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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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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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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搜魂邪術

漫漫細雨裡,劉裕步出船艙,正在甲板上指揮的老手迎上來道:“今次能再次侍候劉爺,是我和一眾兄弟的榮幸。”

又壓低聲音帶點不滿的道:“玄帥已逝,現在我們北府兵還有多少個像劉爺般的英雄人物。”

老手是北府兵操船之技最響噹噹的人物,當日他和紀千千北上邊荒集,便是由他駕舟。今次劉裕特別向孫無終要求派出老手駕駛戰船,正是要藉他的超凡技術以擺脫安玉晴的迫躡。

劉裕親切地搭著他肩頭笑道:“最後這句話我當沒有聽過,你以後更不要再說,否則我會吃不完兜著走。”

老手道:“這個我當然明白,禍從口出,有誰像玄帥般有容乃大呢?不過別人或許不清楚,我老手和眾兄弟卻比任何人更明白劉爺和燕爺的交情,你們是識英雄重英雄,只有你們才有資格大搖大擺的到邊荒集去。”

此時船已駛上穎水,泊於西岸處,離穎口只有數百丈,靜候江文清的芳駕。

劉裕放開手,道:“麻煩你老人家看緊一點,水陸兩路都不要放過。”

老手點頭道:“在目前的情況下,人人也會小心哩!”

  領命去了。

宋悲風正負手立在船頭,凝望著河道遠處,神情木然。

劉裕直抵他身旁,道:“宋叔在想什麼呢?”

宋悲風皺眉道:“奇怪!我們到這裡足有三個時辰,為何仍未見安玉晴追來,難道任妖后說的全是一派胡言?”

劉裕道:“你的想法令我想起以前的事。當日我在汝陰遇上任青媞,那時她該剛從安世清父女手上偷到心佩,還默認自己是安玉晴。 ”

宋悲風經劉裕透露此事已盡知其詳,點頭道:“對!若任妖后所言屬實,她是沒有可能避過安世清的追殺。儘管有任遙為她阻擋追兵,可是當時安世清搶得天地佩後,怎會放過任青媞?除非心佩當時並不在任妖后身上。”

劉裕沉吟道:“此事確令人難解,不過如非心佩確可惹來敵人,任青媞怎肯把千辛萬苦得到的命根子交我保管,不怕我將寶物私吞嗎?這該是沒辦法裡的唯一辦法。”

宋悲風苦笑道:“整件事令人愈想愈胡塗,會否是任妖后盜得心佩後,把心佩交予任遙,由他引開安世清父女,而任妖后則去爭奪天地佩。豈知安世清沒有中計,反去爭奪天地佩,只由安玉晴去追踪任遙,碰巧地助燕飛逃過一劫。”

劉裕點頭道:“還是宋叔旁觀者清,你的說法合情合理,雖不中亦不遠矣。接著任遙把曼妙送往建康、心佩交由她保管,帶入皇宮去,如此玉佩便等若消失了,安世清父女再沒法追查。”

宋悲風接下去道:“任妖后曉得曼妙掉轉槍頭來對付司馬道子的事,遲早會被司馬道子看破,進行反擊,曼妙隨時大禍臨身,所以從她處取回心佩,帶到廣陵來交給你,因為你已成為她唯一可倚靠的人。”

兩人雖合力想通其中關鍵,卻沒有絲毫歡欣之意,因為只證明劉裕正背著個惹禍上身的沉重包袱,是名副其實的懷璧之罪。

劉裕更想深一層,想到今次任青媞來找他,熱情挑逗,主動獻身,正是欲與他發展進一步的親密關係,使自己甘於為她所用。幸好自己把持得住,沒有失陷在她的誘人手段裡。

宋悲風又不解道:“奉善坐在你對面,怎會絲毫覺察不到你身懷心佩呢?他乃江凌虛最得意的傳人,武功身分均和安玉晴相若,他會否是心中明白,表面卻不動聲息?”

劉裕搖頭道:“該不是如此,否則怎都會有沒法掩飾的神態。據我猜即使是安世清,也沒可能在一般情況下感應到心佩,而必須在施展某一種功法的情況下,方會有感應。咦!”

  宋悲風道:“你想到什麼?”

劉裕現出回憶的神情,道:“任青媞在我反复質詢,懷疑她在說謊時,曾透露心佩之所以有此異能,是因天、地、心三佩是從一方奇異的寶玉一分為三,最神妙處是三玉分離後一直在盼望復合,所以互相召喚。”

宋悲風籲出一口氣道:“真教人難以相信,世間竟有此等異事。天下間確是無奇不有。你從這想起什麼來呢?”

劉裕道:“我想到的是只有身懷三佩之一的人,方會對另外的兩佩生出感應,例如愈接近,玉佩便會愈抖顫諸如此類。所以只要安世清和女兒各帶一佩,便可以千里追殺任青媞,逼得她不得不把玉佩交我收藏。”

宋悲風一震道: “對!理該如此。”目光往他胸膛投去,道:“如此當他們父女任何一人追來時,你的心佩或會先作預警,所以我們並不是完全被動的。”

劉裕冷哼道:“那妖女對我說的,至少有一半是胡言,目的在嚇唬我,使我不敢離開廣陵,好為她作保管人。那她潛去辦妥她的事後,便可回來攤大手掌取回心佩。什麼人多氣雜致令寶玉失靈的話全是誆人的,玉佩間的感應只會在短距離內有效,不過對擅於追踪又有明確目標的高手來說,已等如妖女所說的,如在黑暗的荒原燃亮了燈火般礙眼,所以妖女不得不暫時放下寶玉。”

只聽他怒呼妖女,宋悲風曉得劉裕對被任青媞欺騙心中有氣。

正要說話,在船桅望台處站崗的戰士喝下來道:“有船來哩!”

兩人朝穎水瞧去,三艘雙頭戰船正品字形般朝他們駛來。

燕飛、高彥和龐義策馬越過雁門,循原路往黃河方向馳去。

燕飛領先馳上一個小山崗之上,勒馬停下。

  隨後兩人來到他左右。

龐義道:“我們不是該趁白天多趕點路嗎?為何停下來呢?”

燕飛現出思索的神色,皺眉道:“不知如何?我心中有不妥當的感覺,卻又不知問題出在何處。”

高彥沒好氣道:“慕容詳現在自顧不暇,哪有閒情來理會我們。如果只是些路經的毛賊,憑你老哥的身手劍法,可以順便來個替天行道,積些陰德。”

龐義為人比高彥穩重謹慎,分析道:“唯一的威脅,或許是來自慕容垂。雖說尚有十多天馬程方抵黃河,可是過了黃河便是慕容垂落腳的滎陽,或許是他曉得我們返回邊荒集的路線,所以派出高手在前路攔截我們。”

燕飛搖頭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應是我們在雁門露了一手,惹起某方敵人的注意。所以我離開平城,行踪已落入敵人監視裡。”

高彥不解道: “如此你不妥當的感覺,應是起自後方有人在跟踪我們,而非來自前方。”

燕飛道:“不!感覺確是來自前方。他娘的!會是誰呢?”

高彥念念有辭的道:“我們的仇家太多,例如黃河幫,又或慕容垂、赫連勃勃。唉!我的娘,如何猜呢?”

龐義道:“赫連勃勃現在正力圖保命保族,該難分身來對付我們,又該不是慕容垂。是黃河幫又如何呢?在邊荒集他們嚴重受挫,根本沒有能力來對付我們。”

  燕飛忽然道: “隨我來!”

三人飛馬馳下山坡,接著燕飛在前領路,明顯偏離來時的路線,到奔入一座密林,燕飛方減緩馬速。

  高彥嚷道:“撇掉了敵人嗎?”

  燕飛點頭道:“好一點了!”

龐義在另一邊叫道:“什麼是好一點呢?”

前方出現一道河溪,豁然開闊,陽光灑在小河怪石嶙峋的兩岸,大小石閃閃生輝,像無數嵌在林地的玉石,煞是悅目好看。配上溪水的淙淙流響,使人精神一振。

三人不約而同的跳下馬來,人馬一起享用天然的恩賜。

燕飛坐在一塊大石處,默然不語。

龐義來到他旁坐下,嘆道: “我首次感到旅遊的樂趣,柳暗花明,任何一刻均會碰到意想不到的美麗天地。如果我們不是誤打誤撞的穿林過野,怎想得到密林內有如此一個好地方呢?”

高彥正以河水洗臉,笑道:“若千千和詩詩能在我們身旁,樂趣會倍增,這河水甜美甘香,用來製雪澗香也不錯呢?”

龐義聞言容色一黯,向燕飛道:“究竟想伏擊我們的是何方神聖?”

燕飛淡淡道:“如我的感應無誤,該是彌勒教的妖孽。”

龐義和高彥聽得大吃一驚,又是面面相覷。

高彥代龐義說出兩人的疑問,道:“你老哥有通玄之術,沒有人敢懷疑。你曉得有人正調兵遣將來對付我們絕不稀奇,不過卻如何知道是彌勒教的人?”

燕飛道:“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任何人,那晚我在赴鎮荒崗與孫恩決戰途上,撞破竺法慶之妻尼惠暉與漠幫叛徒胡沛在一座密林裡會面,聽到他們的對話。”

龐義愕然道:“竟有此事?你沒有被他們發現嗎?”

燕飛道:“差點便被發現,尼惠暉的魔功已臻通玄的境界,對我生出感應,幸好我懂得斂藏之法,故沒有被她發覺。”

高彥道:“江湖傳說竺法慶和尼惠暉極端恩愛,任何行動均是秤不離砣,出雙入對,你怎會只見到尼惠暉呢?”

燕飛道:“這正是我當時心中的疑惑,所以不敢久留。”

  龐義道:“你聽到什麼秘密?”

燕飛道:“我聽到胡沛稱赫連勃勃為大師兄,王國寶為二師兄,他自己應是竺法慶的第三徒。”

龐義和高彥聽了為之色變,原來彌勒教一直在算計邊荒集,而他們卻是茫不知情。

胡沛既是竺法慶的徒兒,難怪有能耐害死祝老大,還使人無法肯定是有人下毒手。如非江文清到邊荒集來,胡沛大有機會取祝老大而代之。現在卻是功虧一簣。

高彥點頭道:“我們明白哩!你的猜測很有道理,彌勒教既然與赫連勃勃有密切關係,而拓跋珪卻是赫連勃勃現今最大的勁敵,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龐大,像平城、雁門這種重鎮必有他們的眼線,亦因此我們的行踪已落在彌勒教的眼皮子內。這回真的是麻煩來了。”

燕飛緩緩道:“我不是憑空猜出來的。”

  兩人愕然盯著他。

燕飛道:“情況有點和孫恩的互生感應相似,我的腦海裡斷斷續續浮現出尼惠暉當晚的形相,從而亦可推之她功力縱使及不上孫恩,亦所差無幾。”

龐義和高彥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如此魔功通玄的敵人,可不是一般尋常惑敵的手法能擺脫。

北方是彌勒教的地頭,如對方出盡人手,全力截擊,他們幾可肯定永遠到不了黃河去。

更使人驚悸的是“大活彌勒”竺法慶與尼惠暉攜手而來,就算再多來個燕飛亦未必有勝算。竺法慶在北方武林的地位,便如孫恩在南方的威勢,從沒有人能擊敗他們,至乎沒有人敢挑戰兩人。

燕飛道:“直到進入這片密林,我始感應不到尼惠暉。所以暫時我們是安全的,不過也可能只是假象,不論我們如何努力,絕難逃彌勒教的毒手。”

高彥道:“我有個上上之計,就是掉頭逃回平城,如此即使彌勒教傾巢而來,也奈何不了我們。”

燕飛道:“那我們要在平城耽多久呢?”

  高彥被問得啞口無言。

龐義道:“我們應否立即起程?能逃多遠便多遠。”

燕飛道:“不!我們留在這裡,直至尼惠暉再次感覺到我的位置。”

龐義和高彥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對方心中的驚駭。

高彥苦笑道:“如此和等死有甚麼分別?尼惠暉絕不會是單人匹馬而來,而是有教內高手隨行。”

龐義道:“聽說彌勒教除竺法慶、尼惠暉和死鬼竺不歸外,尚有四大護法金剛,人人魔功超群,只要尼惠暉有此四人隨行,恐怕小飛你亦難對付。”

燕飛從容笑道:“當尼惠暉找到我的一刻,便是生機乍現之時,她的注意力會被我完全吸引,此時只要你們和我分頭遁走,我便可以遠遠引走追殺我們的男女魔頭,你們屆時留意我指示的方向,千萬不要回頭,只要拚命逃生便成。”

龐義和高彥交換個眼色,均感無話可說。燕飛乃邊荒集第一高手,遇上任何強手都有殺出重圍的本領,而他們只會成為負累。

  此確為唯一可行之計。

龐義嘆道:“明白哩!我們在什麼地方會合呢?”

  燕飛道:“當然是邊荒集。”

  兩人同時失聲道:“邊荒集?”

燕飛道:“天下間只有邊荒集方是你們的安全之所,其它地方都是危機四伏,只有回到邊荒集,你們才算真正脫離險境。”

又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什麼場面是我應付不來的?”

高彥道:“尼惠暉親自來追殺我們,或許更有竺法慶,可見他們對殺死你燕飛是志在必得,你要小心點,千萬勿要逞強。”

龐義道:“你道敵人會否猜到我們分散逃走?”

高彥苦笑道:“當他們發覺只有單騎的蹄印,仍不知道的話便是呆子白痴。”

燕飛道:“所以你們只可以憑兩條腿子逃回邊荒集去,我們在兩匹空騎的側囊放上足一個人重量的石塊,我再領兩匹空騎一道走,便可以把所有敵人引得只來追我了。”

高彥和龐義齊呼好計,忙付諸行動,不一會已弄得妥妥噹噹。

  三人耐心等待。

燕飛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回到邊荒集後,你們設法知會劉裕,如我沒有猜錯,彌勒教將會在短期內經邊荒集到建康去。”

  龐義點頭答應。

高彥則道:“我看也要警告其它人,彌勒教既然一直對邊荒集有野心,在邊荒集肯定不會安份守己,而是搞風搞雨,設法在邊荒集生根,弘揚他的妖法。”

燕飛點頭道:“你的推測合情合理,以胡沛對邊荒集的熟悉,搞起陰謀詭計將非常難防。”

高彥還要說話,發覺燕飛現出專注的神色。

燕飛先閉上眼睛,倏又睜開,爆亮奪人的神采,沉聲道: “來哩!沿溪東去,至少跑兩三里路方可以轉而南下。”

龐義趨前和他緊擁一下,與高彥毫不停留地迅速遠去。

燕飛則飛身上馬,領著另兩匹馬兒,沒入密林南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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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真情對話

三艘雙頭船沿穎水北上,目的地是邊荒內最神秘的地方、無法無天的邊荒集。

艙廳內,劉裕和江文清坐在置於廳心的大圓桌對話。

自今早見面後,他們尚是第一次有單獨傾談的機會。宋悲風知道劉裕有要緊話與江文清商量,故意避入艙房,也乘機爭取休息,以應付任何突變。

與孔靖的貿易談判在互有誠意的融洽氣氛下進行,當孔靖自己也感不好意思地提出第三不以百車鹽貨交換五百頭上等戰馬的交易,江文清故意請示劉裕,後者點頭後,江文清即一口答應,不但給足劉裕面子,也使孔靖曉得江文清與劉裕的關係非比尋常,故令她肯做賠本的生意。

孔靖是老江湖,立即表示下不為例。如劉牢之再有任何無理要求,孔靖自有方法去應付。說到底孔靖並不想作劉牢之的應聲蟲。

江文清審視劉裕,露出歡喜的神色,道:“劉兄確是神通廣大,一下子解決了我們正在頭痛的問題。孔靖是個可以信任的生意夥伴,我們早聽過他的名字。”

劉裕赧然道:“我該謝你才對,參軍大人今次的要求實在太過分了。”

江文清美眸亮閃閃的,微笑道:“送他五百頭戰馬又如何呢?至少可看清楚他是個急功近利的人,更明白玄帥因何選你而不選他。我們從燕人和黃河幫處擄獲大批戰馬,五百頭只是小數目。邊荒集仍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唯一缺乏的是糧貨。孔靖在這方面很有辦法,相較之下我們做一、兩宗賠本買賣根本微不足道。”

劉裕對她的善解人意非常感激,心中同時湧起奇異的感覺。若說宋悲風和自己是同病相憐,與她便是禍福與共。任何一方的失敗,都會令另一方也一敗塗地。

所以他不怕江文清曉得他的秘密,最重要是江文清明白他為了掙扎求存,再沒有更好的選擇。

問道:“有沒有聶天還和孫恩兩方面的消息呢?”

