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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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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2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下) 爬下二樓的窗檐固然辛苦.不過要從二樓的窗檐爬回屋頂更是難上加難。畢竟我們手上只有一條塑膠繩。想靠那種東西.攀爬垂直牆面根本不可能。結果,在司把梯 子找來之前.我就獨自被留在二樓窗檐上將近三十分鍾。在那段時間裏,雨水持續灑落,氣溫持續下降.淋成落湯雞的我只能不由自主地直發顫。
唉。看來又要感冒了。
好不容易等司找到梯子回到屋頂,而穩終于能回到病房時,渾身都已經凍成了一根冰棍。光站著.身體便抖個不停,頻頻碰撞的上下排牙齒更是發出“喀切喀切”聲。我趕忙鑽進被寓.將空調設定至最高溫度。印便如眦。我的身體還是完壘沒辦法回睡.骨子裏仿佛已經完全結冰。
隔天.來幫我量體溫的亞希子小姐高聲叫道:
“咦~!”
死盯著溫度計的亞希子小姐.雙眼瞪得老大。
“怎麽會這麽高啊!?”
“幾度 ?”
我以粗嘎的聲音問。
“三十九度。”
“那、那麽高呀……”
“再量一次。”
亞希子小姐說.但是結果還是一樣。
情況還真糟糕。
總之。先打點滴再說。
一瓶點滴打下來.要一個鍾頭。
一瓶打完.又吊了一瓶。
這瓶又得花上一個鍾頭。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用什麽“必殺兩倍速”。後來
我終于沈沈人睡,各種幹奇百怪的情景出現在夢中。在
那因熱度而扭曲的夢境中,父親笑著出現.他揚聲哈哈
大笑,一定是贏了那種賠聿高達百倍的“萬馬票”了吧。
我在夢裏還被母親唠叨了一頓,反正,這已是家常便飯
了。司也出現了。化身爲“超強機器”的司.上半身赤裸,
下半身穿著黑色緊身褲.莫名其妙地在和豬木對戰。
“嗚啦一!。
豬木大吼.使勁渾身力氣一拳揮中司。
完全被打趴的司劄擂台軟墊上一起身,說時遲那時
快,使出一招雙腳纏繞對手身軀、本身像電話轉盤般扭
轉的“電話轉盤固”的變形版本。
豬木大叫:
“嗚哇哇哇哇哇一!”
他接著又大叫:
“嗚哇哇哇哇哇一!”
此時,才一溜煙地逃開對手攻勢。
氣得滿臉通紅的豬木,迅速跑向擂台繩圈。他以背
部撞向繩曙,利用繩圈的反作用力,進一步加速!
不知在哪觀戰的我大叫:
“糟了!司!是‘金臂勾’呀!”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司,胸口隨即遭到金臂勾的攻擊。
司被撞飛出去!
豬木高聲嘶吼!
豬木臉上顯露勝券在握的表情,視在軟墊上掙紮爬行的司。唉,就這麽完了嗎?司,你已經不行了嗎?站不起來了嗎?我絕望地望著司。感覺似乎失去了一切
但是,司的手此時抽動了一下——
察覺到異狀的豬木眉頭深鎖
“司啊啊啊啊~~!”
我起身大吼:
“沖啊啊啊啊~~!”
我不自覺地雙手握拳。
仿佛爲了回應我的聲音一般,司迅速撐起身子,同時攥住豬木雙腳。緊接著,使出一招“超強機器”的必殺技——“魔神風車固定”!豬木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雖然他拼命想逃脫,雙肩卻被司龐大的雙手緊緊扣住,動彈不得。
我持續大吼:
“司啊啊啊~~!幹掉他呀呀呀~~”
周圍許多觀衆都站了起來,害我看不見擂台。我蹦蹦跳跳地想盡可能看到擂台上的情況,但是所有一切卻逐漸被黑暗包圍,意識也越來越朦胧、扭曲、消失,接著又重生——最後終于轉換到了另一個夢境。

是裏香。
在我的病房中。
沒錯——
是這樣的夢境。
我緊緊地直瞅著裏香的睑龐。反正是作夢,不好好看得夠不就虧大了。畢竟,裏香很討厭被人家直勾勾地盯著看,只要凝望個五秒,肯定會有什麽東西飛過來。一張 臉長得那麽可愛,本來就應該讓人家好好欣賞欣賞的嘛,裏香這個小氣鬼。夢中的裏香,果然只有在作夢時才會這樣.完全沒有生氣。
她也一樣持續凝視著我。
(啐,好可愛呀 )
怎麽會有人長得這/厶可愛呀?長度過腰的黑發,像浸過水般閃耀著光澤。那頭毫無毛燥卷翹的長發,風一吹,便輕盈擺動。我雖然很想仔細地好好摸摸看,卻苦無 機會。唉,之前在炮台山有摸過她的頭發嗎,那時候,各種情感充塞心胸,根本沒有閑工夫去品味她那一頭秀發的觸感。裏香的肌膚猶如陶器般潔白光滑。畢竟,裏 香幾乎不曾路出醫院一步。她已經持續好多好多年都住在醫院裏。有一次我聽到護土小姐贊美裏香的皮膚.說什麽“真是令人羨慕呀”裏香當時仿佛很爲難地笑了 笑。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因爲,裏香甚至沒辦法曬黑呀,她連這麽理所當然的機會都被剝奪了。每每看著裏香,我就感到有些悲傷。
因爲此時更能深深體會到,孕育出此等美貌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喂,裏香,我說:
“我們找個時間,去遠一點的地方…對了,到海邊去吧。等你手術完,恢複健康以後.我們就一起帶個便當,到鳥羽(注:位于日本志摩半島東北部,以水産及珍珠 聞名)那去啊。那附近特別漂亮喔。聽說還被制定爲國家公園呢。透明到不行的波浪啊,會‘唰~唰~唰~’地湧過來耶。電視不是也播過沖繩那邊的海嗎?雖然沒 辦法跑那麽遠去,不過真的是很漂亮喔。你有沒有去過海邊呀?”
“沒有啊。
裏香回答。
唉,這夢還真是逼真呀。
怎麽還會回答得這麽有條理。
我順勢繼續說:
“那我帶你去啊。就像那時候去炮台山一樣。對了,不去鳥羽,去南島町也不錯喲。我叔叔就住在南島町。他是個漁夫,拜托他的話,搞不好還會讓我們搭船呢。他 以前就有讓我坐過一次喔。只要一到海上,就什麽都沒有啰。大海和天空沒完沒了地一直一直延伸著,看著看著,就會慢慢搞不清楚大海和天空的界線了。然後啊, 就會覺得實在好寂寞喔,唉,因爲想到在這麽廣大的世界裏,就自己一個人孤伶伶地活著,自己實在是好渺小喔。然後啊……
突然之間,我感到呼吸困難。
胸口深處開始噴出氣體,我接著咳嗽不止,停不下來。難以呼吸的我,整個人弓了起來。
裏香挨過來,輕撫我的背部。
“裕一,你不要緊吧?”
“啊,嗯。”
只要你能對我這麽溫柔,我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要緊。話說回來,怎麽會有這種美夢呀……
我開始害怕醒來了。
當我一止住咳嗽,裏香就在我床邊坐下。
“好熱耶。”
她說著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接著,就這樣輕撫我的頭。
害怕醒來的我不再開口說話,只管凝視裏香的臉龐。裏香的表情好溫柔。她那雙眼睛有些濕濡,嘴角浮現笑意。光是望著裏香這樣的臉龐.就莫名其妙地好想哭。
“喂,裕一。”
裏香對我說:
“你爲什麽要去幫我撿書呢?”
啊?
她怎麽會知道這悼事呢?
啊.對了…
因爲作夢嘛,沒道理才合平常理嘛。
“很久很久以前啊,我有一台黃色的模型車。”
“模型車?然後呢?”
“那時侯,流行過一種很怪的遊戲。我們都叫它‘藏東西遊戲’。一開始.要先把自己的寶物藏起米。藏在樹叢裏啦、天花板上啦、或是橋上欄杆旁邊,反正哪兒都行。然後呢,藏完以後,就開始去找別人的東西。也就是說,用自己的寶物玩‘躲貓貓’。這樣,你知道意思嗎’“
裏香點點頭。
“如果藏得好,當然就可以保有自巳的東西。可是如果被發現的話,就得讓給發現的那個人了。那些再怎麽說都是自己的寶貝.所以大家藏的時候都很拼命。像山西他呀,真的很厲害喔。不不不,不是普通的那種厲害’是笨得很厲害喔。他把親戚送他的進口夏威夷豆巧克力,藏在熱水瓶裏。那時侯,那種東西還很稀奇唷,不像現在到處都在賣就是了。然後啊,山西那家夥當時好像藏得手忙腳亂的,根本澄發現熱水瓶裏還剩下一點熱水。”
“啊,那不就溶掉了嗎?”
我“噗嗤”笑出聲,同時點頭。
“對啊。遊戲結束後,東西都沒被發現的山西,得意洋洋地打開熱水瓶,卻看到剛出爐的巧克力口味熱水。山西一臉要哭要哭的,只能啃著剩下的堅果,邊還哺硬說 ‘啊啊,好好吃、好好吃喔’。他那張臉讓人覺得既可悲又可笑。所有人雖然當場大聲笑個沒完,可是事後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就有股說不上來的悲傷惆帳,讓人很 受不了。我現在都還記得山西說‘好好吃、好好吃喔’那時候的睑呢。”
你從那時候就是個笨蛋了呢,山西。
“那,裕一你藏了什麽呢?”
“就是我剛剮說的那台黃色的模型車呀。”
“後來被找到了嗎?”
我搖搖頭說:
“沒人找得到。”
“邪就沒被拿走啰。”
我又搖搖頭。
“是怎麽回事?”
裏香納悶著。
“就是困爲藏得太好了,最後連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如果馬上就從藏的地方找出來倒還好,可是後來因爲玩別的遊戲玩瘋了,就讓它暫時待在原位……後來,也就忘記 藏在哪兒了。我事後雖然拼命找了又找,可是不管怎麽找,就是找不到。找到太陽都下山了,隔天再找,然後隔天又找,最後還是找不到。”
那是父親買給我的少數玩具之一。有別于前不久才剛換車型的那種,是舊款的福斯金龜車。我想起那圓滑的車頂,感覺很廉價的外漆。當那台小小的金龜車,出現在父親龐大的掌心中時,我大吃一驚,雙眼直發亮。父親笑著說。你看,很酷吧。什麽時侯,我們一起來坐坐這種車吧。
模型車就那樣不見了,父親的願望就那樣永遠沒能實現,僅剩下那段記憶留存于我心底。
簡直就像某種傷痕似的。
“我當時真的好難過。現在回想起來,也都覺得難過耶。所以,我才想幫你把書撿回來,那是你爸給你的書吧,如果全淋濕的話,你一定會很難過的。可是,不知道 爲什麽。我好不容易撿到啦,可是掉在那的書卻變成不是你的那一本。啊,搞不好那也是夢呢,對了.這樣就沒錯啦,和現在一樣都是夢呀.這樣就沒錯啦…”
意識逐漸模糊。
就算是在夢境中,說太多話也很累人的。世界變得越來越稀薄模糊。裏香可愛的臉龐也越來越稀薄模糊。
喂,裏香——
我用已然不成調的聲音說。
你的臉看起來爲什麽要哭要哭的呢?
“你好好休息吧。”
裏香頂著張窪然欲泣的臉龐.以特別溫柔的聲音說:
“謝謝你.裕一。”
啊啊,怎麽會有這種美夢呢。
太棒了。
如果是這種夢的話。我永遠都想要待在夢裏呢……
我這麽想著,閉上了雙眼。
之後也夢見各種夢。
真是的,發燒那家夥還真讓人受不了,隨隨便便把沈睡于人心中的各種思緒和記憶硬是給慢慢拖了出來。
而且和現實完全不符合這一點,更讓人受不了。
“殺呀~!殺呀~!”
父親揮舞著卷成筒狀的手冊.大吼大叫:
“裕~—~!幹掉前面的馬,反敗爲勝呀……!”
我受到那聲音的激勵,拼命在跑道上往前沖。前面是二班那家夥,當我緩緩接近他背部時,雙腿更爲使勁,不停地踢著腳下的跑道。直到肺部一片炙熱.我仍舊腳不停歇地努力向前跑。
然後,就在距離終點不遠處,我和二班那家夥並駕齊驅。
只差那麽一點點。
我最後僅靠著挺得比別人高的胸膛,先馳得點。
父親發狂似地大叫:
“嗚喔喔喔喔喔~~!成功啦啊啊啊啊~~!萬馬票呀~~!”
我揮舞第一名的旗幟,得意洋洋地笑著。
我對著父親。誇張地猛手。
“乖、乖。”
我邊說,邊輕撫小貓咪的頭。
“多吃一點喔。”
那是住在校園後面的小描咪。
因爲是野貓,所以很容易和人親近,不過很膽小,一聽到什麽巨大聲響,就會全身顫抖個不停。
“喵嗚”,它撒嬌似地對我叫。
小貓咪育個名字叫“咕噜噜”。是三班那些女生取的。可是,三班的女生沒多久就對小貓毋咪膩了,才一個禮拜就把什麽咕噜噜忘得一幹二淨。
之後,就只剩工友伯伯會拿東西去喂咕噜噜。
一直餓肚子的咕噜噜.只要一看見食物,不管對方是誰都會立刻挨過去。而且它孤伶伶地獨自生話,表情看來總是可憐兮兮的。
看著那樣的咕噜噜,我也難過了起來。
因爲,簡直像在看著自己一樣。
我當然有家人,也有朋友。不像咕噜嘻一樣會餓肚子,也不會感到寂寞。
可是咕嘈噜所懷的不安與悲戚。畢竟也存在我心底一隅。
我有時也會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不是因爲可愛,才想管咕噜噜的。是因爲覺得真的好可憐好悲哀,才會把剩下的早餐吃剩的火腿啦、烤魚啦——有一頓沒一頓地送去給它。
“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呢。”
工友伯伯在咕嘈噜死掉後.這麽對我說。
“那其小描太虛弱了,本來就設辦法幸存的。”
我能夠幸存嗎,
還有……裏香呢?

