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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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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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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敵追至

劉裕和宋悲風在秦淮河支流一道小橋下,登上泊在那裡的一艘快艇,由宋悲風划艇,離開橋底,往秦淮河方向駛去。

這艘小艇是宋悲風囑人藏在這裡,以供他從秦淮河到烏衣巷謝家之用。

兩人戴上竹笠,遮掩容顏,如此裝束在秦淮河是司空見憤,加上秦淮舟船往來之眾,天下稱冠,所以走水道容易魚目混珠,非常安全。宋悲風曾長期負責謝安的保安工作,對建康城瞭如指掌。今次荒人南逃,大部分人得以避往棲雲寺,全仗他說動支遁,派出大批佛門高手接應。

宋悲風忽然道:“今次我重回建康,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再不感到屬於這裡,反有點兒格格不入。”

劉裕正任由迎艇頭吹來的河風吹拂,冰寒的感覺,可使他淆亂的腦筋冷卻下來,聞言笑道:“你是中了邊荒不可救藥的毒,故不習慣其它地方。”

宋悲風邊搖櫓,邊啞然失笑道:“中毒?哈!邊荒集確是個去了便不想離開的地方。”

接著嘆一口氣,道:“你是否決定乾涉桓玄納淡真小姐為妾的事?”

  劉裕道:“宋叔也曉得此事?”

宋悲風點頭道:“是孫小姐告訴我的,她正因此事要見你。孫小姐的膽子很大,否則那次在廣陵便不敢為你和淡真小姐穿針引線。”

劉裕忍不住問道:“可是她告訴玄帥我和淡真小姐的事?”

宋悲風道:“不關孫小姐的事,是我告訴大少爺須留心你和淡真小姐,其它的不用我說出來吧!”

劉裕苦笑道:“多謝宋叔的關懷,否則我已鑄成大錯,既對不起玄帥,更對不起邊荒集的兄弟。”

宋悲風茫然道:“到現在我還不知是否做對了?”

劉裕道: “直至這刻仍是對的,至少竺法慶永無踏足建康的機會,司馬道子亦因司馬曜之死暫時無力逼害謝家,反要藉重謝家的威望,支持由他一手策立的傀儡皇帝。”

小艇從支流進入秦淮河,逆流而上,往謝府而去,在冬日溫柔的陽光下,秦淮河兩岸仍是風光迷人,安寧平靜,時間像靜止下來,只有以百計的大小舟船在廣闊的河道上往來不絕。

宋悲風默然片刻,道:“燕飛似是在淡真小姐一事上很支持你呢!”

劉裕點頭道:“燕飛確是我好得沒話說的好朋友,他的方法直接簡單,就是只要讓淡真神秘失踪,王恭和桓玄只會懷疑是司馬道子乾的。”

宋悲風道:“這確不失是可行之計。”

劉裕道:“所以即使鍾秀小姐不想見我,我也要設法見她一面。咦!”

  宋悲風訝道:“什麼事?”

劉裕探手抓著懸在胸口的玉佩,色變道:“不好!玉佩變暖哩!”

在此時此地,燕飛感覺到自己正置身於生命中最奇異的階段。他似是一無所有,但又像擁有一切。

紀千千被擄北去,邊荒集二度失陷於強敵之手,荒人四散逃亡,再無復第一次失陷後之勢,一切有待重新整合和急待各方面的支持,可是他的鬥志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因為他明白拯救千千主婢的機會,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正逐漸成熟。

殺死竺法慶,令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而他正處身於大時代變動的風暴漩渦的核心處,走在改變天下形勢的浪鋒上,他的成功或失敗,亦影響著南北未來的發展。

司馬曜昨夜的死亡,是詭譎離奇的鬥爭下的結果,其真相只會存在於幾個當事人的心內深處,永遠不為人所知。

他在歸善寺後院的靜室坐了近兩個時辰,見不同的人說話,不停的有新的情報,形勢不住變化。每一個人都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於劇變裡爭取最大的好處,又或希望能保持不失。

由淝水之戰到司馬曜之死,天下不論南北均被捲進翻天覆地的巨變裡,牽連到每一個人。究竟誰是最後的勝利者呢?

安玉晴芳駕光臨,又會帶來怎麼樣的變量?

她曾是令燕飛心動的美女,尤其是她一對美麗而充滿神秘感的眸子。

支遁領安玉晴進入靜室,道:“請恕支遁打擾之罪,玉晴有急事須立即找燕公子。”

燕飛起立相迎,支遁告退,兩人在靜室坐下。

安玉晴那對令燕飛沒法忘記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輕輕道:“天地佩竟然沒有落入你手內嗎?”

她改穿男裝,還把俏臉弄得黝黑,但仍因她的美目難掩其出色的氣質和豔色。她的美麗與紀千千的活潑生動是截然不同的,彷如深谷中的幽蘭,不沾人間的恩怨。

燕飛訝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安玉晴苦笑道:“若在你燕飛手上,以你的為人,會立即把天地佩交給我。對嗎?”

燕飛道:“天地佩該在尼惠暉身上,我在竺法慶的屍身並沒有發現天地佩。”

又道:“真不好意思,安姑娘是為這件事找我嗎?”

安玉晴搖頭道:“只是順口問一句,我找你是希望你出手助我,從任青媞身上把心佩搶回來。”

燕飛道:“姑娘曉得任青媞在哪裡嗎?”

安玉晴道:“我有一套追踪她的特別手段,因為她偷吃了我爹珍貴的'小還丹',所以身體會散發一種特別的香氣,我就是憑此多次追上她,現在也是憑此尋到她的所在。”

  燕飛問道:“她在哪裡呢?”

安玉晴道:“她正藏身在石頭城外碼頭區的一艘船上,船該是屬於兩湖幫的。”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大訝道:“你的臉色因何變得這麼難看?”

  燕飛心叫完蛋。

任青媞藏身處的情報,肯定已經由屠奉三的黑道朋友轉送往明日寺,現在時間上已來不及阻截,且無從阻截,因為他根本不曉得屠奉三在哪裡。當他與屠奉三會合時,一切都完了。

唯一辦法,是死馬當活馬醫,守在那裡待司馬元顯來上當,不過在沒有激戰的情況下,沒有可供混水摸魚的混亂形勢,他們能生擒司馬元顯的機會微乎其微。動輒自投羅網,反陷力戰而亡之局。

燕飛苦笑道:“我們還以為任青媞是藏身在岸上一個兩湖幫的巢穴內,且設計引司馬元顯來擒人,再活捉司馬元顯,以他來交換被關入牢中的邊荒兄弟。唉!”

安玉晴道:“那是江湖人慣用的手法,看似進入某座房舍,事實上卻是經房舍的秘道往另一處去。郝長亨是很小心的人,絕不會留在可被人重重圍困的絕地。”

燕飛一震道:“竟有郝長亨牽涉在內?”

安玉晴道:“如非有郝長亨和大批兩湖幫高手在船上,我便不用來勞煩你這位邊荒第一劍手。到現在,我仍不知道任青媞如何會和兩湖幫搭上的。逍遙教雖然與兩湖幫一向有交往,可是任遙已死,逍遙教煙消雲散,任青媞對兩湖幫再沒有可供利用的地方。”

燕飛心想事已至此,苦惱是無濟於事,只好另想辦法。道:“任青媞不是搭上兩湖幫,而是搭上桓玄。此事異常複雜,郝長亨潛入建康,是要護送任青媞和一個關乎到晉室興衰的關鍵人物到荊州去。”

安玉晴道:“你肯助我嗎?只要建康軍解開對大江的封鎖,他們會立即揚帆西去。而據官府公佈,鎖江是為追捕荒人,到明天正午一切會回復正常,我們只有今晚的機會。”

燕飛道:“姑娘若只為得回心佩,根本不用拿下任青媞,因為心佩並不在她身上。”

安玉晴愕然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劉裕學燕飛般把真氣送入心佩,卻是毫無反應,溫度仍在逐漸的提升中。

宋悲風大吃一驚道:“我們立即掉頭回歸善寺。”

劉裕搖頭道:“溫度正不住提升,顯示尼惠暉和彌勒教的高手,正依天地佩的指示來找我們復仇,如這麼回歸善寺,會把大批敵人引到歸善寺去,我們的擄人大計不但要泡湯,還會禍延佛門。”

宋悲風一言不發,偏離往謝家的航道,繞個大彎,掉頭往對岸駛去,由逆流改作順流,船速立即大幅增加。

  劉裕喜道:“熱度下降哩!”

宋悲風點頭道:“我沒有猜錯,尼惠暉是在明日寺的位置,我們往烏衣巷去,離接近皇城的明日寺只有約七里的距離,所以兩佩生出感應。”

劉裕旋又色變道:“心佩又升溫哩!”

宋悲風放下船櫓,任由小艇往下游飄去,伸手道:“拿來!”

劉裕愕然道: “此事該由我來應付。”

宋悲風聲色轉厲,堅決的喝道:“拿來!我沒有時間和你辯論。”

劉裕不情願地從頸上除下心佩,放入他掌中。

宋悲風微笑道:“不用擔心,兩佩的直接感應只在十里許的範圍內有效,憑我對建康的熟悉,不但可擺脫敵人,還可把他們引走,若我沒有回來,大家便在邊荒集碰頭吧!”

說罷縱身而起,投往秦淮河的西岸,幾個起落,消沒不見。

劉裕發呆片刻,此時小舟已過了朱鵲橋,他已失去到謝府的心情,取起船櫓,把舟子劃往原來隱藏的地方去。

忽然間,他對今晚生擒司馬元顯的事,再沒有先前的信心。

宋悲風是一等一的高手,對建康城又瞭如指掌,兼且人脈廣闊,很多他們沒法辦到的事,對宋悲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沒有宋悲風,對他們的行動會有很大的影響。

燕飛解釋清楚後,道:“劉裕對心佩並沒有據為已有的野心,只是逼不得已,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計較。待會他回來,我會著他把心佩歸還姑娘。”

安玉晴淡淡道:“看在你治好爹的水毒份上,玉晴便沒法怪你們。且心佩並不在任青媞手上,我安心多了哩!”

又瞄他一眼道:“你對被稱為'洞極三佩'難道沒有絲毫好奇心嗎?”

燕飛道:“邊荒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荒人根本沒空去想其它事。”

安玉晴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們營救紀小姐的事有進展嗎?”

燕飛坦然道:“我現在盡量不去想那方面的事,眼前當務之急,是救回陷身囹圄的兄弟,然後是光復邊荒集,否則其它一切均變成妄想。”

安玉晴道:“我可以為你們盡點力嗎?”

燕飛道:“姑娘有此心意,我們非常感激。不過姑娘一向與世無爭,絕不宜捲進我們荒人的事內。姑娘如能指示出任青媞目前藏身在哪一艘船上,對我們會很有幫助。”

安玉晴毫不猶豫地說出那艘船的大小、式樣和停泊的位置,道:“為免影響你們的行動,我暫時不去找任青媞算帳。”

燕飛道:“我們和尼惠暉的衝突是無法避免的,如將來我有機會取得天地佩,我會把天地佩轉贈姑娘。”

安玉晴垂頭不語,半晌後才抬頭往他凝視,輕輕道:“我有點怕!”

  燕飛不解道:“怕什麼呢?”

安玉晴道:“我怕三佩合一的情況,究竟會有什麼事發生,是沒有人能預料的。”

燕飛抓頭道:“難道從未有人試過把三佩合而為一嗎?”

安玉晴道:“'洞極三佩'據傳是來自遠古黃帝隨身的一塊佩玉,當年他大戰蚩尤時,正是憑此玉鎮壓蚩尤的邪氣。在黃帝升天前,他命當時最出色的匠人把佩玉一分為三,成為現在的天、地、心三佩,還遺言只要三佩合一,便可以找到他親著的不世寶典《太平洞極經》,而此經最引人入勝的地方,是內中藏有'洞天福地' 的秘密,那是黃帝白日飛升的寶地,藏有驚天動地的秘密,是修道的人夢寐以求的仙地。”

燕飛道:“三佩竟從未試過落在一個人手上嗎?如真是來自黃帝,該有千年以上的歲月哩!”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大相信,對嗎?”

燕飛坦白道:“傳聞總有誇大處,不過三佩確非凡品,只是佩玉間可以互相呼喚感應,已超出常人的理解力,根本是不可能的,偏又是事實。”

安玉晴赧然道:“我也不知道為何要告訴你三佩的事,或許因你也是有緣人吧!三佩確曾落在一個人的手上,那便是我爹的師傅,我稱他作祖師爺,他也是江凌虛和孫恩的師傅,另外還有四個師兄弟。”

燕飛早曉得她爹安世清與江凌虛有師兄弟的關係,只沒有想過孫恩亦與兩人有師兄弟的關係。看後來的發展,師兄弟可能因三佩而反目,各據一佩,弄至眼前的情況。

榮智也可能是其中一個師兄弟,不知如何“丹劫”會落入他手上,他想問安玉晴,又怕節外生枝,終沒有問她。

安玉晴道:“祖師爺力圖把三佩合一,以識破《太平洞極經》的秘密,卻不知如何沒法成功,沒有人曉得發生過什麼事。在他坐化前,把三佩分別交給我爹、江凌虛和孫恩,事情便是這樣子。”

燕飛終忍不住,待要順道問她有關“丹劫”的事,此時劉裕回來了。

劉裕見到安玉晴吃了一驚,愣在入門處,不知如何是好。

燕飛啞然笑道:“劉兄不用慌張,安姑娘已清楚整件事,且沒有怪責我們,還不快物歸原主。”

劉裕現出苦澀的笑容,來到兩人旁坐下,頹然道:“尼惠暉持天地佩追來,心佩生出感應,宋叔怕她破壞我們的事,持心佩引他們追去,還說如沒法回來,會到邊荒集去。”

  燕飛和安玉晴聽得面面相覷。

安玉晴問清楚情況後,起立道:“我趕去助宋叔,希望你們在這裡一切順利,邊荒集見。”

  說罷匆忙去了。

剩下劉裕和燕飛你眼裡我眼,枝節橫生,一時間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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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唯一生路

  建康都城,黃昏。

燕飛、劉裕和屠奉三在西市一所食肆碰頭,占得靠街的桌子,對街斜對面處便是目標的商舖,劉裕懷疑任青堤藏身的兩湖幫巢穴。

鋪子賣的是雜貨,前店後居的格局,乍看全無異樣,不過燕飛卻發覺三個店伙都是會家子。

劉裕道:“我是有點粗心大意,任青媞是由正門入鋪,然後直入中進,如此當然會惹人注目,而她正是故意如此,因為裡面有秘道供她脫身。若她真要藏身舖內,該由後門進入屋內。”

屠奉三已曉得任青媞的真正藏身處,卻是毫無辦法,因為消息早依計劃送出去,一切已成定局。

燕飛道:“你憑何推斷鋪子是兩湖幫開的?”

劉裕道:“三名店伙均帶有意圖掩飾的兩湖一帶的地方口音,我一聽便分明。”

他當慣探子,精於從這些細微的地方分辨對方來自何地,想瞞也瞞不過他。

屠奉三歎道:“今次我也亂了方寸,該怎辦好呢?是否該冒險出手?”

燕飛道:“唯一之計,是待司馬元顯無功而退時,而我們又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便設法追踪他,看情況動手擒人。”

又嘆了一口氣道:“如只是殺人,反容易得多。”

  劉裕道:“關鋪子哩!”

兩人亦看到對方正以木板封鋪,停止買賣。

屠奉三道:“少了宋叔,令我們實力大減,不過事在人為,我們唯一可行之計是隨機應變。看!”

從懷裡掏出東西,攤開手掌,赫然是一顆色澤微紅,以陶上燒製而成半隻雞蛋般大丸子狀的東西。

劉裕喜道:“屠兄真有辦法!這是否江南火器張精製的迷煙彈?”

