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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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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橋本紡]仰望半月的夜空1~8[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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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1:06 |只看該作者
喔……

    冷不妨地被提了一腳。

    干嘛啦?!

    你反應真的和遲鈍耶,動都不動一下!普通人一聽到人家說口渴了,不是都會取拿些什麼喝的來嗎?

    那你也不用因為這樣就踹人呀?!

    快快快,快去給我拿來!否則的話,里香就會知道第三個抽屜里頭放什麼啰。

    啊……

    哇,裕一也是個男人了呢,一點兒都不輸多田先生喔。自己也有那麼多的收藏……

    我連忙打斷賊頭賊腦鬼笑的亞希子小姐。

    啊,亞希子小姐!想喝點什麼?!可樂?汽水?牛奶?啊,還是小的幫您拿啤酒來吧?

    唔,可樂好了。等會兒還要開車呢。

    好的,立刻來。

    我把相機往床上一扔,馬力全開沖下階梯。可惡,我完蛋了,果然不該讓亞希子小姐進我房間的……

    由于自己專屬的戎崎收藏曝光,我注定淪落為人家的小跑腿。

    亞希子小姐回程時以超級好心情開著車,我則拿著相機,想像今後可能被迫面對如何慘無人道的無理使喚,自顧自地陷入一片愁云慘霧中。

    唉,人生就是這麼冷酷無情。

    實在是太慘無人道了吧。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我要用飚的啰。

    亞希子小姐這麼說著,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我們維持幾乎和周遭車輛相同的車速,在古都街道上奔馳。遠處可見神宮的森林,也可以看見炮台山。

    亞希子小姐的手機就在我們出發沒幾分鍾後響起。

    啊?什麼?喔,你在那喔。

    她當然沒有停車,就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持手機貼著耳朵。亞希子小姐的腦袋似乎並沒有道路交通安全法這種東西存在。

    好不容易,亞希子小姐掛了電話。

    不好意思,裕一,我得繞一下路喔。

    喔,沒關系啊。

    我以前一個朋友才剛回來,還沒有車。我先到近鐵(注:日本大型民營電車公司之一,營運路線包括大阪、東京、奈良、三重等地)車站接她一下。

    剛回來?從哪里呀?

    東京。亞希子小姐說。

    哇,我說。

    略微加速的SILVIA順暢地在道路上前進,簡直就像是在天空翱翔一般。當車行經車站附近的超市時,便開始減速慢性,隨即有些粗魯地直接停在路邊。

    天橋旁站著一個女人。

    坐後面啦。

    亞希子小姐開窗這麼說。

    後面嗎?好的。

    那聲音聽來十分狐媚,帶點以鼻音撒嬌的感覺,說話語尾也是輕輕柔柔的。和亞希子小姐說話的語調截然不同。

    後門開了,然後有關上。

    車內同時彌漫這一股清甜味,是香水。雖然我是個男生,對香水一竅不通,不過這股味道真的好香。

    當我望向後視鏡,以對豐滿的胸部立即躍入眼簾。

    這家伙是裕一。

    車子剛上路,亞希子小姐就戳著我得頭說。

    這壞小鬼是我們的住院病患。

    後來傳來輕笑聲。

    你好呀,裕一。

    接著又是那種溫柔的聲音。

    簡直像是在我撒嬌似的。

    我頓時緊張的不得了,老老實實點點頭。

    你,你好。

    然後呢,那位是與謝野美沙子,我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

    趁著亞希子小姐介紹的同時,我順勢轉向後方。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襯衫。或許是因為有兩顆扣子沒扣,感覺上似乎能從那敞開的前襟里頭的內衣,此外好友一條銀項鏈在她胸前畫出優雅的曲線。總歸一句話……反正,就是相當傲人雄偉的胸部。纖細的雙腿從那條比膝蓋還短的裙子,朝我的方向伸出,膝蓋于腳裸緊貼著的雙腿優雅的彎曲著。

    在伊市中,三重算是個大城鎮了。即便如此,當然還是個鄉下地方。一般店家根本沒在賣什麼香奈兒、古馳或愛碼士。所以,這里所有人和普通人沒兩樣啦。我得意思是說,這里幾乎看不到那種令人驚豔的美女、令人贊歎的帥哥,或拿些從像電視走出來的人。

    不過,如果看到美沙子直接從電視里走出來也不奇怪。

    她不僅身材苗條,又穿著似乎是要凸顯身材的服飾,而且還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的服飾。手上拿的皮包光滑亮麗,好像是以上等皮革制成的。總而言之,至少可以這麼說。像這種穿著胸口大大敞開的襯衫的女人,在伊市是看不到的。

    光看臉蛋的話,亞希子小姐真的算得上是美女吧,這一點無庸質疑。可是,美沙子小姐已經不是美不美的問題,她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什麼感覺、就因為那種什麼感覺,吸引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美沙子小姐的臉龐。

    美沙子小姐完全沒有顯露不悅的神情,反而對我嫣然一笑。

    那時能撩撥身體深處的動人笑容。

    裕一你幾歲啦?

    啊,十七。

    高二?

    是,是啊,不過快升三年級了。

    那不就是准考生了?又在用功讀書嗎?

    我,我那個……不太……美沙子小姐嗤嗤竊笑。

    這樣不行喔,人家不是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呀,我說這種話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呢。

    的確。

    亞希子小姐冒出這一句,那聲音莫名地十分低沉。

    對耶。

    可是美沙子小姐心情似乎完全沒受到影響,一邊露出笑容。

    裕一要繼續升學嗎?

    啊,嗯,大概吧。

    念哪兒?縣內的學校嗎?

    我還沒有決定……也不是啦,啊,美沙子小姐之前待過東京啊……?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是呀。

    我終究還是把為什麼會回來呢這句話咽了回去。因為直覺告訴我,對初次見面的人問這樣的問題似乎並不妥當。而且亞希子小姐頓時加速,害我整個人陷進座椅內,同時也錯過出口的好時機。車內彌漫這好香好香的味道。

    那時從美沙子小姐的脖子、胸口和裙擺所散發出來的香水味。

    和亞希子小姐的煙臭味簡直天差地別。

    就在我正陶醉在那香味中時,車子已經挺進醫院的停車場。

    下車吧。

    亞希子小姐的聲音依舊低沉的不得了。

    可別被護理長發現了喔,臭小鬼!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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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僅僅一天的校園生活

    總覺得世事如謎。

    這世界的確充滿了各種各樣無法解釋的事物。例如司是個愛好料理的做菜謎,亞希子小姐昨天打點滴一次就成功。然而,笑臉迎人的里香更是……怎麼說呢……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謎中之謎。

    一如往常的散步。

    一如往常的屋頂。

    喔茫然地凝視身旁里香笑盈盈的臉龐。

    怎麼了嘛?

    里香問。

    我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說:

    沒、沒有啊,沒什麼啦。

    喔。

    又開始笑嘻嘻得了。

    怪了……

    這其中一定有鬼……

    里香是個不可理喻的暴躁女。只要多看她一秒,忙上就會被罵裕一色鬼大笨蛋,有時還會扔本書過來。也難怪啦……我的腦袋里有時候的確會浮現一些邪念……真的只是有時候而已喔……這種念頭都是一定會有的啦,可是也用不著為此動不動就打發脾氣嘛。

    可是啊。

    今天的里香卻總是一直笑容滿面。

    不僅如此。還猛瞅著我的臉瞧呢。

    然後呢,就開始頻頻嗤嗤竊笑……你,是在笑什麼啊?

    沒~~什麼呀。

    那聲音顯然是如此地雀躍興奮。

    真是莫名奇妙的情況……讓人渾身不自在……

    就這樣。

    和神采飛揚的里香兩相對照之下,我則顯得心驚膽戰、緊張兮兮地不斷調弄著自己還不熟悉的相機。

    嗯,應該是這樣吧。

    我轉了某個像按鈕一樣的東西,相機卻毫無反應。應該是這樣啊,喂。要按哪邊,相機背蓋才會彈開呀?

    怎麼啦?

    里香探頭窺視大量這我的相機。

    沒辦法照嗎?

    我不知道怎麼把底片放進去啦。

    咦?你不知道喔?

    這是我爸的舊相機啊。他超級寶貝這台相機的,以前幾乎都不讓我碰他呢。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操作方法。

    喔,讓我看看。

    里香纖瘦的肩膀稍稍碰觸到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和她溫暖的體溫。我在緊張之余,身軀不禁僵硬起來。里香的脖子近在眼前,那美麗的弧線延伸至下巴、耳朵。看得我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在這種重要時候,怎能這麼爆殄天物呢。我甚至屏住呼吸,只管凝視眼前這至高無上的幸福時刻。

    這有好多按鈕耶。

    唔,嗯。

    這數字是什麼?

    那,那時快門速度。

    捎來春天氣息的微風,輕輕地撥弄著里香柔柔的發絲。我在短暫的瞬間瞥見里香的後頸線條,但身軀依然保持僵硬。

    那這邊的數字呢?

    那底片的感光度……吧……應該沒錯。

    感光度是……?

    有那種在暗處也能拍照的底片哦。數字越大的底片對于處于光線不足的地方拍照比較有利,不過畫質明顯會變差一點。依據你要拍什麼樣的照片,就選擇什麼樣的底片來配合。不同底片的感光度大概就是一百或是四百這兩種。

    哇,你對這些還真清楚耶。可是,怎麼不會開背蓋呀?

    又沒人教過我這些。

    你說你爸喔。

    嗯。

    我感覺到里香吐出的氣息,溫暖、輕柔。如果現在一把緊緊抱住里香的話,她會神奇嗎?又或者,說不定……

    裕一的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無聊透頂的人。

    里香抬起頭。

    一臉奇怪的神情。

    仿佛像在生氣,又像困惑不已。

    怎麼了嘛。

    你為什麼要那麼說啊?

    因為,事實上本來就是這樣啊。

    喔~~

    仿佛像在生氣,又像困惑不已的聲音。

    我對于里香這種反應開始有點不知所措,只好趕緊轉移目標死盯著相機,那個父親遺物中唯一比較像樣的東西。只不過,這東西現在也早已變得老舊不堪,過時的單眼相機,啊。原來如此。或許是因為里香從小和父親的感情如膠如漆,所以無法了解我的感受吧。

    里香伸出手,轉動了一個小小的轉鈕。

    不會是這個吧?

    啪恰一聲,背蓋隨之開啟。

    啊,這的耶。

    我嚇了一跳。

    你怎麼弄的呀。

    我也不知道,就轉轉那個東西而已呀。

    哪一個啊?

    就這個啊。

    里香所指的是底片過片杆旁,一顆小小的銀色轉鈕。我將背蓋重新合上,試著再次轉動那個按鈕,背蓋果然就像剛才一樣老老實實地彈開。原來如此啊。

    里香好厲害喔。

    嘿嘿嘿。

    里香看起來志得意滿。

    里香這張笑臉這是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那這樣就可以照了嗎?

    對啊,我會幫你照一大堆照片的。

    這樣的里香似乎也不賴呢。嗯,真的。一點點小事就能讓她自信滿滿、笑容可掬或洋洋得意。嗯,里香這樣的笑容可真不賴呢。

    里香一起身,開始在屋頂上漫無目的的踱步。她兩手交叉握在背後,長發搖曳地晃動著身子,腳步顯得既輕盈又快樂。話說回來,今天她為什麼會如此雀躍不已呢?是不是碰到什麼好事呢?

    格外耀眼的陽光,讓我不覺眯起雙眼。

    接下來呢……

    喔從上衣口袋取出剛買來的底片,然後把底片嵌入底片室中。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固定像舌頭一般伸出的底片前端。這里吧。應該是這個像細縫的地方吧。奇怪,根本插不進去呀。但的確是這麼錯呀。這底片的方向到底放對了沒啊?我的焦慮逐漸高漲起來。完了完了,底片好像有點折損耶。如果吧底片弄壞的話怎麼辦?本來預定趕快把底片放進去,就要開始幫里香拍照的。啊唷,到底應該怎麼辦呀?

    就在那時候,身旁傳來這樣的聲音。

    方向沒錯,這樣就行了。

    那氣息還彌漫這酒臭味。

    我賭氣地回嘴:

    我知道啦。

    騙誰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嘛。你看,就是哪里呀,那里。只要大概把底片的頭拉出一公分插進去就行了。

    我都說知道了啦。

    對對對,就是那樣。你看,不是有個鋸齒狀的地方嗎,快卷那邊。

    你很吵耶。

    卷的不夠喔……喂,要再卷一下啦,否則……

    吵死人了啦,你這個臭老爸。

    咦?喔抬起頭來。當然,身旁沒半個人影。只有燦爛的日光,再混凝土地面上搖曳閃爍。

    剛剛那到底是?

    怎麼回事?

    幻聽?

    突然間,現實的一切離我遠去,搖曳的日光、微髒的混凝土地面、生鏽的扶手、流過天空的云朵、在眼前延伸的寂寥城鎮,一切的一切。感覺上,簡直像在窺探某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去買底片來。和剛剛聽到的相同聲音回蕩在我腦海。聽好羅,要買Trix(注:柯達軟片的一種型號)的喔。別搞錯了。然後是自己幼時的聲音。嗯,我搞錯了。然後是自己幼時的聲音。嗯,我知道了。你說說看要買什麼。禿哩艾克斯,很好,這樣就行了。禿哩艾克斯這個名字好酷喔。對啊,這種底片很棒喔。又便宜,用起來又簡單。好了,快去吧。找回的零錢可以拿去買冰淇淋吃喔。真的?嗯,就買你喜歡吃的吧。

    我閉上雙眼。

    使勁地讓上眼皮和下眼皮緊緊貼著。

    這是怎樣啊,喂……這是怎樣啊……

    好不容易,耳邊這次響起另一個聲音。

    裕一,怎麼啦?

    一睜開眼,就見到里香的臉龐。

    我那張微嫌狼狽的臉,仍舊使盡全力擠出一絲笑容。

    好困喔……

    畢竟都快春天了嘛,里香優哉地說。

    嗯,我還是頂著那張稍顯狼狽的臉龐點點頭。

    我來幫你拍照吧。

    嗯。

    你也擺點姿勢呀……才不要。

    為什麼呀?

    好丟臉耶。

    取景窗中的里香,果真流露出害臊的神情。嘴唇還稍稍噘起。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按下快門。喀嚓。二十年前制造的相機,父親所遺留下來的一部機器,成功地頡取了刹那時刻的極致幸福。照起來一定很棒,在我心中莫明地就是如此深信不疑。不論是焦距或感光都調的恰到好處。

    啊?剛剛照了下去羅?

    照啦。

    我得意洋洋地說。里香那害臊的神情剛剛已經深深烙印在底片上去了,等到相片沖洗出來,一定要看上一萬遍。

    來笑一個。

    才不要。

    怎麼了嘛,這樣很莫明其妙耶。不是你自己說要拍照的嗎?

    是沒錯啦。

    那就笑一個呀。

    里香此時像是很懊惱地裂開嘴巴喊伊,我當然立刻毫不遲疑地按下快門。

    啊!你又照下去了喔!

    照啦。

    討厭啦,裕一大笨蛋!

    生氣的表情也不錯,喔趕緊按下快門。害臊的表情、喊伊~~的表情、生氣的表情……這樣以來,就一共照到三張了。初步還蠻順利的嘛。喔之後又接二連三地按下快門,記錄下里香的各種表情。愕然的、鬧別扭生氣的以及笑得非常開懷的表情……

    最後取景窗中的里香,卻逐漸露出略帶悲戚的神情。

    但我這次並沒有按下快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將視線從取景窗移開,對靠在扶手上的里香說:

    怎麼了嗎?

    嗯。

    有什麼東西嗎?

    我站到里香身旁,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遠方出現放學途中的高中生身影。三男三女。那些人像是一票的,聚在一塊兒漫步前行。對了,也差不多到放學時間了。

    里香凝視這他們一邊道:

    那時和裕一同一個學校的嗎?

    才不是哩。那大概是伊勢高中的學生吧。

    裕一的學校在哪里啊?

    那邊。

    我指向西方。從那微高的山頂綠衣間,僅能窺見灰色校舍的樓頂。據說那所學校以前和伊勢高中並列為名校,如今卻淪為完全不見往日風化的三流高中。

    哇,原來如此。你早點告訴我就好了。

    為什麼?知道這種事有什麼好玩呀?

    怎麼會不好玩呢?

    里香神采飛揚說。

    喔。

    真的搞不太懂耶。就算她知道喔念哪一所學校,也半點用處都沒有啊。到底哪里好玩啊?啊呀,說到學校,完了,我的報告根本就還沒開工。這下大事不妙了,真的是不妙到極點了。照這樣下去可能就得留級了……當我正因為這樣的憂慮而感到心神不甯時,里香卻語出驚人地說:

    我好想去裕一的學校看看喔。

    啊?去學校?

    我有些吃驚地問:

    你怎麼會想去學校呢?

    因為我都沒去過嘛……

    當我上小學的時候就住院了!然後就一直待在醫院里呀。國中也只是領個畢業證書而已,根本就沒真正上過學……

    我對于小學時候的事不太記得了……

    好想去看看喔。好想穿穿看制服喔。裕一的學校是水手服嗎?還是西裝式啊?

    是水手服啦。

    好棒喔,水手服耶……

    你怎麼啦,裕一?……

    你在想什麼啊?

    原來如此。這點子還真不錯,里香必定會大吃一驚的,而且也一定會很開心吧。應該會像今天一樣神采飛揚地開懷大笑吧。喂,老爸,你說過的喲。如果遇到了喜歡的女生,可得要好好地守護她喔。你的確這麼說過的吧。

    話雖如此,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有勇無謀。

    怎麼想都不妙。

    實在是太危險了嘛……

    就這樣,我戰戰兢兢地佇立守候著。

    至于我是站在哪兒呢?我現在正在一棟老舊的房子前面,門前掛著一個老舊的門牌,上面寫著水谷。

    附帶一提……

    那個門牌就掛著一條過年時用來討吉利的注連繩。如今都早已是二月底了,其他地方應該老早就把什麼注連繩給拆掉了。可是在伊勢這個地方,卻是一年到頭都在玄關掛著注連繩。不管到了五月,還是八月,總之那條注連繩就是會一直掛到年底才換。

    我持續盯著那條注連繩上已經徹底干癟的裝飾用酸橙,清了清嗓子。

    所謂的言語,沒錯,就是為了傳達某種意義而存在的。

    也就是說,不開口說話是不行的……

    話雖如此,當然還是得提高警覺。

    只要應對時稍微出了那麼一丁點兒的差錯,就會被視為變態。而且,風險之一就是會被當成笑柄拿到學校去大肆宣傳。假如果真演變成那樣的話,就實在太慘絕人寰了。剩下的一年都必須活在學校眾人的輕蔑眼神中。光是想像這般景象,就足以讓人冒出一身冷汗。

    雖然我幾乎快要在恐懼之下打退堂鼓,最後終究還是鼓起所有勇氣。

    請問一下……有人在嗎……?

    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嘎啦嘎啦地拉開玄關大門。眼前出現的平凡光景著實和所謂時尚流行完全沾不上邊。水泥地上有四雙猶如天女散花般隨意丟放的鞋子男用皮鞋兩雙、女用黑色漆皮便鞋一雙、還有一雙看來相當嬌小的女用運動鞋。放在右側的鞋櫃是廉價合板制成,四方尖角也都已經破舊磨損。常看電視或雜志介紹,這世界上好像也有那種充滿時尚設計感的房子,可是究竟真的有那種房子存在嗎?至少在我所知的世界中,舉目所以都是這樣的廉價合板風所構成的房子。而且,仿佛為了強化這種廉價合板風的世界觀,鞋櫃丁層還會鋪著一塊黯淡髒汙的蕾絲布,其上還煞有其事地並排放著一大一小兩個(兩位?)笑臉迎人的芥子木娃娃。(注:日本東北特產的鄉上玩具,多半是圓頭圓柱身軀的木制娃娃。)芥子木娃娃旁邊則放了一個大水缸,有三條紅色金魚頂著讓人猜不透心思的神情,悠游其中。雖說是金魚,不過還這是有夠大的耶。簡直和鯉魚沒什麼兩樣了水缸開來似乎並沒有時常清理,里頭的水已經汙濁不堪,玻璃上還張滿綠色的水藻類。

    午安~~

    我稍微提高聲量出聲後,里頭傳來一句來了,接著是啪答啪答的腳步聲。好不容易,一位年約四十出頭的大嬸終于現身。她一見到我,隨即露出笑容。

    唉呀,這不是裕一嗎?好久不見了,你已經出院嗎?

    這……是的,大概算吧……

    我含糊其詞,一邊裝乖低頭。

    我想找……那個……

    你要找美雪吧。我去叫她。

    謝謝

    大嬸有嫣然一笑,原地轉身,向背後階梯大喊美雪~~裕一來羅~~聽到沒有~~快一點呀~~是裕一喔~~那嘹亮的聲音真是驚天動地。

    唉,怎麼會這樣呢,真是丟臉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啊……

    我姑且滿臉堆著笑,等在那兒。

    就在大嬸至少大喊我的名字七次後,階梯上方才由遠而近地傳來拖鞋聲響。從那腳步聲的節奏察覺來人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水谷美雪一看到我的臉,就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怎樣?

    那聲音實在是非常不耐煩。她說起來不算是個美女,也不是討人喜歡的那種類型。可是她臉上那雙眼皮的眼部線條感覺挺溫柔的,翹翹唇也不賴。只要笑起來,似乎就是那種也,能說不可愛……也不能說。會讓人放在心上……的那種類型……或許可以這麼說吧……她身高比里香還高。大概一百六四公分。她穿著及膝牛仔裙,和粉紅色連帽上衣,從裙擺伸出兩條還蠻漂亮的腿。

    哈……哈羅。

    雖然我拼命地擠出笑容,美雪卻還是滿臉不耐煩。

    四周彌漫這詭異的氣氛。

    大嬸對這樣的尷尬場面渾然不覺。還說:裕一,快進來吧。對了。還有朔日餅(注:朔日意為初一,伊勢傳統每月初一會准備糕點,祭神感謝正月平安。當初祭神糕點演變至今,成為當地以每月不同季節產物為餡料的特產。)喔。我來泡茶,一起吃吧。

    我再次裝乖低頭。

    不……不用了。

    別客氣呀,這個月的朔日餅很好吃喔。是打工那邊的店長買來以後,分給我的……

    媽,我們要到外面講啦。

    美雪以略嫌低沉的聲音說著。裕一好久都沒來玩了。好不容易才來這麼一次,請人家進來坐坐又怎麼樣呢?大嬸一邊發出遺憾的聲音,一邊轉向我。虧你們倆從前老在一起呢。

    啊,嗯,是啊。我哼哼哈哈地傻笑。相同的肌肉已經持續上提三分鍾之久,面頰開始逐漸感到疲累……還好美雪二話不說套上運動鞋,旋即拉開玄關大門。轉頭向她母親說馬上回來,便邁開步伐。我向大嬸點點頭,緊迫在美雪後頭。

    干嘛啦?

    她面向前方說。

    我好不容易逮到一會喘口氣,一邊說:

    沒有啦,只是……有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啊,嗯。

    什麼啊?

