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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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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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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7:52:34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誤中副車

燕飛憑左手五指插入船身,緊附在船體左舷浸沒在水里的部分,隨“隱龍”緩緩靠往南岸。

這是最佳的攻擊角度,當郝長亨在沒有防備下從江岸躍往船上去,他會予他致命的一擊。成功擊殺竺法慶,令他更清楚自己的實力。他自創的“日月麗天大法”亦達至全新的境界,“水毒” 和“丹劫”兩種截然不同又相輔相乘的功法,成為他的看家本領。

事實已證明強如竺法慶,亦飲恨在他的蝶戀花之下。

如能除去郝長亨,對兩湖幫將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和打擊,等於斷去聶天還一臂。郝長亨此人不但文武雙全,且有一種天生的說客魅力,想來春秋戰國的蘇秦、張儀也不外如是。

燕飛在認識紀千千之前,除了為母報仇雪恨一事外,對任何事都不太積極。現在的他已完全改變過來,因為只有如此,方有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希望。時間更成為決定成敗的一個主要因素,所以他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殺死郝長亨,勢將粉碎了聶天還進軍邊荒集的行動,使反攻邊荒集成功的機會大增。今次刺殺他是志在必得的。

燕飛把一直保持在水面上的頭沒入江水去,丹劫的火熱,抵銷了江水可迅速令人凍僵的冰寒,又功聚雙目,使銳目不受水流浪花的影響,透視水面和岸旁的情況。

蝶戀花來到手上,心靈空瑩晶淨,人和劍合為一體,劍即我,我即劍。

玄功大成後,他每一天也在進步裡,過程緩而難以覺察,但在某些非常時候,例如早前他從三十丈的距離外分別竊聽劉裕和任青娓、徐道覆與菇千秋的對話,便頓然醒覺到自己已晉入以前不敢夢想的武道境界。

郝長亨偉岸的身影出現在岸旁一方巨石之上,身旁是美麗的小精靈,高彥的夢中情人“白雁”尹清雅,另外數十名兩湖幫精銳好手散立左右和後方,一副全面撤走的姿態。

燕飛可以想像郝長亨得不償失的無奈心情,曼妙的被殺,令他很難向桓玄交待。他冒險回頭對付他們,可能亦是被一種力圖彌補失誤的心情驅使,希冀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只要能帶回屠奉三、劉裕或自己任何一個人的人頭,總算非是空手而回。

事情當然非是如他所願,所以他現在應是陷於情緒的低潮,失落而恍惚,正是刺殺他的最佳時機。

“隱龍”此時離開郝長亨等人立處已不到二十丈,不住接近。

燕飛的心靈緊鎖在郝長亨身上,即使再不用眼去看,郝長亨的一動一靜,完全沒法避過他心靈的眼睛。如此感覺他尚是首次發現,心中湧起新鮮的感覺。

他燕飛是否天下第一高手,在擊敗桓玄、尼惠暉、孫恩、慕容垂或聶天還這些南北最頂尖的高手前,仍是言之過早。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就是他已成為天下間最可怕,能憑玄妙感應進行刺殺的超級刺客。

  十丈、九丈、八丈……

郝長亨一聲呼嘯,騰身而起,往“隱龍”投去。

燕飛在氣機牽引下,左手鬆脫,離開船體,接著運功猛按,立即生出強大的反震之力,令他破水而出,衝空而上。

丹劫的火熱透劍而去,把在上方躍至的郝長亨完全籠罩在能摧心裂肺,使對手無從抗拒的驚人劍氣中。

郝長亨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就在燕飛破水而出的一刻,察覺到危險,全身遽震,仍能臨危不亂,抽出佩刀,立即化為繞身疾起的刀芒,仍保持往“隱籠”投去的勁勢。

燕飛暗讚了得,不過卻知郝長亨死定了。

由於事起突然,岸上船面的兩湖幫高手,人人措手不及,亦由於郝長亨的橫空而行,欲援無從,只能呆看。

一聲清叱,尹清雅雙手多出兩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從岸上一溜輕煙般斜掠而上,以令燕飛也沒有想過的驚人高速,後發先至,只眨眼工夫,已到達郝長亨下方處,燕飛雷霆萬鈞的一擊,首當其衝的再非是郝長亨而是尹清雅。