屠奉三訝道:“你竟然一看便知是火器張的傑作。這是我的朋友秘藏的寶貝,共有六顆,我和你每人一顆,必要時作救命之用。其餘四顆歸燕飛,因他負起殿後的重任,我和劉兄則負責把司馬元顯送走,載人的小艇已泊在碼頭處。”

分配好迷煙彈後,屠奉三道:“假如率人來的不是司馬元顯,我們也可以跟在這批人身後,因為他們肯定須向司馬元顯報告結果。”

劉裕道:“時間差不多哩!敵人隨時會到。咦!那不是高彥小子嗎?”

一人經過鋪子,然後越過馬道,朝他們走過來。

他們看到高彥,高彥也看到他們,現出驚喜的神色,直入鋪子裡。

伙計熱情的招呼新來的客人,高彥要了一碗餃子,打發了伙計,坐下喜道:“我正深感孤掌難鳴,忽然發現三位大哥坐在這裡,龐義和方總今次有救哩! ”

屠奉三道:“你是否發覺對面的鋪子有問題呢?”

高彥臉上現出另一種神色,似是非常陶醉的樣子,道: “有問題的不是那鋪子而是我,我的小情人就在裡面,正不知如何找她說心裡話兒,便見到你們。”

燕飛愕然道:“尹清雅竟來了?”

高彥道:“她雖然易容改裝,扮成個小廝的模樣,但怎瞞得過我一對眼睛?我從皇城直跟她到這裡來,看著她溜進舖內去。”

又道:“你們怎都要助我單獨見她一面,讓我們有傾吐心聲的機會。”

三人聽畢都覺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劉裕道:“你不是在設法營救龐義和方總嗎?你究竟想先做哪一件事呢?”

高彥哂道:“有你三位老哥在,老龐和方總只是小事一件。”

屠奉三道:“你是我們邊荒集最有名氣的風媒,該曉得失陷在牢獄的兄弟非只他們兩個。”

高彥隨口道:“截至一個時辰前,給拿起來的兄弟姊妹合共三百七十五人,全被關在內城東南衛守所的大牢裡,我怎會不知道呢?”

  燕飛訝道:“你真神通廣大。”

高彥笑道:“不是我神通廣大,而是我囊內的銀兩神通廣大,這又叫財可通神,當然你必須知道誰可以收賣,又誰能提供確切的情報。”

屠奉三忽然問道:“你沒見到我留下的暗記嗎?”

高彥苦笑道:“我今早和老龐、方總兩人渡江時,被兩艘官船緝捕,幸好我夠機警,及時藉水遁,他們兩人卻沒有這麼好運道。我千辛萬苦才偷上岸來,又要偷衣服,找線眼好打聽老龐、方總兩人,忙到剛才又碰到我那頭小白雁,你說我有時間到處去找你老哥不知留在何處的暗記嗎?”

燕飛道:“明知建康是險地,根本不該來。”

高彥道:“不來怎與你們會合?如何反攻邊荒集?不用說也知來南方定是在建康集合嘛。”

劉裕皺眉道:“你的線眼可靠嗎?”

高彥壓低聲音道:“當然可靠,他為我辦事已有三、四年,在建康很吃得開,與官府的人更混得很熟,大碗酒大塊肉,稱兄道弟。”

燕飛向劉裕道:“是否覺得有問題呢?”

  劉裕點頭應是。

高彥不服道:“怎會有問題呢?他給我的消息從來準確,沒有出過岔子。”

屠奉三道:“我也認為有問題,以司馬道子行事的周密,絕不會把所有人關在同一地方,好像方便我們去劫牢似的。”

高彥道:“可能他正是引我們去劫牢,好一網打盡。”

劉裕問道:“你的線眼是不是效率奇高,出去轉了個圈,便查清楚有多少人被拿下來。”

高彥色變道:“他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完成任務。”

屠奉三歎道:“你給人出賣了。”

天色轉暗,伙計點亮掛在壁上的油燈,高彥叫的水餃到了。

高彥食難下嚥的道:“有人跟踪我?”

劉裕道:“如我們沒有猜錯,這所食館已給人重重包圍,敵人仍在調兵中,當他們收窄包圍網時,我們將插翼難飛。”

  燕飛取出銀兩,放在桌上。

微微一笑道:“我們只有一條生路。”

高彥頭皮發麻道:“什么生路?”

  燕飛道:“隨我來!”

  四人先後彈起,往正門掠去。

燕飛帶頭衝出,忽然殺聲四起,數也數不清楚的建康軍從兩邊蜂湧殺至,每一個巷口均有敵人衝出來。

有人從上方大喝道:“殺無赦!”

四人往上瞧去,只見對街店舖的屋頂冒出十多人來,不用細看也知是高手。

高彥心忖哪來生路,不過除了跟著燕飛走,還可以做什麼呢?

  箭矢飛蝗般從後方高處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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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謀定後動

唯一沒有朝上瞧去的是劉裕,只從聲音,他已認出下命令的是司馬元顯,而對方顯然認不出他這個仇人來,否則或會改下生擒活捉的命令,如此方可有折磨他的機會。

就在此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他不但掌握到燕飛死裡逃生的辦法,更想到反敗為勝的妙計,目標仍是司馬元顯。

敵人在五百以上,又有大批瑯琊王府的高手,在敵我懸殊的情況下,縱然他們有燕飛和屠奉三這種級數的高手,在對方有備而來,重重圍困下,能逃生的機會當然微乎其微。燕飛所指的唯一生路,是兩湖幫秘巢內的地道。

不過這樣的一條秘道肯定非常隱蔽,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搜遍每一個角落,還要研究開啟秘道之法,敵人亦不容許他們有機會去做。

只有一個可能性,方可令他們不但可從容逸去,還可以繼續進行擒人大計。

想到這裡,哪敢猶豫,低喝道:“燕飛殿後,奉三招呼上面,高彥隨我來。”

說畢提氣加速,斜斜越過車馬道,朝目標店鋪封上木板的大門衝去。

他的聲音透出強大的信心和堅決的意味,令燕飛和屠奉三感到奉行不悖的必要。

  燕飛立即放緩,變成押後。

前者兩手化作萬千掌影,或拍或撥,或掃或劈,變化多端的轉身迎向後方屋頂箭手射來的十多支箭。

燕飛的心神靈犀通透,整個局勢全了然於心。

幸好他們發覺得早,敵人的包圍尚未完成,令他們仍有闖入兩湖幫那間雜貨舖的機會。出奇地雜貨舖的店鋪並非敵人注意的重點,沒有箭手,只有五、六名敵方高手現身布防。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屠奉三的消息仍未傳入敵人耳內?理該如此,問題出在竺雷音和妙音兩人已隨尼惠暉追心佩去也,明日寺乏人主持下,根本不明白消息的意義。

如此對他們將大大有利,否則如對方先一步佔領雜貨舖,他們將被堵塞唯一的生路。

屠奉三在劉裕下指令的一刻,立即明白了劉裕整個想法,心中叫妙,騰身而起,手上寶刃變作一團精芒,勢不可擋的朝雜貨舖瓦頂的敵人殺去,表面聲勢洶洶,其作用只是不讓敵人撲下來攔截。

高彥則頭皮發麻的追在劉裕背後,感覺到在進入鋪子前,由於鋪子位於剛才食館的斜對面,故他們的路線似是往左方長街殺來的敵人衝過去,所以敵人該可及時攔截他們。只恨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可以乾什麼呢?

  奇蹟出現了。

燕飛不單是邊荒第一高手,還是半個神仙,不但把勁箭全接著,且令每一枝箭改向射往從左方殺過來的敵人。

敵人登時東跌西倒,還絆得後來的敵人滾作一團,本氣勢如虹的敵人立呈一片混亂,聲勢受挫。

同一時間屠奉三已與雜貨舖上的敵方高手正面交鋒,逼得對方往後散開。

對方當然不曉得雜貨舖內藏有密道,只以為他們是要避過正麵店鋪頂上的主力,改闖這一邊,故誰也不願因他們的困獸之鬥而賠上性命,改採穩打穩紮的戰略。

  “砰!”

劉裕硬把封舖的木板撞破,進入鋪子內去。

  木屑激濺。

劉裕捕捉到閃入鋪後其中一個店伙的背影,心中叫了聲 “謝天謝地”。

舖內有三個店伙,都是兩湖幫的人,負責鋪子日常的業務,當然曉得地道的事。他們也像劉裕等人般,茫然不覺以司馬元顯為首的建康軍已把這一帶重重包圍,且不斷收窄包圍圈,佈署攻擊食館內的目標。

到發覺情勢突變、劉裕等人又往他們的鋪子奔來,立即曉得不妙,怕殃及池魚,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由秘道溜掉。

劉裕剎那間橫過近五丈的距離,從後門穿出,一方大石板被掀了起來,最後一名店伙下半身已在入口內,朝劉裕望來時,眼前盡是劉裕厚背刀的刀光,兼之行動不便,手上又沒有武器,欲擋無功,自忖必死,忽然全身麻痺,已被厚背刀點中要穴,頹然昏倒。

劉裕跳入地道去,任由那店伙下半身留在入口,上半身俯伏入口邊緣,向跟來的高彥道:“一切保持原狀,千萬不要關上入口,我去收拾另兩人。”

  說罷消沒不見。

高彥奔至入口旁,朝下瞧去,一道七、八級的石階直入地下。他雖是機伶過人,但因不清楚擒人行動,故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劉裕既然如此說,只好依命而行。

驀地前鋪傳來“砰砰彭彭”混亂之極的吵聲,高彥反放下心來,明白燕飛和屠奉三兩人成功撇下追兵,還隨手推倒雜貨店內的東西,以阻礙敵人。

後院方面殺聲大起,兩名敵人從後進的入口撲進來,忽然又倒跌回去。原來燕飛駕到,發出兩股掌勁,隔空遙擊敵人。

屠奉三追著燕飛背後來到高彥之旁,未待高彥說出劉裕的吩咐,已低聲道:“不要動任何東西。我們走!”

三人迅速鑽入地道,地道筆直指往碼頭區的方向,走不到二十步,已見到另一名店伙給點倒地上。

燕飛不忘笑道:“這叫因禍得福,應記高小子一功。”

高彥雖不知自己何處有功,仍興奮起來,疑慮內疚一掃而空。

屠奉三笑答道:“高小子是我們的福星。”

眨眼間三人深入近百步,一道石階出現眼前,餘下的店伙伏在石階下,當是從上面滾跌下來的。

  出口洞開。

劉裕的聲音在上面傳下來道:“快上來,這是間普通民房。”

兩湖幫的雙桅船泊在離岸二十丈許處,與泊在石頭城外碼頭區大江上以百計的舟船並沒有任何分別,但深悉兩湖幫的屠奉三卻指出這是兩湖幫名之為“隱龍”,偽裝成普通貨船的超級戰船,性能極佳,作戰力強,專責深入敵境的任務,縱使被敵船圍攻,如在廣闊的河道上,配合像郝長亨般的指揮,一班操舟好手,仍有機會突圍逃走。

  這對燕飛等擬定策略非常重要。

大江黑沉沉一片,散佈沿岸碼頭區的大小船隻雖然超過五百艘,都是烏燈黑火,沒有人願意在如此緊張的形勢下燈光閃亮的張揚。

燕飛、劉裕、屠奉三和高彥四人坐在一艘兩端窄長、尖而高翹的快艇上,收起四枝船槳,藏在兩艘大型貨船間的暗影裡,遙觀“隱龍”的情況。

高彥的心情最複雜,因為他的小白雁理該在船上。

屠奉三道:“希望司馬元顯的人不會蠢得真的見人便殺,連被劉兄點倒的三個兩湖幫徒也不放過,如此我們將空等一晚,明早還要睡眠不足的去劫刑場。”

那三個兩湖幫徒現已變成整個行動的關鍵,只要司馬元顯從他們口中逼問出曼妙在“隱龍”上,司馬元顯將拋開一切,全力攻打“隱龍”,以殺曼妙滅口。

劉裕道:“如司馬元顯發現地道,當知別有隱情,怎會如此疏忽大意。不過他既知這艘是兩湖幫的船,又有郝長亨坐陣,絕不敢掉以輕心,所以謀定才動,故需要點時間。”

屠奉三道:“待會由我和燕兄、劉兄負責動手擒人,小彥接應。成功後依計行事,絕不可以出錯。”

高彥擔心的道:“如司馬元顯一出手便擊沉了這條船,再以亂箭射殺落水的人,清雅……唉!”

屠奉三道:“如郝長亨這麼容易被殺,早命喪我屠奉三之手。這艘船不但特別堅固,木內還暗藏銅皮,船頭和船尾均是鐵鑄的,又遍塗防燒藥,船桅里以藥製的牛皮,不怕碰撞火燒,你要擔心的是司馬元顯,而不是你那美麗小精靈。明白嗎?高少!”

燕飛道:“司馬元顯肯定會親自指揮這場水戰,如郝長亨全力往上游逃遁,司馬元顯卻窮追在後,或許我們該改變策略,待郝長亨突破上游的封鎖,才下手擒人。”

屠奉三搖頭道:“郝長亨如拚命逆流而遁,正落入司馬元顯算計中,肯定會吃大虧。哈!假設今次是由我代替司馬元顯指揮作戰,肯定老郝要吃不完兜著走,絕無倖免。”

劉裕心忖桓玄與屠奉三交惡,是桓玄的損失,因為沒有人比屠奉三更熟悉兩湖幫。南方兩大幫會,已成兩湖幫獨霸之局,大江幫只是在苟延殘喘,除非有奇蹟出現,例如自己成為北府兵的統帥。

沒有了大江幫,沒有了桓玄的壓制,兩湖幫的勢力與日俱增,兼之聶天還雄材大略,郝長亨則善於陰謀詭計、外交手腕,任何政權和勢力的崩潰,也難以動搖他們的根基,反是南方愈亂愈好,他們愈能渾水摸魚。

兩湖幫最想得到的是無法無天的邊荒集,打通南北的脈氣和連繫。

每過一天,兩湖幫便難對付多些。

如有一個人能覆滅兩湖幫,那個人將是長期與他們作戰的屠奉三。即使有一天劉裕能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也難助江文清徹底擊垮兩湖幫,但如有屠奉三助江文清,本沒有可能的事將變成有可能。

高彥關心的道:“郝長亨有何脫身妙計?”

屠奉三冷哼道:“擒賊先擒王,順流勝逆流。郝長亨會採取游斗的戰略,利用碼頭區船隻眾多的有利形勢,發揮'隱龍'的高性能,遊走於眾船之間,令司馬元顯不敢投石或施放火箭。當司馬元顯慌張混亂之際,伺機撞沉司馬元顯的帥船,令敵人陷進狂亂,然後順流逸走,逃之夭夭。”

燕飛道:“如此我們不是有機會下水生擒司馬元顯,再從水底離開嗎?”

屠奉三道:“這是郝長亨唯一脫身妙法,我深悉他為人行事的作風,不會猜錯。”

高彥道:“最怕是猝不及防下,被司馬元顯攻個措手不及。”

屠奉三歎道:“所以說愈無情的人,愈難對付,像我們彥少那麼多情的人,便會被多情所誤。不論白道黑道,都有一套防止敵人偷襲的監察手段,即使你從水底潛游過去,他們也有窺聽水底情況的'聽魚器',雖只是一根頭窄尾寬的銅管,但附近水底的聲音休想瞞過聽管的人。像這種非常時期,郝長亨必打醒十二分精神,不會任敵人偷襲得手。”

燕飛道:“郝長亨既有一艘性能超卓的'隱龍'戰船,何不突破敵人的封鎖,早些返回荊州去呢?”