    我深深吸了口氣,好了,准備迎戰。只要在這關卡失敗的話,就等著被當作變態的大型伺候,附帶被拿到學校大肆宣傳的駭人風險。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避免墜入那樣可怕的地獄深淵中。

    那……那個,借我水手服啦。

    什麼?

    美雪停下腳步,同時轉過神來。

    你說什麼?

    那張臉頓時流露出扭曲的表情。

    完、完了……

    似乎一擊便潰敗的一塌糊塗。之前苦思再三後,本來覺得與其耍些有的沒有的小花樣,還不如直截了當地開門見三提出要求。這是不是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呀。不對,這可能臉聰明都沾不上邊吧。

    我開始全身汗如雨下。

    就……就是,想……請你把水手服借我……也沒什麼啦……哈哈哈……不,不是的,我可沒想要用在什麼奇怪的用途上喔!我完……完全沒有那種打算!真的!我保證!絕對不會有那種打算的!

    蝦……蝦米?說句老實話,怎麼越講越明顯動機更加可疑了呢?

    什麼奇怪的用途啊?

    果不其然,美雪的臉龐益發扭曲,同時這麼問。

    唔……

    我不禁嚇了一大跳,為之語塞。心想,唉,又搞砸了。現在哪是說不出話的時候啊,甚至得靠流暢的口才渡過危機呀。可我偏偏就選在最糟糕的時機大驚失色。當然,從美雪的雙眼感覺到,似乎轉變成看到了什麼汙穢的東西一般。

    一定是被誤會了……

    美雪的雙唇微微掀動,她絕對實在質問我,她雙眼閃耀的光芒也非比尋常。感覺上甚至是比生氣還嚴重的憤怒。應該會被問說要借用來做什麼啊。不僅如此,還可能被她破口大罵地說你這個變態家伙。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咕嚕的聲響異常清晰。

    我三天前剛滿十七歲。

    以英語來說是seventeen

    雖然我認為那種說法很蠢,可是短大畢業後立刻進百五銀行工作的姐姐,在自己滿十七歲那時,就曾以陶醉的語調說什麼:

    seventeen

    還說什麼,感覺好特別喔。

    這點我和姐姐毫無同感。或者該說是,根本難以有同感。畢竟滿十七歲後,生活並沒有一夕之間發生任何改變,仍然時而被當作孩子,時而被當作大人一般地看待,零用錢也還是維持三千五百圓。

    真的,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嘛。

    話說回來……

    竟然會向一個十七歲女生借水手服,戎崎裕一還真是個大笨蛋。又笨、又蠢。又少跟筋,真的什麼的都不懂耶。就算是什麼十七年的青梅竹馬,也要會分辨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啊。

    其實是打算把他趕走的。

    罵他說,你是個白癡呀。

    罵他說,你給我滾得遠遠的。

    但是,我如今卻在這衣櫥翻箱倒櫃,哎喲,這里怎麼會裝得下這麼多衣服嘛。全都是鞋小孩子氣的幼稚衣服。自己怎麼會買這種花樣的衣服呢。我那時候怎麼會這麼某名奇妙呢。

    歐名奇妙……

    這是常有的事。某名奇妙。嗯,我又時候還會覺得,人生或許就淨是這些某名奇妙的事所構成的。人哪,就只是這麼一直來來區區的,不是嗎?就算變成大人以後,情況也仍舊是一樣的,不是嗎?

    每次翻閱那些陳舊的相本就覺得好煩。

    因為里面全都是我和小裕的照片。而且更窩囊的是,我就像是跟屁蟲般來黏著小裕。不是緊抓著他的手臂,就是拉扯著他的袖子。媽媽現在只要一看到那些照片,還會很開心地笑說:

    看來就像是一對小夫妻呢。

    每次只要被這麼一說,我的反應就是立刻回房去,因為實在是受不了嘛。那種情緒根本毫無道理可言。

    當我察覺時,一切已經太晚了……

    哪大概是升高中三個月的事把。沒錯,那時候好不容易才逐漸習慣校園生活。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孽緣呢,我和小裕又被分到了同一班。

    我現在已經搞出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了。感覺上似乎是毫無預警的突發情況,可是就在不久前我也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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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2:37 |只看該作者
開始對小裕感到不耐煩。像是隨隨便便拿人家的橡皮檫、親熱地叫著:美雪、美雪、完全不把人家當女生看待、從後頭追上來擦身而過時咚地一聲敲人家的頭……看來這全都是些無聊小事,可是一件件事情累積下來,卻讓我厭煩至極。

    所以。

    所以,沒錯。

    一回神,兩人看來幾乎和打架沒兩樣了。

    就在教師正中間。

    原本生氣的只有我,小裕則是滿臉困惑,眼神不安地四處游移。他那幅樣子看來真有夠礙眼,我于是往小裕沖去。小裕被桌子絆倒,整個人幾乎快要跌下去的當下,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反射動作,便順勢緊抓住我的手腕。當然,我也和他一起栽了下去。被我們撞翻的桌子同時發出喀答喀答:的響亮聲音。

    我也搞不懂為什麼,不過手肘附近撞到疼的要命,莫明地覺得真是有夠窩囊,就在那樣的疼痛于窩囊感中讓我幾乎掉淚,一起身時……

    小裕一把抓住我的胸部。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戎崎裕一並不是精明到會做出這種事的男生。

    他是個懦弱每種、優柔寡斷、心思單純的笨蛋。

    啊,完了……

    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小裕的神情讓我更覺得窩囊到了極點,況且聚集于四周的同班同學似乎也都在心底驚呼啊呀呀……就在那一瞬間,我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了,所以我打了小裕。一巴掌。啪地一聲。接著,拔腿就跑。跑進廁所里。一些感情好的女生隨即跑來安危我,可是那也讓我覺得窩囊的要命因為我一邊泫然欲泣,還要頻頻回到什麼沒關系、沒關系,總之就是拼命想辦法擠出笑容,但是朋友用膝蓋想也知道怎麼可能完全沒有關系。盡管如此我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說沒關系、沒關系,這世界上有什麼比那樣的自己更窩囊呢?

    果然,察覺時已經太晚了……

    當我把大半衣服從衣櫃中掏出來時,才終于發現要找的東西。仍套著洗衣店塑膠套的備用制服這件本來就不是我的,是姐姐的。因為念同一所學校,所以就從姐姐那二接受過來了。原本尺寸就不是很合身,大概就只穿過一、兩次吧。

    我討厭借出自己的制服。

    我大概明白他借衣服的理由,所以才覺得

    絕對不要。

    所以,姐姐的制服就像是某種妥協點吧。

    冷……好冷啊……

    冬季無情的太陽干脆地直往西斜,周遭即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而且,還刮起強風,讓人搞到更加寒冷。雖然我把雙手深深插進口袋里,搖搖晃晃地晃動著身體,卻還是無法暖和起來。

    這絕對是某種懲罰游戲……一定是美雪想害我這個提出荒唐要求的人,全身直大哆嗦的一條詭計……

    只不過是拿件制服來,根本就不可能花這麼久的時間呀……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走近混凝土提防。提防的那一邊是運河,沒當風吹過,那汙濁的水面便會泛起陣陣漣漪。濃郁的海潮氣味隨風飄來。

    小船發出砰砰砰的優哉聲響,在小小的運河中溯和而上。

    你等一下。

    美雪扔下這麼一句話就跑了。

    光憑那句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拿制服。也可能實在盛怒之下,扭頭跑走。

    而且,也可能是一種懲罰游戲。

    冷死了……

    我低喃的聲音也在顫抖。

    啊呦,受不了啦,真的好冷喔。

    果然。或許起初根本就不該來拜托美雪的。從那時候開始,打從我一把猛抓住她的胸部開始,我和美雪之間就隱隱約約地尷尬起來。她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本來以為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大概就會原諒我了。而且那天放學後,我也向她說了對不起。然後,美雪也嗯地點點頭。

    不過,她似乎還是沒有原諒我的樣子。

    美雪還是滿臉不悅的那個老樣子。

    她還在生氣嗎?

    為了將近兩年前發生的事?

    或者是……自己曾在不注意的時候,做了什麼事惹毛了她?

    我約略想了一會兒,卻依舊想不到什麼可疑事件。不過,等一下喔,說不定是早在八百年前的事種下的遠因。會不會是小學三年級時,把臉伸進她的裙子里面那件事呢?那時候,應該有哭把,美雪她。不過說真的,我也急得火燒屁股似的。我壓根兒沒料到她會哭嘛。可是,過個三天,一切又恢複正常啦。那會不會是我在廟會時,自己把她買來的兩瓶檸檬汁全都喝光的那件事呢?又會不會是我弄丟她的鉛筆那件事呢?唉,一旦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所謂的可疑事件還真是不勝枚舉呢。

    不過,像這種事應該也很常見把……

    我一邊因寒冷而顫抖,腦子里突然出現這樣的想法。例如過去常混在一起的小林、伊澤或吉村他們,現在也都很少見面了。即便我會一廂情願地把學校不同當作理由,不過我其實是很明白的。事實不是那樣的。總而言之……我想是因為我們都已經慢慢改變了。不論是好的、壞的,都會隨時光的流逝自然遠去。我們都活著。而所謂的活著就是逐漸改變。不論是你所珍視的、不想忘懷的、必須忘懷的,曾幾何時總會一五一十地消失的一干二淨。任何人對次都無能為力。

    或許相同的情況也發生在我和美雪之間吧。

    就在我渾然不覺的過程中。

    相對的,美雪卻已經逐漸察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我這麼咕噥著。

    內心深處竟莫名地感到有些空洞干澀。那時種就好像如果有個空罐子在你面前,就會想一腳把它踩扁的那種情緒。一陣又冷又干的風吹過。運河水面也隨之搖曳起來。陣陣漣漪滑過水面。唉,我看算了。回醫院去看看里香吧。說些無聊的笑話,逗逗里香開心吧。不對,里香搞不好會更生氣吧。嗯。那種可能性絕對獲得壓倒性勝利。然後呢,有時候還會順百年扔幾顆橘子過來。真是的,明明就是個病懨懨的女生,怎麼還能這麼粗暴啊。

    都是因為我腦子里光想著這些事,所以完全沒發現。

    這……

    背後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一回頭,美雪站在那里。

    可能是跑來的吧,只見她氣喘籲籲的。

    啊?

    這個,我拿來了。

    美雪把一個紙袋塞給我。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腦袋一片混亂,後來好不容易才明白那時我拜托她借用的東西,也就是制度。

    喔,好。謝啦。

    我手忙腳亂地接了下來。

    我沒想到她真的會幫我拿來。也不是啦,她都叫我等一下,然後就跑回家去了,以常理推斷應該是會幫我拿來的。只是因為在我獨自等候的期間,腦中的思緒自顧自地自虐爆沖,所以也就無法保持那種正常的想法了。

    我有好多事情都想太多了。

    而且全都是些不用想的事呀。

    然後呢,非想不可的事卻沒花心思好好去想想。

    喂,那時要用來干嘛的啊?

    終于被問道理由了。

    我將准備好的理由說出口:

    你也知道我在住院吧。就醫院里有個同年紀的女生啊。那家伙因為身體很虛弱,一直都住在醫院里。也沒去過學校。然後,前一陣子,她說什麼想去看看。她那個性酒肆所謂的沖動隨性吧?真是有夠任性的耶,那家伙。只要一說出口的事,就完全不聽勸。個性耶亂七八糟的。不過,我就是想帶她去看看羅。只是,穿便服也未免太顯眼了呀。如果被負責學生訓導工作的近松老實他們發現到的話,也可能被轟出去。所以……

    所以要讓她穿上制服?

    美雪這麼問,我也點點頭。

    就是這樣。

    里香,是這個名字嗎?

    啊……

    這突如起來的攻擊讓我陷入焦慮。

    你怎麼會知道的……?

    山西在學校里逢人就講啊。說什麼裕一交了個女朋友,HIGH翻了。還說兩個人在同間醫院,根本就是毫無節制的打情罵俏,有夠猛的,樣樣都來呢,現在一定什麼該做的都做了吧……

    小裕想帶去學校的女生,就是那個女生吧?

    山西,我要宰了你。

    我在心底深深、深深地刻下複仇的誓言。

    絕對,要把你給宰了。

    是、是啦。

    聽說是個美女喔,山西還說可愛到不行耶。

    混賬山西。光宰了你還不夠。宰之前還要先用魔神風車固定技對付你才行。就算跪地求饒也沒用,鬼才會因為這樣就松手讓你好過。話說回來……美雪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我依然滿臉問號,點點頭。

    是、是啊,算是漂亮吧。

    喔~~美雪低吟。

    所以小裕才會那麼拼命的呀。

    我才沒有拼命哩。我二話不說隨即否認。我哪有那麼不顧一切呀……應該吧。喔~~美雪又如此低吟。

    美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終究還是避開我的視線,信步走到提防盡頭。其實正事都已經辦完,可以回去了!不過我扔只是呆呆地佇立于原地。如果就這樣說聲那我走羅掉頭離開,感覺上仿佛是把什麼扔下不管。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所謂的什麼到底是什麼。

    小裕,你要去念其他地方的學校喔?

    她說的其他地方指的是伊勢以外的地方。

    雖然答案早因為里香的存在而變得曖昧,不過我還是一一直以來的心意點了點頭。

    是吧。

    是想到伊勢以外的地方去?

    也不是那樣啦。

    那是為什麼?

    我一時之間回答不上來。

    因為,其實就是那樣啊。

    我是想到伊勢以外的地方去。但是突然被美雪這麼一語道破,反而有點不願意坦率承認。

    我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美雪望向我。

    唉,隨便羅。她說著隨即移開視線。

    怎麼覺得我和美雪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重複相同的話啊……

    你什麼時候要去學校啊?

    後天啦。

    這樣。美雪知道最後都不願意于我四目相對。她是生氣嗎?到底是為什麼?女生這種生物還真是莫名其買啊……

    話說回來。

    我盡量低聲說。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啊?

    我所推的輪椅上坐著里香。里香穿著粗呢連帽大衣,腿膝部還蓋著一條奶油色的毯子。嬌小的雙手被我的手套母親趁三交百貨公司打折是買來的八百圓便宜貨就是了完全包裹住。因為她說沒有手套,我就把自己的借給她。所以,我推輪椅的雙手是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戴。雖然風很冷,不過這也沒什麼。

    問題在于,我右邊站著美雪。美雪穿著學校規定的深藍色外套。領口處還看到水手服的領子,所以應該是穿著制服。然後,我的左邊是山西。山西也穿著制服。他的上半身沒穿其他便服,只圍著一條圍巾。再來呢,司則呆頭呆腦地站在山西左邊。他和山西一樣也穿著制服。都怪他這一年又長高五公分,緊繃的制服貼在他身上,紐扣似乎隨時都會爆彈開來。

    我。

    加上里香。

    加上美雪。

    加上三西。

    加上司

    不知道為什麼是我們五個人一起在路上前進。

    唉呦,這就是所謂的後援軍嘛。

    山西一格外強勢的態度說:

    擔心?有什麼好擔心的啊?

    我語帶殺氣地問道。

    回話的不是山西,而是美雪。

    小裕笨手笨腳的嘛,搞不好會被老實發現呀……我哪有笨手笨腳的啊!?

    看著情況都快吵起來了,我索性閉上嘴。同時也是因為,莫名地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每次只要和美雪交談時,前方也就是輪椅那里就會有種若有似無的氣氛向我湧來。會……會不會是錯意了啊?對,沒錯,一定是會錯意了。嗯,嗯嗯,一定是那樣沒錯的。

    不好意思!反正我們是想來幫忙啦!

    眼見周遭氣氛緊張而發慌的司,趕緊這麼補充說。

    正在興頭上的山西隨即附和。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啦。我們不是拜把的兄弟嗎,戎崎!

    啥?拜把?

    你那張臉別那麼臭嘛!我們可是真心誠意的,真心誠意的喔!

    超級大騙子!

    絕對只是來看熱鬧的!

    全都是因為山西很喜歡類似的活動罷了。他一定是想冷眼旁觀。潑潑冷水,順便收集事後可以拿來嘲笑對方的好題材。大概是一個人來做的話覺得心虛,所以干脆把司也一起拖下水,但是,美雪為什麼也會跟著一起來呢?是山西找她的嘛?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我放棄繼續追究下去,問里香:

    里香,會不會冷?……

    還……還好吧?……

    這……這樣啊。還……還好吧。哈哈。

    里香的沉默讓人冷汗直流,我不禁自顧自地打起圓場來。輪椅繼續前進,我們也繼續前進,在沉默之中前進。不久後,我們跨越道路段差時,我背在肩上的相機隨之晃動,尖角碰到里香的肩膀。

    啊,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地道歉。

    對不起,痛不痛?

    那個,借我。

    里香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啊?哪個?

    相機,我幫你拿。

    喔,好。

    我從肩上卸下相機背帶,把相機遞給里香。里香以雙手接過後,很寶貝地放在膝上。父親遺留下來的相機,老舊的單眼相機,放在里香膝上看來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有你的,還有一台那麼棒的相機喔。

    山西優哉地問。

    我以生硬的語氣回答:

    家里的啦。

    家里……是你爸的喔?

    是啊。

    棒……很棒的相機耶。我說真的喔。

    司他干嘛突然發出這種倉皇的聲音啊?

    我仍舊以生硬的語氣回答:

    舊的要命耶。

    像這種東西賣給收藏迷之類的,應該會有很不錯的價錢吧。你可以到網絡上拍賣試試啊。搞不好還買到大概十萬圓呢……好痛!

    啊,不好意思。踩到你的腳羅。

    山西的慘叫和美雪低沉的聲音。

    明明是個女生,怎麼會這麼重呀。痛死人了啦……痛痛痛!

    這次下腳的人不是美雪,而是我。

    啊呀,對不起、對不起。

    我姑且道了歉

    戎崎,你剛剛絕對是故意的吧!

    怎麼可能呢。里香,要過那邊的段差羅。

    我知道。

    別咬到舌頭喔。

    怎麼會咬到啊。

    開玩笑的啦。

    無聊。

    我們的確就這麼聊著無聊的話題,一邊持續前進。里香從半途開始聲音似乎也逐漸轉為溫和,這會不會是我多心了呢?總而言之,像這樣大伙兒一塊兒散步前進也不至于遭到哪里去。雖然也沒到快樂的地步,嗯,總之不賴。

    好不容易我們終于抵達校門。

    啊,對了。

    某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我于是說:

    里香,把相機給我。

    嗯。

    我來幫你拍照。

    雖然這個時節櫻花沒綻放很可惜,不過這可是你頭一次上學呢。還穿著制服耶。這就是那個什麼紀念照呀……這些話因為大家都在身邊,當然沒能說出口。不然太丟臉了嘛。

    我沉默地往後後退三公尺左右,然後透過取景窗窺視里香。坐在椅上的里香,兩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膝上,簡直就像個年幼的孩子。

    喂,你們全都讓來啦。

    司識相地想退開。

    不過卻被里香攔下來。

    沒關系,這樣就好。

    可是……

    這樣就行了。

    里香笑了。

    為什麼呢。

    那抹笑容雖然讓我感到困惑,我還是點了點頭。

    嗯,好……那,要照羅。

    取景窗中的里香依舊保持著笑容。

    喂,里香。

    你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呢?

    近松覺正,正如從字面推測的第一印象,是個具有寺廟繼承權的人。不過這位繼承人,實際上都已經是個四十二歲的啊伯了。由于高齡七十八歲的父親身子骨仍舊硬朗,他也只是因為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接棒,所以仍舊掛著這個名字。正因為他的出身,和他酷似大佛的臉龐相呼應,學生也順理成章的奉上了鬼大佛的稱號。

    之所以會被冠上個鬼字,這是因為覺正所負責的是學生訓導工作。

    根據覺正的認知,所謂的學校而言之就是個叢林,是個仿佛動物園中猿猴上的地方。如果沒有出現一個人來統禦群體的話,立刻就會變成真正的猿猴哦山。不管是被叫鬼,或被罵羅唆……也不論是每兩年就會被小混混報複一次……總之自己都必須使出凶狠的眼神。這就是學生訓導的本分。

    正因為如此……

    燃燒這熊熊使命感的近松覺正,四十二歲(確定)圓條寺第十七代主持(預定),放學後都會巡視校園。即便可能惹麻煩的那種學生早就回去了,但他絕對不會因此而松懈。如果抓到了因為好勝而在教室里偷抽煙的學生也不足為奇,甚至還有可能會逮到被一時熱情沖昏頭腦的年輕笨南笨女在更衣室里卿卿我我……那可不,嚴重的還會涉及不純的異性交往。

    唔?

    近松覺正(以下略)剛拐過走廊轉角時,停下了腳步。眼前大概有五個學生走在一起。這樣的情景本身是沒有問題,不過他首先注意到一行人中有個坐輪椅的少女。

    怪了,輪椅?受傷了嗎?

    因為學校也都放學了,運動社團正好在練習。現在還能聽到操場那頭傳來鏘鏘的擊球聲響。熱衷投入的話,應該也會弄出一、兩道傷口吧。所以,這都還好。

    受傷也是青春。

    挫折也是青春。

    不過,還是有問題。再怎麼說,那少女竟然有一頭及腰的搖曳黑發。根據校規第八條附則第三款,過肩長發必須編或綁起來。單就這一點,那個少女已經違反校規了。可是,更大的問題在于,覺正根本不知道在這學校里。那一頭這麼引人注目的長發,只要看過的話應該都會記得才是。

    而且,更讓他掛心的是那伙人中混著一個高大離譜的大塊頭。那恐怕……應該……不。不會錯,那肯定是二年三班的世古口司。身軀龐大卻善良老實,念書不太行卻很古道熱腸。雖然和平凡這種形容有些差距,但大致說來是個好學生。覺正如此判斷。

    真要說有什麼讓他心里不快活的,就只有世古口司不肯加入由覺正擔任顧問的柔道社而已。

    畢竟那幅體格,鍛煉後必有所成。他的全身骨骼簡直像是為柔道而生。覺正從一年級開始就苦口婆心地持續以這番說詞邀他加入,對方卻只會支支吾吾地說什麼喔、這個嘛,絕口不提要加入社團的話。這情況若是二十年前,覺正早就硬扯這他的脖子。把她拖進武道場,先讓他做一百次體落技、一百次過肩摔、一百次掃腰等柔道技法,再使出袈裟固定勒得他氣喘籲籲,然後逼他在入社申請書上按下拇指印。但是今夕非比,什麼PTA父母教師會、教育委員會、人權熱線,總之煩死人的東西多如牛毛!有時只不過是用手戳戳學生的小腦袋也會被校長叫去問話。真是有夠麻煩的。

    也就是因為這樣,世古口司終究沒有入社,持續把一身優秀條件就這樣一直放到爛……覺正始終對此耿耿于懷。明明只要經過自己紮實的鍛煉,毫無疑問地便能放眼國立體大。而且,照這樣進入大學中持續練習下去,甚至連奧運候補選手都將不是夢。

    但是,事實偏偏與覺正的夢想北道而馳,世古口司現身之處並非武道場而是調理室。被眾多女生所包圍,置身與嘰嘰呱呱的聒噪聲中。大受歡迎。甚至在有些地方還備受尊崇。

    對于覺正而言,世古口司說到底就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無法理解。無法理解之余,更讓人困擾不已。正所謂愛之深貴之切,覺正秉持著那句話的真諦向那伙人發出聲音。

    喂,那邊的!等一下!