當我終于退燒能下床走動時,便舉步邁向東樓。我經由通往東樓那條再熟悉不過的連接走廊,穿過對面那條靜得過份的走道,緩緩走向裏香從盡頭數來的第二間病房。我原本想慢慢走,可是不到五分鍾就到了。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呀,畢竟,這是間小醫院嘛。
二二五號房。
秋庭裏香。
我有好一會兒.就這麽呆望寫著這些字的塑膠門牌。裏香就在門的那一頭。今天同樣也躺在病床上。
夢中情景浮現腦海。
“你好好休息吧。”
輕撫我頭部的那只手傳來暖意。
“謝謝你,裕一。”
整張臉瞬間熱了起來。
就算是夢……其實說是願望比較貼切…也還真是個荒謬絕倫的夢呢。裏香根本就不可能對我這麽溫柔的嘛。
她可是害五個護士小姐掉眼淚的裏香喔。
她可是連亞希于小姐都覺得棘手的裏香喔。
躁熱的臉龐突然又冷卻了下來。算了,今天先打道回府吧。身體狀況也不太好,如果今天又碰到什麽恐怖的悲劇,又要發燒了。對、對了,像日本以前的軍隊不是也不講“撤退”嗎?沒、沒錯,是“回前進”,“迂回前進”。
正當我才改變身體方向,准備打退堂鼓時。
“你在做什麽?”
門扉猛然打開,我聽到這樣的聲音。
唉喲,真不想轉向後頭去呀……
當然,我也不能像這樣一直背對著人家,否則她說不定就會從背後一腳踹過來,于是我慌慌張張轉過身去。
我勉強擠出笑容說:
“哈、哈啰,裏香。”
裏香就在眼前。
廢話。
她那張可愛的臉龐,直盯著我。
“你剛剛在人家病房門口做什麽呀?”
真受不了耶,裏香說:
“簡直和變態沒兩樣。”
我雙眼瞪得老大。
奇怪,怎麽回事?
現在是什麽情況?
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協調感。平常時的裏香呢,整個人簡直就像是岩漿做成的。只要一碰就會被燙傷,只要稍一接近就讓人覺得害怕。那張漂亮的臉蛋光是沈默不語,便會散發出壓倒性的氣勢。更何況是她一真正發怒,那可真的是誰都拿她沒辄。
但是!
如今,眼前的這個裏香,表情卻格外溫柔。
“對、對不起。”
我如墜五裏霧中,總之先道歉再說。
裏香瞥向自己的病房。
“好了,進來吧。”
“啊,喔。”
“今天很冷喔。”
裏香說著,一邊坐回自己床上。
我真的已經好久沒踏進過裏香的病房,不知所措的我暫時呆站在門口附近,一邊張大眼睛四處張望。
以女生的病房而言,這裏還真是冷清呀。
沒半個洋娃娃之類的東西。
也沒有絨毛玩具之類的東西。
看來仿佛是個短期住院的病房。暫時住院,立刻離開的那種感覺。
連我的病房,都放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怎麽啦,裕一?”
“啊,不是,沒有啦。”
我慌忙在床邊的圓凳坐下。
“你病房裏的東西這麽少喔。”
“嗯,稍微處理掉了一些”。
“處理?”
“算是某種轉換心情的儀式吧。”
裏香格外漫不經心地說,同時輕輕丟了什麽過來。
“哇,什麽啊?”
接在手裏的是,橘子。
“沒想到那還蠻好吃的唷,要不要吃?”
“唔,嗯。”
“那就給我啊。”
裏香微笑,接著伸出雙手。這次換我輕輕把橘子丟向裏香。裏香一接過橘子,便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怎麽那麽得意呀?”
“因爲我接得很准呀。”
“接不到才奇怪哩。”
我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這麽近。”
“哎唷,裕一真沒意思耶。你就稱贊我一句‘接得好’會怎麽樣啊?”
“呿。”
“哼。”
裏香說著,開始以纖細的手指剝橘皮。皮好像很硬,她似乎很努力地用盡吃奶的力氣,那樣子像個孩子似的。她的臉龐微,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長睫毛的朦胧影子就落在面頰上。長期生活在醫院中的裏香,肌膚猶如牛奶般潔白,那也讓我感到有悲哀。
無論如何,我都想守護著裏想。
我這麽想。
當然,以我的能力或許什麽都做不到。就像去炮台山那次一樣,只會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吧。即便如此,我仍然想待在裏香身旁。仍然想爲她做什麽。
喂,裏香。
我最寶貝得就是你喔。
比這個世界,比我自己都還要寶貝喔。
當然,我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在心底仿佛念咒一般地複誦罷了。沒錯,還是不說的好。像這種事,還是比較適合悄悄埋藏在心底深處。
況且,這種肉麻話,我哪有臉說出口啊。
“不要緊,我都已經知道了。”
裏香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讓我嚇了一大跳。
難不成,剛剛的心裏話都被我一五一十地叽哩咕噜全念了出來?
正當我惶惶不安時,裏香繼續說:
“我馬上就明白了,那本書是裕一幫我撿回來的。”
“啊,嗯......”
我松了一大口氣。
太好了,她是說那個呀。
不對,等等。
就算說的是那個,聽起來也不太對呀。
“你說的書......”
“我早上醒來時,枕頭旁就放著那本書,讓我嚇了一大跳呢。我知道是有人幫我把書給撿回來了,還在納悶是誰呢。可是,除了裕一以外不可能有別人啦。所以,我就到你的病房去──”
裏香望著我的臉,隨即彷佛很不好意思似地避開視線。
“──去了以後,才發現裕一發燒躺在床上。你真是個笨蛋耶!雨下成那樣,居然還去幫我撿書,真是個笨蛋耶!”
這是甚麽跟甚麽呀。
我是撿了書沒錯。
但是,撿到的可是另外一本書耶。
放在枕頭旁?
那不是我,我沒做那件事啊。
那時候,我才將其中蹊跷拼湊起來。可惡,是夏目。是那個王八蛋使的小手段。
是他先去把裏香的書撿走,再用別本書調包。
他已經事先想我會去撿書了。
但是,他呀,是活該現世報。裏香現在深信書是我撿的了。也就是說,我搶了夏目的功勞。我雖然晚了一步,可是誰管得了那麽多啊。話說回來......這會不會也在夏目的預料之中?如果說他是爲了想讓我和裏香和好,才趁裏香沈睡時,把書放在她枕邊?
不不不,不可能啦。
那種壞心眼的王八蛋,怎麽可能爲我做這種事呢?
“來,給你。”
剝完皮後,裏香將橘子分成兩半。
“吃吧。”
她輕輕將半顆橘子扔過來。
我伸手接住。
“接得好。”
我自己試著這麽說。
裏香似乎覺得很奇怪地笑了。
“笨蛋裕一。”
“幹嘛這麽說啦。”
“橘子很好吃吧。”
“嗯,很好吃。”
“你的也很甜嗎?”
“嗯。不就是同一顆橘子嗎?”
“是啊。”
“真的好甜喔,這橘子。”
“像男生都會連皮一起吃進去喔。”
“對啊,那是一定要的嘛。”
唉,話說回來,裏香好溫柔喔。她怎麽會對我這麽溫柔呢?那張臉龐看起來怎麽會那麽開心呢?她這種好心情如果能夠永永遠遠,真的維持個一萬,那該有多好啊。
我此時猛然察覺。
裏香方才那番話的意義。
‘......去了以後,才發現裕一發燒躺在床上。’
啊?
啊?
來我的病房?
在我發燒的時候?
這麽說來──
臉龐逐漸躁熱了起來。那個夢......我本來以爲的夢,或許並不是夢。裏香那只小小的手,溫暖的手。那只手輕覆于額頭時的觸感。那柔軟的觸感。說“謝謝”時的聲音。
“裕一,你臉紅紅的耶。是不是空調太強了?”
“啊,不是......不會熱啦......不、不是......大、大慨吧......熱......還真熱呢.....熱得一塌糊塗呢......”
“可以把溫度調低一點啊。”
“好.....就這樣吧.....哈、哈哈哈......”
我慌忙起身,一邊這麽想。
那難道不是夢嗎?
裏香爲什麽會這麽溫柔呢?
我們到底是什麽時候和好的呀?


3

眼前的東西轟然作響。
同時散發熱度。
那是什麽呢,正是醫院後頭的焚化爐。這個焚化爐和學校那個形狀雷同,大小也差不多。高約一公尺,寬約五十公分。焚化爐爐口動開,赤紅的火焰熊熊搖曳著。
話說回來,這火還燒得真旺呢。
因爲我不斷往裏頭添紙,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嘶嘶——”
我吸吸鼻水。
感冒還沒完全好呀。
我凝視眼前搖曳的火焰,回想起發燒癱在床上那陣子的事。總之,那時候特別好睡,一天大概會睡上二十個小時。
睡成那副德行,是一定會做夢的。
也會出現一些天馬行空的幻想。
額頭似乎又逐漸能感受到裏香那只手的暖意,那一切是那樣的溫柔、舒服,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是發生在真實世界中的事。
沒錯,那一定是夢。
一定是我的幻想。
話說回來,臉好熱呀。唉,現在還有點發燒,還有這麽多的紙張在面前燃燒,覺得熱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沒有什麽其他原因咯,懂了嗎。
我含著淚光說:
“拜拜,《萌運動小短褲》。”
我接著將一本書扔進焚化爐。
“真的超級可愛的唷。”
火焰瞬間轉爲猛烈,似乎是在回應我的話。
《萌運動小短褲》逐漸燒成灰燼。
簡直像在控訴這如浮光掠影般的人世間,又像是高喊出滿腔悲戚一般,隨著搖曳的火焰逐漸燒成灰燼。
我又扔了一本進去。
“拜拜,《未亡人旅情》。”
火焰變得更爲猛烈。
“真的很煽情耶。”
又一本。
“拜拜,《火熱眼鏡女孩》。”
哎呀,燒掉了呢……
戴眼鏡的女高中生、女老師一一被赤紅的火焰吞噬。燒掉的東西就不可能再回來了。
我仰望天際說:
“對不起,多田先生。”
沒錯——
我在燒的正是戎崎收藏。
承繼自多多田先生,那數量龐大的H書。如今,那堆書像座小山橫躺在我身旁。這麽一看,數量還真是驚人呀。
還真是服了他,能收集到這麽多這種東西耶。
我想起多田先生那個人,好像總是笑嘻嘻的,每天都偷摸亞希子小姐的屁股,然後每天都被臭罵一頓。
仔細一想,長久以來能與亞希子小姐抗衡的也只有多田先生了。
這些A書全都是多田先生留下來的。
換句話說,就是多天先生生存過的證據。
我實在不忍心把這些東西燒掉,同時也覺得愧疚萬分,無法好好加以收藏保存,我真是太沒用了。
但是,我還有比這重要千倍、萬倍的東西得顧呀。
“真的很對不起,多田先生。”
燒吧。
燒吧。
反正全都得燒掉,那就給我盡情地燒吧。
我豁出去了,不斷把書往焚化爐裏丟。兩三本做一次向爐裏扔。火焰規規矩矩地往上竄,毫不猶豫地讓書緩緩消失在這世上。最後僅剩下灰燼和煙霧而已——
一仰頭,冬天偏白的天空出現一條拖得老長的煙霧。
“你在做什麽啊?”
當我大概燒到一半時(話雖如此,還剩下千本以上),聽到這樣的聲音。
回頭一看,夏目就站在那兒。
我吸著鼻水說:
“書,是你先去撿走的吧。”
“啊?什麽書?”
“裏香掉在窗檐上的書啦。”
“窗檐?裏香的?你在說什麽?”
拜托,還在給我睜眼說瞎話。
我狠狠瞪著夏目。
“別裝傻了。是夏目醫師吧,是你把裏香掉在那裏的書撿走的吧。然後,還用別的書調包放回原位。”
“什麽嘛,露餡咯。”
“還有誰會做這種事呀。”
“很好玩吧。”
夏目沒有絲毫悔意,甚至還哈哈大笑。
“光把書撿走實在太沒意思了嘛。”
“……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可覺得很好玩呢。”
“喔,是嗎?”
王八蛋。
怎麽會有怎麽討厭的家夥啊?
這家夥早料到我會去撿書了。所以就先去把書撿走,還用別的書調包。
全都是爲了時候能取笑我。
“你是在燒什麽啊?”
順手拿起戎崎收藏的夏目發出驚歎聲:
“哇,好猛啊!”
“嗯,對啊。”
“怎麽回事呀,這些都是你的嗎?”
“人家給的。”
“喔,不過,這也太猛了吧。而且還有這麽多耶。沒想到戎崎你是個色鬼耶。哇,佩服、佩服……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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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28:17 |只看該作者
嗯?喂!你是在燒這個喔!怎麽可以燒這麽貴重的東西呢!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裏香說的啦。”
“裏香?”
“她叫我把這些全都燒掉。”
一本往焚化爐裏扔。
拜拜,《放學後的禁忌遊戲》。
又一本往焚化爐裏扔。
拜拜,《午後的誘惑》。
再一本往焚化爐裏扔。
拜拜,《社區嬌妻的狂想》。
“她說全燒掉的話就原諒我。”
夏目拼命翻著A書的手,頓時停了下來。他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瞪向我。
“她有說要原諒你嗎?裏香她真那麽說?”
“嗯。”
拜拜,《淫 luan花和尚》。
拜拜,《奔向寢室的少女》。
拜拜,《極密俱樂部之女》。
“說真說假?那個裏香?說要原諒你?”
“得先把這些全都燒掉就是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在這燒書的呀。不過,是那個裏香耶。那個任性刁蠻、旁若無人、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幹下潑粥事件的裏香耶。真不敢相信她會原諒你。”
“……什麽潑粥事件啊?”
“那是在前一間醫院發生的事。受害者是我的一個同事,那家夥他呀,上輩子沒燒香,不小心惹到裏香。你猜裏香對那家夥做了什麽?真是有夠過份的呢!首先,有枝筆從床上掉下去,當然,是裏香故意扔的。然後,當我同事想把筆撿起來的時候,她就把裝稀飯的碗公扔到人家頭上去。
“哇……”
“對啊,他當然就滿身稀飯啦!然後,我同事才正要大發脾氣呢,這次換一碗味噌湯掉下來,唏哩呼噜地流滿整顆頭。
“唏哩呼噜……的呀?”
“沒錯,那天是海帶芽豆腐味噌湯。看到那家夥頭頂上‘戴’著海帶芽的樣子,真讓人不真鲷該笑還是該生氣,而且,事情還沒完呢!其他配菜也一道道從天而降,最後連腌菜都扔下去了呢。啊,不過,布丁好像有留著就是了。”
他並不是想讓故事聽起來更有趣,而誇大其詞。
這點我很清楚。
裏香,是有可能做出那種事的。
她的確能夠蠻不在乎地做出“那點小事”。
“我那同事啊,真的是全面投降了,還哭著說拜托讓他卸下裏香的主治醫師一職呢。那個裏香說要原諒你?不可能吧。你到底使出了什麽手段啊?”
“我什麽都沒做啊。”
“什麽都沒做?真的?”
“嗯。”
是呀,那是個夢。
一定是個夢。
我一邊感到漲紅臉龐的熱度——不不不,當然全都是因爲眼前的熊熊火焰所致。不論任何人說了什麽,都一定是這樣的我這麽說服自己。
4


病房門氣勢十足地猛然打開,亞希子小姐的臉龐隨之探了進來。
“嗨,色男。”
她說著露出一笑。
我那時正在床上看書。是裏香借我的宮澤賢治傑作——《銀河鐵道之夜》。就是那本我特別去撿,卻被夏目先從窗檐撿走的書。喬凡尼吹口哨般落寂寞地噘著嘴,從成排漆黑桧木的小鎮坡道走下來。我讀完這句後,才合上書。一吹起口哨,的確會有幾分寂寞淒涼之感呢,我邊這麽想。
我說:
“那個色男是什麽意思啊?”
“裏香叫你過去喲。”
“我?”
“對啊,叫你。”
亞希子小姐仍然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我不高興地皺起臉——但是,心底暗自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一邊下床。
“啊喲,還真煩哩。”
“那要不要我去和裏香說裕一很忙呀?”
“不、不用了……不用那麽麻煩啦。”
“喔?真的不用嗎?”
“嗯,嗯。”
“你可別跟我客氣喔。”
亞希子小姐的笑容逐漸摻雜些許不安好心的感覺。唉,真受不了耶,這醫院怎麽淨是這種人呀……
“那我過去咯。”
“什麽嘛,要去喔?”
對啦,敗給你了,敗給你了。
王八蛋。
我爲了掩飾內心懊惱,試著問:
“亞希子小姐,你會吹口哨嗎?”
“口哨?會啊。”
哔哔哔哔哔——技巧高超的口哨聲響徹病房。
亞希子小姐志得意滿地笑了。
“哇,你好會吹喔。”
“因爲以前是用這個來當暗號的嘛。”
“暗號?”
“騎機車跑的時候,說話聲音根本就傳不太遠。不過像口哨這種高亢的聲音,就每個人都聽得到啦。所以大家就決定以不同的口哨聲,當作夥伴之間的暗號。感覺上就像是在說要回轉咯、把他碎屍萬段,或者幹掉他之類的。”
幹掉他?
亞希子小姐似乎說得很開心,所以我也暫時打消追問下去的念頭。如果真的有給她“幹”下去的話,那也太恐怖了……
我雙腳伸進拖鞋,步出房間。
“裕一。”
“怎麽啦?”
“你可得對裏香溫柔一點喔。”
“啊?”
那抹開心的笑容不知什麽時候已從亞希子小姐的臉上消逝。雖然她微微笑著,不過看來卻有些落寞,另外還摻雜著某種別的情緒——
“好了,快去啊。她還在等你呢。”
“喔。”
亞希子小姐是怎麽啦?


當裕一朝裏香病房走去時——
若葉醫院的醫務室位于二樓正中央,最右邊的就是夏目的座位。只見他的桌面被滿而溢的文件、礦石、書籍、照片……總之就是一大堆該有的、不該有的東西所占據,似乎馬上就會完全傾倒崩落。就職不過幾個月就有如此斐然成績,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必定會發生第一場大雪崩。
夏目叼了一根煙,卻被路過的護士小姐念道:
“醫師,請別在這裏吸煙喔。”
他被這麽一說,皺起臉來。
“這是香煙形狀的巧克力啦。”
“好好好,反正請別在這裏抽喲。”
“就跟你說是香煙巧克力嘛。”
自己強詞奪理的樣子簡直像個小朋友。
即便如此,就是在這種時刻才更想吸煙。否則哪撐得下去啊。雖然他想溜到屋頂去抽根煙再回來,可是看看手表,實在沒有那種美國時間了。
果不其然,訪客准時現身。
“這邊請。”
他領訪客到對面座位去。
訪客——或許該說是患者母親沈默不語。她低著頭,雙手緊握,身體僵直。
仿佛正嚴陣以待,准備面對過于嚴酷的命運。
(不,或許早做好准備了……)
夏目收起香煙說:
“關于令媛的病情——”


一打開病房門,有東西掉到我頭上,然後咚咚彈跳。
那是,橘子。
我望著在地面上滾動的物體,對于本身的愚昧無知,以及裏香的壞心眼,深深歎了口氣。
又被整了呀……
“喂,裏香。”
伴隨著歎息,我這麽說:
“你叫我來就是爲了這個啊?”
裏香笑容可掬。
見到她笑容的瞬間,在腹部激烈打轉的怒氣與憤慨立刻消逝得無影無蹤。唉,算了吧。每次一看到裏香的笑容,我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今天裏香的臉色很好。
只要觀察她的臉色變化,就能大概了解裏香當天的身體狀況。情況糟的時候,她看來會連動一下都覺得痛苦似的,整個人動也不動。她會臉色鐵青,從那豐盈雙唇間所呼出的氣息都會發顫。
每當那種時候,我也會跟著發顫。
不過,今天的裏香似乎很有精神。
“裕一,你真的都學不乖耶。”
“吵死了。”
“不小心一點,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的喔。”
“讓我死得很慘的不就是你嗎?真是的,三番兩次讓那些橘子‘咚咚咚’地掉到我頭上。”
你真的不懂耶,裏香說:
“我呢,可是在教育裕一喔。”
“教育?”
“是啊,現實社會是很恐怖的唷。一不小心,立刻就會被絆倒的。”
裏香道出的話語格外尖銳,就像是玻璃碎片。胡亂觸碰,似乎還可能被割傷。
當我還在猶豫該怎麽回答時,裏香爬下床。
“喂,帶我去屋頂。我想曬太陽。”
“好啊。”
什麽嘛,她是爲了這個才叫我來的呀。
只要想到裏香有求于我,就會讓我滿心驕傲。這個可愛到讓人受不了的女生,會來拜托我。而我也能爲她做些什麽。
我才不信自己會有什麽光輝燦爛的未來。
我還真沒用?
是嗎?
但是,只有裏香在一起的時候,不論是未來、世界、幸福,我都能夠相信。不對,是會開始想去相信。
“怎麽啦,裕一?”
“沒有,沒什麽事啦……我們走吧……”
“嗯。”
我將手伸向裏香背後。這樣就算裏香站不穩跌倒時,我也能立刻接住她。
是的,接住她。
不論裏香發生什麽事。