屠奉三道:“他在等待司馬曜駕崩的消息,好第一時間把消息以信鴿送往荊州去,也證明了曼妙姊妹非是空口白話。桓玄就是這麼一個人,要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上,控制主動。”

劉裕道:“郝長亨明天解封後會立即揚帆遠去,但任青媞絕不會一道走,除非她取回心佩,又成功置我於死。”

屠奉三淡淡道:“你準備如何對付她?”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她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麼好說的。”

  屠奉三理所當然的點頭同意。

燕飛不由記起當日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庫內,劉裕和拓跋珪對任青媞動了殺機,被自己阻止的舊事。不論是劉裕、拓跋珪和屠奉三,對敵人均是心狠手辣,不會感情用事,所以他們在此亂世,都是有資格與敵人爭雄鬥勝成大事的人。

而他和高彥卻是另一類人,坦白說,即使任青媞曾試圖殺他,他仍很難向任青媞狠下毒手。高彥更是極端,還愛上了敵人。

他直覺感到劉裕和屠奉三正走在同一條路上,而把兩人連繫在一起的是邊荒集,而自己何嘗不是因邊荒集而與兩人有共同努力奮鬥的目標。

正如卓狂生所說的,邊荒集只是彈丸之地,可是卻影響著整個天下形勢的發展。

劉裕沉聲道:“郝長亨離開建康後,會否直接到邊荒集去呢?”

屠奉三道:“我們應該還有點時間,王國寶如被召從邊荒集回建康,也不是說走便走,調動兵員至少要十天半月的時間,郝長亨理該待至王國寶撤軍,方有乘虛而入的機會。”

高彥道:“我們何不在王國寶撤退之際,偷襲他的部隊,狠狠教訓他呢?”

屠奉三道:“劉兄有什麼高見?”

燕飛心忖屠奉三又在考量劉裕的才智,證明屠奉三心中早有定見,可以之比較劉裕的想法。

劉裕現出冷靜的神色,先瞥屠奉三一眼,從容道:“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因為王國寶怎也會防我們一手。其次是司馬道子愈轉弱,桓玄愈容易得逞。我們的上策,是讓桓玄和司馬道子爭個頭崩額裂,而我們則乘機光復邊荒集。屠兄以為如何呢?”

屠奉三點頭道: “我想的和劉兄不謀而合,司馬曜的死亡會帶來空前的大亂,我們今晚將過南方最後一個平靜的晚上,明天謝安一手營造出來的穩定和繁榮將會雲散煙消。”

劉裕道:“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兩湖幫,只要能阻止他們到邊荒集,我們二度收復邊荒集的大計將成功過半。”

  屠奉三道:“劉帥請下指示。”

劉裕一震朝他瞧去,兩人目光交擊,接著各現出會心的微笑。

  燕飛道:“劉帥請發令。”

劉裕的邊荒集主帥身分,是在邊荒集由鍾樓議會各成員首肯認同的,現在戰爭尚未結束,他仍擁有主帥的合法地位。

劉裕瞧瞧燕飛和高彥,深吸一口氣道:“若我請屠兄潛返荊州,會否過於冒險,令屠兄為難呢?”

屠奉三笑道:“怎會為難?事實上我正有此意。為了不用受桓玄制肘,我必須返回荊州去,召集舊部,安排有關係的人撤往邊荒集,同時建立一個監察桓玄和兩湖幫的情報網。當建康的兄弟安全抵達邊荒,便是我動身往荊州的時刻。劉帥本身有什麼打算?”

劉裕答道:“我會去見大小姐,弄清楚她的情況,然後到廣陵去,安排好支持反攻邊荒集的糧草物資,便會藉大江幫剩餘的船隊,從穎水北上邊荒集,我們反攻的大業,將告開始。”

燕飛道:“從建康撤走的兄弟會是第一支送糧隊,支遁大師已答應把建康佛門儲存在糧倉內的一半糧食轉贈我們,那足夠支持一支五千人部隊數月的消耗,餘下的就是武器弓矢的問題。”

高彥道:“那我和小清雅的事怎辦好呢?”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該如何答他。

燕飛目光投往“隱龍”,沉聲道:“來哩!”

三人遙望過去,只見以百計的快艇,每艇十多人,組成一個大包圍網,正全速從四面八方駛出來,破浪向“隱龍”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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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大江風雲

“隱龍”戰船反應的靈活和敏捷,即使燕飛等在心裡早有準備,仍神為之奪。

在眨眼的工夫下,兩張帆已往上升,接著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於水面三尺許處,各探出十二枝長達丈餘的木槳,六槳一組,組於組間相距一丈,形成兩組位於船尾左右側,其它兩組在船側中部的位置。

鼓聲響起,先擂四下,然後不急不緩的一下一下的敲著。

左後的六枝船槳劃進大江的水里,其它仍按槳不動,“隱龍”抖顫起來,船首往右擺,剛好船帆張開,接著一陣長風,戰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隱龍”靜伏江面時,沉著優逸;游動起來卻是威猛靈巧,確當得上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讚語。

同一時間,甲板兩側豎起擋箭板,擋著敵人從快艇射來的火箭。

  “隱龍”不住增速。

急驟的鼓聲代替了先前的鼓聲,四組二十四枝船槳隨鼓音的節奏整齊有力地劃進河水內去,速度遽增,從對岸攻來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給沖得潰不成軍,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著“隱龍”張開兜滿風的帆,嘆道:“要拐彎哩!”

果然如他所料的,“隱龍”忽然傾斜起來,在寬闊的江面急速拐彎,帶起的急浪,令從上游駛來的三十多艘快艇強拋怒擲,不要說射出火箭,連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難,更有兩艘快艇被浪掀翻。

“隱龍”繞了個大彎後掉頭朝南岸泊滿船隻的區域駛來,風帆的角度不住改變,使她總能藉風勢不住加速,沒有慢下來,直衝入建康軍快艇密集處,仗速度和堅固的船體,撞得圍攻的快艇全無攔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殺進來逞威的羊群。

火箭從“隱龍”射出,目標卻非快艇上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而是泊在沿岸處無辜的大小貨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時惹起江面眾船的混亂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驚醒過來,救火的救火,起錨開船避禍的紛紛揚帆起航,情況慌亂至極點。

燕飛等看得嘆為觀止,不但開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對“隱龍”和郝長亨的判斷,更體會到兩湖幫能長期獨霸洞庭和鄱陽兩湖的威風。

上下游分別出現各十多艘建康軍的水師戰船,本來是聲勢浩大,力足以輾碎“隱龍”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兩岸數百艘大小船隻移動的情況下,卻予人有心無力的感覺。

  劉裕道:“哪艘船?”

屠奉三正凝神觀察,冷哼道:“膽小鬼!是下游位於最後方的特大戰船。”

屠奉三的“膽小鬼”是指司馬元顯,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著上游,因那是逃返荊州的方向,乃郝長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劉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嬌貴嘛!兄弟們,是戴上頭罩的時候哩!”

兩旁的大貨船傳來奔走喊叫的聲音,“隱龍”過處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傳播,從睡夢或休息中驚醒過來的人,會以為不知是桓玄的大軍殺至,還是孫恩的動亂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滿佈流竄的船,把建康軍的水師船掩沒,再沒有人能控制場面。

燕飛盯著正靈活如魚在船與船間左穿右插的“隱龍”,雙目殺機閃現,沉聲道:“郝長亨禍及無辜,全不守江湖規矩,顯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說罷,戴上由屠奉三供應的黑頭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櫓同時入水,快艇開出,往下游駛去。

  順流勝逆流,此為水戰訣竅。郝長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過逆江突圍,反順水攻向由司馬元顯親自指揮的十多艘水師戰船,趁江面大混亂的形勢,發揮以寡敵眾的靈活。

“隱龍”又以高速往江心駛去,一連撞翻了兩艘擋路的無辜民船,而圍攻她的快艇群已潰不成軍,對她再沒有威脅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師戰船已被“隱龍”拋離,最要命是被四處逃亡的民船阻礙去路,不得不減緩船速,沒法與下游駛來的己方戰船形成前後夾逼之勢。

司馬元顯的船隊扇形散開,朝離他們只有數百丈的“隱龍”圍攏過去,戰術正確,問題在“隱龍”既佔順流之利,性能又在他們任何一艘戰船之上,兼之滿江是亂竄的民船,司馬元顯一方實無從發揮數量多的威力。

燕飛等所坐的小艇緩緩加速,追在“隱龍”的後方。

如屠奉三估計正確,當郝長亨攻擊司馬元顯的帥船時,他們的機會便來了。

高彥道:“郝長亨何須取難捨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圍吧!”

司馬元顯的帥船當然是最堅固的戰船,操舟者和戰士均是建康水師最精銳的好手,故高彥有此說。說到底,他仍在擔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揮帥船的是司馬道子而非其子,郝長亨肯定不會冒這個險。換了是以前大江幫與兩湖幫對峙的局面,郝長亨亦犯不著如此做。可是今時異於往日,兩湖幫正在擴張立威的當兒,當然要顯點手段顏色,以示他們是從容逸走,而非被圍攻得急如喪家之犬。我太明白郝長亨這個人了。”

燕飛皺眉道:“郝長亨怎知指揮者是司馬元顯而非司馬道子?”

屠奉三先喝了聲“加速”,快艇先一步越過從左方衝來的一艘客貨船,然後道:“郝長亨自幼隨聶天還在水道上打滾,從對方的戰術和旗幟可察辨指揮的人是否司馬道子,只要不是司馬道子,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劉裕點頭道:“今晚若來的是司馬道子,他肯定不會採取如此愚蠢的戰略,只看直至此刻'隱龍'仍是全然無損,便知司馬元顯落在絕對的下風,被郝長亨牽著鼻子來走。”

建康水師對上下游的封鎖已完全崩潰癱瘓,以百計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兩方逃竄,是攔無可攔,阻無可阻。

高彥叫道:“'隱龍'改向哩!”

“隱龍”在兩艘民船間穿出,二十四槳齊劃,風帆改動,接風順水,以驚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駛至最接近的敵方戰船攔腰撞去,數十支火箭畫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敵人。其它戰船援救無從,只好眼睜睜瞧著己方戰船遭劫遇難。

屠奉三笑道:“郝長亨的絕技來哩!兄弟們!準備!”

  “轟!”

水師船尾舷處木屑激起,在水面側傾遽震,更有人掉進河水里,同時起火。屠奉三說的郝長亨絕技並非指此,而是“隱龍”在重創水師戰船後,竟借碰撞的力道,猛然改向,從最外檔掉轉頭來,還奇蹟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敵船疾衝而去。用勁的巧妙,碰撞角度拿捏的準確,教人嘆為觀止。

建康軍水師船發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豎的擋箭板上,構不成任何威脅。

此時只要不是眼盲,便曉得“隱龍”的船頭是鐵鑄的,只是偽裝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離在“隱龍”的極速急駛下轉瞬即消,那艘被她選作攻擊的水師戰船,雖拼命改向逃避,亦難以避過厄運。

距此船後五十丈許處,便是在最後方押陣由司馬元顯坐陣的帥船,其它水師船雖散佈四周,卻都是逆流前進的形勢,再來不及掉頭保帥。

三十多枝火箭從“隱龍”射出,往目標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飛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揮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亂的河面幽靈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繞彎往司馬元顯的帥船趕去,任由戰船帶起的巨浪沖擊,小艇依然平穩地在浪峰水穀上飛馳,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轟隆!”

水師船給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處,登時撞破個大缺口,打了半個轉頹然傾滑開去,還多處起火,其中一張帆燃燒起來,一枝帆桅折斷,情況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師船更是不堪。

“隱龍”亦有三處著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從敵方投石機擲來的兩塊大石擊中,但損害輕微,沒法影響她強大的機動性和戰力。

高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道:“厲害!”

劉裕一邊運槳如飛,邊道:“司馬元顯沒得選擇哩!”

“隱龍”再次藉碰撞改向,變成直接向司馬元顯的帥船迎頭衝過去。

司馬元顯的帥船已成最後的把關者,沒法逃避,只好盡最後努力,正面迎擊敵人。

司馬元顯的帥船是“開浪船”和“廣船”的混合改良戰船,是建康大型水師戰船裡的至尊,名之為鳥艚,為一種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鐵加木和樟木製成,船首船尾均裝上鐵錐,兩舷豎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銃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於衝鋒陷陣,不懼與敵直接碰撞,兩旁搭架搖櫓,以增加靈活性和速度。

論體積重量,在“隱龍”倍半之上,如兩船直接撞擊,雖然“隱龍”佔上順流之利,然鹿死誰手,尚未可預料。

兩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帥船上的弩弓投石機,全蓄勢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風勢,道:“今夜成敗,看此一擊!”

在他領導下,快艇轉了個急彎,繞往帥船,由於司馬元顯的帥船、“隱龍”均在全速的推進裡,依眼前採取的路線,快艇會繞到帥船的後方去。

燕飛訝道:“我們豈非會錯過兩船相碰的最佳擄人機會?”

屠奉三瞥“隱龍”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

眾人連忙瞧去,一時都看呆了眼。

“隱龍”的風帆正在移動,不但速度減緩下來,還往南岸斜彎開去,此時“隱龍”剛進入司馬元顯帥船的火箭射程內,帥船箭矢蓄勢發射卻差點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隱龍”蒙上生牛皮的擋箭板上,當然毫無殺傷力。

高彥脫口道:“郝長亨要逃跑哩!”

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聶天還親傳的' 正面彎撞法',不要眨眼。”

帥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隱龍”身上之際,快艇來到帥船後,再破浪繞急彎,整條快艇傾斜起來,浪花直濺上來,人艇皆濕,就那麼轉往帥船右側舷稍後十多丈許處,全速追上去。

“隱龍”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從外檔轉彎回來,且速度遽增。

兩船再不是正面硬撼,變成“隱龍”的鐵船頭斜斜向逆流疾駛的帥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勢,雙方速度方向不改,帥船會被“隱龍”攔腰撞個正著。

兩船的距離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夠時間讓司馬元顯作任何改變。

帥船上的投石機來不及改變投向,全派不上用場,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時朝“隱龍”射去。

“隱龍”火箭亦如雨發,數十枝火箭齊投往敵艦。

一時間雨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滿,煞是好看,火艷而激烈。

兩船紛紛起火,在短兵相接下,連風帆也難以倖免。不過如帥船被攔腰碰撞,將失去作戰能力,而郝長亨可從容逸走,再撲滅火頭。

快艇已來至帥船右舷的一邊,而“隱龍”則全速撞向帥船左舷,在時間上的把握上,確是無懈可擊,盡顯屠奉三水戰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飛和劉裕暗呼僥倖,如非有深悉郝長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擄人勒索的壯舉,徒然有此良機,他們亦將眼睜睜的錯過。

屠奉三喝道:“彥少!全仗你哩!千萬不要被碰沉。”

高彥一聲得令,燕飛三人已收起船槳,同時騰身而起,直躍上帥船。

  “轟!”

帥船劇震傾斜,硬被撞得橫移丈許,往小艇的一邊倒過去。

高彥剛把艇子劃開,以毫釐之差,避過被帥船像喝醉了酒、腳步不穩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險至極點。

燕飛三人就在帥船被撞後的一刻抵達帥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見“隱龍”的鐵船頭磨擦著帥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發出尖銳木裂碎濺的難聽聲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搖擺顫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無情的威力。

這邊廂的帥船,有十多人縱身而起,投往“隱龍”,冒險硬拼。

最惹燕飛等人觸目的是其中一位黃衣豔女郎,手中長劍化作長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隱龍”投去,看其身法劍勢,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馬元顯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無不心中僥倖,如有她在旁,他們要活捉司馬元顯的大計說不定要功虧一簣。

  劉裕喚道:“楚無暇!”

燕飛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無暇才厲害至此。

帥船上火苗處處,船上戰士東歪西倒,指揮台上人人立足不穩,司馬元顯在十多名將士簇擁下,本應是威風凜凜,此刻卻是狼狽不堪,亂成一團。

沒有人注意到燕飛三人已在身旁。

“隱龍”的指揮台上,郝長亨左右立著的正是任青媞和曼妙兩人,另外尚有十多名兩湖幫的高手,見敵人撲過船來,立即迎戰。

燕飛見機不可失,喝道:“動手!”

三人不約而同,把手內的煙霧彈,向主台上的司馬元顯投去。

  “噗!噗!噗!”