    那伙人聽下了腳步,轉頭望向這邊來。嗯,沒錯,那個大塊頭果然是世古口司。二年四班的水谷美雪也在。那個學生擔任圖書委員,說好聽一點是認真,說難聽一點是毫不起眼。她沒問題。另外兩個呆呆地杵在那兒的南學生……名字想不起來,不過大概就是那種沒必要記得名字的學生吧。這也沒問題。不過那個坐輪椅的少女……他卻完全沒有印象。她是個頗具姿色的美少女。不論是即將入僧籍也好,年滿四十二也罷,絲毫無損覺正是個男人的事實。只要看過這麼美的美少女一眼,就決不可能忘得掉的。但,他到底是誰呢?

    你們在做什麼?

    他原本打算出聲時盡量避免讓對方產生戒心,不過他天生就是個急性子他的聲音一旦自那借由讀經鍛煉過的喉嚨出來之後,便會響徹整條走廊。結果還是讓他們一行人對她立即萌生相當嚴重的戒心。他記不得名字的那個一臉蠢相的男學生,不知道在口中咕噥說了些什麼,那一伙人立刻轉過身去接著快速地在走廊上舉足狂奔起來。這麼做擺明了就是大逃亡,哪里只是可以而已。

    全給我站住!聽到沒有!

    覺正一邊大聲嘶吼著,同時也隨之舉足狂奔。

    我也搞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只聽見小裕說快逃時,我當下覺得這是個錯誤的選擇,可是都怪大家瞬間如鳥獸,結果就還是怪怪遵照那個錯誤的指示行動了。我跑了又跑,沒命似的狂奔。一回神,那個小裕從醫院帶來的女生,秋庭里香的輪椅竟然變成是我在推了。當然,秋庭里香整個人瑟縮在輪椅里。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啊,對了。記得小裕跑過走廊轉角是摔了一跤,接著他滿懷悲壯地大喊你們先走~~我心想原本只要好好說清楚狀況,老實一定會諒解的。可是一旦拔腿就跑,老是他……特別是鬼大佛應該不會輕易地放過我們這幾個,唯今之計只有拼命逃了,因此才會接下推輪椅的工作。

    胸口深處似乎灼熱得快燒起來了,同時也幾乎喘不過氣來了。所以我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身後只要一條空蕩蕩的走廊。四周都沒有鬼大佛追上來的動靜,也聽不到什麼腳步聲。好像勉強逃過一劫。

    和小裕走散了。

    有沒有被鬼大佛抓到啊?

    話說回來,山西和世古口也不見了。

    那兩個人說不定也被逮到了吧……

    真受不了耶。

    竟然得和一個至今從沒交談過的女生獨處啊。

    不過,怎麼會有美成這樣的頭發?完全不毛躁不亂翹,就這麼嘩啦啦地直直披落腰際。像我的頭發就是不聽話,就算留得再長也沒辦法這麼直順,反而會落得又毛躁又蓬松。

    雖然心底直覺得羨慕,同時卻又有另一個不願意這麼想的自己存在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說不定是因為小裕對她百般呵護、無微不至地關照,也可能似乎因為她身上穿著自己的制服。

    唉,為什麼會如此地憂郁呢?

    大家不知道會不會有事呢?

    我受不了長時間持續的沉默,仿佛自言自語地這麼呢喃。

    有沒有被抓到啊?

    秋庭里香的肩膀微微動了動。

    裕一是個大笨蛋……

    所以,可能已經被抓到了吧。真氣人。

    裕一干嘛叫他名字叫得那麼親熱啊。你覺得他被抓到比較好喔、我終于吐出這樣的問話來。

    秋庭里香望向我這邊。我被那張美麗的臉龐和雙眸,壓得死死的。為什麼挖苦別人的自己,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呢……

    秋庭里香後來終于問:被抓到後會很糟糕嗎?

    大概吧,這……

    那就走吧。

    啊……去哪……?

    去找那個老師。

    然後哩?

    說清楚啊……

    這並不是裕一的錯,是我的錯。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感覺上簡直完全不知恐懼為何物。我很明白這世上有太多的矛盾,也知道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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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些無聊透頂的事。像裙子長了一公分或短了一公分。指甲剪了沒有。全都是些諸如此類無聊透頂的事,特別是學校更是那種無聊的地方。然而,這個女生,秋庭里香卻認為只要自己一個動作,整個世界便會臣服于她的腳下似的。

    沒那麼簡單啦。

    打算要否定她的語句。然而,聲音卻是如此微弱。

    對方可是鬼大佛耶。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話,裕一不是會被罵?……

    那時非去不可。

    那雙眼睛沒有絲毫。我也無意反駁,只能點點頭。然而,卻有另一個自己依然將輪廓推向于教職員室完全不同的方向去。我沉默地持續邁開步伐。

    我為什麼會把制服借給這樣的女生呢?

    我又為什麼會這麼想要大哭一場呢?

    我跑了又跑,沒命地一直跑。也因此,我的右邊側腹部都開始發疼了。右邊的側腹部……那不正是肝髒所在的部位嗎。唉,這樣以來萬一又得延後出院的話,該怎麼辦呢!這個混蛋鬼大佛!

    我們跑上半個人影都沒有的階梯,穿過回蕩著響亮腳步聲的走廊,直到確定終于完全逃脫後,我和山西才敢停下腳步。我們和里香、美雪還有司都走散了。

    可惡!

    鬼大佛!

    去死吧!

    罵得好!

    我們雖然氣喘如牛,不過仍然一邊持續咒罵著,一邊癱坐在走廊角落。盡管所依靠的牆面,和屁股底下的地面冷的要命,可是那種寒意對于跑到已經發熱的身體而言反而感到很舒服。

    戎崎,拜托你別在緊要關頭跌倒呀!

    我哪有辦法啊!

    我又不是自己高興跌倒的。只不過,該說拜跌倒所賜嗎,還是該說因禍得福,正因為我的那一跤吸引了鬼大佛的全副注意,里香和美雪似乎才能趁隙逃脫。只是苦了我們,之後為了逃離鬼大佛的魔掌還得死命狂奔。

    那家伙一定是個虐待狂啦。

    嗯,沒錯。

    以後一定會下地獄的!

    可是他是個和尚耶。

    這、這就……

    鬼大佛!說真的去死吧!……

    人渣敗類!

    山西持續誇張地罵個沒完,我因此收斂了一點。

    當然,我也知道鬼大佛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鬼大佛也是以鬼大佛他自己的方式處理份內工作,只不過就是個中間管理階層,而且真要論斷誰是誰非,算起來我們也有錯……不,應該說錯的全是我們才對。

    把他罵成這樣子似乎有點過頭了。

    去死吧!

    山西的聲音仍絲毫不留任何情面。然而,這不是什麼值得一一點明,提出警告的事情。所以我依舊保持沉默,不附和,也不唱反調。正如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態度。

    話說回來,山西這家伙是怎麼回事啊?

    怎麼會這麼暴躁呢?

    後來終于連山西也靜了下來,我們一邊大口喘著氣,只管坐在走廊角落。放學後的校園一片寂靜,偶爾從遙遠的某處會響起某人的腳步聲。是司嗎?或是美雪?啊,里香不知道怎麼樣了?和美雪在一起的話,應該麼事吧。

    當氣息歸于平穩後,才逐漸感到寒意。

    差不多得起身去找里香了……我這麼想正要開口時

    喂,戎崎。

    山西搶先開口了。

    嗯?

    像你啊,會覺得自己未來或什麼的嗎?

    啊?

    這家伙是怎樣?吃錯藥羅?

    你說得未來是什麼意思啊?還有那個什麼的又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啊,那個……將來或是未來……總有一天自己會變得很了不起,或變成有錢人之類的呀……啊呦,也不死那麼無聊的事啦……怎麼說呢,我是想問你會不會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麼很厲害的事啦。

    干嘛突然這麼問啊?

    這該不會是某種搞笑題材吧?

    也對啦,一般人是不會丟出這種莫明其妙的搞笑題材,可畢竟山西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笨蛋,偶爾還會丟出一些完全不搭調的話來。

    我暫且觀察著山西的反應。

    山西徑自凝望這天空某處……不,是完全不存在的虛無之處。

    我低頭說:

    誰知道那種事呀。

    之前啊,半夜播過一部電影。凱文科斯納不死盡老演一些爛電影嗎?可是,這一部竟然還蠻好看的。在那部電影里面,凱文科斯納的朋友對他這麼說。

    說什麼啦。

    Doyouremrmber?WhenyouweresiaxteenseventeenlookingaheadNextcoupleofyears,Iwouldbegreat.JustknewitIdon`tfeellikethatanymore.

    啊?

    他見我有聽到沒懂,滿臉問號的樣子,山西終于抿嘴一笑。然後,似乎真把我視為笨蛋地說句笨~~蛋。

    你還真是個無藥可就的笨蛋耶,竟然聽不懂本大爺一口流利的英語。你英語聽力根本就是零分嘛。

    吵死人了,是你自己發音太爛還敢說。

    我實在部甘心被山西看扁,立刻這麼回嘴。

    但是,山西卻感覺更為囂張地笑了。

    還敢說哩,平常的你就常常聽不懂了呀。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也對啦。我呢,是絕對分辨不出來B和V到底有什麼差別……真的耶。

    R和L講的時候勉強過得去,可是就是聽不懂。

    像LICE和RLCE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樣,聽不懂應該挺慘的吧……喂,聽起來都一樣啊。

    哇哈哈哈,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耶。英語聽力大鴨蛋嘛。

    吵死人了啦。

    我們邊笑邊這麼聊著。對了,我們以前也常像現在這樣說說笑笑。小學高年級那陣子,我幾乎每天都和山西混在一起吧。兩人攜手搞些毫無意義的惡作劇,整天埋首大電玩而被不目罵……唉,反正淨是這些諸如此類的事罷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和這家伙像這樣聊天呢?

    你記不記得十七、八歲那時候呢……那家伙是這麼向凱文說得啦……

    她說,那時候總覺得再過兩、三年,就會發生什麼很厲害的事,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再那麼想羅……

    那是部老電影,大概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老片了。那時候的十七歲,是有希望的呀。我……我卻完全不會那樣想耶。我腦袋不好,又不夠精明,老早就大致預估過反正一輩子都會這麼沒意思就過了。根本就沒想過會發生什麼很厲害的大事……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代溝呀?

    沒那回事吧,我很想對山西拱起的背部這麼說。和什麼時代一點關系東都沒有吧,目前還不能斷言一輩子都會這麼沒意思呀。可是,我沒說出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我懦弱,或許是因為被無聊的自尊所束縛住了,也或許一因為我偶爾也會和山西一樣思考相同的事。我的確並不覺得未來會光輝燦爛,我們的未來只有一層莫明其妙的淡淡黑暗。

    是的,每當想到關于未來的事時,我們就會駐足不前……

    所以慢慢地,我都盡可能不再去想未來。因為就算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什麼好點子來呀。畢竟要煞過當前的時光就已經必須竭盡全力,哪有多余的精神管得了未來呀。

    那時凱文科斯納主演的吧。那一定是一部三流爛片啦。

    所以我不屑地吐出這句話。

    凱文科斯納的電影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像樣的台詞啊。

    嗯,也對啦。

    他也只是個色老頭而已嘛……

    我看呀,根本就不值得語重心長地聊這種事嘛!你模擬考的結果不是糟透了嗎!!

    我想改變當下氣氛,半開玩笑地這麼說出口時,山西立刻大吃一驚。

    為……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我簡直想對他跪地求饒。

    唉,這家伙真是有夠笨的耶。

    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你的志願學校選哪一個呀?

    又△※啦。

    山西說出口的是一所爛到不行的三流大學。

    聽說被評分為C喔?……是D。

    你啊,糟透了吧。那里還被評為D喔?故意耍帥喔?答案隨便一填應該至少也能拿個B吧。

    被我這麼一諷刺,山西立即板起臉來。

    你很吵耶。

    看來心里似乎有些受創。

    當然,我是個不會手下留情的。

    可是,那里還被評為D,就等于額頭上被刻了笨蛋兩個字羅。嗯,這簡直就是笨蛋檢驗標章嘛,正好代表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那你又好到那里去啦?!

    唔……

    見我為止語塞,山西立刻露出活該的笑容。

    總歸一句話,你這樣下去不是會留級嗎?

    唉,這家伙講話也同樣不會手下留情呀。

    要再念一次二年級羅?和那些一年級的小鬼頭同一間教室喔?……

    哇哈哈哈,你呀,就快降級變成學弟啦。以後和我說話得用敬語喔,可不能再叫什麼山西羅。要叫山西學長,懂不懂呀?

    可惡……

    好痛、好痛,干嘛因為被我說中痛處就隨便打人啊!

    彼此彼此!

    我們倆像小鬼般叫嚷著,再地板上滾來滾去,一邊扭打成一團。我一使出:魔神風車固定技,山西這次則以令人懷念的古早招式四字固定技迎戰。我鬧著玩兒地讓他小露一手,卻出乎意料外地痛到不行,我發自內心的慘叫。

    好痛、好痛~~!腳,快段了啦~~!

    再來是必殺技四字固定反轉式!

    啊啊啊啊啊啊~~!斷了斷了斷了~~!

    我們就這樣持續地盡情打鬧,沒錯,就為了要把剛剛那種濕答答的氣氛抹得干乾淨淨。

    Doyouremrnber

    喂,你還記得嗎?

    Whenyouweresixteenseventeenlookinganead

    十六、七歲那時候,我們不是也曾有過樂觀得不得了的年輕歲月嗎?

    Nextcoupofyrars、Iwouldbegreat.

    但是總覺得再過兩、三年,自己就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呢。

    Justknewit。

    我是真心那麼想的。

    Idon`tfeelthatanymore

    但是啊,現在已經不會再那麼想了呢……

    然而,不論我再怎麼大聲叫嚷,那些台詞始終不斷地在腦海中盤旋回蕩不去。山西一定也和我的感覺一樣吧。

    那台詞真是有夠無聊的。

    喂。

    對不對?

    追丟了。

    出盡洋相了。

    也因此,鬼大佛本名近松覺正四十二歲(確定)圓條寺第十七代主持(預定)在校園到處徘徊。沒想到那一群人竟會逃得那麼快。那個一臉蠢相的男學生跌倒時,原本想趁機把他逮住的,可是自己的腳竟然也被絆倒,摔了個四腳朝天唉,真不想變老呀于是就這麼讓他們一溜煙給跑了。

    但是,我不會讓他們就這麼跑了。

    絕對要逮到他們。

    覺正以蛇一般的執著、狗一般的嗅覺,儲蓄往前走。

    嗯?

    聽見談話聲喔?

    這聲音……的確是……

    我和山西剛出發去找尋找里香她們,沒一會兒便和司不期而遇。但是,那個司他……已經不再是司了。

    而是斯斐魯俊拉魯。

    LuchaLiber,也就是墨西哥摔跤,忠實反映出拉丁氣質。比起拼得你死我活分出勝負,美感才是真正的極致榮耀。勝利是正確的,但是,美感更為正確。如果美麗再加上強悍,就再正確不過了。要論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華麗墨西哥摔跤界中的巨星,當屬擁有上千副面罩的男人,也就是密爾馬斯卡拉斯(MilMascaras);但是,這個密爾馬斯卡拉斯斯斐魯俊拉魯,才是摔跤迷公認一手撐起墨西哥摔跤黎明時期的真正聖帝、創世神祗。據說當斯斐魯俊拉魯從摔跤周圍繩最上方飛身躍下時,那身影籠罩在耀眼的光輝中,炫目的光芒往往讓迎戰對手只能束手無策地直接承受他的必殺技太陽光線式體落攻擊。

    由于他的時代過于久遠,記載那種驚世大技的文件資料都未能保存下來。不過根據他的愛徒密爾馬斯卡拉斯對後代傳述內容指出,當師傅縱身飛躍時,世界各個角落都隨之籠罩于幸福的光芒中。特別著名的是一九七一年在那個為世足賽所興趣的阿茲球場中(EstadioAzteca),所舉辦的墨西哥摔跤嘉年華表演賽。聽說,當時為了這場聚集所有巨星的墨西哥摔跤盛會,湧進了遠超世足賽的十二萬名觀眾。其中還有一百二十四人因興奮過度而心髒麻痹(其中氣人升天),三百四十一名孩童走失,當場墜入情網並且結婚的情侶有二十三對。正因為是場,名副其實的盛會,就在全場十二萬觀眾熱切眼神觀視下,斯斐魯俊拉魯接連使出的太陽光線式體落,至今仍被視為墨西哥民間的傳說而持續不斷地流傳下去。只要想墨西哥人詢問關于他的事!對方大概都會噙著淚水道出斯斐魯俊拉魯的傳說吧!

    那個斯斐魯俊拉魯,墨西哥的英雄,就現身在我們眼前。我停下腳步,山西也停下腳步。話說回來,那副體格還真是巨大得離譜呀。頸子的直徑和頭部沒兩樣,而那顆頭就好端端地長在那副粗壯的肩膀上。而且,從肩膀垂下的雙臂簡直就和圓木沒兩樣。胸膛總之一個厚子可以解釋。即便一般人鋪以百米助跑速度往他的胸口沖過去,也一定會被直接彈回去的,腰身也粗得跟什麼似的。雙腿也很粗壯,那兩只腳丫更是大得不得了,鞋子竟然要穿到三十一公分大的。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那站姿簡直美的太不像話。臀部強而有力地往上翹,胸膛挺得老高,雙臂充滿著力道。

    我和山西兩人不禁都看傻了眼。

    哈、哈羅。

    但是司他……該說是斯斐魯俊拉魯,那有夠傻愣的聲音把我們拉回現實。

    我邊歎氣邊說:

    你這是在干嘛呀?

    因為……

    司那龐大的身軀不安地蠕動。

    泄漏身份的話就糟啦……

    明眼人一看即知嘛!

    我只是想稍微掩人耳目一下……

    混不過去!混不過去!

    我雙手啪嗒啪嗒地揮舞著。如果此刻手上拿著一本雜志的話,我大概會直接把它扔到地上吧。

    而是為什麼是斯斐魯俊拉魯啊!普通一講到墨西哥摔跤,明明就是密爾馬斯卡拉斯比較有名啊!

    那個人太出名了,所以……

    吼,你這招還是障眼法喔!

    我想得很周到吧?

    司略顯得意。

    他隔著面罩往外窺視的雙眼,猶如小狗的眼神一般閃閃發光。

    嗯,的確周到,那實在是太周到了。

    你那面罩實在哪兒買的啊!我連網絡購物也從來沒有看過有在賣呀!

    哈哈哈哈,司笑了出來。

    我自己做的……

    資料不足,所以右邊的蜘蛛圖案可能有點差異,做得怎麼樣啊?

    誰知道啊!

    就在此時,山西開口了:

    請問……你們……這樣以來一往地到底在說什麼啊……?

    啊?

    我這樣聽起來總覺得……該不會是……你們是摔跤禦宅族……?

    我和司當然矢口否認

    不……不是啦!

    怎麼可能是嘛!

    但是山西卻似乎完全不相信,以眯到不能在眯的雙眼上下大量這我們倆。

    我可不想被歸納為司的同類,旋即慌慌張張地遠離司,我心里才在這麼想,司立刻靠了過來。到那邊去!司!搞不好會和你被歸為同類耶!

    也可以耶。

    嗯……哪會啊!

    可是,怎麼覺得你們對這方面熟的不得了。

    我一定輸給司的啦。

    哪會啊,裕一也很清楚啊。

    你們絕對是摔跤禦宅族啦。

    不……不是啦。

    對……對嘛!不是啦。

    為什麼你們這些禦宅族每次被人點破的時候,就會這樣拼命地否認呢?你們兩個,再怎麼想都……

    千鈞一發的危急存亡之球,我和司只能全身僵硬地等著受死。啊啊,司這個超級大笨蛋。在這種地方戴什麼斯斐魯俊拉魯面罩啦。真的太周到了,有夠厲害的啦。怎麼會做得這麼棒呀,那個面罩,說實在我也真的好像要耶。五千圓……不,我甚至願意出倒一萬元喔。嗯,可是,也不需要在這種地方戴嘛。這樣未免也大引人注目了吧。

    但是,救星總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你們這些人,等等!

    鬼大佛大叫著,一邊從走廊那頭跑了過來。

    糟了,快逃!

    我松了一口氣,同時大喊:

    分開跑喔。

    太宰來時很有女生緣。其實他長得並不是特別帥,還有中說不出來的頹廢感激發了女生的母性本能。即便實在校園中,他也總是顯得弱不禁風。他就常以那副德行,以做作的語調說著嗨,大家好呀,可是卻完全不會惹人厭,總之很有他個人獨特的風格。

    那個太宰來時和秋庭里香簡直真是一見如故。

    川端他呢,是個討厭鬼喔。(注:指川端成1899~1971,日本文學泰斗。)

    太宰老師果然還是以他那種獨特的頹廢感覺,但是卻格外充滿魅力的聲音說:

    聽說,他幾乎都不理會別人的請求呢。

    可是文章寫得很精彩呀。

    啊,說得也是。

    我之前讀過描寫到櫻花的那篇故事,那也好棒喔。

    兩人正在高談闊論這日本古典文學。如今,我和秋庭里香……還有太宰老師……正往教職員室走去。我們在走廊上時,碰到正好也要會教職員室的太宰老師,便湊在一塊兒了。校園中也沒那麼多條路線都通往教職員室,而且又不能當下拔腿就跑,沒辦法只好和太宰老師一起前進。然後呢,太宰來時立刻就注意到秋庭里香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本書。

    是川端的嗎?

    面對老師的問題

    嗯,是的。

    秋庭里香立刻回答:

    你真夠清楚耶,才看一眼封面就知道了。

    那兩人仿佛把我當成隱形人,只顧著和對方說話。唉,怎麼會這麼慘呢。這女生又不能自己走路,在這里把她扔下的話,她就哪兒都去不成了。這女生是生什麼病呢?大概很嚴重吧。不然為什麼小裕會為了這個女生那麼拼命呢?他以前有為我那麼拼命過嗎……

    對了。

    太宰來時依然含笑,一邊說: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我覺得心髒都快蹦到嘴里去了。

    同時也不由得停下腳步。

    但是,秋庭里香卻相當沉穩地點點頭。

    嗯,我不是。

    來參觀的嗎?

    是呀。

    老師笑了,秋庭里香也笑了。這個女生為什麼能夠這麼穩如泰山呢……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邊窮緊張……就只有我一個人笑不出來……

    我和山西一塊兒往前跑,剛剛那陣追逐讓我們明白,只要拼命往前沖,就可以甩掉鬼大佛。總之只管一直跑、一直跑,沒命地往前跑就對了。然後呢……現在哪管得了那麼多呀?

    但是,回頭看看情況如何的我,卻慌慌張張地停下了腳步。

    等等,山西!

    什……什麼啦?

    山西也停了下來。

    啊?