江文清從容道:“聶天還雖然仍未從邊荒集的敗仗裡回復過來,但事實上兵員和戰船上的損失並未傷及其元氣,現在趁機韜光養晦,偃旗息鼓,只是避免桓玄派他去打頭陣,以收漁人之利吧!他的鬼主意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

見劉裕沉吟不語,續道:“孫恩則是蠢蠢欲動,派徐道覆攻占了東海的大島翁州作大本營,沿海郡縣的豪強紛紛響應,只要他一旦發動,建康南面沿海的地方將盡落入他天師軍手上,動亂會像燎原之火直卷建康,情勢實危急至極點。而令人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的司馬曜,仍在和司馬道子鬥個你死我活。蠢材如王恭者更茫不知大禍將至,竟透過殷仲堪去勾結桓玄,真是不知死活。”

劉裕心中湧起絕妙的感覺,江文清對南方形勢的掌握,比起南方各大政治勢力,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江幫損失的是前幫主和大批戰船,可是其影響力早深入民間,處處有眼線,所以江文清對南方情況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忽然間他有些兒似長期出門的丈夫,回家後聆聽嬌妻的娓娓細訴,雖然江文清仍是“宋孟齊”的翩翩佳公子模樣,談的更是國家大事,可是她對著自己眉黛含春,不經意從輕談淺笑透出的風情,令他飽受摧殘和重壓的心,似暫時得到躲避外間風風雨雨的機會。噢!自己是怎麼哩!

  “劉兄在想什麼呢?”

劉裕嚇了一跳,慌忙道:“嘿!沒有什麼!只是想到建康形勢險要,即使孫恩盡得南面郡縣,要攻陷建康仍不容易,不過卻會嚴重破壞建康的經濟和穩定。”

江文清美眸不眨地盯著他道:“那你為何會臉紅呢?”

說出這句話時,她似乎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尋常,自己臉蛋兒亦左右各飛上一朵紅霞,令她更是嬌俏迷人,配合男性裝扮,別有一股動人的誘惑力。

劉裕見她仍沒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一盪,嚇得忙把綺念硬壓下去,尷尬道:“我臉紅嗎?真古怪!”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劉兄!”

劉裕心慌意亂的岔開道:“我和宋叔今次到邊荒集來,是有非常吃緊的事情。唉!不要那麼看著我好嗎?我坦白招供如何?小姐你今天特別漂亮迷人。”

江文清俏臉紅霞散退,現出個原來如此的無可無不可的表情,回復一貫的冷靜,輕輕道:“不和你胡扯哩!劉兄今次到來,是否要對付彌勒教呢? ”

劉裕錯愕道:“小姐猜得很準。”

江文清道:“我是從彌勒教的死敵太乙教的近況推測出來的,尼惠暉親率座下四大金剛和過千名彌勒教徒,偷襲太乙教位於太原附近的總壇,差點把太乙教連根拔起,江凌虛亦不敵尼惠暉,負傷逃亡,不知所踪。奇怪的是竺法慶並沒有參與此次行動,若有他在,江凌虛肯定無法脫逃。”

劉裕道:“因為竺法慶正閉關修練'十住大乘功' 最高一重的功法,而尼惠暉要肅清北方的反對勢力,是為到南方鋪路,免致竺法慶和她離開北方後,太乙教會對付他們的彌勒教徒,此為先發製人之計。”

江文清訝道:“劉兄身在廣陵,怎會對北方發生的事如此清楚?”

劉裕遂把見過奉善的事全盤說出。

  江文清皺眉道: “楚無暇?”

  劉裕道:“小姐聽過她嗎?”

江文清點頭道:“千嬌美人嘛!當然聽過,她是尼惠暉最能得其真傳的女弟子,又是竺法慶寵幸的女人,武功高強不在話下,最厲害是迷惑男人的功夫,敗在她媚功之下的英雄豪傑不知凡幾,聽說她和徐道覆也有一手,內情便只他兩人清楚。她到建康去,又是應王國寶之邀,說不定是司馬道子針對那昏君一個行動。”

劉裕對她敏捷的思考大感佩服,道:“她是要和司馬曜現在最寵幸的張貴人爭寵。”

江文清色變道:“今次糟糕哩!”

劉裕好想多聽點她的意見,問道:“張貴人肯定是媚惑男人的高手,否則不會甫入宮便迷得司馬曜神魂顛倒,言聽計從。小姐可知張貴人也是由司馬道子一方獻入宮的呢?”

江文清道:“此正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司馬曜對司馬道子從信任變作疑心其謀朝篡位,據傳是因張貴人在枕邊告狀,經查證後司馬曜意漸不平,遂有任命王恭出掌揚州之舉,形成保皇黨與司馬道子為首的政治集團日趨激烈的鬥爭。”

劉裕沉聲道:“若小姐曉得張貴人的真正身分是任遙的愛妃曼妙夫人,且是妖后任青媞的親姊,當明白任遙之死,已把司馬道子和張貴人的聯盟關係改變過來。”

江文清動容道:“竟有此事?劉兄是如何知道的呢?”

劉裕深吸一口氣,他是不得不讓江文清知悉秘密,否則如江文清將來發覺劉裕在此事上瞞著她,他們密切的關係會陷於嚴重的危機。更重要是他信任江文清。

劉裕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應從任遙被孫恩所殺說起。”

江文清鼓勵地微笑道:“我們有的是時間,而不論劉兄說出來的事如何石破天驚,文清也早有準備,否則玄帥不會挑你出來作繼承人。對嗎?”

燕飛一人三騎,馳出密林,朝南疾奔。

他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頗為熟悉,前方百里內有四座城池,最接近的是定襄和新興,稍遠的是太原和樂平,論規模當然以太原居首,在戰略上和經濟上均為此區域最重要的城市。

他不知道尼惠暉使的是什麼妖術,不過她擁有類似傳說中的“搜魂大法”的異術,與孫恩的道門正宗玄功明顯有分別,極之邪門。

  人馬在疏林區內飛馳。

令燕飛難解者,是這類在遙距搜尋目標的異術,施術者必須與被搜尋者有一定的心靈聯繫,例如曾接觸過,方可做施術的對象。可是燕飛自問只是在暗處窺看過尼惠暉一陣子,何解她卻能對自己施展“妖法”呢?

他和孫恩的心靈接觸是相向的,這或許因大家同屬道門的功法的原故。

可是尼惠暉對他的“搜魂術”卻是單向的,只有當尼惠暉的邪心鎖緊他時,燕飛方能生出感應。

現在尼惠暉已被拋至右後方,卻是不住接近。

  燕飛把馬勒停,翻身下馬。

三匹馬兒均告力盡筋疲,再跑不了多遠。

他把鞍甲負囊從馬兒背上卸下來,取回自己的小包袱,分別與馬兒擁抱後,道:“回家去吧!”

這三匹均是精選戰馬,只要不是離開平城太遠,該懂得尋路回去。

一拍坐騎馬臀,馬兒像懂人性般長嘶一聲,領著另兩匹乖馬兒朝密林奔回去。

  燕飛只影孤劍,繼續上路去了。

  江文清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

劉裕艱澀的道:“燕飛和玄帥均不曉得我和任妖后的事。”

江文清朝他美目深注的看著,輕輕道:“你現在和任青媞是什麼關係?”

劉裕心忖她對任青媞所說的“最後一棋”似毫不在意,對他被迫代任青媞保管心佩也不放在心上,反倒關注起自己與任青媞的關係。女兒家的心事,確是難解。難道她真的看上了自己?

想到這裡,心中一熱道:“我和她純粹是互相利用,妖女終是妖女,我絕對不會完全放心地信任她。”

江文清平靜的道:“若曼妙確如你所料的殺死司馬曜,任青媞於你還有什麼足供利用的價值呢?”

劉裕一呆道:“我沒有想過這問題。不過我既曾答應她對付孫恩,而孫恩又是我的敵人,所以若我有此能力,當會玉成她的心願。”

江文清道:“這是男子漢的承諾,我爹的慘死孫恩也需負上一半的責任,所以我不會反對一起對付孫恩。不過劉兄對任青媞不可沒有提防之心,她可以助你,亦可以累你身敗名裂,你務必要小心,勿要被她以旁門左道的手段迷惑。”

又低聲道:“劉兄如此信任文清,文清真的很開心。”

聽到“男子漢的承諾”這句話,劉裕心中一陣扭痛,他曾對王淡真許下承諾,卻沒有付諸行動。

幸好江文清對他的諒解和支持,起了點補償的作用,令他好過了些兒。

  發自真心的道:“謝謝!”

江文清雙目精光倏閃,道:“對付彌勒教是爹答應過安公卻沒有為他辦妥的事,便由我這個女兒為他贖罪罷。”

劉裕嘆道:“竺法慶等於另一個孫恩,要殺他絕不容易,何況更有個尼惠暉和大批彌勒教的妖人妖女。”

江文清道:“卓狂生該清楚你和任青媞的關係,所以他對我大江幫分外照顧,有他幫忙,說不定我們可傾用邊荒集的力量來對付他,如此將大增勝算。”

劉裕皺眉道:“除非竺法慶威脅到邊荒集的盛衰存亡,否則除卓狂生外,恐怕沒有人願樹立如此勁敵。”

江文清道:“如燕飛仍在,我們整個形勢會改變過來。真可惜!”

劉裕心中苦笑,假如燕飛真的仍在邊荒集,自己不知該怎麼辦才真。

  燕飛終於成功把心靈關閉。

一直以來,他的心靈都是開放的,思緒漫遊於周遭的環境,不住接受外界環境予他的感受。

有時甚至是漫無節制的,任由思想馳騁,一念剛起,又被另一念代替。

然而在尼惠暉妖術的龐大壓力下,他不得為生存彈思竭慮,思考把自己的心靈隱藏起來的可能性。

當他把精神集中於腦內的泥丸宮時,他清楚感到他的心靈是外向的,通過眉心間的祖竅穴朝外搜索和接收任何心靈的信息。

這個發現令他驚喜莫名,因為大增他與紀千千以心傳心的能力。

一邊思索《參同契》的要義,一邊逐一測試身內各大竅穴的功能。

到他把精神集中於丹田的位置,他清晰無誤地掌握到自己成功把精神密藏起來。

尼惠暉的“搜魂術”立即被切斷。

燕飛登時整個人輕鬆起來,一邊意守丹田,同時展開種種惑敵的手段,擺脫敵人跟踪全速南逸。

在太陽開始落往西山之際,地勢忽變,一列山脈橫互前方,阻著去路。

燕飛心忖早晚要和彌勒教硬拼一場,現在既有妙法躲避敵人神乎其技的追踪術,何不在暗中摸清敵人的底子,打不過頂多是落荒而逃。如此妖人,能殺一個等於積陰德,多殺幾個更是功德無量,且可削弱彌勒教的實力,減少其對邊荒集的威脅。

  想到這裡,決意直闖深山。以寡敵眾下,當然以地勢環境千變萬化的深山幽谷較為適合。

想到這裡,再不猶豫,加速掠去,望著其中最高的山頂進發。

乍看似是轉眼即至,豈知到日沈西山後,天色轉黑,方來至山腳。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入山處竟豎起一座山門,後面是登山的小徑,也不知是通往山中何處?

山門並不是完整的,只剩下左右兩根圓石柱,上面本該刻有山門名稱的石碑被人以重物硬生生砸碎,變成散在石柱旁的碎石殘片,景象詭異古怪。

沒可能憑空想通的事,燕飛從不費神去想,徑自踏足小徑,繼續行程。

  小徑蜿蜒往上,似要直登顛峰。

半闕明月升上灰藍色的夜空,星光點點,尤添小徑的秘異莫測。

開鑿這樣一道山中小徑並不容易,險要處旁臨百丈深淵,有時繞山而去,有時貫穿古樹高林。半個時辰後,燕飛已可見到峰頂,不過小徑如何把他帶到那裡去,仍難說盡。

經過一座奇樹密布的古樹林後,忽然嘩啦水響,只見左方一道在十多丈高處的瀑布直瀉而下近百丈,形成下方層層往下的水瀑,而在前方一道長吊橋跨瀑而過,接通另一邊的小徑,吊橋虛懸在半空,在山風下搖搖晃晃的,膽小者肯定看看已雙足發軟,遑論踏足其上。

燕飛好奇心大起,忘掉尼惠暉的威脅,朝吊橋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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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道門怪傑

  步過吊橋。

燕飛一震止步,出現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應是殿落重重的宏偉道觀,現在已變成劫後的災場,只餘大火後的頹垣敗瓦和木炭。可是於此災場的最後方處,一座大麻石磚砌出來方形怪屋,高寬均近兩丈,孤零零地矗立不倒,成為道觀諸建築物中唯一的倖存者。整個道觀建築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圓形的後方就是縱深萬丈的危崖峭壁,從燕飛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後飄浮著,其嘆為觀止處,只有親眼目睹方肯相信。

燕飛呼吸頓止,心忖這比得上邊荒四景任何-景,有機會定要帶千千到來一看。

同時也曉得自己正陷身絕地,除非跳崖,否則後面的吊橋將是唯一生路。

燕飛淡然一笑,心忖如能與竺法慶於此決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容垂後,他已沒碰過較像樣的對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啟發,燕飛曉得自己已在精神修養上精進一層,更從因失去了紀千千而來的頹唐失意中振作過來,此時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擊敗任何頑強的對手,成功救回紀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暉,反認為這是他練劍的好機會。

  燕飛穿過火場,朝怪屋走去。

隨著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裡的怪屋正門處上刻著的 “丹房”兩字,逐漸清晰起來。

  丹房!

燕飛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獨叟那座丹房險死還生。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懸崖邊處有個人。

丹房的大門亦被砸個稀爛,燕飛直抵門外,朝內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眼,丹房內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

丹爐固是被搗個稀爛,銅鼎四分五裂散佈地面,四壁全被鑿破,似是有人要搜遍每一寸地方,以搜尋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過火場,他沒有見到任何燒焦的殘骸。照他的推測,當時有某方勢力大舉進犯此觀,盡殲廟內道眾,然後把屍體全拋進百丈深淵去,再對整座道觀進行鉅細靡遣的大搜索,直至翻開每一方磚。可是在一無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燒個通頂。

  如此兇殘的手段,令人髮指。

燕飛繞過丹房,視野在不受任何物體約束阻礙,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弧狀的孤崖,虛懸山巔之上,崖外是廣柔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處的峰巒盡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圓拱位置,一人正背負兩手,仰首觀天,神態悠閒。

他身量高頑,寬袍大袖,頭結道髻,一襲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風裡拂舞飛揚,頗有似欲乘風而去的仙姿妙態。

燕飛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漲起來,獵獵作響,山風鑽入衣衫深處,冰寒刺骨,使燕飛大感快意。

  會否是此人殺盡觀內之人呢?

燕飛移至此人身後兩丈許處,心中想到的卻是紀千千。

他定要設法潛入滎陽,竭力營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話,再依與拓跋珪約定的計劃進行。

蜂鳴峽前的穎水之戰後,他尚是首次回复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歸。

那人倏地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對燕飛,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邊荒的燕飛。”

  燕飛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與此人見面,不過卻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早在看到他背影時,已有點眼熟的感覺。

對方臉容清癟,手足俱長,鷹勾鼻上的雙目深陷下去,顴骨高聳,唇片極薄,下頷兜出,形相怪異。年紀該在六十以上。

一對眼睛射出奇異的靛藍色,彷如鬼火。

燕飛生出對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飛,不答反問道:“燕飛你來幹什麼呢?”一股寒氣直指燕飛而去,把燕飛籠罩鎖緊。

燕飛心中一顫,終於猜到對方是誰。

他就是在汝陰外偷襲他和劉裕,硬把天地佩奪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難怪似曾相識,因為安玉晴的花容有著他幾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來是安先生,這道觀被焚一事該與先生沒有關係。”

安世清臉露訝色,顯示因燕飛功力大進,完全沒有被他的氣勢真勁壓倒而驚異。冷然道:“錯了!我只是來遲一步,否則我會趁勢,一把火燒掉老江的邪穴。哼!你是如何認出安某人來的?”

燕飛聳肩道:“我曾見過令千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說的“老江”是何方神聖。

老江便是江凌虛,而這座道觀正是江凌虛的太乙觀。

誰人有此實力,可以殺得實力強橫的太乙教一個不留,太乙觀變成廢瓦殘片呢?

安世清跨前二步,離燕飛只有丈許的近距離,如牆如堵的強大氣勁緊壓燕飛,換過是別人,恐怕早噴血跌退,燕飛卻仍是從容自若,眉頭沒皺半下。

安世清皺眉道:“玉晴竟沒有殺你?”