煙霧彈爆開,化為一團一團紫色的煙霧,分別擴散,登時把指揮台完全籠罩。

此時“隱龍”早擦著帥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兩船分開,帥船逐漸回復平衡,不過混亂的情況卻有增無減。

驚惶的叫聲中,燕飛三人從船舷掠往指揮台的濃煙裡去,痛哼慘呼聲不住響起,三人全力攻擊,片晌燕飛發出撤退的叫聲,提著被點穴昏了的司馬元顯,從煙霧裡沖天而起,傳音叫道:“本人燕飛!司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兒子,就好好聽我的吩咐。”

說罷大鳥騰飛般投往右舷,足點竹排頂時,劉裕和屠奉三同時躍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彥劃回來的快艇上去。

“隱龍”此時已遠去,不過“隱龍”上的激戰仍在劇烈地進行著,欲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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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一言為定

兩人俯伏瓦背上,看著隔鄰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飛道:“這傢伙叫什麼名字?他的生活看來相當不錯,他的家是這一區最華麗的。”

兩人借夜色的掩護,施展輕功的本領,由秦淮河逢屋過屋的直潛到這接近內城的民屋區來,找尋那出賣高彥的線人,好進行勒索的部分。

高彥道:“這小子叫蔣鋒,有個頗嚇人的外號,叫'門神 ',在建康非常吃得開,專門向我出賣消息,以維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個指頭已足可製服他。”

燕飛道: “四周似乎很寧靜呢!”

高彥吃驚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

燕飛微笑道:“你道司馬道子聽到兒子被我們擄走的消息,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發動手上擁有的所有籌碼,把建康城里里外外翻轉過來,務要救回人質。 ”

又訝道:“我明白你在說什麼哩!現在的建康確是平靜得不合情理。”

燕飛道:“你的猜測是合情合理,惟不適用於今晚微妙的情況下。司馬道子現在當務之急,是要以威權壓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讓傀儡繼承人順利登基,然後再設法應付地方上有兵權的大臣。所以像兒子被擄一類的窩囊事,絕不願張揚開去。”

稍頓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該曉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可輕易把他的寶貝兒子帶離建康,藏在他勢力範圍不及之處,所以如在建康區進行搜查,只是擾民之舉,徒暴露自己的無能,於他現今的情況有害無益。”

高彥點頭道:“對!縱使我們仍在區內又如何?建康這麼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內城外城,外城還是開放式的商舖民居,只是長達七里由內城門至朱雀門的御道兩旁,便眾居著數十萬人民,何況附近還有多個城市。

燕飛目光凝視蔣鋒宅院內亮起的燈火,沉聲道: “可是司馬道子心焦如焚下,卻不能不做點事,查究所有線索,蔣鋒便是其中一條重要線索,例如他有否出賣司馬道子,暗中通知彥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沒有猜錯,蔣鋒之所以尚未就寢,是因來了惡訪客,正在盤問他與彥少你的事。”

高彥道:“你的腦袋果然厲害,給你這麼分析,連我也覺得情況必是如此。唉!希望他們不會一怒之下殺掉蔣鋒,否則我們將失去最佳傳話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進瑯琊府去。”

燕飛笑道:“蔣鋒再不是最佳人選,最佳人選是來盤問他的人。你給我留在這裡,我去哩!”

高彥駭然一把抓著他,道:“來找蔣鋒晦氣的當然是司馬道子的近臣大將,且有高手隨行,你這下去,是想找死嗎?”

燕飛沒好氣道:“你好像把老子當作是像你般的貨色,放心吧!即使司馬道子親臨,我燕飛要走便走,誰攔得住我?”

高彥鬆開手,燕飛拍拍他肩頭,從暗處竄出,往燈火的方向掠去。

劉裕獨自撐著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謝家大宅的碼頭駛去。

秦淮河風光依然,兩岸青樓燈火輝煌,鼓樂歡笑從畫舫傳來,河道上舟船往來不絕,夜空星光斑爛。

每次當他進入邊荒的無人地帶裡,他總難聯想到在邊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華熱鬧的煙花勝地,可是當他抵達邊荒集,卻總想起秦淮河。邊荒集的夜窩子,便像把秦淮河遷移了到那裡去,且更肆無忌憚。若秦淮河是屬於建康的高門世族和權貴名士,夜窩子便是江湖好漢、平民商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過苻堅南來的大禍,今次因司馬皇朝的崩頹而惹起大變,秦淮河又能否倖免呢?

邊荒集的二度失陷,本應永無翻身的機會,但因燕飛近乎神蹟的斬殺竺法慶,把荒人的劣勢扭轉過來。今晚能生擒司馬元顯,固因機緣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為事實。現在他們已穩佔上風,將主動權控制在手上。

  烏衣巷謝家的碼頭在望。

劉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飛,沒有他的支持,他會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勢下,仍為兒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內疚。不過他有自知之明,他劉裕是絕不容許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謝玄的死敵,自己身為謝玄指定的繼承人,也變得與桓玄勢不兩立,終有一天,他要剷除桓玄,以完成謝玄生平未竟之願。

小艇靠往小碼頭,以梁定都為首的幾名家將迎了上來。

劉裕跳上碼頭去,梁定都訝道:“宋爺呢?”

劉裕探手搭上他肩頭,道:“宋爺有急事離開建康,我要見鍾秀小姐。”

梁定都臉現難色,道:“這麼晚哩!”

劉裕道:“不要緊!我在這裡等你,你給我通傳便成,見不見我由小姐她決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幫你忙,而是我們終是下人身分,很難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寢,不如我帶你去見她,你當面向她請示如何呢?”

劉裕當然不願驚動謝道韞,兼很難向她說實話,想想又知瞞不過她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風在就好了。

燕飛弄清楚整個形勢後,回到蔣鋒家的內院,大模大樣的來到內堂前。

把守內堂正門的四名便服好手,見忽然冒出一個人來,一時都發起呆來。

燕飛垂下雙手,表示沒有動手的興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飛,誰在裡面和蔣爺說話呢?”

“燕飛”兩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動。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撲來,接著是堂內響起凌亂的足音,關閉的門立即洞開。

燕飛冷笑一聲,往左右各晃一下,避過迎頭劈來的兩把刀,接著已閃入四漢中間,兩手左右開弓,兩個照面,四人頹然倒地,均被擊中穴道,軟癱地上。

  “住手!”

五、六名扑出來的便服大漢,聞言在門外散開,護著出現大門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碩瘦,長就一副馬臉,一副幕僚的模樣,兩眼不時轉動,顯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書生。

燕飛從容道:“給我報上名來,看看是否夠斤兩為我傳話?”

那人凝神打量燕飛,道:“在下菇千秋,乃瑯琊王府參將,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夠份量為你傳話呢?”

燕飛淡淡道:“該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風報信,否則說不定我急怒之下,會拿菇兄來祭旗。”

菇千秋臉色微變,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來。”

堂內的人全移往大門處,連同門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過對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飛,再多一倍人也攔他不住,對燕飛要打要逃,都是沒有絲毫勝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麼話要說呢?”

燕飛輕鬆的道:“司馬曜是否死了?”

  菇千秋劇震道:“你……”

燕飛知道憑這著奇兵,已擾亂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亂語,因為不曉得自己還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為你已告訴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道:“元顯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飛啞然失笑道:“當然是'生',否則如何拿來交換我們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問題在我們並不信任瑯琊王,怕他只交還部分人充數了事,菇兄在瑯琊王府裡位高權重,有什麼好的提議呢?”

菇千秋冷靜下來,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我保證手下沒有人會移動半步。”

接著向眾手下喝道:“你們聽清楚了嗎?”

又向燕飛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們也會和燕兄合作,換人的大原則全無問題,要談的是細節。以燕兄斬殺竺法慶的本領,誰敢在這種情況下玩手段呢?”

燕飛心中暗讚,只幾句話,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況扳平,變成平等的談判對手,又表示自己有資格代司馬道子說話,確是高明。

事實上他確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們到屋內說話。”

就那麼穿過眾士衛,從菇千秋身旁舉步走進內堂去。

“門神”蔣鋒正跪在堂心,頭髮披散,垂頭不住喘氣,竟不敢朝他們望來,可見吃足苦頭。

燕飛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飛之名作保證,此人並沒有出賣你們,且聽話得很。”

菇千秋現出有點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蔣鋒今晚算你走運,給我滾回房裡睡覺,剛才你所聽到的若敢洩露半句出去,以後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蔣鋒如獲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報怨的燕飛一眼,垂頭連爬帶滾的離開。

燕飛見菇千秋給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贊,徑自到離大門最遠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隨他坐入靠後門的一組幾椅內,嘆道:“如撇開敵對的立場,我菇千秋實打從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擄去公子之舉,更是神來之筆,令我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我說得這麼坦白,是希望燕兄見好就收,不要太令瑯琊王為難。”

燕飛道:“一切依江湖規矩行事,我們要的是所有落在你們手上的荒人、五艘戰船和足夠他們吃上三個月的糧食,希望瑯琊王不會認為是過份。而公子將會全然無損的回到他爹的身邊。”

菇千秋道:“大致上該沒有問題,但換人的事必須於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辦得到嗎?”

燕飛皺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問?”

菇千秋道:“這個非常簡單,由我來作保證,換回公子後,我可暫作人質,直至燕兄肯定我們沒有弄虛作假,才釋放我。搜捕潛來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情況。現在關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婦孺。為了我自己的性命著想,我絕不會蠢得欺騙你們,更怕事後燕兄會向我報復。對嗎?”

燕飛心忖這不失為解決的辦法,勝過找王坦之來作中間人。以菇千秋這種為虎作倀的人,當不會為任何人犧牲。

  淡淡道:“菇兄確有誠意。”

菇千秋嘆道:“不瞞燕兄,我本是逍遙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來。豈知事情的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瑯琊王,也害得瑯琊王對我信任大減。現在司馬曜已死,瑯琊王最大的敵人再非荒人,實犯不著與你們糾纏。現在瑯琊王最大的願望,是公子平安無恙的歸來,且不要讓任何人曉得此事。”

  燕飛明白過來。

在眼前的形勢下,司馬道子必須先穩定建康的政局,讓繼承人順利登基,再應付外圍的責難至乎討伐。在這樣微妙的情況下,如被人發覺司馬道子力捧的兒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對司馬道子的威信會有難以估計的破壞力。

  當然!紙包不住火,消息總會散播。不過只要明早司馬元顯精神抖擻的隨乃父現身宮廷,他們父子便可以否認一切。而誰都會當作司馬元顯被擄一事只是謠言。所以菇千秋對燕飛提出的苛刻條件答應得這麼爽快,又堅持交易必須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見菇千秋亦是急於為司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馬道子對他的寵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質。

菇千秋道:“何況今晚我們是有失有得,憑燕兄故意留下的兩湖幫幫徒,成功殺掉曼妙,否則情況更不堪想像。如給曼妙溜往荊州,後果的嚴重,比之公子被擄,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飛心中一震,腦海浮現出楚無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 “是否是楚無暇殺了她呢?”

菇千秋點頭道:“楚無暇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武功實在竺不歸之上,全賴她才除了瑯琊王的心頭大患。”

燕飛心忖在那樣的劣勢下,楚無暇仍能擊殺曼妙,確須對她作重新估計。更暗叫好險,否則有楚無暇這種級數的高手保護司馬元顯,還如何擄人勒索?

道:“菇兄現在再非逍遙教的人,對嗎?”

菇千秋狠狠道:“逍遙教早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著穩操建康主權的瑯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終有一天她會後悔不聽我的忠言。”

又道:“事實上我曾力勸瑯琊王不要攻打邊荒集,誰都曉得荒人不理會邊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邊荒集去,從沒有人有好結果的。我與燕兄你是一見投緣,不怕告訴你一個有用的消息,瑯琊王已決定從邊荒集退兵,因為我們根本沒法在應付王恭、桓玄的時候,同時顧及邊荒集。”

燕飛心忖若把你視作朋友,才肯定沒有好結果。更明白菇千秋說這番話的作用,是想自己趕回邊荒集去,不在建康搗亂,免影響司馬道子的大計。

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會揚帆返回邊荒集去,希望不會在水道上碰上貴方退返建康的水師吧!”

菇千秋見目的已達,足可回去向司馬道子交差,欣然道: “燕兄放心,我們因怕被兩湖幫在水道上截擊,所以只會走陸路。”

稍頓續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頭城之西十里處的橫風渡進行,我們會有六艘船來,先讓燕兄檢查妥當,才進行換人。我可代瑯琊王保證不會出亂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飛忽然記起他剛才說的“任青媞”終有一天會後悔這句話,以菇千秋表現出來的才智,他說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話。為什麼菇千秋這般有把握司馬道子可鬥得過桓玄呢?

不過此時無暇多想,點頭道:“好吧!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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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死亡香吻

梁定都從位於南園的鳳鳴閣走出來,向劉裕道:“大小姐請劉兄入內說話,真奇怪!大小姐似乎非常高興劉兄來見她。我就在這裡等候你。我們愈不驚動人愈好!否則若傳人琰少爺耳內,他或會不高興。唉!謝府沒有人不怕他的。”

劉裕拍拍梁定都肩頭,道:“我明白!我會求大小姐秘密遣人去請鍾秀小姐來,見完她我立即離開。琰少爺從皇宮回來了嗎?”

梁定都頹然道:“他尚未回來。唉!不過若事後給他知道,也有我們好受。現在他對孫小姐的管教嚴苛了很多,再不像安公在世時那麼輕鬆閒逸。所以我不敢為你直接通傳,因為實在擔當不起,府內只有大小姐不用看他的臉色。”

劉裕心中一陣難過,謝安、謝玄、謝石三人先後辭世,不但令謝家失去主宰南方興衰的影響力,連烏衣巷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未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可是他能為謝家做什麼呢?

心中一片茫然下,他進入鳳鳴閣的前堂。一名俏婢在大門等他,引他直入內堂,謝道韞坐在堂心的地席上,在燈火映照裡,風采依然,柔聲道:“小裕過來讓我看看你。”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心忖如謝家沒有謝道韞主事,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忙恭敬施禮請安,再到她身前跪坐。

  俏婢奉上香茗,然後退了出去。

謝道韞關切地打量他,欣然道:“小裕的氣度大勝從前,雖然我曉得你的日子並不好過,但男兒汗是需要磨練的,否極始可泰來。”

劉裕生出想哭的感覺,垂頭道:“皇上昨晚駕崩了!”

  謝道韞失聲道:“什麼?”

劉裕本以為宋悲風早告訴她此事,原來宋悲風在此事上守口如瓶。道:“所以司馬道子方會急召琰少爺到宮內商議。”

謝道韞回復平靜,淡淡問道:“司馬道子是否想自己登上帝位呢?”

劉裕搖頭道:“皇上之死與司馬道子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內情異常複雜。”

謝道韞淺嘆一口氣,目光投往窗外的夜空,輕輕道:“剛才城西碼頭區火焰沖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劉裕答道:“是司馬元顯率水師圍剿兩湖幫潛進建康來的偽裝戰船,不過卻勞而無功,被敵人突圍而去。”

謝道韞目光回到他身上,微笑道:“小裕的神通廣大,教人驚異,建康宮內城外發生的事沒有一件能瞞過你,可見二弟沒有挑錯人。宋叔到哪裡去,為何只有你一個人來呢?”

劉裕怕她擔心,不敢盡訴,只好答道:“宋叔有急事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謝道韞倒沒有追問詳情,善解人意的她當曉得劉裕有難言之隱,籲一口氣道:“燕飛因何沒有隨你一道來呢?我想當面謝他哩!”

劉裕老實的道:“他正為營救陷身建康牢獄的荒人奔走努力。”

謝道韞目光一黯,不用她說出來,劉裕也曉得她的心事,如安公或謝玄尚在,怎會有眼前的情況。

劉裕忙道:“大小姐放心!司馬元顯現在已落入我們手上,不由司馬道子不放人。”

謝道韞身軀微顫,秀眸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瞪著劉裕。

劉裕恭敬地道: “我們趁司馬元顯圍剿兩湖幫賊船的當兒,乘其不備突襲其帥船,由燕飛出手把司馬元顯生擒活捉,燕飛現在正找人向司馬道子傳話,很快會有結果。”

謝道韞道:“如此你不怕司馬道子把你列為欽犯嗎?”