大家都是在半空中無法著力改向,除非燕飛真的變成會飛的神仙,否則必須先過了尹清雅這一關,才能對付郝長亨。

喝罵驚呼聲此刻才在兩邊響起,不過誰都難以改變要發生的事。

換了是屠奉三或劉裕,為達到目的,當會不顧一切全力殺傷尹清雅,再藉交鋒勁氣交擊之力,換氣續攻郝長亨,可是燕飛怎可傷害高彥單思症的對象。

以燕飛之能,也沒計可施,臨時變招,化丹劫能令竺法慶飲恨的殺傷之氣,轉為可剛可柔的日月麗天大法,改衝擊的劍氣為吸啜的真勁,迎上小白雁詭變百出的雙匕刃。

刺殺郝長亨的大計不得不中途取消,他便不得謀求脫身之計,否則如讓對方數十高手饗之以強弩大弓,在全無遮擋的水面下,定可把他射成刺猬。

“噗!”的一聲,代替了兵刃交擊該有的清脆激響,尹清雅嬌軀遽顫,一聲驚呼,被燕飛充滿強大黏扯劍勁及無可拒抗的驚人力道,帶得從空中直掉下去,緊隨燕飛之後,“噗通!噗通!”兩聲水響,先後沒入江水里。

船邊的十多名兩湖幫好手已拉弓搭箭,卻沒有人敢發射,因怕誤中尹清雅。

郝長亨抵達“隱龍”,大喝道:“下水!”

自己首先投往江水,其它人紛紛效尤,兩湖幫的人從小在水里打滾,個個精擅水戰,回到水里便像游魚回到家般,不懼任何人。

水里的燕飛暗嘆一口氣,一指點在從上沉下來仍是血氣翻騰,一下子沒法回復反抗之力的小白雁的腰肢處,尹清雅立即應指昏迷過去,匕首離手沉往江底。燕飛一把抓著她腰帶,升上水面,雙腳運勁一撐,兩人立即在水面滑翔起來,瞬間順流遠去十多丈,把郝長亨全拋在後方。

  一艘快艇正迎頭駛至。

燕飛提著尹清雅,心念急轉,究竟該把尹清雅擲回去給郝長亨?還是挾美而去?帶走尹清雅,或可延誤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想到這裡,已離水而起,投往快艇。

屠奉三大叫道:“追來了!快掉頭!”

燕飛剛放下濕漉漉的小美人,屠奉三、劉裕和司馬元顯三個人已齊心用力把陝艇劃得轉急彎,順水而下。

燕飛朝“隱龍”瞧去,這艘兩湖幫的超級戰船靈活如魚的掉頭,還拋下長索,把落水的己方人馬扯回船上去。

屠奉三喝道:“我們不夠她快,燕飛你還不幫手?”

燕飛取起剩下的船槳,坐到船頭,劃起艇來,道:“他們可以比我們快嗎?”

  劉裕道:“你看吧!”

“隱龍”果然在此短短時間內進入狀態,風帆滿張,四組二十支船櫓整齊一致地隨鼓聲“咚!咚!咚!”的劃進水里,不住增速,已追至五十多丈後,距離還不斷拉近。

司馬元顯興奮地嚷道:“我們要不要泊岸呢?”

燕飛、劉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古怪的感覺,如此合作的“俘虜”,確是絕無僅有。

坐在船尾司馬元顯身後的屠奉三,見司馬元顯努力划船之餘,仍不忘將目光放在蜷伏船中的尹清雅身上來回巡梭,笑道:“這妞兒是聶天還的寶貝愛徒,老郝絕不敢放箭,我們還可以多撐一會兒,怎都勝過在岸上被大批敵人追殺。”

司馬元顯仍是情緒高漲,顯然非常享受眼前的緊張刺激。嚷道:“有燕飛在!我們怕他們什麼呢?”

劉裕笑道:“小飛意下如何?如果讓老徐看到我們四個人這麼划艇逃命,會怎樣想哩!”

燕飛感到敵船逼近至四十丈許,如此下去,不出兩裡勢被敵人追及。心中既感荒謬又覺好笑。應道:“管不得老徐那麼多了,老郝一方人多勢眾,動起手來,吃虧的肯定是我們。除非我們肯放棄這頭小白雁,否則逃不了多遠。更何況約定換人的時間快到哩!”