燕飛一呆道:“她因何要殺我?”

安世清嘆道:“唉!女兒大了!你長得這麼英偉瀟灑,難怪玉晴下不了手,只好由我這老爹代勞。”

  “鏘!”

  蝶戀花出鞘。

安世清已雙手盤抱,一股強大集中的真勁渦旋而起,直卷燕飛。

  “蓬!”

燕飛人劍合一破破入他攻來的氣柱去,劍鋒直指氣柱的核心,氣柱像水花般向四外激濺,一時勁氣橫流。

安世清迎上燕飛,左右兩袖似是狂揮亂舞,可是極度紊亂中卻隱含玄妙的法度,袖袍鼓盪著驚人的氣勁,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厲害處是可軟可硬,千變萬化,軟如鞭索,硬似刀槍,無隙不入地狂攻而來。

剎那間,燕飛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兩人換了個位置。

燕飛移至崖緣,橫劍卓立;安世清則來到他適才的位置,成對峙之局。

燕飛吐出一口鮮血,神態從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飛領教哩!”

安世清臉泛紅霞,旋又消去,顯然像燕飛般也負了內傷。

安世清雙目殺氣遽盛,語調卻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諷刺我。”

燕飛已有點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狹窄,冷酷無情的人。只看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視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為中心,不理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這樣的一位親爹,實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來,孫恩便遠較他有道門高手的風範。論武功道術,他們兩人雖相差不遠,但孫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飛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確是大有精進,與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況相比,實不可同日而語。

燕飛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動氣,你既然殺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氣收場。若安先生為求一時快意,不肯罷休,可能會便宜了別人。”

安世清道:“只會便宜了你吧!”

話未說完,滿天袖影,又向燕飛攻來。

燕飛手上的蝶戀花在胸前爆起一團光影芒點,接著以驚人的高速擴散,像一把由虛實難分的傘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劍法,已把“有形”和“無形”的威力合而為一,尖銳的劍氣,完全抵銷了安世清曾令燕飛和劉裕吃盡苦頭的勁氣狂飆。

安世清哪想到燕飛又比剛才更厲害,高手相爭不容相讓,他主動挑釁,燕飛在被動下全力反攻,大家都騎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兩敗俱傷收場。

他不知道燕飛正處於突破的緊要關口。

攻陷平城,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現出曙光,燕飛遂從低沉的狀態逐漸回復過來。與尼惠暉精神捕獵的鬥爭裡,燕飛進-步認識自己通玄的異能,信心大增。至剛才受太乙觀壯麗異象的觸發,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劍術自然水漲船高,安世清的攻擊,正好予他完成整個過程的最佳磨練。

劍袖交擊前的剎那,安世清一對修長的手從袍袖探出來,指掌並用的強攻入燕飛的劍影內去。

  “叮叮噹當”不絕於耳。

在瞬息之間,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戀花。

兩人錯身而過,燕飛左手撮指成刀,狠狠劈中安世清以極端玄奧和刁鑽角度轟來的一拳。

兩人同時劇震,雙方的後著均無以為繼。

燕飛打著轉飛開去,噴出大口鮮血,傷上加傷。

安世清亦打橫踉蹌跌退,差點仆倒地上,力圖站穩時,再控制不住“嘩”的一聲噴出鮮血。

  兩人同告受傷。

  “砰!”

燕飛發覺自己後背撞在丹房的石牆處,貼著牆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則在六、七丈外搖搖晃晃的站著,滿臉通紅,像喝醉了酒的模樣。

燕飛一邊運功療傷,一邊暗嘆一口氣,蝶戀花順勢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內傷頗為嚴重,沒有幾天工夫休想復元,而在如此吃緊的時刻,他根本負擔不起負傷的後果,還如何去應付尼惠暉或竺法慶呢?

他極少痛恨一個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頭子斬成數段。

事實上他已處處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自保。論功力他仍遜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籌,故成了好聽點是平分秋色,難聽點是兩敗俱傷之劣局。

安世清終於立定,雙目凶光閃閃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來到燕飛前兩丈許處,安世清厲叱道:“你又在使什麼詐術,神情變得如此古怪?”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淡淡道:“尼惠暉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說什麼?”

燕飛拔起蝶戀花,遙指安世清,登時劍氣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頑強抗力,駭然後撤一步,道:“什麼尼惠暉?”

聽他的語氣,便知他對尼惠暉忌憚非常,又或者是怕與尼惠暉秤不離砣的竺法慶。

燕飛還劍入鞘,心中苦笑,他因與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關閉心靈的特殊狀態,致被尼惠暉感應到他所在。最頭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鎖精神,不使外洩,可是因傷所累,在此絕地內根本無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遠,所以今次確被這可恨的老頭兒害死。

道:“你現在該曉得會便宜了誰吧!尼惠暉從雁門一直追到這裡來,希望你和她是老好友,否則前輩你也劫數難逃。”

安世清終於色變,沉聲道:“你剛才是感覺到她的'搜精追神術',對嗎?”

燕飛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飛有一字虛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聲,朝吊橋方向奔去。

燕飛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後,叫道:“快回來!你這樣會與尼惠暉碰個正著。”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橋之前。

  燕飛趕至他身旁,拔出蝶戀花。

長達三百步的吊橋在山風中搖曳不休,不住發出索木磨擦的異響,混合在飛瀑衝奔的聲音裡。

安世清駭然道:“你想幹什麼?”

燕飛若無其事道:“當然是斬斷吊橋,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變道:“你可知此崖名為孤絕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強也難以攀爬。”

燕飛俯頭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還可抵消急墮的衝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認識他般仔細打量他,好一會道:“下面亂石處處,只要落點是任何一塊巨石,你將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

燕飛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機會是落到水里去,總勝過被彌勒教妖人百般凌辱好吧?動手要快,然後我們躲往丹房後,讓敵人疑神疑鬼,豈不快哉? ”

安世清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著喝道:“動手!”

兩人撲往吊橋,劍起掌切,片刻間這端的橋段往下急墮,重重拍擊在另一邊的山壁上,登時索斷木破,殘片直墮進下方水瀑去。

  孤絕崖真的變成孤絕於世。

  破風聲從前路傳來。

兩人交換個眼色,盡全力掉頭奔往丹房,當兩人分別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疲不能興的感覺。

  兩人對視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嘆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來,我還是首次向人說對不起。”

燕飛對他惡感稍減,道:“老哥你的火氣真大,事實上我們無冤無仇,你卻先後兩次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歡你喚我作老哥,以後就這麼叫吧!第一次我要殺你們,因為誤把你們當作老江或老孫的人,今次想殺你,則因為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所以找人來出氣。現在氣消哩!發覺你這小子原來相當有趣,難怪玉晴沒有乾掉你。”

燕飛道:“找什麼東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嗎?”

安世清正要回答,驀地尼惠暉動人的聲音不卑不亢地從斷橋的方向遠遠傳過來,又有點似在耳邊喁喁細語般道:“燕飛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此斬斷吊橋,只是把自己陷於絕地。人家怎捨得殺你呢?你的小命還是奴家從孫恩手底下救出來的。冤家呵!走過來讓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樣兒好嗎?有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駭然道:“這騷娘子的魔功又有精進,難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萬不要信她任何話,她的年紀足可當你的娘。”

燕飛則聽得背脊寒浸浸的,難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帶離戰場,又把自己埋於土下?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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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仍是朋友

燕飛和安世清靜候片刻,尼惠暉再沒有傳話過來。

安世清忍不住探頭一看,訝道:“竟不見半個人影。”

轉向燕飛道:“妖婦該是故意擺出莫測高深的姿態,試探我們的反應。另一方面卻使人設法取來長索,只要勾上這邊的一棵大樹,便可以輕易飛渡。”

燕飛道:“她要試探的只是我,因為她並不曉得老哥你的存在。莫測高深的是我而非她。例如我為何自己走到這絕地來?又斬斷吊橋陷自己於絕地?究竟燕飛在故弄什麼玄虛呢?”

安世清笑道:“對!你為何明知尼惠暉追在你後面,仍敢到只有一條出路的孤絕崖來呢?”

燕飛開始發覺他有著孩兒的脾性,縱然在眼前的絕境裡,仍可以開心得像個玩遊戲的頑童。

微笑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處是孤絕崖。”

安世清微一錯愕,接著忍不住的捧腹狂笑,笑得流出眼淚來,又怕笑聲驚動敵人,更可能牽動內傷,忍笑得有多辛苦就多辛苦。

不住點頭道:“這答案很精采。”

又咳嗽起來,好一會方回復過來,道:“我很清楚尼妖婦,生性多疑,即使取得長索,仍不會魯莽地闖過來。”

朝燕飛瞧來道:“你可以應付嗎?”

燕飛道:“該勉強可以大戰十個回合。”

安世清苦忍著笑,投降道:“不要引我笑了,否則我五個回合都捱不住。唉!你是否準備跳崖呢?賭賭掉進水里去還是撞石自盡。”

燕飛從容道:“以我們目前的傷勢,跳進水里和撞上石頭根本沒有分別,肯定內傷一發不可收拾,結局不出淹死或被水流帶得撞往亂石。”

心中生出荒謬的感覺,他們從對敵變為必須同舟共濟固然荒謬,如他們跳崖而死更是荒謬絕倫,說出去肯定沒有人肯相信。

安世清奇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兒,似在欣賞孤崖夜景的神態。”

燕飛瞥他一眼,道:“老哥不也是開心得像個小伙子嗎?”

安世清道:“我怎麼同呢?我今年六十五歲,人生的悲歡離合全經歷過,早死晚死亦不覺抱憾。你小燕飛正值盛年,大好人生正等著你去嘗試和享受。”

燕飛沒好氣道:“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命絕於此。趁有點時間,我可否問老哥你幾個問題?”

安世清坦然道:“只要是和逃命有關,老哥我為了自己,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它的就請免問哩!”

又嘆道:“我安世清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落難之時,燕飛你確是了得,而我則只能怪自己胡塗。”

燕飛問道:“老哥你因何事到孤絕崖來。”

安世清皺眉道:“這與逃生有何關係?”

燕飛道:“時間無多,答了又於你何損?如逃不了只好跳崖,逃得了的話你還要好好謝我呢!”

安世清點頭道:“對!死到臨頭還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是聽到消息,彌勒教大舉進攻孤絕崖的太乙觀,江凌虛負傷隻身逃出,不知所踪,而太乙觀則被夷為平地。所以立即拋開一切,從建康趕到這裡來,希望可以尋得我師門的異寶,至於那是什麼東西,你最好不要知道。”

燕飛直覺感到安世清尋找的是“丹劫”,當然是勞而無功,因為“丹劫”已成他腹內之物,被他消化掉了。

續問道:“丹房內被人搜得天翻地覆,是否你的所為呢?”

安世清道:“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來時已是這個樣子。”

燕飛道:“江凌虛是怎樣的一個人?”

安世清現出不屑的神色,道:“他最懂討老頭子歡心,嘿!即是他師傅的歡心,恃著有點小聰明,終日在轉歪念頭,給我提鞋也不配。”

燕飛道:“你對他倒非常熟悉。”

安世清冷笑道:“我和他朝夕相對了二十多年,怎會不清楚他的為人和心性。”

  燕飛愕然瞧著他。

安世清不耐煩的道:“我不想提起他,還有其它的問題嗎?”

燕飛道: “仍是關於他的,如彌勒教傾巢而來,尼惠暉武功又不在江凌虛之下,在這樣的絕地,江凌虛如何可突圍逃走?”

安世清劇震道:“對!以他的為人,肯定不會自陷於絕地,該有絕處逃生之路。”

燕飛和安世清不約而同朝靠著的丹房望去,然後你眼望我眼。

安世清頹然道:“如有秘道,早給我發現了,至於其它地方全壓在頹垣敗瓦之下,一時間如何尋找?”

燕飛道:“我猜到是誰把丹房逐磚逐石的去翻開來看,就是彌勒教的妖人,因為他們發覺江凌虛逃進丹房後失去踪影,認為丹房內必有秘道,所以徹底搜查,最後無功而退。”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推測合情合理,不過丹房內確實沒有秘道。”

燕飛道:“丹房內確沒有秘道,他從正門進入丹房,關上鐵門,再從活壁逃走,掠往懸崖去。嘿!他可能已跳崖自盡。”

拍拍身後牆壁道:“此壁某處肯定有活門,不過我們不用費神尋找,因為找到也只是出入方便點。”

安世清凝望三丈許外的崖緣,喃喃道:“我明白了!並沒有逃生的秘道,卻有藏身的秘穴,是我們少年時大家玩捉迷藏時無意發現的。我記起來哩!唉!四十年哩!我差些兒忘掉呢!”

接著彈起來,朝前奔去,雀躍道:“快來!遲則不及!今趟我們有救哩!”

安世清在崖邊止步,脫下寬大的外袍,道:“換了平時,我可以運功以掌吸壁,下攀半丈,可抵達深只丈許的凹洞。現在卻不行,如此運勁,恐怕立即引致內傷發作,所以只好藉助工具。”

燕飛正朝崖壁瞧下去,正是夜臨深淵,縱深莫測,最使人脊生寒意是崖壁往內傾斜,孤崖懸空在廣闊的虛空處,看不到崖壁的情況。

可以想像當年於此立觀的道家高人,以此作為修身之所,自有一番情懷。

看著安世清把寬袍捲成一束,像一條粗索,懷疑的道: “我該沒有能力勁貫你的袍索,你的袍子可靠嗎?”

安世清將另一端送入燕飛手裡,笑道:“我此袍並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冰蠶絲織成,堅韌無比,不怕刀劍,放心吧!”

又深吸一口氣道:“你先助我下降入凹穴內,然後往下躍來,我會把你扯進凹穴裡去。”

燕飛沉腰坐馬,勉力運轉真氣,兩手抓著袍索點頭道: “去吧!”

安世清抓緊另一端,深深望他一眼,似是有點猶豫,然後輕輕躍離崖緣,倏忽間消沒在崖緣下。

  袍索猛地扯直。

燕飛渾身一震,差點抓不緊袍索,難過得五臟翻騰,想不到拉扯力如此狂猛。

他感到另一端的安世清在搖盪著,接著手上一輕,顯然安世清已成功登穴。

燕飛抹掉額上汗珠,心忖內傷的嚴重,恐怕超乎自己估計。

安世清在下面低喝道:“快跳下來!”

燕飛心忖這叫賭命,如安世清一個抓不穩袍索,自己便要掉往百丈深淵,摔個粉身碎骨。不過摔死怎都勝過落入尼惠暉手上,猛一咬牙,先盡力提氣輕身,始往下跳去。

耳際生風,倏忽間已下沉近丈,安世清出現眼前,正立足於一凹洞內,雙目奇光閃閃。

袍索再次扯個筆直,燕飛虛懸凹洞下方半丈許處,山風拂至,更添搖盪虛空的險境。

燕飛撞頭仰望,剛好安世清從凹穴探頭出來,兩人四目交投。

在星月的微光下,安世清現出個詭異的笑容,道:“如不是我捨不得放棄隨我縱橫天下數十年冰蠶衣,我就這麼放開雙手,小子你便要一命嗚呼。哈!我安世清略耍點手段,便把你騙得服服貼貼,也不想想我豈能容見過天地佩合璧的人活在世上?小子你去吧!”

一手扯著袍索,另一手往燕飛面門拍下來。

燕飛哪想得到他會忽然反臉,乘人之危,人急智生下急叫道:“丹劫!”

袍索猛顫,安世清拍來的一掌迅即收回去,抓著袍索,雙目亮了起來,道:“你在說什麼?”

燕飛體內血氣翻騰,眼冒金星,抓得非常吃力,忙道: “丹劫在我身上,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說的確非虛言。

安世清難以置信的道:“不要騙我,這是沒有可能的,丹劫怎會在你手上?”

燕飛心中大罵,口上卻道:“你要找的是否一個刻上丹劫兩字的密封小銅壺呢?”

縱使在寒風呼呼聲裡,燕飛仍感到全身冒熱汗,奇怪的是體內真氣反有復甦之象,開始於丹田內結眾。

燕飛忙施拖延之計,苦笑道:“我哪來的手去取壺給你看呢?”

安世清大怒道:“勿要弄鬼,否則我索性放手,讓你掉下去,過幾天養好傷再設法到下面去尋回寶衣銅壺。”

  燕飛待要說話。

上方異響傳至,似是衣服拂動之聲。

安世清雙目立現凶光,燕飛心叫不好,知他想放手害死自己,忙騰出一手指指嘴巴。

安世清雙目凶光消散,變成呆瞪著他,額角滲出汗珠,顯示他再支持不了多久。

燕飛打出著他往上拉的手勢,又二度指著嘴巴,表示如不答應,會張口狂呼。

上面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道:“啟禀佛娘,尋不到半個人影。”

尼惠暉的聲音道:“沒有可能的,我清楚感覺到他正在孤絕崖上。”

燕飛心忖幸好自己正意守丹田,封閉了心靈,使心神不外洩。

尼惠暉道:“你們四人給我護法,我要立即施術,看這小子逃到哪裡去?”