劉裕從容道:“一切由燕飛出面處理,我和其它人只是在暗中行事。司馬道子現在自顧不暇,該沒有時間心情和荒人糾纏。”

謝道韞嘆道:“安公說得對!輕視荒人的都不會有好結果。邊荒集出了個燕飛,北府兵出了個劉裕,都是沒有人能預料得到的。”

劉裕赧然道:“我在北府兵中仍是微不足道。”

謝道韞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司馬道子曾數次來游說小琰,請他出任北府兵的大統領。”

  劉裕色變道:“好傢伙!”

謝道醞點頭道:“小裕確是才智過人,立即想到司馬道子是包藏禍心,意圖分化北府兵。可惜小琰卻不肯這麼想,反認為這是我們重振家威的唯一機會。如非我痛陳利害,他早已答應。唉!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怎會有好結果?只恨我不能說出這句打擊他自尊心的逆耳忠言。照我看他遲早會答應。 ”

  劉裕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司馬道子這一招的確非常狠辣,且命中北府兵的要害。要知北府兵由謝家一手催生成立,軍內將領全由謝玄提拔,現在謝家派個人出來當大統領督軍,是順理成章的事,北府兵內誰敢說半句話?

問題在謝琰不論人品、威望和本領,根本不足勝任此職。且爭奪此職的劉牢之和何謙更不會心服。而司馬道子則達到分化北府兵的目的,且讓劉、何兩人明白到他們的榮枯仍隱操在他司馬道子手上。

  此事會帶來什麼後果呢?

司馬道子定會利用此事來威脅劉牢之和何謙,值此邊荒集失陷的非常時期,北府兵必須依賴建康在軍費和糧資方面支持,情況確令人不敢樂觀。

通過謝琰,司馬道子可以做到很多他本身沒法做到的事。

謝道韞苦笑道:“現在皇上駕崩,我怕再沒法阻止小琰去當北府兵的大統領。”

劉裕心中暗嘆,這是曼妙害死司馬曜一項想不到的後果。不用說,謝道韞到現在仍能力阻謝琰接受此舉足輕重的要職,是恐嚇謝琰勿要介入司馬曜和司馬道子的鬥爭裡去。

司馬道子須遊說謝琰,而非直接了當的任命,是怕謝琰一旦推辭,司馬曜會順水推舟收回成命。否則以謝琰的身分地位,兼在淝水之戰立下大功,只要有人提出,司馬曜勢將無法拒絕,其它大臣亦沒有人敢反對。

眼前的形勢當然是另一回事,司馬道子只要透過繼位者頒下皇命,一切立成定局。

劉裕沉聲道:“司馬道子是逼劉牢之謀反,使他不得不站在王恭和殷仲堪的一邊,而王恭和殷仲堪亦別無選擇,只好聯結桓玄討伐司馬道子,此是他們唯一保命之法。”

謝道韞雙目射出無奈失意的神色,輕輕道:“孫恩也會趁亂造反。”

劉裕曉得她是在憂心被派往南方前線應付天師軍的丈夫王凝之,只好安慰她道:“孫恩是懂審時度勢的人,除非荊州軍和北府兵正面衝突,建康勢危無援,否則絕不敢冒險來攻打建康。”

謝道韞有感而發的嘆道:“咱們家叔伯兄弟,是何等風流瀟灑。不意天地之中,竟有王郎這等人物!唉!我最怕他在面對大敵的當兒,除了寫字外,便仍是畫符篆祈禱、荒棄軍務。所以決定瞭如小琰答應出任北府兵大統領之職,我便到會稽找他,要死我們夫婦就死在一塊兒吧!”

劉裕劇震道:“千萬勿要到會稽去。”

  孫恩的厲害,他仍是猶有餘悸。

謝道韞顯然並不接受他的勸告,平靜的道: “此事我自有分寸。”

又道:“小裕可知我的兒子也隨父從軍去了,同行的還有兩個我們謝家的子侄。”

劉裕生出謝家正處於崩頹的危機裡,偏是毫無辦法。如謝道韞遠赴會稽,在謝琰主事下,會反成為司馬道子控制北府兵的工具。

至此不得不佩服謝玄的先見之明,就是囑他絕不可插手謝家的事,除非他能成為北府兵的最高統帥。

  他感到乏言以對。

謝道韞輕吟道:“朝樂朗日,嘯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鳴琴。五弦清激,南風披襟;醇醪淬慮,微言洗心。我多麼希望以前的日子,能永遠繼續呢?”

劉裕垂下頭去,差點想痛哭一場,以舒洩心中的憤恨和無奈。不!我劉裕是永不會屈服的,終有一天我會完成謝玄的夢想。心中同時強烈地想著王淡真,如果自己不干涉,王淡真作桓玄之妾一事,勢成定局。

振起精神,道:“淡真小姐……”

謝道韞道:“你還可以做什麼呢?”

劉裕堅決的道:“我今次來,除了向大小姐請安問好外,還想見鍾秀小姐一面。”

謝道韞搖頭道:“在現今的情況下,你是不宜見鍾秀的。所以我命定都在碼頭等候你們,正是不想其它人曉得你們來。”

劉裕失望的抗議道:“大小姐!”

謝道韞現出諒解的神情,道:“鍾秀知道的,我也清楚。淡真現居於淮水南岸的豫州,離這裡只有三天的水程。”

  劉裕道:“她……”

謝道韞道:“她的心中仍只有你,你更成為她最後的希望,可是在現今的形勢下,你可以作什麼呢?我肯說出這番話,是因為在此事上,我完全站在小裕的一方,並希望你有辦法改變她淒慘的命運。”

劉裕打心底感激謝道韞,沉聲道:“在淡真小姐一事上,燕飛肯全力助我。大小姐有沒有辦法先知會淡真一聲,著她安心。此處事了後,我立即到豫州見她。”

謝道韞點頭道:“該沒有問題,我有方法只令她一個人曉得你的心意。”

劉裕問清楚王淡真在豫州的情況,道謝後立即離開,他還有很多急事待辦。

  劉裕躍上瓦背,來到燕飛旁。後者正盯著隔了一道小巷下方,任青媞的秘密巢穴。

  劉裕道:“留下了暗記嗎?”

燕飛道:“我代你留下暗記便離開,不知她曾否回來呢?若她曾回來又看到你的暗記,會在任何一刻出現,時間差不多了。”

現在快到子時,正是暗記指定劉裕至此會任青媞的時刻。

任青媞為了心佩,為了殺劉裕,絕不會隨郝長亨一道離去。

劉裕冷哼道:“我很想看她如何解釋在郝長亨船上的事實。”

燕飛道:“當時情況很亂,我們動手時,郝長亨的船已和司馬元顯的船分開,他們又要應付楚無暇等的跨船強攻,恐怕並不曉得我們這邊發生的事,更有可能聽不到我說的話,因為當時我盡量只把聲音送往帥船的指揮台上,加上當時風大,他們未必曉得我們動手擒人。”

劉裕道:“如此便更精采,看看她被我揭破真相的尷尬樣子,已教人感到痛快。”

燕飛輕鬆的道:“差點忘記告訴你,曼妙已被楚無暇殺人滅口。”

  劉裕一呆道:“竟有此事?”

燕飛解釋一番,順道告訴他與菇千秋談條件的經過,最後道:“高彥去了見支遁。照我看司馬道子並不敢耍花樣,要耍也耍不出什麼來。”

劉裕仍感難以相信,道:“楚無暇厲害得叫人心寒,在那樣的劣勢下,仍能殺死像曼妙般的高手。”

又道:“她如改投司馬道子一方,待會換俘時,我們要小心些兒。”

燕飛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馬道子為大局著想,該不會玩手段。當然!小心點總是好的。”

報更聲從街道方向傳來,子時到了。

燕飛道:“我在這里為你守陣,小心點。”

  劉裕道:“她來了!”

一道人影以輕功從遠方逢屋遇屋,迅速接近。

燕飛道:“如她有同黨來,我會以暗號通知你。”

劉裕笑道:“諒她不會如此愚蠢。”

  談話間,任青媞沒入屋內去。

劉裕縱身而起,投往民居的後院去。

任青媞的聲音從臥室內傳出,喜孜孜道:“冤家真守時!”

劉裕穿窗而入,任青媞神色依然地坐在床沿,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

劉裕曉得她正如燕飛所料,並不知道他們生擒司馬元顯的事,心中大樂,笑嘻嘻的在一角坐下,攤手道:“天地佩仍在尼惠暉手上,恕我無能為力。 ”

他提起尼惠暉時,任青媞一對秀眸掠過仇恨的神色,雖一閃即逝,卻瞞不過劉裕的雙瞳。

任青媞皺眉道:“你看我會相信嗎?”

劉裕從容道:“你不相信也沒有辦法,燕飛怎會騙我呢?”

任青媞凝神打量他,欲言又止,最後道:“心佩呢?”

劉裕曉得她在懷疑自己曾跟踪她,致兩湖幫的雜貨店秘巢曝光,引起司馬元顯率水師在大江偷襲她的船,不過如這樣質問他,等於自揭與兩湖幫的秘密勾結,所以有口難言,終於沒有問出口來。

  劉裕暗感快意。

他確曾一心與她合作,並想為她殺孫恩以報任遙的血海深仇,豈知此女毒如蛇蠍,反复無常,還想暗害他這個夥伴,令他對任青媞徹底失望。

淡淡道: “心佩要遲些才可以交還給你,因為尼惠暉憑天地佩直追到建康來,為把她引開,我們其中一人已攜心佩遁往邊荒。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有騙你,教我不得好死。”

任青媞呆看著他,目光閃閃,卻沒有說話。

劉裕曉得她心中正猶豫是否該殺他,還是待他歸還心佩時才下手,如何決定,便要看桓玄在她心中的份量。

攤手道:“我們是在別無選擇下,不得不這般做。”

任青媞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盈盈起立,淡淡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邊說邊往他走過來,直至兩條玉腿碰上他膝頭,方往下跪,柔聲道:“你是我的好夥伴嘛!當然不會騙我。聽你的口氣,攜心佩引開尼惠暉的似乎不是燕飛,究竟是誰呢?”

劉裕抓著她想撫摸自己臉頰的一對至為危險的柔荑,扮出深情款款的模樣,還把她的玉手緊握手內,柔聲道:“我根本不用瞞你,那人是宋悲風。今晚我再沒有時間陪你,因為我有很多事趕著去辦。”

任青媞裝作梳理秀發般收回右手,往頭上抹去,同時仰起如花俏臉,雙目緊閉的暱聲道:“要走便走吧!吻人家一下好嗎?下次你要多騰點時間陪青媞。”

劉裕曉得她已從秀發取出能立置自己於死地的毒針,求吻只是分散自己心神,暗裡冷笑一聲,提聚功力,大嘴卻湊往她的香唇。

任青媞就在兩唇相觸的一刻,右手裡的毒針不動聲息的往他心窩直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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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皇天有眼

劉裕的右手抓著她左手運功一送,任青媞立即自發地生出抗力,兩勁相抵,劉裕虎軀一震,任青娓卻被他推逼得離地飛退,坐到床沿處,毒針尚差寸許方能刺中他的心窩要害。

任青媞仍拿著毒針,俏臉閃過不知所措又帶點茫然的神色,雙目旋又現出沉狠冷靜的異芒,盯著劉裕。

劉裕心叫好險,如他剛才試圖制她的經脈要穴,肯定制服不了她怪異的逍遙魔功,此女不知是否為了任遙而努力用功,致魔功大有進步,比之以前更厲害了。

劉裕曉得她動輒出手,忙先發製人道:“任遙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令你不惜一切,不擇手段,至乎犧牲自己的幸福。”

任青媞的纖手收入香羅袖裡,毒針隱藏不見,淡淡道: “你在說什麼?”

劉裕全神戒備,非必要他也不想召燕飛來援,因為他感到這是他和任青媞兩人之間的事,特別在此時嘴唇仍留有她親吻的香味,感觸份外深刻。

沉聲道:“你捨棄我而挑選桓玄,我絕不怪你,因為你有權作出自己認為最聰明的選擇,只希望你將來不會為此後悔。可是你要殺我,卻太過寡情薄義,令人齒冷。”

任青媞若無其事的道:“你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劉裕坦然道:“上一次見面,我早明白你一心殺我,只因心佩不在我身上,才暫不下手。”

任青媞目光投往窗外月色映照下的夜空,徐徐道:“燕飛是否在外面?”

劉裕道:“你若仍要殺我,可以立即動手,只要你不弄出聲音,燕飛是不會來援的。”

任青媞現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嘆道:“你是不會把心佩交回給我了,對嗎?”

劉裕嘆道:“你偷人家的東西,人家搶你的東西,世上從來都是這種你爭我奪的情況。你得回心佩又如何呢?只會令你成為尼惠暉針對的目標。”

聽到尼惠暉的名字,任青媞雙目又掠過仇恨的厲芒。

劉裕道:“如你不是投靠桓玄,曼妙今晚便不用葬身大江。”

  任青媞嬌叱道:“閉嘴!”

劉裕心中一半是憐惜之意,可憐眼前這全被仇恨填心的美女;一半則是怒火,自己已不和她計較,她仍然是這種沒有半點反省的惱人態度。

狠狠道:“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我劉裕誰都不怕,你以為桓玄可助你完成所願,便滾去作他的走狗和洩慾的工具吧!我們可以走著瞧!”

任青媞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盯著他好一會後,忽然不屑的道:“不知自量的傢伙,我們就走著瞧好了!”

  說罷穿窗去了。

劉裕暗嘆一口氣,亦感到無比的輕鬆。

終於和這妖女一刀兩斷,同時亦感到說不出的失落。

劉裕回到瓦頂燕飛身旁,伏下道:“你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燕飛點頭道:“真奇怪!我本也以為距離近三十丈,又有院牆屋壁阻隔,應該是沒法聽得到的,豈知留神遠近動靜,心無二用之下,竟聽個一清二楚。我從沒有想過可以竊聽到這麼遠的聲音。”

劉裕嘆道:“你是否天下第一高手我尚未敢斷言,但你肯定是天下最教敵人憂心的探子。我開始覺得高小子說你已變成半個神仙的戲言,不無道理。”

燕飛不以為然的苦笑一下,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成為神仙,便可輕易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和小詩,只可惜我仍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劉裕道:“樂趣亦正在於此,也可以說是凡人的樂趣,在極度失意裡看到希望,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份外令人感到其中的苦與樂,生命也因而變得有意思。”

燕飛笑道:“是否因與妖女決裂,使你回复信心和鬥志呢?”

劉裕欣然道:“雖不中亦不遠矣!我現在的感覺非常好,只為她感到可惜。嘿!似乎自第二次在邊荒的汝陰碰上她,便和她沒完沒了似的,現在我和她理不清的關係終於結束,以後將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燕飛道:“這就叫妖女的威力。她雖然想害死你,但你卻沒法對她下手,換了是老屠,剛才必不會讓她活著離開。”

劉裕仍滿懷感觸,很想多說兩句知心話兒,忽然燕飛湊到他耳旁道:“有人來了,快隨我走。”

劉裕心中奇怪,暗忖難道任青媞回心轉意,去而復返?卻又無暇多想,因為燕飛已貼著瓦背斜滑下去,連忙依樣葫蘆,緊隨其動作,倏忽間兩人無聲無息離開屋脊,翻到這家人的後院去,接著竄往靠近院牆的一叢草樹內,藏好身影,此刻劉裕才聽到衣袂破空聲自遠而近,暗呼好險,又心贊燕飛的靈銳。

來人在他們剛才伏身處掠過,騰空而起,投往任青媞的秘巢,卻沒有停留。可是兩人均是老江湖,清楚對方非是湊巧經過,而是使出防止有人跟踪的手段,繞個圈子後便會回頭。

暗黑裡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奇怪,難道此人竟是來找任青媞的?

