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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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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橋本紡]仰望半月的夜空1~8[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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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12:22 |只看該作者
「里香這麼對母親說,腳不停歇地持續往前走。」

    伯母則停下腳步,以溫柔的語調對她說:

    「小心一點喔,里香。」

    「我知道。」

    嗯,完全就是一般親子間的普通對話,里香那邊以稀松平常的感覺說話,伯母那邊則是過度關心的溫柔語氣。我和母親說話的時候,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母親超愛管東管西地碎碎念,那樣子總讓我覺得很煩,所以也不曾和母親好好地說上幾句話,感覺上就是「是、是、是」地敷衍過去。

    擦身而過時,我和里香的母親四目相接。

    「那個,我們去一下就回來。」

    我迅速說道,同時乖乖低下頭,伯母也以相當緩慢的動作低下頭。緊接著,我覺察到伯母看著我和里香交握的手,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但是確實是注意到了。

    我被里香拉著不斷前進。

    我們扔下伯母,持續走著。

    走了約五公尺後一回頭,伯母依舊佇立于原地看著我們。那身影顯得格外嬌小,不對,實際上也很嬌小。那身影和里香差不多,所以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多公分再多一點點吧,不過看起來卻更嬌小很多、很多。

    不經意地肩膀又逐漸回憶起那時候的觸感。

    在牆壁上奔跑,從屋頂垂降到里香病房那時候,聽到里香說「進來啊,沒關系」而走進病房那時候。我的肩膀碰撞到伯母的肩膀,伯母一時重心不穩,嬌小的身軀隨之晃了一下。而我或許正持續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吧,現在這一瞬間,伯母的身軀也像那樣搖晃著,我已經把那個身材嬌小的人的唯一希望,徹底奪走了。是的,我是在全盤理解、做好心理准備後下手奪取的。所以,那樣的態度也必須一股腦地全咽到肚子里去才行,我很明白,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想低下頭去。心底就是不踏實,感覺上就像是在以裂開的指甲抓扒什麼似的。

    我緊緊握住里香的手。

    里香也回握我的手。

    我們沉默無語地好不容易抵達樓梯最上方,正當我想向屋頂的鐵門伸出手時,里香搶先伸出了手。

    小小的手沒兩三下就把鐵門推開了。

    「你看,推的開耶。」

    里香得意地笑。

    我不自覺地露出苦笑。

    「我知道啦,那可是我上過油調整過的耶。」

    真是的,都不知道在得意什麼呢,這個女生。

    我們像這樣一邊笑著,一邊踏上屋頂。多虧了里香的笑容,剛剛那種不踏實的感覺才得以稍稍抒解。

    里香全身沐浴于令人感受到春天氣息的陽光中,一邊仰望天空。

    「你別放在心上喔,裕一。」

    「咦?什麼東西啊?」

    里香松開手,悠閑地走到混凝土地面上。

    「媽咪的事。」

    「」

    「雖然可能也沒有那麼簡單,可是總有一天她會了解的。不要緊,只要我們彼此的信心夠堅定,總會有辦法的。」

    里香悠閑地持續走著。

    我望著她的身影,感到有些吃驚,里香她是怎麼回事啊?怎麼用的出那麼明確的詞句呢?像我就不可能,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著無謂的事情,然後逐漸被困在那些無謂的事情中無法自拔,越焦急反而就陷得越深。最後,就只會用一些曖昧的話語來打馬虎眼。但是里香就不一樣了,真正的話語,就那麼如實地傳達了出來。

    就像之前那本《蒂伯一家》所傳達出的話語一樣。

    我悄悄地將手伸到背後,那東西就插在睡衣褲頭,黃色裝訂的書,《蒂伯一家》的第一集。可是,這本《蒂伯一家》並不是里香給我的那一本,而是之前在舊書店里找到的,向美雪借錢所買到的書。

    第一集的五十七頁,那頁的最後這麼寫著。

    我要拼上性命,成為你的人。

    這句話的後頭雖然有「J」的署名,可是插在睡衣褲頭的書里面,那個「J」上劃上了兩條線,然後一旁還寫著一個丑丑的「Y」。是的,這個英文開頭字母就是

    這就是我的回答。(注:在日文發音中,「裕一」的英文開頭字母為「Y」)

    對于里香的心意。

    我現在就是想把這個交給里香,不過該說些什麼好呢,哎呦,還是別把事情想的太複雜,只要把東西交給她就好了。就說「拿去」,然後再說「看看吧」,這樣就好了。一定可以好好地傳達出去的。

    我以右手抓住《蒂伯一家》。

    好了,給她吧

    就在那時候,里香回頭說:

    「媽咪她呀,以前也經曆過這種事呢,爹地和媽咪可是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喔。結婚的時候,爹地的心髒已經變差了,所以周遭的人都強烈反對他們在一起,可是媽咪還是對所有一切做好心理准備後,和爹地結了婚。」

    「咦,喔~~」

    這事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哎呦,錯失把東西送出去的時機了,實在沒想到會聊到這里來嘛。唉,不過無所謂啦,先稍微看看情況,然後再找機會把書拿出來吧,不用著急,我的手就放在書上,一邊朝里香走去。

    此時,里香問:

    「那本書看了嗎?」

    「啊?那本書是?」

    「《蒂伯一家》呀。」

    「啊,嗯。」

    心頭猛然跳了一下,我現在正拿著那個的回答呢。啊,就是現在,沒錯,趁現在拿出來吧,眼前不正是那個絕佳時機嗎

    「那那個啊,里香」

    就在我這麼說的同時,里香也開了口:

    「那個呢,是爹地給媽咪的東西喔。」

    「啊?」

    「聽說爹地就是用那個求婚的耶,是媽咪告訴我的。因為爹地嘴巴很笨,所以就在那本書里動了點小手腳那個啊,你應該有看到吧?不是吧『J』的地方改寫成『R』嗎?我父親的名字叫做『玲二』,所以取英文開頭字母的『R』。那本書呢,聽說是用來求婚的耶」(注;日文發音中,「玲二」以及「里香」兩者的英文開頭皆為「R」。)

    我有好一會兒還搞不懂里香在說什麼。

    就在我恍然大悟的瞬間,差點就要大叫出聲。

    等一下!

    給我等等!

    我被那恐怖的可能性徹底擊垮的同時,開口問:

    「那個,里香小姐。」

    莫名其妙地竟然加了「小姐」上去。

    里香的臉上浮現問號。

    「什麼?什麼「小姐」呀?」

    「我這那本書是你爸爸給你媽媽的東西啊?」

    「是啊。」

    里香以稍快的速度回答。

    「原原來如此。」

    雖然如此呢喃,實際上卻根本不覺得「原來如此」,簡直像是遭受巨人馬場的十六文踢一般的沖擊。怎麼會這樣啊,那個「R」不是里香的「R」,而是玲二的「R」呀。

    這麼說來那句話就不是里香特別為了我而拿給我的羅

    一旦再度在腦海中確認過那樣的事實後,這次則是猶如安東尼奧.豬木的延髓斬一般的沖擊隨之襲來。我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雖然勉強還能站著,事實上卻已經被徹底KO了。是的,已經是如同舔著混凝土地面的姿勢,滿地亂爬了。

    里香很不可思議似地窺探我的臉。

    「你怎麼了,裕一?」

    「沒」

    拿不出去。

    這本放在背後的書,已經拿不出去了。

    4

    就是這麼一回事。

    也就是說,我根本就沒有被里香告白。我以為那本書的話語,已經算是該怎麼說呢,深刻強烈的告白,我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可是,據說那是她爸爸的書,是她爸爸向她媽媽的求婚。

    所以,那並不是里香的心意。

    「哎呦,煩哪哎呦,煩哪要死了哭吧哎呦,煩哪」

    我持續突出莫名其妙的話語,一邊在床上咕嚕咕嚕地打滾由于滾得太厲害,甚至差一點就調到床底下去了。我把整張臉埋到枕頭里,大喊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搞不好,里香根本就不喜歡我,也許就只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而已。不對、不對,我說「要永遠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是也對我點頭了嗎?那幾乎可以算是告白了吧,我那時候心里可是這麼想的喔。然後,里香也對我點頭了啊,也就是說「OK」啦。啊,可是等一下喔,即使是那樣或許也不能算是決定性的證明吧。里香也有可能把我的話解讀成朋友的意思啊,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根本不是「OK」啦。等等、等等,戎崎裕一,稍微冷靜一點,還沒到危機存亡之秋啦。深呼吸一下吧,快深呼吸,深呼吸。好了,吸氣、吐氣。再來一次喔,深深地吸氣、吐氣。哇,嗆到了,咳嗽停不下來了啦,喔,好不容易止住了耶。好,總之得好好地重新整理一遍。這次可要冷靜地想清楚喔。里香剛剛有說「不要緊」吧,說什麼「媽媽總有一天會了解的」,還有「只要彼此的信心夠堅定就沒問題」。那指的應該不是朋友的意思吧,畢竟還是有所差異的吧,從前言後語這麼聽起來的話

    不對或許吧至少不能說是決定性的證明

    還真是超重量級的恐怖心里糾葛,我活了十七年,還是頭一次嘗到這種程度的糾葛滋味。像這樣過度思考,頭發都好像要變白了,先別說頭發,我看腦漿都已經早就變白了吧。

    我原本深信和里香肯定是兩情相悅,今後也打算一直、一直只想著里香的事情,就這麼活下去,打算要這麼回應里香的心意。但是,現在別說是回應或其他任何事情了,就連里香的心意都還沒弄清楚呢。一直以來堅定深信的東西,那樣的心意早已徹底崩毀,隨風而逝。

    「哎呦,煩哪討厭啦這種世界討厭死啦哎呦,煩哪」

    我又在床上咕嚕咕嚕地胡亂滾動,然後跌倒床底下。頭咚一聲撞到地板,可是我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直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哎呦,好想干脆就這麼死了算了啦。如果可以的話,好想稍微把時間倒轉。哎呦,頭好痛喔,這樣頭上一定會長包的啦。如果不冰敷,沒多久就會腫起來喔。哎呦,那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嘛。

    是的

    我倏地起身,根本就沒什麼好煩惱的,現在就去里香那。跟她確認心意不就得了。不是很簡單嗎?反正里香近在眼前呀。是的,用不了五分鍾呢。下定決心後本想直接起身,但是思考卻在膝蓋用力前稍微搶先了一步。

    要怎麼確認呢?

    那可是出乎意料的大問題呢。我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告白過,面對真心喜歡的女生,怎麼說得出什麼「我喜歡你」嘛。更何況是那個里香耶,如果喔,如果被拒絕的話,我大概沒辦法重新振作起來吧。

    「哎呦,煩哪誰來救救我呀哎呦,煩哪神啊哎呦,煩哪」

    我呻吟著再次倒到地上去。

    正當我像這樣呻吟的時候,門扉突然開啟。

    「咦?司?」

    那個龐大的身軀斜杵在那里。唔,因為我正躺在地上,所以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羅。

    司對著枕頭躺在地上的我問:

    「裕一,你怎麼了?」

    「啊,沒有啦,沒什麼。」

    我有點臉紅,同時起身,先啪啪啪地拍拍背後的灰塵再說。

    「先別管我了,你怎麼回來啊?」

    「咦我是代替水谷來的。」

    「咦,美雪?」

    總覺得聽得一頭霧水的。

    「那家伙是有事不能來嗎?」

    也不是那樣啦,司喃喃般地說:

    「是我拜托她,讓我代替她來的。」

    「為什麼要這樣?」

    「沒有啦,就是」

    「怎麼啦?」

    「唔,那個」

    司的態度始終不清不楚的。司原本就不擅言詞,也不是話多的那一型,即使如此,這副德行未免也太奇怪了。我姑且先打開冰箱,拿出人家剛送來的赤福。

    「要不要吃?」

    「啊,嗯,那我來泡茶喔。」

    「喔,拜托你羅。」

    司泡的茶還滿好喝的呢,只是把茶泡到熱水里似乎誰都會做,但是就是會不一樣到甚至讓人嚇一跳的程度呢。司一打開茶罐,巨大的雙手隨之靈巧活動,用茶罐分了點茶葉出來,然後將那些茶葉放入小茶壺中,再從熱水壺注入熱水。

    「好了,來。」
他像餐飲店的店員一般以格外熟練的手法,將茶杯放在邊桌上。

    「謝啦。」

    那茶果然很好喝。

    司站著喝他那杯茶。

    「坐嘛。」

    「嗯。」

    他砰地一聲坐到椅子上。

    「你泡的茶為什麼這麼好喝呀?」

    嘿嘿嘿,司似乎很開心地笑了。

    「訣竅大概就在茶葉的分量吧。其實,再稍微溫一點的水會更好喝的,然後還有泡的時間也很重要喔。放太久的話,澀味就會跑出來了呢。」

    「喔~~」

    司只有在聊到這些事的時候,才會變得滔滔不絕。我們一邊喝茶,一邊配著赤福,即使已經完全吃膩了,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吞進肚子里。

    「裕一,你報告寫多少了啊?」

    「第四科寫完了,現在要寫第五科。」

    「全部有幾科?」

    「八科。」

    「咦,那不是只寫了一半而已嗎?」

    「別看我這樣,我也很拼了呢。」

    「這樣來得及嗎?」

    「不知道。」

    不拼一點不行啦,司比我還要緊張地說。說的也是,不拼一點不行呢,我莫名奇妙地也跟著緊張起來,快速說道。我們接著便埋頭苦吃赤福。

    「我呢,如果被留級的話,就會叫你世古口學長的啦。」

    「咦,我不要啦。」

    我當然是說著玩的,司卻很認真地覺得討厭。

    「要一起升三年級喔。」

    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聽司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和那時候一樣,司的口吻簡直像個上小學的小鬼頭,只會把心里所想的全都照實說出口。像我或山西,這些事大概難以啟齒吧,一定只會開玩笑蒙混過去。可是,司就說得出口,這家伙很厲害耶,真的很厲害耶。

    我持續苦笑著,同時為了掩飾那苦笑一邊喝茶。啊,這茶真的好好喝喔。

    「話說回來,都已經三年級了啊。」

    「好快喔。」

    「嗯,真是有夠快的,根本就沒有那種感覺嘛。對了,干脆留級算了,那樣就可以多拖一年再考大學啦。」

    「你是認真的喔?」

    「怎麼可能嘛!」

    我們聊著這些無聊的東西,一邊嬉笑。啊~~司來這里或許是件好事吧,如果獨自一人,腦袋里轉來轉去都是里香的事情,只能沉浸于煩惱中吧。和司聊一聊,覺得稍微平靜下來了耶。

    「啊,對了,你剛剛有說拜托美雪讓你代替她過來吧。」

    「唔,嗯。」

    「為什麼?」

    由于心情稍微放松了,我沒想太多隨口問問。不過就在那當下,司准備將赤福送進嘴里的手停了下來。

    「唔這個嘛,那個」

    他感覺上似乎很害臊,結結巴巴的。

    怎麼啦?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司表現出這種態度,而且他的臉好像還有點紅紅的。此時,我才終于想起司和美雪之前僵硬的態度。

    「你們,該不會是在交往吧?」

    我記得那時候以開點小玩笑的心情這麼一問,兩人都拼了命似地頻頻否定。

    那樣反而顯得不自然,難道搞不好真有這麼一回事啊。雖然覺得意外,但也覺得很匹配呢。不過呢,腦袋一時之間就是轉不過來,總覺得很難把司和戀愛這種事聯想在一起。

    可是就算是司,也和我一樣都是十七歲呀。

    應該和我懷抱著相同的情緒吧。

    「該不會是為了美雪的事情吧?」

    我決定伸手拉他一把。

    司老老實實地點頭。

    「嗯。」

    「那家伙怎麼啦?」

    「就那個啊,那個登記書就拿來給你之後,兩個人不是一起回去嗎?走到一半的時候啊,然後,那個就在繡球花那邊停了下來。」

    「繡球花。」

    「啊,嗯,種在這個醫院出入口那邊。水谷看到以後,就說什麼討厭繡球花。」

    司低著頭串連這些話語。不過,那些話實在很難懂,反正就是東跳西跳地毫無章法。即使如此,聽他說了大概幾分鍾後,我好不容易才摸清楚司想要說什麼。

    總歸一句話,司大概是想要了解美雪吧。

    但,卻無法了解。

    因此,才會煩惱。

    司駝著背持續訴說一些不得要領的話語,我看著他逐漸覺得想笑。啊,可不是想嘲笑他喔,那種事情我怎麼做得出來嘛。怎麼說呢,是的,是那種讓人會心一笑的感覺。我之前曾經走過的道路,想著里香的事,感到煩惱,把臉埋到枕頭中大叫的每個日子。原來,司現在正懷著和我那時候一樣的心情呀。

    啊,等一下喔我剛才不是才把臉埋到枕頭里大叫嗎?

    也就是說,唉,我所處的立場大概和司半斤八兩吧,正為了同樣的事情抱頭苦思呢。嗨,同志,我僅在心底如此對他說。這些女生,還真是有夠麻煩的生物喔,我們為什麼要被那種生物耍的暈頭轉向的呢?

    「裕一和水谷你們啊,那個」

    「我們沒在一起喔。」

    我說。

    「而且,也從來都沒有發展成那種關系。」

    「真的?」

    「嗯,我們就只是青梅竹馬而已啦。」

    「那為什麼每次一看到裕一,水谷就會不高興呢?」

    「我哪知道啊,反正女生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生物嘛。」

    「嗯。」

    「她一定是看我不爽吧。可是你也知道啊,我們都已經認識這麼久了,真的是從小嬰兒的時候就認識了耶。所以,她也不可能把我當隱形人吧。唉,不過呢,老實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啦。可是,我想那才不是因為喜歡我或什麼的啦。」

    「真的?」

    「啊,絕對不可能。」

    「是喔。」

    一說完司便陷入沉默,巨大的背彎得更駝了。我明白他是在思考些什麼,所以刻意不開口,只管喝茶。有點冷掉了,可是還是很好喝,竟然能泡出冷掉也很好喝的茶來,說真的實在有夠厲害的。

    「你覺得要怎麼樣才能幫水谷打起精神來啊?」

    司終于說,那還真是直接的話語,而且相當認真,其中並沒有任何戲謔打馬虎眼兒的成分。我突然之間,深深地以這個擁有龐大身軀的朋友為榮,司他簡直像個孩子呢。一般高中生不是都會更老成油條嗎,像我和山西這種笨蛋,都比司更世故呢。我們一定會覺得「你覺得怎麼樣才能幫她打起精神來」這種話很難為情,絕對說不出口吧。但是,司就說得出口,這也是司的優點吧。是的,就像我和山西所擁有的小聰明一樣,這就是司厲害的地方吧。像這種事情你明白嗎,司?我自己是不會明白的吧?可是我明白喔,我可是很明白的喔。

    「我說啊,司。」

    所以,我決定閑事管到底。

    「你自己去找美雪說說看啊。」

    「什麼自己去」

    「就你啊,你自己啊。不管你一個人再怎麼煩惱,所有事物都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的。你看看自己的手啦。那雙手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啊?」

    司非常老實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也看著我。真是的,那雙手大得有夠誇張的耶,如果是那雙手的話,不管什麼都抓得到的,司。

    「聽好羅,我告訴你,那雙手呢,就是為了緊抓住什麼而存在的喔。如果想要的話,就伸出手去,然後硬是把它抓過來就行啦。如果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對任何事情永遠都使不上力的喔。」

    那些話完全抄襲自夏目,可是卻完全符合司目前的狀況,才抄襲這一點點東西而已,笨醫師是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這樣啊」

    司呢喃,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

    5

    司回去後,那聲音仍舊殘留在我的腦海。

    「那雙手呢,是為了抓住什麼而存在的喔。」

    啊,是的。

    講給司聽的那句話,也是講給我聽的。

    一個人獨處後,我打算多少趕一下報告的進度,所以開始念起保健體育的教科書。雖然有時候會看到老師沒指定的范圍去,還越看越入迷不過呢,就那麼一點點、一點點而已在這麼東念一點、西念一點的過程中,報告概要稍微浮現腦海。就像美雪所說的,我試著將主論、反論和結論列出來。嗯,這樣的話好像勉強可以串起來。

    我打算先來寫個草稿,拿起自動筆在筆記上揮筆疾書。

    「那雙手呢,是為了緊抓住什麼而存在的喔。」

    然而,腦海中浮現那句話。

    緊握住那只已經用舊的自動筆的手,寫著沒多大意思的報告的手。我今後也會繼續活下去,在那期間大概會抓住各種東西,也會掉落各種東西吧。拜托羅,喂,我對自己的手說。可要好好幫我抓住喔,還有一旦抓住的東西就絕對不能再放掉喔,拜托羅。

    第一張以文字填滿,第二張也以文字填滿,就在我准備要寫第三張時,傳來晚餐已經准備好的廣播。一抬頭,室內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逐漸昏暗。啊,完全沒注意到得去開燈才行,而且肚子也餓了呢。一直維持相同姿勢寫字,肩膀附近好痛。

    「嘿咻」

    正當我跳下床想去開燈時,房門開啟。

    「啊呀,好暗喔。」

    是母親。

    「你剛剛在睡覺嗎?」

    「沒有啊,在寫報告。」

    「胡說,這麼暗的地方怎麼寫報告啊。裕一,不是媽媽要說你,昨天我還被你的導師川村老師打電話來提醒說:『再這樣下去很危險呢,戎崎太太。』媽媽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在電話前面一直點頭賠不是呢。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哎呦,有夠煩的耶

    為什麼父母親都這麼煩呢

    明明都說在寫報告了啊

    「就說有好好在寫了嘛!你看啊,這個!」

    火大的我說著,一邊把剛剛才寫的報告塞給母親。即使如此,母親還是完全不相信我,繼續發牢騷發個沒完。啊,這樣喔。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吧,既然這樣就別怪兒子鬧別扭羅。