燕飛開始逐寸上升,顯示安世清終於屈服。

燕飛心中好笑,故意加重拉力,盡量消耗安世清所餘無幾的真氣。他並不是要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而是因傷勢大有起色,即使安世清抓不住袍索,他也有把握撲附崖壁,以吸盤之勁攀往石穴。

燕飛的頭先到達洞穴邊緣,見到扯得滿頭大汗、臉紅如火的安世清。忽然鬆手,正用盡力氣把他扯上來的安世清哪收得住拉勢,登時變作滾地葫蘆,連人帶袍直滾往洞穴另一邊,“砰”的一聲撞在盡端的岩壁處。

燕飛兩手早抓著穴邊,運力升起身體,翻入穴內去。

外面山風呼呼,把穴內所有噪音掩蓋,不虞會驚動敵人。

燕飛長身而起,瞧著安世清灰頭土臉的從穴內的暗黑處狼狽的爬起來,笑道:“老哥別來無恙啊!”

安世清也是了得,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老弟勿要誤會,我只是想試試老弟你在生死存亡之際的應變之才吧!你過關哩!”

倏地衝前,一手揮袍迎頭照臉的向燕飛卷來,惑其耳目,另一手探出中指,點往他胸口要穴。

燕飛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此刻的安世清只是個恬不知恥的小人,哪來半點高手風範,誰想得到清麗如仙的安玉晴竟有這麼一位親爹。此時他使出的招武架勢十足,卻沒有他先前的半成功力。

從容矮身坐馬,避過冰蠶衣,以指對指,命中他指尖。

安世清慘哼一聲,斷線風箏似的拋開去,二度撞上洞壁。

這次他再爬不起來,駭然道:“你的內傷好了嗎?”

燕飛踏前兩步,低頭俯視,微笑道:“只是好了點兒,幸好已足夠收拾你這無情無義的老頭子有餘。”

安世清挨著洞壁發呆,不住喘息,艱難的道:“丹劫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燕飛訝道:“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知道與不知道有何分別?”

安世清毫無愧色的道:“正因我快要死了,方有資格問你。有種的便下手吧!”

燕飛怒道:“殺你還須有種或沒種嗎?讓開好嗎?給我到穴口處去。”

安世清懷疑的道:“你是想逼我跳崖嗎?不要忘記只要我大喝一聲,驚動尼妖婦,黃泉路上你便要與我作伴。”

燕飛沒好氣道:“念在你找到秘道的入口,今次便放過你。”

安世清一震下別頭朝背靠洞壁瞧去,又伸手撫摸,大喜道:“還是老弟你了得,這後壁竟變得平滑了。”

燕飛道:“你想討好我,便立即讓路。”

安世清忙從地上爬起來,燕飛移往一邊,讓他移離穴口處。

燕飛來到石穴盡端,雙手開始探索。當第一次安世清撞上石壁,他仍未覺察,可是安世清二度撞上端壁時,他終於聽到迴聲空空洞洞的,壁後顯然是空的。

   “找到哩!”

安世清大喜趨前,似沒和他發生任何過節的樣子,道: “在哪裡?”

燕飛右手按著壁邊,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看著吧!”

用力一按,半尺見方的石壁凹陷下去,發出“得”的一聲。

安世清哈哈笑道:“老江這兔崽子真想得到,把逃生秘道設在這裡,難怪能避過尼妖婦的毒手。”

燕飛知道死壁已變成活門,運力一推,石壁洞開,內里黑暗得以兩人的目力仍看不到其中情況。

安世清從懷內掏出火熠子,說了聲“看我的”,把火熠子燃亮。

  洞內大放光明。

一道往下延伸至無盡暗黑處的石階梯,出現眼前。

安世清嘆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卻又是眼前的事實。”

燕飛淡淡道:“這條秘道不可能太長,若直通往山腳,恐怕數百年也開鑿不出來。”

安世清朝他望來,低聲道:“我們仍是朋友,對嗎?”

燕飛哈哈笑道:“我們不是朋友是什麼呢?”

  領先步下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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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火劫水毒

燕飛睜開雙目,漫空雨絲從天上灑下,把山區轉化為煙雨迷濛的大地,遠處隱見山巒南面起伏的丘陵平野。

如不是他生出感應,曉得安世清從冥坐裡醒過來,他可以如此坐上多一天,直至完全復元。

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經過半晚靜修,他的傷勢已好得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他所料,秘道石階往下二十多級後,往橫延展百丈,穿過孤絕崖下的泥層區,把他們帶到置身的巨岩來。岩石嵌在山坡處,林海樊然淆亂,雖仍是沒路可通,但當然難不倒像他們般的高手。

兩人身負重傷,不敢在深夜下山,於是盤膝打坐,直至此刻。

燕飛朝在岩石另一邊打坐,距他只有丈許的安世清瞧去,後者正把目光投往遠方,臉上現出失意傷感的神情。

他的傷勢顯然也大有好轉,對燕飛的注視生出反應,嘆道:“我完了!安世清完了!竟鬥不過你這毛頭小子,天下再沒有我的份兒,再沒有人把放我在眼內。”

燕飛心忖他心內又不知在轉什麼鬼念頭,然而不論他裝出任何姿態模樣,再不會輕易信他。

  道:“為何要殺我呢?”

安世清仍沒有朝他瞧來,心灰意冷的道:“我不是說過嗎?因為你看過天地佩合壁的情況。”

燕飛不解道:“可是我未見過心佩,看過又如何呢?難道在缺少心佩的情況下,我仍可尋到《太平洞極經》嗎?”

安世清淡淡道:“因為你不明白心佩只是一片平滑如鏡,沒有任何紋樣的玉石,所以天地佩大有可能載的已是尋寶全圖。”

燕飛愕然道:“為何肯告訴我這個秘密?”

安世清終於朝他瞧來,眼中射出說不盡的落泊無奈,語氣卻平靜得似在說別人的事,道:“因為我已失去雄心壯志,又見你不念舊惡,所以感到和你說什麼都沒有問題。唉!我已十多年沒有機會和別人談心事。”

燕飛領教過他的反复無常,對他深具戒心,忍不住截其破綻道:“令千金呢?你難道從來不和她談心事嗎?”

安世清現出苦澀的表情,道: “玉晴自六歲便隨她娘離開我,到近幾年才時來看我,雖只是一峰之隔,可是我已十多年沒見過她的娘。”

燕飛一呆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何事?因何弄成這樣子?嘿!我只是順口一問,荒人本不該理別人的私隱的。”

安世清目光移回細雨漫空的林濤,無限欷歔的道:“是我不好!終日沈迷丹道,終於闖出禍來,中了丹毒,不但性情大變,行為思想更變得離奇古怪,時生惡念,道功也因而大幅減退,不論她如何勸我,我仍是死性不改,她遂一怒帶玉晴離我而去,搬到另一山頭結蘆而居,還有出言如我敢踏足她的山頭半步,立即自盡。唉!我安世清一生人,只有她能令我動心,只恨我不懂珍惜,白白錯過皇天對我的恩賜。”

燕飛心忖這才合理,安世清之所以如此“名不符實”,皆因煉丹煉出岔子,他的話亦解釋了因何安玉晴的氣質才情與他有著天南地北的分別。

乘機問道:“老哥的心佩怎會落在逍遙教的妖后手上呢?”

安世清愧然道:“是我不好,中了此妖女之計,見她昏迷在山腳處,竟對她起了色心,被她耍得團團轉的,致失去心佩。我不是要為自己脫罪,一切全是身上丹毒累事,令道心失守,個中情況,我不想再提。亦因為此事激發我解除丹毒的決心,所以到這裡來尋丹劫。自老頭子死後,丹劫便不知所踪,我總懷疑丹劫是收藏在孤絕崖上。”

又往他望來,道:“你怎會曉得丹劫呢?是否真的藏在你身上。唉!勿要以為我在耍手段,我現在對任何事都心如死灰,縱使得到丹劫又如何?老頭子辦不到的事,我恐怕更不行,根本沒有人能馴服丹劫。”

燕飛聳肩道:“丹劫給我吞服了!”

安世清劇震失聲叫道:“什麼?”

燕飛遂把事情說出來,不忍瞞他。

聽罷後安世清現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點頭道:“現在我可以死了這條心,回雲霧山終老,從此不踏入江湖半步,以免丟人現眼。”

又道:“老弟若有事要辦,請便,我還想在這裡坐一回兒,想點東西。”

燕飛微笑道: “我有一個古怪的主意,老兄找著我,不等於也找著丹劫嗎?且是不用馴服的活丹劫。”

  安世清二度劇震,朝他呆瞪。

  燕飛道:“要不要試試看?”

燕飛雙掌按在安世清背上,問道:“何謂丹毒?”

安世清答道:“丹有內丹和外丹之分,我之所以被人稱為丹王,正因把內丹外丹合而為一,相輔相乘。而不論爐鼎藥石、煉丹修真,說到底仍是'水火之道',火之極為'劫',水之極為'毒'。丹劫丹毒,實為煉丹失調的兩個極端,這樣說老弟明白了些兒嗎?”

燕飛恍然道:“老哥要找尋丹劫,正是要以劫制毒,對嗎?”

安世清嘆道:“比起丹劫,我體內的丹毒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存在誰能製服誰的問題。最大可能是我服下丹劫後,立即化作飛灰。不過若你是我,嚐過多年被丹毒戕害的滋味,也寧願痛快地被天火焚身而亡。”

燕飛的真氣已在他體內經脈周遊一遍,發覺此老道功深厚,卻沒有絲毫異樣處,訝道:“老哥體內情況很正常啊!”

安世清苦笑道:“因為我施展了鎖毒的秘技,把改變了我一生的丹毒密封於丹田之內,也分去了我至少三成功力,令我有些最得意壓箱底的本事也無法從心所欲。”

  燕飛道:“老哥須解封方成。”

安世清嘆道:“待我交待後事再說吧!”

燕飛嚇了一跳道:“不是這般嚴重吧?”

安世清道:“比我說的更嚴重,每到一段時間,丹毒會破禁而出,在我成功再次把它密封起來前,折磨得我死去活來。如此情況近兩年來愈趨頻密。在過去的六個月,丹毒曾三次破掉我的禁制,最接近的一次我僅可險勝,所以如現在自行解封,而你又幫不了我,我肯定再沒有能力且沒有鬥志去對付它。所以當你發覺我的頭臉開始冰化結霜,千萬勿要猶豫,立即把我了結,免得我白受十多天活罪。”

燕飛心中喚娘,雖說安世清面對是另一種極端,但也可從自身焚心的痛苦去體會他的苦況。正因丹毒的威脅,不但使堂堂丹王變成反復自私的小人,更令他部分功力因要分去壓抑丹毒而大幅減退。

  忙道:“且慢!”

安世清道:“遲和早還不是一樣嗎?是好是歹都要試一次。”

燕飛道:“我有個直覺,如你就那麼解開禁制,讓丹毒洪水缺堤般湧出來,不但你會喪命,我恐怕也難逃毒劫之災。”

安世清道:“怕什麼,你見情勢不對,便運勁把我震下岩石,保證你全然無損。別忘你是活的丹劫,對丹毒有比任何高手更強的抗力。”

燕飛道:“我如是這種人,根本不會冒險為你驅除丹毒。所以現在我們是命運與共,不論是生是死,我也會堅持到底,不成功誓不休。老哥明白嗎?”

安世清默然片刻,道:“若我可以為玉晴作主,我會把玉晴許給你,不但因玉晴是我安世清最大的驕傲,更因你這種人舉世難求。哈!當然她只會聽她娘的話,而不會聽我的。哈哈!你有什麼好提議?”

燕飛道:“你禁制約束丹毒,便如堤壩規限狂暴的洪流,如若能只開一道水閘,我便大有機會引導有節制的丹毒寒流,遊遍你全身經脈後,再轉入我的體內去。丹毒洩出之時,你我合力化寒為熱,然後融渾在本身的真氣內。這叫以劫馴毒之法,老哥認為行得通嗎?”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辦法不但有創意,且是匪夷所思。只恨我仍沒有開水閘的本領,只有堤壩全面崩潰的後果。”

燕飛笑道:“只要你有能力護堤便成,我的真氣會深入你丹田之內,找到堤壩,再開閘導水。嘿!準備哩!”

安世清忙嚴陣以待,道:“來吧!”

劉裕呆立艙窗前,看著穎河西岸在日落下迷人的美景。

  叩門聲響。

  劉裕道:“請進!”

宋悲風來到他身後,道:“心情如何?”

  劉裕道:“好多哩!”

請宋悲風坐好後,在小幾另一邊坐下來。

宋悲風道:“我為你設身處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認為你最好把與妖后的關係,向燕飛說個清楚。如你發覺很難開口,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釋。”

劉裕苦笑道:“見著他時再說罷。”

宋悲風道:“你和淡真小姐仍有聯絡嗎?”

劉裕心頭立即湧起百般滋味,頹然搖首。

宋悲風嘆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高門寒族之隔已持續近百年,非是任何人力可在短期內改變這種根深蒂固的傳統。王恭更是高門裡的高門!唉! ”

劉裕低聲道:“宋叔放心,我曉得自己是什麼料子。”

宋悲風低聲道:“小裕可知大少爺曾在此事上為你出力?”

  劉裕一呆道:“玄帥?”

宋悲風道:“玄帥曾親口警告王恭,著他取消淡真小姐與殷仲堪之子的婚約,理由當然不是因淡真小姐的心向著你,而是因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密切,一旦桓玄造反,王恭將因女兒的婚姻處於很不利的位置。”

  劉裕心中填滿對謝玄感激之情。由此亦可以看出家世比王恭更顯赫的謝玄,並沒有高門寒族的偏見。

劉裕道:“為何宋叔要和我談論淡真小姐呢?”

宋悲風淡淡道:“你坐穩了,因為我立即要告訴你,玄帥為你想出來明媒正娶淡真小姐的唯一方法,且沒人敢有異議。”

劉裕猛震一下,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懂呆瞪著宋悲風。

燕飛睜開雙目,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

此時他功力盡复,心境一片寧和,清淨自在。只一夜光景,他已歷經數劫,精神功力自有突破,救回千千主婢的信念更是堅定不移。

  安世清不知去向。

在岩石前的大樹上,被此有丹王之稱的前輩高手撕掉一片樹皮,刻上留言,書道:“劫盡毒去,重獲新生。”

  燕飛湧起歡悅的感覺。

昨夜之前卑鄙無恥的安世清已消逝,以前威懾天下的丹王安世清再次復活過來,所以留字留得瀟灑,去更去得瀟灑,讓燕飛能好好消化從他處吸取過來的丹毒,像吃補品般助長他來自丹劫的先天真氣。

昨晚以火劫去水毒的換天之法並不是毫無困難,單憑燕飛的經驗和功力實不足以應付,幸好當安世清愈不用分神壓抑丹毒,他的靈覺天機愈回復過來,兩人攜手合力、竭盡心智,終於成功把水火渾融。在此險死還生的過程裡,等如丹王全無保留地授了他一課丹術,實在得益極大。

燕飛從岩石上站起來,山風拂至,衣袂飄揚,順手拿起身旁的蝶戀花掛到背上去,仰天深吸一口氣。

星星開始在天上現身,暗黑的光線對他的視力全無影響。

他隱隱感到安世清不待他回醒便飄然而去,是急返道山去尋他的妻子,把失去了的找回來。燕飛有信心安世清會爭取到圓滿的結果,因為他已變回他愛妻以前深愛過的那一個人。安玉晴將會為她爹娘的破鏡重圓欣悅。

那對美麗神秘的美眸又再浮現心湖。

她對世情的冷漠,是否因安世清受丹毒影響至性情大變而起的呢?她曾說過不把天地佩放在心上,卻不肯放過任青媞,大有可能是因任青媞顯露出安世清醜陋的一面而痛心,故怎都要為此向任青媞討回公道。

安玉晴曾從任遙劍下救過自己一命,現在他已向她作出該是最佳的回報。

他們間微妙的關係亦可告一段落。

安玉晴雖是曾令他動心的女子,不過現在他的愛已全傾注到紀千千身上,再不能容納其它人。

  他決定立即起程到滎陽去。

他亦知沒有可能憑一己之力,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主婢,但至少他要見她一面,不單是要慰相思之苦,更要面對面證實紀千千對他的愛沒有任何改變。

他要弄清楚紀千千的真正情況,弄清楚她因何不傳來隻字片語。

假如紀千千已移情慕容垂,他會悄然引退,返回邊荒集渡過餘生,任由生命多添一道永不能磨滅的傷痕,繼續他孤獨寂寞的生涯。

  颼的一聲。

燕飛從岩石騰躍而起,投往岩下七、八丈遠的一棵大樹橫伸出來的枝幹上,再藉力彈起,輕如飄羽的逢樹過樹,遇林穿林的朝下方山腳掠去。

  天地像為他歡呼詠頌。

他進入了武道的全新天地裡,每一個動作均出乎天然,沒有半絲斧鑿之痕,不用凝神思索,體內真氣便會自然運作,而身體偏可作出天衣無縫的配合,使他每一個念頭能隨心之所指地實行不悖。

那種感覺不單是前所未有的,且是動人至極點。

自被孫恩擊敗,埋土破土復出後,他曾有過類此的感覺,大戰慕容垂,他的境界更直攀上當時能達到的顛峰。

可是功敗垂成,只以一瞬之差眼睜睜瞧著紀千千重陷慕容垂的魔掌,他的境界便一直在走下坡。

到拓跋珪攻陷平城,大家擬出拯救紀千千主婢的大計,他便從頹唐失意裡振作起來,生出強大的鬥志。

現在吸收了丹毒,把火劫水毒兩種極端相反的道家修真之寶融合歸一,他終臻至圓滿的境界。

他再沒有絲毫畏懼,包括面對茫不可測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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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唯一出路

事實上劉裕早猜到宋悲風要說的話。

最後一次見謝玄,是在與王淡真私奔告吹之夜,那晚謝玄親口告訴他,會設法拖延誤王淡真和殷士維的婚約,讓他有一、二年的時間,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如此他將有機會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或有得到王淡真的機會。

他內心震動的原因是對謝玄言出必行的感激,謝玄對他確是情至義盡。

宋悲風微笑道:“你是否已猜到玄帥的錦囊妙計?”