果然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此人又回來了,卻不是用輕功躍高而來,而是從地面疾掠,由與他們只有一牆之隔的小巷翻牆入屋。

劉裕低聲道: “要不要換個地方?”

燕飛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因身在牆後,不如在高處般聽得真切,道:“看是否有人來會他再說。”

他們都生出事不尋常的感覺,照道理隔鄰的民居該是任青媞挑選的秘巢,好在建康有棲身之所,不會隨便讓人知曉,甚至瞞住兩湖幫或桓玄的人,以保安全。如有人知道此為任青媞落腳的地點,那此人當和任青媞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既然如此,此人現在到這裡來幹什麼呢?如是來找任青媞,見不到人自該立即離開。

燕飛低聲道:“又有人來了!從地面來,速度很快,肯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劉裕道:“真古怪!”

後來者此時踰牆入屋,燕飛指指上方,兩人又竄了出去,翻上屋脊,俯伏原處。

燕飛閉上眼睛,全力施展新一代的“日月麗天大法”,屋內兩人的對話立即一絲不漏傳入耳內,即使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仍沒法瞞過他似能通天的靈耳。

劉裕不敢驚擾他,又恨不得借他那對靈耳一用,好揭開心中疑團。

燕飛往他湊來,道:“是徐道覆和菇千秋,這叫天有眼。”

  又閉目細聽。

  劉裕心中翻起浪潮,明白過來。這所民房一向是逍遙教在建康的巢穴,所以曾為逍遙教徒的菇千秋,就利用來作秘會徐道覆的場所。菇千秋可能並不知道任青媞剛離開不久。

徐道覆既是孫恩的得意門生,自然是任青媞的死敵,菇千秋如此勾結徐道覆,等於與任青媞為敵。

照道理菇千秋現在應忙個不休,為安排換俘一事奔波勞碌,何況還要齊集足供五百多人吃三個月的糧食,怎都無暇分身。他卻偏要到這裡來私會徐道覆,可知必有十萬火急的事須立即找徐道覆商量,而此事當與天明前的換俘有關係,故燕飛有“天有眼”這句話。

  燕飛在凝神傾聽。

徐道覆第一句話便是問對方,為何亮著天師燈著他立即來見,菇千秋則答道機會來了,接著沉默下去。

此時徐道覆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道:“這裡似乎有人來過,上次我來時這扇窗子是關上的。”

菇千秋道:“該是任青媞,不過二帥放心,她已隨郝長亨乘船遠遁,除了她和曼妙外,再沒有人曉得有這麼個地方。”

徐道覆冷哼道:“任青媞!”又啞然失笑道:“不過我們該感激她才對,難得她這麼幫忙,竟宰了司馬曜這無德無能的胡塗蟲。好了!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

只從菇千秋直呼任青媞之名而尊稱徐道覆為二帥,便知菇千秋是天師道的人,且有可能是天師道在逍遙教的臥底。孫恩此人實在太厲害了。

菇千秋道:“今晚司馬元顯率水師圍攻郝長亨,雖憑楚無暇的劍殺了曼妙滅口,卻被燕飛乘混亂偷襲得手,擄去司馬道子的寶貝兒子,還以此要挾用司馬元顯交換所有被擒的荒人,另加戰船和糧食。”

徐道覆精神大振,以致音量也提高不少,叫道:“竟有此事?”

菇千秋沉聲道:“這是太上老祖恩賜我們的機會,不單可令建康大亂,還可以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心中一震,暗忖幸好鬼使神差的聽到兩人的密話,否則必然結局淒慘,還害了所有荒人俘虜。

  徐道覆道:“我不明白。”

菇千秋道:“最妙是燕飛想找人向司馬道子傳話,碰巧遇上我,被我以言語誆住,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大家還談妥條件,換俘後我會留在燕飛手上作人質,以保證交易是誠實的。”

徐道覆問道:“司馬道子反應如何?”

菇千秋冷笑道:“哪到他選擇,還讚許我的忠心為主。他娘的!司馬曜之死已弄得他手忙腳亂,朝中大臣誰不懷疑是他害死兄長,只是不敢說出來吧!燕飛此著非常高明,命中他要害,令他不得不屈服。而直至此刻,我們仍不明白燕飛怎麼辦得到,正如沒有人明白他為何竟有斬殺竺法慶的本領。”

徐道覆哂道:“這只代表竺法慶名不副實。燕飛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天師的手下敗將吧!”

燕飛心忖你愈輕視我愈好,今晚我便要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徐道覆續道:“千秋有什麼妙計?”

菇千秋陰險地笑道:“如讓我在換俘之時當眾擊殺司馬元顯,二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冰冰的,此計確是至為歹毒,在兩方均沒有防範之心下,菇千秋肯定會得手,接著的情況勢將不堪想像。

司馬道子在痛失愛子下,肯定氣瘋了,會下令大開殺戒,殺盡荒人俘虜洩憤。而燕飛等別無選擇下,只好拚死救人,落得力戰而亡的慘淡收場。

徐道覆大喜道:“此計妙絕,你要我們如何配合?”

菇千秋道:“交易在江上進行,我殺人後立即遁入水里,二帥只須預備一艘快艇在南岸接應我便成。”又說出交易的時間地點和細節。

徐道覆道:“千秋如何安置在建康的妻妾?”

菇千秋道:“此事還要請二帥幫忙,最要緊保著我的兩個兒子,其它二帥看著辦吧!”

燕飛暗罵一聲,此人的卑鄙狠毒,教人齒冷。

徐道覆道:“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千秋你今次立此大功,我會如實上報天師,並請他老人家收你為傳人。”

菇千秋欣然道:“多謝二帥提攜!”

徐道覆道:“這是你應得的。天師說過,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可以進攻建康,一是建康大亂,不戰而潰;一是北府兵被受牽制癱瘓。否則以建康城防的穩固,四周又有城池支持,一旦久攻不下,讓北府兵大軍來援,肯定得不償失。”

稍頓又道: “司馬道子是不是親自主持這次交易?”

菇千秋道:“這個當然,關係到他兒子的生死,他絕不會假手於人。哼!他以為我會甘於作他的走狗,簡直是癡心妄想,只有天師道才是天地正教,只有我們南人才有資格治理南方,我們要把失去的取回來。”

徐道覆道:“一天司馬道子未死,建康也不會真的大亂。屆時我會親率一隊精銳好手,趁機擊殺司馬道子,如此明天我們便可以上禀天師。”

菇千秋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回去,一切有賴二帥支持。”

  徐道覆道:“小心點!”

  說罷去了。

劉裕看著兩道人影先後離去,道:“菇千秋的武功相當不錯。”

燕飛道:“不但武功不俗,最厲害還是他的腦袋,可於與我碰面這麼短促的時間下,想出能顛覆建康的毒計,此人必須除去。”

劉裕一呆道:“他想出什麼毒計?”

燕飛把徐道覆和菇千秋的對話重述一遍,道:“如果不是老天爺有眼,我們肯定活不過明天。”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同意道:“殺不死徐道覆沒有關係,但此人確不可容他活在世上害人。”

燕飛道:“問題在如何可以阻止他出手殺死司馬元顯,如我們在他出手時將他制住,極可能會惹司馬道子一方的誤會。”

劉裕明白燕飛的意思,在那樣的情況下,雙方都像一條繃緊的弦線,任何異動均會令緊張的情況火上添油,一旦出岔子,勢將一發不可收拾。且肯定菇千秋必有司馬道子一方最出色的高手隨行,以接回司馬元顯,如他們出手對付菇千秋,隨行高手的反應實難作預測。

交易會在兩艘快艇上進行,即使高明如燕飛、屠奉三和劉裕之輩,亦沒有把握能迅速控制局面,何況還有徐道覆和天師道的高手在旁虎視眈眈。以徐道覆的才智,見情勢不對,下令手下以箭攻擊司馬道子一方,會立即惹起大亂。

劉裕道:“我們可否使菇千秋根本沒有接觸司馬元顯的機會呢?”

燕飛搖頭道:“換人的細節已商量妥當,如我們臨時更改,只會令司馬道子起疑,反令形勢對我們更為不利。徐道覆可以輕易破壞我們的交易。”

劉裕嘆道:“唯一的辦法,該是秘密與司馬道子碰個頭,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我們若約見司馬道子,司馬道子會先找菇千秋商量。”

燕飛道:“只要司馬道子不是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我便有辦法。”

劉裕頭痛道:“只恨我們根本不曉得司馬道子身在何處?”

燕飛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罷。”

劉裕感到他已想出辦法,欣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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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還看氣數

司馬元顯神色萎靡、垂頭喪氣的坐在岸旁的密林內,見來的是燕飛,怨恨地瞪他一下,接著垂下目光。

燕飛忽然生出奇異的想法,換了自己是司馬元顯,老爹是南方最有權勢的人,成長於專論家世身分、沉醉於只尚虛談的大城都襄,從沒有人敢忤逆自己的意旨,他自問也會變成另一個司馬元顯。

  他現在定是把自己恨透了。被生擒一事,將變成他的奇恥大辱,所以他目前的惡劣心情和怨毒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而司馬元顯更清楚他們絕不敢動他半根毫毛。

司馬元顯手足均被粗牛筋扎個結實,不用說穴道也同時被制著。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友善的道:“公子可知有人想殺你?”

司馬元顯“呸”的一聲,一口涎沫直往他迎頭照面的吐過來,神色憤恨至極點。

燕飛輕鬆側頭避過,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續下去道:“要殺你的是菇千秋和徐道覆,目標還有你的老爹。”

司馬元顯遽震一下,喝道:“休要胡言亂語!”

燕飛微笑道:“我哪有把時間浪費在胡言亂語上的心情呢?試想想吧!假如公子在換俘的一刻,忽然被人殺害,會發生怎麼樣的情況呢?我們當然是必死無疑,公子的爹亦會陣腳大亂,沒法令新皇順利登基。”

司馬元顯終正眼往他瞧來,神色略緩地沉聲道:“燕飛你勿要耍我,否則若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會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有何憑據說菇千秋要殺我?”

燕飛耐著性子解釋道:“菇千秋極可能是天師道部署於逍遙教的臥底,我親耳聽到他和徐道覆密會時的對話,開口閉口都尊稱徐道覆為二帥,徐道覆又說他如能殺你立功,會上禀孫恩請他老人家收他為徒弟。”

他不厭其詳地向此子解釋,是要得到他的誠心合作,化解今次危機。

司馬元顯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片刻,道:“你怎會認識菇千秋的,在哪裡碰上他呢?”

燕飛道出詳情,包括如何碰巧撞破菇千秋和徐道覆的密會,只在任青媞一事上隱瞞,說成任青媞並沒有依時來赴約,當然更不會提起心佩或劉裕。

司馬元顯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顯然是開始相信他說的話。如此曲折離奇的遭遇,並不是可隨便想出來的。

道:“只要你們解開我的束縛,解去我穴道的禁制,而我仍偽裝作經脈受制的樣子,我便可於菇賊下手時反擊他。”

燕飛皺眉道:“如此做有兩個問題,首先是我們並不信任你,怕你到時弄鬼,如讓你逃進江水里,我們便麻煩了。坦白說,在那樣的情況下,要殺你容易,再活捉你根本是不可能的。”

司馬元顯雙目閃過怒火,旋又把心中的憤怒硬壓下去,道:“另一個問題呢?”

燕飛道:“另一個問題是,若徐道覆見局勢不妙,會率手下攻打令尊,在令尊誤是埋伏下,情況仍沒有分別,對嗎?”

接著又道:“現在離換俘尚有兩個多時辰,如能聯絡上令尊,我們便可將計就計,使交易安全完成,公子亦可回到令尊身旁。說不定還可以殲滅徐道覆和他的手下,一舉兩得,公子以為如何?”

司馬元顯苦思片晌,點頭道:“唯一方法,是由我修書一封,再由你們交到我爹手上,我有辦法令爹曉得這封信是在我自願的情況下寫的。”

燕飛道:“如何把信送到你爹手上呢?”

司馬元顯道:“你可以把信交到我們王府內一位叫陳公公的太監手上,他會有辦法找到我爹的。”

燕飛皺眉道:“如他隨你爹去了準備換人的事,不在府內,我豈非要撲個空?”

司馬元顯現出猶豫的神色,似是不願說出有關陳公公的任何事,不過為了救自己的小命,別無其它選擇下,只好道:“燕兄可否在陳公公的事上,為我們保守秘密?”

燕飛坦白道:“我對南北政權間的鬥爭,根本沒有絲毫興趣,邊荒集才是我的家,今次事了後,我會返回邊荒集去,公子請放心說出來。”

司馬元顯道:“在建康,陳公公只聽我爹一個人說的話,從來足不出府,府內的保安由他負責。送信的人必須是你燕飛,當你驚動他時,他或會出手試探你,如你武功不濟,他會動手拿人,再設法從你口中逼問出我的下落。”

燕飛訝道:“瑯琊王府內竟有這麼厲害的太監?為何你不在此事上騙我,說不定真的不用換人你便可以脫險回去。”

司馬元顯苦笑道:“首先是我曉得荒人是寧死不屈之徒,一個不好,反害了自己。其次我也想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如能把他生擒活捉,只從他身上便可以根除天師道在建康的情報網,斷去孫恩的耳目,如此我亦間接立功,對爹有交待。更重要的是在此等時刻,我不願再樹立像燕飛你般勁敵。唉!我雖然受辱遭擒,可是仍非常佩服你們的神通廣大。”

燕飛不由對他另眼相看,心忖他確比以前成熟,非是以前那不自量力要和謝安爭風吃醋的王族小流氓。

微笑道: “你不是恨我們荒人入骨嗎?”

司馬元顯道:“恨你們是一回事,明白你們的實力又是另一回事,事實上這個觔斗到此刻我仍不知是如何栽的。另一方面也被你的坦率和誠意感動。我可以立下毒誓,如你們在換俘時解去我的束縛禁制,我會和你們緊密合作,以生擒菇千秋,並促成換人的交易。如違此誓,教我司馬元顯短壽三十年。”

燕飛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誠意,不過還需其它人同意來冒這個險,希望你諒解。”

又道:“陳公公的武功比之你爹又如何?”

司馬元顯道:“這個我真不知道,陳公公的武功只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我爹很少真正尊敬一個人,陳公公是其中一個例外。”

接著說出陳公公的外貌,又指示在瑯琊王府尋找他的方法。然後道:“我要寫信哩!寫好後會讓你們先過目,再以我特別的方式封口和加上畫押,我爹一看便知信內的話字字發自真心。”

燕飛道:“我們還要去為你張羅紙筆。”

司馬元顯破天荒現出一個友善的笑容,道:“只要燕兄解開我雙手的束縛,我可自行取出身上懷囊內頒發軍令的紙、筆、墨,還有封函的火漆。”

燕飛心中暗嘆,司馬元顯肯定是敵人,可是敵對者在某一種微妙的情況下亦可以建立人與人間的交情。在此之前司馬元顯對他來說只是個狂傲自大、任情妄為的王族子弟,可是經過這番接觸,看來他也非全無優點,難怪他爹全力捧他。

不再多言,探手為他解開縛手的牛筋繩。

燕飛走到密林邊緣處,向屠奉三道:“我有點不忍再縛著他一雙手,屠兄可否代勞?”