    好不容易,配膳人員來了。

    「阿呀,真是不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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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13:10 |只看該作者
母親以出乎意料的和藹態度,接過盛裝餐點的餐盒,和對我的態度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話說回來,和母親兩人單獨吃飯總覺得尷尬,首先是沒有話題,然而母親仍然喋喋不休。她一個勁地持續叨念著對我來說無所謂,或根本就不想聽的事情。如果可以直接說「很吵耶,閉嘴」就好了,可是又不可能說得出口。我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將注意力集中在醫院餐點上。然而,這又是另一項相當艱難的挑戰。首先是味噌湯很難喝,味噌的味道淡到甚至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味噌湯,感覺上就只是褐色的泥水而已。然後,配菜的煎魚漿包起司和金平牛旁(牛旁絲佐以麻油、醬油和砂糖拌炒的菜色),不論哪一樣都是我討厭的菜色。我不得以只好將主軸放在唯一的希望煎蛋卷上,一邊進食。

    「裕一,吃點金平牛旁啊。」

    「不要,很難吃耶」

    「不行這麼挑嘴。」

    哎呦,沒天理啊,為什麼光是冠上父母親這兒稱號,就必須被他們無條件命令個沒完呢。但是,要去違背她的意思我也嫌麻煩,于是姑且試了一口牛旁。哎呦,果然很難吃,好硬喔。

    「那個啊」

    我現在已經覺得「媽媽」這種叫法很不好意思,叫「老媽」又總覺得怪怪的,而什麼「媽咪」更是絕對不可能。

    一旦邁入十七歲,該如何稱呼父母也逐漸成為一種難題。

    「什麼?」

    幸好病房內就只有我們兩人,只要一開口母親就會回答。

    我的嘴巴一邊因咀嚼飯菜而蠕動著,一邊說:

    「你以前為什麼會和老爸結婚啊?」

    「啊?」

    母親皺起臉來,仿佛在說「沒事問那什麼無聊的問題啊」。

    我迅速接著解釋:

    「沒有啦,你想想,總會想知道的嘛,畢竟是自己的父母親呀。就想說稍微來問一下好了,也沒什麼特別低意思啦。」

    「你爸他呀」

    母親曖昧地這麼呢喃後,突然起身,開始泡起茶來。附帶一提,我茶杯還剩很多茶。母親正想幫我倒入泡好的茶時,好像才終于覺察到這一點。

    「裕一,再喝一點。」

    「不要,我不想喝啦。」

    「快喝。」

    我莫名地屈服于那股魄力,乖乖喝茶,咕嚕咕嚕地一口氣把整杯茶灌進肚里,然後將茶杯放到邊桌上,母親隨即將茶壺一斜,倒入熱茶。

    「你爸他呢,長得一表人才的,以前可是個萬人迷呢。他年輕的時候生過一場小病,病情比你好要輕微就是了,所以住院住了一陣子。那時候呀,醫院的護士小姐老吧『誠一先生、誠一先生』掛在嘴邊,三不五時就往他的病房跑呢,真是受歡迎到讓人覺得很嘔耶。」

    是的,父親的名字叫做誠一,而裕一的「一」也是因為誠一的「一」。話說回來,那個人渣男的名字竟然叫做「誠一」,稍微算得上欺詐了。因為不論是由里到外、由上到下,在他身上就是找不到什麼「誠」。

    我姑且曖昧地先點了頭,因為只有父親超有女人緣這一點的確是事實。是的,就算婚後同樣也是桃花亂開一通。

    「所以,你爸爸跑來求婚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甚至還怕怕地想說『像我這樣的人真的可以嗎』,可是你爸卻說『因為你是最棒的』」

    之後約五分鍾,所展開的實在是有夠恐怖的狀況,母親竟然開始滔滔不絕地分享起她的羅曼史來了。像父親以前是個多棒的男人啦、多麼儀表堂堂啦、多麼受到周遭的信賴啦,得意洋洋地拼命講這些事情。我剛開始只是感到愕然,接著是感到困惑,最後簡直快要大喊出聲。

    喂!為什麼都只記得這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呀!

    唉,我最後還是勉強忍了下來。話說回來,母親這張好像很開心的臉龐是怎麼一回事呀?看起來不就像是正沉浸于愛河中的少女嗎?父親的外遇癖、酗酒癖還有賭博癖全都被完美地一筆勾銷,明明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他而傷心落淚,可是那些討厭的回憶似乎都被抹得干乾淨淨,不留絲毫痕跡。

    當我勉強把所有的菜全都塞進肚子里時,母親的話也告一段落。

    我啜飲熱茶,試著問:

    「會覺得還好有跟老爸結婚嗎?」

    「在說什麼啊,你這孩子。」

    母親害臊了。

    「真拿你沒辦法耶。」

    她這樣似乎是覺得還好兩人有結婚。

    有夠難解的謎團啊

    那種人渣到底哪里好呀?

    6

    但是,唉,什麼愛情啦、戀愛啦一定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可以說是盲目吧。而且可能只是因為我沒發現而已,父親或許也有一些優點吧,而母親一路走過來始終注視著那些優點吧。此外,也曾經共度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的寶貴時光吧。

    說到我也是啊,還不是整天跟在那個任性女人的屁股後面跑,以旁人的觀點來看,說不定也會被念說「她到底哪里好呀」。

    啊,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那是,對了,熱的不得了的炎熱夏季,大概是我小學高年級那時候吧。都因為母親前幾天就出門去了,只剩我和老爸兩人獨處。話說回來,父親那時候是沒在上班喔,明明就是上班日卻老待在家里。不但大白天的就在喝酒,還曾整晚嗶咚嗶咚地打電動,玩的大概是麻將游戲。我那時候完全搞不懂游戲規則,光看畫面只覺得無聊,所以有一次就試著說「想玩俄羅斯方塊」。

    「那是什麼東西啊?」

    父親以彌漫著酒臭味的氣息問我。

    「把掉下來的方塊填起來,讓它們消失的游戲。」

    我絞盡腦汁思考後,這麼說明。

    當然,父親並無法理解。

    「玩玩看就知道了啦。」

    「是喔」

    我以為一定會被拒絕的,反正父親根本就很少會聽我話,只會被他嫌麻煩而已。不行,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會聽到這句話,然後低下頭。明明是完全習慣也不足為奇了,明明都已經被這麼說過成千上萬遍了,且還是一句始終都聽不習慣的話語。

    「來玩玩看吧。」

    但是那時候,父親這麼說。

    不是「不行」。

    我嚇了一跳,凝視父親的臉龐。

    「你不玩嗎?」

    「啊,玩,我要玩啦。」

    我急忙尋找俄羅斯方塊的磁碟片,應該在電視櫃里才對,急死人了啦。搞不好父親會突然改變心意,說出那句「不行」呢,所以手腳不快一點不行,我扔出好幾片、好幾片的磁碟片後,才終于找到想找的俄羅斯方塊。

    「找到了。」

    找到時很開心,我望向父親笑逐顏開。

    父親也對我咧嘴一笑。

    「好了,來玩吧。」

    「嗯。」

    我取出麻將游戲的磁碟片,放進俄羅斯方塊的。熟悉的啟動畫面,感覺上有點興奮。都已經是完全玩膩的游戲了,心頭卻仿佛首次啟動般悸動不已。父親已經握著遙控器了。

    「怎麼玩啊?」

    「那個啊,會從上面掉下來喔。」

    「掉下來?什麼東西會掉下來啊?」

    「方塊。」

    「什麼?為什麼方塊會掉下來啊?是要把方塊拿去砸誰的游戲嗎?」

    「不對,不對。」

    他怎麼會想到那地方去呀?啊,父親常常打架,可是不強,反倒算是弱的,還曾經搞得全身是血跑回家來。雖然不知道實際情況怎麼樣,不過應該是敗得一塌糊塗吧,即使如此,父親他還是一天到晚打架。

    「把方塊都湊齊以後,就會消失喔。」

    「不懂。」

    父親開始有點不高興了。

    我也慌了。

    「剛開始讓我先玩給你看啊,你看就好,看了以後馬上就知道了啦。」

    我仍舊是慌慌張張地這麼說,一邊接過遙控器,讓游戲開始。方塊接二連三地從畫面上方掉落,當方塊排成橫列一排是,那一排立刻一起消失。剛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可是沒多久就累積了不少方塊。哇,完全不行嘛,已經好久沒玩了,手感都鈍了。

    那時候,父親大聲說:

    「裕一!快看,右邊啦!右邊!」

    「啊,嗯。」

    「轉!左邊兩次!」

    我按下十字鈕,讓方塊往右邊移動,同時呈逆時針旋轉。鑰匙形狀的方塊順利插入空隙,讓累積的方塊一口氣全都消失了。

    「喔,好厲害。」

    父親叫道。

    「成功了!」

    我嘿嘿嘿地笑著。

    父親也笑了。

    我根據父親的指示,一路消除方塊,父親的指示准確到讓人大感意外。我只顧著聽從指示,手自動隨之移動,就能一關過完又一關。

    終于,我開始緊張了。

    因為,卯足全力一打再打,打得天昏地暗後,已經逐漸逼近那個已經是一年多前所創下的最高分了。剛開始明明只想教會父親游戲規則,根本沒料到能打到這里來。我由于太過緊張,手稍微顫抖。

    父親立刻大罵:

    「笨蛋!不是那邊啦!」

    「啊,嗯。」

    但是反應遲了一步,方塊就這麼疊了上去。父親啐了一聲,讓我更緊張了。

    「那是左邊,再往左邊。」

    「嗯。」

    毫不容易插進去了,方塊隨之消失。

    「打橫,向右兩次。」

    「嗯。」

    失敗了,竟然連按了三次,方塊以奇異的方式堆疊上去。

    「你在干嘛啊,笨蛋!」

    父親叫嚷著。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持續努力地消除方塊,追高分數。已經超越最高分了嗎,還沒吧。哎呦,還沒耶,可是只差一點點了。

    都怪我只顧著確認分數,反應也跟著慢半拍。

    「裕一!笨蛋!就說是右邊了啊!」

    「啊。」

    「右邊啦!不是左邊!」

    失敗了,急了,又失敗了。方塊幾乎要累積到畫面最上方,整個畫面突然之間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即使如此我還在確認分數。還差兩百分,只要再消除一、兩排就可以破紀錄了。父親不知道在叫什麼,不知道在嚷什麼。但是已經無法反應,已經無暇顧及那些了。遙控器刹那間被一把搶走,父親也已經熱血沸騰,但是為時已晚,降下的方塊已經堆疊到畫面最上方。「GAMEOVER」,那樣的文字隨之浮現,「GAMEOVER」

    我和父親都啞然地凝視著畫面。

    「喂,結束了嗎?

    父親問出這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GAMEOVER

    那樣的文字甚至是執拗地浮現,然後消失。

    消失,然後浮現。

    「你就是不好好聽我的話照著做,才會死的啦!」

    父親是真的在發脾氣。

    「那時候如果掉到右邊去還有救耶!你這個笨蛋!」

    不過是電動玩具嘛,有必要大發雷霆嗎?

    好不容易,父親才終于放下遙控器陷入沉默,開始咕嚕咕嚕地喝起酒來。我以莫名地開始發熱的雙眼確認畫面,還差兩百分。

    就只差兩百分而已。

    原本可以和父親一起超越的,目標近在眼前,可是卻失敗了,竟然犯下無聊的錯誤,手為什麼要抖呢?為什麼要確認分數呢?如果能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落下的方塊就好了。

    實在有夠討厭自己的愚蠢。

    就像父親說的一樣。

    自己是個大笨蛋。

    「你要玩嗎?」

    我試著問,父親卻是充耳不聞。這對我而言又是一大打擊,我整個人像攤爛泥似地雙肩頹然落下,我已經被徹底擊垮。只不過是電動玩具而已,心情卻沉重到不行。因為沒能達成父親的期待,只要想到自己害那麼開心的父親不高興就覺得痛苦。仿佛是要進一步打擊這樣的我一般,「GAMEOVER」的文字執拗地反複在畫面上出現又消失。是的,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或許是五分鍾,也或許是三十分鍾。

    一回神,父親已經坐在身邊。

    「喂,要開始玩羅。」

    父親說。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咦?」

    「電動啦,電動,這次換我玩啦。」

    「真的嗎?」

    我撒嬌似地這麼問,父親咧嘴一笑。

    「你那什麼最高紀錄啊,我一次就可以破紀錄了啦。」

    「嗯。」

    我像個笨蛋猛點頭。

    父親再度咧嘴一笑。

    「包在我身上,你老爸可是很厲害的喔。」

    唉,結果先說在前頭好了,最後還是沒能更新最高紀錄。不僅如此,簡直糟糕透頂了,打出來的幾乎都是墊底的爛分數。對別人所下的指示是那麼准確,一旦換自己來的時候,父親的技術實在是爛到無藥可救。

    受不了耶,父親真是只會出一張嘴的人呢。

    是的。

    真的是只會出一張嘴而已。

    即使如此,父親似乎還是很喜歡俄羅斯方塊,有一陣子玩的都不是麻將游戲,而是俄羅斯方塊。當然,我也會跟著玩。兩個人老是激動地大呼小叫,整整一個月全都浸在那單純的電玩中,即使打成那副德行,我們兩人終究還是沒能更新最高紀錄。我和父親所得到的最高分,就是剛開始一起打的那一次。也就是所謂的「生手幸運」吧。

    那個生手幸運的分數,像這樣被記錄下來。

    ranking2ndSEIICHI+YUICHI(誠一與裕一的日文讀音)782400

    這筆存儲資料如今仍完好地留存下來,之前也曾為了存儲其他電玩資料而想要刪除,但是我還是很寶貝地留存下來。只要插入那張記憶卡,讀取存儲資料,現在還可以看到那一列讓人引以為榮的文字吧。

    是的,仍然好好地留存下來。

    7

    我當然知道時間。若菜醫院大體來說是完全看護制,若沒有特殊原因,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在病房留宿。管你是患者的父母還是孩子,只要晚上九點鍾會面時間一結束,就必須離開醫院。這其實也不是什麼牢不可破的硬性規定,又是多少也會視情況通融一下,只不過原則就是如此。

    所以,我等著。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目不轉睛地瞪著時鍾,那個掛在牆上的指針型大時鍾,刻劃著流逝的時間。九點五分,長長的紅色秒針緩緩地轉過一圈,九點六分,服務櫃台的燈光大半都已經熄滅。然後九點七分了,樓梯那邊傳來腳步聲,拖鞋踩在地上啪嚓啪嚓的聲音。一抬頭,我和里香的母親四目相接,我立刻起身一邊低下頭。伯母感覺上像是輕輕頷首稍微打了招呼,我很明白伯母的困惑,她以格外緩慢的速度下樓,而我時鍾佇立于原地。

    好不容易,伯母才走下大廳,她明明意識到我的存在,卻裝作一副沒有注意到的樣子,正想直接走向出口。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怎麼可能會直接來找我說話呢,我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又不好。

    所以,我主動向她開口:

    「請問,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啊」

    伯母似乎嚇了一跳,表情僵硬頑固,打定主意不顯露任何可趁之機。我勉強鼓舞似乎快要發抖的自己,這麼說:

    「我有些話想要跟您說。」

    「有話呀」

    「是的,拜托您了。」

    我再次深深低頭,有好一會兒就這麼持續低著頭。我也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傳達我的誠意,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是的,這顆空空如也、輕如鴻毛的腦袋,不論要怎麼去低頭都會照做不誤的。

    一抬頭,伯母走近我。

    「你有話要說,是想說什麼呢?」
果然還是僵硬的聲音。

    「那個,請坐。」

    我請她坐到椅子上,因為說不定會講很久。伯母看來似乎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在長椅上坐定。那是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中年婦女,和里香不太像,充其量就眼角有些相似。我就在她身旁坐下。

    「有什麼事?」

    「里香的不,是關于您的女兒她的事情。」

    「如果是那件事的話,就不用說了。」

    伯母干脆地這麼說,隨即起身。

    啪答啪嗒地急步前進。

    我繞到她面前,什麼都沒想猛然低下頭。

    「拜托您!」

    拙到家。

    糟糕透頂。

    如果是我看到別人在做這種事情,大概會把眼神移開吧。然而,如今我卻無法將眼神移開,因為畢竟我就是當事人。

    而且,就算拙到家也無所謂。

    糟糕透頂也好。

    嗯,我才不在乎那種事情呢。

    如果有必要下跪的話,要我怎麼跪都行。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只要能讓她聽我說話,我無論任何事情都願意做。

    我只管低著頭。

    重複說「拜托您了」。

    伯母肯為我停下腳步,或許根本就不是因為認同我的真心誠意,而是因為我看起來太過悲慘了吧。又或者只是因為不想在這種地方引起騷動罷了。

    伯母仿佛投降似地坐回原位。

    我也在剛剛相同的位置坐下。

    「那個,謝謝您。」

    我道謝。

    同時看看時鍾。

    九點十分。

    晚上九點多,世古口將其龐大的身軀扔進床鋪,閱讀有名的西點師傅所寫的蛋糕書籍。並不是做法,而是一些基本蛋糕剛開始是在什麼樣的因緣際會之下被制作出來的,也就是文化性的解說書籍。雖然這本書很貴,不過當初覺得還是了解一下這方面的知識比較好,所以一點一滴地省下零用錢去買來。順帶一提,普通尺寸的床鋪無法容納他龐大的身軀,從腳踝開始全都伸到床鋪外頭去了。

    「呼~~」

    龐大的身軀溢出著非常大聲的歎息。一回神,相同的一頁已經重複看了三次了。不管讀多少次,就是讀不進腦袋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生平還是頭一遭產生這樣的情緒。一直以來,他的興趣第一就是西點、其次是料理,第三是天文,要說這三者幾乎構成他全部的人生也不為過。認真的個性讓他乖乖上學,好好念書,不過那些都是所謂的「義務」罷了,只是盡忠職守地把事情處理好而已。

    就在不久之前,他最煩惱的就是海綿蛋糕再怎麼樣都烤不好。

    吃起來總是干巴巴的,就是沒辦法烤出帶有濕度有柔軟的蛋糕。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卻屢戰屢敗,即使被母親大罵「給我有點分寸」,還是持續烤個沒完。雖然有時候也會成功,可是卻完全搞不懂為什麼為什麼會成功,所以下回再烤的時候,當然還是以失敗收場。

    為了掌握其中的訣竅,就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記得那一陣子,腦子里魂牽夢繞的就只有海綿蛋糕而已,不知道有多少各式各樣的手續、應該嘗試看看的技巧頻頻浮現腦海。

    如今的自己,幾乎就像是海綿蛋糕那時一樣的煩惱吧

    不、不、不,胸口痛苦多了,感覺上根本就是不同類型的。從頭頂到腳尖,仿佛硬是被泰山壓頂壓得扁扁的,世古口啪嚓一聲合上書本,把頭埋進枕頭。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答案感覺上實在有夠簡單,但是真要實行感覺上卻又難如登天,等于是被人命令「站到月亮上」一樣。此時,驀然想起從朋友戎崎裕一那聽來的一句話。

    「那雙手呢,是為了抓住什麼而存在的喔。」

    他試著看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能抓住什麼呢?說不定只會從指縫溜走而已,可是只要不伸手去抓,真的就永遠都抓不住到任何東西吧。廣瀨不是也說過嗎,他說「數度失敗是很重要的」,還說「沒有人是可以一下子就成功的喔」。

    「好」

    他下定決心試著起身,卻在那瞬間退縮了,于是又再次將臉龐埋進枕頭。思考舉棋不定,鼓起勇氣,隨即卻萎靡不振,那樣的過程還真是重複了一萬遍之後,他才終于起身。話雖如此,並不是說心意已決,只是不自覺地想試試純粹就只是為了試試而移動身子。首先走近衣櫃,打開從上面數來第二層抽屜,其中琳琅滿目地擺滿某種東西。他煩惱該用哪一個,這個嗎,還是那個,哪一個比較適合呢?苦思再三後,他伸手拿起其中一個,塞進口袋,然後披上夾克。當然這一切都僅止于試行階段,根本就沒打算要付諸實行。作為整個實行階段的一環,他打開窗戶,將放在室內的鞋子扔到窗外。接著跨越窗戶,赤腳站在路上。果然很冷,應該先穿上襪子的,但是他覺得一旦回到房間,就再也出不來了。所以就光著腳穿上鞋,開始跑。剛開始雖然慢慢的,卻在不知不覺中加快速度,白色氣息同時不斷從嘴里吐出,身體逐漸發熱,心也隨之發熱。一回神,自己所選擇的路線幾乎算是最短距離,那當然也只是試行而已,絕對不是說已經決定付諸實行了,就在他還沒下定決心的情況下,抵達了目的地。

    水谷美雪的家。

    之前應該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腦中反複確認過這番話順序了,可是一旦開口就顯得亂舞章法。甚至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現在到底在說什麼東西,即使如此我仍然持續吐出話語。不可思議的是,不知道為什麼毫無間斷,話語仿佛源源不斷地向外湧出。我說到兩人一起仰望的月亮,說道里香第一次對我吐露病情那時候,說道被暫停的一分鍾。

    即使是在里香向我吐露病情後,我對于她來日不多這件事仍然沒什麼實際感受。畢竟,里香實際上就在眼前啊,不但伸出手就可以觸碰的到,聽到一些無聊的笑話也會對我笑。我實在很難相信,她那樣的暖意或笑容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無蹤,強烈的恐懼偶爾也會冷不防襲上心頭,只要一想到里香不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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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13:26 |只看該作者
存在的世界,雙腳就會隨之發顫,體內也會抖個不停。那樣的瞬間會突然造訪。就在那樣的動搖之中,我清楚了解到自己只是個孩子,了解自己對于這個世界完全不了解,即使如此仍然逐漸開始想要去了解。那時候,我也想好好地了解為什麼里香要向我吐露她的病情,還有是否真的有什麼是我能夠去做的。