啪嚓——
X光片一夾上投影機時,發出這樣的聲音,投射出來的影像是拳頭般大小的髒器,那是掌管人類生命的中樞。在英語中,這樣的存在擁有和“心”一樣的名稱——
夏目以筆尖指向髒器中央部位。
“出問題的是這邊。”
“是……”
“瓣膜附近組織相當脆弱。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請看這邊,輪廓比之前變得更模糊了。據我判斷,恐怕是因爲周邊組織正逐漸肥大化。如果就這麽放任不管的話——”
他漠然地持續陳述。
成爲醫師之後,他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這樣的行爲——或許該說是儀式。不過,他始終無法習慣。每當面對患者或家屬時,內心一隅便會如同岩石般地硬化。
恐怕死亡本身還比較容易習慣。
同事之中,也有那種面對患者死亡仍能蠻不在乎地吃飯,蠻不在乎地看著綜藝節目哈哈大笑的家夥存在。
活生生的人類的感情,才是最讓人害怕的……
不論是痛苦或悲傷都是那麽樣地強烈。
“唯今之計也只有開刀了。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想讓病情好轉根本毫無希望。雖然,也有那種不動手術,還能活到三十多歲的案例,但是令媛的病情實在惡化得太快了——”
所以,他漠然地喋喋不休。撇過頭去,不著痕迹地閃避任何感情。患者的、家屬的,還有自己的感情,全都任其從身旁徹底流逝。
患者母親緊握的雙手關節逐漸泛白。
“請問——”
“是。”
“裏香她……那孩子有救嗎?”
“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醫治她。”
那母親始終凝視著他。夏目很清楚她在等什麽,他早已准備好了答案。
“手術的成功率是——”


我配合裏香的腳程,緩緩爬上階梯。一個人的時候沒兩三下就爬完的階梯,和裏香一走起來感覺好漫長,就好像是一直延伸至天際的天梯。好長喔,我想。還亂長的呢,這樓梯。
裏香“呼”地歎了口氣。
“你不要緊吧,裏香?”
“嗯。”
“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我是真的很擔心。胸口深處紛亂騷動,像是有什麽鋸齒狀的爪子持續劃過心底一般。不安總是帶伴于我們左右,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既不吵鬧也不叫喚,只是靜靜地緊跟在我們身邊。
裏香搖搖頭。
“不要緊,走吧。”
“啊,喔。”
裏香仰望著我,在虛弱之余仍使勁渾身氣力,勉強擠出笑容。
“別擔心啦,喬凡尼。”
喬凡尼?
啊,是《銀河鐵道之夜》呀。
既然裏香興致來了,我也決定奉陪到底。
“是嗎,坎帕奈拉?”
“是呀。”
裏香裝出幾乎和男生沒兩樣的語氣說。
那模樣有點可愛。
爬完樓梯後,裏香志得意滿地說:
“我已經來到天之原野了。”
“那是銀河鐵道的台詞嗎?”
“是啊。再過來呢,就換喬凡尼說:‘這輛火車不是燒煤炭的呢’。”
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還記得真牢呢。”
“因爲都讀過好幾遍了嘛,我最喜歡那個故事了。”
“你看,是天之原野喔。”
說著,我便打開通往屋頂的大門。光與風在那一瞬間將我倆包圍。裏香沐浴于耀眼的光線中,發絲隨風搖曳,她露出微笑。
“謝謝。”
“嗯。”
我大吃一驚,裏香竟然跟我道謝。
簡直就像奇迹。
一步出屋頂,滿坑滿谷的白布照例在風中舞動。我們在那些白布之間穿梭前進。雖然裏香的腳步不疾不徐,莫名地我就是能感受到她那雀躍萬分的心情。僅僅如此,便讓我也跟著開心了起來。太詭異了吧。光看裏香一笑,我就會隨之露出微笑,怎麽會這樣啊?
裏香在扶手旁的向陽處坐了下來,說道:
“好溫暖喔。”
我也坐到她身旁,回應著:
“是呀,再過一兩個月就是春天了。”
“春天啊。”
“對啊,到時候就會變得更更溫暖咯。等到天氣暖和一點,我們就偷溜出醫院一下,到那邊的河邊去。那裏有整排的櫻花樹,超漂亮的。”
“嗯,我想去、我想去。”
裏香興奮地說:
“你要帶我去喔。”
我自豪地點點頭應允著:
“好啊。”
我們有那麽好一會兒就只管盡情曬太陽。像這樣和裏香在一起,身心全都變地暖呼呼的。伊勢小鎮這片熟悉的景色在眼前延展,這是我唯一認識的地方、世界的盡頭,同時也是中心。
好不容易,裏香像曬太陽曬得很舒服似的眯著雙眼說:
“媽媽能夠原諒我嗎?”
含糊朦胧的聲音。
又是銀河鐵道。
我拿出好端端地放在口袋裏的那本書,翻找裏香所說的那句台詞在什麽地方。很幸運地我很快就發現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念出接下來的台詞:
“只要能讓媽媽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什麽都願意做。但是,到底什麽才是媽媽至高無上的幸福呢?”
“你媽媽並沒有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論是誰,如果做了什麽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媽媽會原諒我的。”
裏香的台詞沒有絲毫停頓。
我喉嚨作響笑出聲:
“你記得還真牢咧。”
“嘿嘿嘿。”
裏香得意地笑了。
我不知爲什麽心情像沐浴于光彩之中,視線又移回手上的書。接在那句台詞之後的話,映入眼簾:
“坎帕奈拉似乎真的下了某種決心。”
當那句話躍入眼簾的瞬間,我的胸口“噗通”地爲之悸動。
“就快到天鵝站了呵。”
裏香的聲音。
我翻著書頁。
“嗯,會在十一點准時達到喔。”
再往後一點,有這麽一段文字。

兩人在那白色岩石上沒命地往前沖,深怕趕不上火車。他們真的就想風一般地跑著,跑著跑著,既沒有感到呼吸困難,也不會覺得膝蓋一片燥熱。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喬凡尼心想。

沒錯,就是那樣。
只要和裏香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跑得到。像去炮台山那時候也是,即使身體狀況糟成那樣,還不是一點兒都難不倒我們嗎。
動手術或幹嘛,也一定會很順利。
一定是這樣的。
在這種暖和的陽光中,和裏香緊挨著坐在一起,高聲念著那本《銀河鐵道之夜》,自然而然便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在這樣的日子裏,天上神明都會祝福我們的。


夏目陷入了沈默。眼前那位母親背部拱起,不斷哭泣流淚,夏目只是凝視著她的背部。也只能這樣了。他無法出聲安撫,或要她放心。那些行動都于事無補。現實仍 會常存于該處,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人逃脫。既然如此,我們只能挺身而戰。即便希望渺茫,幾乎笃定必敗無疑,然而一旦放棄就全完了。但是,應該奮戰到何種程 度,何時爲止呢?少女的心髒隨著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漸衰弱。事實上以她目前情況而言,心髒在任何時刻停止跳動都不足爲奇。如今刀刃已斷,箭也即將告罄……請 問,那孩子究竟要奮戰都什麽時候呢?
那位母親雙手緊握,或許正在祈求些什麽吧。不過,那也只是白費功夫罷了。諸如此類的祈禱是不會傳達到任何地方去的。因爲,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神。如果 有神,就不可能會讓那個少女這麽痛苦。自己以前也會向神明祈禱。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神明他都拜,甚至還會跑到一些古怪可疑的祈禱師跟前,發狂似的不斷祈禱。 可是一點同都沒有。珍貴的暖意,就那麽一溜煙地從指間滑落。是的,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人只會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梳齒會日益稀疏,朝日會東升,夕陽會西沈一般,人也只會步步走向死亡。這其中並沒有什麽特殊意義。死亡就只是以沈靜的神情伫立在那裏而已。夏目自嘲地笑了。什麽醫師,什麽神明,不都一樣無能爲力嗎?不論技術如何突飛猛進,人力所能之事也不過爾爾。只能眼睜睜地任其凋零流逝,完全沒辦法阻止。我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最佳例證。這個連自己最珍視的都救不了的人——
真想抽煙。
真想痛快地抽個夠。

我們之後還是繼續玩銀河鐵道模仿遊戲。我是喬凡已,而裏香都扮演坎帕奈拉。和蠻有男子氣概的喬凡尼比起來,總覺得坎帕奈拉懦弱了些,完全不像裏香。
我不滿地說:
"爲什麽是你當坎帕奈拉啊?"
"有什麽關系嘛。都一樣呀。"
"可是你們完全不像呀。"
"什麽意思啊?"
裏香看來也很不滿地皺起臉來。
我這才趕緊解釋。
"沒,沒有啦......就感覺嘛。可沒什麽深奧的意思喔。"
"喂,裕一,這本書讀完了嗎?"
"還沒啊。"
裏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有沒有讀完有關系嗎?"
"不要緊,那就算了。你慢慢看吧。"
嗯,我正有此意。
我以前本來就不太看書,就算這本是短篇故事,我也沒辦法這麽快就看完。
我隨手翻著書頁。
照這種速度看來,大概還要三天吧。
裏香把頭淒進來看我正巧翻到的那一頁。
"請問您要到何處去呢?"
裏香說。
我也說:
"天涯海角哪兒都去。"
"那太好了呢。這班列車其實也是天涯海角哪兒都去的喔。"
我想起某件事,笑了出來。
怎麽啦,裏香問。
"沒有啦,只不過火車呀,還真是天涯海角不論哪兒都去的呢,我常呆呆地望著電車鐵軌,心想好想到鐵軌的那一頭去。每次一看到鐵軌,我就會這麽想。"
"裕一想到什麽別的地方去嗎?"
"曾經那麽想過。可是,現在不會了。"
"現在?爲什麽?"
因爲你在這裏呀。
我裝模作樣地笑著:
"想繼續升學的話,非得用功不可啦。我呀.最不會念書了,看本書也慢吞吞的。"
"裕一,看起來就笨笨的嘛。"
"吵死了。"
"是你自己說的啊。"
"話是沒錯啦。"
我們就在陽光中,不斷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裏香對著書頁東指西指,一會兒說她喜歡這邊,一會兒又說那句話念起來感覺很好。我則一直"嗯嗯嗯"地點頭。裏香似乎很喜歡老派的措辭。話說回來,<銀河鐵路之夜>裏頭的人物,每個都在追尋真正的幸福。一面追尋幸褔,並且持續以此追問喬凡尼。
我說啊,那不是很簡單嗎--
陽光柔和、微風徐徐,簡直像在春天一般。身邊的一切都好溫暖,我已經停止思考、停止煩惱,只管沈浸于幸褔之中。這世界原本就洋溢著幸福,根本不須要找呀。本來就是這樣,不是嗎?就在這裏呀。我想要的全都在這裏,甚麽都不缺了呀。
只要有裏香就夠了。
其它任何事物都只是多余。


5

夜晚的醫院一片寂靜。
畢竟入院患者幾乎清一色全都是老人,平常作息本來就習慣早睡早起。更何況醫院裏的熄燈時間又比外頭早,晚上到十二點還醒著的人,大概就只剩值班的護士小姐了。
當然,我又不是老人。
我可是個年輕人。
既然是個年輕人,生點小病還是會有多余精力。
"睡不著啦……"
我在黑暗中呢喃,接著起身。
我暫且豎起耳朵傾聽周遭動靜,這才爬出被窩,披上外套。然後將<銀河鐵道之夜>放進右邊口袋。司應該還醒著吧。他或許會老大不甘願地說我幹擾他念書,可是我哪管得了那麽多啊。
嗯、嗯,所謂的朋友就是這樣嘛。
我悄悄開門,看看通道情況如何。太好了,沒半個人影。我手裏拿著鞋子--避免發出腳步聲--邁出步伐。
出乎意料之外地沒兩三下就突破了"恐怖十公尺",我走在一樓的通道上,往夜間出入口前進。
那聲音是在我來到大廳時聽到的。
“嗨,戎崎。”
我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背脊瞬間凍結,寒意自腳底直往上竄。
“你在幹嘛呀?”
“啊。”
仔細一看,是夏目睡在長椅上。
“嗨”,他邊發出中年大叔般的聲音,一邊起身。
“什麽呀,想溜喔?”
“啊,那個,我——”
“唉,還有多余精力也算好事啦。”
夏目站起來,走近我。他的腳步踉跄,嘴角泛著詭異笑意,樣子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當夏目一靠近,一股強烈的味道隨即撲鼻而來。
我不禁皺起眉頭。
“你有喝酒喔?”
“對啊,不行喔。”
“你不是在值班嗎?如果有人挂急診怎麽辦?”
“總有辦法解決的啦。我呀,可是猴子喔,猴子。喝幾杯哪會醉呀。我在學生時期就常把教授的錢包都喝空了,還差點拿不到學分呢。”
神經啊,這種窩囊事有什麽好自豪的呀?
而且這味道聞起來,可不只喝個幾杯而已。
“喂,戎崎,跟我來。”
“做什麽?”
“醒酒啊,來啦。”
夏目一抓住我的手腕,便毫無商量余地似的徑自埋頭往前走。我無法反抗,只得被他一路拖著走。
唉,本來想在司他家看漫畫的說……
夏目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屋頂走去,每次重心不穩就一並把我給拖下水。在也不知道該說是今天還是昨天,總之是十二個小時前我和裏香還待過的那個屋頂,一看到我和裏香都靠過的扶手,我的臉上就不禁泛起笑意。
“你在笑什麽啊,戎崎?”
“沒有啊……沒什麽……”
“來,你也喝吧。”
夏目亮出一只威士忌酒瓶。拜托,這不是一公升裝的酒瓶嗎?一個醫師光明正大地拿著這東西好嗎?
“請問,你知道我聲什麽病嗎?”
“啊?不就是肝炎嗎?”
“酒,不是不太好嗎?”
“啊,對喔。”
夏目哼哼哼地笑了出來。
“別在意。什麽A型肝炎就和感冒沒兩樣嘛。”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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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28:31 |只看該作者
來來來,快喝快喝,他說著硬是把瓶子塞過來,我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威士忌強烈的氣味撲鼻而來。人家都要你喝了,不喝未免太不識相,我只好輕酌一口。炙熱的液體滑過舌頭,一邊燒灼著喉嚨一邊緩緩流下。胃部附近頓時熱了起來。
“很好喝吧。”
“唔……”
“那可是好酒喔,來,再多喝點。”
我又喝了一口。口腔也稍微習慣那味道了,這次喝得比剛剛多一點。我倒不覺得好喝,只是一喝下去瞬間便渾身發燙。雖然身處于冬天的夜空下,卻覺得不怎麽冷。而且,心情似乎慢慢好轉,雙腳也變的輕飄飄的。
“酒還真不錯耶。”
“你這話真中聽呢。那就多喝點呀。”
“好。”
“喔,你喝酒還挺痛快的嘛。”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啊,心情真好。心情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真的是很棒的一天。話說回來,令人意外的是夏目也是個不錯的家夥嘛。
“夏目醫師——”
我一邊開懷大笑,一邊望向一旁,但是夏目已經收起了笑容。那對仿佛一點兒都沒醉的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之後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我原本是想說什麽去了?
“喂,你很開心吧?”
“啊?”
“你那張臉就是一副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啊。裏香是個美女喔,可愛到不行吧。這一行讓我看遍了各式各樣的人什麽男男女女幾乎全都見識過了,像裏香這麽美的孩子真的是很少見喔。”
“唔……”
“十七歲吧。正好是花樣年華呢。能和那麽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夠你樂得快飛上天去了吧。我也是過來人,清楚得很。可是呀,那是不會有結果的喔。那種東西沒兩三下就消失得一幹二淨咯。”
十二個小時前的暖意再度蘇醒。
模仿坎帕奈拉的裏香。輕聲嘻笑著。暖意。溫柔。自己曾在這個地方渡過最快樂的時刻。體會過夏目那家夥沒嘗過的幸福滋味。
那一切如今似乎都被汙染了。
“都已經是個大人了,還嫉妒喔?”
我的語氣終于轉爲厭惡:
“雖然是喝醉了,不過那樣子也太難看了吧。”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懂。你無論如何就是看我不爽吧。因爲裏香總是待在我身邊,所以你——”
我沒能把話說完。
那突如其來的過分舉動,甚至讓我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被揍了嗎?)
嘴角被打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稱之爲疼痛的麻痹感。
“你幹嘛啊。”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不是說過我懂的嗎!你這——”
又被打了。
這次的力道比剛剛更強。或許是因爲喝了酒的關系,體內有某種熊熊燃燒的情緒,促使我幾乎反射性地朝夏目肩部槌去。
不過那似乎是很糟糕的出擊,整個拳頭都痛得麻痹了,我也隨之感到退卻。就在那當下,我的頭部遭威士忌酒瓶一記重擊。
那難以言喻的強烈痛楚讓我眼前頓時陷入一片空白,整個人搖搖晃晃。王八蛋,這是哪門子的醫師呀。醫師可以幹下這種事嗎!?接下來,換腹部被揍。
然後是頭部被揍。“噗嚓”的一聲沈悶撞擊,大概是被踹了一腳。
一回神,我已經倒在那有點髒汙的混凝土地面上了——正是十二個小時之前,我和裏香並肩而坐的那片混凝土地面上。
我羞憤交加地放聲大叫,一邊飛身撲向夏目。
他被我撲倒後,我非得直接壓在他身上開扁。鐵定要把他海扁一頓。我才不會因爲他是個大人就手下留情。給我聽好了,裏香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你給我搞清楚。
但是,夏目並沒有倒下,甚至還擡起膝部。他的膝蓋就那麽深陷入我毫無防備的腹部,痛得我幾乎以爲五髒六腑全都要飛出來了。
我抱著肚子呻吟。
突然之間又狠狠地被揍了。這次比剛剛痛多了。今天勉強塞進肚子裏的晚餐全都湧上喉嚨。
當我好不容易忍痛,壓下那股想吐的感覺時,臉部又被揍了兩三拳。
我搖搖晃晃地一面瞪視夏目。
然而,就在夏目的臉龐清楚映入眼簾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猶如泄了氣的皮球般萎靡不振。
夏目那張臉龐泫然欲泣,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楚。喂,我想。你幹嘛露出那種表情啊?挨揍的不是我嗎?揍人的不是你嗎?可是,你幹嘛露出那種像被人揍的表情呀……太陽穴附近隨後遭受重擊,意識逐漸空白。
夏目是個很習慣打架的人。我已經很清楚像我這種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我不可能因此夾著尾巴逃跑。我是個男人,怎麽可能夾著尾巴逃跑呢。
我以蹒跚的雙腳踢向夏目,然而視野卻搖搖晃晃,雙手只能在虛空中不斷揮舞。
就在我重心不穩,頹然倒下時,又被夏目揍了一拳踢了一腳。
然後又是一拳。
接著再來一腳。“王八蛋”我呢喃道。王八蛋,爲什麽打不贏呢?爲什麽會這麽痛呢?窩囊透頂。好難過、好痛、好苦,像個笨蛋似的。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即便如此,我仍然沒有逃,既非有氣魄也不是有勇氣,純粹只是因爲我已經連逃都逃不了了。
我像個嬰孩似的把身軀卷成一團,橫躺在混凝土地面上。夏目毫不留情地向我踢過來。
我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哭泣,一邊忍受著混凝土的冰冷、疼痛以及羞憤,一邊哭泣。不過才十二小時前的暖意逐漸離我遠去……
好不容易,不再有任何沖擊降臨。
然而,夏目卻仍然呆在我身旁。四周仍充塞著他的濃郁氣息及酒味,所以我知道。我毫無抵抗之意。
我已經被徹底擊垮了。
不僅至于身軀,還包括心靈。
所以,如今也僅能拱起背來承受一切。不論是被踹、被揍還是被當成一個笨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像這樣拱起背部而已。
我已經輸了。
啊,對了……被父親揍的那個時候也像現在一樣……連抵抗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倒在地上掙紮。
“臭小鬼!”夏目吐出這麽一句話。
“你爲什麽可以那麽樂觀呀?爲什麽可以神經那麽大條地哈哈大笑呀?並不是所有的事都會那麽順利的,這世界不是只爲你一個人而存在的。你以爲光哭就能把病給治好嗎?大吼大叫就能把病給治好嗎?什麽希望……那種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就只會依靠那種東西,就只會追逐根本就不存在的虛幻想像。你啊……你 啊就在了心只在乎什麽醫師執照考、什麽論文、什麽教授的心意的過程中就……
他的話嘎然而止。
隨後,腹部又被踹了一腳。
我因痛楚而呻吟,腦袋一隅同時思考著夏目的話。我可不覺得什麽世界爲我而存在喔。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不過,什麽醫師執照考,那是什麽鬼玩意兒啊。還說什麽論文。那種東西,關我屁事呀。
搞什麽東西啊!?幹嘛說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話呀!?
當疼痛終于稍微和緩時,感覺上夏目似乎也慢慢遠離。我動也不動地屏息以待。好不容易鐵門“嘎”地一聲,傳出開門時令人討厭的聲響,接著又在同樣聲響之後,隨著“碰”地一聲應聲關上。
我伸直拱起的身軀,往側邊一滾。
眼前就是冬天美麗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少了半月,只有無數星鬥閃耀著光芒。在南方天空的那一顆,一定是天狼星吧。
嘴裏滿是鐵鏽味。
往外吐了一口,那不是唾液而是血液。
下唇邊邊都被打破了。
王八蛋……
淚水毫不停歇地汩汩湧出。我已經整整三年沒像這樣被扁了。被父親海扁以來,這還是頭一次。
王八蛋……
根本就沒辦法與之正面較量。甚至連還擊的力量都沒有。
王八蛋……
我爲了本身尊嚴,拭去淚水,撐起身子。渾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我邊拍拍外套上的髒汙,一邊站起來。
這時候我才發現。
不見了——
本來放在口袋裏的《銀河鐵道之夜》不見了。那是裏香的書耶……我焦急地環顧四周。到哪去了,到底到哪去了。
那本書就掉在屋頂上唯一的一盞照明燈下方。
我跑過去,撿起書。
封面有點破損了。
“王八蛋……”
話一出口,淚水又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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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29:4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坎帕奈拉之聲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緩緩從東邊移至西邊,外套衣領隨風擺動我始終坐在屋頂上埋頭看書。銀河鐵道列車上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去去。銀河鐵道列車的旅程仍然持續著。酷寒讓翻書頁的手顫抖。