屠奉三笑道:“燕兄是個大好人哩!”說罷戴上頭套,掩蓋面目,輕鬆地朝林內的司馬元顯走去。

燕飛把大家看過認為該沒有問題的密函納入懷內時,高彥雙手奉上蝶戀花,道:“你老人家的神兵送到,尚有寶笈一本。唉!我為你去起出寶物時,剛巧遇到一隊巡兵,真怕你的蝶戀花忽然叫起來示警,那就不知該多謝它還是怨它。”

燕飛笑著接過蝶戀花,掛到背上去,又取回以防水油布包里個結實的《參同契》,不由想起謝安當日贈書的情景,歷歷在目如在剛才發生。

蹲下來道:“江面上情況如何?”忽然心中一動,把餘下的煙霧彈取出來交予劉裕。

劉裕正留神林外沿江官道的情況,答道:“非常平靜,離開的民船恐怕要到明天天亮時才敢回來,郝長亨的手段又狠又毒。”

燕飛知他指的是郝長亨以火箭攻擊民船的事,不知如何忽然想起郝長亨曾說過認識安玉晴一事,只不知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回來了,坐在燕飛身旁,輕聲道:“燕兄小心點!司馬道子天性自私,且好勝心重,做事不擇手段,並不容易應付。”

高彥哂道:“小飛只是送信吧!會有什麼問題呢?”

劉裕道:“小心點總是好的。盲目去相信任何人是非常危險,尤其今次我們是不容有失。”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說罷沿密林邊緣朝建康的方面飛快地去了。

劉裕向高彥問道:“支遁大師反應如何?”

高彥欣然道:“大師已把糧食送上三艘貨船,又趁剛才混亂之際,送往上游,一切由與佛門有密切關係的幫會主持,保證神不知鬼不覺,當然!我佛如來除外。”

屠奉三計算道:“如此我們已暫解糧荒的問題,只要我們能製止郝長亨到邊荒集去,收復邊荒集是指日可待的事。”

高彥站起來道:“兩位老哥好好研究反攻邊荒集的大計,我須立即趕到棲雲寺去,好安排我們的荒人兄弟姊妹立即撤走,再在約定處恭候你們。”

高彥去後,屠奉三忽然開懷地笑起來,欣然道:“以前我最佩服的人是桓溫,現在最佩服的人卻是謝安。”

劉裕饒有興致的問道:“屠兄因何忽然有此改變呢?”

屠奉三沒有直接答他,道:“劉兄是否相信'氣數'這回事?”

劉裕發呆片晌,道:“這個真的很難說,既是虛無縹緲,又似非常實在。當我聽到胡彬告訴我,燕飛斬殺了竺法慶,我第一個想法便是邊荒集氣數未盡,你道我應該相信有氣數還是沒有氣數呢?”

屠奉三微笑道:“不單是邊荒集氣數未盡,更是你劉裕氣數未盡。你和燕飛肯定是天生一對的好夥伴,先有淝水之戰的驕人成果,接著是憑心佩除去堪稱北方第一人的竺法慶。今晚如非你去見任青媞,便不會撞破菇千秋的陰謀。我要說的不是邊荒集氣數未盡,而是你劉裕氣數未盡。請讓我收回勸你躲往邊荒集的話。”

劉裕和他互以銳利目光對視,好半晌後,沉聲道:“屠兄對我開始有信心哩!”

屠奉三道:“你自己的感覺又如何?”

劉裕沉吟道:“當我聽到竺法慶被燕飛擊殺的消息,我像忽然立身在人生路上的一個交叉點,而我必須作出決定。一旦下決心,只有奮然朝自己選擇的道路邁進,拋開生死成敗,永不回頭。”

屠奉三道:“你選擇了哪條路呢?”

劉裕道:“屠兄勿要笑我癡心妄想,我自小便以祖逖為崇拜的對象,在南方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兒,便以北伐中原、收復黃河為己任。我所選的道路,便是完成玄帥遺願,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

屠奉三淡淡道:“祖逖並不夠狠,所以壯志未酬身先死,不過他確是個英雄豪傑。”

劉裕現出回憶的神情,徐徐道:“當年玄帥在時,我們在淝水與大秦軍對峙,他曾向我說過,你若要令手下將士甘心為你賣命,首先要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以此勉勵自己,不過有時並不成功,連自己也覺得自己會變成狗熊。哈!但看來我確有點運氣,胡彬便告訴我現在北府兵年青一輩的將領,均視我為另一個謝玄。”

屠奉三歎道:“你當然是有運氣,否則得謝安真傳的謝玄怎會舍劉牢之和何謙兩個戰績彪炳的當權大將而不選,偏要盡力栽培你這小卒作繼承人呢?”

劉裕愕然道:“不要告訴我,你竟是因此而佩服安公?”

屠奉三滿懷感觸的道:“在淝水之戰前,我對謝安名震天下的觀人之術只是姑妄聽之,並不當作是什麼一回事。可是淝水之戰把一切改變過來,令我看到謝安毫不避嫌地提拔謝玄為北府兵主帥,實是神來之筆,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可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更教人感到玄妙處,是他婉拒了桓玄出兵相助,又禁止王國寶參與其事,在在顯示了他過人的智慧和使人莫測高深的眼力。”

接著深深凝視劉裕,一字一字的道:“我一直為此困惑,到認識了你以後,仍不信邪,還試圖以孫恩來對付你,戮破謝安觀人的神話。結果如何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不但避過大劫,還種下眼前諸般情況的因,微妙處說出來別人也不會明白。你說我能不佩服謝安嗎?”

劉裕嘆道:“可是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最後的贏家將不出桓玄或孫恩其中一人,我根本難以力挽狂瀾。”

屠奉三道:“你先告訴我,你會為此而退縮嗎?”

劉裕雙目精光電閃,肯定的道:“不會!絕對不會!我會奮鬥到底,再沒有人能改變我已下的決定。”

屠奉三拍腿道:“這就是哩!你根本不用怕孫恩,還要多謝孫恩肯造反。彌勒教已成過去,只餘下孫恩的威脅,但已足令整個佛門全力支持你,因為他們視你為謝安和謝玄的繼承人。在南方,佛門的實力像個無底深潭,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籌措三艘糧船,除司馬道子外便只有佛門辦得到。他們雖不能派出和尚尼姑到戰場為你殺敵,卻可在其它方面支持你,這便是你的本錢。是你賺回來的。”

稍頓又道:“至於桓玄,我承認在目前的情況下,確沒有人能製肘他。可是他弒兄自立已是大錯。遠大江幫和我屠奉三而勾結兩湖幫更是第二個大錯,逼得我們振荊幫和大江幫都要投向你劉裕。”

  劉裕大喜道:“屠兄!”

屠奉三伸出人人驚懼的手,平靜的道:“在今晚此刻,我屠奉三向天立誓,不但視你劉裕為兄弟,更決定全力助你成為南方之主,再北伐中原,征服天下。”

劉裕伸出兩手把他的手緊握,感動的道: “屠兄的看重,令我感到非常榮幸。不過……唉!不過南方之主的路太遙遠了,我只希望能統率北府兵…… ”

屠奉三另一手搭上去,打斷他道:“一不做、二不休,司馬皇朝禍國殃民,你若心不夠狠,早晚重蹈祖逖的覆轍。我不喜歡失敗,只喜歡徹底的勝利。”

劉裕猛一咬牙,點頭道:“我明白。日後不論我是成王還是敗寇,我們永遠是兄弟。”

屠奉三苦笑道:“同一句話桓玄亦曾對我說過,不過當時我已不相信,因為我最清楚他們世家大族子弟的心態。可是劉兄現在說的我卻深信不疑,因為大家出身相同,更是同一類的人。”

劉裕堅定的道:“我絕不會讓屠兄失望的。”

同時更清楚眼前的結盟得來不易,曾經歷多少風雨和考驗。

他劉裕在賭博,屠奉三則加註豪賭他劉裕為最後的大贏家,而目前他們的賭本小得可憐,敵手則人人財厚勢大。

  成敗便真要看他劉裕的氣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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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馬車密會

瑯琊王府在內城之東靠近皇宮處,居於此區者均是王族中的顯貴,其中又以瑯琊王府規模最大,富麗堂皇,高牆內宅舍連綿,主從分明,於宅舍間設置園林,山石花木交相輝映,綠化了庭院,為王府添上濃郁幽深的況味。

此時大部分地方仍是燈火通明,比對起區內其它華宅的烏燈黑火,令人生出不尋常的感覺。

燕飛在附近一株老樹上觀察了好一會後,忽然心中湧起司馬道子刻下正在府內的想法。尤其是建築物間的通道不住有人來往走動,更堅定他的猜測。

如能和司馬道子麵對面說話,是不是更理想呢?

旋即又放棄這個想法,一來人心難測,且記起屠奉三對司馬道子的看法,更因時間無多,司馬元顯的親筆信足可令司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舉,冒上不必要的風險。

  另一個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馬道子確在府內,那隻要把信投入府內,讓人撿起來,可以立即送到司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陳公公,省回不少工夫。不過又怕菇千秋剛好在司馬道子身邊,又或他估計錯誤,司馬道子根本不在府內,情況便難以預料,有違“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飛暗嘆一口氣,從樹上躍落地面,朝王府後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沒有司馬元顯悉心指示要在這麼廣闊的莊園找尋陳公公,確是無從人手。不過他仍有點擔心,怕的是陳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馬道子,那他便不知該如何辦?他嘆這口氣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時期,瑯琊王府肯定枕駐重兵精銳,一個不好,與陷身於慕容垂的行宮並沒有分別,最後必然是力戰而死的結局。

面對王府後院的高牆,燕飛倏然下了另一個決定。令他改變的原因,是因為院內處處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幾可肯定陳公公現在不會留在居處,偷進去後還要溜出來,徒然浪費寶貴的時間,動輒則是流血的場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換俘虜,能否順道要徐道覆吃個大虧,反是次要。在如此情況下,會否打草驚蛇,已再不歸入考慮之列。

何況菇千秋既然是換俘行動的負責人,此刻理應在大江某處忙個昏天暗地,而不會陪司馬道子在府內閒聊。

照他猜測,司馬道子坐鎮王府,是要接見次一級的將領大臣,安撫人心。

燕飛轉到大街處,王府宏偉的門樓出現眼前,一輛馬車正從大門出來,燕飛加速趨前,七、八名正要把門關上的府衛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著他這個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們顯然未見過燕飛,否則早人人拔劍離鞘。

燕飛攤開兩手,表示沒有惡意,微笑道:“請問哪位軍爺是大門的負責人呢?”

府衛們全露出沒好氣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這小子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立即給我滾,否則我打斷你的狗腿子。”

另兩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燕飛心忖如此看來,先前說話者已屬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離開,而朝他走來的人則決定出手教訓他。由此可見這批兵衛平時是如何狗仗主人勢、橫行霸道、欺壓良民。

燕飛當然不願動手,淡淡道:“我此來是奉元顯公子之命。”

想動手的兩名府衛已來到他前方五、六步處,聞言愕然止步,雙目卻凶光大盛,顯然是認為燕飛在耍弄他們。

其它府衛人人現出注意的神色,卻沒有人感到震驚,只是像看瘋子般瞧他。

門內又擁出另四、五個府衛,見到只是燕飛一人,輕鬆起來。

燕飛從他們的神態判斷出這批府衛因地位低微,並不曉得司馬元顯被他們擄去的事。只以為他是來胡混的瘋子。對司馬道子來說,這種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飛從懷內取出密函,雙手舉在前方,從容道:“這是元顯公子的親筆信函,須立即呈上給王爺過目,事關重大,如有任何延誤,王爺怪罪下來,將會有人人頭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著他手密函,認得確是來自司馬元顯的親筆手諭。

  有人喝道:“爾是何人?”

  燕飛微笑道:“本人燕飛!”

  “錚錚錚錚!”

眾府衛人人大吃一驚,紛紛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兩個反向後急退數步。

  燕飛仍是站立舉信不動。

故意提高聲音,是要驚動府內地位較高的將領。

果然一名將軍模樣者在十多名府衛簇擁下衝出府門來,目光先落到燕飛身上,最後投往密函,點頭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府衛們全都一頭霧水,卻不得不還劍鞘內。

燕飛暗鬆一口氣,知遇上深悉情況的人,司馬元顯被擄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馬元顯旁的其中一名將領,且和燕飛過了兩招,硬被燕飛震開。

那人排眾而來,客氣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駕光臨,有何指示?”

燕飛也聽過王愉之名,是建康軍中著名大將,甚得司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壓低聲音道:“我是為元顯公子送信來的,此信關係重大,王爺看後便曉得詳情,可是此信只能讓王爺一人過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風聲。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給陳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爺,但我卻怕找不到陳公公,所以登門送信,請王兄幫個忙。”

王愉目光閃閃的打量他,並不立即接過密函,沉聲道: “元顯公子好嗎?”

燕飛微笑道:“我們現在與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況,王爺看信後自會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決定是否該動刀子,然後雙手接過密函,低聲道:“燕兄名懾天下,當不會節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駕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爺,再予燕兄一個答复。”

燕飛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關於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別是菇千秋,王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請令手下兒郎把大門關上,我會留在附近,等待王兄進一步的指示。”

  說罷轉身去了。

  燕飛躲在對街一道暗巷內。

四周一片寧靜,月色溫柔地灑照長街,只間中有一陣寒風刮過,令人生出肅冷的感覺。司馬曜的駕崩,令建康即將面臨天翻地覆的遽變,但在此刻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王府大門仍是沒有動靜。

想想也覺好笑,擄人勒索的勾當竟會變成目前的樣子。

大門洞開,一輛華麗的大馬車駛出,車速出奇地緩慢,駕車者赫然是王愉。

燕飛立即明白是什麼一回事,從暗巷掠出,閃入剛敞開的車廂。

為他啟門的是個發鬚眉俱白的老太監,臉上滿佈深刻的皺紋,一副飽歷世情的淒苦模樣,身量高頑,神態從容冷漠,予人難測深淺的感覺。

他為燕飛關門後,垂下雙手退到最後排的司馬道子旁坐下,燕飛則坐在最前排,中間隔著一排空座位。

  氣氛沉凝,像一根扯緊的弓弦。

司馬道子雙目一眨不眨的狠盯著他,陳公公則垂簾內視,像似老僧入定。可是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的氣勢正籠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異動,陳公公會在氣機感應下,驟起反擊。此老太監的武功肯定是孫恩、竺法慶等的級數。

今趟是燕飛第二次見司馬道子,上一次是隨謝玄到明日寺挑戰竺不歸,當時謝玄挾淝水之戰的餘威,又進占石頭城,更憑“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勢,壓著人多勢眾的司馬道子。

現在謝玄已去,可是司馬道子眉宇間的憂色仍纏繞不褪,顯然是因司馬曜之死而陣腳大亂,亦擔心愛兒安危。

司馬道子冷靜的道:“燕兄能禮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賞。”

燕飛微笑道:“我們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歸家,全無與王爺作對的用心,請王爺見諒。”

司馬道子又再微一頷首,似漫不經意的道:“燕兄怎樣看桓玄這個人呢?”

馬車繞著瑯琊王府緩走著,值此夜深人靜之時,蹄起蹄落,份外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氛,特別是車內談話的兩人,一為邊荒名震天下的劍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權勢的人,雙方關係錯綜複雜,可敵可友。

燕飛隱隱感到司馬道子在試探邊荒集和桓玄的關係,當然是因桓玄的頭號大將屠奉三在邊荒集占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個模糊的輪廓。答道:“邊荒集對桓玄並沒有任何好處,他勾結聶天還更令人離心,請王爺恕我含糊其辭,王爺只須明白我們會盡一切手段,務要阻止郝長亨到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首次現出笑容,道:“燕兄已說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達成願望,所以黎明前的換俘之約,本王會嚴格遵行,絕不食言。”

燕飛心忖對方確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現今的情況下,硬要與他們荒人對著幹,是極為愚蠢的事。只要荒人能收復邊荒集,保持邊荒集的無法無天,不讓桓玄的魔爪探進邊荒集去,才是他司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謝王爺!”

司馬道子有感而發的嘆道:“事實上燕兄已幫了本王一個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分,我還可以通過他連根拔起孫恩在建康的情報網,重挫天師軍。為回報燕兄,本王從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與彌勒教間的恩怨。國寶亦會由邊荒集退兵,本王自會約束他。”

燕飛心中暗讚,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彌勒教現對司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價值,如仍和尼惠暉糾纏不清,只會令佛門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際此非常時期,當然凡是不利穩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馬道子的決定是審時度世之下的明智之舉。

  燕飛道:“王爺英明!”