    我對伯母說出這些話。

    又或者,我說出口的只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語,或許就像是自我滿足之類的話語罷了,但是我手上的武器僅此而已。不論是刀鈍了,或是斷了,我都非得以自己的武器戰斗不可。又或者,如果是夏目,或許就說得出一番像樣的大道理來,如果是亞希子小姐的話語,或許會顯得更為鏗鏘有力。他們都是大人,比我活過更長的歲月,也比我累積了更多的經驗,一路走來應該也經曆過無數的心酸苦楚。也因此,我的話語中並沒有隱藏在他們話語中的重量,但是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是的,怎麼可以依靠他人呢,不論再怎麼拙,再怎麼遜,再怎麼窩囊,都只能靠自己勇往直前。

    一直以來,我始終逃避著各種事情,一路活到今天,不但恐懼所謂的現實,也怕看來很拙而害怕認真。那樣的情緒如今仍存在著,不可能那麼簡單就能抹去。但是,不能再逃避了,從今以後非得活在這個恐怖的現實、拙到家的世界中不可,我已經這麼下定了決心。

    所以我仍舊滔滔不絕。

    「我覺得您對我印象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曾經拖著里香到處亂跑,搞不好因此害她的病情惡化,對于那件事,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對不起。或許這不是說聲對不起,就能獲得原諒的事情,可是我還是要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我把頭低得比剛剛更低。

    「我只是個小孩子,可能還算是個笨蛋。所以,今後或許還會發生同樣的事情,只要一想到這里,有時候也會覺得或許離開里香比較好。可是,如果里香願意,我很想待在里香的身邊。即使,我可能會害里香的生命縮短,我還是想留著她身邊。」

    即使難受,我還是決定將想說的話全說出來。

    「或許那只不過是種自我滿足而已,也或許根本就不是什麼美好純淨的情緒。所以,就算您對我說『那些話太荒唐』,我也沒辦法反駁。即便如此,即使根本就不美好純淨,我還是想盡其所能地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已經做好對方大發雷霆的心理准備,其實或許應該持續吐露出一些美好純淨的話語比較好,那樣的話一定比較可以為自己加分吧。然而,我就是不想假裝一切美好純淨,連同我本身的膚淺、年輕,或幼稚,又或者是不成熟,,希望伯母都能夠加以認同。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伯母並沒有大發雷霆。我瞄了她一眼,她駝著背,嬌小的身軀更顯得嬌小,簡直就像是突然老了。她那樣子讓我慌了起來。

    「那個,我爸很久以前就死了。和別人講這種事情可能很奇怪,可是我爸根本就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人。真要說起來的話不對,反而是很糟糕的人才對。缺點一大堆,整天只會害我媽哭。可是,問到我媽關于我爸的事情,她滿嘴說的卻都是好事。什麼幫她買冰淇淋,都給她一個人吃,頭一個結婚紀念日買珍珠耳環送給她之類的,真的全都是無聊的事情,可是很是很開心地說個沒完。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我對于我爸都只記得他害我媽哭的樣子。可是我媽對于一些我所不了解的雖然是我爸啦好像非常了解。也因為這樣,我覺得好像稍微懂了,原來所謂的夫妻就是這麼一回事呀。彼此之間存在著連孩子都無法理解的聯系,而我媽她還牢牢地記著那樣的事情呀。」

    哎呦,為什麼光顧著說父親和母親的事情呢,之前明明就完全沒打算要說這些的呀。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于父母親產生這種『好好喔』的感覺,雖然也會很困惑,而且一天到晚和他們吵來吵去的,可是真的開始覺得『好好喔』。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覺得可以擁有那種很珍貴的東西,是很了不起的。如果,如果可以得到您的諒解的話,我也很想要擁有那些東西,以後想要和里香一路慢慢地積累那些東西。雖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那個,我拜托您了。」

    我的頭垂得更低、更低了。

    額頭觸碰到膝蓋。

    我完全搞不懂真正該說的到底說了沒有,心里的話都已經說得一字不剩。如果伯母因此而生氣,我也沒辦法了。到那個時候,就算她不能諒解,就算再怎麼被她討厭,也要硬把里香搶過來,讓她成為我一個人的。就算被臭罵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里香也覺得需要我,不過是被臭罵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就這麼耗了很長一段時間。

    伯母沒有發怒,也沒有起身,始終坐在我身邊。她或許已經懶得理我了吧,不對,也可能是抓狂暴怒到說不出話來了,我做好被拒絕的心理准備,抬起頭來。

    伯母看著我

    那是普通的獨棟透天曆,有磚砌成的圍牆,還種著樹木,後面就蓋著一棟老舊的房子。房子只有二樓的窗戶還亮著,那一定是她的房間吧。反複為了要證明這一點似的,窗戶反射出一個填充玩具的影子,感覺上實在非常女性化,從形狀看來大概是只企鵝。由于是毛玻璃,所以也看不清楚就是了,窗簾並沒有拉上。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就在此時他突然覺察到四周有什麼動靜。往右一看,道路那頭出現搖曳的光影。大概是腳踏車的燈光吧,總覺得那光線的閃耀方式好像似曾相識。那是

    「糟了。」

    他這麼呢喃,同時迅速將龐大的身軀藏進磚牆內側。這麼一來,算是違法侵入水谷美雪的房子了耶。不對,不是房子里面而是地基,應該沒問題吧。不對,畢竟不妙吧。當他正想著這些事情時,一輛白色腳踏車駛過他面前,騎車的是位警察。雖然他提心吊膽地深怕被看到,不過警察直接騎了過去。

    國中那時候,他半夜走在鎮上時被警察輔導過。結果事情傳開來,有一陣子被大家取了個「深夜徘徊的世古口」的綽號,叫個沒完。那實在是有夠窩囊的。

    充分觀察過四周狀況後,他才回到路上。二樓的燈還亮著,是在看電視,聽廣播,還是在用功呢?他姑且先想了想路線,只要攀爬磚牆站到牆上,手好像就能夠到一樓的屋簷。再用雙手抓住屋簷把身體撐上去,就可以爬上屋頂。接下來只要走在屋頂上,同時注意不要摔下來就好了。沒兩三下就能抵達她的房間,出乎意料地不是很簡單嗎?都已經想到這一步了,他這才覺察到恐怖的事實。如果突然造訪人家房間,絕對會被當成跟蹤狂的。

    該怎麼辦才好呢?

    他佇立在馬路上思考著,吐著白色氣息,一邊思考著。到了這個時間點,「只是試著去做做看而已」這句話已經完全從他的腦袋中消失,但是他還是猶豫了、開始想放棄了,也想過是否真的放棄比較好。但是,他之所以會伸手拿起一塊小石子,全都是因為耳邊再度想起戎崎裕一的那句話:

    「那雙手呢,是為了抓住什麼而存在的喔。」

    自己或許是發瘋了吧,他也覺得自己一定是腦袋秀逗,才會這麼認真地對于這句話全盤照收。然而,他手里已經拿著小石子,然後扔了出去。小石子掉落到一樓的屋頂上,扔太小力了。他再次撿起石頭扔出去,這次很順利,小石子正中窗戶,發出康的一聲。他緊張兮兮地等著,可是什麼都沒發生,她好像沒有注意到。雖然他嘗試扔了好幾次石頭,卻很難正中窗戶。如果沒完沒了的這麼繼續下去,遲早會被附近鄰居發現吧。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就糟糕透頂了。

    不是深夜徘徊世古口,會變成跟蹤狂世古口。

    怎麼辦?

    苦思再三的結果,他想到一個辦法。

    一直都在聽音樂,戴著耳機,用大音量。一個漂亮的女歌手唱著什麼情啦、愛啦之類的歌。這不是自己買的,而是從朋友那借的CD,朋友說著「真是棒得沒話說,聽聽看啦」就把CD放進音響。果然不喜歡,因為那些歌詞實在是美得過了頭嘛,例如像是什麼「永遠的愛」,誰會信啊。詞句過于美麗,反而顯得虛假。即使如此,這個女歌手最近賣的很好耶,班上所有的女生都說「好棒喔」,也有男生是她的歌迷。不論在怎麼美麗、再怎麼虛假,人們所追求的終究還是這些東西吧。

    像我其實也是這樣的吧。

    某人能對我說「喜歡你」,自己也能喜歡上那個人,手牽手散散步,接個吻我也會覺得那樣子好好喔,同時充滿著憧憬。當然,也會覺得那要永遠持續下去才好,半途結束就像是冒牌貨似的,所以一開始就希望能夠一直、一直地持續下去。

    無法完全相信。

    無法徹底放棄。

    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情況下左右擺蕩的我,一定還只是個小孩子吧。就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才會一想到裕一和里香的事就會感到郁悶。那兩個人堅定地完全相信,做出選擇,所以也有些部分已經徹底放棄。我所做不到的,那兩個人完全都做到了。

    啊,話說回來,今天竟然對世古口說出那些奇怪的話來,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要說什麼了,所以世古口也搞不懂吧。或許會覺得很受不了我吧,可能還會覺得我是個笨女生。

    聽到第七首歌時,把CD停了下來。

    「怎麼辦啊,這張CD。」

    已經沒心情聽到最後了。

    在當我難以作出決定,玩弄著遙控器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喀答喀答地開始震動。莫名的仿佛得救似地我伸手拿起手機,如果是玲奈就好了。因為只要和她聊一聊,就會覺得這世界上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畫面所顯示的卻是「世古口司」這幾個字。

    「世古口同學?」

    他怎麼會打電話給我啊?

    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到耳朵。

    「那那個我」

    耳邊傳來的的確是世古口的聲音。

    「世古口同學,怎麼了?」

    「這這個我」

    「什麼事?」

    「我想讓水谷見一個人。」

    世古口很罕見地快速說道。

    「讓我見一個人?」

    「唔,嗯,那個人啊,已經來了喔。」

    「來了,來哪里?」

    「水谷同學家門前。」

    「咦!?」

    「我很忙,要掛電話了。啊,對了,那個人啊,說是有事想跟你說,你要聽他說喔。那就再見羅」

    「世古口同學!」

    當我大叫時,手機僅剩下嘟嘟嘟的聲音了。

    在我家門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想讓我見誰?說已經來到我家門前了?都已經這個時間里耶?世古口到底在想什麼啊?

    雖然滿腦子疑問,我還是打開窗看看。

    「咦」

    站在那里的,怎麼看都是世古口司本人。他不但穿著之前看過好幾次的灰色夾克,那條褲子也好像似曾相識,阿迪達斯球鞋也是平常穿的那一雙。而且,也沒多少人擁有那副龐大的身軀。只是,這樣還是無法斷言。會這麼說,是因為站在那里的人戴著一副詭異的面具。啊,可是那個面具或許也是似曾相識吧。是小裕從屋頂到里香病房的那個晚上,我、世古口和山西也一切幫忙的那個晚上,世古口所戴的那個面具。這麼說來,這人果然是世古口羅。

    「世古口同學,你在干什麼啊?」

    我驚訝地這麼一問出口,卻被直接了當地否認了。

    「我,我是不對,在下是世古口的朋友。在下叫做多斯卡拉斯喔,是從墨西哥來的。」

    竟然連怪聲怪調都用出來了。

    「啊,喔。」

    「聽世古口說你好像很煩惱,所以在下才會來的。」

    「煩惱」

    「嗯,對啊。聽好羅,我不對,在下不論何時何地都會趕過來的喔。之前也曾幫過戎崎裕一,你應該知道吧,因為你也在那里嘛。」

    「是,是的」

    不自覺地乖乖回答了。

    我的確是知道的啦。

    「在下會出手相助的不僅止于戎崎裕一喔,只要有煩惱的人,在下就會去幫忙喔。當然,也可能助你一臂之力,只不過前提是你真的覺得煩惱就是了。知道嗎?」

    「是,是的。」

    「所以,盡管放心吧。當你覺得煩惱時,在下多斯卡拉斯一定會趕到你身邊,來幫助你的那麼,後會有期。」

    猛力舉起手後,那個謎樣的面具人飛也似地轉過身去,拔腿就跑。大概是用全力沖刺的吧,轉眼間那個龐大的身軀便消失無蹤。即使如此,我還是有那麼好一會兒始終凝視著那個方向。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終于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

    「好怪喔。」

    不知道為什麼我嗤嗤笑了出來。

    「真的好奇怪喔。」

    夜晚的空氣流了進來,感覺好冷,不過我還是開著窗戶,一直、一直笑個不停。

    笑聲轉變成為白色氣息,漂浮在我的眼前。

    「我想里香她活不久了。」

    伯母定定地凝視著我,這麼說。

    「你知道這件事嗎?」

    她沒有生氣。

    她也沒有受不了我。

    她的眼神相當平靜。

    我點頭。

    「是的,我知道。」

    「這樣也沒關系嗎?」

    「當然」

    我正想繼續往下說,卻被她打斷。

    「請你好好考慮清楚。你才十七歲吧,今後也可能會就業,也可能會升學吧。每當那個時候,里香就會拖累你喔。里香她也不能到遠方旅行,我想她會一直住在這個鎮上了。你應該也有自己的夢想吧?里香會徹底摧毀你的那些夢想喔。」

    這是事實。

    我一直以來,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複思考過這件事。

    里香大概會奪走我的夢想吧。

    也會摧毀我的夢想吧。

    然後,在奪走、摧毀之後,里香最後還會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或許是明年,也或許是後年,再或許是五年之後,只是,不肯能是永遠。我一定會被拋在某處,孤伶伶地被留下來。

    我了解。

    被奪走。

    被摧毀。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要盼望。

    想要伸出手。

    想要選擇和里香一起活下去的道路。

    「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

    我說。

    「我已經以自己的方式,經驗完全不足的方式,好好想過了。」

    我和伯母四目相接。

    很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害怕。

    眼神沒有閃開。

    「這樣啊」

    就在這樣的聲音溢出的同時,伯母自己把目光移開了,然後背部比剛剛縮得更駝了。平常就已經相當嬌小的身軀,變得更為嬌小了。我突然覺得她好可憐,所有的一切不管是伴侶,或是里香,這個人即將失去一切。

    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等到緊繃的空氣稍微舒緩下來,我和伯母仍舊駝背坐著。我聽到秒針移動的聲音,耳邊同時傳來護士在某處走動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寫著「夜間服務台」標示牌的那一頭,值班警衛正在吃泡面,也可以聽見那種吃面時稀嚕呼嚕的聲音。周遭幽暗到甚至無法反射出影子。

    「一樣呢。」

    終于,伯母說。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望向她。

    「咦?」

    伯母淡淡笑了一下。

    「我說你和我一樣呢。我呢,也是在了解病情的情況下,和那孩子的父親結婚的。雖然明白活不久,還是想要和他結婚。所以,我們一樣呢。」

    「是。」

    「很辛苦的喔。」

    「是。」

    「遠比你所想象的還要辛苦很多、很多喔。」

    「是。」

    「這樣也沒關系嗎?」

    「是。」

    「站在比你多活了幾年的立場,要請你聽我說句話這些話聽來可能很冠冕堂皇就是了。但是我認為你可能還不了解。你以後所遭遇的是遠比現在所想象的更加殘酷的事情,這樣也沒關系嗎?」

    或許就如同伯母所說的吧。雖然,我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備,但是那可能根本就不足夠吧。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我只有十七歲呀,也只能做好十七歲所能做到的心理准備。何況,不論如何我都已經無法對于里香的事情袖手旁觀。因為我喜歡她,因為我所擁有最真切不過的感情就是那份心意。

    我點頭。

    「是。」

    毫無猶豫。

    伯母花了約五秒鍾凝視我。然後低下頭去,將手伸進隨身帶著的包包中翻找。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拿出來的是《蒂伯一家》第一集。

    我嚇了一跳。

    「您怎麼會有這個的?」

    「是那個人里香的父親送我的,你看看。」

    「喔,好。」

    我一頭霧水地翻開她遞過來的書,五十七頁自然而然地被翻開,這頁大概常被翻閱,所以一翻就會翻到這里來。然後,那句台詞映入眼簾,被兩條線劃掉的「J」,一旁補寫上的「R」。我陷入混亂,里香給我的那本《蒂伯一家》,如今在我那邊。可是,同樣的書為什麼又會在這里出現呢?難道是伯母偷偷溜進我的病房,把書拿到這里來的嗎?她有可能做這種事嗎?不過,我此時才終于覺察。

    這本不一樣

    當然是《蒂伯一家》沒錯,然而卻不是里香給我的那一本。首先是書本的汙損情況不一樣,汙損的位置不一樣,褪色的方式也不一樣。里香給我的那一本,封面的黃色顯得更淡。而且,最大的不同是那個「R」的筆跡,如今眼前的這個「R」感覺上就真的像是出自男人之手,相當粗狂瀟灑的「R」。

    「他突然之間就把這本書塞給我,因為他是個嘴巴很笨的人,所以根本就不敢面對面求婚。當我在回程電車上一翻開書,就發現那頁夾著書簽。雖然電車很擠,我還是笑了出來,覺得很開心。不過,也因為嗤嗤笑個不停,後來旁邊的乘客都用乖乖的眼神看著我呢。可是,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伯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茫然地望著她那個樣子。因為我正拼了命想理清眼前的事實,里香的父親的確是用《蒂伯一家》向她母親求婚的,但是那本書現在還在伯母手上。這麼說來,我手上拿的這本《蒂伯一家》是怎麼一回事?寫在那本書五十七頁的「R」那個再怎麼看都不像出自男人之手的「R」到底是誰寫的呢?

    「請問」

    我仍舊是一頭霧水地開口問。

    「里香她不是也有這本書嗎?除了這本以外的另一本相同的書。」

    伯母點頭。

    「嗯,有啊。大概是手術前不久那時候吧,她說無論如何都想要這本書,要我幫她找找。就算跟她說『這種書再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她就是不聽。我沒辦法,甚至還打電話到東京的舊書店去問,最後才終于買到手請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

    「啊,沒有啦,我只是看到她那邊有這本書而已。」

    我不自覺地撒了謊,畢竟說出實情未免太不好意思了吧。然後,我的臉上自然而然地浮現笑容,不論在怎麼壓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伯母她很不可思議地望著我,我還是無法止住滿臉的笑意。

    是的,因為我知道了。

    我知道是誰寫下那個「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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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13:4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再一次、不複記憶的話語

    我們往前走著,這條兩人之前曾一同走過的道路,今天仍舊是兩人一同在這條路上邁步向前。上一次是在夜晚,半空掛著半月,吐出的氣息都變成白色。不過,這次是在白天,才剛過正午,太陽在我們頭頂正上方熠熠生輝。

    我們的腳踩在層層疊疊地枯葉上,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一抬頭,群木枝頭都掛著膨脹的嫩芽,再過一些日子群木就會披上一層柔軟的綠色新衣。冬天遠去,春天如今現身于此。在山路中不停往前走,都有點出汗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沒有放開交握的雙手,緊緊地握住,緊緊地被握住,一邊持續往前走。

    今天,我們的後頭沒有追兵,而且還是亞希子小姐送我們到山腰的呢。我們可是乖乖地取得外出許可後,才離開醫院到這兒來的亞希子小姐還很識趣地特地特地在停車場那里等我們。

    我出聲問「要不要緊」,里香點頭。

    「不要太勉強喔,覺得不舒服要立刻說喔。」

    「我知道。」

    里香的腳步穩健,體力都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里香之前在醫院每天都走路,努力不懈只為了能夠盡早走到外面來,那還真是一副讓人難以置信的光景,那個任性妄為的女孩、唯我獨尊的女孩,真的就那麼毫不厭倦地持續培養體力。也因此,連壞心眼兒的夏目也只好批准里香的暫時外出了。

    「唔,我想應該可以吧。」

    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話時懊惱的神情。

    都是因為一時之間想起夏目那張臉,害我腳步不自覺地差點打滑。

    「裕一,你要小心一點喔。」

    「抱歉,抱歉。」

    「跌倒的話,連我都會一起被拖下水耶。」

    哎呦,很想認真地對她發一頓脾氣,這女人。都說沒問題了嘛,才不會跌倒呢,在我緊握住你的手時,是絕對不會跌倒的啦。

    話說回來,背部好痛喔。因為褲子的屁股那邊正插著上次沒能成功送出去的《蒂伯一家》。其中第五十七頁,用我的丑字寫著「Y」,我打算一到山頂就把書交給里香。

    簡而言之

    里香和我都一樣想到了相同的點子,里香學著父親做過的事情依樣畫葫蘆。然後,我則學里香做過的事情依樣畫葫蘆。就是這麼一回事羅,話說回來,里香還真容易害臊呢。明明就是她自己寫的,還牽拖到她父親做的事情去。坦率地、如實地說出自己的心情就好了嘛。只要那樣,所有的一切就能夠順利的發展下去了嘛,你這個圈子還真是兜太遠了啦,里香。

    話說回來,選在幾天把書送出去還真是不錯的好點子吧?