    他雙眼圓睜。

    我也地喃。

    斯斐魯俊拉魯……

    是的,那個光輝燦爛的光榮名字。

    鬼大佛本名近松覺正四十二歲(確定)圓條寺十七代主持(預定),正與一個覆面巨漢陷入纏斗。這次絕對不會再讓你們給跑了,正當他心底這麼想著,一邊鎖定哪一個一臉蠢相的學生同時邁開步伐時,一個巨漢卻擋住他的去路。他反射性的抓住對方手臂,使出掃堂腿,卻被對方躲過了,真是令人激賞的敏捷反應。他沖向對方胸膛,想把那人拋出去。可是,卻做不到。哪腰實在是沉的不得了。它在學生時代,曾和當時正處于全盛時期的山下泰與八段進行自由對打練習。他回想起那時候的往事。山下八段如同岩石一般,不論怎麼推都推不動,不論怎麼拉也拉不動。一回神,自己已經被摔到榻榻米上了……

    在驚愕、焦慮之余,覺正大喊:

    喂,你,你是世古口吧,

    不,不是。

    對方立刻回答。

    那你是誰!

    斯、斯斐魯俊拉魯!

    你說什麼鬼話!

    他在盛怒之下使出渾身力量,這次一定要攔腰把那巨型龐大的身軀給抬起來。這是同為柔道家的父親所傳授予他的掃腰。聽好了,覺正,佛之道與柔之道殊途同歸,只要撐起腰部也就是我整個人,然後扔出去就行了……那還真是至理名言。

    啊啊啊啊啊啊!

    迷樣的幅面男……不,不管怎麼想都是世古口司……發出吼叫聲。那家伙的手伸向自己左肩,看來似乎是想抵抗。這個沒規沒矩的放肆家伙。架勢已然就緒。看我直接把你摔倒地上去。

    然而……

    他毅然決然地扭轉身軀,卻完全做不到。感覺上簡直就像整副身軀被老虎鉗夾住了。好痛,被抓住的左肩痛得不得了。才剛回神,才發現迷樣幅面男……雖然除了世古口司以外,根本不可能還有別人……的手臂、雙腳,像條大蟒蛇一般往自己的身軀,讓他絲毫無法動彈。

    唔,唔嗚!

    不行動不了。這到底是什麼招式。

    放、放開我!快給我放開!

    不……不要!

    你是世古口司吧!

    不……不是!

    還敢騙人!

    沒……我沒騙人!

    聲音根本一樣啊!

    哪……那有啊!

    少給我忽然提高聲調!

    這……這才是我原本的聲音!

    你不要給我那樣講話羅!很惡心耶!

    原……原本的聲音就是這樣啊!

    兩人就這麼死命地交纏著身軀,一邊進行著無聊透頂的對話。憤怒的能量同時在肚子底部逐漸積累。他借由那股能量,全身再次使力。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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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3:17 |只看該作者
南無!

    他大喊。

    釋迦牟呢佛!

    是佛陀保佑嗎,迷樣幅面男……雖然絕對就是世古口司……身軀頓失平衡。這樣行得通!佛陀懲罰!從怨悉退散!以漸悉今滅!以羽柴築前啊,古有野間亂臣弑主,次輩必遭天譴惡報!(注:織田信長孝死前,一平安時代源義朝被野間(地名)某領主謀害身亡的曆史故事,詛咒豐臣秀吉之語。豐臣秀吉本性羽柴,官位為築前守,故又稱羽柴築前守或羽柴築前。)

    勝負以定。

    這次以定能成功。對方的身軀被抬到半空中,接下來只要直接摔倒地面上就行了。這硬實的走廊應該會造成某種程度的猛烈沖擊,這麼健壯的身子大概頂得住吧。我要把他打到倒在地,完全壓制住,用袈裟固定

    勒的他難以喘息,然後直接帶到教職員室去,逼他在入社申請書上按拇指印。

    但是,覺正的夢想卻在瞬間化為泡影……唔?!理應被他漂亮地往外拋的巨漢,卻在半空中翩然一個回轉後,以令人激賞的姿勢雙腳穩穩著地。而且,不知道是否該說是天賦異稟,著地後竟然還能直接放低腰部,擺好戰斗姿勢。

    覺正原想飛身撲過去,卻完全找不到可趁之機。

    即便是覺正,腦袋里此時也開始萌生疑問。這樣沉重的腰部、這樣流暢的身手、這樣緊密的銜接,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對手是個門外漢。雖然體格或聲音擺明了就是世古口司,可是他應該不具備任何格斗技巧才對呀。一個毫無經驗的生手能化解我這個覺正的投技嗎?不會的,絕對不可能。雖然過去曾因膝傷而不得不退出現役之列,但是自己本身也曾是人稱伊勢之虎的男人。這麼說來,這個巨漢或許真的並非世古口司。

    那麼他到底是誰?

    他一邊疑惑,一邊慢慢逼近對手。周遭緊繃的空氣似乎一觸即發,這是和學生對打時所感受不到的緊迫張力。處在覺正心底沉睡的格斗者之血開始沸騰。盛夏的武道場、四散的汗水。被別人摔、或把人摔到榻榻米上,彼此琢磨技巧、磨練心靈、鍛煉身體的青春歲月。

    覺正笑了。

    咧嘴一笑。

    嘴角兩端都因過于開心而揚起。

    你叫什麼名字?

    斯裴魯梭拉魯。

    呃……斯……什麼的,我要向你道謝……

    用這一招來謝你!

    他像顆反彈的皮球飛出去。就在他再次撲進對手懷中時,隨即將其手臂架住,領口抓住,身軀扭轉,這次成功地趁勢使出他最得意的掃腰。那一連串的動作真可謂孕育自虛無境界。巨漢的身軀高高地飛向半空中。他想,這次總算分出高下了。他如此地確信。但是就在下一瞬間,一股不協調之感襲上心頭。對手怎麼會輕而易舉地就飛得老遠呢?但他的確把對手拋了上去。使出渾身的力量。完美無暇。但是,所謂的掃腰是把對手摔倒地板聲的技法,不可能會像那樣高高地飛向半空中呀。

    覺正愕然地望著巨漢飛越視野。巨漢像只球潮蟲般縮成一團,轉了一圈、兩圈後,緩緩地伸展身軀,便靜止在空中的一點。不,並不是空中的一點……巨漢的雙腳挺駐于走廊牆面上。

    覺正終于正確地掌控住情況,對手並不是被自己拋出去的,而是對手讓他拋出去的。就在他把人跑出的瞬間,對方或許順勢以雙腳用力蹬地。然後再借由蹬地的力道,加上覺正拋入的力道,整個人飛向空中。

    不過,這又是為什麼呢?

    覺正緊借著便知道了答案。腳蹬強免得巨漢伸展著又長又強健的雙手雙腳,落向這兒來……不,是躍向這兒來。他那副身軀沐浴自窗戶外射進來的光線中,閃耀著莊嚴的光輝。眼前的景象如同某種光球,又或是像太陽的萬丈光芒,為了賜福給整個世界和自己翩然降臨。

    覺正所感受到的並非恐懼。

    那時普照大地的極致幸福之光。

    那時太陽光線式體落。

    太宰老師說他忘了拿某樣東西離去後,又剩我們兩人獨處。至此之後,對話嘎然而止。我只好再沉默中,繼續推著輪椅。

    秋庭里香的頭發再眼前晃動。

    飄飄然然、輕柔地晃動。

    這個女生就是小裕喜歡的女生呀……

    感覺真不可思議。

    好久好久以前,我就站在小裕身邊。理所當然似地站在他身邊。然而,如今站在小裕身邊的已經不是我,而是這個女生啊。

    嫉妒?

    仔細想想,應該不太一樣。我本來就不是那麼喜歡小裕了。以前……說不定以前曾經喜歡過沒錯,可是現在都已經另外有意中人了,而且我對那種又笨拙有懦弱的男生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既然如此,我怎麼會覺得這麼不痛快呢。

    你,是哪里生病啊?

    這樣的話自嘴巴溜出。

    我立刻就後悔了。

    為什麼要問她的病情呢?我從來都不曾這麼大膽。總是會後退一步,總是會選擇沒有風險的路去走。要處碰人心的事總覺得格外恐怖。

    即便如此,我如今卻在問明知對方不願提起的事情。

    會死嗎?

    我甚至稍稍品嘗到施虐的快感,一邊這麼說。

    秋庭里香會過頭來。

    由于對方坐著,感覺上是仰望著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像干脆將錯就錯,這次我正面迎視她的視線。話說回來,人怎麼會有這麼漆黑的瞳孔呀。正因為那深不見底的黑,讓人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緒。感覺上仿佛承載這憤怒,又似乎是悲傷,也像是笑意。

    嗯,秋庭里香點點頭。

    或許吧。

    這仍舊像是晴天霹靂。我會這麼問有一半是出于像挖苦她,至于剩下的一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總之並不是真心想問出口的,沒想到答案卻真如我所問的一樣。但是,那高漲的情緒一旦脫了軌,便無法即刻喊停。

    為什麼?

    我又這麼追問下去。

    體內還殘留這施虐者的沖動。

    但是,秋庭里香卻絲毫不為所動。

    我的心髒不好。雖然馬上就要動手術了,可是失敗的幾率卻搞出太多了。我想應該是撐不過去吧。

    明明說得是自己的死亡,那些辭句未免也太過清透了。

    小裕他知道這些事嗎?

    她接下來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秋庭里香的臉龐竟然顯露困惑。

    這個嘛……

    她停了一會兒。

    有沒有發現呢?……

    我想大概發現了。可是……不過……我也不知道耶。

    她的回答得斷斷續續的。

    白癡啊,我想。

    小裕當然發現了呀。

    光看小裕的態度不就很明顯了嗎?就只會像個笨蛋一樣小心翼翼的,不是嗎?整天驚惶失措的,還常常露出要哭要哭的表情。然後還硬是要擠出笑容。結果呢,笑也不好,整張臉反而詭異到了極點。真是有夠笨有夠脫線有夠懦弱的家伙。

    她怎麼會不明白呢?

    啊,原來如此……

    過了一會兒,答案閃現心頭。

    秋庭里香是當事者。由于距離太近了,所以才會不知道。而且,她也不希望他知道。但是,心底卻又希望他是知道的。

    情況還真是複雜呀。

    這個女生,會死掉啊……

    一時之間還無法會意過來。

    我對于什麼是死亡目前完全沒有實際感受過。不論如何想像都還碰不到。爺爺死的時候我還小,奶奶也還健在。爸爸媽媽仿佛理所當然似的健康平安,姐姐則健康到甚至吵死人。

    我從來沒有近距離感受過什麼是死亡。

    馬上就會不見了啊……

    同情並未因此湧現。

    或許是因為我根本無法理解死亡為何物,也或許是因為我才剛認識這個女生,又或許是……小裕太過于維護這個女生了。

    唉,說不定單純的只是因為我性格冷酷無情罷了。

    也說不定,是因為我充其量只是個人情死亡或現實這些玩意兒的小鬼頭吧……吧?

    啊?

    我腦袋里正亂七八糟想著這些事,所以沒聽到對方問了什麼。

    什麼?

    你和裕一是青梅竹馬吧?

    啊,嗯。

    請告訴我裕一小時候感覺是什麼樣子的,好嗎?

    她說請耶。

    這個女生會說請。

    明明對小裕都是用命令大的。

    沒什麼特別的,很普通挨了。他以前是個懦弱鬼、愛哭鬼。平常總愛說大話,要真遇到什麼事,卻一定是頭一個開溜。以前鄰居曾經養過一直大狗,我們覺得反正有門擋住沒關系,就想去逗逗那只狗玩。我和小裕後來就一起去了。結果,大門突然喀鏘一聲……

    開門著,是我這麼叫出聲的。我真的那麼以為。大狗就要飛奔而出來咬人了。逼近的惡犬,血盆大口,滿嘴利牙。那些景象頓時鮮活地浮現腦海,我簡直快嚇死了。我當然沒命地拔腿就逃,拼命地跑。但是,卻有個家伙跑在我的前頭。那個人及時戎崎裕一。那家伙竟然把女生扔下,棄而不顧,搶先開溜。那時我整顆心頓時跌倒谷底,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無所謂地佇立于原地不動。當我做好心理准備後回頭一看,背後哪有什麼追來的大狗。狗還好端端地再大門另一頭。門並沒有開,大門只是喀鏘一聲地搖動一下罷了。那時正是夏天,炙熱的夏天,陽光強烈。不論是圍牆或逃走的戎崎裕一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被徹底染成了黃的。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仿佛是以刀片直接裁割似地,輪廓是那麼樣的鮮明。

    升上國中那時候他就整天和他爸爸吵架。小裕他爸是個風評不太好的人。我這樣講可能不太好,可是那也是事實。小裕很討厭他爸的,我大概也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不過,他小時候和他爸感情很好耶。總是黏著他爸,寸步不離。

    那我知道。

    似乎很開心的聲音。

    秋庭里香滿臉笑容。

    你知道喔?

    嗯。

    為什麼?

    她的樣子有些慌張。這個女生只要一遇到小裕的事,整個人的感覺就會截然不同,簡直就像是個孩子。小裕他知道這件事嗎?不可能知道爸。畢竟那家伙是戎崎裕一呀。

    喔,原來你已經知道拉。

    我已經沒有心情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為什麼呢?

    還有,他以前常常惹麻煩。我們上小學的時候,不是要先約在一個地方集合嗎?因為,我們學校是集體上學的制度。

    集體上學……

    你那里不一樣嗎?

    我……不常到學校去……

    所以都要先集合呀?

    是,是呀。然後呢,我們集合地點就是在神社前面。那個神社附近有個上坡路段,坡道兩旁還有水溝哦。因為是條坡道,一開始的高度走起來沒什麼,可是爬到坡道盡頭的時候就變得好高。結果呀,小裕明明只要閃開就沒事了,他偏偏就要搖搖擺擺地走在坡道邊緣,結果走到坡道最上面的時候掉到水溝里去了。

    啊?要不要緊呀?

    怎麼會不要緊嘛。他根本就是倒栽蔥掉下去的耶。弄得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擦傷,手肘那里還弄出一道大傷口。他後來被直接送到醫院,手肘還因此縫了三針哦。然後,他竟然還像個白癡一樣得意洋洋的。說什麼,我可是縫了三針呦。為什麼男生總覺得受傷這種事很值得驕傲呢。

    憶起當時的往事,美雪就不由得半認真地覺得生氣。他剛跌下去那時候還立刻嚎啕大哭,結果一從醫院回來就不知道在得意什麼東西。事實上,男生之間也還真有好一陣子把小裕當作英雄。光是那道縫了三針的傷口,似乎就讓跌倒到水溝里的窩囊事實煙消云散了。

    我稍微語帶氣憤地望向前方,秋庭里香正在呵呵發笑。

    很好笑喔?

    嗯。

    她直率的點點頭。

    很想裕一會做的事。

    她接著流露出幸福洋溢的神情。

    像是有什麼東西一溜煙從體內溜走。同時,也從我心底溜走。我頓時感到筋疲力盡,開始緊閉這雙唇繼續推著輪椅。就開到教職室了。雖然心里老想著快點到就好了,但另一方面卻又不想那麼快到。連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樣。秋庭里香依然笑個不停。

    這個快要死掉的女生。

    小裕喜歡的女生。

    比自己還漂亮的女生。

    我們到底是誰比較幸福呢?我覺得是自己。畢竟,我還擁有未來。雖然不知道是否會光輝燦爛。至今所生過的病充其量也只有感冒而已,另外就是三歲時長的水痘。但是,現在我卻無法斷言是自己,我沒辦法笑得像她一樣,也沒辦法露出這麼一張幸福的臉龐。

    如果是和這個女生憶起被狗追得話,小裕一定會停下腳步把。而且,也會盡全力守護她吧。

    啊,等一下,秋庭里香說。

    嗯?怎麼了?

    這里,可以進去嗎?

    她所指的是間教室。

    可以啊,為什麼?

    因為我沒進去過。啊,會不會被罵啊?

    沒關系啦,這也沒什麼啊。

    如果是高年級教室的話可能不行,不過這間是一年級的教室。我將輪椅推過門口的段差時特別小心翼翼。輪椅一晃,我就擔心害她身體出什麼差錯就糟了。其實這點小事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畢竟我對生病這種事一竅不通,所以不由得慎重了起來。

    一進教室,秋庭里香便好奇地四處張望,她似乎很樂在其中。可是,在我眼中開來這里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稀奇東西。隨便排排的桌子、雜亂無章地塞滿東西的帶鎖方櫃、貼滿各式各樣影印資料的布告欄、黑板上什麼都沒寫,上方牆面掛著的時鍾正指向四點十五分。

    啊,等一下……

    我看到秋庭里香突然站起來,大吃一驚。同時不自覺地伸出雙手想去扶她。但是,她卻出乎意料地邁開穩健的腳步,站到講台旁邊。她雙手背在背後,再次好奇地東張西望。每當她的臉龐一動,長發便隨之左右飄然擺動。啊呦,她的頭發真的好美呀……他摸了摸講台。碰那種東西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吧。接著後退三步,從那邊的座位喀啦喀啦地拖出椅子坐了下去。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正在認真上課的學生。

    我不禁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學校好玩嗎?

    一點兒都不好玩,一大堆規矩煩死人了。不過,可以和朋友見面覺得開心。奇怪的老師也很多。除了校規之外,還有很多蠢的要命的規定耶。我跟你說喔,我們學校一、二年級的,不能在制服底下穿毛織衫耶。

    咦?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很冷的時候,都會在底下穿件毛織衫之類的。穿毛織衫,也不會被來時罵。可是,如果是三年級以外的學生穿,就會被三年級的學長姐盯上喔。

    秋庭里香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未免太蠢了吧。

    很蠢喔?但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我姐也念這所學校,她那時候也一樣呢。大家明明都很氣老師她們拿校規來壓迫我們,結果我們這群氣得半死的人又有樣學樣地想出一些無聊透頂的規定,去壓迫低年級學生。簡直就和白癡沒兩樣喔?醫院也有這種事嗎?

    雖然有規定要洗手,或在一定時間內要把飯吃完之類的,可是才沒有那種亂七八糟的無聊規定呢。

    醫院還真好呢。

    那里的飯菜不好吃耶。

    那我就不喜歡了。

    我們在放學後的寂靜教室中聊著這麼無聊的瑣事。感覺上有點不可思議。我似乎有點理解她了。至于到底了解了什麼,即便我想,也完全不可能以語言表達出來的。

    喂,我可以問你一個討人厭的問題嗎?

    嗯。

    死很恐怖嗎?

    秋庭里香把頭稍微歪向一邊。

    大概是在尋找適合的詞彙吧。

    或許是找到了,她隔了一會兒這麼說出口:

    以前並不覺得恐怖。反正我早就知道是這個樣子的了。而且身體一差,就會覺得活著真討厭。慢慢地會覺得活著好累好累,又或者會想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反正,所謂的死亡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一直都在身邊。只要一伸手,就一定碰得到呢……

    特別是一想到就快結束了呢。

    為什麼她嘴里講的是那種事,卻能夠笑得這麼幸福呢?她說結束,是什麼結束呢?生命?又或者是……

    啊,原來在這里啊。

    突然傳來男生的聲音

    循聲一看,小裕、山西和世古口就站在那里。

    小裕立刻跑到里香身邊。

    里香!你要不要緊?為什麼坐在椅子上啊?

    他手忙腳亂、驚惶失措地劈頭就問。那副過分慌亂的樣子讓人一見就心煩,當事人秋庭里香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眼看著臉色也沉了下去。

    吵死了!

    可是,里香……

    唉呦,受不了耶!那麼大聲!

    不過,里香……

    眼見戰火一觸即發,我連忙插嘴說:

    喂,鬼大佛呢?

    結果,小裕和山西不知道為什麼雙眼閃閃發光。

    沒問題。

    這麼一口斷定。

    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世古口那飄忽不定的眼神也讓人摸不著頭緒。

    就在這個時候,山西清清嗓子,一邊走向講台。他以看起來實在是有夠才虛張聲勢的微風態度,一一掃視我們這些人。

    好不容易,他說:

    那我們要開始上課羅。

    白癡!

    小裕隨即從桌子抽出一本教課書仍過去。

    你哪可能當老師呀!

    不不不,是有肯能的喔。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對某個領域擁有深厚的知識呢。例如說,對了。好,我就來教教你們跑參宮線的列車吧。想KIHA和MOHA的差別(注:普通氣動車及普通電動車的略稱)……

    下來啦!我們對你這種阿鐵(注:鐵道迷的昵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啦!

    啊~~別丟啦!好痛!喂,給我住手喔!三萬,住手啦!

    吵死了!快下來啦!太子!

    我看著這場完全像小孩子打架的好戲,一邊大笑。我望向身旁,只見秋庭里香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啦?

    三萬,是在說裕一嗎?

    啊,那個是……

    不要啦~~!

    小裕連忙插話。

    不准說!說得話就宰了你喔!

    他那張臉簡直就像是連命都豁出去般地窮凶惡極。真是太好玩了。這就是人家所說的他人不幸甜如包(注:日文中的慣用句,意指冷眼旁觀他人的不幸反而幸災樂禍)嗎?大概有點不一樣吧。反正無所謂啦,酒肆這麼一回事。秋庭里香露出興趣盎然的表情。山西也在笑。那笑容根本就是叫我快點說出來的意思。當然……本小姐這又此意。

    啊啊!不要啦!太子!放開我!你用羽勒對付我是怎樣啊!啊啊,怎麼連司也來湊一腳,放開我!叫你們放開我,是聽不懂喔~~!

    好了好了,三萬,別再抵抗啦。

    放開我啦!放開~~!

    就這樣,山西以羽勒幫我制住了完全失控的小裕,我才能向秋庭里香一五一十地詳細說事情的原委。

    放學後校園蘊藏這無限寂靜。只能偶爾聽見操場那邊傳來棒球社的粗魯響亮的聲音。我們的笑聲(外加一名臉紅脖子粗的人的怒吼聲)強烈激蕩著那校園中的空氣。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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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暫停的一分鍾

    僅僅一天的校園生活竟意外地掀起巨大波瀾。我們事先也都小心翼翼地計劃著避免事跡敗露,不過事件當然還是沒兩三下就全力都露了,我和里香自然為此被罵道抽頭。護士首先察覺里香的失蹤,接著又發現我也不見蹤影……然後就不知道打哪兒冒出這種莫明其妙的鬼話:

    私奔!

    這樣的謠言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醫院中蔓延開來。畢竟里香的手術日漸逼近,身處這種情境之下,多愁善感的少女于少年,共同攜手逃離醫院……這種充滿戲劇性的情節或許還挺容易聯想的。

    唉,私奔呀……好想試試看喔……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試試看呢……

    我就這麼感慨良深地思索這這些事,一邊拼命地忍耐腳痛。因為我已經被罰跪坐在醫護站前兩個鍾頭了。整個院內雖然都放送著暖氣,可是像走廊這種開放空間還是感覺很冷。那冰冷的地板,凍得我渾身直發抖。

    至于我為什麼會搞成這副德行呢,簡而言之也就是偷溜出醫院的懲罰啦。

    雙眼吊的老高的亞希子小姐說:

    你給我坐在這兒!跪坐、跪坐啦!聽到沒有,快點!