    真的有夠冷的好像都凍到骨子里去了。

    我應該趕緊回病房去的。呆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地方,憑借著微弱的屋外燈光看書,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啊。有另一個我站在遠處,看著正在做傻事的自己。這樣到底能怎樣呢?只會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卻仍然繼續讀著那本書。視線緊追著排列在那完全泛黃的紙張上一行行的文字。

    書中,燈塔看守員說:

    我不知道什麼是幸福。其實無論多麼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確道路上所發生的事,那麼不管是山頂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讓自己逐漸邁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這樣的嗎?

    沒錯。為了觸及那至高無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種悲傷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樣的,我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看書呢?我的手又為什麼會顫抖呢?

    啊,那是因為很冷的關系。

    一定是那樣的。

    不知道是喬凡尼,或坎帕奈拉,還是誰說過。

    趁現在飛吧,候鳥。趁現在飛吧,候鳥。

    啊,對了。今晚是人馬座的慶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請准備下車。

    和我們一起繼續坐下去吧。我們有張可以愛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車票。

    心底逐漸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喬凡尼會在銀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呢?那名中途上車的少女澀說她要到天上去,後來就下了銀河鐵道列車。她說要到上帝身邊,然後就下車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書頁的速度不禁快了起來。

    心髒的鼓動也不禁快了起來。

    僅剩兩人獨處的喬凡尼和坎帕奈拉

    喬凡尼說: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呢。我們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經決定要像那只天蠍一樣,如果真能幫大家得到幸福的話,我這副身軀就算要被燒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這句台詞,我露出微笑。只不過,嘴唇一動,痛處立即竄過臉龐,那抹微笑因此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樣。

    可是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麼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聲音說: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無路的聲音。

    于是,我故做開朗地說。

    你在說什麼呀。打起精神來嘛。

    一笑,臉又痛了。

    可是,為了鼓勵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邊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頭一看,眼前是無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將光亮吞噬,同時也即將把我們的希望、夢想完全吞噬。絕望無所不在。根本難以逃脫。里香不是曾經這麼說過嗎?她說那東西總是佇立于身旁。她說始終等我們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什麼死神,看我一腳把它踹到天邊去。是吧,里香。

    喬凡尼仰望夜空說:

    我現在就算身處于那片廣大的黑暗中也不會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尋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進。

    我低語。

    沒錯,里香,我們要一起前進喔。

    我以顫抖的聲音低語。

    但是,沒有任何人回答我。理應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沒有回我半句話。我環視周遭,四下無人。連一絲里毫人的動靜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癱坐在那有點髒汙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繼續往下讀。

    有孩子落水了啦。

    當那句台詞躍進眼簾時,我閉上雙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還是睜開眼睛,再次看下去。那個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後救了朋友,卻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麼死了。

    溺死了。

    沒救了。畢竟都已經落水四十五分鍾了。

    原來喬凡尼是搭乘銀河鐵道列車,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來銀河鐵道之旅就是駛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來如此

    里香從頭到尾讀過這本書了。

    不僅如此,甚至還把書中台詞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來。

    當然,書中內容、隱喻含意,還有最後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把書給我。

    耳邊再度響起白天時里香的聲音:

    別擔心喔,喬凡尼。

    我終于了解里香為什麼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詞了。

    你為什麼可以那麼樂觀呀,為什麼可以神經那麼大條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會那麼順利的。

    我終于了解夏目方才對我吐出的那些話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術,失敗的幾率是比較高的

    整顆腦袋由于自己的愚昧無知而陷入一片躁熱。

    真想親手宰掉那個自顧自地營造希望,雙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現實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無知便是罪惡。說不知道便能獲得原諒嗎?沒這回事!夏目,你為什麼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樣把我扁死的話,我反倒痛快!

    雙眼頓時灼熱了起來。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萬倍的淚水,不斷從我的面頰滴落。

    我甚至連拭淚的力氣都沒有。

    滿天星斗閃耀著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爭輝般地閃閃發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滿滿地緩緩在南方天際滑動。不論我再怎麼等,就是不見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死心地等著。就算要等到天亮,我還是要繼續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兒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兒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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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後記

    正當我還在苦思該寫什麼樣的後記時,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書中,有寫到關于撿到小貓咪的文章,而且竟然還說什麼那嬌小的貓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麼會這樣呢!那只貓現在正以驚人的速度持續膨脹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勵牠努力減肥呢。

    二號貓呀,你過去楚楚可憐的樣子到哪兒去了啦(淚)。

    話說回來,胖歸胖啦,那張發福後圓滾滾的臉蛋兒還真是可愛。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號貓,正因為是個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餓就會說飯。

    只是,對沒養貓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說:

    我們家的貓會說飯喔。

    (哎呀,這個笨貓癡開始幻聽了呀)

    對方大概都會流露出諸如此類、興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幫我的作品《Reverse??end》繪制插圖的高野老師,就凝視著我的臉龐,清清楚楚地對我說:

    這里就有個笨貓癡

    可是,我家的貓是真的會說飯嘛。

    真的會說喔!有養貓的各位朋友們?

    不會說嗎?

    難、難難難難難不成,真的是笨貓癡的幻聽嗎?

    被這樣的不安搞得膽戰心驚的橋本紡,在此向大家問安。

    回歸正題,當初作為《電擊hp》單篇完結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運地得以單行本出版,並且堂堂邁入第二集。

    畢竟當初原本是單篇完結的故事,寫的時候總想著可得好好寫出個結局來才行,所以彙整時都將之前曾閃先腦海的設定或發展等暫且擱著。

    不過身為一個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諸于文字的東西。

    再怎麼說這都是自己想盡情寫上一回的主題,何況又是伊勢為舞台,像伊勢名產赤福餅和七越甜包子等都還未能多加著墨(還有伊勢烏龍面呢)。

    大部分書迷寫來的信也都蠻擔心故事的後續發展,可是我本身卻覺得一切都還只是剛起步而已,畢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術都還沒了結呢。

    我預定會將把那部分的情節交代清楚,好好地寫到最後。

    當我開始投入續集創作時,早已做好心理准備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對于未來的想法,還有司、亞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寫出來。(單篇完結的故事大獲好評後,順勢推出續集的話,作者也必須要有這樣的心理准備才行。)

    我想按照這樣的主題發展下去,或許也會觸及較為沉重的情節,不會只有快樂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會描寫黑暗面吧。

    只不過,我日後持續創作時,仍會注入容許范圍內的希望元素。

    請大家不要覺得不耐煩,繼續給我支持和鼓勵。

    此外,關于內容還有一點補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畢竟里香是個愛書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種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這次則是宮澤賢治先生的《銀河鐵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庫版。

    剛開始依稀只記得《銀河鐵道之夜》是本好書,暌違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遠勝于記憶所及的傑作。

    相隔一段時間重新回味之下,書這種東西的印象還真的會改變呢。

    接下來是在《Reverseend5》中所通知的禮物企劃。

    碰巧目前正在准備相關事宜。

    非常抱歉進度有些落後。

    讀者來函數量之多讓我有些吃驚,不過預定年初便能開始寄送。

    可是,這麼多的來函中卻只能產生十位得獎者,真讓人覺得過意不過去。我很想人人有獎,送點上東西給每一位來函者。

    我其實想寫個大概十頁的短篇故事,當禮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編輯大人暴跳如雷地毆打加威脅說有時間去寫那種東西,不如先顧工作!把稿子給我交出來。

    所以可能會以其他東西代替。

    要送什麼好呢?

    我用便條紙畫的貓咪像是如何啊,沒有人想要這種東西吧(美術超不拿手)。

    除了禮物企劃之外,我每次收到許多讀者來信時,都會很開心地拆閱。

    這次全新的系列小說才剛開始,寫作時也會遭遇許許多多的煩惱,各位讀者有空的時候,歡迎寫信來分享您的意見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發生的小事寫進去,或許也很有趣吧。

    雖然回信可能會有點晚,可是我一定會回信的。

    最後就是謝辭了。

    首先是畫插畫的山本老師,很抱歉我的要求那麼多。山本老師是越畫越好了,所以我也會加油不輸給您的。

    美術設計的鐮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時,最後所呈現的完美品質實在讓我好感動呀。

    真是太謝謝您了。

    然後是老給您找麻煩的德田編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別再惹您更生氣了。

    當然,最大的感謝還是得獻給所有的讀者

    看過上一集的各位應該就知道,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說。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間的普通故事罷了。書中也沒有什麼華麗眩目的動作場景。

    當我把這故事重新寫成單行本時,有很多人都擔心地問我說:這樣沒問題嗎?還有人建議,加點科幻成份進去不是比較好宣傳嗎?的確,或許正如大家所說的。

    但是,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貫徹到底了。

    正因為有這些波折,購買上一集的各位讀者們,真的很謝謝大家。

    為了不辜負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後的故事。

    2003年冬

    橋本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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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3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序曲 坎帕奈拉之聲II  

   第一章   散落之物與拾起之物

   第二章   僅僅一天的校園生活  

   第三章   暫停的一分鍾

   尾聲   灰色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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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38:07 |只看該作者
序曲 坎帕奈拉之聲II

    等了一小時

    等了兩小時

    等了三小時

    風勢越來越強,氣溫越來越低,我身軀的熱能也逐漸被寒冷奪走。即使如此,我仍然坐在屋頂上一動不動。星斗緩緩地從東邊移動至西邊,只見冬季閃耀的眾多一等星,相當

    偏斜地掛在西側天空。參宿七隱于建築物之後看不見了、參宿四耀眼的光芒也變得黯淡無光、南河三簡直就是像顆二等星,只剩天狼星持續發強烈星光,但是再過一會兒大概就會

    完全被山峰所遮敝。(注:參宿七于參宿四同為獵戶座的亮星,而參宿四與小犬座的南河三及大犬座的天狼星連成一等腰三角形,就是冬季大三角,是冬季星空最主要的標記。)

    唇顫抖著。

    手顫抖著。

    心顫抖著。

    唉,我到底在做什麼呀?對了,是在等月亮呀。沒關系,總會升上來的。就像太陽沒有一天不升起,月亮也同樣沒有一天不升起。

    月亮一定會以皎潔的藍色光輝照耀著我……

    我那呆滯的視線徘徊于夜空中。然而,到處都不見月亮。東邊天空仍然完全浸染于一片黑暗之中。

    管他的,就算得等到天亮,我也要等。

    一低頭,翻開的書本那一頁映入眼簾。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喬凡心想。

    里香。

    這個名字在我心底回蕩不已。顫抖,不論是手,或是心。我本來以為能這麼一直跑下去,由衷地這麼覺得,只要和里香在一起,任何事都做得到。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喀當一

    聲,抬起頭,亞希子小姐就在那兒。她快步走向我,雙眼上揚,整張嘴歪向右側,神情相當駭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簡直快氣瘋了。

    亞希子小姐一走到我正前方就劈頭罵道:

    你這個小鬼!

    接著就打了我.

    也就是說,我才剛被夏目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又被亞希子小姐扁,而且還是突入其來的一拳。臉上才剛開始消退的疼痛頓時又冒上來,我哼嗯嗯嗯地抱頭呻吟起來。我雖然

    想向亞希子小姐抱怨,可是嘴里的傷痛得讓我無法立刻說出話來。更何況,我體內已經絲毫不剩什麼反駁的詞彙或力量了。那樣的魄力早被夏目的拳頭擊得粉碎。

    亞希子小姐見我沉默不語,一把攫住我的脖子,硬拖著我起身。

    好了!走了!……

    快點,站起來!給我站好!你這個小鬼!