司馬元顯道:“我們何不把刀架在這美人兒的玉頸處,看老郝是否還敢追來?”

屠奉三笑道:“少了一個人划艇,老郝又看准我們不敢殺人,因為殺人後他們再無顧忌,百箭齊發,公子擋得住嗎?如此我們勢被迫上,主動之勢全失,劃得來嗎?”

  司馬元顯登時啞口無言。

燕飛和劉裕均曉得屠奉三已說得非常客氣,四人中自以司馬元顯的武功最為不濟,也成為他們的負累,不論水面或陸上,如若動手,司馬元顯必難倖免。

快艇在水花激濺裡破浪而行,大江水面粼光閃閃,反映著夜空的星月,河風迎頭照面的刮來,確是別有一番滋味。

郝長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道:“燕兄請釋放清雅,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將來小弟必有回報。”

屠奉三長笑應道:“假設郝兄能立下毒誓,三個月內不踏入邊荒半步,我們立即放人。”

本聞而意動的燕飛只好悶聲大發財,因為只有如此,方可以延誤郝長亨到邊荒集的行程。

郝長亨仍沒有動氣,只提高聲音,道:“屠兄的要求是否太過份呢?敢問坐於燕兄身旁的是否元顯公子?”

司馬元顯知他從自己的衣著認出自己來,笑道:“是又如何?終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身前求饒。”

  “颼!”

弓弦聲響,屠奉三閃電祭出佩劍,頭也不回的反手後劈上方。

  “當!”

  勁箭被擋飛,掉往江水。

司馬元顯則暗抹一把汗,曉得此箭是朝自己背心射來,哪想得到郝長亨如此強悍和肆無忌憚。也不由佩服屠奉三,他先前估計看准他們不敢殺尹清雅,確非胡猜。

屠奉三若無其事地還劍入鞘,另一手仍保持划艇的動作,頭也不回的笑道:“再射一箭,我會在小白雁的臉蛋劃一劍,郝兄想清楚再射吧!”

“隱龍”又縮短船艇間的距離,只差二十多丈便趕上快艇,一追一逃,迅速朝下游的建康駛去,離約定換人的橫風渡已不到三里。

郝長亨終失去耐性,大喝道:“燕飛你是否變成了啞巴?清雅只是個小女孩。”

司馬元顯為之愕然,聽郝長亨說話的語氣,顯然連他也覺得燕飛是那種不該以一個女孩子威脅敵人的君子。

燕飛淡淡道:“這樣吧!三天后我們在穎口作交易,只要郝兄孤身而來,我們便把人交還給你,且保證不損小白雁半根毫毛。”

郝長亨大怒道:“我看錯你了!原來燕飛只是這樣一個人。”

劉裕哈哈笑道:“郝兄好像第一天出來混的樣子?”

郝長亨大喝道:“好!我們便走著瞧!”

“隱龍”此刻離他們已不到十五丈,令他們深感威脅。

事實上情況對他們頗為不利,“隱龍”可輕易撞翻他們的船,到時包括郝長亨在內的大批精通水性的敵人下水救人,他們能保住尹清雅的機會實在不多,最大問題是尹清雅必須在水面上始能呼吸,而司馬元顯這奇貨更是他們最大的顧慮,如被郝長亨擒去,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元顯開始真氣不繼,如此全力划艇的確非常費力,喘著道:“泊岸如何呢?”

屠奉三道: “來不及了!小心兩湖幫的絕技'捕神網',這個神非是一般的神,是水龍神。”

話猶未已,破風聲起,一面大網從“隱龍”船頭撒出,兜天罩地朝他們蓋過來,若依快艇目前移動的速度,恰好把他們套個正著。

屠奉三現出一個詭異和充滿嘲弄意味的笑容,大喝道: “靠南岸駛!”

劉裕一掌拍往船尾右後側的水面,登時激起一股水柱,快艇改向,斜斜朝南岸疾滑而去。屠奉三又加一股掌勁,令快艇速度倏增,如飛魚躍離水面,頗有騰雲駕霧的痛快感覺。

  “蓬!”

捕神網重重落在快艇左後方處,尚差尺許方觸及艇身,由於網子四邊繫著鉛鐵一類的下墜物,激起漫空水珠,濺得無人能免。

司馬元顯長笑道:“精采精采,非常精采!”