    一邊把我踹倒。

    唉,話說回來,私奔呀……

    這兩個字聽起來感覺還真棒呢。

    握著里香的手,逃到天涯海角去啊。看是北海道還是九州,跑得遠遠的,對了,奮力逃到某個小城鎮後,就租間老舊的公寓。里香只要一直待在公寓里就好了。我去工作。像超市之類的應該挺多的吧。錄影帶出租店或CD店也不錯呀。啊,等等喔。在書店工作,然後每天幫里香買好看的書也很好啊。

    你回來啦。

    她會滿臉笑容地對我說。

    累不累?

    還會這麼問我。

    當然,我也會滿臉笑容。

    嗯,有點累了吧。

    辛苦你了。飯做好了喔,要不要吃?

    啊啊,極致幸福呀……那真是無與倫比的極致幸福呀……

    在這種荒唐的幻想激勵之下,才能稍稍忘卻如今這副慘狀和腳痛。于是,我傾盡全身所有的想象力,在腦海中延續著那樣的幻想。啊啊,可能會那樣那樣,也可能會這樣這樣呢。

    就在我忍不住暗自竊笑是,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

    好惡心喔……

    我整個人還有一半沉浸于幻想之中,一邊往前看……、唔!

    是里香。

    她正近距離竊視我的臉。

    裕一,你在笑什麼啊?

    那……那個……

    你該不會是受虐狂吧?罰跪坐是你的興趣喔?

    不、不是,不是那樣啦……

    還有,為什麼臉紅啊?

    唔,這……這個……

    因為腦袋滿滿沖斥著不太好的幻想,我當然說不出口。要是透露半點口風,絕對會被打到趴在地上吧,大概同時也會被踩扁吧。會被那一邊扭呀轉呀的腳尖踩著蹂躪,還會被她撲上來狠扁一頓吧。然後,至少三天都不和我說話。

    啊,腳好痛……

    喔~~

    已……已經到極限了……

    事實上,突然試著這麼回歸現實後,才發現腳痛已經到達極限。膝蓋處傳來陣陣抽痛,壓在屁股下的腳踝好像快斷了。我感到自己的臉龐逐漸轉為蒼白。不……不妙。在危急感的催促之下,我慌慌張張地想站起來,不過卻發現做不到。完全麻痹的雙腳哪有辦法靈活動作,就在我想起身的同時,反而一頭栽到地板上。

    裕一,你還好吧?!

    本以為里香會像這樣關心我,但是我實在想得太美了,一見到我出糗,她立刻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裕一,你還厲害喔。好像是伸展肢體的搞笑藝人耶。

    我才不是什麼搞笑藝人勒!

    鼻頭紅紅的喔。

    啊唷,痛死人了啦!而且,為什麼你可以在旁邊哈哈大笑!你根本就和我同等罪名呀!為什麼只要!為什麼只有我要罰跪坐呀!太沒天理了吧!

    我癱坐在地板上,一邊按摩完全麻痹的雙腳,一邊大叫。里香說想去學校,我們才會溜出醫院的呀。正因為那樣,我才會做出這種事的嘛。唉,就我一個人承受懲罰也無所謂啦。嗯,畢竟要考量到里香的身體狀況。只不過,說句什麼感謝的話也好呀。結果,卻反而嘲笑我這個一肩扛下所有懲罰的代罪羔羊,這算是什麼樣的女生嘛。

    你也給我跪下!跪在那邊道歉!補償我的腳、腰和鼻子的痛苦!

    那時摻雜著懊惱的氣話。

    反正里香那張嘴巴比我厲害多了,說起話來總是頭頭是道,我一定會被什麼莫明其妙的理論給反駁的啞口無言吧。

    我才正這麼想。

    嗯。

    點頭的同時,里香干脆地一屁股跪坐到我身邊。

    我實在是被嚇得不知所措。大概比亞希字小姐大點滴一次成功時,還要驚愕七十倍以上。

    我半張這嘴,直瞪著里香的臉。

    怎樣啦。她這麼說。

    感覺上還有些害臊。

    啊、沒有啦,那個……

    裕一不是要我跪嗎,所以我就跪啦。

    是……是沒錯啦……

    礙到你羅?

    才不會勒!我反射性地一口否定。

    一~~點都不會礙到我啦!我驚惶失措再度恢複跪坐姿勢。可一想到兩人並肩跪坐,雖然根本就不是什麼引人遐思的狀況,卻心跳得厲害。

    話說回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里香的好心情最近似乎從未間段過。根據我的感覺性統計,里香的好性情與壞心情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十。就是只要一天心情好,之後大概就會有十天心情壞。可是呢,這一陣子里香的心情始終都是這麼好。今天也是,昨天也是。再前一天也是。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也記不大起來勒。或許是一個禮拜,或差不多那樣的時間吧。也似乎是正好從開始照相那時候就如此勒。我望向放在一旁的相機。我現在總是隨身帶著這台相機。為了隨時地都能把里香拍下來。

    啊,對了。

    我突然想到,緊接著環視四周。

    怎麼啦,裕一?

    沒有啦,只是有個想法……

    想法?

    我看到走廊那邊有個老爺爺。雖然有點丟臉,可是也不能叫里香老是陪我跪在這里。這樣對身體不好。得趕緊實現這個點子後,讓她會病房去。

    請問~~!不好意思~~!

    裕一,你在做什麼啦……

    我把一頭霧水的里香丟在一旁,持續交換這老爺爺。

    請問~~!可不可以打擾一下!

    老爺爺注意到我的聲音。我用力點頭,然後頻頻招手。老爺爺完全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還是朝我們走來。

    什麼事呀。

    口音超重的關西腔。

    我認真地凝視老爺爺的眼睛,一邊誠懇地說:

    那個,想請您幫個忙……

    要教老年人如何使用機械還真是件苦差事。不論說了多少次什麼光圈或快門速度等,對方則完全有聽沒聽懂。我沒辦法,只好大致上設定好光圈或快門速度等,另外還有調整好焦距後,便遞出相機給他。

    請再後退一點!啊,就在那附近!對!然後按快門……啊啊,不是那邊,是右邊!右邊!右~~邊~~!對對對!就是那個!

    按這邊就好了喔?

    是的!那就麻煩您勒!我轉向里香。喂,笑一個~~這是一句廢話。里香早就在笑了。臉上掛著天使般的燦爛笑容。

    起、起起起伊伊伊伊伊~~司(注:日本人拍照時習慣說這個能讓嘴型上揚的詞彙)!老爺爺的聲音抖得不像話,讓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喀嚓……我傻愣愣地直盯著里香笑容的樣子,就這麼被順利地拍下來了。

    嘿嘿。

    我笑著輕撫相機。

    這里面藏了好多里香呢!有一開始害臊的臉呀;然後,說伊~~的臉呀;而且好友鬧別扭的臉喲;也有在笑的臉,像是在校門口前笑得很開心的臉。

    另外,還有兩人並肩跪坐的樣子。

    嘿嘿。

    好想快點看到喔。

    得快點把底片照完,送去沖洗。我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先一睹為快了。仔細想像,我甚至連一張里香的照片都沒有耶。那時候一定要多加洗幾張,藏在枕頭底下或看是哪里。

    還有另外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有些相片也有照到我。只要給里香相片,里香理所當然機會拿到幾張有我在里頭的相片。心里一想到里香也會持有我的相片,不知道為什麼就讓人樂不可支,說不定里香有時候也會一時興起看看我的相片呢。

    如果真有那種事的話,就太棒了。

    唉,這幾乎就是妄想嘛……應該說除了妄想以外毫無其他可能。總之,我就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在走廊上前進。我正要到里香的病房去。目前已確定即將正式動手術了,所以里香每天都仍持續散步到屋頂上去。我也必須陪侍在她身旁。

    里香,我要進去羅。

    一開病房門,里香已披了件開襟毛衣,就坐在床邊。她的氣色看來很好。白里透紅的肌膚簡直就像閃耀著光芒。我光是看到這樣就已經開始高興起來,一開朗的聲音對她說:

    那走羅。

    嗯。

    她乖乖地點頭,對我伸出手。

    我以萬分驕傲的心情,接過她的手。

    慢慢走喔。

    我知道啦,三萬。

    呃……!

    我自己也知道臉龐正逐漸漲紅。

    怎麼啦,三萬……

    三萬,你怎麼了?喂,三萬?……

    你臉很紅耶,三萬?

    可惡,怎麼會有個性這麼糟糕的女生呀。明知道我最討厭那個綽號,還不故意在我面前叫個沒完。我也想丟下她掉頭就走,可是我當然不可能有骨氣做出那種事。只好繼續牽著里香的手,沉默邁開步伐。

    喂,三萬……

    手好痛唷……

    都說好痛啦嘛!三萬!

    我在懊惱之余,更使勁握住她的手。

    我說好痛,討厭啦!

    唉,不論是誰都會有討厭的回憶。

    沒錯吧。

    該說是討厭的回憶呢,又或許該說是窩囊的回憶吧。

    當然我也擁有各種類似的回憶,但是其中最想要將之消除的記憶,就是在小學三年級那時候的溜冰場事件。

    伊勢神宮旁有個小池塘。

    那時個隨處可見的小池塘,總是髒贓濁濁的,里頭有很多魚,是附近孩子們的條魚場……

    當然,我和山西也常去那里釣魚。一年大概會有一、兩次能釣到大鯉魚,不過平常上鉤的都是些小雨,總之當時到那兒去釣魚已蔚成風,所以我們就像例行公事一樣,每天都背著釣竿往池塘那里報到。

    那時,對了,寒假那時候的事。

    我和山西,好友谷口、大西和板村五個人走到池塘邊時……那種狀態根本就沒辦法釣魚。池塘表面竟然完全結冰了,都怪什麼從大陸南下的創記錄寒流。

    我們剛開始還因為沒辦法釣魚,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個沒完。說什麼好不容易來了耶、嘖、真無聊。

    然而,其中不知道是誰說。

    喂,這冰應該上得去吧?

    的確,整個水面早就凍得硬梆梆的,我們試著扔了塊大石頭,冰層僅發出砰的一聲,仍然不動如山。

    的確好想上得去。

    即便如此,我們仍然戒慎恐懼。不過呢,如果五人通行,其中至少會夾雜一個笨蛋那正式山西于是乎,他就真的是如覆薄冰似地把腳踏了上去。

    他站到了冰上。

    在冰上走了起來。

    末了,還滑行了起來。

    我們五人仿佛競賽似地在冰上滑行著,期間雖然數度摔倒,屁股也跌了好幾次,不過後來也終于對運動謝滑冰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意外的是,山西的表現最傑出,只能他以模仿正牌選手的姿勢在冰上流暢地溜來溜去,而谷口和坂村雖然比不上山西,不過也都能在冰上自在滑動。

    只有我和山西,真的是完全不行。

    總之,光想到如何能穩穩地站在並冰上就得使盡渾身解數了,好想稍微一動,就會摔個四腳朝天。我和山西都不想被冠上爆遜王的稱號,心中燃起旺盛的斗志,開始搖搖晃晃地持續在冰上針紮前進。

    但是一回神,我已經走到了池子正中央。這簡直就是蠢到極點。我當時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冰層變薄。也沒注意到冰層已經出現裂痕。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池面已經開始下陷。畢竟當時的氣候是那種臉水面都會凍結的天寒地凍,水溫凍得不得了,而且又是在身處于池塘正中央的狀況之下,我于是陷入極度恐慌。

    死定了!

    我是真的那麼想的。我對著慌張地跑向我的山西他們,喪失理智地忘我大叫:

    救我!救救我啊!我什麼都給你,山西,我給你三萬,塊救我!我給你三萬啊!

    啊啊……連自己都羞愧到無地自容……

    偏偏就只想到要用那區區三萬圓來保住自己的小命。看來當時是真的嚇到六神無主了吧。唉,畢竟事關生死,嚇到六神無主也是人之常情嘛……話說回來,那三萬……正好是剛拿到的壓歲錢總額……如今光是會想起來,就幾乎要難過的灑淚了。

    幸虧我後來拼命抓住了山西他們拿來的長棍,勉強爬上岸,所以最後也就得救了。但是,在後頭等著我的卻是比死還慘烈的現實。山西他們從此之後,就一直拿我掉到水里的丑態來取笑我。畢竟當時在場的多達五人哪,就算改換班級,也極有肯能會和其中某人同班。然後呃,在換班後的自我介紹時,那五人中的某人就會把我的那個傳說講得生動又有趣。也就是那個三萬的傳說。

    就這樣。

    三萬、三萬,里香尋我開心地重複著。

    可惡。

    竟然還給我用那種怪腔調的節奏唱了起來。

    我全身理所當然地持續散發出不爽的氣場,完全不開口說話,只管帶著里香走上屋頂。這對于軟弱的我而言,唉,也算是竭盡最大努力的消極抵抗了。

    屋頂上滿是青春盎然的陽光。

    感覺好暖和。

    我和里香一如往常地橫越屋頂,身體靠到能眺望城鎮的扶手那邊去。

    學校好好玩喔。

    里香看著那邊的學校說。

    我還鬧別扭,于是抱怨著說:

    多虧你,害我吃盡了苦頭耶。

    畢竟我可是在護理站前跪了長達三小時,最後甚至還下跪,好不容易才讓亞希字小姐原諒我。至于和鬼大佛激戰三百回合的司,據說還被叫道學生鋪導室去,接受簡直媲美戰前秘密警察的調查審問。但是,司不愧是司。他始終堅持那不是我,最後似乎勉強蒙混過去(應該是說那股堅強的毅力,讓鬼大佛也不得不甘拜下風吧)。司每到危急關頭,就能展現如鋼鐵一般的意志力。要換成是我的話!或許七八秒鍾就立刻招了吧。

    里香啊哈哈哈地大笑。

    裕一,一直都在跪坐耶。

    喔喔,終于肯讓我從三萬攻擊中解脫啦。

    我還以為腳會斷掉勒。

    反正我們在醫院里,沒關西啦。馬上就能醫好啦……少拿這個來開玩笑啦。

    啊哈哈……拜托,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耶。

    我嘴上雖然持續這麼說,卻自然而然地跟著笑了。只要一面對里香好心情的笑臉和聲音,任何的別扭都會立刻融化消失,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這麼開心呢?不過就是一個女生在笑而已嘛。

    喂,裕一。

    嗯?

    《銀河鐵道之夜》看完了嗎?

    看完啦。

    這樣啊,里香呢喃。

    嗯,我點頭。

    我們並沒有針對這件事再多說些什麼。有好多好多想說的,同時也有好多好多不想說的。而且,恐怕拿也不全然都是應該說出口的吧。里香明白,我也明白。我明白里香所明白的事,里香也明白我所明白的事。所以,這樣就好了。也不是什麼非得掛在嘴上的事,應該就這麼靜靜地什麼都不說。對吧?喂?再某處的某人並未回答。

    里香放在扶手上的雙手映入眼簾。視線稍微往上移就是手肘,然後接著是她纖瘦的肩膀。

    就在拿一瞬間,嚇人的強烈沖動再次再胸口襲擊。好想擁里香入懷。我這麼想。感覺上好像只要以雙臂緊緊摟住這副嬌小的身軀,就能更加了解里香的心情。真的是……這次是真的很認真地想要伸出手在。這事看似輕而易舉。只要將自己同樣放在扶把上的手,再移動個區區五十公分就行了。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握住,拉過來……只要那樣就行了,這事輕而易舉。

    而且……能抱著她的機會或許就只剩現在而已吧?

    窩囊的是,我的手竟連一公分都動不了。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懦弱鬼。明明什麼都還沒到手,就已經在想會失去什麼了……

    喀的一聲沖擊在那時候降臨。

    好痛。

    里香用什麼東西戳了我的頭。

    干嘛啦。

    來,給你。

    啊?

    接下來要看的書。

    我一看,里香手上有本看起來超了不起的書。書殼經過眼中的暴曬,角落都已經完全變色了。我把書殼倒過來,甩了兩、三下,把里面的書拿出來。咦,這本書真漂亮耶,整本黃色的設計,上面寫的不是日文書名,而是英文字母LESTHIBAULT。這個嘛,怎麼念啊?雷司賽波魯多?

    里香為我揭曉答案。

    是羅傑馬丁杜加爾(RogerMartinduGard)的《蒂伯家》啦。

    啊,喔。蒂伯一家喔。這樣啊,嗯。

    打死喔都不會說出自己曾經把那個字念成了賽波魯多

    仔細一看,書殼上好端端地寫著日文書名《蒂伯家》羅傑馬丁杜加爾。不管是書名或寫者,我完全都不認識。

    嗯?

    上面還寫著第一集耶。

    這全部有幾集啊?

    五集呀。

    什麼,真的假的啊?!

    我發出慘叫。我把書翻開看看,恐怖的是竟然還是兩欄式編排,這樣總共有五本。換成普通文庫本的話,不就大概等于二十本了嗎?雖然不太確定算法對不對,但總之這份量太恐怖了。

    慢慢讀就好啦。

    慢慢讀啊……

    什麼時候才看得完呀?

    一個月?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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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6:04 |只看該作者
兩個月?

    半年?

    可是還不能看喔。

    啊?怎麼回事?

    在我說可以看之前,不能先看喔。

    莫明其妙。

    也是啦,頭腦有問題的人,才會想為里香的任性找出什麼理由來。

    已經完全習慣被耍得團團轉的我,立刻乖乖點頭。

    知道了啦。喂,這也是你爸的書嗎?

    是啊。

    點點頭後,里香笑著直盯著我的臉看。總覺得她那臉龐看來格外的幸福洋溢。她為什麼最近會常顯露出這樣的神情呢?我真相開口問問她,不過當然是問不出口,甚至還逐漸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假裝低頭看著書。

    褐色的黃、她父親的書。和《銀河鐵道之夜》一樣。這本書中到底隱藏了些什麼呢……

    天氣好好喔,裕一。

    里香的聲音很悠閑。

    所以我也悠閑地回答。

    是呀。

    春天就快到了呢。

    到時候再一起去看櫻花喔。

    嗯。

    這……該怎麼說呢,雖然發生了好多事,我根本無法完全獨自承擔。可是只要里香她能一直保持好心情,時時對我展露笑容,光是那樣就已經算得上夠幸福的了。不論是那篇碰都沒怎麼去碰它的學校報告作業、或是現在還在氣頭上的亞希子小姐、或是被罰永遠禁止外出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沒錯。

    總而言之,就是幸福得不得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我說著一邊起身。

    我把相機背到肩上,左手拿著里香給我的書,右手伸向里香,她嗯地一聲握住我的手。

    我用力拉她,幫她站起來。

    四目相接時,里香露出微笑。

    那笑容是那麼地燦爛耀眼。

    唉,剛剛真的應該陷抱她再說。

    如果里香生氣了,就說些適當的話蒙混過去就行啦。再者,如果里香不討厭的話,就可以輕佛她的頭發,然後……

    胸口小鹿亂撞。

    有什麼騷動不已。

    走吧,裕一。

    啊,喔,說的也是。

    那個啊……

    嗯?什麼?

    我想啊……

    里香瞄了我一眼,旋即把視線移開。接著又瞄了一眼,然後一樣又把視線移開。到底怎麼回事啊?里香很難得會顯露出這麼曖昧的態度。而且,她的面頰好像還有點紅紅的。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

    下一次啊……

    下一秒鍾所發生的事,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

    咻咚里香雙膝就以那樣的姿勢地跌下,她的手從我手中滑落。接著,嬌小的身軀就那麼被拋向微髒的混凝土地面。那時相當怵目驚心的跌落方式,整個人感覺上簡直像是個被推倒而無力反擊的人偶。

    里香就那麼毫無防備地應聲摔落地面。

    啊?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瞳孔中還殘留著里香的笑臉雙頰微微泛紅,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瞄著我,雙唇微啟。

    但是,她想說的話嘎然而止。

    沒能繼續下去?

    里香?

    毫無反應。

    我此時才終于了解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蹲下,抱起里香的身軀。所說她身材嬌小,感覺上卻沉重的不得了,因為她全身上下都無法使力呀。我緊抱住她那纖瘦的肩膀,她在我雙臂中的身軀依舊是軟綿綿的。她的臉被長發遮蓋,看不到。我一邊喊著里香、里香,一邊幫她把頭發撥開。

    她在面色鐵青。

    嘴唇顫抖。

    里香!

    我大叫。

    你怎麼了啊!

    然而卻沒有回答。

    里香!

    她仍舊全身無力地躺在那兒。

    我環顧四周,身邊半個人都沒有,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微髒的混凝土地面,浮著鐵鏽的扶手,隨風舞動的床單,悠閑的藍天。帶著些許春意的陽光。直到剛剛都還充滿著幸福的世界。我曾那麼想緊緊抱住她,好像緊緊地抱住她的呀。

    視線重回到里香身上。她的眼瞼似乎微微顫抖。

    你要不要緊啊!里香!……!

    里香!

    她的眼瞼微微張開。

    里香笑了。她看著我,竭盡全力笑了。

    然而,那抹笑容稍縱即逝,再度合上的眼瞼沒再張開過。我抱起里香的身軀想要跑,卻窩囊的腳步踉蹌根本無法前進。里香的雙手與雙腿。倘若冒冒失失地想要往前沖的話,似乎還會兩個人一起跌倒。可惡,就快要哭出來的我這麼想。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連這種事都做不到啊!如果是司,這種小事情根本就難不倒他呀!為什麼我就做不到呢!

    我把里香放到地上,然後叫著。

    等一下喔!我去找人幫忙!

    完全沒有反應。

    我連他聽不聽得到都不知道。

    我接著獨自往前狂奔。我竟然把里香放在那微髒的混凝土地面上獨自離去,這事可惡。我在心底這麼喊著一邊奔跑。可惡、可惡、可惡……

    這一陣子里香的身體情況都很穩定。夏目曾說過,再手術前夕,里香的整體狀況都朝樂觀方向發展,情緒也似乎相當不錯。他還說,像這種情緒的部分也能對身體產生很大的影響力喔。不知為何,夏目似乎很懊惱,而我則是得意洋洋。也正因為那樣,所有人都很放心。心里的某部分同時也松懈了下來。當然我也松懈了,里香說不定也一樣。

    然後,就被狠狠地絆了一腳。

    里香被擔架抬著送到治療室去。躺在治療室中黑色病床上的里香,雙眼始終緊閉。我呆若木雞地佇立于原地,唯一能做的只有凝視這夏目或亞希子小姐匆忙地四處走動的樣子。發生了什麼事?躺在那比安娜的是誰?那不死里香,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我們剛剛都還在一起說話的呀,她剛剛看起來都還是神采奕奕呀,她不可能像那樣緊閉著雙眼不動的。

    我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身軀頓時失去平衡。

    出去!

    是夏目,聲音殺氣騰騰。

    別再這兒礙事!

    然而我卻動也不能動。

    終于亞希子小姐走了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背上。

    到外面去等吧……

    有什麼事會立刻通知你的。

    我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來。

    會有什麼事……?

    亞希子小姐沉默不語。

    有什麼事……是什麼意思……

    她還是成沉默不語。

    我就這麼被人從後面推著,被趕出了緊急急救室。門扉啪當一聲關上。我獨自藝人佇立于走廊上。

    有時在背後門扉的那一頭會傳來一陣怒吼聲。

    是夏目的聲音……!