劉裕點頭道:“只有我當上北府兵的統帥,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宋悲風淡淡道:“你所想的還差一點點,成為北府兵的統領雖然有權有勢,但仍沒有辦法打破高門寒族對立分隔的情況。你可以把王恭殺掉,可是你亦將失去南方高門的支持,那時你要保持權勢已不容易,遑論奪得美人歸。”

劉裕忽然急速地喘了幾口氣,有點難以相信艱澀的道: “玄帥是想我成為……”

宋悲風點頭道:“對!在南方只有一個人可以超然於任何權貴之上,不受高門寒族分隔的影響,就是成為南方之主。”

劉裕容色轉為青白,囁嚅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宋悲風道:“大少爺對司馬氏已徹底失望,半邊天下由他們手上淪喪於外族,可是最力圖阻撓北伐的也正是他們。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改變這種情況,就是建立新朝,當上皇帝。”

劉裕仍在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我有此心,將遭南方高門群起而攻,因為即使我功業蓋世,仍沒法改變寒門身分的宿命。”

宋悲風微笑道:“人事並沒有不能改變的道理。你當然沒法一步登天,且還須歷盡艱困激烈的鬥爭,可是只要北府兵軍權落入你手上,你便可以效法桓溫,先行北伐,不論成敗,均可把你的聲譽推上顛峰,那時豈到南方高門說個 '不'字?”

劉裕嘆道:“以我目前的情況,要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比想當皇帝更要困難。”

宋悲風搖頭道:“你仍看不到自己的優勢,北府兵現在掌權的人,或者是劉牢之,也許是何謙,可是能得到北府兵們的心者,只有你劉裕一人。因為你不單是人所共知玄帥挑選的繼承人,更是他們心中的英雄。如是太平盛世,你會受盡排擠鬱鬱而不得志,但在大亂之時,只要你能保命不死,便大有機會。 ”

  劉裕苦笑道:“我的心很亂。”

宋悲風沉聲道:“司馬曜也命不久矣,你還有什麼是想不通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得到王淡真嗎?”

宋悲風冷然道:“為了我大漢族的存亡,為了你自己,更為謝家的榮枯,這是你無法逃避的命運。”

劉裕嘆道:“我們是否說得太遠了?”

宋悲風道:“一點不遠,你正在這條路上走著,我宋悲風將會全力助你,這並不是大少爺的遺命。”

劉裕道:“宋叔因何這麼看得起我呢?”

宋悲風長身而起,移到他身前,探手抓著他兩邊寬肩,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因為我和你處於同一情況,只有你成為新朝之主,我宋悲風方有生路。否則縱然躲往邊荒集去,或能偷生一時,終有一天難逃敵人毒手。”

劉裕道:“宋叔大可以逃往北方去。”

宋悲風道:“我可以坐看謝家遭到凌辱和迫害嗎?”

  劉裕啞口無言。

宋悲風放開抓著他的手,目光投往艙窗外降臨大地的黑夜,道:“司馬皇朝氣數已盡,有志者須奮然而起,取而代之,否則終有一天胡騎南下,我們縱能保命,仍難逃亡國之奴的命運,那時空自後悔又有何用?”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小裕受教了。”

  邊荒集。

振荊會小建康新總壇的大堂內,屠奉三看畢手上密函,遞給身旁的陰奇。

陰奇受寵若驚,跟隨屠奉三已有五、六年,可是屠奉三尚是首次和他分享桓玄寫給屠奉三的手諭,可見他不但當自己為頭號親信,還視他為戰友。

陰奇迅快閱讀密函,看畢後駭然望向屠奉三。

  屠奉三沉聲道:“你怎麼看?”

陰奇低聲道:“南郡公在懷疑你,所以逼你在一年之期內殲滅大江幫,以表示對他的忠誠。”

屠奉三沉默片刻,道:“我對桓玄僅有的一點情義,隨著這封信已雲散煙消。”

陰奇無言以對,屠奉三直呼桓玄之名,正表示出他心中的憤怒。

屠奉三道:“我早向他解釋清楚,想在邊荒集立足,必須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除非你要和整個邊荒集作對,而當日的祝老大便是好例子。”

陰奇道:“不論老大你有任何決定,我陰奇誓死追隨。”

屠奉三道:“聽說劉裕在前天回來了,是否確有此事?”

陰奇點頭應是,補充道:“隨他回來的尚有宋悲風,奇怪的是兩人進入大江幫總壇後,沒有再踏出半步。”

屠奉三笑道:“此正顯示劉裕是個人才,現在邊荒集已回復盛況,每天不知多少人來來往往,其中肯定混有各方探子,如劉裕到處招呼,會惹人懷疑,說到底他仍只是北府兵的一個小將。”

  陰奇沉聲道:“劉裕可靠嗎?”

屠奉三淡淡道:“我只從利益角度出發去看一個人,如我們和桓玄反目,劉裕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陰奇道:“老大有興趣見他嗎?”

屠奉三不答反問道:“你曾和江文清並肩作戰,對她有什麼看法呢?”

陰奇道:“她是女中豪傑,我相信她有振興大江幫的能耐。她更是有情有義的人,當我和她並肩作戰之時,我真的完全信任她。坦白說,我已很久沒有這種感覺。”

屠奉三失笑道:“是否包括我在內呢?”

陰奇不答反問道:“老大覺否來到邊荒集後,有很大的改變呢?”

屠奉三欣然道:“不是改變,只是把以前密藏的想法和感情釋放出來。邊荒集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整個過程,是我屠奉三生平最精采的一段遭遇,最動人的不是沙場上的決勝負,而是戰友們不顧生死的互相扶持,在最艱苦的情況下爭取最後的勝利。一切是如此有血有肉,即使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受到感染。”

陰奇點頭道:“老大的形容非常貼切,我們現在活得光明磊落,轟轟烈烈,令我生出以邊荒集為家的古怪想法。”

屠奉三道:“沒有這樣的想法才古怪。邊荒集已成天下唯一的樂土,於這裡生命在每一個人的掌握中,只要你肯尊重鐘樓議會的決定,依足邊荒集的規矩行事,你會享有最大的自由。”

陰奇深吸一口氣道:“老大是不是以後再不聽南郡公的命令?”

屠奉三柔聲道:“現在尚未是時候,至少我們有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於南北兩邊來說,已可以發生無數的變化。”

  陰奇道:“明白哩!”

屠奉三還要說話,手下來報,慕容戰求見。

燕飛立在黃河北岸,看著滔滔流過大地的廣闊河道,三艘裝滿貨物的商船正揚帆駛過,益顯黃河君臨北方疆域的氣勢。

渡過黃河,滎陽在一天腳程之內。

  他仍有勇氣去找紀千千嗎?

他根本沒有選擇,只有弄清楚紀千千的心意,方可以決定他的命運是朝哪個方向走。

燕飛一聲長嘯,縱身一跳投進冰寒的河水里。雨雪從天上灑下來,為寒冬的來臨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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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肉體交易

  屠奉三在內堂單獨接見慕容戰。

坐好後,慕容戰神色凝重的道:“我剛接到苻堅的死訊。”

屠奉三每天都在等候這消息的來臨,可是當此事傳入耳內,仍忍不住心神遽震。

苻堅之死,顯示一種新的形勢降臨北方,也直接影響南方的大局,天下再不是以前的天下。苻堅的喪亡,正是天下由統一走向大亂的分水嶺。

接著慕容戰向他詳述苻堅因被慕容衝攻陷長安,不得不逃到五將山,致被姚萇殺害的情況道出。

屠奉三沉吟片晌,訝道:“慕容當家的族人既進占長安,關中的控制權等於落到你的族人手上,為何你卻似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呢?”

慕容戰頹然道:“正因我明白慕容衝,更明白我的族人,所以我才曉得形勢不妙。可惜慕容泓於入長安前不幸戰死,否則形勢可能完全兩樣。”

屠奉三搖頭道:“我仍然不明白。”

慕容戰似找到吐苦水的好對象,不厭其詳的解釋道:“這可分領導者和族人心願兩方面作解釋。首先是繼慕容泓成為我族統帥的慕容衝,因少年時曾受大辱於苻堅,所以對氐人有切齒之恨,心中充滿仇恨的怒火,佔領長安後竟放縱手下,大肆殺戮搶掠,弄得舉城恐慌,人民紛紛逃亡,大失人心。”

屠奉三一呆道:“慕容衝竟是如此的一個蠢人,真教人意想不到,如此豈能守得住長安呢?”

慕容戰嘆道:“縱使沒有慕容衝的倒行逆施,我族的人仍無心安頓於長安。這方面要從我們大燕被苻堅破滅時說起,當時苻堅將我族四萬戶二十餘萬人遷往關中,由那時開始,我族便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重返大燕故地,重建燕國。所以對我族來說,關中只是供搶掠之地,而非安居之所,人人希望重返故地,完成苦待多年的宏願。在這種情況下,慕容衝縱使想以長安為爭霸天下的據點,亦難以堅持。”

屠奉三愕然道:“大燕故地已盡被慕容垂收歸旗下,你們豈非有家歸不得,而關中卻被慕容衝攪得一塌糊塗,豈不是進退兩難?難怪你老哥愁眉不展。”

慕容戰道:“在邊荒最明白我的人是你,我更當你是我的朋友。以現時的形勢論,北方最強大的三股勢力分別是慕容垂、姚萇和我族的慕容衝,可是若依照現在形勢的發展,根本沒有人能與慕容垂爭鋒,不論在實力上和戰略上,慕容垂都佔盡優勢。”

屠奉三點頭道:“你比我更清楚北方的形勢,得出這樣的結論當然有一定的理據。”

慕容戰道:“關中是氐秦帝國的根據地,苻堅雖被殺,可是苻秦勢力仍在,誰要在關中稱王,必須把氐人原有的勢力連根拔起,如此豈是可輕易辦到。以聲望論,不論我族的慕容衝又或羌族的姚萇,均遠及不上苻堅,所以苻堅的後人只要打著為苻堅復仇的大旗,已可號召關中豪強協同作戰。慕容垂最明智的一點,是擁重兵穩守關外,不但阻截我族東返故國之路,還逼得關內諸勢力拼個你死我活,各個俱傷,再由他從容收拾殘局。”

  “砰!”

屠奉三拍桌道:“好一個慕容垂,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他不入關中,反屯兵滎陽,遙控洛陽。”

又嘆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攻打洛陽,都要應付他從滎陽調來的援兵。嘿!你老哥現在有什麼打算?”

慕容戰沉聲道:“事實上我一直不看好慕容衝,只沒有想過他可以做出如此蠢事來,現在敗勢已成,只看能捱至何時,我可以做什麼呢?”

  屠奉三沉吟不語。

慕容戰試探的低聲道:“屠當家是否想到我腦內想的東西呢?”

屠奉三目光灼灼的朝他望來,道:“你也在想千千小姐嗎?”

慕容戰心情沉重地點頭,道:“照目前的形勢發展,慕容垂該無餘暇對付我們邊荒集,可是一旦讓他收服關中,將是邊荒集大難臨頭的一刻,慕容垂一向的作風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不過在他統一北方之前,形勢未穩之際,我們或許仍有機會,救回千千主婢。”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同意道:“只要慕容垂肯離開滎陽,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接著仰望屋樑,有感而發的道:“我屠奉三現在再無所求,只希望能在邊荒集安身立命,假若我們真的可以把千千小姐迎回邊荒集,你道慕容垂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

慕容戰毫不猶豫道:“我曾向千千許諾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所以我是義無反顧,不會計較任何後果的。”

屠奉三欣然道:“好漢子!我屠奉三可以捨命奉陪,不過在邊荒集和你我同樣想法的人,隨著時間的過去愈來愈少了。”

慕容戰道:“別人怎麼想我沒有興趣去理會,此更是我為族人盡點心力的唯一方法。橫豎遲早慕容垂會回來攻打邊荒集,此事避無可避,哪可以還有這麼多顧慮?”

又訝道: “我很了解自己,常常會憑一時好惡去作決定。可是屠當家過去予人的印象,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現在卻拍胸口說出捨命奉陪之語,這該不符屠當家一向的行事作風吧!”

屠奉三凝望他好半晌後,雙目忽轉溫柔,射出緬懷的神色,平靜的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為一個地方而改變,更沒有想過為任何人而改變。一直以來,我都奉行弱肉強食的規條,只講利害,方可以在這亂世生存下去。可是當我在邊荒集第一眼見到紀千千,她卻勾起我深埋多年的某一種感覺。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當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卻曉得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不同了。以前對我絕不會有任何影響的人或事,偏可觸動我的情緒。現在我覺得自己始是有血有肉地活著,生命充滿意義。似這麼一番的肺腑之言,以前我是絕不會向任何人傾訴的。”

慕容戰想起初會紀千千時的驚艷感覺,點頭道:“我明白!不過揭開人為的保護罩子後,是否也帶來痛苦呢?”

屠奉三歎道:“所以我才說有血有肉。紀千千犧牲自己的行為,更深深打動我,開闊了我的視野。以前我最尊敬的人是桓沖,現在我最尊敬的人是紀千千。在邊荒集生活的感覺非常古怪,人人抱著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可是那種醉生夢死的感覺卻似可永遠持續下去。做人必須有個明確的目標,生命方有意思。在來邊荒集前,我的目標是要助桓家成為天下之主,可是桓玄卻不住的令我失望,現在我對他已心灰意冷。我現在的目標是以慕容垂作對手,他劫走千千主婢嗎?我便要把她們迎回來,這令邊荒集多上一重不同的意義,也使我在邊荒集活得更痛快。”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對桓玄失望,我卻對慕容衝失望,現在剩下的只有邊荒集。我和你的生死哀樂均已與邊荒集分不開,而邊荒集的榮辱卻在於千千主婢能否安返邊荒集,這不是蠻有趣的遊戲嗎?”

屠奉三沉聲道:“現在我們只有靜心等待,作好一切準備,當機會來臨時,將是我們出擊的一刻。”

慕容戰伸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

燕飛俯頭看著溪水反映的臉容,差點認不出自己。

這處離開滎陽不到半個時辰的腳程,他的心情亦不由緊張起來。從平城到這裡不知不覺走了十多天路,他的俊臉長出了長長的鬚髯,遮蓋了他大部分的容顏,成為最好的掩飾,即使熟悉他的人,驟眼也認不出是他。

從高彥處他曉得滎陽城正處於軍管和高度戒嚴的狀態下,只許持有通行證的城民進出,其它人不論任何理由,一律被拒於城門外,所以只能設法偷偷進去。

以他的身手,要進入有燕國精兵把守、城高牆厚、兼有護城河環護的軍事重鎮,仍是非常頭痛的一回事。

加上他外型體態均異於常人,縱使弄到通行證,恐怕依然沒法過得城防一關。

他將頭浸入溪水里去,冰涼的感覺令他精神一振,不過仍沒法減輕他因苦思入城之計而來的沉重感覺。看來只好弄清楚情況後,再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慕容垂微笑道:“詩詩的情況大有改善,我看只要好好休息,她很快可以復原。”

紀千千與他並肩步出內堂,神色平靜地道:“有勞大王關心,千千會好好照顧小詩的。噢!”