    不,不要。

    我終于能吐出這幾個字。我必須等月亮出來,我不能離開這里。本來嘴巴就很痛的我,口中吐出來的話語聽來反而像是呼,呼要。

    我不要。

    我這麼重複著亞希子小姐立刻狠狠地瞪我一眼,那眼神相當駭人。唉蚴,受不了耶!這樣的話語從她雙唇間蹦出。

    我現在氣得要命,給我閉嘴喔你。

    那聲音粗嘎得嚇死人。

    再說話就宰了你。

    結果我被迫起身,隨時被押離屋頂。在那種情況下,我根本就忤逆無法亞希子小姐。我被她半拖半拉下昏暗的階梯時,一邊把書收進外套口袋里。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喬凡心想。

    我那嘟答嘟答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在耳邊回蕩。我回過頭心想著:月亮升起來了嗎?我和里香和月亮……體內突然間一陣騷亂,如果錯過那輪明月的話,仿佛就會失

    去什麼珍貴的東西。當然,那也只不過是我自己盲目的想法而已,僅僅是沖在思考前頭的直覺罷了。爛透了!無聊!我自己也明白。但是。我的雙腳卻猛然停了下來。

    亞希子小姐以恐怖的眼神瞪著我。

    做什麼啦,快走!

    我不要。

    這次我才斬釘截鐵地說。

    我要回屋頂上。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月亮……我一定要去看月亮才行……

    月亮?為什麼?

    我低下頭,始終插在口袋里的手碰了碰《銀河鐵道之夜》。我輕撫書本的尖角。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喬凡心想

    我持續輕撫著書本的尖角。

    不看不行……否則里香就……里香就……

    我的聲音怎麼會如此破碎?

    我的雙腿怎麼會如此炙熱?

    我的雙手怎麼會如此顫抖?

    混蛋,我在心底反複念著,混蛋。力量頓時從我雙膝溜走,我在幽暗的階梯上直接蹲跪下去。我再也無法去顧念什麼亞希子小姐就在身旁,只能像個孩子一樣呢喃:月亮……月亮……得好好說清楚才行,沒錯,亞希子小姐一定能了解的。快點說呀,說你不看月亮不行,說你不幫里香不行呀。

    但是,這些話就是擠不出口。

    我有好長一段時間就蹲跪在那兒。我不知道亞希子小姐為什麼不發一語,說不定是被我的舉止嚇到愣到了,也說不定是不知所措。雖然我想看看亞希子小姐的臉龐,可是我甚至

    無法抬頭。因為一抬頭,就會有各種東西隨之四處散落。我已經再也壓抑不了了……

    等我稍微恢複平靜之後,便起身。

    我要回去。

    回到屋頂去。

    然而,就在我轉身邁出步伐的同時,背後卻傳來過于冷酷的真相。

    裕一。

    不知道為什麼,亞希子小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並沒有生氣。

    今晚是初一喔。

    啊……

    月亮是不會升上來的。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喬凡心想。

    不會升上來的喔,月亮。

    亞希子小姐又重複一次。

    又來了,我又犯下了了無聊的錯誤。太陽的確每天都會升起,沒有一天會缺席,偶爾可能早一點或晚一點,總之沒有一天不升起。但是,月亮就不一樣了。月亮會反複盈缺,有

    時是滿月,所以也會有缺口。然而今天,整個月亮都缺光了。

    自己實在是個毛頭小子……

    我當然明白,甚至是過于清楚地明白,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鬼。只是個被困在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只是夢想距次不過數百公里之處的存在體罷了。但是和里香相處

    久了,方向似乎全部被大亂了。心底某處開始盲目深信自己無所不能,誤以為全世界的幸福都掌握在手里。

    畢竟。

    我曾經是那樣地幸福呀。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喬凡心想。

    仿佛從光輝之處,瞬間跌落至黑暗浸染的最層。

    我雙手緊緊握拳。

    我到底會墜落到什麼地方去呢?我到底得被迫認清自己的愚蠢、無知、到什麼地步才能了結呢?自虐的情緒驟然填滿心房,活該被夏目那種爛人打成這副德行。你的價值充其量

    僅此而已,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喜歡家里香那種美若天仙的女孩。

    沒錯,充其量僅此而已。反正就只是如此。

    你現在不是渾身都是傷嗎?肝髒一旦變得衰弱,抵抗力就會跟著降低。這樣下去,情況會變得難以收拾的,至少得先消毒傷口才行。來,我們下去吧……

    走吧,裕一。

    佇立不懂的我被亞希子小姐拉住手,開始步下階梯。我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被亞希子小姐拉著往前走,腦袋一邊不斷重複咀嚼亞希子小姐剛剛所丟出的那句話的意義:月

    亮是不會升上來的。不論再怎麼等、再怎麼盼望、再怎麼祈禱,月亮是不會升上來的。沒錯,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像我這種小鬼使不上力的事俯拾皆是,我不但見不著月亮,也救

    不了里香的生命。

    我忽然想起里香一起在炮台山仰望的月亮。倫敦鮮明的月亮,在藍色的夜空中散發光芒,淡淡地照耀著里香。但是,如今那月亮卻已完全被黑暗吞噬,簡直如同里香的生命一樣。

    我最後一次轉過頭去,黑暗之中,隱約可見那扇通往屋頂的鐵門。隨著我踏出的每一步,那扇門便離我越來越遠……

    裕一,走好喔。

    嗯。

    我的視線離開那扇鐵門。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同時也被徹底斬斷。再也回不去了。啊,是誰唱的呢?歌詞是說,放棄的

    同時便是結束。我徹頭徹尾醒悟了,是有一點什麼如今確實結束了……

    是夏目那個笨蛋打電話給我的。那家伙,喝得爛醉如泥。說什麼戎崎癱在屋頂上,快去把他回收清理掉之類的話。

    夏目?

    是那家伙叫亞希子小姐來的?

    真的很麻煩耶。醉成那樣也不能叫他來幫你看診,耶不好撒謊請其他醫生過來。我好不容易把那邊的事搞定,抽身到屋頂一看,你又搞成這副德行。這些傷是被打的吧?夏目

    嗎?……

    唉。算了。等會兒再跟我說發生什麼事好了……

    是男生就別哭。

    是……

    不是叫你別哭了嘛。吵死了,不要哭。

    是……

    都怪我自己緊閉著雙眼走路,半途腳踩空,才會一股腦地從階梯滾了下去。今晚可真是倒黴透頂,被夏目扁,被亞希子小姐扁,現在又被樓梯扁。

    都說別哭了。笨蛋。

    是……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喬凡想。

    唉,話說回來,亞希子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會這麼了溫柔呢,本來應該會被他罵道臭頭才對呀。大概都是因為剛剛摔倒,吧耳朵給摔壞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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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3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散落之物與拾起之物

    好想逃,腦中除此之外再也不下其他念頭。如果和里香碰面的話,就必須交談,必須面帶笑容,必須聊上幾句沒營養的玩笑話。不過,自己真有本事泰然自若地演出這一切嗎?如今,明白里香的覺悟與想法後,我究竟還能不能若無其事地露出優哉的笑容呢?

    這是不可能的……

    說起來還真沒用,我對自己的才能、潛能,全都搞不清楚,唯獨這一點倒是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會滿腦子只想著不見里香,到底是以身體檢查為借口完全不回病房呢,還是干脆轉院算了。可是一想到轉院,就永遠見不到里香了,那我才不要呢。不行,不可能的。季節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規律地朝春天推移,從病房窗戶望出去的世界感覺上似乎籠罩于一片溫暖之中。如今的陽光讓人仿佛置身春天似的,像這樣在病房中待久了,就會不自覺地在那股舒適暖意的牽引下昏昏欲睡。

    腦袋刹那間浮現出當時在屋頂上的情景。里香朗誦著坎帕奈拉台詞的聲音,暖呼呼的陽光,肩並肩坐在維髒混凝土地面上的兩人,埋頭看著同一本書。每當肩碰肩時,我的心頭便開始小鹿亂撞,當時真的好想把她湧入懷里。那個至高無上的瞬間,我確實曾經抓住這種每個人都在追尋的幸福。被夏目毆打的太陽穴附近感覺好痛、肚子好痛、被踢的腿也好痛。可是最痛的……莫過于我的心……

    敲門聲響起時,就是在這樣的午後。

    我從敲門方式,立刻就知道是里香。

    我閉上雙眼,調整呼吸。我哪知道做不做得到呀,可是,還是得勇往直前。沒錯,我這麼說服著自己,同時張開雙眼。

    然後說:

    進來。

    房門開啟。

    不出所料,現身的正是里香。不出所料,橘子正好掉到她頭上發出咚咚聲響。

    我拼命鼓起渾身勇氣大叫:

    喔耶!

    外加拳頭高舉的勝利姿勢。

    我將一而再、再而三在腦海中演練的模擬畫面付諸實行。果不其然,里香雙眼往上吊個老高。她佇立于原地不動,以恐怖的眼神死命瞪著我。我的背脊不禁竄起一陣寒意。

    中大獎啰~~!

    啊呀,里香快步逼近。她整個人簡直快氣炸了,憤怒的氣旋在她纖瘦的肩膀附件盤旋打轉。慘了、慘了,天知道我是多麼地身不由己,不過這樣也好。在這雞飛狗跳的騷動中,就可以打馬虎眼,一腳把那無聊的障礙踢得老遠。我心底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

    碰咚!

    只不過,我撥的算盤除了點差錯。本來以為她頂多只會仍個什麼東西過來而已,沒想到突然就被接了。那結結實實的一拳,簡直能和亞希子小姐媲美。我被打得東倒西歪,而且還跌下床去撞到腰。

    做……做什麼啦?!

    裕一大笨蛋!

    啊,完了。

    里香的雙眼有點濕濕的。我完全沒料到里香會因為這種事她自己常完的小把戲而淚眼汪汪。

    所有的計劃一瞬間灰飛煙滅。我是這的陷入恐慌。

    抱……抱歉,里香。

    裕一大笨蛋!

    可……可是,我想反正你也常那樣玩我……

    大笨蛋!

    眼見里香想離開病房,我連忙跳過病床,一把抓住里香的手臂。她立刻想甩開我的手,那只手因此碰到我的臉,撞到我還沒消腫的太陽穴,頓時一陣酸麻。可是,我完全無意就此作罷,再次伸手抓她。

    對……對不起嘛!我向你道歉啦!……

    都說跟你對不起了呀!……

    里香!拜托你啦!

    我某名地發出哽咽哭聲

    不知道是她察覺到我的聲音有異,還是單純改變心意,里香停了下來。她始終以冰冷的目光凝視著我,使我不自覺地到抽了口氣。仿佛被她識破的預感,讓我整顆心刹那間墜入冰窖。

    別像個悶葫蘆一樣不吭聲呀。快呀,大罵、大叫啊。要在那愚蠢的騷動中,一如往常的噪聲里,才能完全除去我心中那紛亂的情緒呀.

    但是,我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喉頭始終像被東西哽住了一般。

    裕一。

    啊……

    怎麼了,你的臉?

    額頭被觸碰的同時,我因疼痛而叫出聲。

    那是被夏目毆打的部位。那次被打得那麼慘,臉部卻出奇地沒受什麼傷。雖然隱藏在發下的太陽穴、衣服下的腹部、袖子下的手臂或褲子下的腿部都傷痕累累,但臉部依舊完好如初。即便當時喝得爛醉如泥,夏目對我下手時還記得挑部位打,以免日後穿幫。

    也因此,我本來也自信滿滿地以為里香不了能會發現我渾身是傷

    但是,里香還是發現了。

    這邊腫起來了耶。

    嗚……唔……

    怎麼會這樣?

    這……這個嘛……

    里香認真的眼神直射向我。

    跟白癡沒兩樣。

    里香重複道。

    真像個白癡。

    我使經盡渾身解數發揮演技,尷尬地笑了笑。

    有什麼辦法嘛。

    根本就有其他辦法。

    哪有辦法啦,身為一個男人,送上門的架哪有不打的道理呀!

    話說回來,我真服了自己,還能在那節骨眼上即席編出這種謊言。唉,真受不了呢。就晚上嘛,我肚子餓偷溜出醫院啊。本來想買便當到司那邊吃,結果在超市前被一群混混給纏住了。那群人真的有夠過分,還把我的便當掃到地上去呢。看到那些紅色熱狗什麼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我心頭一把火就莫明其妙地直沖腦門。等我一回神,已經和對方扭成一團了。對方可是有五、六個人耶,沒兩三下就把我給制服了。有夠卑鄙的,是男人的話有種就一對一打一架呀,你說對不對。可是,我也夠拼命的,我至少把其中一個人打到趴在地上啰。對方還流這鼻血,雙眼閃著淚光呢。所以如果一對一,我穩贏的啦。嗯。絕對是壓倒性勝利,不會錯的。

    嗯嗯,壓倒性勝利,我又重複道。

    怎麼不逃呢?

    怎麼可以逃呀。

    怎麼不可以?

    我是個男人呀。

    啊?

    本來就是這樣啊。

    什麼歪理呀,里香說。

    以為這樣受傷不是很冤枉嗎?

    哪會啊。

    哪里不會啊。

    雖然,我沒辦法貼切地說明。可是,如果那時候我面對夏目時,不戰而逃的話,現在一定感覺更窩囊吧。我種事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言。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那樣嘛。

    喔。受不了。男生還真是大白癡。

    她用拳頭猛敲我的頭,害我被毆打的部位有傳來陣陣刺痛,我嗚嗚嗚地抱頭呻吟閃避。里香卻沒有顯露絲毫關懷之情,反而滿、心怒火似的狠狠白了我一眼。啐,看我痛成這樣,好歹耶稍微關心我一下嘛。

    好痛喔,別敲了啦。

    吵死了。

    唉蚴,都叫你別敲了嘛。

    這是懲罰,懲罰啦。

    我往床上一倒,里香則一屁股朝正前方的圓凳坐了下去。午後的陽光射進病房里,房內有一半被照得亮晃晃的,另一半則被陰影所籠罩。里香正好就坐在那光亮于黑暗的分界線上。她的臉龐和肩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腳跟卻浸在陰影種。這樣的景象讓我忽然覺得非常不安,再這樣下去,里香如果完全被黑暗所吞噬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對手如果是那種人,也有可能帶著刀不是嗎?

    嗯,是有可能呀。

    那不就也有可能被刺傷啰?……

    你為什麼就不會想到這個一點呢?

    里香直直地瞪著我。嗯、這個……我一邊語焉不祥,一邊莫名地暗自竊喜。這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呀?我困惑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我是因為里香擔心我的安危,就開始樂不可支了啊。里香的確實在生我的氣,而且還是氣得火冒三丈呢。可是,那都是為了我哩,她是因為我而擔心到火冒三丈。

    喂,做什麼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呀?

    啊?

    糟了,心思好像全寫在臉上了。

    喔,你這個大笨蛋?氣死人了!

    啊呀,都叫你別敲了嘛!敲得這麼響,很痛耶!

    就是會痛才敲的啦!

    我知道了!使我不好!對不起!都說對不起了嘛!

    再這片春意無限的陽光下,眼前的里香籠罩在那光亮與黑暗的分界線上,聽著她那憤怒的聲音,以及為此更顯溫柔的聲音。這是多麼幸福的瞬間,這種每個人都在追尋的幸福感,的確存在與此時此刻。我伸手護住頭部,阻擋里香雙手的攻擊,同時也遮掩住隨時都可能崩潰而嚎啕大哭的臉龐。這樣幸福的時刻能持續到合適呢?又有多少片段能夠殘存下來呢?

    隨著光線越為強烈,黑暗就會越為深沉。

    話雖如此,這世界還真是從容優哉呀。

    即便只作壁上觀,時間仍然一點一滴流逝,不論是多麼冷冽的寒冬,終究會轉換成暖春。那些自然變化和我們的意志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吼叫也好、抵抗也罷,干著急也行,時間或季節仍是一派輕松地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

    我們的存在猶如滄海一粟。

    唉,這本來就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我當然明白。別說我拿時光的流逝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連一個女孩子的命都救不了。

    頂多只會逗女生笑而已。

    那也是高難度技術呢。

    事實上,到頭來也總是適得其反,只會惹得人家生氣。

    里香很難得有笑容的。雖然歐壤到家了,不過我的能耐僅此而已。

    唉~~

    所以說咯,我也只能像個少年,像個十七歲的小鬼頭,頻頻長籲短歎。

    暖和得不得了的陽光灑落屋頂。像這樣動也不動地依靠在扶手上,不知不覺之中就會被睡意所俘虜。

    我無意間看到屁股下,也就是混凝土地面。

    就是這里耶……

    那時就是和里香坐在這,一起讀《銀河鐵道之夜》的。

    超贊的呢。

    說真的

    超贊的呢。

    當然,大談滿腹食堂的炸雞蓋飯時也很滿足,玩超難過關的電玩時,順利破關也很有快感,被人家稱贊時感覺也不賴。但是,只要一想起和里香在一起的時光,還有她對我展露的笑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悅全都得靠邊站。

    說真的。

    超贊的呢……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輕撫著微贓的混凝土地面。

    啊,咳咳。

    此時,我聽見一陣實在有夠刻意的干咳聲。

    一抬頭,夏目站在眼前。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眉心間多了皺紋,下巴邋里邋遢長滿胡渣,頭發也亂七八糟的。那張臉俊朗的帥氣模樣,不過總讓人感覺有些髒兮兮的。

    我迷惑了。

    是應該登他、沖過去扁他,還是別開視線不看他呢?