  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馬道子一方本是勢不兩立,現今卻因形勢變化,坐在這裡如一對談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離奇,莫過於此。司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雖然形勢佔優,想收拾他卻非容易的事。

陳公公終於開腔,以他帶點陰陽怪氣的沉啞聲音,道: “我還以為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虛名,直至今夜見到燕兄弟,方知事實剛好相反。燕兄弟身負的先天真氣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測。”

燕飛心中大懍,陳公公尚未與自己交過手,大家只是對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氣的玄妙處,只是這種高明的觸覺,已教人吃驚。

他更是心申明白,陳公公說這番話,並不如表面上讚賞他兩句般的簡單,而是向司馬道子暗示,即使兩人連手仍沒有生擒他燕飛的把握。

假如燕飛名不副實,那燕飛根本沒有和司馬道子平等說話的資格,只要擒下燕飛,便可以從他處逼問出司馬元顯的下落,不用賠上五艘戰船和大批糧食。

燕飛真心的答道:“只是僥倖吧!”

司馬道子插入道:“難得燕兄勝而不驕,我們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並非單指今次劣兒的事,而是指長期的互惠互利。”

燕飛心叫厲害,司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還很懂把握機會,如果將來和他對敵,必須把這種性格計算在內。

淡淡道:“邊荒集一向不管邊荒外的事,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爺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司馬道子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欣然道:“為表示我的誠意,我將撤去對令友劉裕的追殺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們父子可以完全不計較與他的嫌隙,他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內效力。”

燕飛心中一震,曉得司馬道子的幾句話,已使劉裕站穩了踏足繼承謝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軍途上的最大障礙。

他當然不會盲目相信司馬道子會轉而善待劉裕,而是司馬道子發覺最大的威脅並非來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孫恩。劉裕雖然是謝玄挑選的繼承人,不過對司馬道子來說只屬一種謠傳,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帥後的心理補償和憧憬,一天劉牢之或何謙當權,劉裕仍是無足輕重。

所以眼前司馬道子一方的當務之急,非是要收拾劉裕,因那會適得其反,在謝玄屍骨未寒的時候,對付等於謝玄閉門的唯一弟子劉裕,只會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沒有了劉裕的問題,邊荒集與司馬道子的距離頓時拉近了。

燕飛不用想也知該如何應對,點頭道:“我在此代劉裕多謝王爺網開一面,讓他可以全心全意盡忠國家。我們可以在哪方面幫王爺的忙呢?”

司馬道子哈哈一笑,滿臉歡容的連說兩聲“好”,然後肅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為我辦到三件事,我會非常感激。”

  燕飛道:“王爺請賜示。”

司馬道子道:“我絕不會強人所難,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對我們雙方有利的。首先是不讓桓玄的勢力以任何方式伸到邊荒集去。”

燕飛同意道:“這方面我們不會讓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們主動地打擊兩湖幫,盡力削弱他們在水道上的影響力。”

燕飛想起大江幫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沒此要求,我們也會這麼做,點頭道:“遵旨!”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 “燕兄不但快人快語,也非常風趣。”

接著沉聲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邊荒集公平交易,你們要戰船我給你戰船,我們要的只是上等戰馬。”

燕飛再次心叫厲害,先前兩個要求,都是燕飛難以拒絕的,第三個要求則復雜多了,不過仍是有很大的誘惑力,因為邊荒集確鬧船荒。

略一沉吟,道:“這方面王爺須予我一點時間,好與荒人商量,照我看該沒有大問題。”

司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著從懷裡掏出另一封信函,道:“這是寫給劣兒的信,燕兄可以隨心過目,劣兒看後,會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至於徐道覆,我會派人對付他,最好他冒險來攻,我會教他葬身大江。”

燕飛接過信函,推門閃出仍在緩馳的馬車,沒入道旁的暗黑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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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意外之變

燕飛回到司馬元顯被禁錮的密林,以他的冷靜和修養,也大吃一驚,差點失去方寸。

人是一個不見,靠岸的密林邊緣有激烈打鬥的痕跡,枝葉上尚留有沒乾透的血跡,顯然是屠奉三和劉裕兩人忽然被偷襲,此事是在不久前發生。

燕飛往司馬元顯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馬元顯已不知所踪。

他盡力令自己冷靜,但一顆心卻像被無情的烈火焚燒著。

  究竟是誰幹的呢?難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馬道子?旋又推翻這個想法,他們所有佈置,均是針對司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怕司馬道子的人來襲,因為只要祭出司馬元顯,對方便沒有人敢動手。

打鬥的痕跡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況確是古怪,屠奉三和劉裕竟是離開密林迎擊敵人,而非回頭挾司馬元顯逃走。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倏地燕飛冷靜下來,思考每一個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

  燕飛喝道:“誰?”

司馬元顯的聲音在離他三十多丈的密草叢間傳來道:“是我!燕飛!”

燕飛說話時早循聲掠去,只見司馬元顯神色萎頓的坐在草叢茂密處,腳上還綁著粗牛筋。他二話不說的拔劍為他割斷束縛,扶他起來,接著掌運如飛,拍打他身上多處穴道,為他解除經脈的禁制。

司馬元顯立即回复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損的雙手,猶有餘悸的道:“好險!唉!綁腳的結紮得非常巧妙,我沒法解開。”

燕飛見他衣衫破爛,樣子狼狽,心忖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後最大的折磨和驚嚇。此時燕飛已回复絕對的冷靜,曉得事情並不如想像般惡劣,屠奉三和劉裕是故意引開敵人,以免對方發現司馬元顯。由此可知對方不但非是司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並不曉得他們擄去司馬元顯的事,且這批人是屠奉三或劉裕認識的,故屠奉三或劉裕一看便知道不是為救司馬元顯而來。

燕飛取出司馬道子的親筆信,交到司馬元顯手上,道: “這是你爹給你的,我不但見過他,還和他達成合作的協議。”

司馬元顯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請燕飛打著火熠子,看信後立即把信撕毀,然後道:“敵人來得很突然,忽然間林外傳來打鬥聲,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長亨'之名。當時你另一個夥伴正和我說話,聞言割斷綁我手的牛筋,接著提劍撲了出去幫手。如有你燕飛在,我們便不用怕郝長亨。”

燕飛明白過來,郝長亨並沒有離開,得到任青媞的知會,曉得他們在建康,立即盡起兩湖幫潛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圖在建康解決他們。

  他們是如何尋到此處呢?

問題可能出在高彥身上,以郝長亨和任青媞的精明,當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門會收留他們,而與謝安關係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長亨等的目標。當高彥往訪支遁,被發現行踪,敵人於是直追至這裡來突襲。而高彥該已到歸雲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長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應付,何況還有大批兩湖幫的精銳好手。不過燕飛仍不是那麼擔心,因為屠奉三挑選此處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計劃,現在只是依計劃而行,分別在來不及帶走司馬元顯,而他更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追尋。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掠過腦海,他已下了決定。

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內嗎?千萬要避過大江,否則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伙的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我們不是要設陷阱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嗎?”

燕飛苦笑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去支持我的伙伴,你們仍可以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馬元顯現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你不怕我們違返協議,再不肯把荒人交出來?”

燕飛道:“我不相信公子是這樣的人,如若如此,我們荒人將會成為公子和王爺的死敵。”

元顯猶豫片刻,斷然道:“我留在這裡等你們一個時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轉機。”

燕飛皺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這個險,城外危機處處,是為險地。”

司馬元顯一對眼睛亮起來,道:“實不相瞞,剛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對生死一線的情況,既驚險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體會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證明給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們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務。”

又道:“不用擔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這般人物,否則我該有自保之力。”

燕飛感到這位公子貴冑在一夜間成長了,拍拍他肩頭,微笑道:“待會見!”

倏地飛退十多丈,接著一個後翻,躍往一根大樹橫探出來的枝幹上,借少許彈力往上騰升,眨眼間來到密林高空處。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飛幾個起落,朝上游方向掠去,到離司馬元顯藏身處約半里之遙,從懷裡掏出屠奉三給他的訊號火箭,點燃後揚手擲上高空。

  “砰!”

一朵黃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遠近。

燕飛落在一株老樹顛的橫桿處,靜心等待。他對屠奉三和劉裕兩人的本領有絕對的信心。他們不但武功高強,且才智過人,均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即使來的是聶天還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憑河之險,根本不怕敵人圍攻。而他們引走敵人,以保司馬元顯,更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最明智之舉。

  “砰!”

另一朵黃色光花在對岸上游三、四里處爆開,顯示出屠奉三和劉裕目下的位置。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曉得屠劉兩人不但成功突圍,且擺脫了敵人,成功借大江脫身,故可以立即以煙花響應。

由於他們人手不足,沒法形成有效的防禦,所以屠奉三把司馬元顯藏在密林內,自己則在林緣把風,監視敵人最有可能現身的官道和江面。如有甚風吹草動,立即可以起出人質或逃或以之阻嚇敵人。這方法當然是針對司馬道子而設,只沒想過反憑此避過給郝長亨一方發現司馬元顯在他們手上。

屠奉三和劉裕正在回來與他會合的途上。

  “砰!”

再一朵煙花在剛才黃色煙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鮮紅艷麗。

燕飛先是胡塗,然後明白過來,屠奉三和劉裕玩的手法叫 “虛張聲勢”,且向燕飛表示他們與敵人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他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況,屠奉三和劉裕借煙霧彈突圍逃走,成功把敵人拋在後方,然後登上藏於離此約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隱蔽處的快艇上,劃往對岸,令敵人只能望江興嘆。

屠奉三此著藏艇於遠處的手法,簡單而有效,在這種情況下發揮出作用。

想到這裡,燕飛取出僅餘的一支煙花火箭,射上上空。

  “砰!”煙花爆閃。

郝長亨看到他們隔河以煙花互相呼應,一點不怕暴露行藏,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郝長亨當然會曉得他們一方有援兵至,且絲毫不懼讓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對撼的強硬姿態,如此郝長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實上他們確不怕對手的攻擊,屠奉三和劉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來去自如。他燕飛則是孤人單劍,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對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劉裕的虛張聲勢,確是非常高明的一著,為的是嚇退敵人,免致影響大計,盡顯兩人隨機應變的才智。

燕飛心忖如郝長亨真敢來犯,自己是否該干回刺客的老本行?設法殺死他,好破壞兩湖幫進占邊荒集的行動。

正思索間,這邊岸旁上游處亮起三點燈火,距離他所在處約三至四里遠近,明滅不定,似在發出某一召喚的訊號。

他看得大惑不解時,答案在下游出現,剛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縱橫不可一世、威風八面的兩湖幫超級戰船“隱龍”,烏頭黑火的逆水駛至,風帆張滿,速度不住增加。

燕飛心中一震,暗叫郝長亨也藝高膽大,“隱龍”並沒有沿下游遠離建康,反趁亂掉頭駛往建康上游。亦替屠奉三和劉裕大感僥倖,因郝長亨早有提防他們藉大江脫身,只沒猜到他們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裡,致棋差一著。

同時更想到郝長亨寧冒再遇上建康水師戰船之險,也不要繞個大圈北上淮水,是為要儘早到邊荒集去,以免錯失時機。

  唉!怎樣才可以延遲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呢?

“隱龍”朝他身旁的江面駛至,速度仍在遞增中。

燕飛心中一動,先從樹頂落往地面,再從林木間竄出,無聲無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里去。

屠奉三和劉裕於“隱龍”遠離後划艇泊岸。

兩人均多處負傷,不過只是皮肉受苦,沒有傷及筋骨,見不到燕飛,均感奇怪,但並不擔心。天下間能奈何燕飛者再找不出多少個人來。

劉裕把艇子縛往岸旁一顆樹幹去,道:“如我沒有猜錯,燕飛該是到上游去探聽敵情,肯定郝長亨登船撤走才回來。”

屠奉三仍在觀察上游的情況,道:“今次是險至極點,也令我對郝長亨的膽色作重新估計,如不是燕飛把剩下的煙霧彈交還給我們,我們難以脫身。”

劉裕點頭道: “幸好高小子早一步離開,否則他肯定難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頭小白雁的凶相,這丫頭的武功差不了郝長亨多少。”

劉裕就在岸旁趺坐,籲出一口氣道:“隨老郝來的三十多名兩湖幫徒,都是兩湖幫的精銳,縱使沒有郝長亨、尹清雅兩人,已不容易應付,今次是非常僥倖。”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劉裕道:“當然!他們既知燕飛在此,沒有點實力怎敢在太歲頭上動上?”

  屠奉三道:“未必如此!”

劉裕愕然道:“屠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屠奉三歎道:“我可能已給自己認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賣了!”

  劉裕瞧著他,待他說下去。

屠奉三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揉集濃烈的殺氣和似是傷感的神情,語氣卻是平靜無波,道:“任青媞與你會面的事,該是瞞著郝長亨,因為牽涉到心佩的秘密。他是從我那位幫會朋友處知悉我在建康,且還設計對付他,或以為我們的行動是針對他,累得曼妙被楚無暇殺死,所以不顧一切地來向我報復。更因高彥往見支遁露了影跡,直追到這裡來,不但沒有想過燕飛與我一道,更沒有想過你和我是在一起。所以來者中沒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訴郝長亨你或燕飛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該知憑他們的實力根本奈何不了我們。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計算錯誤。”

劉裕明白過來,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觸的原因。郝長亨之所以懂得從屠奉三的幫會朋友處探聽屠奉三的消息,當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洩漏予他。所以當郝長亨對遇襲之事生疑,便從此入手,而屠奉三的眼線明白了桓玄、兩湖幫和屠奉三的關係,便不念舊情的出賣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態炎涼的感慨。

此事會令屠奉三和桓玄的關係進一步惡化,因為曼妙的被殺,桓玄失去能顛覆司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歎一口氣道:“我一向擅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法,郝長亨很容易便猜到我處來,而他更絕不錯過任何殺我的機會。”

  劉裕心忖老子便曾領教過。沉聲道:“你準備怎樣對付那個出賣你的人?”

屠奉三灑然道:“當然是裝作不知情,日後說不定還可以利用他來對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們,我們愈有機會教他吃大虧。我屠奉三從來都信邪,希望你那條命確是真龍的命,謝安謝玄都沒有出錯。”

劉裕啞然笑道:“有些事說出來就不靈光,我倒沒有這麼大的野心,亦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條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著瞧他,好一會才道:“人是會變的,遲些你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咦!”

兩人同時朝岸旁林木深處瞧去,兩手分別按在劍和刀柄去。

  “是我!司馬元顯!”

兩人再來不及戴上頭罩,呆看著司馬元顯從林木暗黑處走出來。

司馬元顯也在打量兩人,直抵離兩人十步許處立定,目光最後落在劉裕身上,道:“劉裕?”

劉裕直覺感到這本該是死敵者沒有惡意,點頭道:“正是小弟!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離開呢?”

司馬元顯移前幾步,在兩人對面坐下,道:“是燕飛為我解穴的,我還以為你們是敵人,幸好認得屠老大的聲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達成協議,待會大家連手對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劉裕訝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屍萬段嗎?”

司馬元顯現出尷尬的神色,道:“現在大敵當前,難道還要斤斤計較以前的過節嗎?怎麼還不見燕兄呢?”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傳遞心中的古怪感覺。他們也像燕飛般,登時對司馬元顯大為改觀。在大局為重下,司馬元顯終告別不懂事的貴冑公子陋習,明白到在此危機重重的時局裡,事情的熟輕熟重。

司馬元顯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爭風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將更是水到渠成。”

司馬元顯道:“剛才你們隔岸施放煙花火器,會否打草驚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覺呢?”

兩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變得如此縝密,均覺得有道理。

劉裕朝下游方向瞥上一眼,道:“我們到艇上去!”

三人坐言起行,解繩划艇,逆水沿江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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