她的目光落在擺放在內堂一角的五弦古琴處,此琴造型別緻,木質精瑩通透,隱泛紅光,最妙是放置的琴幾木質如一,互相襯托,予人絕配的奇妙感覺,一看便知非是一般凡品。

慕容垂欣然道:“此琴名'流水',幾名幽谷,乃得自洛陽的深宮內苑,據懂琴的說,此琴該是大漢赫赫有名的琴師叔蔡的傑作,這方面千千應比我這門外漢在行。”

紀千千讚歎一聲,移坐到琴前的蒲團處,舉起纖美的玉手輕撫古琴,旋又若有所思的收起雙手,目光投往坐在古琴另一邊的慕容垂,柔聲道:“統一北方的機會已出現在大王眼前,大王何不把心神用於國家大業上,卻要為千千徒費心神呢?”

慕容垂絲毫不以為忤,淡淡道:“對我慕容垂來說,千千和統一大業,兩者均是缺一不可,此心永不改變。千千何不試琴,看看叔蔡製造的古琴,因何能得享美名?”

紀千千垂下目光,幽幽道:“這是何苦來的?千千曾答應過荒人為他們演奏一曲,所以下一曲只會在古鐘樓上彈奏。”

慕容垂雙眉一蹙,雙目射出閃閃神光,依然是語調平和的道:“假如我慕容垂說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得不到的,會否惹起千千的反感呢?”

紀千千的眼眸迎上慕容垂閃亮的目光,柔聲道:“大王動氣哩!”

慕容垂搖頭道:“我怎捨得對千千發脾氣呢?只是想問一句話,假設我二度征服邊荒集,千千是否肯在古鐘樓為我演奏一曲呢?”

紀千千嘆道:“若邊荒集再次失陷於大王之手,等於斷去千千所有希望,千千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只好自斷心脈,以身殉邊荒集。”

慕容垂雄軀微顫,目光投往窗外陽光燦爛下的花園,語氣仍然是出奇地平靜,緩緩道:“要自斷心脈並不容易,千千懂得其中的功法嗎?”

紀千千輕輕道:“千千的武功在大王眼中當然無足輕重,不過卻從娘處學得其中秘法。當心如死灰之際,心脈特別脆弱,那時只要把內氣順逆分行,至心脈交擊,心脈因抵受不住兩股真力的衝擊,便會折斷。”

慕容垂終於色變,因為曉得紀千千非是胡縐。

  兩人目光交接,絲毫不讓。

紀千千柔聲道:“大王不會因此而向千千施出禁制的手段,對嗎?”

慕容垂目光灼灼地凝視她,忽然岔開話題,道:“平城被拓跋珪和你的好朋友燕飛連手攻陷了。”

紀千千乍聞燕飛之名,嬌軀遽震,失聲道:“燕飛!”

慕容垂像看不到她的反應般,仰首沉吟,道:“我早曉得拓跋珪是不肯安份守己的,他越過長城攻城略地,兵脅中山,是自取滅亡。還有一事告訴千千,若我沒有猜錯,燕飛正孤身一人在來此的途上。”

紀千千立即亂了方寸,哀求的道:“大王如何知道的呢?”

慕容垂微笑道:“軍情第一,自燕飛離開平城,彌勒教的人便傾巢而出,追截燕飛,依他逃走的路線來看,目的地該是滎陽。”

紀千千神色回復平靜,暗下決心,待會必須不顧一切與燕飛建立以心傳心的聯繫,警告燕飛,求他不要來自投羅網。

道:“大王準備如何對付他呢?”

慕容垂用心地打量她,忽又現出苦澀的表情,道:“不論是拓跋珪或燕飛,均是我統一大業的嚴重威脅,千千猜我會怎樣對付他?”

紀千千很想告訴他若燕飛死了,她也不會獨活,卻怕激起慕容垂的妒火,後果難測,只好把已到嘴邊的話收回。搖頭道:“大王的神機妙算,豈是千千猜得到呢?”

慕容垂像猛下決心的道:“千千可肯與我慕容垂作一個交易?”

紀千千訝然看著他,心中有數他正在反擊自己對他的無情,卻仍沒法猜到他說的交易是什麼?

  也不由心中感慨萬千。以慕容垂現在的權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偏對自己如此情深一片,還要忍受因她紀千千而來的屈辱和閒氣,所以早先她方有“何苦來的”如此忠告。

軟弱的道:“千千正在大王手上,大王何需來和千千談交易呢?千千根本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慕容垂從容笑道:“千千當然有條件哩!交易非常簡單,只要我擒下燕飛,請千千首肯與我共渡一夜,我慕容垂便可以放他走。”

紀千千聽得頭皮發麻,默然無語。

  慕容垂正在反擊。

他的反擊是針對她“自斷心脈”的威脅而發,且失去耐性,要從征服自己的肉體入手,然後再征服她的心。坦白說,慕容垂確是個有吸引力的男人,對他的多情自己更不無可惜之意,若與他有合體之緣,兼且不是在強迫的情況下發生,自己對他是否仍能把持得住呢?有了這種男女關係後,她對燕飛又會如何?

慕容垂歉然道:“千千肯定怪我卑鄙無恥,竟以這種手段冒犯千千。只恨在目前的情況下,只有這個理由可令我放過燕飛。”

紀千千可以肯定慕容垂已布下天羅地網,等候燕飛來投網。他說得這般有把握,該有周詳的計劃。他的情報更可能直接來自彌勒教的妖人,至乎與彌勒教連手對付自己心愛的男人。

嘆道:“大王教千千如何回答你呢?”

慕容垂長笑道:“千千不用在此時回答我,待燕飛被擒成為事實,再考慮是否接受我的交易吧!”

接著起身啞然失笑道:“只希望千千真的不會怪我,我是別無選擇,像那趟在蜂鳴峽前與燕飛之戰,不得不以詩詩威脅千千,因為我絕不容許失去你,請千千見諒。”

看著慕容垂消失在門外,紀千千收拾心情,心中填滿燕飛的影子。

驀地天旋地轉,紀千千往古琴撲伏而去。

其中一條弦絲立即崩斷,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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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將計就計

  邊荒集。大江幫總壇。

劉裕在寄居處的小廳接見來訪的卓狂生,兩人圍桌而坐。

卓狂生目光閃閃的打量他,微笑道:“看劉兄的神情,似在怪我到今天才來找你談話。坦白說,我曾想過避免接觸劉兄,因為我再不是逍遙教的人,我對大魏的忠心,已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

劉裕愕然道:“既然如此,卓兄又為何來見我呢?”

卓狂生從容道:“當然是因為你和燕飛的關係,小飛是我們邊荒的榮耀。試想想看,以天下之大,邊荒集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地方,可是邊荒集卻成為天下豪雄的必爭之地,更掌握著南北水陸貿易的牛耳,現在更出了位能與慕容垂和孫恩抗衡的曠世劍手,誰還敢不對邊荒集刮目相看?”

劉裕發覺自己根本沒法投入卓狂生對邊荒集的狂熱中,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對事物有過人的視野和襟懷,這聰明的瘋子所思所想確是異乎常人。

忍不住問道:“任後沒有和卓兄通消息嗎?”

卓狂生毫不猶豫的道:“我哪來空閒去管她的事?我現在正埋首研究邊荒集,準備寫一本有關邊荒的歷史,這部巨著將成為以後所有說書高手的寶典。”

又興奮的道:“劉兄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現在謝安和謝玄先後辭世,司馬皇朝再沒有希望,只看收拾殘局的人是桓玄還是孫恩。你若為自己著想,最好的選擇是留此長作荒人,活得痛痛快快的。像屠奉三便是聰明人,所以千方百計留在邊荒集。況且只要你肯到我的說書館賣淝水之戰的故事,保證你生活無憂。”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羨慕你。”

卓狂生笑道:“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邊荒集正經歷最輝煌的日子,在強敵圍攻下失而復得,各派系破天荒團結一致。更精采的事且陸續有來,當我們成功地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邊荒集將攀上她歷史的巔峰,想想也教人心神嚮往。”

劉裕嘆道:“你的想法是否一廂情願呢?救回千千主婢固是人人渴望的好事,但也會因愛成恨,令派係出現分裂的局面。那時將無力對抗外侮。”

卓狂生欣然道:“你太不明白千千在我們荒人心中的地位,她已超乎一般女性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只屬於某一個人的,而是屬於整個邊荒集,是邊荒集榮辱的象徵。試想想看,如紀千千每天坐在重建後的第一樓上,邊荒集會立即身價大增。而每月朔望她都到古鐘樓演唱一曲,擔保可引得天下人趕著來朝聖的看她。她小姐肯點頭,我們便可以到第一樓和她喝雪澗香聊天,享受以前只有謝安等幾人方可以享受到的樂趣。”

劉裕愈來愈明白為何荒人稱卓狂生作瘋子,他的想法確是匪夷所思,卻又是切實可行。正要說話,宋悲風旋風般衝進來道:“太乙教的奉善死了!”

劉裕和卓狂生互相對望,一時間誰都說不出話來。

燕飛猛地把頭從水里抬起來,心神遽震。

  他感應到紀千千。

強烈地感應到紀千千,卻恨只是眨眼間的短暫光陰。

千千是如此地接近,他感覺到她充滿惶恐和驚懼的情緒,更感覺到她的焦慮和擔憂。

  她因何情緒如此激動?有點像不顧一切地來和自己以心傳心。

只恨她的心靈召喚來得突然,去得更令他措手不及。

  究竟有什麼事發生在她身上呢?

在傳心通訊中斷的一刻,他聽到一聲急速的清響。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心神精瑩通透,再沒有半絲不安的情緒。而他偷進滎陽的決心,卻比任何一刻更堅定。

不論如何危險,他誓要見紀千千一面。

奉善懸屍東門,手足被牛筋索捆綁,再被吊在東門著名的殘樓處,屍身還垂下白布條,上面以血紅油漆寫上“太乙教奉善”五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江文清、劉裕、卓狂生和宋悲風抵達現場,大江幫的人先驅散愈眾愈多的圍觀者,再把奉善的屍身解下來。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這不久前還在他面前生龍活虎、矢言報復彌勒教的高手,現在卻變成沒有生命的死屍,一顆心直沉下去。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是他嗎?”

  劉裕點頭應是。

宋悲風低聲道:“他是先被活擒,再下毒手施刑,受盡折磨而死。”

卓狂生檢查奉善的屍身後,退到劉裕身旁,看著大江幫徒以白布將奉善覆蓋,沉聲問道:“誰幹的?劉兄和奉善是什麼關係?”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邊荒集短暫的和平安逸已成過去,隨之而來將會是血雨腥風。若我沒有猜錯,大活彌勒已來了,還要大開殺戒,奉善之死是他公開向邊荒集宣戰的警示。”就在說畢這番話的一刻,他清楚曉得自己從獵人淪為獵物。

包括卓狂生在內,聽者無不色變。

燕飛登上滎陽東面五里外一處高崗,遙觀滎陽的形勢。

滎陽位於黃河南岸,西通河洛,南達江淮,南方的物資和商旅從水路到洛陽或長安,滎陽是必經之地,所以有洛陽東面的門戶之稱,慕容垂駐重兵於此,西控洛陽,南壓邊荒,確是高明的戰略。

滎陽是洛陽東面的大城,城池周長十八里,有八座城門,城外河道縱橫,有城河環繞,城厚牆高,慕容垂不急圖西進,於此以逸待勞,在北方的爭霸戰中,實已立於不敗之地。

拓跋珪敢於此時麾軍入長城,攻陷平城和雁門,絕非一時輕率之舉,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明白慕容垂現在最急切之務,非是要剷除他拓跋珪,而是必須先滅掉以慕容衝、慕容永為首的另一燕國。

皆因慕容垂和慕容衝兄弟均同出一源,慕容衝的燕國等於燕國的枝葉,慕容垂是絕不容慕容衝稱帝,分化了慕容鮮卑族的力量。所以從長遠利益著眼,慕容垂必須先消滅慕容衝兄弟,統一慕容鮮卑族的心,方可顧及其它。

拓跋珪是在豪賭,但賭得非常聰明。

尚有一個時辰才天黑,只有借夜色的掩護,他方有神不知鬼不覺潛進滎陽的機會。

正要奔下山崗,在崗頂邊緣處一堆驟看似是雜亂無章的枯枝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三條枯枝筆直插入泥土裡,形成一個三角形。三角形並不是等邊的,其中一根距離較遠,成尖錐狀,指著西北方。

燕飛不用看也知指的是位於滎陽東北面七、八里處的荒村,剛才他俯察遠近,早把附近地理環境熟記於心。

這不但是江湖人物的標記,還是夜窩族的獨門聯絡手法。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難道卓狂生來不及等他,竟派出夜窩族的戰士到滎陽來打聽消息?

他不知如何的忽然又在心湖里,浮現紀千千短促卻無比清晰的心靈交感,隱隱生出危險的靈奇感覺。

假如附近每一座山頭,均有同樣的暗記,那將表示敵人已曉得他的來臨,並佈局殺他或生擒他。

紀千千正因得到消息,所以迫不及待通知自己,可是因損耗的心力仍未復元,故半途而廢,但卻已成功警告他。

他變得冷靜無比,緩緩蹲下,藏身在高過人肩的矮樹亂草叢內,不驚反喜。他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紀千千對他仍是情有獨鍾。

慕容垂怎能如此精確地掌握他的行踪呢?身處的山崗,正是從北渡河而來最理想觀察遠近的地點。他的行跡會否已落入敵人眼內?換作是別的人,對此只可疑神疑鬼,而他卻清楚感覺到遠近並沒有敵人的暗哨。

心念一動,終想到彌勒教那方面去。

只有彌勒教方猜到他要往滎陽去,想到這裡,他盤膝坐下,開放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踪跡。

  大江幫總壇,忠義堂。

卓狂生聽罷劉裕描述與彌勒教的過節,以及與太乙教合作對付即將功成出關的竺法慶的情況。眉頭大皺道:“這似乎是私怨的成分重一點,我很難為此召開鐘樓議會,把大活彌勒竺法慶當作邊荒集的公敵。”

江文清淡淡道:“竺法慶肯定不是善類,如此殺奉善更是要為自己造勢立威。觀乎他在北方的橫行霸道,今次到邊荒集來亦是想要大有所為,如我們不團結起來,被他逐個擊破,到想反抗他時,恐怕悔之已晚。在這樣的情況下,舉行鐘樓議會該是明智之舉。”

宋悲風問道:“須多少人同意方可以舉行議會?”

卓狂生對他相當尊重和客氣,答道:“只要有過半數議會成員同意,便可以立即舉行緊急的議會。現在議會增至十二席,不過千千和燕飛不在集內,所以只要有六位成員點頭,便可以召開議會。”

江文清道:“我當然不會反對,卓名士尊意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彌勒教徒便像肆虐的蝗蟲,如被他們在邊荒集取得據點,後果不堪設想,我當然同意。”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已有兩席同意,我負責說服費二撇,至於其它人,則不宜由我去遊說。”

劉裕道:“我去見屠奉三吧!只要說動他,慕容戰自當沒有異議。拓跋儀亦由我負責。”

卓狂生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已有足夠議席召開議會,至於其它人,我會逐一打聲招呼。”

劉裕弓背而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彌勒教與司馬道子勾結,只是這點,可教荒人不敢輕忽視之。”

宋悲風也起立道:“我陪你去!”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著劉裕,輕輕道:“劉兄小心點!竺法慶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你無疑。”

  燕飛來到荒村後的密林。

  此時他已可斷定自己所料無誤。在另一座山頭,他發現同樣的夜窩族標記,指示懂得暗號意思者到荒村會合。

在邊荒集時,他對夜窩族從來不感興趣,曉得其聯絡傳信的暗記是收復邊荒集期間的事。現在這暗記顯然已從背叛夜窩族又或敵人混進夜窩族的奸細,洩漏予慕容垂一方的敵人。

他通過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行動並沒有成果,唯一的得益是明白當尼惠暉在沒有施展秘術的情況下,他是沒法對她生出感應的。

天色迅速暗黑下來,天上雲層迭厚,似在醞釀一場風雪,如真的下大雪,對他潛入滎陽的行動會倍添困難。

事實上在敵人提高警覺下,他再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偷入滎陽的信心。

  燕飛無聲無息地朝荒村掠去。

像這樣被廢棄的荒村,只是在滎陽十多里的範圍內多達三十多個,默訴著長年以來殘酷的戰爭造成的破壞和禍害。

城池的牲口糧食,一向由附近的農村供應,像現在農村荒廢的情況下,慕容垂要維持他在滎陽的大軍生計,肯定非常吃力。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已弄清楚荒村的情況。

沒有天羅地網、沒有陷阱,也沒有伏兵,只在其中一間農舍發現一個敵人。

  燕飛暗叫厲害。

假設沒有紀千千的警告,在全無戒心下,大有可能中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還可以反過來算計敵人。

下一刻他現身荒村北端入口處,發出夜窩族的鳥鳴聲。

一道人影從農舍閃出,見到燕飛露出錯愕神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你到這里幹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在我探清楚敵情前,你們不可以派人到這裡來,以免打草驚蛇。”

眼前的年輕漢人確是夜窩族的人,名字叫陳寧,與姚猛他們是玩樂的一夥,和高彥稔熟,只從沒有想過他是敵人混入夜窩族的奸細。

陳寧吐出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是馬正風那小子,原來是燕爺你。我們來此探聽千千小姐的消息是瞞著卓館主的。唉!千千小姐……”

燕飛心中暗笑,淡淡道:“走吧!”