    不過……

    夏目突然閃開了視線。

    啊……戎崎……那個……

    什麼東西呀?

    這種曖昧的口氣是怎樣?

    我心頭正感到納悶不已時,只見夏目伸出右手胡亂搔著頭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視線總是游移不定。

    兩人在瞬間四目相對,可是他又立刻把視線移開。

    啊……我……好像做了什麼事喔……

    什麼?

    那個……我從谷崎拿聽說了……唔……你該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唔……嗯……一點點吧……勉勉強強啦……拜托,可不可以別再用那種然人怪不舒服的口氣說話呀。

    夏目一屁股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對不起。

    他干脆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也搞不懂。就在拿瞬間,心底有某種情緒嚓地一聲點燃。整個人被一股想對隔壁夏目開扁的沖動所掌控,一回神,我的右手已緊緊握拳。陽光閃閃搖曳,輕暖的風迎面拂來,吹得我和夏目的發梢都微微地飄動。

    說不定……夏目也打算讓我海扁一頓……

    當然,我很想把夏目扁到滿地找牙。就算把它打到毫無招架之力都決不收手,只管一扁再扁,痛扁他一頓。

    我也不明白,自己最後是怎麼把那股沖動給壓下來的。

    哈,哈哈哈。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笑出聲來。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是……是嗎?

    嗯。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夏目也露出討好的笑容,不過右邊臉頰卻隱隱抽搐。

    啊,不只夏目……

    我的右臉頰也在抽搐呀……

    之後有好一會兒,我們始終保持著拿討好的笑容。從旁人的眼中看來,拿絕對是幅讓人作嘔的光景。

    要保持那討好的笑容還真是累人……面頰也開始抽痛,我說:

    請問……

    什……什麼?

    什麼是醫師執照考呀?

    這問題大概是天外飛來一筆吧。

    啥?

    夏目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個呀,唉,就是那個嘛。要當醫師得有專業執照。簡單來說,就是為了承認那些醫師的考試。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詞彙的?……

    該不會是我說的吧?

    你真的都不記得啰?

    兩人的視線此時終于對個正著。令人意外的是,夏目顯得極度惶惶不安,嘴巴半張著,目光也飄忽不定……臉龐更是僵硬得不得了。這樣啊。他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這樣啊。音調變得嘶啞。

    我始終忘不了下一秒所發生的事。不論再過多久、不論任何時候,即便吃飯吃到一半,也會突然憶起那幅情景。有一天一塊兒吃飯的里香還問我:怎麼了?我只會呆呆地回答:沒什麼啦!

    夏目整張臉埋進環抱的雙膝之間……

    我剛開始還不知道他在做社麼。這突入其來的舉動,讓我愣了好半響。所以,我大概花了十秒鍾,才終于察覺夏目的肩膀正在微微顫動。

    夏目看來既恐懼又渺小。

    簡直就像個小孩。

    我剛剛還認真想把他痛扁一頓的。用右手打、用左手打、用膝蓋頂他的腹部、用腳尖踢歪他的臉……

    扁誰?

    眼前,這個像小毛頭般顫抖的背部?

    要把這個人海扁的半死?

    陽光在夏目顫抖的背部搖曳,那耀眼的全新白袍閃耀著光亮。風徐徐吹來,把夏目的滿頭亂發吹得更亂了。

    首先開口的是夏目。

    戎崎,我呢,也曾經十七歲。說來可笑,只要想起那時候的事,我就會笑破肚皮。一想到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會讓我笑到沒力。光是瞎忙自己的事,就得耗盡全身精力了。整天只會裝模作樣地耍帥,其實內在空空如也,同時又很怕別人知道我空空如也,只不過根本就太明顯了,我就是那種只會拼命虛張聲勢的人而已……

    可是,那時候的我好快樂呢,真的好棒耶。什麼未來都還在好遙遠的那一天,不管做錯了什麼,都還來得及挽回。當然學校是百般地無聊,也有討人厭的老師,不過生活中哪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呢。只管虛張聲勢,跟在女生屁股後面跑就好了,成天活像個笨蛋一樣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麼……

    那時候,從來沒認真想過會失去什麼寶貴的東西。未來是很恐怖,將來也很恐怖。可是,反正自己也沒擁有過什麼,所以也就從來沒認真去想過所謂的失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畢竟,那時候都還沒有能失去的東西嘛。

    這個人,到底想說些什麼呢?

    以那顫抖的聲音,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真手不了耶。什麼玩意嘛。可惡,到底在搞什麼嘛。為什麼事情最後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呢?喂戎崎?

    什麼?

    你給我走。

    啊?

    出去。

    出去……可是我們在屋頂上耶。

    吵死了。

    他的聲音顫抖著。

    出去。

    不論從任何角度看,這根本就是無理取鬧。虧他之前還是那樣一本正經的道歉,什麼嘛。不過,我還是起身,背對灑落的陽光,向眼前自己延展的影子走去。我右腳邁步向前,影子也跟著前進。左腳邁步向前,影子仍舊跟著前進。我是絕對追不上自己影子的,影子能夠逃到天涯海角去。象這樣追逐著影子的背後,有某人正在哭泣。一位穿著白袍的某人。

    戎崎。

    他叫住我。我不知該不該回頭,猶豫再三後,我選擇在原地停下腳步,身體姿勢則保持不變地問:

    什麼?

    好好守護里香。盡你所能地好好守護里香。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已經沒時間了。

    這我也知道。

    是嗎,我仿佛聽見這樣的呢喃。

    出去啦,臭小鬼。

    知道啦,笨醫生。

    對方並未反駁,夏目自己一定也這麼認為吧。我把雙手伸進外套口袋,駝著背離開屋頂。我走下昏暗的階梯,兩階並作一階地往下跳,就在我跳下最後一階時,厚重鐵門的那頭傳來聲響,那是既像呻吟又像吼叫的聲音。

    我當場閉起雙眼。

    上一次看到大人哭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父親死的時候,我很高興。

    我並不是逞強。

    我是真的樂的想高喊喔耶之類的。

    畢竟,父親生前的為人實在太糟糕。如果真要細數父親所闖出來的禍事……不,甚至是還不夠格稱為禍事的爛事的話,根本就沒完沒了。說真的,那男人堪稱宇宙天下第一爛,簡直是個人渣。當然啦,我也不想叫自己爸爸人渣呀。這是人之常情,也是義之常理。可是,正因為是自己爸爸……正因為一直以來看著他的所作所為,我才會叫他人渣。

    當然,我才沒流什麼眼淚。

    啊,大概有流喜悅的淚水吧。

    父親連最後一程也很沒意思,他直到死前都痛苦不堪,住院期間還三不五時偷溜出醫院,醉倒在小酒館里,或者跑到其他女人家中,反正就是亂搞出一大堆名堂,好不容易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後,才真正安靜下來……這當然是廢話……守靈時也只是沉默地躺在那兒……這當然也是廢話……即便在火葬場被燒成一堆白骨,還是安安靜靜的。

    小小的一個骨灰壇。

    吭都不吭一聲。

    動也不動一下。

    據說是父親那邊親戚的一位大嬸,在葬禮中這麼對我說:

    真是可憐呀。

    還說什麼:打起精神來喔!

    你懂個屁呀!我可精神得很,甚至開心得很呢!

    當然,我沒有透露這樣的真心話。

    嗯……

    只是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

    以一般世俗眼光來,十幾歲便和父親死別,似乎是件相當悲慘的事。

    沒多久,又有另一位大嬸挨了過來。

    今後這個家就得靠你守護了喔。

    她竟然對我說了更無聊的話。

    大嬸手中握著一條似乎是用來拭淚的蕾絲手絹,此時更仿佛是再多條手帕也檫不完地淚如雨下。真是莫明其妙,首先,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位大嬸到底是打那兒冒出來的,既然我不認識,就代表她和我們家的關系也沒那麼親。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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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0:29 |只看該作者
既然如此,她哭個什麼勁哩。

    那眼淚應該只是眼見父子死別的場合中,恰如其分的表現而已吧。不是因為悲傷而哭,只是因為想哭才哭的吧。這應該只是場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廉價肥皂劇吧?

    我自行歸納出一個再妥切不過的結論。

    可是,我還是勉強頂了過去。

    我當時已經十五歲,雖然還是個小孩,卻至少已經懂得分辨這種事是不能說出口的。十五歲的我,還真是了不起呢。

    是……

    我仍舊正經八百地頷首。

    葬禮結束時都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一整天的精神轟炸讓我疲憊不堪。我吃了不知道托誰買來的外食後,就躲進二樓自己的房間。快點睡吧,連夢都別做地好好睡上一大覺吧,我心里這麼想著,一邊鑽進被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直到子夜十二點,我仍然醒著。在身體累倒極點後,心底一隅反而會變得極度緊繃,偶爾是會發生這種情況的。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因為我始終強忍著父親逝世所帶來的沖擊。嗯,這點我可以肯定,完全不可能。應該只是因為累過頭,睡不著罷了……事情就是這樣,到了大概半夜一點,我想到樓下想喝杯熱牛奶。

    因為不久之,我才聽深夜廣播說,喝熱牛奶比較容易入睡。就什麼鈣質啦,褪黑激素啦,好像就是類似物質的功效。我就著昏暗的燈光,步下老舊的階梯。階梯頻頻吱吱作響。我家是所謂的町屋,總之一句話就是又老又舊。老舊到甚至讓人覺得,總有一天應該會整個崩塌解體吧。如果來個什麼大地震的話,肯定三秒內就會被強制押上天堂的。

    唉,人一走歪黴運,種瓠瓜也會生菜瓜。

    沒有嘛……牛奶……

    冰箱內幾乎空無一物。

    仔細一想,這也是所謂當然的。什麼緊急住院、病危、輸血、手術、有沒有相同血型的人、啊!就算是父子血型不同也沒用喔、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了、非常遺憾、守靈、葬禮……總之就是忙得人仰馬翻。

    根本就沒那種閑工夫買牛奶嘛。我遲疑了一會兒,決定走到附件超市去買牛奶。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想喝牛奶,一定只是為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吧。

    那個臭老爸死了,這個世界卻沒有任何改變,依然一如往常地存在著。交通號志照舊閃爍著紅色燈號,輕型機車依舊以高亢的聲響劃破夜間的黑暗靜謐,而那些小混混還是以標准的混混坐姿在超市前吞云吐霧著。

    我走進店里,發現竟然沒有牛奶。

    真是被打敗了……

    深夜的超市好像是不會放牛奶的。

    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站著翻閱了一下漫畫周刊《JUMP》和《YOUNGMAGAZINE》,接著仔細欣賞那一陣子大受歡迎的美少女偶像如今已經人間蒸發的泳裝俏模樣後,正想步出店門時,看到那邊有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山西。

    你在這兒做什麼呀?

    山西似乎大吃一驚,一邊對我說。

    我也嚇了一跳。

    喔,嗨。

    我說:

    你也是啊,在這做什麼?

    沒有啦,念書念一念肚子就餓了。想說出來散散心,順便買碗泡面吃。

    喔,我也一樣。

    我選擇將原先目標是牛奶一事秘而不宣。

    因為聽其來像個長不大的小鬼。

    山西有些尷尬地問:

    你們家今天舉行葬禮吧?

    累死人了。

    辛苦你了呢。

    山西的聲音種充滿山一般高的同情。

    將它放進晚公中,肯定會稀里嘩啦一股腦地溢出來。

    在次再度強調,我和山西之間才不是什麼生死至交的偉大友情,彼此只不過是兒時玩伴、一段孽緣、一起厮混過的狐群狗黨罷了。玩在一起時說得全都是無聊廢話,幾乎沒幾句正經的。總而言之,山西是個無聊的家伙。

    那個山西所流露的反應,竟然和今天遇到的哪一拖拉庫大嬸們一摸一樣,我看了實在想跪地求饒。

    那種過分可笑、陳腐的反應都快把我搞得受不了了。

    喂,我說啊,你別擺那張臉嘛。這有什麼大不呢,不過就是死了個老爸呀。而且,你也知道我老爸是個多無聊的人呀。反正,所謂的父母全都只會煩死人而已。不是嗎?喂,山西,你說對不對?

    想到這里,真心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

    哪會啊,我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好傷心的呀,甚至還想偷笑呢。

    接著,果真對他露出一笑。

    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山西隨後對我顯露的神情。山西始終凝視著我的笑臉,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家伙兩邊眼角逐漸下垂,瞳孔稍微變細,在超市淡淡的光線映照下,開始反射出濕濡的光輝。

    老師說。

    我很想扁山西。很想跟他說少煩了啦,少給我一廂情願地沉浸在那種老掉牙的無聊同情里。不過,我只是哼哼哈哈地持續傻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樣。一定是因為一整天承受那堆堆大嬸們沒完沒了的同情浪潮攻擊,才會整個人精疲力盡,那哼哼哈哈的傻笑已經像面具般緊緊地粘在臉上了。

    每次只要一想到山西當時那張臉,我就會後悔不已。

    動後揍他一頓就好了。

    不,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起來再說。

    為了我自己。

    結果,我放過了正在挑選泡面的山西,先走出店門。我在黑夜的道路上慢慢地往家里晃去。交通號志仍舊閃爍紅色燈號,發出刺耳噪聲的輕型機車依然飛馳而過。

    我就這樣回到了黑漆漆的家中,整個人感覺比剛出門時還疲累。當我拖著沉重的身軀正想上二樓時,無意中發現母親正坐在黑漆漆的客廳里。怎麼啦,我原本想這麼出聲問道,但話卻哽再喉頭出不來。

    因為,坐在的板上的母親背部看來變得好陀。

    因為,在她正前方的桌上擺放著父親的遺照。

    因為,母親那拱起的背部正在顫抖。

    在那片黑暗中,當然看不清母親的身影,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輪廓懸浮在從外面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中。嗚有時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母親似乎沒發現我的存在,她仿佛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中。我呆呆地佇立于原地,完全無法理解母親哭泣的原因。喂,那家伙已經給你添了多少麻煩啦?你應該很清楚他外遇過幾次吧?你不是常說他如果當年沒和他結婚就好了嗎?你這一輩子不是都在忍受他的錯嗎?可是,你為什麼要哭呢?太奇怪了吧!這樣太奇怪了吧!

    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呆站了多久,或許一、兩分鍾……不對,可能要再久一點。那一天,每個人都于悲傷形影不離,唯獨我獨自面對接踵而來的困惑……

    一回神,我凍僵的腳尖開始有些刺痛。母親始終不停地暗自哭泣。而我就在腳尖的疼痛中,警惕著自己絕不能在此時發出半點兒聲響,一邊改變身體的方向。

    然後,我開始在昏暗的走廊往前走。我緩緩地步上一階梯,耳邊傳來吱的一聲。緊接著再上一階,照例又是吱的一聲。耳邊時而傳來母親的哭聲。我緊閉雙眼。心底默默數著一階、兩階……持續步上階梯。

    那些大人偶爾也會哭的。

    唉,這我很明白。

    那根本是理所當然的嘛,沒什麼大不了的。沒錯,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回憶著兩年前母親的哭泣聲,佇立于階梯最下方的盡頭處,始終緊閉雙眼。因為只要一張開雙眼,就必定會看見眼前的世界。不論誰在哭泣、誰在傷心,這個世界的存在仍然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唉,或許這樣也好吧。

    裕一,你在這兒做什麼?

    這聲音讓我睜開眼。

    是里香。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就在那一瞬間,有一股懾人的強烈沖動包圍整個心胸。突然好想將里香整個擁入懷中,好想收緊雙臂,將那嬌小的身軀抱個滿懷,讓她變成自己的。如果世界即將在明天毀滅,那我會向神明祈禱,請救救里香一人吧。就算要讓全世界陷入一片火海,那也請放過里香一人吧。

    這個站在我眼前的平凡少女。

    漂亮是漂亮,可是任性得不得了,個性糟得一塌糊塗的女生。

    這個女生比起全世界,比起我自己,都還要來得重要。

    你怎麼了,裕一?

    里香又對著呆站于原地的我開口問道。

    我慌忙擠出笑容。

    沒什麼啦。倒是你,怎麼會在這兒啊?

    啊,你忘了喔。

    里香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就例行的散步啊。

    啊,對哦。

    她每天都會出來散步,w為手術儲備一些體力。讓後呢,走到屋頂上去,也是每天既定的散步路線。

    我此時才驚覺到。

    夏目正在屋頂上。

    啊……屋頂好像不能上去耶。

    咦?為什麼?

    聽說是水塔的換漆工程……到我的病房去好不好,我那邊有赤福餅,你一起過來吃吧。

    赤福餅?什麼東西啊?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赤福餅!?

    嗯。

    真的假的啊!跟我來!快點來!

    喔!手很痛耶!

    別吵!不知道赤福餅的人沒資格說話啦!

    這是什麼道理嘛!笨蛋!色鬼!放手啦!