    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我環顧四走。突然間,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這是……醫院。是的,然後實在緊急急救室前。一回頭,那里有一扇門,銀色的門把閃耀著黯淡的光芒。只要心一橫,猛力踹下去似乎就會應聲破碎的粗糙門扉。在那樣的門扉上,掛著一塊寫著地二治療室的牌子。

    我完全無能為力……連走進這扇門的勇氣都辦不到……

    當我像這樣茫然無助時,一旁傳來一個聲音。

    裕一。

    是護士吉田小姐。

    這是你的吧。

    她遞來兩樣東西。

    相機。

    和書。

    夏目步出治療室大概是在三十分鍾之後的事。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複後,我在走廊上的長椅坐了下來。心里頭空蕩蕩的,在那突然裂開的空洞中充塞這各種聲音,全都是些我不想聽見的聲音。在那樣的處境嚇,我的身旁就放著仿佛陪伴我的相機和書本。父親遺留下的相機,里香交給我的書本。我頓時感到恐懼不已,連忙把書本和相機分開。感覺上,父親似乎就要把里香拖進黑暗的深淵去了。緊接著,治療室的門扉開啟,夏目便走了出來。

    請……請問……

    我反射性的起身。

    夏目一見到我便皺起眉頭。

    他不發一語,對我視而不見地邁開步伐。

    里香呢?!

    我對著他的背部狂叫著。

    夏目停下腳步。

    我再次大叫。

    里香她怎麼了?

    生硬顫抖著。

    夏目始終不做聲。只是佇立于原地。為什麼他不看向我呢?為什麼他的肩膀看來像在顫抖呢?啊……發抖的應該是我吧?

    勉強穩下來了。

    而且,夏目的聲音聽起來是不是也在顫抖?

    她已經好久都沒像這樣子發作了。

    得……得救了嗎?

    大概吧。

    夏目言盡與此。我等著,希望能有進一步的說明,但是夏目只是沉默不語,背後門扉開啟,護士走了出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蕩著。緊接著,又有別的護士走出來,起初走出來的護士又取而代之地走了進去。那兩位護士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是的,和我們一樣。

    戎崎。

    是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啊?

    啊……

    像你這種家伙怎麼會在這里的?……

    這是什麼整人的把戲嗎?喂?實在整人嗎?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麼。所以,我當然也不可能回答。好不容易,夏目才快步往前走。沒有任何說明,僅留下這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語後離開。

    我始終無法見到里香。

    因為她的病房門口掛起謝絕會客的牌子,除了相關人士以外全都禁止進出。不是家人、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的我,是不能打開那扇門的。

    然後,過了一天。

    第二天也這麼過去了。

    當初所懷抱的希望迅速康複的樂觀想法,也逐漸褪色。曆經那麼嚴重的大發作,身體在一時半刻之間是沒辦法恢複的。我當然明白。只不過,我想要那麼相信罷了。

    所以,我每天都問亞希子小姐。

    里香的情況怎麼樣?

    亞希子小姐的表情幾乎毫無變化。

    還不是老樣子。

    然後,我今天早上第一次量體溫時,照舊又問亞希子小姐。

    里香呢?

    我重複這句老話。

    沒什麼變化啦。

    這樣啊……

    嗯。

    亞希子小姐確認過體溫計,說完三十六度三正常:就要離去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

    裕一,你來一下。

    啊?

    過來啦。

    她整個人充滿肅殺之氣,感到畏懼的我迅速跳下床。亞希子小姐頭也不回地步出病房,我趕緊跟在她身後。咚咚咚咚,亞希子小姐持續往前走。一句話都不說,她的雙肩感覺上似乎正往上提。看這種情況,實在不適合開口說話。終于,亞希子小姐來到連接西樓和東樓的走廊,我的心開始狂跳不已,同時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果不其然,亞希子小姐在里香的病房門口停了下來。他迅速地環視四周,接著緊抓住我的肩膀。

    一分鍾喔。

    她很快地說。

    我只能幫你暫停一分鍾。

    暫停……

    要是被發現的話,連我都會跟著遭殃的。好了,快去吧。

    是,是的。

    我打開門,走進去。

    那時我曾經進進出出好多次的病房,單調到甚至讓人無法相信是個長期住院的女生的病房。別說沒有玩偶什麼的,房內本來就幾乎沒有多少東西。就只有熱水瓶和杯子這些,其他還有大概十本書。里香可能不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東西吧。

    裕一。

    陷在床鋪中的里香這麼說。

    你來了呀。

    我立刻點頭。

    唔,嗯……亞希子小姐說只能暫停一分鍾……

    呵呵,里香笑了。

    好短喔,一分鍾。

    對啊。

    不過,太好了。

    啊?

    她是說太好了。

    我望著微笑的里香,淚水幾乎奪眶而出。我被里香溫柔的話語徹底擊垮,平常時的里香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為什麼不過來啊。可是,門口寫著謝絕會客呀。那又怎樣啦。喂,開去幫我借彼得兔的繪本。拜托,又來了喔。我可是禁止外出的耶,亞希子小姐的監視又那麼滴水不漏。說那麼多時怎樣啊,我叫你去就去呀。被發現的話,會被亞希子小姐殺頭啦。別再羅唆了,塊去喔,你是不到算去嗎?啊,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我去總行了吧。

    我那麼希望里香再對我生氣怒吼。多希望她一如往常凶巴巴地多我說話。那樣的話,所有的一切……似乎就能恢複到以往的日常生活。

    然而,里香在笑。

    溫柔地凝視著我……

    我已經無法言語,只能慢慢地走近里香的病床。

    里香整個人被包裹在醫院特有的大號床鋪中,來起來比平常時更嬌小。她的臉色很糟,蒼白得像張紙,唇色也很淡。我不知道自己在像什麼,一回神,我已伸出右手,觸碰里香的臉頰。里香似乎完全不以為意。第一次碰到里香的面頰,感覺好冰冷,簡直就和陶器一樣。終于,里香微微移動身軀,從被窩中伸出手來。然後,像個孩子似的輕輕地握住我右手食指前端,簡直就像是抓住父親手指的小女孩。里香笑得好開心。

    我被她抓著食指,徑自低著頭。

    喂,里香,你很久以前啊,不是說過死神總是哦寸步不離地受在身邊嗎?現在也在這里嗎?你知道在哪里嗎?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啊,我現在立刻把他扁得落花流水,一扁再扁死命地扁,扁到他根本不敢再接近你一步。所以塊告訴我啊,里香。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咳咳,我聽到刻意的咳嗽聲。

    是亞希子小姐。

    已經結束了呢。

    你在說什麼啊,里香。

    哪會啊。

    根本就還沒結束嘛。

    嗯。

    混賬東西。

    我是在點什麼頭啊。

    快點說話啦!快說些什麼啊!你不是什麼都還沒說嗎?不是只待在她身邊而已嗎?喂,快動嘴巴啦!快點啊!說話呀!

    里香放開我的食指。

    以後再見羅,裕一。

    嗯。

    不快一點的話,會連累亞希子小姐的。

    嗯。

    咳咳苛刻,我聽到好幾聲咳嗽聲。我轉身去,邁開步伐。等到我的手都放上門把時,才好不容易擠出話來。

    里香。

    什麼?

    我下次幫你帶彼得兔的繪本來。

    真的?

    嗯,我會到圖書館去偷偷地偷來……不是,是借來的啦。

    不許頭東西喔。

    她似乎臉色微慍。

    我硬是以有點臭屁的口吻說:

    我知道啦,只是辦長期借閱借長久一點而已啦。

    喔,那就好。

    嗯,完全OK啦。

    里香知道最後臉上都掛著笑容。

    一出病房,就看到站在那邊亞希子小姐緊張地東張西望。當我向亞希子小姐出聲時,她旋即慌慌張張地說走吧。

    我們兩人肩並著肩,在東樓的走廊上前進。

    有說到話嗎?

    有。

    我邊走,邊地下頭。

    謝謝你。

    之後便始終低著頭,以不自然的姿勢持續往前走。

    我不想讓亞希子小姐看到我那張臉。

    熄燈時間才剛過五分鍾,我就溜出醫院。

    全都是因為最近春意突然濃厚了起來,空氣有些暖和,吐出的氣息也完全不會變白,甚至還會覺得披著外套實在有夠沉重悶熱。即便如此,我依然把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走在夜晚的道路上。舉目所及全都是讓我感到憤恨不已,這慵懶的氣候讓我,滿腹怒火,從身旁疾駛而去的輕型機車發出的轟隆聲響讓我萌生殺意,好想一腳踹倒閃爍的紅色號志燈,好想邊走邊把店家的玻璃一片片打碎……

    然後,最想做的是狠狠地把自己大得滿地找牙……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那麼脆弱的里香。但是,真正的要緊事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彼得兔的繪本?那東西又怎樣啊?難道沒有什麼更能為里香加油大氣的話了嗎?為什麼總是這副德行啊?在重要的關鍵時刻卻完全束手無策,所有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也沒辦法采取任何行動。只會要刷嘴皮子,連自信都沒有,甚至好眼睜睜地看著擁抱里香的機會溜走。
真是爛透了……

    話說回來,我是想走到哪里去呢?我毫無頭緒,只管埋頭持續走著。走過莫明其妙還保持著火警了望台的宇治山田車站,穿過徹底衰敗的商店街,行經神宮前,走過一條又一條橫貫運河兩岸的橋梁,簡直就像一條回游魚,在伊勢的街道中一圈又一圈地打轉。里香正在受那種苦,這個世界卻絲毫沒有改變,一如往常地存在與此。

    深夜營業的超市里頭只有小貓兩三只。有一名正在看漫畫的年輕男性,還有兩名神情看來嚴肅,面對面的女性……顧客僅此而已。或許是當真閑的發慌吧。櫃台中有兩個站在一起的店員,正聊天聊到忘我。一男一女大店員,可是如今這麼一看,還真是奇怪的制服呢,既滑稽有笨拙。男店員不知道說了什麼,女店員便張大嘴笑了起來。那女的以親密的動作,頻頻拍打對方的肩膀。從嘴型可以看出那男的在說好痛喔!!就像是兩只嬉戲的小狗,兩人之間似乎彌漫著一股有別于單純同事的親密氣氛。有種平靜、無聊、平凡、溫暖的什麼,蘊藏于眼前那副景象之中。對我而言,那或許是一幅再也追不會來的景象。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指尖被里香的手握住時的柔軟觸感,頓時好想抱頭蹲下去。窩囊的是喉嚨深處還逸出嗚的一聲,好像有什麼幾乎就快溢出來了。所以,我竭盡全身僅存的勇氣,再次邁出步伐。遠離那溫暖的景象。

    然後當我覺察時,我已經站在司的家門前。

    還沒睡呀……

    司的房間還點著燈。

    他一定料想到我可能隨時回來,所以窗戶也沒上鎖吧。喀啦一聲猛然拉開窗戶,直接進去吧。去聊聊沒營養的玩笑話吧。打打電動吧。干擾一下人家的用功時間吧。嗯,沒錯,就這麼辦吧。

    然而,我卻一轉身改變身體方向,邁開腳步。背後一邊感覺到司房間的光亮。我低著頭。雙手依舊插在外套口袋中,簡直像個孩子似地腳步亂踢著前進遠方傳來狗吠聲,冬季夜空的星星正閃閃發光,到處都看不見月亮。我和里香的月亮依然不知道被搶到什麼地方去而來。而且,或許再也要不回了。亞希子小姐有一次吧我帶離屋頂時所說的話又浮現腦海:月亮是不會升上來的。不會升上來的喔,月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這樣走了多久。

    一回神,我又站在宇治山田車站前。我對于自己是怎麼走回這里的,幾乎完全沒有印象。我依稀記得自己爬上運河堤防。可是,我又是從哪兒走下堤的呢?咦右手指甲有點磨傷了。應該是上堤防是弄到的吧,還是下堤防的時候啊。又或者是在什麼地方跌倒了呢。啊,這麼說來似乎有走過小田橋吧。那時候還靠在欄杆上,直盯著那猶如黑暗的儲藏庫般的水面好一陣子呢。還有啊,這個阿車站,為什麼會有那座火警了望台呢……

    當我仰望車站時,背後有部車子停了下來。

    裕一?

    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回過頭。

    你是裕一吧?

    車窗開啟,黑暗中出現一張清瘦的白皙臉龐。

    是美沙子小姐。

    說起這夜半啊,有時候可是很累人的呢。畢竟這里是醫院,住院的全都是病人,所謂虛弱的人就是會依賴他人。什麼唉呦,背好癢啊、肚子餓了之類的,有時候呼叫護士的鈴聲,幾乎有九成都是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瑣事響個沒完。但是,這所謂的世界還真是有夠不均衡的,也有些夜里,護士呼叫鈴卻根本完全不響,靜到甚至讓人懷疑住院病患是不是全都死光啦。在那種時候,反而覺得渾身不對勁。就谷崎亞希子而言,要說哪一種比較好的話……或許還是嘩嘩嘩地響個不停會比較讓人放心。情緒上是這樣的沒錯,不過身體可就累慘了。

    呼,真閑。

    就這樣,谷崎亞希子在護理站中,雙腳伸到桌上,把椅子向後傾斜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如果就這麼摔下去,搞得頭破血流的話可就笑掉牙羅,可是自己從小到大從沒有發生過這種愚蠢的事。要騎機車呢,平衡感是最重要的。像前輪騰空前進那種小CASE,即使是退出第一線的現在肯定也能輕松達成。

    沒多久,四周氣氛開始冷到不行。

    喔,谷崎……

    那是同樣值夜班的夏目。

    亞希子試著以極度挖苦的口吻說:

    醫師大人~~請繼續睡您的大頭覺~~吧!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殺殺時間嘛。

    剛睡醒的夏目已經起皺折的領尖帶扣襯衫、送垮垮的深藍色領帶、壓得皺巴巴的褲子、睡得亂糟糟的頭發整張臉皺了起來。他沒好氣的說:

    醒了啦。

    啊~~呀,那還真是遺~~憾呢。

    不要再那樣子講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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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6:34 |只看該作者
但是~~醫~~師和護~~士勒,立場上~~

    亞希子的椅子忽然背踹了一腳。

    差那麼一點就跌下去了。她大叫:

    干嘛啦?!

    是你自己先挑逗,像找人打架的吧。

    啥?我只是在說話而已啊!

    你喔,算喔服了你了,和爆笑耶。

    夏目雙頰抽搐,一邊噗嗤笑出來。

    亞希子也暫定回以笑容。

    彼此彼此。

    你這家伙還真逗耶。

    你也不賴啊。

    為什麼伊勢這邊的女人個個脾氣逗這麼暴躁呢?不對、不對,把其他伊勢的女人來和你相提並論實在太失禮了呢。

    啥?

    本來就是啊。

    體內血液瞬間沸騰。她本來就不討厭看荒唐(注:日本以勇士、鬼怪為主角,題材多為戰爭曆史的雄壯傳統戲劇。)其實根本是愛得不得了。伊勢南方有個叫做新官的城鎮,那里每年都會舉辦名為火祭的活動。那是由穿著丁字庫的男人,手舉火把沖下山的一種雄壯祭典。其實要說雄壯嘛,還不如說是亂七八糟來得貼切。最近聽說已經收斂多了,但是亞希子小時候,參加的父親每年回家時都搞得渾身是血。燃燒的火把正好可以拿來當作武器,靠海城鎮的男人又全都是火爆浪子,一拿到武器馬上就手癢想揮上一揮……正因為如此,偶爾演變到最後,就會變成打群架而搞得渾身是血啦。母親每次一看到父親那副德性。都嚇得快暈倒。可是亞希子心里想的卻是我也想快點去參加!舉行祭典的夜里,甚至會因為見血而興奮到凌晨都睡不著覺。然而,一旦長大以後,才發現大祭其實是禁止女人參加的。真沒意思,她想著。真是太無趣了。

    真有意思耶。

    兩人互瞪著。

    夏目似乎也算是偏向脾氣暴躁的那種類型。

    真有意思喔。

    哈哈哈。

    呼呼呼。

    哈哈哈哈哈哈。

    呼呼呼呼呼呼。

    亞希子的目標是領帶。只要一抓住那個,就能限制住對方的行動。或是采取閃電攻擊,狠狠地賞他大腿一腳。不過,只要一出腳,對方就會有所防備了吧。這麼說來,還是緊緊揪住那條領帶……

    久~~等~~啦!

    周遭那股氣氛當場隨之崩潰瓦解。一邊發出顫抖的尖銳叫聲,一邊朝醫護站飛奔而來的正是去買夜宵的萊鳥護士金子真奈美。她剛從護理學校畢業,年僅二十三歲,是個喜歡粉紅色棉花糖和米飛兔的蠢女人,在她車里有六只不同顏色的米飛兔,在擋風玻璃那兒由右至左地一字排開,副駕駛座還用安全帶綁著一只特大號的米飛兔爸爸。那是我男朋友哦,她本人是這麼說的。真是莫明其妙。

    學姐~~!我把大腸定食買回來了~~!大腸是內髒喔~~!你還真敢吃耶~~!真不愧是護士呢~~!

    吵死了。年輕美眉就是這樣,麻煩死了,渾身上下都還未脫離學生的氣息。而且,那種尖銳的聲音就不能想辦法控制一下嗎?戰斗意志完全被剝奪殆盡,像顆泄了氣皮球的亞希子接過大腸定食。仔細一看,夏目似乎也很受不了似的皺著臉,胡亂搔頭。

    啊,學姐!戎崎是不是又溜出去啦?

    什麼?裕一?為什麼?

    就好像……在舊國道二十三號那邊啊,有輛從對面開過來的車子的副架勢座上,坐著一個很想他的男生耶!

    金子真奈美迫不及待地在桌上攤開自己的便當(好像是霜降豬肉定食),一邊從包包中拿出自用筷子。令人絕倒的是筷盒和筷子也全都是米飛兔。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又是個女人開的車。那個男孩子,感覺上也不像是會合那種大姐姐混在一起的人,該說是木頭嗎……

    一股不祥的預感。

    車子?

    大姐姐?

    亞希子把大腸便當往桌上一扔,隨即問道。

    你說的車,是哪種車?

    我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坐上車。

    也不清楚怎麼會被人叫上車的。

    總之……

    我現在就縮在美沙子小姐所駕駛的車上的副駕駛座。似乎還是部新車,車內充滿著新車的味道,和亞希子小姐的車就是不一樣,座起來好軟好舒服。這倒也是啦,畢竟亞希子小姐的車根本就不是普通車款嘛。

    深夜里兜風還真是不可思議。

    總覺得像是滑行在異次元空間之中。

    偷溜出醫院沒關西嗎?

    甜甜的聲音。

    甜甜的氣味。

    有……有關系。

    我試著擠出討好的笑容。

    呼呼,美沙子小姐對我回以一笑,那是種能撩撥體內深處的笑法。我不自覺地更往座椅種縮了進去。

    一望向身旁,便和她四目相接。

    哈哈,我笑。

    呼呼,她也對我笑。

    今天的她也穿的好大膽。雖然是件橄欖綠的高領上衣,卻是那種能夠清楚勾勒出身體線條的衣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肩膀下發附近……也就是,方正就是胸部的胸形。她的胸部比想像中更加豐滿,比較之下腰部則顯得益發纖細,那流暢的曲線甚至讓人遲疑再三、不敢直視。及肩的頭發修剪得俏麗有型,每當她說話或歪著頭時,發梢便會想魅惑人似地輕柔晃動。我吸了一口氣,始終低著頭。

    會被亞希子罵嗎?

    會被罵得超慘的。

    亞希子很恐怖喔。

    對啊。

    我還曾經被她扁過三西呢。

    真的嗎?

    嗯,而且還是來真的呢。我整個人都被打到飛出去耶。

    哇。

    亞希子小姐也會揍女生啊。

    被抓到的話,一定會被罵得喔。

    是啊。

    我點頭如搗蒜。

    美沙子小姐看著我,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逃跑吧?

    粉紅色的豐唇,做出這樣的嘴型。車子隨即左轉,駛離通往醫院的那條路。我是聽她說會送你回醫院,才坐上車的。

    啊,不……可是……那……

    見我一發慌,美沙子小姐這次笑出聲來。

    開玩笑的啦。

    喔,喔。

    我只是先回家一趟而已啦。

    啊?家?

    嗯,一下下就好。

    怎麼了啦,要去哪里啊。

    亞希子並未回答夏目的問題,在號志燈前右轉時毫無減速。後輪理所當然地隨之打滑,在柏油路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胎痕。號志燈呢,順道一提,雖然閃著紅燈,不過她都已經乖乖地確認有無來車了,所以麼關系。至少以亞希子的標准而言,沒問題。

    我朋友那里。

    什麼?你的?

    嗯。

    這次是左轉,車子進入狹窄的岔路。被這突如其來的侵擾而嚇壞的貓兒,倉皇地橫越路面。這一帶畢竟比較危險,萬一有什麼東西突然沖出來的話,根本沒地方閃躲。她稍微減速,一邊在蜿蜒的道路上前進。

    那是Peugeot的啦。

    這……你說話沒頭沒尾的耶……

    裕一坐上的那輛車,是我朋友最近才買的新車。Peugeot的車在這附近很少見吧。

    喔原來是這樣啊。

    夏目的聲音也開始轉為不悅:

    戎崎還真有一手呢……

    年長的大姐姐啊。和你同年嗎,那個女孩子?

    是啊。

    那還真是難以抵抗呢,對一個十七歲的小鬼頭來說。

    隔了約五秒鍾,夏目繼續說:

    里香她呢,可能會很生氣就是了。

    應該吧。

    當外宮出現在左側時,車子駛上和緩坡道。和祭祀祖先的內宮不同,外宮主要供奉的是產出事物的神祗,豐受大禦神,死後身體會變成五谷……這個嘛,米和麥和小米……然後是什麼,總之就是聽說生長那些東西來。神話故事還真是有夠奇怪的呢。

    她才剛從東京回來。

    唔?

    那個女孩子。

    啊,原來如此。你啊,有人告訴過你說話怎麼亂無章法啊?這樣突然冒出一句話,誰聽得懂啊?

    你很吵耶。

    她吐出這句話,又繼續說:

    她以前是當模特兒的。

    哇,那很厲害啊。

    聽說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啦,還是剛出道的菜鳥嘛。不過,我有看她出現在雜志廣告上一次喔。你知道嗎?就像這樣把手放在腰上,上半身扭向一邊的那種……連我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的誘人姿勢,眼神感覺上也很撩人。是很漂亮啦,這個女孩子從以前就很喜歡那一套。像念我們學校的,去東京的女生本來就很少,大概都死去名古屋惑大阪。可是呢,這個女孩子好像老早就想去東京了。很蠢吧,這種對都市充滿憧憬的鄉下女孩。

    她的話不禁說得重了點。

    不過呢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正因為是旁觀第三者,夏目的聲音相當平靜。

    我以前也一樣啊。

    咦?