    當然,這件事絕對不能被她識破,所以都已經是三月下旬了,我還穿著大衣。因為穿夾克的話,書的形狀搞不好會浮現出來。當然是熱到受不了,熱到甚至是全身汗如雨下。

    「裕一,把大衣脫了吧。」

    雖然聽到里香親切的忠告,不過哪可能就這麼點頭啊。

    「不用了,根本就不熱嘛,好像還覺得冷呢。」

    「不是在流汗了嗎?」

    「對對耶,這是怎麼搞的啊?」

    「有麼有發燒啊?是不是感冒啦?」

    「沒有啦,不要緊的,走羅,快呀。」

    我拉住覺得不可思議的里香的手,持續往前走。我會這麼說,全是因為不能穿幫,是的,必須帥氣地做出決斷才行。但是,汗如雨下的我怎麼看都帥氣不起來就是了

    說想去炮台山的是里香。她說等到身體聽使喚時,想去看看。一起去吧,我說,還說就以這為目標培養體力吧。從那天起,里香就開始在醫院里來回走動,在夏目提醒她稍微活動活動之前,自己就先行動了。然後,也開始把一大堆飯菜吞進肚子里,每天持續把那些難吃的醫院伙食全都吃光光。多虧那樣,里香那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有玻璃碎片噴出來的消瘦面頰,逐漸鼓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很好。就這樣,仿佛冬天慢慢轉變成春天一般,里香也改變了。

    當然,我自己也想要改變,所以每天都在寫報告,一科一科地解決剩下的科目。然後,也為了考試而用功讀書。想要升級,不只要交報告,還必須通過考試才行。一口氣要趕上落後四個月的進度畢竟不可能,不過呢,聽說考試也不會出太難的題目,據美雪幫我去問老師的結果,考試的目的並非分數,而是要確認我是否有那股拼勁罷了。所以,我決定使出全身拼勁,竭盡所能努力去做。就在里香走一百公尺的期間,我就背下兩百個英文單字。

    我們確實地持續往前邁進。

    當然,也就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距離罷了。

    啊,對了。之前錯失良機的照片那件事,後來也很順利地解決了。我們就像之前所想像的一樣,並肩坐在床邊,兩張臉湊在一起,一張接著一張看。里香果然時而害臊,時而為掩飾自己的害臊而發脾氣。照片中的里香當然是可愛到不行羅。

    其中一張,如今正收藏在我的皮夾里。

    我們來到稍微平緩的地方後,決定暫時休息一下。我將嗲來的寶特瓶就口,咕嚕咕嚕地灌,然後拿給里香。里香雙手握瓶,慢慢地喝。

    「運動過之後,水變得好好喝耶。」

    里香說出理所當然的事情來,啊,對里香而言並非理所當然吧。因為她從來沒運動到會覺得水變得好喝的程度嘛。

    「嗯,真的很好喝也。」

    我說著結果寶特瓶,又喝了一口。因為流了不少汗,喉嚨也干得不得了。

    「裕一,什麼時候考試?」

    「大概三天後吧。」

    「感覺上沒問題吧。」

    「不知道。」

    「那還真讓人覺得不安耶。」

    「嗯,我也會不安呀。」

    雖然已經竭盡所能在用功了。

    「不過呢,據說考試分數好像不是什麼大問題。」

    「什麼意思?」

    「之前美雪跟我說的,啊,她好像去問導師才知道的,據說,分數不是問題,老師想看的是我有沒有那股拼勁。雖然采取考試這種形式,可是就算分數差一點,只要知道我拼死拼活地努力過,就會讓我升級。」

    「那不拼不行羅。」

    「喔,我現在很拼呢啊,慘了。」

    「什麼?」

    「美雪要我傳話,我忘記說啦。」

    「傳話給我?」

    我搖搖頭。

    「不是、不是,不是你。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是要傳話給司。她跟我說「幫我去跟他說聲謝謝吧」。怎麼回事啊,是要謝什麼東西啊?」

    那時候的美雪看來怪怪的,她一如往常地來幫我寫完報告後,回去時才用「啊,對了,對了」的感覺這麼吩咐我。莫名地就是覺得那很不自然,絕對才不是「啊,對了,對了」,而是早就決定要在那個時間點說出口的。

    誰知道啊,里香說。她那副模樣根本就是口是心非,看起來明明就知道什麼內情。里香和美雪最近感情很好,幫我寫報告的差事忙完後,好像有時候還會跑到里香的病房去。我還曾經看過她們兩人面對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不過我一靠近就會立刻住嘴就是了。

    「走吧,里香。」

    我說著伸出手,里香也抓住這只手。對我們而言,那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行為,同時卻又是讓人開心到無以複加的行為。里香嬌小的手完全被包覆在我的手掌之中,然後我們又再次在山路上邁步向前。灑落的陽光已經完全充滿春天的感覺,鳥兒在某處聒噪地鳴叫,簡直就像是在為我們歌唱一般。

    我們好不容易終于抵達山頂。大炮的台座和四個月前完全沒兩樣地佇立在那里,里香稍微加快了步伐,走近台座,我則追在她後頭。

    「走路要小心喔。」

    那句話或許根本就沒傳進里香耳里,里香看來就是有這麼急,簡直就像是個緊追著父親的孩子。啊,或許真是如此吧。一走到台座旁,里香凝望混凝土制成的塊狀物體。

    「要爬上去嗎?」

    「嗯。」

    里香點頭後,我就像以前做過的一樣抱起里香的身軀,但是果然沒辦法想司一樣,仍舊還是像以前做過的一樣,最後還是得靠里香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唔,出院以後來練練肌肉吧,練出一些足以輕而易舉把里香抱上去的肌肉吧。緊接著里香之後,我也爬上台座。

    可以看見伊勢的街景。

    可以看見神宮的森林。

    有著火警瞭望台的宇治山車站。

    前頭的文化會館。

    商店街的拱廊閃耀著白色光輝。

    那是和四個月前完全沒兩樣的光景,只是從晚上換成了白天而已。伊勢的街景果然有夠小家子氣,根本就沒什麼像樣的大樓。我從十七年前始終生活至今的城鎮,然後今後也將和里香一起生活下去的城鎮。

    我將頭轉向站在身邊的少女。

    籠罩在春日陽光中的里香真的好美,我以前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存在。大概是因為剛剛一直都在爬山,她的臉頰透著玫瑰色的光彩,搖曳的長發仿佛在和光影嬉戲一般,斗大的雙瞳中隱含著堅強的意志力,同時閃耀著光芒。

    我很想將里香擁入懷中。

    不,是決定將她擁入懷中。

    「怎樣啦?」

    里香注意到我的視線,這麼說。

    我說:「過來這邊啦。」

    但是,里香卻生氣了。

    大概是不高興我用命令句跟她說話吧。

    她生著悶氣,這麼回嘴:

    「你才給我過來啦。」

    哎呦,受不了耶。里香還真是有夠任性的,性子又剛烈,對男人說什麼「給我」,什麼「給我」嘛。應該還有其他更客氣的講法吧,可是話說回來,我看就算了吧。畢竟,這就是里香啊,沒辦法。像這樣的任性、或剛烈,我是在完全了解一切的情況下,走到這里來的。

    而且,如果真的必須由我走近的話,只要走近就好了。

    這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我走近她,隨即張開雙手,輕輕包裹住里香嬌小的身軀。里香似乎嚇了一跳,不過我卻直接低下頭去。不可思議的是我毫無猶豫,也不覺得恐懼,我的嘴唇就那麼逼近里香的嘴唇。我非常明白里香很緊張,平時相當強勢的她,身軀變得僵硬,就在那股緊張傳來的瞬間,我頓時也緊張了起來。然後,我們接吻了。時間停止了,世界停止了,相對的卻只有心髒激烈地鼓動,那或許是個笨拙得很恐怖的吻。

    彼此的唇分開後,我無法直視里香的臉,就那麼緊緊地抱著她。她的緊張也在我的懷里逐漸被溶解。

    「里香。」

    「嗯?」

    「我絕對」

    之後的話是秘密,不論對象是誰,都絕對不會泄露半點口風。管他是亞希子小姐也好,夏目也罷,不管是被揍還是被踹,都別想要我吐出半個字。我要把那句話為了我和里香,好好地先收藏起來,直到里香有天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那瞬間之前都先當成是屬于我們倆的東西。

    「你的。」

    說完過了好一會兒,我手腕的力道才逐漸放松。里香抬起臉龐,凝視著我。

    「第二次了呢。」

    「咦?」

    第二次?什麼第二次?

    「那句話。」

    里香的臉稍稍泛紅。

    「之前來這里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之前是」

    啊,對了,那是四個月前的事了。里香還沒決定動手術那時候,我還不太了解里香那時候,騎著司幫忙弄來的輕型機車來到這里的。即使是現在,的確也還是個小鬼沒錯,可是那時候的我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鬼,心里完全沒有任何覺悟。如果記得沒錯的話,總是被一些小事耍的團團轉,還會因為無聊的焦慮而把氣出在里香身上。像這樣回想起來,就會覺得那仿佛已經是好遙遠的前塵往事。短短的四個月時間,我和里香或許已經走過了一段好長的距離。

    「什麼嘛。」

    我嗤嗤發笑,一邊低下頭。

    「我說過了啊。」

    里香也嗤嗤笑著。

    「對了,你不記得了嘛,裕一。」

    「嗯。」

    「可是你有說喔。」

    「是喔。」

    我們的額頭就那麼直接貼在一起,一邊持續嗤嗤笑個不停,里香的笑聲聽起來好近,她笑時的振動傳到我的額頭。如今,我們切切實實地緊緊項鏈,連一厘米的縫隙都沒有,今後就要像這樣地活下去啊。守護著里香,將她擁入懷中,一直生活下去。即使她的生命短暫,即使結束的那一天會立刻降臨,即使和她在一起只會飽嘗辛酸,即使如此我還是會選擇和她一起活下去吧。這不是什麼「命運」,才不是那種身不由己的因素,而是由我本身的意志所做出的選擇吧。是的,就只有這瞬間,才是我所渴盼的日常生活。

    「裕一。」

    名字才剛這麼被叫喚,雙唇立即被堵住了,這次換里香主動親我。我以雙手支撐里香使勁伸長的背部,是的,我們會像這樣地生活下去啊。

    我們的頭頂上是一片往外延展的蔚藍天空,天空的顏色已經完全和春天沒兩樣,稍顯模糊的云朵輪廓也和春天沒兩樣。是的,冬天已經徹底遠去,接下來換春天降臨大地。櫻花即將盛開,五十鈴川的堤防也會徹頭徹尾地被埋在綠草之下,運河上會有好多個魚兒激起的波紋向外擴張。然後,緊接著春天之後,夏天也會到來。那時候,再和里香一起去吃赤福冰吧,還要去海邊呢,手牽著手一起出游吧。我要和里香一起享受那樣的時刻,那樣的每一天。

    好了,接下來還有一件大事等著呢。得把背後這本硬梆梆的書,寫著「Y」的《蒂伯一家》給里香才行。里香會覺得很開心吧,或者會覺得害臊吧,一定兩者都有吧,嗯,絕對兩者都有的。

    我將手伸向背後,緊抓住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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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序曲           上學  

      第一話          校園生活  

      第二話          能耐及才能  

      第三話          執拗

       尾聲             我們生活的地方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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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上學

    雙腳一使力,腳踏板便發出吱吱的悲鳴,那是因為踏板軸已經生鏽。平常根本就沒在保養的腳踏車不但破破爛爛,鏈條也已經生鏽,籃子歪七扭八,就連前輪的車輻也斷了兩條。這就是兩年半來騎腳踏車上下學的成果。

    「呼~~」

    隨著這聲歎息,我跨下腳踏車,眼前有條不斷往前延伸的平緩上坡道朝左微彎。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坡度,只要站著使點勁踩還爬得上去,但是七早八早就要站著踩腳踏車總覺得很累人。

    我推著腳踏車碎碎念,一邊往上爬。

    口中再度溢出歎息。

    九月才剛過中旬,夏天的氣息便迅速轉淡,只要再過一陣子,聳立于這條通學路旁的這片闊葉樹林就會染上美麗的色彩吧。季節就是像這樣持續更迭,不論是春、夏、秋、冬,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規律遠去。

    才剛過一個彎道,正好瞄到一道背影消失在下一個彎道那邊。那背影有著長長的秀發、搖曳的裙擺,同時仿佛相當吃力似地背著一個看來很重的書包。就在下一瞬間,我再度跨上腳踏車,踩得腳踏板吱吱作響,一邊聽著生鏽的煉條高聲聒噪,大腿同時使力,竭盡所能地拚命踩。雖然漂亮的氣象姊姊在電視上說秋天的高氣壓已經來臨,但是風里少了夏天的熱氣,讓人確實感受到秋天的腳步近了。

    話說回來,好快喔。

    出院竟然都快半年了。

    原先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醫院生活、難吃的伙食、亞希子小姐的怒吼、夏目的挖苦、每天打的點滴,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一點一滴地離我遠去,的的確確逐漸成為了過去。

    校園的走廊、老師煩死人的聲音、操場上吼叫的運動社團成員的身影,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才是現實。

    拐過一個彎後,被我當作目標的身影就佇立于眼前。

    「哇,怎麼搞的啊!」

    我被嚇了一跳,雙腳一旦停止動作險些摔倒。腳踏車是一種只要沒有繼續往前跑就會傾倒的交通工具。我勉強以右腳著地,雙手撐住傾斜的腳踏車,一邊抬頭看她。

    「早安,裕一。」

    嗨,我撐起腳踏車點頭。她該不會是在等我吧,真是那樣的話就太令人高興了呢。

    「早安,里香。」

    眼前的里香穿著領子上有兩條紅線的水手制服,那是我所就讀的前名校、現野雞校的制服,也就是說我們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里香之前在濱松時,已經照規炬考過入學考試,順利升上高中。話雖如此,據說也只是完成入學手續而已,當然不可能真的去上學,一直都被視為休學。里香是從若葉醫院出院後,好不容易才開始上高中。里香去考我所就讀高中的編入考試(注:日本針對因故休學或退學,後欲進入他所同級學校就讀學生所舉行的特殊入學考試),輕輕松松就及格了。據小道消息指出,里香還拿到滿高的分數。

    是的,里香的腦袋好得沒話說。

    的確,我所就讀的學校是間野雞高中,但是編入考試也是很難的。中途編入所考取的學校,大概都會比一般升學考試還要再差兩個志願。可是,聽說里香在那樣的編入考試中,五種中就有兩科拿到滿分,那兩科就是國語和曆史,還真像是里香會拿滿分的科目。

    只不過,里香不是三年級。

    之前只有完成濱松那邊高中的入學手續而已,完全都沒去上學,所以拿到的學分是零。不論編入考試考到多棒的分數,都必須從頭開始才行。

    也就是說,她是十八歲的一年級學生。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里香,她的長發還沒綁起來,輕飄飄地在腰際搖曳。或許是因為剛爬上斜坡,雙頰染上些許紅潮,看來覺得相當健康。脖子和肩膀交界處皮膚較薄的部位,血管輕快地流過,細細的鎖骨稍梢彎曲著,另一頭消失在制服中,那線條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制服的尺寸可能大了一點,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口中,裙子長度大概比膝蓋高一點。正當那美麗的雙腳映入眼簾時,頭部突然遭受書包一記狠K。

    「好痛!妳在干嘛啦!」

    認真的里香都會乖乖地把所有教科書帶來帶去,不像我只會把書扔在學校不管,所以她的書包重得要命,一陣沖擊直達腦門。明明就可以稍微手下留情的,可是毫不留情才是里香本色,說真的整顆頭都痛到幾乎暈眩了。

    「腦漿都在搖了啦!變成笨蛋怎麼辦啊!」

    「反正都已經是笨蛋了,再笨一點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啦。」

    里香說著干脆地邁開腳步。

    我追在她後頭。

    「什麼啊,什麼叫做已經是笨蛋啦。」

    「眼神下流死了。」

    糟了,被看出來剛剛在觀察她了。但是,這樣就招認實在不甘心,而且也很丟臉,所以明知徒勞無功,我仍然卯足全力打死不承認。

    「哪有啊!被害妄想嘛!」

    但是,事實上我有時候還是會看她的腳看到入迷,膝蓋窩好漂亮喔,皮膚吹彈可破,和男生的完全不一樣。其實我的腦袋里是這麼想的。

    里香不發一語持續爬上山坡,說不定真的惹她生氣了。真是敗給她了,這麼一點點小事就原諒我嘛,不過就是看看而已,有什麼關系啊。說到底,如果連這也要禁止,不就一直都要閉著眼睛了嗎?

    當然,我可說不出這些真心話。

    不論我再怎麼找她說話,里香還是完全不回答,我因此有些泄氣,所以也變得和她一樣沉默,兩人只管持續不停地爬上山坡。一只紅色的蜻蜓飛過來,咻地彷佛滑過空間一般隨即消失,處處可聞鳥兒高聲啼鳴,路旁不知道是誰扔了一個咖啡空罐在那里。要是被老師看到,一定會在學生朝會上提出來罵。「你們這些笨蛋!」耳邊似乎已經聽到鬼大佛的聲音。

    『今天早上,老師在上學途中發現這種東西,這一定是本校學生扔的吧。老師對這種行為感到非常難過。』

    然後就會花上大概一小時,叨念那些任何人都無法反駁的,所謂的「正確大道理」。我才在想這些事情時,腔骨猛然撞到腳踏板,日文也把陘骨叫做「弁慶哭泣之處」(注:意指日本曆史上著名的豪傑武藏坊弁慶,撞到此處也會痛得大哭),那當然會哭嘛,這麼痛必哭無疑呀。我實在痛得要命,不自覺地開始以單腳蹦蹦跳。

    里香一回頭,看到我這副德行,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了。她的笑容讓我開心到不行,于是我更誇張地蹦跳得老高。

    「好痛!真的好痛啊!」

    「啊哈哈。」

    「都麻了!搞不好斷了呢!」

    「沒斷、沒斷啦。裕一,你好像個奇怪的玩具喔。」

    「別說這種沒禮貌的話啦!」

    故作生氣的我還是笑了,里香也笑了。剛剛泄氣的情緒頓時煙消云散,如今就只是開心得不得了。真是奇妙,怎麼光是這樣對我笑,一切就會徹底改變呢?

    終于看到校門了。

    我們剛進校門停下腳步,里香就把書包擱在腳邊,從裙子口袋中取出深藍色的發圈銜在嘴里。空出的雙手隨後靈巧地攏起長發,漂亮的耳朵、脖子裸露了出來。我隨即從運動背包中拿出相機,以底片捕捉里香的樣子。隨著喀嚓一聲的機械聲響,里香的身影被紀錄到底片上。

    「為什麼要照啊?」

    「我最近正在專心研究人像攝影,幫個小忙嘛。對了,我發現妳都是到學校以後才把頭發綁起來耶。」

    「嗯,對啊。」

    里香雙手利落地紮起頭發,長發兩圈、三圈地穿過發圈,然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個紮馬尾的里香。光是改變發型而已,形象就截然不同。感覺上有點認真,此外,似乎也變得有些稚氣。

    「因為我不太喜歡綁頭發。」

    「很適合妳就是了。」

    「真的?」

    「嗯,真的。」

    不過是不經意的一句話,里香卻顯露出非常開心的神情,笑吟吟地笑個不停。我正想報以一笑,卻突然整個人往前摔,怎麼回事,地震嗎?地球毀滅了嗎?我半是陷入恐慌地四處張望,看到山西站在背後。

    「嗨,戎崎哇!」

    那家伙悠閑的表情甚至維持不到一秒。

    「好痛!干嘛!」

    那當然是因為我用中段踢從他的大腿狠狠踹了下去,山西一邊撫著大腿,一邊「好痛、好痛」地直呻吟。

    我冷笑著對他拋出這句話:

    「少給我一大早就玩什麼膝後頂(注:流行于日本同儕間,本身屈膝以膝蓋頂對方膝蓋窩的惡作劇動作)。」

    「你這家伙!是認真踢下去的吧!哇,真的有夠痛!」

    「沒用上段踢對付你就要偷笑了。」

    「黑青的話怎麼辦啊!混蛋戎崎!」

    我們就像幼犬一樣彼此碰撞身體,互相嚷嚷,互罵對方混蛋加三級。我才正奇怪山西怎麼客然變得笑容可掬時,他隨即轉向里香。

    「里香,早安。」

    「早安,山西。」

    「前一陣子的考試怎麼樣啊?」

    「嗯~~考得不太好。國語科粗心大意寫錯了,因為那時候覺得有點困,恍恍惚惚的。不然其實可以考得更好。」

    「就算是這樣,應該也比我好吧?」

    我在此時插嘴。

    「我看幾乎沒什麼人會比你差吧。」

    「戎崎哪有資格批評我啊。」

    接著,他又立刻將臉轉向里香。

    「對不對啊,里香。」

    嗯,里香爽快地對他點了點頭。我露出有點不爽的表情,不過仍以其實沒差到哪里去的心情,看著山西和里香聊天的樣子。因為,我覺得里香能像這樣過著理所當然的校園生活,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即便這是一幅平凡無奇的光景,對我們面言卻是相當寶貴的。我們是走過一條好細、好細,簡直像是在細線上所形成的道路,才走到這里來的。

    一抬頭,隨處可見的冰冷校舍映入眼簾,內側那棟是四樓,前方這棟則為三樓,三層樓建築物的牆壁上掛著巨大的時鍾,黑色長針如今正指向八點二十一分。校舍的那頭則是一片既非夏天也非秋天的寬廣藍天,雖然是那麼極端地接近秋天,其中的蕭瑟卻還未達到真正秋天的藍。眾多學生制服或水手制服陸續從駐足于校門口的我們身邊走過。

    不久後,司和美雪也來了。

    「嗨。」

    我向兩人打招呼,司很有禮貌地回禮說「早安」,美雪卻什麼都沒說直接轉向里香聊了起來。話說回來,這兩個該不會是一起來上學的吧,等一下再找司問問。

    「喂,差不多該走了吧。」

    山西說著指向校舍那邊。

    嗯,我點頭。

    「對了,要先把腳踏車停好才行。」

    里香以外的所有人都騎腳踏車上學,所以除了里香,大家一起邁開腳步。

    我猶豫了一下子,對里香說:

    「妳也過來啦。」

    「為什麼啊?」

    「跟上來啦,跟上來。」

    「莫名其妙。」

    嘴上雖然這麼說,里香還是和我一起往前走。

    「暑假結束了呢。」

    「寒假怎麼不快到啊。」

    「那樣的話,就代表考試近了耶。」

    「和我就沒關系了。」

    「啊,我也是、我也是。」

    「戎崎還真是個大笨蛋,對不對?」

    「什麼啊!什麼大笨蛋啊!」

    「小裕真是個大笨蛋耶。」

    「嗯,裕一是個大笨蛋。」

    大家異口同聲地笨蛋長、笨蛋短的,說老實話讓我覺得很泄氣。只有大好人一個的司似乎很傷腦筋地笑著,但是他那傷腦筋的樣子讓我更泄氣了。唉,也好啦,反正大家都在笑啊,看起來也很開心啊,就先這樣吧,笨蛋就笨蛋嘛。

    在腳踏車停放處各自把腳踏車停好後,我們又回到剛剛走過的學校入口。三年級的教室在二樓,二年級在三樓,一年級在四樓。也就是說呢,學年越往上升,樓層就越往下調。走上十七階樓梯後,首先是樓梯間,在此處轉個方向,再爬十七階就是二樓。司和山西,然後還有美雪轉向我們。

    「拜拜,裕一。」

    「里香,待會兒見。」

    司和美雪這麼說完,山西便以有夠狂妄的語調對我說:

    「戎崎,話說回來,你是不是忘記什麼啦?」

    雖然了解他話中的含意,我仍瞇著眼問:

    「什麼?什麼意思啊?」

    「你啊你,稱呼學長的時候加個『學長』不是日本的優良習慣嗎?你啊你,從剛剛開始怎麼都一直叫我『山西』,把學長都給省略掉了呢?」

    「那又怎樣啊,山西。」

    「就跟你說不能叫『山西』,要叫『山西學長』吧。」

    「里香,走啰。」

    「喂,戎崎,不要給我假裝沒聽到!二年級小鬼還敢這麼跩!」

    一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發飆。

    我在步上階梯的同時扭頭大吼:

    「不准說什麼二年級小鬼!」

    但是呢,唉,山西所說的卻是事實。

    這才是最嚇人的。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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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1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話 校園生活

    留級了。

    而且還真是被留得有夠徹底。

    我好不容易把報告趕完,為了補考也拚命用功,除了用功還是用功,那大概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那麼用功吧,隨隨便便也有考高中那時候的三倍用功吧。

    然而,這世界是殘酷的。

    補考當天,起床時就覺得頭昏腦脹,一起身隨即又倒回床鋪,不但兩眼昏花,還感到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母親來了,高聲怒吼,大叫著什麼「快點到學校去啊」。但是,當母親一發現我的情況有異,立刻面露驚慌,將手貼在我的額頭上。

    「好燙!」

    用體溫計一量,竟逼近四十度,我頂著張通紅的臉龐不斷呻吟。我竟然在為了補考而暫時出院的關鍵時刻發燒,當然也就沒辦法參加補考,在那瞬間我就已經注定被留級了。

    好死不死就正好選在補考當天發燒天底下怎麼會有我這種衰尾道人啊

    而且,而且喔,一到當天的傍晚,高燒就那麼干干脆脆地下台一鞠躬。因為身體覺得輕快得不得了,試著量體溫卻發現是幾近完美的正常溫度,三十六度七。看著電子體溫計的顯示數字,我不禁淚如雨下。

    「為什麼?」

    西斜的陽光射入我的房間,房內所有一切都被染上一片暗紅,不論是老舊的書桌、置于其上的相機、沾有一大塊汙痕的日式拉門,還有我自己都被染紅了。明明都已經完成那些份量十足的報告,日複一日地拚命用功,結果就這麼一次發燒便讓那些成果完全毀于一旦。

    所謂的人生還真是有夠殘酷。

    唉,真是太過分了。

    「受不了耶,那個笨山西。」

    我一邊抱怨個沒完,里香在身旁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著。感覺上真是毫不留情,竟然還給我捧腹大笑。里香看起來實在是太開心了,我胡亂遷怒地說:

    「不要笑啦,里香。」

    「啊哈哈~」

    啐,怎麼還給我笑個沒完啊,這女人。

    爬完十七階,在樓梯間一回身,又是十七階。就這樣好不容易爬到三樓,這層樓最角落那問就是我的教室。

    一停下腳步,我說:

    「妳啊,再笑下去,可要妳叫我『戎崎學長』喔。」

    「好啊,就這麼叫吧。」

    「啊?」

    「拜拜,戎崎學長。待會兒見喔,戎崎學長。」

    里香揮著手,開始獨自步上階梯。就算是十八歲,里香仍是一年級,所以教室在四樓。

    我對著她上樓的背影說:

    「里香!還是別叫什麼『戎崎學長』了啦!」

    「為什麼?不是戎崎學長要我這麼叫的嗎?」

    「不用了啦,妳叫的感覺有夠挖苦人的。」

    我才這麼碎碎念,里香便做出按壓頭發的動作。

    「戎崎學長,睡亂了喔。」

    「啊?」

    「頭發翹翹的。」

    我用右手壓壓頭發。

    「這樣行了嗎?」

    「不行,根本就沒弄好嘛。」

    「啊,那邊啊?」

    「再右邊一點。」

    「右邊?」

    「那是左邊啊,拿茶杯的那一邊啦。」

    「什麼茶杯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拿你沒辦法耶,里香呢喃著,再次步下才剛爬上去的階梯,然後停在比我高兩階的地方,用手彷佛梳過似地按壓我的右耳上方。里香的臉龐和我位于相同高度,漆黑的雙眸反射出我的身影。我莫名地開始覺得害臊,于是將頭撇向一邊。

    「弄好啰,戎崎學長。」

    「就叫妳別加『學長』了嘛。」

    「你不喜歡嗎?戎崎學長?」

    「少給我連續叫個沒完。」

    「為什麼呢?戎崎學長?」

    「妳一定是故意的吧。」

    啊哈哈,當我聽到這樣的聲音後,耳邊隨即傳來一陣跑上樓梯的聲響。我慌忙把臉轉回去,看到里香已經站在上面的樓梯問了,好像是一口氣跑上去的。從這里可以看到她從裙子里伸出來的細長雙腳。

    「喂!不要用跑的,里香!」

    「跑這一點點路不要緊啦。」

    「總之,就叫妳不要用跑的啦!」

    里香的身體並不是說已經完全根治,移植的瓣膜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鬧罷工,或許是現在,或許是明天,也或許是十年以後。所以每當里香奔跑時,我就會緊張地心跳加速,我總覺得那輕快的腳步會縮短里香的生命。我不希望里香奔跑,我希望她靜靜地都不要動。

    說實在的,我也反對里香上學。

    學校這地方可是很吃力的。

    我們這所蓋在山上的學校,上下學路徑全都是坡道,就算體育課可以休息不用上,可是一般課程也會對里香造成負擔。所以光是活著這件事,以及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都會讓里香暴露于危險之中。

    我想把里香收藏在小小的盒子里。

    「聽好啰,絕對不要用跑的喔!」

    所以,這一陣子的我嘮叨得不得了。

    里香果不其然地皺起臉龐。

    「戎崎學長,你有夠煩的耶。」

    「學長說的,乖乖聽就是了。知道了嗎?」

    「是~~戎崎學長。」

    里香皺著臉這麼說完,隨即消失在樓梯間那頭,即便如此還是聽得見她上樓梯的聲音。我閉上眼睛,豎起耳朵傾聽。嗯,沒問題,沒再用跑的了,而是照我所說的一步步緩緩走上樓去,那真是相當幸福的聲響。

    直到聽不見里香的腳步聲為止,我始終佇立于原地。

    2

    「谷崎!吉田病患的點滴打了沒」

    她才剛在走廊上跑起來時,就被護士長從背後叫住,那聲音聽來似乎有點生氣。心里一邊想著不妙,谷崎亞希子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我忘記了。」

    她直立不動地大叫。

    右手還提著一個尿瓶的模樣看來有些窩囊。

    「那就快去啊!不要偷懶!」

    「是!」

    她清完尿瓶洗過手後,回到醫護站。今天簡直就是忙昏頭了,好想一頭倒下,好想抽煙,好想一次抽兩根。夏目就在醫護站里,一派悠閑地叼著香煙型巧克力。

    「這還真是『工作工作再工作、吾人生活仍未得寬裕』(注:摘自日本1886~1912著名詩人及歌人石川啄木短歌作品)呀。」

    他仍是一派悠閑地對她說。

    她決定先酸他一下。

    「你看起來很閑嘛。」

    「病患正好出現空檔,休息中。」

    那來幫我啊,這種話她說不出口。醫師有醫師要做的工作,而護士也有護士要做的工作,而且呢,唉,醫師可以悠哉悠哉的也是件好事啦。

    「谷崎!點滴呢!」

    又是護士長的怒吼聲。

    「現在就去!」

    「怎麼慢吞吞的呢!順便去弄一下島田病患的點滴!」

    「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壓力超越極限了,臉部竟然開始顯露笑意,腦袋里膨脹的血管似乎隨時都會啪嚓一聲漲破。不過呢,唉,要忍耐、忍耐。谷崎亞希子,二十五歲,已經不是小鬼頭了,面對社會些許的不合理,不就應該忍氣吞聲嗎?

    「妳是做了什麼好事啊?」

    夏目問她。

    「都被人家當作是超級大顆的眼中釘了,不是嗎?」

    「我也不瞭,去問那邊啊。」

    新護士長約兩周前開始走馬上任,那是一位五十幾歲的福態女性,聽說是從大阪一間大醫院挖角過來的,傳言還是個非常精明能干的人。谷崎和那個護士長的關系無論如何就是搞不好,就算有其它閑閑沒事做的護士在,她還是會接連不斷地被吩咐去做些無聊的差事。稍微一點小失誤就會被臭罵個沒完,每次總會被要求去做苦差事。

    不是她自吹自擂,以前可從來沒被人欺負過。

    這位小姐打從出娘胎開始,在任何場合中總是雄踞輩份序列的頂點,什麼巴結諂媚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也因此目前的狀況可說是破天荒頭一遭的體驗。在醫院中,所謂的護士長是位在醫師之上的掌權者,並非小小一介護士的亞希子能夠忤逆的存在。

    胃好痛。

    頭也痛。

    因為心慌意亂,差點就拿錯點滴袋了,不妙、不妙,一不小心就會造成醫療疏失了。

    即使是像這種程度的失誤,也能輕易奪走一個人的生命。

    「對了。」

    仔細確認過貼在點滴袋上的標簽後,亞希子問:

    「那件事是真的嗎?」

    「什麼啊?什麼那件事?」

    夏目將頭撇向一邊。啐,還在給我裝傻。

    「傳言啊,傳言。」

    有傳言說其它醫院正在對夏目招手,似乎還開出相當優渥的條件。不過說到底,也沒人清楚詳細內情如何,現況就只有胡亂的臆測滿天飛,像是對方開出年收入數千萬圓的條件,或是准備好絕佳職位等他之類的。

    「不是有很棒的機會嗎?」

    「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決定了嗎?」

    夏目終于看向這邊。

    只不過,眼神立刻就閃開了。

    「還沒啦。」

    「我們院里的醫師都很羨慕你喔,不是每個人都能變得像你一樣的。既然難得有機會上門,不如就直接瞄准揮棒也」

    「走啰。」

    「啊?」

    「島田病患的點滴由我來弄吧。」

    「可是」

    「當一個護士只要乖乖聽醫師的話就好了啦。」

    夏目劈頭扔出這麼一句傲慢的話,隨即起身,嘴里還是叼著那根香煙型巧克力,拿了島田病患的點滴就邁開步伐。

    亞希子趕緊拿了吉田病患的點滴,從他背後追上去。

    走在眼前的背影拒答所有的問題。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個容易摸透的男人耶。生氣時雙眼就吊個老高,焦躁時所有動作就會變得粗暴,反而是只有開心的樣子至今未曾顯露過。他從來都不曾感到開心或快樂嗎?

    「反正這里也不錯啊。」

    「啊?」

    她有好一會兒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直到走了大概五公尺後,才發現他似乎是在延續剛剛的話題。

    也是啦,她姑且點了頭。

    「雖然是個鄉下地方,不過鄉下地方也有鄉下地方的好處,對吧。」

    「嗯,真的是不錯。」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啦?」

    「你以前應該也曾經很努力地想要力爭上游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

    「像我呢,待在這里就好了,反正這里就像是我土生土長的地方,又有很多朋友。像澤田醫師或藤野醫師那些人,感覺上也都很適合這里,不是嗎?該說是很相稱嗎?可是,你不一樣吧?每個人不是應該都會有所謂適合自己的地方嗎?」

    夏目停了下來。

    由于事出突然,她差點就撞上前頭那個背部。她試著循著他的視線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過那里卻只有病房。

    『二二五號室本木茂』

    門上掛著這樣的牌子。

    本木病患是因糖尿病住院,話雖如此倒也不是太嚴重。只是他個性懶散,一待在家里就不遵守醫師所指示的飲食限制,藥也不按時間吃,所以才會被老婆押著來住院。

    一周後大概就可以出院了吧。

    「那些家伙已經不在了耶。」

    直到半年前,二二五號室還住著一個罹患肝炎的小鬼頭。

    然後,在東樓還有一名少女。

    兩人離開這里已經快半年了,之前在的時候整天吵得人仰馬翻,可是如今一不在反而讓人覺得落寞。不論是少年驚慌失措的聲音,或是少女怒吼的聲音,現在都再也聽不到了。

    亞希子回想著他們回蕩在走廊上的聲音說道:

    「那些年輕小伙子要是一直都待在這里,也很傷腦筋呢。」

    「嗯,說得也是。」

    夏目的視線垂了下去。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可是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已經有所改變。他剛進醫院時總散發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明顯氣場,如今渾身是刺的情況已經沒那麼誇張了,面對患者的任性也都能耐心以對。是什麼改變了他?是不論再怎麼抵抗,再怎麼不情願仍舊會逐漸流逝的時間嗎?又或是和那些小鬼共處的無聊日子呢?

    「就像妳說的吧。」

    「嗯?怎麼說?」

    「那些家伙已經回到了適合那些家伙的地方去了。」

    他們生活的地方不是這里,醫院應該只是個路過的地方。來到此處,暫時停留,總有一天離開遠去。這樣就好了。

    「嗯,沒錯。」

    亞希子點頭。

    「那些孩子回去了呢。」

    回到了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

    3

    午休的教室充斥著原本就該有的喧鬧聲,有圍成一圈探頭窺視偷渡A書的家伙,怕被女生發現還特地形成數道人牆當掩護。在那附近則是一群為了偶像照片大呼小叫的女生,另外還有幾個笨蛋拿著以免洗筷做成的橡皮筋竹槍,正在比賽誰射得遠,更有堂而皇之地閱讀附有類似漫畫插圖小說的正牌「勇者」。正適合此處的渾沌,以及正因為如此而渾然天成的秩序。

    就只有我,沒有容身之處。

    畢竟,就只有我一個人年紀比較大。一旦長大成人,差個一、兩歲或許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在高中里,一年是大得不得了的差距,像什麼體育方面的社團活動簡直就是主人和奴隸的差別。

    所以,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留級的家伙都會選擇離開學校。

    留下來的大概就三分之一吧。本來像高中這種地方,沒什麼嚴重的大事情是不會留級的,只要本人還稍微有點拚勁,校方都會千方百計地找出一些有的沒有的理由,讓你順利升級。而能夠讓那些有的沒有的理由完全派不上用場的,也只有笨得很厲害的大笨蛋才做得到。

    當然,那可不是在我說喔。

    我只是因為不幸被超級恐怖的厄運纏身,補考當天碰巧發高燒而已。唉,這真是天地無情。一旦被留級,雖說是理所當然,但是在我周圍的全都是學弟妹,到去年為止還被我輕蔑地視為一年級菜鳥的小鬼頭。至于說到開不開心,開心得起來才有鬼。

    總面言之毫無容身之處

    我一邊閱讀跟里香借來的《人間失格》,暫且想先混淆這股孤獨和孤立的感覺。是的,我可不是沒有交談的對象,只是因為這本書很好看,讓我全神貫注地看得入迷罷了。

    一抬頭,和一個男生四目相對。

    那家伙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不是對朋友,而是面對學長的態度,疏離客氣,毫無任何親昵的殘骸。在我為此松一口氣的同時,毫無容身之處的感覺也隨之更為高漲。

    我還是輕舉起手。

    「嗨。」

    像是這樣的感覺。

    我在無可奈何之下,眼神再度落回太宰治。話說回來,這主角還真是個糟糕的男生,不是騙人就是被騙,不是拋棄就是被拋棄明明傲慢得要命,還動不動就抱怨東抱怨西的,真的是「人間失格」(注:日文漢字意為「失去做人的資格」。就給我失格吧,我隨著書頁邊看邊咒罵。雖然如此,小說本身還滿好看的,嗯,還真不錯。

    『雖然表面上仍一如往常地扮演可悲的小丑,把大家這得哈哈大笑,然而突然間卻不禁吐出郁悶的歎息,因為不論做任何事情,枝微末節的各種小細節都會被竹一他看破手腳,然後不論是誰,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拿來大肆宣揚,只要一想到這,額頭就會冒出油膩膩的急汗來』

    就在我看到第二十七頁這部分時,隱約察覺到有什麼動靜而抬起頭來,看到前低年級學弟、現同年級同學就站在那里。他看著我的眼神惶惶不安。

    我把書放到桌上。

    這家伙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不經意地望過去,講台邊大概還有三個臭小子興趣盎然地往這邊窺探。視線一對上我的雙眼,就匆忙將眼神移開。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是要大聲斥喝,還是輕松地順勢而為呢。

    思考過後,我決定順勢而為。

    「什麼事啊?」,

    我以輕松的語調問。

    沒有刻意擺出高姿態,也沒有硬要裝是成熟的大人。

    眼前這個前低年級學弟、現同年級同學看來扭扭捏捏的,似乎是想在同伴面前逞英雄,可是滿腔志氣卻在半途消耗殆盡。話說回來,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從隔壁座位拉了張椅子,說聲「坐吧」。

    「你叫什麼名字去了?」

    「我叫伊澤。」

    他一邊坐下,一邊說。

    我點頭表示了解。

    「那你,有什麼事啊?」

    「那個,戎崎學長。」

    我聽到他乖乖地加了個「學長」,不禁松了一口氣。如果聽到對方以平輩對等的口氣跟我說話,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哩。雖然先出手扁人也是一個辦法,但是也可能會被回扁,能打贏倒還好,萬一打輸或怎麼樣,那可就萬劫不複了,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想問一下關于秋庭同學的事情。」

    我對于這意外的話語感到困惑。

    「你是說里香嗎?」

    「是的。」

    以年級來說,里香雖然比這個伊澤小一屆,不過大致上還是被冠上個「同學」,而不是連名帶姓地叫。嗯,她的地位也算微妙特殊,十八歲的一年級學生畢竟不多嘛。

    「戎崎學長和秋庭同學那個這個唔是不是在交往啊?」

    「什麼?」

    「那個就是說戎崎學長和秋庭同學」

    「是怎樣?」

    「不是啦那個就有這樣的傳言啊就想說是不是真的呢」

    「是有誰喜歡里香喔?」

    我決定先開開玩笑。

    「該不會是你吧。」

    「呃」

    那個叫做什麼伊澤的頓時啞口無言,那還真是啞得有夠徹底。首先是雙頰變紅,脖子變紅,最後連耳朵都染上紅潮。

    哇,認真的耶。

    微妙的空檔持續了好一會兒,伊澤滿臉通紅不發一語,而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保持著沉默,連在講台附近觀望的那伙人都跟著急了起來。可能是我陷入沉默時的臉龐,看起來很像是在生氣吧。

    迷上里香的家伙並不在少數。

    畢竟是那樣的姿色,那樣的身影。

    只要是男人,任誰的目光都會隨之流連不去。

    「我說啊」

    我覺得傷透腦筋,正准備開口時。

    「嗨,你們這些二年級小鬼。」

    一個突然侵入教室的家伙,以實在有夠悠閑的口吻邊說邊走近我。

    而且那家伙還把手放到我的頭頂,將我的頭轉左轉右轉得不亦樂乎,搖晃的視野讓我覺得反胃。我一顆頭被晃來晃去,瞪向那家伙。

    我以瞬間低沉到不行的聲音對他說:

    「干嘛啦,山西。」

    喔,山西說。
「喂、喂、喂,二年級小鬼竟然這樣直接稱呼三年級的,你覺得這樣好嗎?日本可是一個儒教之國,禮節應該是很重要的吧。聽好啰,戎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不是『山西』,是『山西學長』來,快叫叫看。」

    「吵死人了,人渣山西。」

    我們兩個稍微打了起來,那家伙拉扯我的頭發,我則拉扯他的嘴唇。伊澤則慌慌張張地從我倆的騷亂之中,抽身避難。

    「好痛、好痛、好痛!放開啦,戎崎!」

    「你先放!」

    「竟然敢用這種口氣跟學長說話!」

    「啊,實在是氣死人了!可是好痛!你快給我放手啦!」

    「那我喊一、二、三!」

    「講話算話喔!」

    「好啦!」

    一、二、三之後當然沒放手。

    「你這個騙子,笨蛋戎崎!」

    「彼此彼此!人渣山西!」

    我們對著彼此大呼小叫,最後好不容易才放手。哇,頭皮痛得直發麻,禿頭怎麼辦啦!