三人都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司馬元顯本是他們的死敵,可是在此刻卻變成同舟共濟的戰友,而最妙的事是,他們似在為這公子哥兒提供最刺激的娛樂。

眾人回頭朝“隱龍”瞧去,敵人正把捕神網從江水里拖回船上去,一時間再難重施故技。

屠奉三冷笑道:“郝長亨想和我玩兒尚未夠資格,聶天還來還差不多。我們靠岸灘淺水處走。”

  司馬元顯歡呼道:“好計!”

燕飛和劉裕心中叫妙,對方船大入水深,勢難追在他們背後,趕上來撞翻快艇,如此只能在旁趕過他們。

而他們則可進可退,必要時把快艇鏟上灘岸棄艇而逃,敵船卻因正全速行駛,勢要趕過了頭,就是這之間的差別,足可令他們爭取到逃走的空隙。

這才知道屠奉三是故意讓對方施用捕神網,然後才改採此一策略,因為要把網拖回船上去,部署另一次撒網,必需再費一番工夫。而捕神網此時已成為對方唯一可以直接威脅快艇的武器,屠奉三卻偏教敵人沒法在短時間內再派上用場。

  屠奉三確是名不虛傳。

  主動已控制在他們手上。

“隱龍”又從旁趕上來,只差七、八丈便可以超越他們。

船上兩湖幫戰士拉滿十多張大弓,箭鋒指向他們,即使明知他們只是虛張聲勢,仍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心理威脅,至少令他們不敢妄行棄舟登岸。

屠奉三低聲道:“元顯公子仍有氣力嗎?”

  司馬元顯咬著牙齦點頭應是。

屠奉三喝道:“加速回到江心去。”

四人齊聲叱喝,登時槳起槳落,人人用足勁道。

四周浪花激濺,由坐在後方的劉裕和屠奉三調校船向。

快艇如在水面飛行般,突然增速,就在“隱龍一船頭十丈許處斜掠而過,直往江心滑翔疾去。

此著大大出乎對方料外,連忙改向窮追。

快艇幾眼工夫便斜斜橫過近百丈的江面,又再順流而下。

  燕飛道:“成功哩!”

三人朝前瞧去,一艘建康水師的大型戰船,在下游里許處出現,燈火燦爛。

後方的“隱龍”響起一陣急驟的鼓音,終於察覺不妙,開始減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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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和氣收場

“隱龍”在後方掉頭,快艇載著美麗的戰利品,順水往大放光明的司馬道子座駕舟輕鬆地駛去。

燕飛等人都在舒展手足,好讓因過度用力致麻痺酸痛的手回復常態,司馬元顯功力最是不行,雙手仍不受控制的在抖顫。

司馬元顯道:“我應否站起來?然後你們隨便找個人把刀劍橫架在我的頸上,這才像個俘虜的樣子。”說話時仍急喘不休。

屠奉三和劉裕正從懷裡掏出黑頭罩,掩蓋臉容,前者笑道:“公子坐在那里便成,只要裝出穴道被制的樣子,誰會懷疑你不是俘虜呢?”

司馬元顯點頭道:“對!換了是我也絕不會相信。哈!今晚確是妙不可言。我從三位身上學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又嘆道:“以前爹罵我的話,我總當作耳邊風,現在方知道他句句金石良言。”

劉裕心忖今晚的經歷,如果影響司馬元顯變成為一個成熟、理智和無畏的人,將來肯定會成為自己的勁敵,不過想想又覺得沒有可能,人怎會在一夜間改變過來呢?

劉裕眼睛正巡視南岸,平靜的道:“徐道覆並沒有來。”

屠奉三惋惜的道:“是老郝救了他。”

司馬元顯雖遠不及三人般精於江湖門道,但也猜到屠奉三這句話背後的含意,交易換人的地點雖是橫風渡,可是以徐道覆的精明厲害,定會派出探子監視上下游的動靜,看到自己和燕飛等如此合作無間,不起疑便是蠢蛋。

說不定徐道覆現在已逃返南方,以避過建康軍的搜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也沒有來!”

司馬元顯一震道:“難道竟被他識破真相逃走了嗎?”