陳寧真正地大為錯愕,一呆道:“走?到哪裡去?”

燕飛道:“當然是回邊荒集去,你不想要命嗎?”

陳寧急道:“我是和馬正風一道來的,他到了滎陽城內打聽消息,我為了避開巡兵,躲到這裡來,遂於原本約定會合的地方留下暗記。”

燕飛心中叫絕,如此說法確沒有破綻。便不再理會他,徑自朝荒村另一端舉步,皺眉道:“你再留下暗記,通知他立刻返回邊荒集吧!”

陳寧心急如焚追在他身後,道:“燕大爺呵!聽我一句話好嗎?”

  燕飛倏地立定。

陳寧轉到他前方去,道:“燕爺不是想進入滎陽探聽千千小姐的情況嗎?”

燕飛早擬好說辭,立即全盤奉上,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我得到消息,彌勒教會大舉進犯邊荒集,所以必須趕回去通知集內的兄弟。事實上彌勒教的人正在追殺我,我故意引他們到滎陽來,使他們誤以為我要偷入榮陽,所以才遇上你。走吧!只要千千小姐仍在滎陽城內,我們絕無可能救走她們主婢兩人。”

陳寧呆若木雞的瞧著他,明顯是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燕飛催道:“你還猶豫什麼呢?”

陳寧嘆了一口氣,垂頭道:“我們千辛萬苦,方找到偷入滎陽城的妙法,馬正風便是憑此法進入滎陽。”

燕飛心忖你想出了擒老子的妙法才是真的。淡淡道:“進了城又如何呢?千千小姐主婢該是被軟禁在慕容垂的臨時行宮內,那裡守衛森嚴。何況城內處於戒嚴令下,一個不好,休想活著離城。算了吧!彌勒教的追兵隨時趕至,我必須立即離開。”

陳寧頹然道:“燕爺先走一步,我還要等馬正風回來,唉!真怕那小子在城內出事哩!”

燕飛點頭道:“我們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若在城內出事,恐怕出動邊荒集所有兄弟,仍是無法可施。你小心點哩!”

  說畢心中暗笑的飄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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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有益謊言

劉裕心忖目前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不是卓狂生,更非江文清,而是屠奉三。他沒有選擇助桓玄為虐,已贏得所有荒人的尊敬,加上他一向作風狠辣,人人畏懼,使荒人在對他的“敬愛”之外,尚有幾分懼意。幾種現象合而為一,剛好形成屠奉三在邊荒集的分量。

只要能說服屠奉三,他、宋悲風和江文清便不用孤軍作戰。

竺法慶等若另一個孫恩,只有把邊荒集再次團結起來,方有希望擊敗竺法慶。

陰奇的聲音在他耳旁道:“老大隻想見劉兄一人。”

劉裕朝宋悲風歉然苦笑,宋悲風毫不介懷的道:“有些事是不宜傳人第三者耳內,劉兄請!”

劉裕拍拍宋悲風肩頭,隨陰奇去了。

陰奇領劉裕直入內堂,在入門處一見到屠奉三,便施禮告退。

屠奉三含笑請他到內堂一角坐好,換上凝重的神色,道: “劉兄因何返回邊荒集來呢?”

劉裕苦笑道:“若我說是避禍而來,屠兄心中會怎麼想呢?”

屠奉三啞然笑道:“我會想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這句話。坦白說,我情願面對司馬道子的逼害,也不願面對彌勒教妖人妖婦的威脅。”

劉裕坦然道:“那麼屠兄將明白我現在的感受,就是天下雖大,卻似沒有我容身之所。”

屠奉三從容道:“也不用那麼悲觀,凡事都可從好的一面去看,包括彌勒教對邊荒集的威脅。請問劉兄和奉善究竟是什麼關係?”

劉裕點頭道:“屠兄的耳目非常靈通。我曾和奉善碰過兩次面,第一次碰面且是處於敵對的情況。另一次發生在七、八天前,他到廣陵來找我,希望與我合作一起在邊荒集截擊竺法慶。”

屠奉三道: “奉善憑什麼說服劉兄合作呢?”

劉裕心忖與他說話確不用花費精神,聞一知十,一問便問到節骨眼上。答道:“他告訴我王國寶到北方見尼惠暉,請出'千嬌美人'楚無暇到建康迷惑司馬曜那昏君,又說竺法慶閉關修練十住大乘功最高的一重功法,出關後將會到建康開壇作法。”

屠奉三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道:“竺法慶一向穩稱北方武林的漢族第一高手,與胡族第一人慕容垂互相輝映。如今若能在其邪功魔法更上一層樓,天下間還有人可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勝過他嗎?”

劉裕嘆道:“若容他到建康去,天才曉得會發生何等大禍,所以縱使清楚奉善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得不應允和他合作,因為只有他們方可以掌握竺法慶的行踪。”

屠奉三苦笑道:“現在似乎他們在這方面唯一的作用也消失了,對嗎?”

劉裕頹然道:“所以我已從主動淪為被動,陷於捱打的局面,不但沒法掌握彌勒教下一步的行動,反而可能敗得一塌糊塗,全無反擊之力。在如此劣勢下,我如何可看出好的一面來呢?”

屠奉三點頭道:“情況確比我想像的更不堪,不過仍可從好的一方面去看這件事。至少彌勒教提供了一個可令邊荒集再次團結的動力。我想劉兄來找我的原因,亦不外為此。”

劉裕道:“似乎我不用痛陳利害,也可以說動屠兄站在我們這一方,如此可省卻我不少唇舌。”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確不用花時間來說服我,若我是邊荒集之主,會立即把竺法慶定為公敵,再全力與他周旋到底。但實際上在邊荒集卻必須通過議會去作決定,照慣例必須全體同意,如此將有一定的難度。”

劉裕沉聲道:“我想先問屠兄一個問題,為何……”

屠奉三打手勢截斷他的話,淡淡道:“劉兄是否想問我,為何在對付竺法慶一事上如此積極,因為照道理竺法慶針對的該是劉兄,而非我屠奉三。”

劉裕點頭道:“其實我早在心中有一個答案,只是想听屠兄親口道來。屠兄是在為邊荒集的大局著想,不想有任何外力分化我們和成功採取逐一擊破的策略。 ”

屠奉三失笑道:“你的猜想很籠統,但也非常聰明,教我難以否認。我確是為大局著想,因為我看破竺法慶背後的意圖,不是只想殺幾個人了事,而是要蠶食我們整個邊荒集。”

劉裕一震道:“屠兄想得比我更透徹,司馬道子一向對邊荒集有野心,卻是無從插手,如他可以藉助彌勒教的力量,當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道:“我們遲些再研究竺法慶的動機和手段。眼前當務之急,是說服議會把竺法慶定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便可以動用邊荒集的人力和資源,投進與他的鬥爭裡去。”

劉裕道:“若把你對竺法慶的想法如實告知議會,仍不夠說服力嗎?”

  屠奉三道:“仍差一個謊話。”

  劉裕愕然道:“謊話?”

屠奉三點頭道:“謊話由劉兄負責,我卻可保證不會被揭穿,因為來源已被毀滅,是死無對證。”

劉裕醒悟道:“謊話的來源就是奉善。”

屠奉三緩緩道:“待會由劉兄告知議會,就說從奉善處得到秘密的消息,彌勒教已與慕容垂暗中勾結,今次來是為慕容垂作先鋒部隊,取大江幫而代之,從內部瓦解邊荒集的防禦力。如此一來必定人人同仇敵愾,再次團結一致。

劉裕再一次領教到屠奉三不擇手段的作風和手段,亦不得不承認他的高明,同意道:“說個有益的謊言,怎都比邊荒集被彌勒妖人攻陷划算。對嗎?”

兩人對視而笑,均感雙方的關係又深進一層,頗有並肩作戰的痛快感覺。

雨雪漫空灑下,益添寒夜淒苦的意味。

滎陽北面的碼頭區位於黃河、沁水和洛水三河交匯處,停泊著過百艘大小船隻,大部分為商船和魚舟,只得廖廖數艘小型戰船。由此可見水上的實力仍是慕容垂最薄弱的一環,兼之黃河幫的戰船幾乎在邊荒集之戰中全軍覆沒,對慕容垂這方面的打擊是沉重而深遠的。

當然,只要慕容垂重奪邊荒集,水運和水戰上的劣勢會逐漸改變過來。透過邊荒集,不單可以向造船業發達的江南購買大批商船、戰船,更可以利用邊荒集的人才和天然資源,發展造船業。

所以慕容垂以邊荒集為爭霸戰的起點,策略正確,只是他沒有想過荒人會從一盤散沙變得精誠團結,且反擊成功,收復邊荒集,令慕容垂的計劃功敗垂成,好夢成空。

將來拯救紀千千主婢之戰,該盡量利用慕容垂在水戰上的弱點,以快速的水運和水戰策略,令慕容垂龐大的馬戰部隊有力難施,方有成功之望。

燕飛弄清楚碼頭區的形勢後,悄悄離開。本來最可行潛入滎陽的方法,是躲進其中一件運入滎陽的貨物裡,現在燕飛卻曉得此路不通。一來因為面對碼頭的兩個城門關防嚴謹,更命令所有貨物均要在碼頭區拆卸,經檢查後方准運往城內,以燕飛的身手才智,也感無機可乘。

  他全速朝城西的方向掠去。

滎陽與洛陽的交通,水陸兩路同樣方便。由滎陽到洛陽,從洛水逆流只是一天半的水程。而兩城間有官道連貫,快馬一天可達。

燕飛到城西去,正是要從滎、洛官道找尋入城的機會。

此時所有城門均已關閉,除非有軍事上的需要,否則絕不會隨便開放。

事實上燕飛早斷了今晚入城的希望,不過橫豎閒著無聊,所以利用夜色和風雪的掩護,好偵察清楚整個城池及附近的交通形勢。

當他在滎、洛官道旁,一株大樹樹頂的橫枝處遙望西門的情況,亦禁不住生出望洋興嘆的頹喪感覺。

城牆上燈火通明,崗哨林立,照得里里外外清楚分明。更要命是附近樹木全被砍伐一空,光禿禿的,只要他在護城河另一邊出現,肯定避不過居高臨下的敵人的眼睛。

慕容垂若收到他返回邊荒集的假消息,會否減低防守的人力和警覺性呢?答案肯定是與他的願望相違,因為慕容垂是不容有失的,否則如讓任何一方的敵人混入滎陽進行破壞,例如燒掉兩個糧倉,均會對慕容垂造成嚴重打擊。值此可穩得北方天下的關鍵時刻,慕容垂必定分外小心謹慎。

  燕飛暗嘆一口氣。

不論如何困難,他也要進滎陽見紀千千一面,不只是要慰相思之苦,更因天下間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療治紀千千心力損耗過鉅的後遺症。只要他憑不久前從安世清處學曉的丹法,即可以大幅增強紀千千在這方面的能力,讓她可負上最神奇探子的任務,如此或可以擊敗以兵法論天下無敵的慕容垂,至不濟亦可以令他們清楚掌握紀千千主婢的情況,針對之而定下營救的精確計劃。

就在此思潮起伏的當兒,遠方忽然傳來蹄聲。

燕飛精神一振,功聚雙耳,定神細聽。

蹄音離此足有七、八里的距離,隨著風雪送入他比常人靈銳十倍的耳內去,出奇地馬速緩慢,還似有金屬摩擦拖地的奇異聲音。

燕飛有點在黑夜得見光明的感覺,忙從樹上躍下來,朝人馬來處全速掠去。

屠奉三和劉裕仍在研究圓謊細節的當兒,卓狂生和慕容戰聯袂而來,並帶來鐘樓會議將於明早召開的好消息。

坐好後,屠奉三道:“我們想出一個謊話,以用來說服議會成員同心協力,對抗包括彌勒教在內的所有敵人,兩位齊來參詳,看看是否有什麼破綻。”

劉裕大感錯愕,本以為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實情,豈知屠奉三如此坦白直接,沒有絲毫隱瞞之意。

慕容戰和卓狂生的反應亦截然不同。

慕容戰一呆道:“為何要在議會上撒謊呢?”

卓狂生則興趣盎然的道:“竟有這麼好的謊話,快說來聽聽。我正怕邊荒集走回以前各為私利的舊路。紅子春、姬別和呼雷方三個傢伙均對召開議會不以為然,認為是個人的私怨,幸好憑我三寸不爛之舌,方勉強同意召開議會。他娘的!全都是眼光淺窄之徒。”

屠奉三向劉裕道:“請劉兄告訴兩位大哥從奉善處聽回來的消息。”

劉裕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遂把假中含真、真中帶假的消息一併說出。

聽罷慕容戰和卓狂生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對方心中的震駭。

慕容戰艱澀的道:“這不像是謊話哩!”

屠奉三笑道:“除了彌勒教與慕容垂勾結的一段,其它確是從奉善處聽來的,有真有假,始可令謊言變得更完美。”

卓狂生苦惱的道:“慕容垂竟勾結竺法慶,這消息會不會來得太突然呢?在北方,慕容垂雖不致視竺法慶為死敵,但至少是互相顧忌的。

  劉裕心中湧起溫暖的感覺。

邊荒集確是與眾不同的地方,邊荒之戰更把集內諸雄的關係天翻地覆地改變過來,志同道合地坦誠相對,為邊荒集籌謀定計,所以才有眼前人人盡力圓謊的舉動。

劉裕心中對卓狂生和慕容戰的疑慮一掃而空,微笑道: “這不單不是謊言,且是事實,因為竺法慶神功大成,兼又曉得一時鬥不過慕容垂,看準慕容垂暫時無暇理會他的彌勒教,故主動和慕容垂修好,先助慕容垂取回邊荒集,然後兩方瓜分邊荒集的利益。”

屠奉三愕然道:“消息從何而來,為何劉兄剛才不說出來?”

劉裕沉聲道:“我們北府兵一直在留意彌勒教的動向,怕的是彌勒教到南方來作亂,所以方有玄帥在負傷的情況下仍要擊殺竺不歸之舉。現在玄帥已去,竺法慶遂把握時機,在司馬道子、王國寶之流的推波助瀾下,到建康立教。”

慕容戰不解道:“竺法慶千辛萬苦在北方建立彌勒教,以他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怎會因害怕慕容垂而改往南方發展呢?南方的天師道更是彌勒教的死敵,成敗尚是未知之數,這個冒險行動並不明智。”

劉裕欣然笑道:“正因他目中無人,方會想出這自以為是的鴻圖大計。在北方,最不明智的事是與如日中天的慕容垂正面硬撼,但如能避過其鋒銳,偃旗息鼓,根基深厚的彌勒教便可坐收漁人之利。當竺法慶成功當上南方政權的國師,彌勒教便可成為國教,那時竺法慶想據南統北,在北方的彌勒教徒便可起而響應,如此彌勒教統一天下的大業,誰敢說沒有可能在竺法慶手上完成呢?”

卓狂生籲出一口涼氣道:“這傢伙想得很絕,又是合乎眼前形勢。”

屠奉三皺眉以帶點不悅的口氣道:“劉兄尚未答我剛才的問題。”

劉裕攤手苦笑道:“我也是剛想出來的,如何可以早一步告訴你呢?”