    山西數度摩擦著被拉垮的嘴唇。

    「你來干嘛」

    當我這麼一問,他說:

    「當然是來看看你情況怎麼樣啊。」

    山西將臉轉向站在附近的伊澤。

    「可要和這家伙好好相處喔,就當作是同學年的同學啰。」

    「啊,是。」

    伊澤禮貌地點頭。

    因為即便是像山西這種人,學長畢竟還是學長。

    「你快回去啦。」

    我說。

    「會給大家添麻煩。」

    「知道啦。對了,你們剛剛是在聊什麼啊?」

    「沒什麼。」

    我正打算趕快把他給轟走,誰知道伊澤冷不防地開口說:

    「聽說戎崎學長和秋庭同學正在交往,那是真的嗎?」

    啊呦,這家伙。

    覺得我不會好好地說實話,竟然轉去問山西。

    整間教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凝視著山西,就連我也凝視著山西。糟糕了。在這混帳東西開口前,非得趕緊阻止他才行。是要從他的雙腳掃下去呢,還是眼鏡蛇纏身固定呢,或是三澤的肘擊呢,又或是難度梢高的萬字固定呢?用天龍危險落下技(DDT)也好,小川太空龍卷風(STO)也行,蠍形固定也是一種選擇。雖然這些無聊的想法在腦袋中橫沖直撞,然而最重要的身體卻完全動也不動,隨便怎樣都好,總之先用下墜踢把他給撂倒吧。

    但是,當我的身體好不容易動起來的時候,山西嘴里卻已經吐出這樣的話語:

    「沒有啊,這兩個沒在交往呀。」

    咦?

    我才剛要起身,動作卻在此時完全凍結,我實在搞不懂這句剛傳進耳里的話語。

    我和里香沒在交往嗎?

    大體說來,彼此都已經表明了心跡,那個這個接吻也親了幾次,炮台山所發生的事情也不是我的憑空想象。可是,我和里香並沒有在交往嗎?由于山西呈不猶豫地如此斷言,連我也沒來由地不安了起來。

    我的視線纏人似地緊盯著他不放,山西將臉轉向我說道:

    「因為,你們兩個已經結婚啦。」

    對吧?他以那樣的感覺回盯著我。

    教室中一時之間為之喧騰。

    結婚、結婚一詞從四處進射而出,有像是竊竊私語的,也有像是悲鳴般的聲音。比起那些一臉要哭要哭的臭小于,女生則是不約而同地露出開心的臉龐大叫:

    「有沒有聽到?聽說結婚了耶!」

    就在那樣的喧囂之中,我狠狠地踱地板。

    「我們怎麼可能結什麼婚啊!」

    我的延髓斬直接朝山西的腦袋劈下去。

    山西「呃」地吐了口氣,隨即倒地不起,看樣子似乎已經完全被解決掉了,整個人癱在地上動也不動。總之,得先矯正錯誤才行,但是一抬頭就看到沖出教室的女生背影。聽說戎崎學長和秋庭同學結婚了耶那樣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至耳邊。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哇」的嘈雜喧囂,那陣喧囂順著走廊無止盡地四處迅速傳播。大概一分鍾後,樓上樓下也開始傳出喧囂,感覺上似乎整個學校都在瞬間沸騰。

    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人,開始陸續握住呆立于原地的我的手。

    「恭喜你了!」

    「真不甘心!可是我放棄了!請你一定要讓秋庭同學幸福!」

    「你這個王八蛋!真是有夠幸福的啦!」

    「里香同學她,其實應該叫做戎崎里香喔!」

    「用戎崎里香來試試姓名占卜!」

    「嗚嗚請一定要讓秋庭同學嗚嗚,幸幸福不,我不認同我是絕對不會認同的」

    「笨蛋,一定要認同呀!給我閃到那邊去!戎崎學長,恭喜你了!」

    「恭喜你了!」

    「舉行過儀式了嗎?」

    「如果還沒舉行,請一定要讓我們來負責籌辦!」

    就在這波握手攻勢中,我在心中呢喃。

    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啦

    然而理應能夠幫我解釋清楚的山西,卻翻著白眼趴在地上,就算我再怎麼踹他都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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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21:22 |只看該作者
這是惡夢。
一定只是一場夢。

    一定是的。

    4

    俗語說「壞事傳千里」,一里等于四公里(注:此言根據日制度量衡法,各國對此規定不同,如中國規定為一里五百公尺,韓國則為四百公尺),所謂的千里也就是四千公里。日本列島從最頭一直到最尾是三干公里,區區一個學校四周占地充其量不過數百公尺,也因此直到午休那個謠言才傳進我耳里,已經算遲了。

    「水谷,妳知道結婚那個傳言嗎?」

    當世古口問我這個問題時,我才知道這件事。

    「結婚?」

    正想夾煎蛋卷的筷子頓時停在一個不上不下的空間中。

    「誰?」

    被這麼問的世古口「唔這個那個」的大概重複了三次,順道一提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個便當盒,那還真是有夠大的便當盒。那是個很有古早味的耐酸鋁制,四四方方,簡直就像工具箱的便當盒。不論是飯、菜都裝得滿滿的,可是塞在里頭的配菜實在是可愛極了,煎蛋卷一片片圓滾滾的,小火腿也弄成章魚先生或足螃蟹先生的樣子,另外還有紅色的櫻桃當作點綴。那是世古口親手做的便當呢。

    「裕一和里香。」

    猶豫再猶豫後,他好不容易才說出口。

    喔,我點點頭後,這才將煎蛋卷送進口中。媽媽做的煎蛋卷有點甜,以煎蛋卷來說,我還比較喜歡咸口味的。可是不管我拜托過多少次,媽媽的煎蛋卷始終維持甜味,沒有改變過。

    我吞下煎蛋卷後說:

    「你覺得是真的嗎?」

    「很難說耶,我沒聽裕一提過這件事,水谷妳呢?」

    「沒聽說過啊。」

    我和世古口現在正坐在食堂角落,面對面吃便當。周遭座位上沒半個人影,也就是說只剩我們兩人獨處。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像這樣一起吃便當成為一種習慣,朋友都深信我們正在交往,而我也不曾刻意否認。

    話雖如此,人家也沒跟我告白。

    那個夜晚,戴著奇怪面具的世古口對我所說的話語就是一切。「會助妳一臂之力的。」他說,還有「煩惱時一定會趕來的喔。」這話就是那個意思吧,還是我會錯意了呢?不對呀,說到

    底要叫那人是世古口也有點就各種層面而言總讓人覺得舉棋不定。

    好想確認他到底是怎麼想我的,但是又沒有勇氣將確認的話語說出口。

    總是這副德行。

    就算再怎麼想,再怎麼煩惱,那些話就是說不出口。到最後,那些想法便被時間拋在後頭,一回神已經完全喪失最初的光輝。

    覺得那樣的自己有點討厭。

    即使明白卻無法改變這點,更討厭。

    「不過還是有可能吧,記得嗎?那個,也都給他了啊。」

    竟然用了「那個」這種說法。

    結婚登記書。

    的確交給了裕一。

    「小裕和里香該不會把那個寫一寫,交到市公所上廠吧?」

    「嗯。」

    明明就是人家的事,世古口卻滿臉通紅,他對這種情愛之事就是沒輒。都已經像這樣一起吃飯,一起上學,放學時也都會盡量碰面,可是到目前為止卻連手都還沒牽過。

    「所以,還是有可能吧。」

    「唔,嗯。」

    「世古口你覺得呢?你覺得小裕會做那種事嗎?」

    「不會吧。」

    「說得也是。」

    畢竟,他是個膽小的窩囊廢嘛。

    可是呢,世古口說:

    「只要一扯上里香,不知道裕一那個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妳想想,像跑去里香病房那次,也是有夠亂來的,那時候只要一失手就會掉下去摔成重傷吧。」

    「啊,嗯。」

    「所以,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吧。」

    世古口張大嘴一口吞下小火腿。我忘卻剛剛的舉棋不定,暫時目不轉睛地凝視他的吃相。

    雖然也稱不上是特別優雅,可是他的吃法相當慎重仔細。不像其它男生有時嘴巴塞滿米飯還一邊大聲說話,他完全不會這樣,而是好好地將飯菜送進嘴里,好整以暇地咬,好整以暇地吞下去,然後才說話。

    光看吃東西的方式,就能對他的性格一目了然。

    他之所以能做出好吃的料理或甜點,大概全拜他本身是個擁有這種吃東西方式的人所賜吧。

    在家政課一做起甜點,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來。例如光是有沒有將缽中水滴擦拭乾淨,就會徹底影響甜點這種東西的味道。世古口對于這方面總是特別留意。

    絕對不馬虎。

    「妳怎麼了,水谷?」

    我一緊盯著他不放,他便問我。

    我莫名地開始覺得害臊,所以用笑容打馬虎眼兒。

    「沒什麼,世古口,那個煎蛋卷可以分我嗎?」

    「好啊。」

    他輕輕夾起煎蛋卷,放到我的飯上。

    「來,請用。」

    「謝謝,啊,好好吃喔。」

    是咸的,而且鹽巴的份量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覺得咸,可是仍有咸味在舌頭上散開來,進而引出雞蛋本身的甜味。

    「真的好好吃喔,這個煎蛋卷。」

    嘿嘿嘿,世古口笑了。

    「我試著加入和平常不一樣的鹽巴,是摩洛哥產的鹽,和日本的鹽味道有點不一樣吧。雖然有點雜味,可是就是那種味道才好吃。」

    「嗯,我懂。」

    「鹽也分成好幾種,雖然一般賣的都是精制得干乾淨淨的鹽,不過其實要帶點雜味的才好吃,那樣才能突顯出其中的美味嘛。可是,像那種鹽巴都好貴。」

    「你是用零用錢買的嗎?」

    「嗯,對啊。」

    世古口對于情愛之事完全沒輒,可是一碰到鹽巴、砂糖、姜黃、小茴香,就會滔滔不絕。

    我對此感到有點懊惱。

    那麼巨大的便當盒內容物,沒兩三下就清潔溜溜。

    世古口靜靜地等著吃飯比較慢的我。

    「我去倒茶來。」

    起身的背影逐漸遠去,讓我覺得他是真的很重視這樣的時刻呢。

    「來,請用。」

    「謝謝。」

    他將塑料容器裝滿茶水。我們兩人面對面坐著,簡直像是阿公和阿婆似地啜飲茶水。好平靜喔,的確,像這樣和他一共處,內心深處頓時回歸平靜,感覺上就像是在曬太陽。如果是和這個人在一起,大概永遠都能保持像這種彷佛在曬太陽的心情吧。

    世古口的笑容將我引領到另一個不同的地方去,那是個好寬廣、好美麗的地方,他一直以來所居住的地方,我一個人再怎麼走也絕對到不了的地方。擁有那樣世界的他耀眼得不得了。

    什麼戀愛,還真是單純呀。

    世古口的笑容耀眼到讓人無法正視,他為我呈現在眼前的世界實在好溫柔,不論是他那巨大的雙手、寬闊的肩膀或是低沉的聲音,都會讓我沒來由地心跳加速。自己一直以來,總是因為什麼很帥、跑得很快,或是和自己很像之類的理由,喜歡上某個人。這次卻完全不同,雖然少了那種激烈澎湃的情感,不過卻多了某種從更深處湧現的情緒。

    之前也想不到自己體內競沉睡著這樣的情感。

    一旦深入挖掘這個名為「我」的地層,某些截然不同的東西隨之顯現,那全都是些我本以為不存在的東西。

    而幫我發掘出那些的,正是世古口。

    「世古口。」

    「嗯,怎麼了?」

    「我跟你說喔。」

    「嗯。」

    我原本是想說些什麼呢?一看到他那張傻呼呼的悠哉臉龐,突然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今天要一起回家喔。」

    「對啊。」

    啊,他臉上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我回家以後想要做甜甜圈。」

    「咦,真的嗎?」

    「不是像面包面團的那種,而是有古早味的那種。我已經找到食譜啰,很快就可以做好了,到時候一起吃吧。」

    「嗯。」

    嗯,有時候也會有這種好康呢。有古早味的甜甜圈呀,既然是世古口做的,鐵定好吃吧。

    真的好期待喔。

    5

    「太扯了,太扯了。」

    我叨念著,一邊走下沒完沒了的漫長下坡。這段坡道緩緩向右彎曲,邊走邊拉著直往前沖的腳踏車也很吃力。也不是啦,還不至于到吃力的地步,當然啰,該說是要抑制自動往前沖去的腳踏車很麻煩吧。

    「怎麼會冒出什麼『結婚』的嘛。」

    對于我的呢喃,里香只是發出「嗯~」的一聲。

    「是誰說的啊?」

    「那還用說嗎?是笨蛋山西。」

    「是山西呀。」

    「妳是不是也被問到什麼啦?」

    「有啊。有很多人跑來問我說:『里香學姊,聽說妳已經結婚了,是真的嗎?』」

    里香都被同學稱為「學姊」,雖然是以一年級的身分上學,不過里香已經十八歲了。在塞滿十五、六歲學生的一年級數室中,格外像個大人。所以啰,以那些一年級的角度看來,也難怪想要叫她一聲「學姊」吧。

    「結婚那件事,應該有十個人以上問過了吧。」

    「哇,真的假的啊。」

    我開始覺得暈頭轉向,現在還會特地跑去找當事人詳細追問啊,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謠言啊,說到底會相信山西說的話根本就是腦袋有問題嘛正當我這麼想時,腦中浮現之前結婚登記書那件事。

    我沒和里香提過結婚登記書。

    反正我也不知道那種事情該怎麼開口,如果說出口,里香是會大發雷霆還是一笑置之呢?不論何者,都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反應,所以保持沉默方為上策。不對,當作沒這回事才是最好的辦法。

    得再去跟山西耳提面命一番,免得下次又說出這種無聊的話來。

    「女生最喜歡這種話題了嘛。」

    「那妳是怎麼回答的啊?」

    里香此時望向我,露出嘲弄的神情。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呢?」

    「這個嘛妳」

    「什麼?」

    我會結巴不是因為里香露出惡作劇似的表情,而是因為她那惡作劇似的雙眸中,顯現出那麼一點點的認真光芒。我不知道該如何解讀那抹光輝的意義,是在測試,還是在確認呢?

    都因為這樣的煩惱,害我的陘骨猛然撞上腳踏板。

    「好痛!撞到了!好痛、好痛、好痛!」

    我趁此機會,誇張地直喊痛,右手握著腳踏車把手,左手押著陘骨,簡直像個壞掉的玩具一般,蹦蹦跳跳地跳個沒完。此舉讓里香的雙眸中那抹惡作劇或是認真的光芒一並消失,轉而哈哈大笑。

    「裕一真是個笨蛋耶,怎麼和早上做一樣的事啊。」

    「妳說什麼笨蛋啊!誰是笨蛋啊!」

    我用了非必要的巨大音量吼叫。

    「腳都快斷了啦!哇,真的好痛啊!」

    我再次蹦蹦跳跳地彈跳著。

    里香看著那樣的我笑個不停,似乎是因為笑得太厲害以致于眼淚都流出來了,還用那細長的食指擦拭眼角。

    我一股腦地直抱怨。

    「啊呦,剛剛好痛喔。不對,還很痛,一陣陣刺痛。」

    「真是個笨蛋耶。」

    「不要一直笨蛋、笨蛋地罵人啦。」

    我跨上腳踏車。

    「上來啦,我們兩個人一起騎下去。」
「被老師看到的話,准會挨罵的。」

    里香出乎意料地正經八百。

    而且還是個膽小鬼。

    「不要緊,只要沒被看到就沒事啦。快,書包給我。」

    「不要翻車喔。」

    「跟妳說不要緊,不會翻車的。」

    雖然我從里香手上接過書包,不過籃子里還有我的書包,不好好放就放不進去。就在我把兩個書包拿進拿出調整位置時,里香已經坐上腳踏車後座。

    她的手抓住我的腰部二而。

    心底莫名酥癢了起來。

    「要走啰,妳要好好抓住。」

    「嗯。」

    我蹬向地面,踩下踏板,因為是下坡,將踏板踩個兩、三下,之後就等著車子自然而然加速就行了,甚至還必須藉由煞車控制那飛快的車速呢。

    空氣變成風,吹過我和里香。

    那種感覺真的好棒。

    無與倫比。

    像這樣彷佛天涯海角都能到得了。

    一瞬間從樹木間隙瞥見伊勢的市容,我們就是要騎向那里,我和里香所居住的世界。

    每當煞住煞車,我的破爛腳踏車就發出吱吱哀鳴。

    一彎過聳立著巨大橡樹的彎道後,接下來就是一小段上坡,靠目前這車速大概只能順勢往上沖個五公尺,再來就必須踩腳踏車了。右腳、左腳,輪流使力,理所當然的,腳踏板比起一個人騎的時候沉重多了,不過那是相當幸福的重量。

    我就是要像這樣子地活下去。

    後座載著里香,右腳、左腳輪流使力,慢慢爬上坡去。

    「要我下來嗎?」

    里否從後頭問。

    我以稍大的音量說:

    「妳別瞧不起我,這種坡度還難不倒我呢。」

    嘴巴上這麼說,事實上還滿吃力的,騎到最後一小段坡道時,都必須站著拚命踩了。

    「加油,裕一。」

    「喔。」

    「加油。」

    我在里香的激勵之下,爬上坡道。

    還差一點點。

    剩下五公尺。

    三公尺。

    看,爬上來了呢。

    當我們一抵達坡道頂點,蔚藍晴空便在眼前伸展開來,秋天悠閑的云朵緩緩從右邊流到左邊。可以看到閃耀著銀色光芒的小小飛機,看到宇治山田車站,看到神宮的森林,然後還可以看到炮台山。

    「好!爬上來了!」

    我邊喘著熱氣邊說。

    聲音顯得有些得意。

    里香在我身後咯咯發笑。

    「好棒、好棒。」

    然後輕撫我的後腦杓。

    我刻意以不開心的語氣說:

    「我又不是狗。」

    「我是在稱贊你耶,你看,好棒、好棒。」

    「就跟妳說我不是狗了嘛。」

    雖然我似乎是不太開心地這麼說,其實卻開心到不行。里香的手正輕撫著我的後腦杓,那搔癢的觸感最後還是讓我臉上不自覺流露笑意。當然,坐在後頭的里香看不到我的臉,也因此我更加肆無忌憚地開懷笑著。

    過了好一會兒回頭一看,只見里香的長發隨著吹拂而過的風搖曳,輕飄飄地在風中飛舞,簡直就像我如今的心情一般輕快。

    然後,里香也笑了。

    看著天空笑了。

    我以雀躍的心情說:

    「我們去買個什麼七越甜包到我家吃吧。」

    「嗯,好啊。」

    「我請妳。」

    「真的?」

    「嗯,我啊,做人最慷慨了。」

    「太好了。」

    里香雀躍的聲音,讓我的心變得更為雀躍。

    然後我們就騎下坡道。

    一邊緊緊煞車,一邊發出像是吱吱聲的哀鳴,順坡而下。

    我們在小胡同對面那家店買了七越甜包,四周飄蕩著面粉燒烤的氣味和豆餡的甜味。里香慎重其事地將裝在褐色紙袋中的七越甜包抱在胸前。

    「快、快、快,會冷掉的。」

    「不可能的啦,回到家就冷掉了。」

    啊呦,傳來有點懊惱的聲音。

    「那我們先在這邊吃一個吧。」

    「嗯,也好。」

    伊勢市車站前有座奇怪的紀念標的物,那是個高約十五公尺的巨大燈籠,還寫著什麼「歡迎光臨伊勢」毫無創意的詞句。我將腳踏車停在那東西的基座旁。

    「坐啦。」

    我指向腳踏車後座。

    里香思的一聲坐上去。她雖然任性,不過只對自己可以樂得輕松的提案非常聽話。

    我站在那樣的里香面前伸出手。

    「給我一個。」

    「好。」

    「謝啦。」

    里香遞來的七越甜包還溫溫的,那股暖意緩緩地傳至手掌心。

    「這是伊勢名產吧。」

    「是嗎?濱松那里沒有嗎?」

    「嗯。」

    「是喔,那就是伊勢的名產啰。」

    以前都不知道只有伊勢這邊才有,畢竟我又沒離開過伊勢。七越甜包的形狀類似章魚燒,不論是色澤還是形狀都長得一樣。只不過里頭包的不是章魚而是豆餡,味道當然也是甜的,簡而言之就像是小一號的今川燒(注:江戶時代的始祖店位于東京神田今川橋附近因而得名,演變至今也出現「大判燒」、「回轉燒」、「太鼓燒」等不同名稱,台灣俗稱「車輪餅」、「紅豆餅」等)。

    「哇,好燙!」

    一咬下去,其中的熱豆餡流出來。豆餡黏在上唇處,那已經不只是燙,而是痛了。

    「燙、燙、燙!燙傷了啦!」

    看我慌慌張張的樣子,里香非但不擔心,反倒哈哈大笑。

    怎麼會有性格這麼糟糕的女人啊。

    我開口深深地吸氣又吐氣,被豆餡黏到的部位陣陣刺痛,說真的好像燙傷了啦。

    里香看著我的失敗,慎重地咬起七越甜包。

    「啊,好好吃喔。」

    「啊呦痛都痛死了,哪知道好不好吃」

    「好好吃耶。」

    她邊吃邊露出幸福的笑容。真受不了耶,為什麼女生都這麼喜歡吃甜食呀。

    里香沒兩三下就吃完一個,緊接著又從袋子里拿出第二個。

    「喂,等一下,妳是要在這里全部吃完喔。」

    「可是很好吃耶。」

    「等一下到我家再吃啦,還可以泡茶喝啊。」

    「是喔,說得也是。」

    嘴巴雖然這麼說,里香看來還是很舍不得似地將七越甜包放回袋子里去。然後,當我們兩人再次坐上腳踏車時,我才注意到。

    那個女生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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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21:39 |只看該作者
孤伶伶地獨自站在伊勢車站前。

    即便從遠處看也知道她的五官很可愛,莫名地散發出一股男孩子氣,和里香截然不同的類型。雖然兩人都一樣剛強,不過該說是她的眼神比較銳利嗎?有點像是陽光運動型的吧。

    吉崎多香子,一年三班。

    里香的同班同學。

    我注意到了,里香一定也有注意到,但是我們兩人都絕口不提。保持沉默離開車站。

    背後持續感受到吉崎多香子的視線。

    6

    說起來呢,吉崎多香子還真是個笨蛋。

    就算在本地國中曾經如何地呼風喚雨,自持帶著些許「不良」氣質,但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斗得過里香的。

    剛開始,里香在班上有點被孤立。

    那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在一個滿是十五、六歲學生的教室中,就只有她一個是十八歲。到了四、五十歲,兩歲的差距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在十幾歲的階段差別可大了。

    里香很明顯的就是一副大人樣,而周遭同班同學相較之下更顯得有夠孩子氣。但是,也不是說因為這樣,四周那伙人就立刻對里香敬而遠之。

    應該說是小心翼翼。

    既然有些女生是以極度客套的態度和她打交道還全程使用敬語,也就有些女生不太開口和她說話,而另外有些女生則是莫名其妙地會來找碴。

    吉崎多香子可以歸類為來找碴的那種。

    算是女生的大姊頭吧。

    話說回來,女生還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物,像我們男生當然也會分交情好和不好的,雖然還不至于冠上「派系」這種了不起的字眼就是了。換班約一周後,班上就會出現像是小團體一樣的產物。只是女生的小團體,感覺上似乎又比男生的團結一點。說難聽一點就只有自己人的圈子里和樂融融,自己人以外的就完全不放在眼里。也因此呢,聽說選擇進入哪一個小圈圈也是很重要的,不過有時候也可能因為無聊的原因被踢出小團體之外。

    不久前感情還很融洽的女生們,突然變得疏離冷淡,一回神可能就有哪個女生已經孤伶伶地剩下一個人。那種女生總是一副想不開的神情,仿佛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

    不過就是學校的小團體而已吧?