    我拉著里香的手快步向前。里香對于這個難得強勢的我,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但她責罵我的聲音,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惱怒。話說回來,竟然有人不知道赤福餅,哪有資格待在伊勢呀。等會兒一定要喂她吃完一整盒的赤福餅,好好告訴她赤福餅的偉大……我的腦子盡想著這種無聊的事,同時浮現另一個念頭。

    喂,夏目,這樣你可就欠我一個人情咯,給我牢記住在心哦。

    所謂的日常生活好不容易重新降臨。

    雖然被用受傷的嘴巴光喝水都會發疼,而腹部和腿部也布滿淤青和紅腫,自尊心還無可救藥地被摔個粉碎,但是這些大概也都習慣了。人呀,不論遇到任何狀況,總是能咬牙聽過去的。

    一大早起來首先量體溫、吃早餐,接下來打個點滴。打完點滴之後吃早餐,興沖沖地跑到里香病房去,一邊閑扯一邊陪里香散步,在屋頂做個日光浴,再送她回病房後,又是體檢。傍晚量完體溫,然後吃晚餐。

    醫院的生活怎麼會無聊成這樣子啊……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現在很了解為什麼多田先生會收集A書。如果不設法找些什麼讓自己很投入的事物,那每天除了無聊還是無聊,遲早會憋死人的。唉,不過那些A書收藏那也實在太驚人了。

    話說回來,亞希子小姐的點滴技術依舊爛到極點。像昨天,都怪她打的那一針沒命中血管,害我血管周邊全腫了起來。我緊張地呼叫醫護站,結果來得還是亞希子小姐。

    啊啊~~唔唔~~

    她一見我的手臂,就抱頭發出這樣的聲音。而且只管抱著她那顆頭,根本就不幫我拔針。點滴液一旦流不進血管,也是很痛的。

    我大叫:

    快拔掉啦!快點啦!好痛、好痛、好痛!

    我那氣勢簡直就要崩潰得嚎啕大哭了。

    這可不是我在吹牛喔,我對疼痛真的一點都沒轍。只要碰上一丁點小事,就能讓我呼天搶地叫媽媽。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不是每個人情況都一樣嗎,可是這世界上竟然也有那種很能忍痛的人哪。據說有人在沒有任何麻醉劑的情況下進行縫合手術,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呢。

    但是,總而言之,我對疼痛的確很沒轍就是了啦。

    所以啰,我理所當然地呼天搶地了起來,但是亞希子小姐卻還是只管抱著她那顆腦袋。

    你在做什麼啦?!

    沒有啦,我只是稍微反省下……

    拜托先拔掉再反省嘛!

    知道啦,吵死了。

    瞧瞧這還有天理嗎?亞希子小姐怒氣沖沖地以及其粗暴的手法拔掉點滴針。天哪,我為什麼老是得當人家的出氣筒呀?

    那我再幫你打一次喔。

    拜托你這次別再大錯地方了啦。

    知道了啦。

    啊,針頭又跑掉了

    我不要打了啦!

    我真的已經快哭出來了。

    快叫其他護士啦!

    啥?!其他護士?!現在是怎樣,瞧不起我喔?!

    可是,針頭又跑掉了嘛!

    這是正常的!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的呀!

    你根本就是常常嘛!亞希子小姐記完完全全沒有當護士的才能耶!怎麼會每次都打不進血管啊!

    唔,嗯。

    別嗯嗯啊啊的,快點拔掉啦!好痛、好痛、好痛!

    快點

    就這樣,之後點滴針有跑針一次之後,才總算命中我的血管。不過就是打個點滴而已,我為什麼非得受這種折磨不可呢?

    好啦,是我不好,對不起啦。

    亞希子小姐很罕見地向我道了歉

    沒關系啦……嗚……

    疼痛當然不會因為人家跟你道歉便消失不見。

    是男生就別哭。

    我哪有哭啊。

    我問你喔,裕一。

    亞希子小姐的聲音有些低沉。

    什麼?

    真的有所謂的護士才能嗎?

    那當然,不管任何職業都有分適任和不適任的。不是嗎?

    我真的是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反射性地就這麼說出這個順理成章的道理。

    你說得沒錯。

    亞希子小姐似乎在沉思些什麼。

    這出乎意料的反應,反而讓我有點困惑。

    怎麼啦,亞希子小姐?

    沒有啊。

    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啦?

    嗯,大概吧。

    亞希子小姐接著也沒說什麼那我走啰、好好保重呀、乖乖睡覺啊,臭小鬼之類的話,便一不發地離去。

    隨著春天的腳步接近,人們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怪里怪氣的。

    裕一大笨蛋。我說完亞希子小姐的事後,里香露出愕然的神情

    你神經太大條了吧。

    我有些賭氣地說:為什麼啊?

    被人家說什麼不適任,哪有人高興的起來啊。谷崎小姐有時候也會在意這些事吧。

    里香都稱呼亞希子小姐的姓氏

    不過,她可是亞希子小姐耶。

    那又怎麼樣?

    那個人的神經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吧……痛痛痛!我突然被狠狠地踩了一腳。

    干嘛啦?!

    沒有啊,哪有干嘛。

    又被踩了一次。

    啊啊,夠啰!干嘛又踩我呀!很痛耶!

    歹勢、歹勢。

    聽你那種道歉方式,根本就沒在反省吧?!

    怎麼會呢。

    你騙誰啊!

    真是的,怎麼會有個性這麼糟的女生呀。

    我拉著里香的手,步上通往屋頂的階梯。一如往常只要和里香一起走,就會覺得這不過十多階的階梯漫長的嚇人。好不容易爬到鐵門前,我以身體頂開那扇因些許鏽蝕而卡住的鐵門。啊,對了,下次溜出醫院時,記得回家去拿些機油。只要在鉸鏈滴上幾滴機油潤滑,鐵門應該就很容易開啟了。一旦我沒法兒一起來的時候,里香自己也可以開這扇門。否則,要她一個人打開這麼重的門,恐怕太吃力了。

    鐵門開啟的同時,微冷的空氣頓時流竄了進來。看樣子今天還是早點下去吧,里香的身體會吃不消的。溫度的急速變化,對里香的身體不太好。

    我稍微用力地握住里香的手。當然是假裝腳步踉蹌,手也順勢使力。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被她察覺吧。里香的手依然是那麼地嬌小、溫暖,而且好柔軟。如果能像這樣永遠握住她的手就好了,這樣以來就能吧里香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手,好痛。

    啊,對不起。

    你可得走好了喔,跌倒的話不就兩個人一起遭殃了。

    我知道。

    嗯,是的,我知道。里香,我已經把那本書從頭到尾念完啰,我現在已經明白你腦子在像什麼了。

    里香,會不會冷?

    有點。

    那我們今天早點下去吧。

    嗯,里香點點頭。

    可是,我還蠻喜歡寒冷的耶。

    喔,真的啊。

    我可不喜歡。每次都得用外套、毛衣,把自己包得跟狗熊一樣。只要天一冷,就覺得心似乎靜不下來。

    我才不喜歡呢。

    感覺上好像能看清楚自己的輪廓。

    輪廓……

    嗯,應該說是世界和自己的界線吧。如果是夏天的話,空氣不都是問問暖暖的嗎,我不喜歡那種官爵,像是世界和自己全都攪在一起,變得不清不楚的。

    喔……

    我對她這番話似懂非懂。不過,感覺上冬天凜冽的空氣還真的蠻舒服的。自己的心似乎也會隨之變得澄清,里香想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呢?還是她說的和我所想的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呢?雖然,我耶想開口問個清楚,可是一想到這麼一字一句地追究下去,或許反而會喪失其中難以言喻的意義,因此終究還是保持沉默的好。語言還真是奇妙呢,明明就有好多事物非得用語言傳達不可,相對而言,也有好多事物一旦經由口中說出就會化為烏有。當我們活得更久,變成大人,各重事做起來都得心應手時,所使用的詞彙就會隨之擴增嗎?屆時,是否就能毫無滯礙地將心中所想的確卻地傳達出去呢?

    我們一起靠在扶手上,兩人都面向前方。扶手冰冰涼涼的,掌心也感到沁涼無比。唉,今天還是早點下去為妙。

    里香開口的同時,太陽因為被西邊飄來的云層遮敝而變得朦朧不清。

    小姐她,被罵了耶。

    啥?

    都怪我滿腦子想東想西的,根本沒聽清楚里香說些什麼。

    你們說什麼?

    里香立刻顯露不滿。

    她如果此刻發飆該怎麼辦,一想到這里我不禁全身打起寒顫。總之,里香就是這麼一個不可理喻的女生,就算不是我的錯,她也可能忽然抓狂發飆她有一次就說什麼三點鍾沒到她病房去,氣得亂罵一通。但是,我明明記得沒說過三點鍾會去呀,而她也沒要我那時過去。

    我哪知道啊。

    我也想直接這麼回嘴,不過當然還是乖乖閉嘴挨罵的好。因為這種話一出口,只會被罵得更慘而已。

    唉蚴,糟糕,會不會生氣啊……我全身僵硬地屏息以待,結果她竟然干脆地說:

    谷崎小姐她,被罵了啦。

    我松了一大口氣,一邊問:

    亞西子小姐?被誰罵?

    護理長啊。我隔壁的病房不是住進一個大嬸嗎?聽說她把那位大嬸的點滴,和別人的給搞混了。

    所謂的點滴,不僅止于我打的那種稀松平常的點滴,另外也會有加入各種藥性強烈的藥劑點滴。通常一般病人的身體狀況都較為虛弱,在這方面萬一出了差錯的話,一不小心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聽說是普通的營養劑,所以不是很嚴重就是了。

    是喔。亞希子小姐的運氣還真好耶。如果是什麼化療藥物的話,不就吃完兜著走了嗎?發生那種事當然會挨罵呀,可是,這樣也至少得到一個教訓啦。她那個人哪,真的有夠粗心的,又粗魯……好痛哦,干嘛踩我啦!?

    拜托,手不了耶,什麼意思嘛。從剛剛一直踩我的腳踩個沒完,從左腳指尖傳來陣陣刺痛。

    是裕一自已提起谷崎小姐的事,我才告訴你的耶。

    啊……?

    不論任何人都會有沮喪的時候呀,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我終于想起自己沒多久前才說過的話。亞希子小姐有點怪怪的呢。好像總是在發呆,還問我什麼護士才能耶。是不是隨著春天越來越近,人就會變得有點奇怪呀。不過,那人可是亞希子小姐耶。笑死人了喔。那個亞希子小姐竟然還會這樣心事重重的,這還真的是笑死人喔。

    就如同里香所言,喔恨死了自己怎麼會蠢成這副德行……

    的確,那個亞希子小姐當然也會有各種煩惱,也會有沮喪低潮的時候。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想到,真是有夠粗心大意。滿腦子只顧著自己,卻反而沒來由地自信滿滿,把別人當傻子般嘲笑。但是那不知所謂何來的薄弱自信,總是沒三兩下便徹底消逝無蹤,湧上心頭的只剩令人畏懼的不安,腳掌還會因此布滿討人厭的汗水。

    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太奇怪了嘛……不是嗎……

    兒時總認為只要一長大,雙手便能觸及各式各樣的東西。所以,那時候總巴望著快點長大。可是,根本就碰不著嘛。即便活到十七歲,也不全都是些碰都碰不著的東西嘛。

    我整顆腦子全浸泡在這些事里況,一回神早已經渾身發冷。既然我都已經渾身發冷了,那代表里香當然早已渾身發冷。

    里香,會去啰。

    我趕緊這麼說。

    剛剛有好一會兒把她當隱形人,里香說不定會生氣。

    嗯,好啊。

    不過,里香完全沒有生氣。不僅如此,總覺得她的表情好溫柔。她出人意表的反應,讓我稍微愣了一會兒。

    走吧,裕一。

    嗯。

    我握到的手好冰涼。混帳東西,握這個白癡,人渣敗類,又滿腦子只顧著想自己的事。剛剛才沮喪過,現在卻又搞出這種名堂,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啊,真是的,看!里香的嘴唇都凍得發紫啦。話說回來,此刻的;里香怎麼會笑得這麼溫柔呢?為什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呢?

    正當我滿懷窩囊,使勁以身體頂開屋頂的鐵門時。

    裕一。

    里香在我背後說: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邊以身體推著鐵門,一邊回頭。

    拜托?

    心頭突然浮現一般不祥預感。

    嗯。

    里香仍維持溫柔的神情,點點頭。

    那所謂的不祥預感,為什麼總會成真呢?

    這簡直就是太莫明其妙嘛。

    例如擲骰子時,出現的數字有一半的幾率是奇數,另一半的幾率是偶數。這世界上的幸運于不幸,應該大概也是一半一般吧,而好運臨門的預感于不祥之兆的預感命中率,照道理說應該也是幾乎相等才對吧。

    啊,可是。

    為什麼每回成真的總是不祥的預感呢?

    這個世界真是太莫明其妙,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已經俯首稱臣了。不不不,讓我徹底俯首稱臣的最重要因素,當然還是今天午餐的配菜竟然是我最討厭的魚漿起司燒。不論是那軟趴趴的口感,魚漿里包著起司的奇怪口味,都讓我厭惡至極。這世界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才會有這種食物存在。不論是口味或口感都糟透了。

    沒錯,一定就是那個魚漿起司燒讓我俯首稱臣的。

    就只是這樣而已。

    幫我照相啦。

    這和里香平時經常縈繞于我心底的聲音無關。

    而是從屋頂回到病房途中,里香這麼說著。她說,幫我照相啦。什麼樣的相片啊,我一問,里香便回答,各式各樣的啰。像我我的啊、谷崎小姐的啊、夏目醫師的啊、這個醫院的啊。你有相機嗎?嗯,有啊。像那種即可拍就行了。不行啦,我,我有一台更棒的照相機喔。喔,真的呀。我下次回家拿。啊,又要溜出余元啰,這樣可不行喔。你喔,還真敢說我耶。我昨天不是才剛遵照你的命令,跑到市立圖書館去嗎。你知不知道我要多辛苦才能避開亞希子小姐的監視啊。不知道。你說得到輕松。哈哈哈。還笑。你前不久被發現時還被罰跪呢。就在醫護站前面。你那時還嘻嘻哈哈地從我面前走過去三次吧。人家是有事才經過的嘛。騙鬼啊……我們就這樣一如往常地笑鬧著、一如往常地生氣著、一如往常閑聊著,一如往常地在病房道別、一如往常地說拜拜。兩人都絕口不提為什麼。

    唉,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地無聊。

    沒錯吧?

    只要肚子一餓就會想吃些什麼,被迫在醫護站前罰跪就會像顆泄了氣的皮球,渴了就連泥巴水都會稀里呼嚕地灌下去。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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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0:53 |只看該作者
沒錯,無聊透了。

    不論是我或是這個世界都是。

    到處從塞著一些老掉牙或理所當然之事。

    里香同樣也無法條脫那些無聊的事物。如果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會想要留下些什麼也不足為奇吧。唉,還是因為我比;一般人加倍無聊,所以這些東西也只不過是我無聊的想象罷了。里香一定有什麼出人意料的用意才是,一點兒都不無聊的想法。例如……例如……考輕型機車的駕照須要的照片……不對,這是不可能的……反正,應該有什麼我難以想像的理由才對。

    像里香這樣的美女,也已超越我的想像啦。

    一定是那樣的。

    像這樣,我隔天立刻計劃溜出醫院,而且還是選在大白天行動。雖然這是非常危險的賭注,不過最近晚上的警戒日趨嚴格,我打算以這招出奇制勝……

    就在我步出後門的瞬間,立刻就和亞希子小姐撞個正著。

    啊~~今天天氣真好呢,裕一。

    她笑著說。

    對了,你要上哪兒去啊?

    我當然陷入一陣恐慌。

    是,是是是是呀!天,天天天氣真好耶!不,不不不不知不覺就想來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耶。不不不,當然只是一下下而已喔!你看嘛,就在這後庭院里散個步啰。

    原來如此,拿為什麼穿著外套啊?

    居然已經有春天的感覺了,不過還是會冷呀。啊,還有,天氣有時候也會忽然變冷嘛。人家不是都說春天是三天冷四天暖的嗎?

    那,那我陪你啊。

    啊?

    陪你散步啰。

    不,不用了,怎麼好意思要你陪呢。亞希子小姐不是在工作嗎?我至少還明白做護士有多忙啊。

    我已經下班了,現在就可以回家了呢。

    你你就趕快回家休息呀。

    我在的話,是不是礙手礙腳的呀?

    亞希子小姐繼續這麼說,一邊目中無人地笑了。

    那時相當樂在其中的笑容。

    一陣恐懼頓時襲上心頭,我連忙猛力搖著頭。

    怎麼會呢。

    那就走吧。

    是……

    我和亞希子小姐並肩走在後庭院種。唉,這個後庭院還真是湊涼啊,就只有些干枯的草坪和營養不良的松樹生長其間。就算以龜速散步,三分鍾不到就走完了一圈了。

    那個……亞希子小姐。

    嗯?……

    什麼啦?

    我想向亞希子小姐道歉。想對她說,真對不起前一陣子說了些很白目的話。可是,這些話說不定反而會更刺傷亞希子小姐。我這所謂的一番好意,事實上或許也只是自私的體貼罷了,這些話說不定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只說:

    沒什麼。

    喔~~

    對不起。

    我最後只在心底試著這麼默默地對她道歉。

    多少能向亞希子小姐傳達我的心意就好了。

    不,還是傳達不出去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怎樣才好啦。

    好暖的和唷

    是呀。

    真的,好暖和唷。

    亞希子小姐雙手插進護士服口袋里,雙腳亂踢一通似地走著,那走法看來就像是個小孩子在走路一樣。啊,話說回來,我也像亞希子小姐一樣,用仿佛小孩子似的姿勢胡亂地走著……

    突然,自己腳上所傳著的那雙鞋印入眼簾,那時從廉價鞋店買回來的運動鞋。剛買來時是雙有著漂亮奶油色的鞋,如今已經蒙上一層薄薄的髒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髒的呀。

    好了,會去吧。

    繞完一圈後,亞希子小姐說:

    快回病房去睡覺吧,臭小鬼……

    怎麼了啦,干嘛杵在那里呀……

    沒聽到喔,叫你快點會去呀。

    我低著骰凝視那雙有點髒汙的運動鞋。喂,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髒的呀。可是呢,此起全新感覺好多啰,全新的鞋子總讓人覺得有夠不自在的嘛。

    亞希子小姐,你這一次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啊?