屠奉三、卓狂生和慕容戰聽得面面相覷,接著爆出震耳笑聲,方曉得劉裕仍是在說謊。

卓狂生捧腹狂忍著笑道:“成哩!成哩!這謊言把明知是謊言的我們都騙倒,肯定可騙倒任何人。”

慕容戰邊抹嗆出來的淚水,邊笑道:“這樣消息再不是從奉善處聽來,而是北府兵確切的秘密情報。”

屠奉三接下去道:“恕我錯怪劉兄。劉兄今趟到邊荒集來,正是要粉碎竺法慶南下的陰謀。哈!真好笑!現在連我也有點相信憑空想像出來的騙人謊話,或許真的切合現實的情況,因為太過合情合理哩!”

卓狂生道:“說不定真給我們誤打誤撞的猜對哩!”

慕容戰搖頭道:“怎會這麼巧哩!不過我們定要強調老竺要與慕容垂瓜分邊荒集這一點,否則誰有閒情理會他們到南方來胡作非為呢?”

屠奉三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我才不信竺法慶對邊荒集沒有野心,他把奉善的屍體吊在東門示眾,是江湖上投石問路的手法,以之測試我們的反應,看我們是變回一盤散沙,還是仍保持團結。”

卓狂生雙目神光閃射,淡淡道:“我們將會教他非常失望。”

慕容戰道:“其它人我不知他們有何想法,但我們這四方面的人馬,肯定已團結在一起。劉兄該可代大江幫說話吧!”

  三人目光同時落在劉裕身上。

劉裕道:“大江幫與我的立場是一致的。”

卓狂生喝道:“好!我們的義氣豪情又回來了,在明天的議會裡,誰反對把竺法慶定為公敵,便大有可能是與竺法慶有關係的人,也等於與我們為敵。沒有這樣的決心,我們怎夠資格與竺法慶周旋到底?”

屠奉三現出冷酷的笑容,淡淡道:“館主這番話甚合我的脾性。”

接著喝出堂外道:“兒郎們取酒來,大家喝一杯結盟酒。”

  三人立即附和,轟然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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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7:36:52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入城之計

雨雪茫茫裡,出現在燕飛眼前的是一隊押送囚犯的燕兵隊伍。

被押的囚犯人數達二百之眾,腳系鐵鍊,雖然雙手沒有被縛上,已失去逃走的能力。如他們是從洛陽走到這裡來,該已徒步走了至少三、四天,所以現在人人疲累不堪,更不時有人因腳煉扯絆上石頭一類的東西,仆倒地上,惹得燕兵的鞭子對著囚犯不斷的揮打下去。

囚犯共分成五組,由近五百名騎兵押解,不過如此緩走即使是押送者亦吃不消,戰士馬兒都在苦撐這淒雨寒風下最後一段路程。

忽然又有一囚犯支持不住,一頭栽倒路上,兩名燕兵從馬背上喝令他爬起來,其中一兵更以馬鞭抽打其背,可是跌倒的囚犯卻再沒有任何反應。

另一兵躍下以腳挑得他翻轉過來,以鮮卑語嚷道:“真沒有用!死掉了哩!”

蹄聲響起,數騎從隊前馳回來,帶頭的兵衛親自下馬檢查,到證實對方確已斷氣,竟拔出匕首,對其小腹再捅上一刀,方吩咐道:“把他丟了! ”

兩名燕兵應命把屍體抬起,沒入道旁暗黑處,不一會傳來屍體著地的聲音。

不論被押者或是押人者,人人木無表情,像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又或根本無動於衷。

等丟棄屍體的燕兵回來後,領頭的燕兵軍官道:“橫豎都遲哩!索性休息一刻鐘,再繼續行程。”

手下聽後把指令高喝出來,囚犯們紛紛就地坐倒,又或任自己倒往路面。

燕兵紛紛下馬,如獲皇恩大赦,一時間長達半里的一截官道,擠滿或躺或臥、姿態千奇百怪的囚犯和兵士。

燕飛早判斷出這批被押解的囚犯,該是從戰場前線虜獲的戰俘,正被押解往滎陽去,否則如是一般囚犯,燕人哪來興趣勞師動眾長途押送。際此非常時期,在軍事統治下,燕人根本不會理會犯事者犯案大小,會立即就地處決,以免成為負擔。

正因這批是戰俘,他們方有軍事上的價值,可從他們口中得到敵人重要的軍事情報。

作出這樣的判斷後,今夜燕飛本已失去潛入城內希望的心,立即活躍起來。

從戰場虜來的戰俘,身分最是模糊,有軍銜的高級將領,會脫掉顯示軍階的軍服,扮成一般的小卒,以免被識破身分,變成被銬問的主要目標,當然更不會報上真姓名。

眼前這批俘虜的模樣,從外觀看分別不大,人人蓬頭垢臉、長滿鬍鬚、衣不蔽體,燕人若要從他們處得到消息,尚要下一番辨別身分軍階的工夫。

想到這裡,他已知自己得到一個混進城內的難逢機會,哪還猶豫,立即往適才屍體被棄置的地點潛過去。

  心中同時擬定出全盤的計劃。

假若邊荒集是劫火裡重生的鳳凰,那夜窩子就是火鳳凰頂上的冠冕,古鐘場更是裝飾冠冕最亮麗的明珠。

宋悲風和劉裕感受苦穿越古鐘場的動人感覺,在千變萬幻的彩燈映照下,以萬計的人擁到邊荒集的聖地尋歡作樂,燃燒在這亂世尤顯其脆弱和珍貴的生命。

邊荒集正值其如日方中的盛世時期,即使最強橫的人也不敢來這裡撒野。慕容垂、孫恩、聶天還、赫連勃勃等不可一世的一方霸主,亦剛一一在這裡吃了大大小小的虧。

劉裕蠻有興趣駐足在一個玩雜耍的攤檔看了一會後,終敵不過人擠,扯著宋悲風離開道:“你曾和竺不歸交手,對他評價如何呢?”

宋悲風微笑道:“我正在想,你領我穿過夜窩子返東門去,目的非是要讓我大開眼界,而是為了防彌勒教妖人的偷襲,現在觀乎你的問題仍離不開彌勒教,可知我想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劉裕苦笑道:“竺法慶恐怕不會如此便宜我,在夜窩子動武會觸犯邊荒集的天條,竺法慶將立刻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到此刻他仍未有機會告訴宋悲風與屠奉三等交談的細節,只讓他曉得已有一個非常理想的開始。

宋悲風道:“換了是當日的我,與竺不歸單打獨鬥,鹿死誰手,實難下斷語。”

劉裕忍不住問道:“聽宋叔的話,現在反有必勝竺不歸的把握。對嗎?”

宋悲風欣然道:“你或許會奇怪我為何在重傷之後,竟對自己的劍法更添信心。說來我該感激燕飛,那天他抱著我逃離遇伏的地點,在返回烏衣巷的途上,拼命把真氣輸入我體內以保住我的小命,令我獲益不淺,故後來不但能迅速痊癒,且更有突破精進,使我現在可以說出豪言。”

  劉裕心中欣悅。

他若要在南方的紛亂中出人頭地,必須建立自己的班子。宋悲風一向是謝安的保鏢頭子,素諳保護及防止任何人行刺謝安的重任。他劉裕自己算是有兩下子,再加上宋悲風在這方面的專長,彌勒教的妖人想偷襲他,絕不容易得逞。想得遠點,自己將來若能建立一個親兵團,以宋悲風作頭領,肯定會是如虎添翼,不懼任何勢力的行刺暗殺。

宋悲風朝他瞧來,道:“你在想什麼?”

劉裕笑道:“我在想未來的事。咦!”

宋悲風循他目光瞧去,見他眼光落在左方一個攤檔處,臉露訝色。

  奇道:“你認識她嗎?”

那是個賣東西的攤檔,圍觀的人廖廖可數,吸引人注意的並不是售賣的貨物,而是檔主的美色。只見一位頗有姿色的胡女,在地上鋪了一張五尺許見方的紅布,布上面就只有一枝放在長木盒裡的大野參,還標上十兩黃金的價錢牌示,真是貴得驚人,難怪門堪羅雀。

劉裕湊到宋悲風耳旁道:“是老朋友。讓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如何?”

燕飛回到官道旁暗處,身上換上了那死屍的外袍,披散頭髮,把蝶戀花和行囊覓地收藏妥當,腰上還纏著本鎖著那不幸者腳踝的鐵鍊。

腳煉並非上等貨色,兩端是腳箍,鎖頭粗糙,燕飛純憑內力便可開啟自如,完全不成難題。

押囚隊仍在休息,沉重的呼吸聲填滿官道,間中夾雜馬嘶和戰俘的呻吟,有種令人難受的感覺。

在雨雪飄降下,七、八支火炬無力的照耀著,只隱見模糊的臉孔和人馬的輪廓。

燕飛清楚掌握形勢後,無聲無息的竄上一棵離地三丈許的樹幹橫枝處,於離押囚隊前頭丈許遠的林木間,雙掌推出,發出一股廣披兩丈的烈勁,登時刮得樹木枝葉間的積雪旋卷飛舞,枝搖葉動,發出像狂風吹過的聲響,大蓬的雨滴夾雜著碎葉,沒頭沒腦的朝押囚隊最前方的一組人灑去。

人馬立即一陣騷動,有人更低聲喝罵。

整截官道暗黑下去,兩枝被“風雪”侵襲範圍內的火把,其中一枝頓被吹熄,另一枝亦險告不保。

燕飛毫不停留,移往押囚隊中段處,重施故技,營造出突然而起的狂風雨雪刮過官道的錯覺。

燕兵們紛叫邪門,火把光焰明滅不定,更有馬兒受驚跳蹄,情況頗為混亂。

燕飛知是時候,鬼魅般竄往地面,朝最後的一組俘虜掠去,發出最強烈的勁風,吹得照明隊尾的兩枝火把立告熄滅,整段路陷進黑暗裡去。

燕兵高呼“小心囚犯”的當兒,他已從俘虜裡如對小雞般提起一個幸運兒,把他帶離俘虜,到道旁林木處解開腳鐐,在他耳邊道:“我是來救你的,快走!”

運功一送,那人騰雲駕霧的直投入林木深遠處,燕飛立即戴上腳鐐,重返官道,補上那人的位置。此時燕兵方重新燃著火把。

燕飛也不由得有點緊張,坐在俘虜群最後端的位置,求神拜佛希望沒人發覺他使的手段。

押解他們的燕兵仍在咀咒的當兒,號角聲起,押囚隊繼續行程。

燕飛學其它人般艱難地爬起來,欣然發覺同伙的俘虜,根本沒人有看他半眼的興趣,當然更不知他和別人掉了包。又或知道亦沒有閒情精神去告發他。

  燕兵開始點算俘虜的人數。

燕飛垂低頭,任由雨雪落在身上,他選的掉包對象和他體形接近,披髮兼滿臉鬍鬚,在此雨雪飄飛之夜,確是真偽難察。

  點算完畢,大隊起行。

  燕飛曉得自己已過了關。

劉裕欣然道:“姑娘別來無恙?”

在古鐘場擺賣野人參的,赫然是曾誤以為劉裕是花妖的柔然族女劍客朔千黛。

朔千黛瞄了他一眼,以帶點不屑的語氣道:“你還沒有死嗎?”

劉裕目光落到她擺賣的唯一貨品處,皺眉道:“十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縱然這是上等野參,不怕標價太貴沒人問津嗎?”

朔幹黛不知是否把氣發洩在他身上,瞪他一眼道:“不識貨的勿要亂說,不是買東西的更給本姑娘立即滾開。”

宋悲風顯然是識貨的人,道:“這是來自高麗的野參,對嗎?”

朔千黛橫宋悲風一眼,沒好氣道:“產地沒有說錯,不過這不是普通野參,而是長於雪嶺上的千年野參王。你若是識貨的,該知道十兩黃金是便宜你們了。”

宋悲風與劉裕交換個眼色,虛心問道:“請姑娘指點,普通野參和野參王有什麼分別呢?”

劉裕插口道:“或許是大小的問題吧!”

朔千黛怒望劉裕一眼,不客氣的道:“都叫你閉口哩!野參王的生長力特別強,縱然離開生地,仍可以繼續生長,明白嗎?”

劉裕心忖這女武士似乎和自己特別過不去,他當然不會介懷。笑道:“如此寶物,姑娘何不留來自用,若欠盤川,我們樂於幫忙。”

朔千黛沒好氣的道: “我怎會白受人家的錢財。這是買賣,不買的話請走,勿要阻礙本姑娘發財。”

宋悲風向劉裕打個眼色,表示自己有足夠的金子買野參王,只看他肯否點頭。

劉裕正要說話,一個悅耳動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道:“確是高麗雪嶺特產野參王,這條參肯定不止一千年,我買。”

  “啪!”

一袋金子重重地投到野參王之旁。

  劉裕一眼瞧去,立即魂飛魄散。

買參者竟是臉遮重紗的安玉晴,一個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第一關是掉包,第二關便是入城。

燕飛混在俘虜群中,頭皮發麻地看著高懸的城門緩緩下降,橫架在護城河上。

在城樓的燈火映照下,雪片變成一個個光點,撒往大地,人人被照得清楚分明。

只要任何人發覺有異,他的入城大計將功虧一簣。

幸好押送他們的燕兵均勞累不堪,只想盡快入城以避風雪。

一隊近二百人的燕兵策馬馳出,把守三方,其中領頭的兵衛與押囚隊的頭目到一旁說話,交換過文書後,又差遣人點算俘虜的數目,擾攘一番後,終肯放行人城。

  燕飛暗鬆一口氣。

他當然不是顧慮自身的安危,憑他的身手,至不濟也可以脫身,怕的是萬一失去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又引起敵人的警覺,實在不甘心!

深長的城門門道,像沒有盡頭似的。

忽然大放光明,眼前開闊,原來已抵城內。

際此夜深時分,展現眼前的長街不見人影,兩邊店鋪全關了門,烏燈黑火,一片淒清,惟白茫茫的雪花,仍沒休止地從天灑下。

二十多輛騾車泊在兩邊,每輛車後面都拖著個可塞進大約八個人的大鐵籠,周圍是數十名如臨大敵的燕兵。

燕飛看得心中叫苦,他本打定主意在進城後設法開溜,那頂多被敵人認為走脫了個逃犯,而不知溜走的人是他燕飛。但是依眼前的情況,他若不肯入籠便會把事情鬧大,這可如何是好?

略一猶豫間,從門道馳出的大燕騎兵已把他們團團圍著,還喝令他們登上鐵籠囚車。

燕飛心中無奈苦笑,暗忖只好在離開鐵籠後,再想辦法脫身。

他坐的是最後一輛囚車,當鐵門關上後,抓著粗如兒臂的鐵枝,也頗有落難的感覺。此時如被人發現他是燕飛,就真的嗚呼哀哉,完蛋大吉。即使以他的功力,仍難以破籠而出。

囚車一輛接一輛的開出,兩邊是押送的騎兵。唯一欣慰的是押囚來的騎兵完成任務,再沒有隨來,令他被識破冒認身分的機會大大減低。

  車輪聲和馬蹄聲響徹長街。

忽然間燕飛生出吉凶難料的感覺,一切再非控制在他手上。

  就在此時,蹄聲在前方響起。

燕飛把臉盡量貼近籠邊,朝前方瞧去。一看之下立即三魂不整,七魄不齊,心叫不妙。

來的是十多騎,領頭的竟然是尼惠暉,一身白色勁裝,非常奪目。

與她並騎而馳的是一名燕軍年輕將領,看其裝扮威勢,便知是燕國的王族成員。

後面十多騎人人虎背熊腰,肯定是燕軍裡的精銳高手。

任燕飛如何猜想,也料不到竟在這樣的情況下遇上尼惠暉。此時縱然他有能力破籠而出,恐怕也沒法突圍逃走。

他本身已被困在囚籠裡,而滎陽城則等於另一個囚籠。

  他的目光落在籠門的鐵鎖上。

  他能否以內力把鎖打開呢?

  “停下!”

整個囚車隊立即應令停在街上,首尾相距十多丈。

男聲在前方響起道:“佛娘認為這批剛運入城的戰俘有問題嗎?”

燕飛正功聚雙耳,收聽個一清二楚,又暗罵自己適才不懂佔據籠門旁的位置,否則此時便可暗探鎖頭的虛實。只恨悔之已晚,在兩旁火把光映照下,任何異動均會惹起兩旁騎兵的警覺。

尼惠暉低沉而充滿誘惑力的聲音答道:“太子該明白,我是不會疏忽任何從城外進來的人或物。”

被稱為太子的當然是慕容德,只聽他道: “可是據報燕飛已返邊荒集呢。”

尼惠暉沉聲道:“他只是在玩花樣,大王和我都不信他。哼!我要逐輛囚車查個清楚。”

  燕飛暗叫救命,偏又毫無辦法。

  他該怎麼辦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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