    像我們這些人可能會這麼想,不過對女生面言那似乎是生死攸關的大問題。

    吉崎多香子在班上嗓門最大,最啰唆,把類似的女生全湊成一伙。只是那樣倒還好,問題不大,就是「高興怎樣隨妳吧」的那種感覺。我也清楚和臭味相投的朋友混在一起很好玩,像我也都會和司或山西混在一起呀。

    但是,後來就再也無法說出那種從容輕松的話來了。

    不知道哪里的政治人物曾經如此斷言,凝結組織向心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外部樹敵,只要能夠攻擊某人,組織就會更為團結,如此一來也無須擔心組織分裂。不愧是曾在國中呼風喚雨的吉崎多香子,同樣深諳此道,不過她並不是以腦袋,而是以直覺明白個中道理。

    吉崎多香子所挑中的敵人正是里香。
至于為什麼是里香,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因為里香是個稍微有點被孤立的存在,而且她大概看不慣大部分同學都把里香當作學姊一般看待吧。

    啊,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

    吉崎多香子可以說是個大美女,如果以只限男生的人氣競賽標准看來,在班上算是數一數

    二,全年級也可擠進前十名。但是,即便是擁有此等美色的吉崎多香子,只要一站到里香身旁,存在感便會瞬間變得淡薄。與里香的長發、纖細的手腳,或是秀麗的五官,更重要的是那股自然流露,足以鎮攝所有人的氣勢相形之下,吉崎多香子本身獨有的美麗頓時變得毫無意義。吉崎多香子大概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無法和里香匹敵吧。光論姿色,兩人差距其實還不至于懸殊到不值得相提並論的地步,如果要十個男人選,其中大概有三個會說吉崎比較好吧。然而,一旦兩人並列相比,十人中有十人首先都會選擇里香吧。吉崎多香子不了解到底為什麼會那樣。

    我卻了解。

    因為里香一直以來始終在朝不保夕的生死邊緣掙紮求生,從小開始,每天每日都持續感受到死亡的陰影。明天不,甚至是所謂的今天,里香她都無法相信。像那樣連續的每一天,將里香這個人的某種特質磨得特別突出鮮明。

    里香只活在現在這一刻。

    只相信一秒接著一秒流逝的瞬間。

    也因此,里香的雙眸毫無動搖。

    是那麼地堅強。

    所以,相信會有一年後,會有十年後,再接下去的日子也都理所當然地全盤相信的吉崎多香子,根本就無法與里香匹敵。

    覺悟不同

    自作聰明的吉崎多香子沒察覺到這一點,貿然對里香出手。剛開始呢,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就只是說說壞話,分組時故意孤立里香,莫名其妙去撞她,然後再以很假的語氣說「不好意思喔」。

    正好在那個時候,美雪曾經找我談過。

    「我覺得里香可能碰到一點麻煩了耶。」

    我還悠哉悠哉地問:

    「麻煩?什麼麻煩呀?」

    「你知道吉崎多香子這個人嗎?一年級,和里香同班的女生。」

    當然知道啊,校閱一年級新入學的女生,可是我們男學生最大的樂趣。一些好事之徒甚至還弄什麼人氣票選。我這邊不玩那種人氣票選,而是針對人氣票選結果開賭盤。我們會先列出大概十五個女生姓名,分別標上一些什麼○啦、△啦等符號,甚至還會寫上賠率。吉崎多香子的賠率是七倍多一點,也就是說大家都不覺得她會拔得頭籌,可是也不至于墊底。

    當我從美雪那聽到吉崎多香子的名字時,腦中首先浮現的就是那張「競美表」,不過這種無聊的事情,當然是對美雪秘而不宣。畢竟,若陳述方式稍有差池,只會被鄙視而已。

    「吉崎?妳是說那個男孩子氣的女生喔?」

    明明知道,我卻故意裝傻。

    嗯,美雪點點頭。

    「可能有點麻煩耶。」

    「什麼麻煩啊?」

    「她現在很敵視里香。」

    「真的假的?」

    「是還沒做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就是會稍微找碴,然後說一些壞話而已。好像就東講一點、西講一點里香的壞話,想要害里香在同學間被孤立。」

    「那可就麻煩咧。」

    「嗯,麻煩了喔。」

    我們正在樓梯間,春天的陽光從上面的窗戶落下,每當有人下樓時,人影就會從我們的腳邊掃過。

    「妳不能想想辦法讓她收手嗎?」

    「怎麼可能啊。」

    美雪對于我的疑問搖搖頭。

    「學年不一樣,再怎麼樣都使不上力的。」

    「嗯,說得也是啦。」

    「應該沒關系吧。」

    「才不呢,這樣下去不行吧。」

    「果然不行喔。」

    我們面面相覷,發出歎息。

    「那女生好可憐喔。」

    美雪以打從心底同情的聲音說。

    我姑且點點頭。

    「真的好可憐。」

    我們擔心的並不是里香,而是吉崎多香子。畢竟,里香一直以來在醫院里,始終把那些成年人玩弄于鼓掌之間,不僅弄哭好幾個護士,就連醫師也對里香沒輒。甚至是那個壞心眼兒家伙夏目,都無法馴服里香。

    光憑區區一個吉崎多香子,即便使出渾身解數都不可能對付得了這樣的對手。

    我的杞人之憂終究不只是杞人之憂而已。

    一切也未免進展得太快,就在我和美雪于樓梯間舉行會談的隔天,事情就發生了,先出手的據說是吉崎多香子。

    不,應該說是被動出手才對。

    據我聽到的消息說,吉崎多香子好像坐在里香的座位上和朋友聊天。里香回來的時候也不讓位,明明發現了卻假裝沒發現,大概是覺得里香會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吧。果真如此的話,那她實在錯得離譜。如果能回到過去,我還真想跑到現場去跟她說,快收手吧,對手可不是妳拚了命就能應付的。

    里香當然不會只是呆站著。

    「妳礙到我了。」

    里香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對著班上的大姊頭、嗓門最大、最有精神,率領一群招搖團體的吉崎多香子。

    以前可能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用這種口氣跟吉崎多香子說話吧。

    「啥?」

    為了表現出一派輕松的模樣,吉崎多香子開始裝儍。

    里香毫不留情。

    「我說妳礙到我了。」

    她以冷到骨子里的聲音扔出這麼一句話,然後定定地凝視吉崎多香子。像這種場面,先退卻的就輸了。然而,吉崎多香子終究受不了里香的視線,和那股沉默的重量。她完全敗給里香那對澄澈的黑色雙眸中所蘊含的光輝,以及沉著冷靜的氣勢。

    「啊,聽不到耶。」

    即便如此,吉崎多香子還是說出這樣老套的台詞,繼續做困獸之斗。雖然耐不住那股沉默,卻還是逞強死撐,大概是不想在同伴面前示弱吧,她當時一定鼓起了全身上下的勇氣。

    即便人不在現場,我還是能輕而易舉地了解她的心理。吉崎多香子那時候應該已經開始發抖,而且可能會這麼想吧,這個嬌小的女生怎麼會這麼恐怖呢。

    據說,里香的視線沒有絲毫動搖。

    「這里是我的座位,給我閃一邊去。」

    里香用了命令的口吻。不是用威脅,也不是拜托,而是輕蔑。

    若里香曾顯現一絲一毫膽怯的影子,吉崎多香子或許還有機會吧,她或許就可以趁機將立場完全翻轉過來。在那種情況下,女人這種生物會將直覺性本能發揮得淋漓盡致,遠比男人還要殘酷。但是,里香的語氣冷靜,完全不把吉崎多香子放在眼里,而且毫不隱藏這樣的睥睨,態度中也不見絲毫膽怯。里香所散發出的氣勢應該已經彌漫在整間教室中,當時在教室中的任何人無不懾于里香的氣勢,體型比里香還大的吉崎多香子看來反倒像只弱小的生物,有一群同伴撐腰的她卻完全處于劣勢。

    吉崎多香子此時又犯下另一個致命的錯誤。

    冷不防起身的吉崎多香子,往里香的身軀靠去,大概是想對她稍微施加壓力吧。又或者是因為急速起身,身體不自覺地往里香那邊移動。然而,周遭同學看起來卻像是吉崎多香子故意沖撞里香的身軀。

    里香很輕易地就倒了下去,而且還不只是倒下去而已,後頭的桌子也連帶遭受波及,隨著一陣巨響驚濤駭浪地倒下去。

    吉崎多香子和其它女生比起來,體型算是較為高大,據說國中時是排球社的。

    里香相對地嬌小許多。

    任何人都知道里香的身體狀況非比尋常,否則怎麼可能晚兩年才編進來呢。這事也僅止于口耳相傳,不過正因此造就一群學生,深信里香的生命朝不保夕。

    那個柔弱的里香,被惱羞成怒的吉崎多香子狠狠撞倒大家的眼中看起來就是如此。

    在這種情況下,事實到底如何並不要緊,看起來如何或是感覺如何比事實還要重要。我打從心底同情吉崎多香子,因為其實是里香自己跑去撞吉崎多香子的,即便她說破嘴也不會有人相信吧,但是我很清楚。里香不可能錯過那一瞬間的機會,明明是她輕輕將身子往倏地起身的吉崎多香子那邊移動,輕輕碰到一下而已,卻自己往後面摔出去。吉崎多香子不知道里香的心眼兒有多壞,那就是她的敗因,她竟然給了里香反擊的機會。

    嬌小孱弱的里香一旦倒下,任何人都會覺得絕對是吉崎多香子害的。

    體弱多病的里香、生命朝不保夕的里香,光是對于那樣的里香施暴,就足以讓當場氣氛頓時轉變成對于吉崎多香子極不友善。她至今把班上女生分黨分派的行為或許反而為自己招致惡果,大家其實早已對吉崎多香子感到些許反感,而這一點恐怕也在里香的預料之中。

    是里香引爆了這股反感。

    倒在地上的里香似乎很痛苦地咳嗽,然後還壓著胸口。她看起來真的很痛苦,同學都以為她說不定馬上就會死掉。當然,那都只是里香的演技。里香是心髒方面的疾病,就算情況變糟也不會咳嗽不止,可能因為這是最明顯清楚的表現,所以才會假裝咳嗽不止吧。但是完全沒料到里香會這麼做的同學一般人哪想得到這些啊沒兩三下就被騙得團團轉。有人邊跑邊叫「我去找老師」,還有三個人隨後跟了出去,好幾個女生跑到里香身邊,對她說什麼「妳振作一點」、「老師馬上就來了」。然後,剩下的所有人都冷冷地凝視著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吉崎多香子。

    吉崎多香子繼續重複錯誤。

    「不是我!我又沒撞到她!」

    那聽來只是荒謬的推托之詞。

    同學冰冷的眼神中隱含著噴怒。

    里香不是正在眼前痛苦掙紮嗎?不是妳還有誰?每個人都看到是妳撞她的啊。事實上,這都是里香精心設計,讓情況看起來就像是如此,然而人類這種生物一旦深信不疑,就會完全將其視為真實。

    吉崎多香子也沒察覺這一點。

    「真的不是我!你們誤會了!」

    吉崎多香子越叫就越是被孤立。

    她的小跟班A松田由利迅速從她身旁移開,雖然身子不過挪開約五公分,卻已起了帶頭示范作用,小跟班B一一佐原雪惠跟著抽身離得更遠了。幾分鍾後,據說當跑出去的學生帶老師回來時,吉崎多香子身邊已經沒半個人了。

    她變成孤伶伶的一個人。

    從此之後,始終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吉崎仍舊被孤立喔?」

    我邊踩腳踏車邊問。

    嗯。里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和大家還是處得很僵。」

    「是喔。」

    唉,這真是自作自受,誰叫她那麼笨,自己跑去惹里香。但是,要說為此而痛快大笑嘛,又不可能做得到。里香什麼都沒提,正因為如此,我才明白她其實很在意吉崎多香子。

    說真心話,我才不想管吉崎多香子的死活。她以前應該也常把那些立場比自己弱的女生欺負得要死要活,而且也常玩孤立這一招吧,然後還可以無所謂地繼續顯露笑容。她從未想過那些人的悲傷或是痛苦,反而是面帶笑容地樂在其中,只不過這次是輪到她嘗嘗相同的滋味罷了。

    只要我和里香能夠快樂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不論有什麼其它人大聲哭泣或飽嘗辛酸都無所謂。

    嗯,沒錯,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要騎快啰。」

    我為了掩蓋許多事情,這麼說。

    嗯,背後傳來里香的聲音。

    我將腳踏車在家門前停好後,里香輕聲說著「嘿咻」一邊跳下後座,她那纖細的雙腳隨之著地。我撐起支架,從籃子里拿出我和里香的書包,打開我家的玄關門。伊勢這邊很多古早時代的拉門,玄關大多是橫向拉開的那種。而且,我家又是棟老舊到不行的房子,所以總會發出喀啦喀啦巨響。

    「回來了。」

    就這樣,只要一回家就會立刻被父母察覺。從起居室探出頭來的母親,看到里香隨即露出吟吟一笑。

    「歡迎啊,里香。」

    「妳好。」

    里香同樣吟吟一笑。我媽好像很喜歡里香,只要里香來家里玩,眼神總會比我先看向里香,而且呢,還會比我跟里香說更多話。而里香也好像和母親很投緣,有時一些無聊的話題也能聊個沒完。

    「我們有買七越甜包回來,要不要吃?」

    里香說著遞出紙袋。

    等一下,我差點大叫出聲。不是原本預定要在樓上房間和我一起吃的嗎?干嘛突然就這麼拿出去啊?

    母親很開心地接了過去,隨即探頭窺視袋中。

    「看起來好好吃耶,我去泡茶吧。」

    「我也來幫忙。」

    「唉呀,謝謝妳。」

    兩人這麼說著,一邊消失在房屋內側。我雖然嘴里叨念著什麼「這個」、「那個」、「到我房間去」,不過那些話似乎完全沒有傳進兩入耳里。

    就這樣,我獨自呆站在玄關,被人拋諸腦後。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看,碰巧和母親去北海道時買來的木雕熊四目相接。那家伙粗大的四肢穩穩踩在鞋櫃上,還很帥氣地叼著一只鲑魚。是的,只剩下我們這一人一熊獨處。

    我原本打算和里香在房里共度美好時光,原本打算好好品味那段專屬于我們兩人的時間。

    但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我試著問熊。

    當然,它並沒有回答。

    九月十八日秘密進行中的事態(之一)

    司和美雪來家里玩,戎崎裕一卻一個人關在黑暗的房間里。那是位于房屋北側一間兩坪多的房間,什麼棉被啦、沒在用的桌子啦,都會塞到那里去。在那個兩坪多的房間中,不僅木板套窗緊閉,連縫隙都被封起來。因此在那狹小的空間中,如今沒有一絲光線,照明完全熄滅,窗戶徹底關上。戎崎裕一在黑暗中,以摸索的方式將底片卷到沖洗罐的卷片軸上,這還挺難的呢。必須用指尖一邊確認底片確實卡進凹槽,同時一圈圈卷上去。這個步驟如果沒做好,底片就無法確實浸入顯影液或定影液等,最後就會形成斑痕。緊閉的房中果然熱到不行,啊呦,這樣到底有沒有卷好啊。雖然認為沒問題,可是畢竟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也沒辦法確定。失敗的話,好不容易拍下的照片不就全都泡湯了嗎?他心中為了是否該重卷而陷入天人交戰,最後戎崎裕一終于鐵了心,決定就這麼繼續下去。一定沒問題的,卷得很好啦,他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從卷完的部分切斷底片,接著將尾端牢牢固定住。再來,只要把這個卷片軸放進沖洗罐就行了,那麼一來就可以先把燈打開了。咦,跑哪去了?怎麼不見了?沖洗罐放到哪去了啊?

    兩人難得來玩,身為主人的戎崎裕一卻關在另一間房里。被單獨留在房里的世古口司和水谷美雪總覺得有點不好意嗯。世古口司把他那巨大的臀部塞在小小的書桌椅子里,另一方面水谷美雪則靠床鋪坐著。她試著凝視自己伸直的雙腳,看來有點O型腿。她覺得很不好意嗯,所以膝蓋試著使力,勉強讓雙腳緊貼,可是很吃力,一放松,雙腳膝蓋隨即分開。她發出歎息一邊抬頭,正好與世古口司四目相接,他報以微笑,她因此也回以微笑。總覺得不好意嗯,世古口司他當然也覺得不好意嗯。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做些什麼才好,或許該說點笑話這她笑吧,但是他卻再清楚不過自己根本就沒有這麼機靈。那那個啊,他出聲道。什麼,她問他。原本是想說什麼去了?他毫無頭緒,所以試著說了句「裕一都不出來耶」。對啊,水谷美雪對他說。就這樣,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為了努力填補這樣的空檔,他伸手拿起矮桌上的杯子,咕嚕咕嚕灌下透明汽水。啊,水谷美雪說。怎麼了,他問。那是我的。咦,水谷的?嗯,我的。手中的杯子,嘴巴已經碰到的杯子,這是,她的杯子啊。這麼說來,是所謂的「間接接吻」嗎?對對不起,他道歉。不自覺地開始結巴。沒沒關系,水谷美雪說,果然也是結結巴巴的。當他把杯子一放回矮桌,她立刻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明白她是在乎他的感受,故意喝給他看的,這讓他很開心。因此放松的身體一往後伸展,靠背頓時卡當一聲脫落,世古口司隨之往後摔,摔得還真慘。你不要緊吧世古口,水谷美雪邊問邊走近他。非常要緊,頭部撞慘了。但是,他嘴里仍然念著「不要緊、不要緊」,一邊想要起身,就在那個時候他注意到桌子底下放著一個箱子。簡直就像是刻意藏起來的一樣,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他取出箱子打開,里面放著一張紙。大大的箱子里,只有一張紙。美雪也探頭窺視,啊,這個是,她說。嗯,世古口點頭。兩人看了好一會兒,臉也開始泛上潮紅。想出那個點子的是水谷美雪,因為她覺得那點子還不錯,于是便付諸實行。

    找了又找、找了又找,在黑暗中四處亂爬,戎崎裕一好不容易才找到沖洗罐。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掉到腳邊去了,都是因為他一時之間心慌意亂,忘記當初放在什麼地方而已。一打開燈,雙眼深處跟著發疼,他反複直眨眼,一邊望向沖洗罐。沒問題的,蓋子已經都蓋好了。加入顯影液,等十分鍾,加入停影液,等一分鍾,最後加入定影液,等三分鍾。這麼一來,底片的顯影工作就完成了。這些步驟幾乎都是自成一格,因為全靠看書自修一邊摸索,所以失敗機率很高。最近已經連續成功三次,他也因此覺得大概終于能夠摸熟整個程序了。這底片中記錄著各式各樣的片段,里香的笑容、怒容、一起吃便當的世古口司和水谷美雪的身影、挨護士長罵的亞希子小姐、叼著香煙型巧克力的夏目。如果能順利沖洗出來就好了,戎崎裕一心想。他正沉迷于相片之中,所以如今他房中正在進行什麼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也完全沒察覺。

    事態秘密進行之中。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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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09:23: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話 能耐及才能

    結果,當我們和母親(不是單獨兩人!)一起在起居室(不是我房間!)把七越甜包吃完後,里香也該回去了。

    「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母親開口邀約,里香卻搖搖頭。

    「我想我媽應該有煮晚飯了。」

    「啊,說的也是。如果里香不在家,妳媽媽也自己一個人,怪寂寞的呢。」

    「是啊。」

    里香非常堅決地點點頭,步出玄關。

    「裕一,快去送人家一程。」

    母親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嘟起嘴。

    「我知道啦。」

    為什麼父母親總會一一嘮叨孩子原本就打算去做的事情呢?我鞋子都已經穿好了,一看就知道我准備送她啊。

    一步出玄關,里香就站在那兒。

    「我送妳。」

    「嗯。」

    我們在變得些許昏暗的世古邁開腳步,秋天的太陽已經消失在建築物的那一頭,天空染上薄薄一層黑暗,雖然西邊還殘留泛白的光輝,東邊卻已經是完全的黑夜。在那片天空上,有顆金色的斗大星子正散發著光芒,大概是所謂的「傍晚明星」(注:日文中金星的別名,由于金星能夠以肉眼在傍晚西邊的天空,以及破曉的東邊天空看見,故有此別名,另又稱「破曉明星七」)吧。那顆星星正好就在我們所走的世古正前方閃閃發光。

    「好漂亮喔,那顆星星。」

    里香似乎是聽我這麼說才察覺,她發出雀躍的聲音:

    「啊,真的耶,是金星。」

    「是叫做金星嗎?」

    「也叫做『傍晚明星』不是嗎?那就是金星啊。」

    「喔。」

    我們並肩在狹小的世古前進,朝著金星前進。由于星星實在太過明亮,我忍不住回頭察看。

    「你在做什麼啊,裕一。」

    「沒有啦,我只是想說這樣會不會照射出影子而已。」

    當然,不可能會有什麼影子。

    「本來就不可能會有,只是星星而已嘛。」

    我不禁對于本身無聊的想法露出苦笑。

    但是,里香並沒有笑。

    「可以喔,影子。」

    她說。

    「咦?什麼可以?」

    「星星的光芒是可以照出影子的。」

    「真的嗎?」

    「我以前聽爹地提過啊。爹地在身體健康時去過美國,他說走在南部沙漠正中央時,就曾被星星的光芒照射出影子來。他還說只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沉黑暗里面,星星的光芒就可以照射出影子來呢。」

    真的啊,我呢喃。

    只要談到父親,里香一如往常地就會變得神采飛揚。我在那樣的里香身邊,也跟著開心起來,不太插話,只管猛對里香說的話點頭,在一旁持續往前走。一拐過世古,金星消失在房屋那一頭。我們走進河崎的町屋路,持續走在道路正中央。所謂「町屋路」是一旁林立著建築曆史超過百年的大型商家的道路,好像也被稱為「商人街」。可能是因為最近這種古老建築蔚為風潮,有越來越多觀光客跑來這里參觀,這條路上也開始出現幾家專為觀光客開設的小飯館或土產店。對于像我這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畫言,只覺得很不可思議,這種老舊的建築到底哪里有趣啊?