    我想回家一趟。只要一個小時……不對,是四十分鍾就回來了。

    為什麼?

    我本來以為會被劈頭痛罵一頓,亞希子小姐的聲音卻出奇冷靜。她從口袋拿出香煙,用嘴巴叼著。然而,卻始終沒點上火。

    我想去拿相機。

    相機?是拍照用的那種東西?

    嗯。

    這樣啊。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見亞希子小姐陷入沉默。那讓人感到些許慵懶,同時帶著春意的陽光,灑落在我們四周。在那陽光的照耀之下,連醫院有些髒汙的牆面也都有點慵懶地閃耀著。我想尋找里香的病房,不過從這里看不到。

    你在這等著。

    我想亞希子小姐或許是隔了一。兩分鍾……也可能是約三分鍾後說了這句話。

    我去開車。

    啊?車?

    我載你去啦。

    亞希子小姐的車是銀色的跑車。

    據說是叫做SILVIA的車種(注:NISSAN的車款)。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上似乎和鎮上所見的同款車種長得不大一樣。車尾不但加裝著怪模怪樣像羽翼般的東西,車頭也到處嵌著面具般的配件。吐出的排放廢棄之處,有個打得很誇張、簡直像大炮的東西掛在那里。

    這絕對不是一般正常的車款……

    當我想著這些事情,呆站在原地時。

    好了,快上來呀。

    亞希子小姐志得意滿地說。

    那個……

    叫你上來啊。

    那個……

    為什麼我在臨上車前,會深深地感到生命正遭受威脅?

    喂,要走啰。

    喔,好。

    現在哪好意思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呢,我緊張兮兮地坐進車里。就在我坐進座椅的瞬間,整個背部像是陷入什麼里面似地拱起。感覺上仿佛整個人都被座椅包了起來。

    請問一下,亞希子小姐。

    怎樣啦!?

    這個座椅……

    亞希子小姐的雙眼頓時迸射出光芒。

    很棒吧,這是賽車椅哦,坐起來和人體很服帖。之前在舊國道二十三號時,露了一手急速回轉,也穩得不得了。視線不會胡亂晃動是最重要的呢。安全帶也是四點式的喔。

    喔……

    可是,這……我完全看不懂這種安全帶要怎麼扣呀?到底要把那邊扣到那邊去呀?

    那出發啰。

    亞希子小姐說著轉動了車鑰匙。

    醭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

    驚人的聲音隨之響起。

    腰部以下也開始錚錚錚地不斷震動。

    果然連引擎也非比尋常……

    無視于全身僵硬的我,亞希子小姐以十分老練的手法換擋,一口氣踩下油門。SILVIA在醫院停車場地面上留下了無懈可擊的黑色胎痕後,發揮其優越的馬力,往前飛奔而去。

    我正副身軀隨著超乎尋常的加速,深深陷入安全帶中。

    啊,亞希子小姐。安,安安安全第一呀。

    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只不過開出一般道路而已!輪胎又怎麼會發出那種吱嘎聲響呢……

    你家實在吹上町吧。

    是、是啊。

    接著,車子以猛烈的氣勢加速前進。喀轟,二檔。喀轟,三檔。她那流暢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換擋速度,絲毫沒有多余的動作。喀轟,絲檔。原本遠遠地行駛于前方的車輛,逐漸逼近眼前。

    啊,亞希子小姐?!

    前一輛車因為紅燈停了下來。撞,快撞上了啦。

    吱~~!

    隨著這樣的聲音,SILVIA刹時停了下來。

    于前一輛車的距離僅僅十公分。

    啊?停了嗎?

    我在驚嚇之余,吐出這樣的聲音。

    亞希子小姐得意地微笑。

    我這煞車皮可是碳纖維材質的唷,等于是在煞車碟盤表面形成一層膜呢。煞車變得超有力的,如果不習慣的話可能會覺得踩起來淺了點,不過正因為這樣,控制起來也變得更細膩了。再來呢,煞車碟盤也很重要呢。相較之下還是劃線碟盤最棒了,雖然比較花錢,性能反應就是不一樣耶。

    啥?我一點都聽不懂耶?亞希子小姐?

    SILVIA呢,當然一般也很好,不過還是屬渦輪引擎最棒了。對車了解越深,就越會這麼認為喔。還有啊,要開就一定得開六連手排,那種協調感真是沒話說,換擋時就喀轟一聲。S14上市那時候,我就覺得實在太棒了,現在都已經出倒S15了呢……

    真的逐漸演變成獨角戲了……

    而且感覺上隨著她得意洋洋地越說越投入,車速似乎也開始越飚越快。總覺得這樣下去太不妙……大大的不妙……我的本能強烈地警鈴大作。

    難道沒什麼別的話題嗎?

    話題、話題,這……

    啊,對了,夏目……醫師是什麼時候來若葉醫院的呀?

    在千鈞一發的情況下,我最後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就是這個。

    正興高彩烈地高談闊論的亞希子小姐望向我,車速稍微慢了下來。我手忙腳亂地繼續說

    那……那個……我剛住院那時候他不是還不在嗎?是前一陣子才來的吧?

    嗯,對啊。

    話題一離開車子,速度果真慢了不少。太好了……

    剛到職就立刻休長假啦。

    咦?平常會這樣嗎?

    一般才不會這樣呢。

    一般?

    嗯。

    亞希子小姐點點頭,開進古市街道。

    那家伙啊!情況本來就不尋常。

    喔……

    他其實根本不是來我們這種地區醫院的人嘛。

    怎麼說?

    我們呀,你也知道吧,是K大學附屬的醫院之一。不過呢,因為是在鄉下地方。所以就地位高低老說,算低的那種。這種事明說也不好,來我們醫院的醫師都算是落魄失意型的。從大學附屬醫院的衣物室被淘汰的落敗組。

    原來如此。

    但是,夏目可算得上是主流派的菁英份子呢,或許可可以說是核心人物。總之,本領好得不得了。據說他不但在K大學那群年輕醫師中出類拔萃,特別是外科手術的技術,甚至不輸給教授級的醫師呢。

    車速再度飆升,前台車輛的車尾逐漸逼近中。那個,我覺得我們和前台車距不到不公尺耶……前一台車……我頓時陷入一陣恐慌思緒中……

    背部狂冒著膩的惱人汗水,我一邊咀嚼亞希子小姐話里的意思。若葉醫院屬于冷門中的冷門。可是,夏目卻醫術高超,而且還是主流派菁英。這話怎麼牛頭不對馬嘴湊不起來呀。

    夏目……醫師的情況,是不是因為人各有志呢?

    我緊盯著前台車的車尾燈,試著這麼說

    現在不是也很流行什麼鄉下田園生活嗎?

    亞希子小姐聞言口露出詭異的神情。像是把我當成奔到,一副傷透了腦筋的樣子……拜托喔,小鬼就是小鬼。

    啊?

    夏目他是被將調到這里的啦,一定是這樣的嘛。整件事除了怪還是怪,他之前會待在精岡那里就很怪了,後來竟然又跑到我們這種小醫院來更是破天荒的怪事。而且到職就立刻休長假,這又是另一樁天方夜譚。每次問護理長,她也都顧左右言他。反正,大概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吧。

    發生過什麼事……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傳說是對學系的學長開扁……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我家從這個紅綠燈左轉,再幾分鍾車程就到了。

    亞希子小姐,從這邊左轉。

    沒有反應。

    亞希子小姐,要從這邊左轉喔。

    就在我重複這麼說時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引擎聲突然變大了。車體震動不已。

    我肚子底部也開始震動。

    我慌慌張張地往右望去,只見亞希子小姐也直盯著右方。什麼,她在看什麼啊。我把身子往前傾一邊窺探,隔壁車道就停著一台和亞希子小姐一樣的SILVIA。而且車體上也一樣到處裝著奇怪的配件。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隔壁那台車,發出嘹亮的引擎聲。亞希子小姐仿佛想還以顏色,也催著油門。紅燈前的兩台車,車頭緊貼著道路上的停止線,而車子的心髒引擎則激烈的鼓動著。

    啊啊,這是……這陣仗是……難不成……

    裕一。

    是,是的。

    讓你看看什麼是正牌的火箭起跑。

    啊啊,燈號要變了……啊啊,神啊……

    看我把你碎尸萬段。

    亞希子小姐雙眼閃耀著光芒,如此宣示。

    快死了……

    我一下車,立刻蹲到路邊。我最討厭云霄飛車,每次只要一看到坐在那玩意兒上放聲鬼叫的家伙,就會想朝著他們大吼:那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呀,你們這群混帳東西。哪想得到身邊就有一台比云霄飛車還恐怖的游樂設施。

    我要吐了……

    啪當,耳邊響起關車門的聲音。

    大概是亞希子小姐下車吧。

    哇,還是真場痛快的較勁。

    從背後傳來的是發自內心的滿足聲音

    對方還真是有兩下子耶。不過再怎麼厲害,不不是我的對手。

    呃嗚……

    你怎麼啦,胃好像整個都翻過來了啦……

    你看到沒?最後那家伙的樣子?嚇得半死松開油門耶?到那鍾最後關頭,還是得靠魄力決勝負呢。

    全靠魄力,沒錯,亞希子小姐重複道。

    好不容易站的起來後,我走向自己的家。亞希子小姐的車就停在我家正前方,所以我在東倒西歪地掙紮下,很快就抵達玄關。

    亞希子小姐似乎很理所當然地跟在我後頭。

    那個,亞希子小姐,謝謝你了。

    我原本打算委婉低表達之後就不用你幫忙的意思,當然這樣的心意完全都沒有傳達出去。

    啊~~等會兒也順便送你回去啊。

    不,不用了啦……

    我是真的驚魄未定低這麼說。

    用自己的雙腳走回去感覺上要安全多了。

    真,真的不太好……也,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你……

    沒關系、沒關系,別放在心上嘛。好了,走吧。快一點喔,我可是暫時幫你蒙了過去,得趁護理長發現之前趕回去才行。

    喔,好。

    我實在無法反駁她,于是從口袋外套拿出鑰匙,打開玄關大門。母親外出工作,家里當然空無一人。我走在吱吱作響的走廊,走上吱吱作響的階梯,往自己的房間前進。亞希子小姐一邊吞云吐霧,持續喃喃自語著:還真是老舊呢。一邊跟在我身後。

    啊,可是抽煙嗎?會不會燒起來呀?

    拜托,我家又不是一堆柴火。

    很像啊。

    是沒錯啦。

    我家的確是很老舊。

    就是這里。

    我打開離階梯盡頭最近的那扇門。

    勉強有六個榻榻米的房間。廉價的鋼管床、十四寸電視、二手電買來的三千六百園收錄機,陳列在書架上的幾乎全都是漫畫,大概都沒能收集到最後一集。在我住院之前,房間榻榻米埋沒于散落的雜志、衣服、CD等雜物中才算正常,不過現在卻整理得井然有序,勉強還可以看到兩片榻榻米。早已西斜的太陽,將橙色的光芒撥灑到那些榻榻米上。

    我脫下外套,拉開日式壁櫥那破爛爛的拉門。

    等一下喔。

    OK。

    亞希子小姐點點頭,一屁股在書桌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方面由于她座沒坐相,而且椅背也早壞掉了,所以整張椅子搖搖晃晃的。

    亞希子小姐,那個,一靠上去就會跌倒喔。

    嗯?啊啊,還真是危險耶。

    然後,不要偷翻桌子喔。

    了解、了解。

    嘴巴這麼說,那你的手干嘛又開抽屜呀!

    啊?!

    不要動不動就裝傻啦,不要開啦!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那麼生氣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這不自覺的一頓脾氣發揮了作用,亞希子小姐誒很罕見地以撒嬌般的神情這麼說……、這個人,實在是喔。

    我一邊密切注意亞希子小姐的行為,一邊吧偷伸進壁櫥,里頭好像塞滿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東西。一台明知壞掉還從人家那里接受過來的唱盤機。啊,之前是想說修好就可以用了,結果從來就沒修好過。以前最喜歡的那個歌手的CD幾乎塞爆整個塑膠收藏盒,現在看起來還真不好意思。這個歌手後來到哪兒去了呢?最近也都沒上電視耶。國中畢業時的畢業紀念冊,和畢業文集。這些東西真是不想看耶。我更我深處探去。

    就在我連膝蓋都伸進壁櫥里時,才終于發現那個想找的盒子。那時個金屬盒子,盒身處處布滿刮痕,還有些地方已經生鏽了。我抱著盒子,身子在那些隨意堆置紙箱的縫隙間東閃西躲,好不容易從壁櫥脫身。呼,還好有找到,辛苦總算有代價了……我才剛這麼想的同時,只見亞希子小姐已經將抽屜全都拉開,正在玩賞里面的東西。

    你在做什麼啊?!

    我趕緊跑過去,關上抽屜。

    亞希子小姐狀似無趣地說。

    啊唷,才開始要看而已耶。

    我不是說不能開的嗎?

    別那麼生氣啦,我知道嘛。那時什麼?

    相機。

    我想打開盒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都生鏽了,因此怎麼樣都打不開。我以指甲摳進盒蓋縫隙里,一邊把盒子搖得喀恰作響,慢慢地將盒蓋往上推。最後,盒蓋出乎意外的叭鏘一聲干脆開啟。

    其中放著一台相機,和三本相簿。

    我把相簿拿出來放到一旁,最後才把手伸向相機。那時台閃耀這暗沉光芒的NIKON單眼相機。一打開鏡蓋頭,發現鏡頭都有些發黴了。沒辦法,誰叫這台相機長期被藏在壁櫥里。話說回來,玻璃上怎麼會長黴菌呢?之前好像聽老爸解釋過,現在當然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我望進取景窗,隔著鏡頭環視房內。嗯,勉勉強強過得去吧。就在我將亞希子小姐的身影納入取景窗,並且調整焦距時……

    亞希子小姐竟把相簿翻開。

    啊啊,你在干嘛啦!

    我左手拿著相機,伸出右手。可是,亞希子小姐卻將我的手輕輕撥開,繼續翻閱相簿。

    這個小嬰兒難不成是裕一?

    對啦!不要看啦!

    好可愛喔。

    就叫你不要看啦!

    嘻~~可愛、可愛!

    笑什麼啊?!

    啊,什麼嘛,被剪頭發在哭喔。哇,這是什麼鬼樣子呀,鼻涕都流出來啰,鼻涕呢。

    還給我啦!

    再讓我看一下嘛。

    哎唷~~!夠了哦~~!說真的,快點還給我!可是,亞希子小姐說什麼就是不肯還我。她還用腳死頂著喔的肩膀,繼續邊笑邊翻。然而……當亞希子小姐翻到某一頁時,雙眼突然眯了起來。

    喂,這是誰啊?

    什麼誰啦……喔雖然正在賭氣,不過還是探頭瞥了相簿一眼。

    啊……是我爸……

    嗯~~看來一表人才嘛。那,這邊這個是你啰?

    對啦,怎樣……喔~~亞希子小姐咕噥著。

    喔預期她會說些什麼,正嚴陣以待准備接招,沒想到亞希子小姐卻不發一語,直截了當地合上相簿。

    我不禁有些傻眼。

    你回來不是要拿著相簿,而是那太相機吧?

    是啊。

    怎麼突然這麼急著趕回來拿啊?

    要照相啊。

    我當然知道呀,廢話。我是再問你為什麼嘛。

    我猶豫再三後,我決定坦誠以對。

    因為里香說想照相。

    咦?里香?

    嗯。

    喔~~亞希子小姐和剛剛一樣咕噥這。然後,這次也還是沒說什麼,徑自保持沉默,同時緊盯這我手上的相機。我對于這段詭異的空當反而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只好和亞希子小姐一塊兒凝視著相機。

    因為是單眼相機,所以鏡頭很棒沒錯,可是畢竟太過老舊,也沒什麼自動對焦功能。必須透過取景窗,費功夫慢慢對焦才行。當然,也沒有自動感光功能。快門的速度、鏡頭的光圈……唉,這些機能有是有啦,不過也要配合天候或照明自己手動調整。簡言言之,就是一台會把人給煩死的相機。和那種隨隨便便看看取景窗,隨隨便便按按快門就萬事OK的即可拍截然不同。不過也正以為如此,只要用心調整就能照出令人屏息的美麗畫面。

    那時你的喔,亞希子小姐問。

    本來是我爸爸。

    很棒的相機耶。

    他最愛炫耀這台相機了,還常說這台價值二十萬呢。

    哇,那不就是高級品啰。

    他唯一比較正經的嗜好就只有這個了。剩下的就是什麼賭馬啦。賭賽艇之類的。

    陽光比剛剛更為西斜。窗框的影子拖得老長,將榻榻米一分為二,也將壁櫥一分為二。在那橙色的光束中,有無數微笑的塵埃正在飛舞著。暌違兩年的相機,拿起來感覺格外的沉重。

    裕一!我口渴了。

    喔……

    我不是說我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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