    嘴里說得什麼大學全都像是借口,只不過是想到某個很遠的地方去看看罷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所謂的某個地方,又不是國外的哪個城市而是東京,感覺上還挺遜的呢。明明就可以去更遠、更遠的地方,怎麼會選個這麼近的地方呢。

    她在刹那間瞄了夏目一眼。

    他面無表情。

    這個男人或許也懷抱著什麼不為認知的往事吧。

    她以前本來就是個不正經的女孩,這趟回來好像更變本加厲了。

    聽她說要回家,原本以為只是間普通的獨棟樓房,沒想到車子竟停在最近日益整加的那種無須保證金的時髦公寓前。雖然稱不上是高級公寓,不過看起來既嶄新又漂亮。

    走吧。

    美沙子小姐說著便下車。

    喔。

    我點點頭,也下了車。

    可能是突然以自己的雙腳在地面上的關系吧,頭有點暈暈的。不太可能夠理解現在到底在做什麼,這種時間為什麼會和美沙子小姐在一起呢?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我抬頭仰望天空,果然沒有月亮。

    裕一。

    啊,喔。

    這邊。

    二樓的最邊間,二〇五號房。將卡片插進門邊的插槽後,門扉喀嚓一聲開啟,這是卡片式的喔,美沙子有點點得意地說。在這樣的深夜跑到女人的房間,我卻莫名地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似乎任何感覺都已經全然麻痹,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在對方的引導嚇茫然前進。

    房內陳設井然有序,不過和里香的病房比起來,各種物品似乎多到快要滿出來。一旁的收納簷上放著SONY的個人迷你組合音響和十九寸液晶電視,中間的空隙排列這約十張CD,每一片都是最近流向的曲子。牆上貼著幾張電影海報,像是猜火車或鐵達尼號等。窗簾是粉紅和白色條紋,房內以那兩個顏色統一整體色調。這里也和我的房間截然不同,真的有那種女人的房間的感覺。

    坐呀。美沙子小姐說。

    我環顧四周,找不到椅子。畢竟只是六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也沒空間放這麼多張椅子。

    我沒辦法只好坐到床上。

    要不要喝點什麼?

    啊,不了,不用特別……

    可樂好嗎?

    啊,嗯……

    才剛搬過來,餐具都還沒湊齊,不好意思喔!美沙子小姐邊說,邊把可樂倒在馬克杯里然後拿過來。杯子上印有aftemoontea的商標是個感覺有點兒時髦的琺琅材質馬克杯。

    來,請吧。

    她遞了過來。

    我接過杯子後,美沙子小姐隨即理所當然似的坐到我身邊。

    好濃郁的香水味。

    裕一准備升學喔。

    啊,嗯……

    東京?

    不,也不知道啦……大概是……

    我也待過東京喔。

    美沙子小姐的肩膀碰觸到我的肩膀。

    心也隨之動搖起來。

    里香的影子僅在刹那間閃過心頭

    那個女孩子為什麼又會回到這里呢?

    她父親生病了。她又是個獨生女,所以就回來了。

    喔,原來是這樣。

    這一帶的人認為,孩子照顧父母是天經地義的。

    對向來車開著遠光燈疾駛而過。強烈的光線直射進眼睛深處,那殘影一閃一閃地在嚴重晃動著。真是的,錯車的時候車頭大燈也不給我調一下啊,要不是我在趕時間的話,早就追得你滿街跑,從後面用遠光燈攻擊照死你。唉,話說回來,我怎麼會這麼焦躁不安呢。

    她本人是不想回來就是了。

    喔。

    唉,這種事也常聽到吧。

    唉,的確是常聽到的情節呢。

    嗯。

    啾阿虎……還是什麼的,車子經過一家名字老土的超市前。招牌上還畫著一只小盈盈的老虎,那畫也很老土。即便是伊勢這種鄉下地方,最近深夜照常營業的店也越來越多了。不久之前,甚至連一家超市都沒有呢。

    真的是很無聊喔。

    可是這世界本來就很無聊啊。

    說得也是。

    美沙子明明得在這種鄉下地方生活,已經沒有計劃再回去了,可是她至今都還沒對身處大都會時的那種氣氛放手。總有某部分還殘存這留戀,彌漫這萬念俱灰的消極之感,對于這個城鎮充滿蔑視,而且同樣也蔑視著無法突破現狀的自己。亞希子從以前就不是這麼喜歡那個女孩,如今在一起更感到火冒三丈。無聊,她由衷堤覺得,真是無聊透頂了。人活在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兩次會陷入身不由己的情境中。果真那樣的話,就只有下定決心。無法下定決心的人就是蠢蛋。

    但是,那種蠢蛋奪得不勝枚舉也是事實。高二時的同班同學柿崎牙子,她說想當美容師而跑到大阪去,兩年後就放棄回來。因為她的體制是不能碰藥品的。好想回大阪去喔,她總是這麼說。如果真想回去,回去不就成了嗎,可是就是不回去。有一次喝醉的時候,一對她說真那麼想回去就回去呀,她就流露出滿腹辛酸似地說什麼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啦,我經曆過太多了。看得出那絕對是演出來的,她根本就很陶醉于扮演吐出這些話的自己。清楚明白後,就覺得難以忍受同時也提不起勁,甚至更懶得再跟她多說些什麼。另外,好于一個曾待過同一個社團的澤口有理。在東京住了三年後回來。現在只要一聊起天來,動不動的就會提到社澀谷,青三或六本木。那時候走在道玄坂上啊。澀谷的電影院呀。在六本木的夜店喝酒啊。青三那家感覺很棒的咖啡廳呀,那什麼澀谷啊,六本木啊,還是青三啊,真有那麼了不起嗎?是覺得曾經待過那種地方的自己很酷嗎?別開玩笑了。無聊。拜托好不好,實在有夠無聊又老土的。

    我自己是覺得伊勢葉不錯啊。當然這里是個鄉下地方沒錯,但鄉下地方又有什麼不好。我很喜歡這里,雖然也想到大都市看看,可是如果將兩者往天秤上一擺,還是會往伊勢這邊傾斜。

    身不由己。

    就是那麼一回事……呢?

    大概是因為整顆頭直發熱,深夜沒能好好聽進夏目的聲音。

    嗯?什麼?

    夏目凝視著車窗外。

    為什麼那家伙,為什麼會有戎崎這種人呢?

    為什麼?什麼意思?

    我很了解,我對那種家伙很了解。再了解不過了。又笨又蠢,只會追著女人屁股後頭跑,什麼都看不見。明明想搞清楚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的事物,到頭來其實卻完全搞不清楚。

    畢竟只是個小鬼頭而已嘛,有什麼辦法呢。

    唉,這一類的事自己也遇多了,所以很明白。那種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小鬼頭,反倒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呢。

    夏目繼續面向窗外。

    說得也是,畢竟只是個小鬼頭嘛。

    對向車輛的光線進車內,夏目的臉龐頓時反射在車窗上。由于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間,所以還來不及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

    怎麼啦?

    沒有回答。

    喂?

    沒什麼啦。

    那聲音有些嘶啞。

    沒什麼。

    喔。

    好了,喔要飆羅。

    我知道。

    總覺得在心底某處好像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堵住一般,即便如此,她卻無意再繼續追究下去,亞希子深深地踩下油門。反正只要活著,就會拾起各種東西。連不向拾起的東西也會拾起。就是這麼一回事,身不由己。

    我只想被安慰,不論三誰都好,夏目也好,亞希子小姐也好,其他任何人都行,我饑渴地需要溫柔的語句。整顆心似乎被折成一半了。所以,是的,不論是誰都好。我只是想被安慰。

    我想並不是追究主動引誘的。我並沒有那種意志,骨氣或技巧。但是我也不記得被美沙子小姐引誘。自然而然的,只能這麼說了。但是,我也很清楚那只不過是借口罷了。

    自然而然。

    這是多麼好用的一句話呀。

    自然而然。

    就那麼蒙混過去。

    自然而然。

    嗯,就是那麼一回事。

    一回神……

    我已躺到床上。右邊是美沙子小姐溫暖的身體,她的唇像是輕撫我的臉頰似地逐漸往下移動,身體中心隨之麻痹。我已無意抵抗,任憑對方處置。好可悲,好想停下來,但是聽不下來。自己因快感而顫抖的膚淺,像笨蛋一般狂跳的心髒,讓一切顯得更加可悲。美沙子小姐開始撫弄我的頭發。然後,將雙唇貼近我的耳邊,溫暖的氣息讓我再也無法思考。

    話說回來,上衣和襯衫是什麼時候脫掉的呢?

    我完全不及得了。

    美沙子小姐那件橄欖綠的高領上衣是什麼時候脫掉的呢?

    我完全不記得了。

    是我脫的嗎?還是我讓她脫的呢?

    美沙子小姐穿著一件淺藍色胸罩。罩杯上半部是蕾絲,邊緣點綴著花朵圖案。左右各五個,總共十朵花。柔軟的肌膚襯得那些花紋格外鮮明。右邊的肩帶已經松脫,懸在手肘附近。她的手肘內側緊貼著我的腹側,感覺好暖和,整顆心隨之放松。我白給了暖意,我把手伸到她背後。啊,從她嘴里逸出這樣的聲音。她整個人挨了過來,兩人的身軀交疊。體內深處的沖動開始運作,完全支配我的行動。我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能想,然而,身體仍然持續動作。我腦中浮現玩具娃娃,按下按鈕就必定會開始動作的娃娃。我也一樣,雖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身上就是有個按鈕,只要按下就會自動動作的娃娃。

    如今,按鈕已被按下……

    我環保住美沙子小姐的細腰,從下方順勢翻到她的上方。兩人幾乎快摔下去似地懸在小小的床鋪邊緣,我一邊俯視著她。美沙子小姐看來似乎很開心,同時卻莫名地帶著一抹萬念俱灰的感覺笑著。

    喂,裕一……

    都是些無聊的事喔……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喔……

    你好溫暖喔。

    美沙子小姐邊說,邊愛撫著我的背部。是嗎?我的身體真的很溫暖嗎?美沙子似乎在感官刺激下發顫,同時昂起頭。她的脖子頓時映入眼簾,我自然而然地將雙唇貼上。討厭啦,美沙子小姐仿佛引誘似地說著。我接受她的引誘,把她左邊的肩帶也卸下,然後把手伸到她背後,解開胸罩背扣。我撫過她鎖骨的曲線,還有那肩帶曾經待過的線條。美沙子小姐的聲音益發高亢,而我的身體內似乎有什麼深受刺激。

    美沙子小姐氣息紊亂地說:

    伊勢這里,真的是好無聊喔……

    喔最討厭這里了……

    現在也一樣最討厭了……

    你應該可以了吧。

    她的手正在松開我的皮帶。解開了。褲子的扣子也是。然後拉下褲頭拉鏈,接著……

    真的最討厭了。

    還溫暖的。

    谷崎亞希子把手放上PEUGEOT的引擎蓋,這麼說著。她抬頭向上看,二樓最角落的那間房里點著燈。不會錯的。

    喂,谷崎。

    正當她想邁開步伐時,夏目對她說:

    你要去嗎?

    嗯。

    為什麼啊?

    這……

    為什麼呢?這是裕一的問題,根本也論不到自己來管。或許自己只是想阻擾美沙子的行動吧……不,不對,是因為裕一,還有里香牽涉其中。這的確是多管閑事吧,或許是毫無意義,同時也是白費功夫的事。但是,自己就是沒辦法坐視不管……走咯。

    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認不認同,總之夏目跟了上來。話說回來,夏目這家伙,是怎麼回事呀?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磨磨蹭蹭,猶豫不決的。因為這是棟小公寓,沒兩三下就走到房門口了。她按下門邊的門鈴,隱約可以感覺到里頭有人的動靜。她又按了一次。

    我剛開始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

    因為我已經渾然忘我了。

    首先清醒的是美沙子小姐。她揚起臉龐,不耐煩地凝視房門那一頭。

    此時我才察覺到。

    是門鈴在響。

    門鈴持續急促地響了一陣子後,緊接著而來的是粗暴的敲門聲。然後是,美沙子我聽到這樣的聲音,是亞希子小姐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連忙跳起身。美沙子小姐卻反而倒進床鋪中,把整張臉埋進床單,不知道為什麼原因嗤嗤笑了起來。

    喔

    她邊笑邊說。

    被抓到羅。

    為什麼……亞希子小姐會……

    亞希子她呀,每次直覺都很准的呢。喂,怎麼辦啊?

    她以撒嬌的聲音問。

    我不動她的意思。

    啊?什麼怎麼辦?

    要繼續嗎?……

    門有上鎖,進不來的啦。不過如果是亞希子的話,也有可能把門踢破沖進來就是了,我們趁這空當先做再說吧……

    都才剛開始而已呀。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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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6:59 |只看該作者
嗤嗤的笑聲。

    成年女性的聲音。

    視野迅速扭曲。各種事物瞬間躍入眼簾:皺成一團的襯衫、丟在床邊的衣服和內衣,腳邊隆起的被褥。消音的電視中,嚴肅的主播嘴巴一開一合的不停動著。

    終于清醒了……

    我已經幾乎全裸。雖然還不到全裸的地步,全身上下卻只剩一跳內褲。美沙子小姐也和我一樣。我到底實在干嘛呀……?這里是哪里呀……?

    或許是從我的表情體認到沒戲唱了,美沙子小姐發出唉~~呀的遺憾歎息聲,一邊下床。她迅速地撿起掉在那邊的內衣和其他衣物穿上後,步向仍舊咚咚作響的玄關。我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美沙子小姐和我不同,她始終都是清醒的。渾然忘我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而如今的我什麼都做不了,完全無法思考,只能呆坐在床上。

    裕一,你在里面吧?

    房門似乎打開了,我聽到清晰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碰碰碰的猛烈腳步聲,逐漸朝我逼近,就快要到了。但是,我卻沒辦法去看,也沒辦法動。亞希子小姐就要來了,而且暴跳如雷。

    立刻就被狠狠甩了一個耳光。

    不過我是在那一瞬間過了之後,才了解自己被甩了一巴掌。起初只是覺得太陽穴附近承受猛烈的沖擊,整個人邊隨之摔倒牆上。身體一個回轉後,才看見剛甩完耳光的亞希子小姐。她那只手直接來個回馬槍,反手又是一巴掌。我生平頭一回左右面頰連續被掌摑耳光然後,我的身體遭受猛踹。頭發也被硬扯著。

    你這家伙!臭小鬼!

    我被猛力地拖下床,肩部和面頰狠狠地遭受撞擊。雙眸深處一片空白,腦袋中心回蕩這鏘鏘鏘的沖擊。後來肩膀又被狠狠踢了一次之後,或許是腹中怒火稍稍平息下來了吧,亞希子小姐命令某人把這家伙帶到車上去。

    那個某人伸手抓住我的肩膀。

    戎崎,回去羅。

    啊?為什麼夏目會在這里?

    好了,站起來喔。

    一起身,所有景象映入眼簾。

    在這狹窄的單人房中,有我、美沙子小姐、亞希子小姐和夏目。那是一幅相當悲慘窩囊的景象。亞希子小姐暴跳如雷,夏目面無表情,而美沙子小姐則是哈哈大笑。亞希子小姐揍了美沙子小姐,既是如此,美沙子小姐仍然笑個不停。我一邊聽著美沙子小姐那仿佛哭聲的笑聲,套上襯衫、穿上長褲,被夏目箝著手腕離開房間。背後傳來某人臭罵某人的聲音。你這個蠢女人,少給我把小鬼當玩具耍……

    一步下室外階梯,亞希子小姐的車就停在前方路面上。

    坐後面。

    我聽從夏目的命令,坐進後座,車內暖呼呼的。在那幽暗、狹窄的場所中,我才清楚頓悟發生了什麼事。不!是被迫清楚頓悟。嗚,這樣的聲音自喉嚨逸出,我抱頭呻吟,我是個爛人,人渣。在里香承受痛苦的現在,竟然做出這種事。如果亞希子小姐沒來阻止的話,我或許會持續到最後吧,一定是這樣的。我那時候竟想背叛里香。不,是已經背叛了里香。即便認為她比全世界,比自己都還要重要,卻那麼輕而易舉地臣服于欲望之下。里香、銀河鐵道之夜、在那充滿陽光的地方、感受到所有幸福的瞬間、抓住我食指的手、仿佛年幼孩子般的雙瞳,那一切的一切如今都離我好遠。

    我真是爛透了,人渣,活該被亞希子小姐揍。嗚嗚,這樣的聲音持續從喉嚨發出,我已經無法再壓抑。我只能在那黑暗之中,使勁地抹去不斷湧出的淚水。對不起,里香。在我這麼呢喃的瞬間,胸口倏地燥熱了起來。對不起……這詞彙簡直是虛偽得恐怖,這個只是想讓自己本身獲得救贖的道歉。事到如今,我還企圖拯救自己……我到底會墮落到哪里去呢……要墮落到什麼地步才是谷底呢……

    可別說出去喔,臭小鬼。我在回程的車內,被亞希子小姐這麼警告。絕對不能讓里香知道喔。我沉默地點著頭。

    就是有這種人呢,而且還到處都是。

    亞希子小姐平靜的聲音暗藏洶湧怒火。

    為了幫自己找借口,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都亂講一通。這樣對女人來說是很傷腦筋的耶,如果要騙的話,就給我好好地騙到最後……

    不會回答喔!

    是,是的。

    如果被里香知道的話,說真的喔一定會把你給宰了。

    是。

    也一定會被里香宰了。

    是。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點頭。

    我其實很想干脆被宰了算了。

    那樣反倒快活。

    然而,這世界還真是堅若磐石,發生過那種事的隔天,太陽依舊理所當然似地升起,早晨依舊理所當然似地降臨。一如往常的景象,凌晨五點前就已經完全清醒的阿公阿婆的閑聊聲、一點兒都不好吃的餐點、量體溫、看診、點滴……一切的一切絲毫沒有半點混亂地保持常態。不論是美沙子小姐的暖意、那十朵花、潮濕的氣息,都沒能改變這個世界。

    所謂的現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無聊透頂。

    理所當然。

    一成不變。

    就只是那麼地無趣至極、堅若磐石地日夏一日。我茫然地凝視早晨的陽光,焦慮地想將那樣的世界重新握在手中,想回憶起和里香在一起時的心情。當時我覺得一切都會很順利,不論天涯或海角都到得了,只要和里香在一起就什麼都做得到。

    可是,現在已經沒辦法了……

    所有的一切都以從手中滑落。本身的糊塗行徑,和愚蠢的迷失讓自己失去了那些。就算是滿地亂爬,到處收集尋覓,怕再也撿不回那曾經擁有的百分之一

    我將臉埋進床單,一邊呻吟。

    喂,誰來救救我啊。

    無論是誰都好。

    不管是夏目、亞希子小姐,還是神明,什麼都好。

    喂,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啊?

    我恍恍惚惚地晃出病房,簡直像一縷幽魂似的,在這副已經再熟悉不過的醫院中前進。一回神,我正步向東樓,下意識想到里香的病房去。眼角隨之發熱,同時一個轉身。我現在已經沒有臉再見里香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管漫無目的地到處閑晃,最後好不容易走到了屋頂。

    夏目不知道為什麼也在屋頂上。

    喔,戎崎。

    他一看到喔,似乎衷心感到厭惡似地皺起臉來。

    怎麼啦。

    沒……沒什麼……散散步而已……

    這樣啊。

    夏目也依靠在生鏽的扶手上,正在做著什麼奇怪的事。他正以細針,在一塊粗布是那個刺繡,而且用的是某種奇怪的工具。他的雙手靈巧地以兩只鑷子,操控著像小魚勾的東西。

    坐啊。

    是。

    我依言坐到他身邊。

    昨天還真是雞飛狗跳的呢……

    你接下來打算怎樣都不管我的事只要你記住谷崎的話就好。這些事可別讓里香知道。那絕對會對身體造成不良影響的。不論發生任何事都要蒙混過去,那是你的則務。

    則務。

    雖然是很少聽到的詞彙,不過正因為如此才能確切傳達出那種意思。

    我點頭

    我知道。

    既窩囊又難受還很痛苦。

    騙子。

    被瞪了。

    明明就不知道嘛。

    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不過呢,像你這種人就像蟲子一樣,就請你用那顆小蟲子的小頭好好地想想吧。

    我對于根本無法反駁他的譴責感到懊惱。話說回來,夏目他在做什麼啊。跟我說話當中,雙手他仍一直動個不停。好像是很習慣了,技巧純熟得令人驚歎,簡直就像機械似地以正確的節奏把針穿出的。而且在那一連串的動作候,邊繡出一跳藍色的線來。

    你在做什麼啊?

    訓練。

    訓練?

    這可不是刺繡喔,是手術時要用的啦。如果不像這樣先讓手指頭動一動,沒多久就生疏了。

    那針,是手術用的針。

    那線,是手術用的線。

    我終于恍然大悟了。他是為了里香逼近而來的手術,像這樣不停的練習呀。是為了能夠幫助里香啊。

    夏目在那短暫的瞬間向我的臉龐瞥了一眼。

    里香她呀,說要動手術……

    她之前那一次發作很嚴重,所以我們也有考慮延期再開到,因為實在不知道她的身體受不受得了這樣的負擔。不過就算延期,也必須冒著可能出現更嚴重發作的風險。到底是硬著頭皮動手術好呢,還是延期比較好呢其中微妙的差異連我們這種專家都沒辦法做出判斷……

    所以,我們把決定權交給里香的母親。請她決定要怎麼做。然後,她母親就去問立下功能本人。問她你自己覺得呢。里香她就說做吧,我想活下去,就做吧……

    我和她認識很久了,大概在她小學那時候就認識她了。她從以前就是那種個性,倔得要命,幾乎都不會說出真心話。其實她從小就是個很固執的剛烈的孩子,像我都還常被她惹哭勒……

    但我可是頭一次聽到,聽那孩子說想活下去。

    頭一次聽到呢。夏目重複。

    然後,又在那一瞬間瞥向我的臉。

    就在夏目的視線閃開的同時,我低下頭。想活下去,里香這麼說呀。雖然人想要活下去是天經地義的,但是這話從里香嘴里說出來的事實,卻不由分說地緊緊揪住我的胸口。以那雙眼眸、那雙唇、那聲音說出來的呀。想活下去。

    我又望向夏目如機械般持續動個不停的雙手。只有這家伙能救里香,只有那雙手能讓里香的心髒重獲新生。我最討厭夏目了,這毫無道理可言,總之光看到那張臉就火冒三丈。然而如今,我卻想五體投地地匍匐在這個超級討厭鬼面前。然後,哀求他:

    請幫幫里香,拜托你,請救救里香,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

    好像就這麼一直大喊到聲音嘶啞。

    當然,我做不到。

    我只能一直抱著膝,低著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做不到。或許是因為對于夏目的競爭意識吧,或許是缺乏足夠的心理准備去做那麼丟臉的事吧,也或許單純只是因為沒有魄力吧。

    喔,夏目說著把伸過來。

    這相機很棒嘛。

    由于前一陣子已經習慣走到哪帶到哪兒,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順手把相機帶來了。

    哇,NIKON的喔。

    是啊。

    咦?這是怎麼啦?

    夏目的臉皺了起來。

    底片卷不動耶?

    哪會啊。給我一下。奇怪了……

    的確是卷不動。

    過片杆剛開始還扳得動,不過只差一點就能卷到底的時候,就卡地一聲卡住了。

    奇怪,到底怎麼了嘛。

    我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湊過來看我手上相機的夏目問:

    你有好好地把底片放進去嗎?