    走著走著,我們沒一會兒便穿過町屋路,町屋後面不遠處就是河川。

    「裕一,你知道叮屋為什麼要沿著河岸排成一排嗎?」

    里香問我這樣的事情。

    「我不知道耶,不是碰巧的嗎?」

    才不是哩,里香洋洋得意。

    「以前這條勢田川是物流中心喔,江戶時代也沒有卡車那種東西吧,所以重物都會用船運。用船運過來以後,為了能夠直接把貨物搬進去,所以商家才會沿著河川蓋房子。」

    「喔,原來如此啊。」

    「裕一你明明是本地人,可是什麼都不知道耶。」

    「不是本地人的妳,又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啊?」

    「查的啊。」

    「咦?為什麼?」

    「因為很好玩啊。」

    實在難以理解。

    像那種老掉牙的事情到底哪里有趣啊?

    里香還教我很多伊勢的相關曆史,全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在伊勢出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來伊勢不滿一年的里香卻知道各種事情,仔細想想還真是奇妙。不過呢,大概就是那麼一回事吧,長期居住後就會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自然也就興致缺缺了。

    我們走向橫跨勢田川的橋。

    兩人在橋中央停下腳步,我眺望沿著河川排列的古老商家。

    「我以前都不知道耶,妳說的那些事。」

    「沒人跟你說嗎?」

    「嗯,完全沒有。」

    仔細一看,好幾棟建築物靠河川那邊都有一扇小門,所以就是從那邊把貨物吊上去的啊。

    「我呢,對于伊勢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就在那一瞬間,習以為常的景色感覺上卻變得截然不同。

    我生于斯、長于斯,對于所有世古,和世古前方通往何處全都了如指掌。此外,也不用仔細地逐一思考那個地方有什麼,就能自然而然浮現腦海。然而,如今眼前的卻是一個我不太熟悉的城鎮。

    一陣風吹過,帶來海潮的氣味。

    「有海的味道耶。」

    里香說。

    「海離這邊很近呀,大概兩、三公里以外就是出海口了。」

    「金星變得好斜了。」

    「啊,真的耶。」

    其實或許也只稍微移動而已,可是因為掛在天空看來較低之處,所以感覺上似乎比實際上顯得更斜了。

    我和里香暫時靜默不語,一同眺望那顆星星。

    一陣含有濕氣、感覺沉重的風,帶來海潮的味道,里香的長發也隨之搖曳,簡直像包裹著一件黑色的衣服。里香臉龐仰起,目不轉睛地凝視星星。她的藍色發圈閃閃發亮,是路燈反射嗎,還是金星的光芒呢?我好想碰觸那抹光輝,不,其實是想緊緊地將所謂里香的這個存在體擁入懷中。

    里香,我叫喚她的名字。

    「什麼。」

    始終凝視星星的雙眸,如今轉而望著我。我輕輕將身子挨過去,將手放在她的背部,里香沒有不高興,也將身子挨過來,將她形狀優美的額頭靠在我的肩膀。她的頭發輕觸我的面頰,一陣仿佛電擊般的酥麻感油然而生。

    我們並非擁抱著。

    只是相互依偎著。

    然而,為什麼會感到如此幸福呢?手掌感覺到她瘦弱的背部,那更是讓我的心頭一緊,我已經將這個嬌小的存在和暖意全都握進手中了呀。

    我伸出始終插在口袋中的右手,正准備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接著,就在下一刻

    里香迅速從我身邊抽身離去,一陣涼颼颼的風從我們之間吹過。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之余也感到苦悶,然後才終于察覺,原來是有一部腳踏車騎過來。圓形的燈光一邊東搖西晃,一邊朝我們接近,我對那光線萌生一股殺意。

    煩耶,王八蛋明明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了

    里香若無其事地倚靠在欄杆上,我仰望星星,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喔」、「我們什麼都沒做喔」的樣子。光線逐漸逼近,同時在地面游移不定。快給我騎過去啦,我想,在剛剛的氣氛還沒消散之前,趕快給我騎過去啦。

    吱

    但是,隨著那樣的聲響,腳踏車卻停在眼前。騎在上面的人竟然是山西,他一看到我的臉,就對我打招呼說「嗨」。

    「你在干嘛啊,戎崎?」

    「送里香回家啦,你呢?」

    「我媽叫我買豆腐,只好去買啦。什麼豆腐,根本就無所謂吧,明明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還叫我買。我跟她說至少要給點跑腿費吧,她就說找的錢賞我,可是她也只給我一百圓,找的錢鐵定就大概十圓而已。跑腿費竟然只有十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就在他那無聊的發言結束前,山西騎的腳踏車倒了下去,當然山西也跟著倒了下去。

    因為我把腳踏車撞倒了。

    「歹勢、歹勢,腳步一時之間不太穩啰。」

    我嘻皮笑臉地道歉。

    當然,我是故意的。

    山西,不對,笨蛋山西沒來攪局的話,我和里香現在還沉浸在絕佳氣氛中,可是都因為這家伙突然出現,把那樣的絕佳氣氛破壞殆盡。

    山西起身,開口頂了回來。

    「你這家伙,痛死人了啦。啊,手,擦傷了啦!流血了!流血了!」

    「啊,歹勢、歹勢。」

    「你剛剛一定是故意的吧!干嘛這樣啊,戎崎!我做什麼事惹到你啦?」

    「你做的事可多啰。」

    我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聲音卻毫無笑意。像是什麼結婚登記書、還有之後的結婚騷動浮現腦海,滿腔怒火瞬間被點燃。

    「什麼?什麼東西啊?」

    「我是說,你做的事情可多了。」

    「什麼啦!要就把事情說清楚!」

    「你這家伙是沒有記性喔?給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們以極近距離相互瞪視,話雖如此,也不可能有那種索性當場大干一架的骨氣或膽識,四目相接不過就區區七秒吧,兩人緊接著便將視線移開,互啐一聲便草草了事。

    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看,只見里香笑個不停。

    咦?為什麼笑?

    在這殺氣騰騰的氣氛中,有什麼讓人發笑的要素存在嗎?雖然也想問問她到底是在笑什麼,莫名地就是問不出口,于是我將臉轉向橋那邊。

    「走了啦,里香。」

    里香還在笑。

    「那我們走啰,山西。」

    面對里香的笑容,山西下流地發笑。

    「里香,妳自己要小心點,不要被戎崎偷襲喔。」

    真是多余的廢話。

    「嗯,我會小心的。」

    里香也說了句多余的廢話。

    「好了,走了啦。」

    我老大不高興地說完便邁開腳步,山西從背後對我說:

    「戎崎。」

    「怎樣啦?」

    剛剛那件事還沒完嗎,真是個糾纏不清的家伙耶,這個王八蛋,就在我殺氣騰騰地這麼想,一邊回過頭看時,山西卻是一副非常認真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間,整個人的感覺完全都變了。

    「你馬上就會回來嗎?」

    聲音也是非常認真。

    我對于那樣的氣氛感到困惑。

    「嗯,大概吧,只是送里香回家而已。」

    「是喔,那我等你好了。」

    「啊?」

    「你不是馬上就會回來嗎?」

    「唔,喔。」

    「那我在這里等。」

    山西說著靠向欄杆。

    「借我一點時間啦。」

    「唔,喔。」

    我也只有點頭的份了。

    2

    里香的家和我家一樣是棟老舊不堪的町屋,因為建築構造類似,所以我很清楚這種屋子不但整天都有風從縫隙灌進來,腳一放上樓梯便會吱吱作響,還有一些關不上的窗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古老破爛。但是,里香和她母親卻似乎很喜歡這種破爛的老房子。

    唉,還不就是那樣,大概就和我們日本人對于外國的古董很感興趣的道理很類似吧。

    那問町屋的玄關掛著寫有「秋庭」兩字的門牌,門牌還很新,表面不但清楚浮現美麗的木紋,筆墨看來也很漆黑鮮豔。那是亞希子小姐所寫下的筆跡,那個人平常做事實在亂無章法,粗魯草率,動不動就和人家起沖突,但是她竟然是個書法具備段數的人。

    我定定凝視「秋庭」兩字。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這字是寫得好還是不好,總之就是蘊含氣勢的字跡,快狠准地下筆,快狠准地收筆。

    人家常說字可以顯現出一個人的個性,果然很有亞希子小姐的本色。

    里香似乎也在想同樣的事情。

    「這字感覺上還真有亞希子小姐的風格耶。」

    「嗯,真像亞希子小姐會寫出的字,像這收筆的地方也是。」

    「好有氣勢喔。」

    我們才這麼站著閑聊,里香就問我:

    「裕一,不趕快回去沒關系嗎?山西不是在等你嗎?」

    唉呦,就說我們像這樣站著閑聊個沒完就好了啊,反正又沒有其它要緊事,而且和山西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正經事好談。

    里香一打開玄關就說「再見」。

    我「喔」一聲,一邊點頭。

    門屝接著被關上,幸福的時刻總是像這樣戛然而止。可是,到了明天就可以再和里香見面,也可以再見到她的怒容或笑容。我再次確認亞希子小姐揮毫的門牌。

    真是不可思議呀。

    里香就這樣成了伊勢的居民。

    之前在醫院時,大概也算得上是住在伊勢,但是那和住在城鎮上是不同的。

    醫院不是永遠落腳的場所。

    而是暫時停留的場所。

    人們終究會離開那里,回到各自生活的場所,又或是回到所謂「死亡」的終極場所。里香活了下來,即使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終究活了下來。然後,里香所回歸的場所正是這里,這棟老舊的町屋,伊勢這里,我所居住的城鎮。

    「嗯,還真不賴。」

    我呢喃,同時笑道。

    「還真不賴呢。」

    我將手插進口袋,轉身邁步向前,一回頭,看見二樓的窗戶正好被點亮,大概是里香走進自己房間了吧。我一邊倒退走,一邊持續凝視著那窗戶的燈光。

    接著,再次轉身向前。

    金星已經消失了蹤影,天空從東邊到西邊也都徹底沉入黑暗。路燈散發出暈染般的光芒,每當從底下走過,我朦朧的影子就會落到路面上。一陣風吹過,最近長很長的瀏海隨之搖曳,得找時間修一修了,我想。說不定會被負責生活指導的鬼大佛警告,那家伙真的是連頭發光長長個一公分都不會放過。

    我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情,一回到橋上時,山西還站在那里。

    「有夠慢的。」

    劈頭就是胞怨。

    我嬉皮笑臉地談:

    「拜托,里香她就是不讓我走嘛。」

    「啥?」

    「真傷腦筋,這些女生就只會撒嬌。」

    這當然是鬼話連篇。

    但是,山西根本不可能會知道,只見那家伙以極~度懊惱的眼神望向我,感覺上就像是羨慕指數破表。

    胸口頓時舒暢不已,但是隨即又陷入空虛。

    這根本就是謊話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山西問我:

    「你干嘛垂頭喪氣的?」

    「哪有,沒什麼。」

    里香如果能多撒嬌一點就好了。真要說起來,她每次都表現得瀟灑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對了,要干嘛?」

    山西僅嗯了一聲。

    但是接下來的話語卻遲遲沒有說出口,小船發出波波聲響,一邊從我們佇立的橋下駛過。

    被船只切開的河面掀起水波,在路燈光芒的映照下,緩緩向外擴張。

    我有點緊張,越想故做輕松,緊張感就越是高漲。屋里鴉雀無聲,那代表除了我們以外空無一人,如今在家里的就只有我和世古口而已。

    父親去看文化會館所舉行的演歌公演。

    母親也跟著一起去。

    姊姊三天前就去旅行了。

    水谷家的家庭成員四人,有三人像這樣離家外出,剩下就只有我一個人。也因此,我們才打算一起吃晚飯,剛開始原本計劃到世古口家吃甜甜圈,可是計劃後來生變。我約了世古口,也不是啦,不是我自己開口邀約的至少我是這麼覺得。再怎麼樣也還沒大膽到那種地步。事實上,我的確好幾天前就知道家人會不在,也想過如果世古口能來就好了,但是那全都只是心里頭的想法罷了,光是想到自己出口邀約這種念頭,雙頰就躁熱得快噴出火來。

    我只是,不經意地隨口說說罷了。

    「今天可要好好地吃甜甜圈吃到飽,因為今天沒晚飯吃嘛。」

    就像這樣。

    走在身旁的世古口很老實地,不出所料地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咦,為什麼?妳媽媽不做飯給妳吃喔?」

    「她和我爸出門啦,他們要去文化會館,聽說是都春美(注:生于1948年,日本著名老牌演歌女歌手)要來,我爸最喜歡她了。我爸唱卡啦OK的拿手歌,就是她的招牌歌『采茶女的山茶花是戀之花』耶。他從三天前開始就興奮得不得了,我媽也和他一起去了。」

    「喔~」

    「然後呢,我姊也去旅行了。只有一個人,要煮什麼東西也很麻煩,所以我就想說吃世古口你的甜甜圈就好啦。」

    我們正走在放學途中,邁入高三下學期後,幾乎就沒人會繼續從事社團活動了。如今,不但每月、每月都有模擬考,當然還要補習,大家都處于水深火熱的時期。像我情況也是半斤八兩,只要一想到升學問題,胃部就會頓時變得沉重不已。

    天空有顆閃亮的星星正散發著光芒。

    我無法看向世古口,所以始終凝視那顆星星,談話中斷後所降臨的那段沉默總是好沉重、好難熬。不過,有這種感覺的或許只有我而已吧。

    「啊,那我來幫妳做晚餐吧。」

    這句話干脆利落地從天而降。

    我慌慌張張地抬頭。

    「真的嗎?」

    「其實有些料理我從老早以前就想做做看了,可是妳想想,在家里的話,媽媽每天都會做晚餐啊,所以很難有機會挑戰。」

    「那不是正好嗎?」

    「對啊。」

    世古口笑瞇瞇地說出這些沒有任何特殊含意的話語。我為此覺得有點開心,同時也覺得有點焦躁。

    他到底懂不懂呀?

    懂不懂那些話同時也含有「兩人在空無一人的屋子中獨處」的意涵啊?

    「那我們去買菜吧。」

    「啊,嗯。」

    我們走進「GYU~阿虎」,那是間老早之前就開在伊勢的超市。其實,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叫「GYU~阿虎」,「GYU」是日文中的「牛」,而「阿虎」就是老虎嗎?

    手中提著購物籃的世古口腳步有點快。

    「首先要買白菜和韭菜吧。」

    他這麼喃喃自語,直接挺進蔬菜賣場,對于其它任何事物似乎一概視而不見。

    我開始感到落寞。同時追逐著那個龐大的背影。

    「你要做什麼菜啊?」

    「我想來做煎餃好了。」

    「煎餃?」

    「嗯,是從餃子皮開始好好做起的煎餃。」

    「從餃子皮開始做啊?」

    「很好吃喔。」

    世古口拿起一把韭菜,仔細端詳後才放進籃子,總覺得他的手部動作和整個人的感覺都好像媽媽。他接下來同樣細心地挑選切半白菜,把看起來很新鮮的放進籃中。

    「我們家的餃子皮都是在店里買的耶。」

    「我們家也是啊,不過我之前在電視上有看到餃子皮的作法,所以想來試試看。」

    「這樣啊。」

    我們接著轉往鮮肉賣場。

    「我看餃子還是得用豬絞肉吧。」

    「啊,嗯。」

    我也不太清楚,姑且點點頭。

    「大概一百公克就夠了吧。」

    世古口將小小的包裝盒放進籃里,然後朝收銀櫃台走去,我從剛剛開始始終追著世古口的背影跑。

    那樣讓我覺得開心、也覺得落寞

    步出店外後,我們並肩走在傍晚的街道,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只要一想到等會兒就要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心頭便不自覺地加速狂跳。

    即便世古口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層面,我仍有相同的感覺。

    家中一片漆黑。

    我打開玄關,走進去開燈,一時之間就只有玄關散發出白晃晃的光芒。我敞開大門,說聲請進,世古口龐大的身軀走進玄關,我們兩人就這麼一起站在玄關。

    一關上門,這里就會立刻變成只剩兩人獨處的空間。

    「啊,對喔。」

    世古口突然說。

    怎麼了,我試著問。

    世古口的臉有點紅。

    「沒有啦,那個沒什麼。」

    他似乎終于察覺當下這種情境的含意了。

    終于察覺接下來三個小時,只剩我們兩人獨處。

    看他臉紅,我也開始臉紅,兩人一起臉紅讓我們的臉龐感覺更為躁熱。

    哎喲,只是兩個人一起吃吃飯嘛。

    就只是那樣而已呀。

    「進來吧。」

    我說著遞出拖鞋。

    「唔,嗯。」

    世古口僵硬地點點頭,腳卻塞不進拖鞋,那雙拖鞋對于世古口巨大的雙腳面言實在過于嬌小,也只有腳尖部分套得進去。

    看到這樣的光景,我笑了出來。

    「不好意嗯,好像太小了耶。」

    「對啊。」

    緊張感頓時消散,我得以自然地開懷而笑,我們兩人就站在玄關一起開懷而笑。

    明明說有話跟我說,山西卻遲遲不開口,只是倚著欄杆,呆呆眺望河面。唉,反正我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急事,所以也和山西一樣呆呆地眺望河面。每當偶爾有船只通過時,平靜的河面就會猛烈搖撼,映射于表面上的路燈光芒也會隨之變得支離破碎。

    啊,有些寒意了。

    「你啊,打算怎麼樣?」

    當山西終于問出這句話時,已經完全看不到金星了。

    我的背部靠著欄杆,身軀順勢往後彎,視野頓時塞滿廣闊的夜空,有好幾顆星星一閃一閃地散發光芒,不過都沒有金星明亮就是了。

    「什麼東西怎麼樣?」

    「以後的出路啊?」

    我的身體立刻彈回原狀,瞪向山西。

    「我說你啊,那話是在挖苦我嗎?」

    畢竟我現在只是二年級,出路?這種東西不是一年後再考慮就行了嗎?明知我目前的處境,還問出這種問題來,這不是故意找架吵嗎?這個王八蛋。

    但是山西卻慌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嗯,我沒有那個意思啦。」

    喔?還真的手忙腳亂呀?

    看來好像也不是故意想找架吵啰。山西花了好一會兒功夫對我頻頻道歉,未了才以認真的神情問:

    「如果沒被留級,你原本打算怎麼樣啊?」

    「嗯~~」

    「你不是說過不想念皇學館大學嗎?三重大學不可能考得上吧?」

    「啊,大概吧。」

    「所以,你還是打算去東京啰?」

    我這次換成以正面倚靠,胸部附近頂住欄杆,雙手伸到欄杆上交握著。我瞄了山西一眼,那家伙仍是一本正經的表情。

    總覺得今天的山西很反常。

    「大概吧。」

    「那里香怎麼辦啊?」

    「我之前說這話的時候,還沒想到那里去嘛。」

    「那現在打算怎麼樣啊?」

    「現在?」

    我想要爭取思索答案的空檔,所以試著這麼反問。

    山西點頭。

    「嗯,現在打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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