    有啊。

    騙人,你一定是隨便放的吧。如果剛開始卷得不夠進去的話,底片就會像這樣拍到一半被卡死耶。

    我還有印象。吵死人了啦,你這個臭老爸,自己說過的話語再次浮現心頭。當時很不耐煩被人家說三道四的,隨隨便便就把底片蓋關上。那個鋸齒狀的東西只轉了兩次左右,底片一卷進軸心就急著把背蓋關上,然後……吵死人了啦,你這個臭老爸。

    完全搞砸了。

    里頭有拍里香照片的底片。說咿~~的臉、鬧別扭的臉、害臊的臉、在校門口那張首次到校的紀念照、兩人一起跪坐的樣子、在護士V手勢的包圍中,里香看起來很不爽的臉。之後,她還說什麼有夠丟臉的,一邊嘮叨個沒完。

    里頭有拍里香的照片的底片。說咿~~的臉、鬧別扭的臉、害臊的臉、在校門口的那張首次到校的紀念照、兩人一起跪坐的樣子、在護士V手勢的包圍中,里香看起來很不爽的臉。之後,她還說什麼有夠丟臉的,一邊嘮叨個沒完。

    完全搞砸了。

    底片已經卷不動了,不能照相了。我辜負了里香的期待。為什麼我老是這個樣子呢?總是一連串的失敗。整顆頭由于本身的愚蠢而發熱,眼角也開始發熱。夏目雖然窺視著我的臉龐,我卻難以有任何反應。夏目好像對我說了些什麼。別這樣,拜托什麼都別說。不論是安慰的話或是嘲笑的話,此刻的我都再也承受不了……

    此時,救星出現了。

    裕一~~!

    這樣的聲音乘著風飄進我的耳朵里。

    我勉強地抬起頭來,一位死命推著屋頂鐵門的護士小姐身影頓時躍入眼簾。

    她頻頻對我招手。

    有客人喔。

    客人這說法聽來真有點怪怪的。一見到美雪的瞬間,發現對象也不死多了不起的人,只不過是青梅竹馬,住在附近的朋友罷了。

    怎麼了嘛?

    我一邊發愣,一邊說。

    一樓的大廳,周遭擠滿了來看門診的病患。畢竟在醫院里就只能長時間一味枯等,每個人都一臉老大不高興地緊抿著嘴,伺機等待達到護士時可以大肆抱怨的機會。就在那充滿殺氣的大廳一角,我朝美雪走去。

    美雪惶惶不安地環視四周。

    這里好吵喔。

    對啊。

    我這麼說,全副心思仍放在相機上。該怎麼辦才好呢?修得好嗎?混賬東西,笨裕一,去死把,像你這種蠢貨一死算了。整個腦袋僅充斥著這些念頭,然後也只能緊盯著相機,束手無策。至少看看能不能把底片拿出來呢?能不能把照片洗出來呢?

    小裕……

    小裕……

    小裕!

    那恐怖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正好走過身邊的來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只見他露出傻笑,一邊凝視著我和美雪,然後才離去。他大概以為是小情侶吵架吧。

    你要不要緊啊?

    我被這麼問著。可是,我卻完全搞不懂為什麼被這麼問。自己只是得了肝炎,不過就是放著它不管也會自然痊愈的病。總而言之,就只需要靜養而已。此外,就是充分補充營養,吃完就睡。然後,還是吃完就睡。光是這樣就能痊愈,根本就沒什麼生命危險。大概就是比感冒嚴重一點,卻又沒有盲腸炎那麼嚴重的疾病,肯定不要緊的呀。

    嗯。

    所以我點頭。

    不過,美雪還是以憐憫的眼神窺視著我的臉。

    裕一,你的臉色怪怪的耶。

    那是因為我慘到不行。

    然而,那些什麼悲慘的回憶還這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數也數不清。如果認真回想起來的話,整張臉大概會紅三天三夜吧。

    是的,一點兒都不稀奇。

    那已經是十年以上的往事了。現在雖然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大概是我身高還按不到自動販賣機最上方按鍵的那個時候。那台自動販賣機就放在壽司店門口,而我又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呢,是因為去接我那個喝醉的父親。

    父親當時像只燙熟的章魚般,心情好得不得了。

    裕一,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口齒不清地這麼說。

    我當然點了頭。

    那是夏天。

    而且很熱。

    喉嚨很渴。

    好,那我請你喝吧。

    父親說完,便搖搖晃晃地從口袋里拿出百圓硬幣和十圓硬幣。對了,那時候的消費稅是百分之三,罐裝果汁一瓶一百一十圓啊。鏘啷,十圓硬幣被投進了投幣口中。咯鏘,百圓硬幣掉到了地面上。那硬幣在地面上滾來滾去,一邊劃著弧線,一邊往自動販賣機下方滾去。我手忙腳亂地蹲下去伸手壓住,才勉強阻止它侵入黑暗之中。沒辦法准確地把錢幣頭進去的酒醉父親看來很滑稽。

    我要喝可樂。

    我說著,自己把百圓硬幣投了進去。由于當時我夠不著最上方的按鍵,所以就請父親代勞。可樂旁邊就是橘子芬達,那時候喝芬達已經變得很老土,所以我提心吊膽地怕父親會按到那里去,所幸後來他還是幫我按對可樂的那個按鍵。喀當,可樂瓶掉到取罐口,機器同時響起嘩嘩嘩嘩嘩的點子聲響。此時我才注意到,原來這是一台具備抽獎游戲功能的自動販賣機。仔細一看,自動販賣機正中央有一幅棒球場的畫,有一顆紅色的光點從投手丘閃到本壘。揮棒區有一個按鍵。那光點似乎代表棒球,而那個按鍵似乎代表揮棒。

    按鍵、按鍵。

    我邊跳邊叫。光點緩緩朝本壘移動,差不多一秒鍾一公分,從投手丘到本壘是五公分,所以大概五秒內決勝負。沒問題的,這麼慢的球肯定輕輕松松就能打到。

    是這樣玩的喔。

    曾是中日龍對球迷的父親似乎立刻就會意過來,接著把食指放到按鍵上。紅色光點逐漸逼近。那真是顆有夠慢的慢速球,贏定了。如果打出全壘打,一定可以再贏一罐的。

    好!就是現在!

    然而,球卻被棒球手套所吞噬,父親在那同時按下按鍵,完全抓不准時機。連那麼慢的球都打不到。因為他已經喝得爛醉如泥,連站著都東倒西歪得讓人捏一把冷汗。

    咦?奇怪了?

    是不是壞掉啦,怎麼擺一台爛機器在這嘛,父親口中吐出不滿的聲音。不知怎麼搞的,此時紅光再次從投手丘飛出,往本壘移動。一看才發現,球場上出現好球的字樣,沿著那些字排列著三個燈,其中之一已經亮起紅燈。原來如此,三次決勝負呀。那還有兩條命,還有機會。好,包在我身上,父親邊說邊瞪著光點。像個笨蛋把臉貼得好近。酒臭味、東倒西歪,而且雙眼直瞪著。光點緩緩接近、揮棒,太早了。過了一會兒,光點就被棒球手套接個正著。接下來,是最後的第三球,這次也是慘敗收場。他在棒球手套把球接下後,才按下按鍵。嘩~~,夜空中回蕩著空洞的電子聲響,真令人遺憾呀。嘩~~、嘩~~、嘩~~。

    我佇立在一旁,為連那麼慢的光點都抓不到的父親感到可悲,為自己身為這種男人的兒子感到可悲。也為父親吐著酒臭氣息,邊說啊哈哈,還真難呢!的樣子感到可悲。

    回程中,我邊走邊喝可樂。

    胸口的苦悶,讓我沒辦法全部喝完……

    是的,那時候我一個人沒辦法喝完整瓶可樂。

    就在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美雪把一個紙袋遞過來。

    這個……

    是三交百貨公司的紙袋。

    我什麼都沒想,愣愣地直接收下。心底某處一邊感受著和父親走在夜路時胸口的燥熱,以及夜里的清甜氣息。

    袋子很輕。

    把這個那個女生。

    啊?

    那個女生啦。

    大概是指里香吧。我此時好不容易才回歸現實,往袋中窺探。藍白兩色頓時映入眼簾。

    是制服。

    美雪這麼說。

    幫我拿去給她。

    真的可以嗎?

    反正是我姐留下來的舊衣服。本來就是備用的,可是幾乎都沒穿過。而且又正好是那個女生的尺寸。

    不過,為什麼啊?

    是她們兩個人講好的嗎?到學校去的時候,有三十分鍾左右和里香、美雪她們走散了。在那一段時間里,她們彼此間說過些什麼呢?畢竟對方是里香,應該不可能那麼簡單變成好朋友,反倒是惹美雪生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

    是里香說想要的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

    美雪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她那時顯露出的表情讓我恍然大悟,美雪她,知道了啊。知道里香活不久了。說不定是從里香那問出來的,也說不定是別人告訴她的,也或許只是莫名地察覺到了。我正思考著應該對美雪說些什麼才好,但是卻搞不太清楚自己想說什麼。

    我們都保持沉默,中間夾著里香的性命這樣的現實,只能佇立于原地。美雪也和我一樣。同樣都是無能為力。

    只有一分鍾喔,亞希子小姐重複著同樣一句話。每天、每天重度著。不過,主治醫師夏目似乎也心知肚明,有一次我正要進病房時碰巧撞見他,他卻裝作忽然想起什麼急事似地倏地轉身離去。感覺相當刻意……

    就在那短短一分鍾會面中,我將制服交給了里香。

    咦?真的可以嗎?

    躺在床上的里香杏眼圓睜。

    當然,我大笑。

    當然啊。

    一邊這麼說。

    聽說本來是她姐的,而且都沒在穿。

    可是……

    你就收下啦。要還給人家也不好意思啊。還是說,你不想要?

    被埋在大號床鋪中的里香,比以前顯得更為嬌小,簡直就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對我而言,里香感覺上似乎變得越來越年幼了。或許是那每天造訪的疼痛和苦楚,正逐漸侵蝕里香的某個部分吧。每次只要一見到里香那抹過于稚齡的微笑,眼淚就好想奪眶而出。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笑,才會接連拋出一堆無聊的玩笑話。里香總會說著裕一笨蛋、喔,很無聊耶,一邊皺起臉來。可是,我多希望她能夠說出更狠的話來,多希望她恢複成以前那個強悍的里香。

    她那張臉直到鼻子附近都縮到床單中,一邊往上著瞅我的臉。

    我是很想要啦……

    里香輕聲說。

    我吧紙袋放到床上,從中拿出制服。里頭好端端地放著夏季和冬季兩套制服。我把白色的夏季制服攤開舉到肩膀高度,展示給里香看。

    你沒穿過這件耶。

    嗯。

    等你好了以後,再穿穿看……

    怎麼了嘛,干嘛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呀……色鬼。

    啊?

    你那張臉感覺很色耶。

    才~~沒~~有~~羅!怎麼可能嘛~

    不是啦,哎唷,就有稍微想像一下而已嘛。像是從袖口伸出來的纖細手臂啊、從裙擺窺見的雙腳啊、隨風搖曳的裙子啊。但是,才不是那種不健康的幻想……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喔~~

    當然里香看來半個字都不信,一眯到不能再細的雙眼望著我。看她那個樣子我有點開心,因為就像是以前的里香。溫柔的里香也不錯,最棒了,當然。不過,我現在只希望她生氣。否則,感覺上似乎就真的即將結束似地很討厭。

    裕一,照片怎麼樣了?

    啊,嗚……那個……

    已經洗出來了嗎?

    怎麼可能呢,底片還卡的死死的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姑且先放著沒處理。

    還,還沒。嗯,我也想差不多該拿去洗了。洗出來再給你看,可能要花一點時間吧……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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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6 15:47:13 |只看該作者
沒關系,以後再看。

    啊?

    手術完再看。

    輪廓清晰的聲音。

    我點頭。

    我知道了。

    午後朦朧的光線射入病房。這麼一看,仿佛春天已經降臨世界。云的形狀曖昧模糊,已經不再像是冬天的云朵了。只要再過一陣子,春天就真的來了。冬季確實規律地往前邁進。不論我們如何焦急,如何呼喚,對世界誒始終產生不了一絲一毫的影響。

    手術,就快到了呢。

    嗯。

    能成功就好了。

    嗯。

    等你好了以後,我們再到什麼地方去喔。

    嗯。

    里香臉上掛著笑容。

    幸福洋溢地笑著。

    我好想向里香表明心意,好想對她說我喜歡你。已經沒什麼機會了,手術已經迫在眉睫。雖然現在還能像這樣靠亞希子小姐的好心幫忙見上一面,可是這個會面都不曉得什麼時候必須被迫中止。因為我和里香原本就非親非故的,根本沒有會面的權利。

    但是,我始終說不出口。

    似乎只要一說出口。就真的會失去里香了。

    若我們兩人還有為來的話,應該多的是表明心意的機會吧。如果現在就說出口,不就代表自己已經先否定了那樣的可能性嗎?像那樣先放棄怎麼行呢?我們之間來日方長呢,甚至都還沒開始呢。喂,對吧。里香。我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只能陪笑。

    如果面前能有一面鏡子就好了。

    我深深地這麼希望著。

    因為很像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真的笑出來。

    終于,門那頭傳來咳咳咳聽來相當刻意的咳嗽聲。暫停的一分鍾又開始動了起來。

    我伸出手。

    再見了,里香。

    里香輕輕握住那只手,那只手的食指。

    嗯。

    喂,里香。

    你為什麼會哭成那樣呢?

    啊,裕一。

    正當我把手放上門把時,她出聲說。

    我直接轉過頭區。

    怎麼啦?

    書,可以開始看了。

    里香不知道為什麼把半張臉埋進被子里。

    可是,要慢慢地看喔。

    一天,兩天,三天,時光理所當然地不知道被吞到哪兒區,里香動手術的日子終于降臨。亞希子小姐告訴我手術將會在中午過後舉行。她還說,因為是複雜的大手術,所以結束時可能都已經是晚上了。從幾天前開始,醫院里就可以看到幾個陌生的醫師進進出出的。聽說是為了協助里香的手術,特地從大學附屬醫院過來的。

    這是因為夏目他呢,技術很好。

    亞希子小姐一邊調整點滴速度,一邊這麼說。

    那些人,是為了夏目的手術特地跑來觀摩的。

    調整完點滴速度後,亞希子小姐並沒有離去。我覺得奇怪,順著亞希子小姐的視線前端望去,是窗外。那里是再平凡不過的廣闊景象;鋪著石瓦的倉庫,停著幾台車的停車場,任何時候倒閉都不足為奇的和莫子店,開始冒出些許鼓脹嫩芽的枯木,那是熟悉不已的鄉下城鎮景色。然而!亞希子小姐所看的不是那些。而我的眼中也映照著不同的東西。

    就快開始了呢。

    是啊。

    我點頭,接著問:

    里香現在在做什麼啊?

    應該差不多要進手術室了吧。

    打完點滴後,我立刻帶著(蒂伯一家)和照相機走向手術室。我當然進不去,只想盡可能地待在她的附近而已。大醫院好心都會有那種讓家人休息的等候室,可是這里畢竟是區域小醫院,根本沒有那種地方,只在死氣沉沉的走廊上放著幾張老舊的長椅。

    在長椅上,只有里香的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她的眉字間有點像里香。我輕輕點頭示意,伯母也輕輕點頭。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大概在離她一公尺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我們稍微聊了一下天氣和醫院的伙食後,隨即陷入沉默,言語對于那當下而言實在是沒有意義的。一旦兩人像這樣完全不發一語時,整個空間隨即完全包裹在沉默之中。我真的伯母對我的印象不太好,見面時是會正常地打招呼,或像剛剛一樣隨便閑聊幾句,但是伯母的眼睛總是沒有表情。都是因為炮台山事件,和前不久的私奔騷動吧,伯母似乎已經認定我是個多管閑事的家伙。

    事實上,我或許真是個多管閑事的家伙吧。反正我知道伯母並不喜歡我待在她身邊,所以起身,再次輕低下頭,往手術室所在之處的反方向邁出步伐。當然,我沒打算走遠,只是移動到伯母看不到的位置,走廊轉角那邊去而已。我坐在那里的油布地板上。可是,現在果然還是冬天尾聲,坐在那里冷得要命。所以,我又回病房一趟拿外套。穿上那件有夠厚重的粗呢連帽大衣後,我回到剛剛那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去。坐在這里即便有什麼狀況,應該也能立刻知道吧。就算有什麼人和伯母說話,也都聽得到吧。

    我坐在地板上,凝視著自己所處的空間。如今,里香還活著。僅僅因為如此,這世界便依然是個有意義的地方。不過,如果手術失敗,里香不在了,那所有的光輝也會隨之消逝吧。世界會滅絕,確確實實地滅絕消逝。

    就這樣,幾個小時過去了,手術還沒結束。終于,在接近用餐時間時,四處開始傳來喧囂聲,我的餐點當然也已經准備好了吧。然而,我還是坐在同樣的地方。又過了一個小時,喧囂聲已經完全平息了下來,比先前更為深沉的沉默覆蓋住整個空間。太陽老早就下山了,日光燈白晃晃的光亮奪去周遭所有事物的色彩。話說回來,這手術還真是漫長呀,從開始到現在都已經有五個小時了吧。可能要很久吧,亞希子小姐曾經這麼說過。畢竟是複雜的大手術。但是,真的需要這麼久嗎?是不是遇到什麼突發狀況了呢?一陣不安感深深地埋進心底。正好在那個時候,亞希子小姐來了。

    原來你在這里啊。

    她俯視我說。

    你的餐點被收掉咯。

    亞希子小姐!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嗎!?

    我急促地問。

    嗯,亞希子小姐點點頭。

    還得更久呢。

    這樣啊,那應該沒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咯。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卻在下一瞬間被那話中的含意徹底擊垮。接受這麼長時間的手術,不要緊嗎?體力因發作而大不如前的里香,能夠這麼長時間地持續奮戰嗎?之前要是勸她打消念頭就好了。就算那樣活不久也好啊。雖然,剩下的時間可能只有二兩年,但是都總比現在就失去她強多了,不是嗎?之前為什麼要緊抱住這種不確定的模糊希望呢?

    雖然是在亞希子小姐的面前,我卻完全無法掩飾內心的恐慌。正想起身時,力氣卻頓時從雙膝溜走,我直接跌坐到地上,頭部還咚地一聲撞到牆壁。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在那遲鈍麻痹的腦袋中,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浮現里香穿著白色水手制服的身影,清晰的影像讓人難以相信那只不過是想像的而已。在白色制服背後搖曳的長發、水手制服領口的兩道紅色線條、從那往上延伸的纖細脖子,那一切的一切感覺上都是如此地活靈活現。里香或許再也沒機會穿那套水手制服了。然後,我想起父親所遺留下來的相機,底片卡死而無法轉動的感覺上好不吉利。我也很懊悔因為那件事對里香撒謊,里香或許會就這麼深信著我的謊言而死去。

    亞希子小姐一屁股在我面前坐下。她伸手到口袋翻找,拿出香煙。雖然我覺得這樣應該不太好,卻沒心情說出口。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亞希子小姐將煙點燃。

    對不起。是我不好。

    亞希子小姐一邊吞云吐霧。邊說。

    我根本搞不懂她為什麼要道歉。

    你指的是什麼事啊?

    照片,我拿了一張。

    啊?照片?

    之前不是到過你家嗎?我在那時候暗扛了一張,就趁你去拿飲料的時候。

    啊,這麼說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我隔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房里,想偷照片的話時間應該很充裕吧。即便如此,亞希子小姐為什麼想要有我的照片呢?那種東西對別人而言……不,對我而言也是……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啊。

    你想不想看里香小時候的照片?

    想看?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可不是,就是那麼一回事嘛。里香,她也一樣啊。

    啊?

    我那時候是想把那張照片給里香……

    然後呢,雖然心理也覺得過意不去,可是你在照片里不是在笑嗎?貼這你爸爸的腿,笑得好開心耶。我就想,啊,把這張照片給里香,她一定會很高興的,然後,手就自動動起來了……

    里香她呢,真的很高興耶。一~~直笑嘻嘻地盯著那張照片。我可能還是頭一次看到。那孩子開心成那樣的神情呢。因為她緊盯這照片不放,我就想逗逗她,對她說什麼臉都紅了呢。事實上,她的臉是真的有變紅就是了。結果,她還嗯地一聲點點頭。本來是想糗糗她。逼她陷入不好意思的窘況,結果卻沒能成功。因為她看起來就真的是一幅幸福洋溢的模樣嘛。一邊嗯地點點頭,還持續凝視這照片。總覺得呢,果然是很特別的耶。那種心情啊。後續是那種心情每個人都有,也或許是老生常談,不過還是很特別的呢。該怎麼說呢,就是啊,要怎麼說才好呀,那個……

    亞希子小姐拼命試圖尋找適當詞彙,最後卻似乎毫無靈感,所以只說了這麼一句:

    哎唷,反正就是那樣啦。

    我拼命想理解亞希子小姐話里的含意。但是,卻沒辦法清楚掌握。亞希子小姐偷了我和父親合照的相片。然後,交給了里香。看著那東西的里香始終笑嘻嘻地笑個不停。

    啊,這麼說來。

    你是什麼時候把那張照片交給里香的呢?

    這個嘛……應該是隔天沒錯,去你家的隔天。

    就是那一天。里香心情特別好的那一天。如果沒記錯的話,她那時候只要一看到我的臉,就會莫明其妙地笑得好開心。我真的還是第一次看到里香會笑成那個樣子,里香的笑容清清楚楚地浮現腦海中。就在那一瞬間,心底伸出為之一震,同時不禁緊握住手中的書。那還真是特別耶。亞希子小姐的話。就是啊!要怎麼說才好呀……哎唷,反正就是那樣啦。

    太卑鄙了,里香。

    不是嗎?

    自顧自地看著我的照片,然後開心地笑個不停,就算我問為什麼心情那麼好,也都完全不告訴我。

    喂,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心中回想著?回想著我和父親的照片,一邊露出笑容呢?

    我和亞希子小姐暫時都沉默不語。我是因為腦子里充斥這各種想法而沉默,但是我不知道亞希子小姐是為何而沉默。一定是在享受吞云吐霧之樂把。

    終于,亞希子小姐說。

    里香,隨身帶著。

    啊……?

    你的照片。要是帶什麼雜菌進去就糟了,所以還用塑膠密封好,消毒過……為了不防礙手術進行,特別黏在右腳上耶。

    大概是想當作護身符吧,亞希子小姐最後說。她接著拿出攜帶式煙灰盒,吧抽完的煙蒂放進去,隨後起身。

    我抽煙這件事可得保密喔。反正手術還沒結束,如果睡得著就先去睡一樣吧。結束以後,我會叫醒你的。你那張臉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昏倒一樣喔。

    亞希子小姐說完就走了。

    亞希子小姐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無聲的走廊上。亞希子小姐的腳步聲聽來竟然後如此沉靜。那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終于完全聽不到了,而我始終低著頭。那似乎快要發顫的雙手一邊使力。

    我不想失去里香。

    我絕對不想失去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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