一艘快艇從巨艦旁駛出,朝他們逆水而來,船頭船尾均插有火炬,司馬道子昂然立在船頭,除他外只另有兩人負責划艇。很明顯菇千秋不在其中。

劉裕心中暗懍,三個人對三個人,不但顯示出司馬道子的誠意,更顯示出他強大的信心,建康城應已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

司馬道子實為晉室南渡以來最出色的皇族人物,故不但能助司馬皇朝制衡謝安,更可與謝玄在兵力上分庭抗禮。現在謝家人才凋零,只剩下一個謝琰在獨撐大局,建康再沒有人可以阻止司馬道子攀上權力的最高峰。

看司馬道子今夜靈活應變的本領,因應形勢化危機為機遇,便知他有資格作桓玄和孫恩的對手。如讓司馬道子平定南方,他劉裕的末日也來了,因為司馬道子再不會容忍他這個被視為謝玄繼承者的人存活在世上。

此時快艇離司馬道子的座駕舟已不足半里,可以清楚看到稍後處泊於北岸橫風渡的五艘中型單桅蒙衝戰船,此種蒙以生牛皮的戰船,在河上行動靈活,務求捷速,最適合用於像淮水、穎水那樣的河道上。

司馬道子如此慷慨大方,送他們五艘上等戰船,不用說是在施展借刀殺人之計,好削弱兩湖幫的水上實力。

燕飛等三人都想到此點,只是礙於司馬元顯在場,不便宣之於門。

屠奉三答司馬元顯的話道:“公子放心,如令尊連一個菇千秋也拿不住,他今天便不會坐在這個位置上。”

司馬元顯仍是半信半疑,不過卻現出深思的神色,顯示他肯虛心受教,咀嚼屠奉三說的話,思量因何屠奉三可作出如此肯定的猜測,而自己卻辦不到。

  兩艇迅速接近。

劉裕忽然道:“我們這五艘快速鬥艦能否擋得住老郝的' 隱龍'呢?”

屠奉三顯然亦在思索同一問題,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們人多貨重,又尚未熟習此五艦的性能,兼之是烏合之眾,對方則是蓄勢而來,如在黑夜施襲,我們只有待宰的份兒。”

司馬元顯心中遽震,想起自己在對付“隱龍”吃了大虧,正因不像屠奉三般知己知彼,遂變成不自量力。

燕飛微笑道:“和王爺商量借道又如何呢?”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尚有三艘載糧食的貨船,因不願讓司馬元顯知道此事。

  劉裕道:“好計!”

同時與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如順流而下,雖然要兜個大彎,從邗溝再入淮水,卻可以令郝長亨望之興嘆,束手無策。最妙是郝長亨若在上游守候他們,勢將延誤一至三天的行程。而他們更可以順道經過大江幫的秘密基地,集齊人馬,有精於水戰的大江幫負責駕舟,還何懼兩湖幫。

照水程計,只要郝長亨錯失兩天的時間,他們肯定可以趕在他之前到穎口。

  屠奉三道:“減速!”

兩艇終於在江面相遇,緩緩接近,直至兩艇首尾相並,只隔開丈許。

司馬道子目光掠過以黑布罩頭的屠奉三和劉裕,又瞥兒子一眼,這才朝燕飛望去。

司馬元顯出奇地一言不發,神態冷靜,只向乃父頷首,以示自己一切妥當。

划艇的兩人均是體型驃悍的高手,氣度沉著冷漠,年紀都不過三十,但燕飛等都曉得他們是一流的好手。

屠奉三和劉裕也都兩眼不眨地打量司馬道子,看看此在 “九品高手榜”上排行僅次於謝玄和桓玄的劍手,究竟有何不尋常之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是否已被王爺擒下?”

司馬道子點頭應是,悠然道:“徐道覆已知情逃走,我們再不用多此一舉,千秋的妻妾愛兒連人帶船被我截著,不到他不承認。我會從他身上逼問出孫恩在建康的所有佈置,連根拔起天師道在這裡的奸細。哼!”

燕飛心中生出不忍的感覺,不過戰爭從來如此,他也很難怪責司馬道子。

道:“公子可以回到王爺的船上去。”

司馬元顯望向乃父,見後者微一點頭,站起來道:“今晚元顯雖遭被擒之辱,可是卻獲益良多,三位不單處處以禮相待,且沒有說過半句不客氣的話,元顯在此衷心致謝,希望將來見面,大家仍是戰友而非敵人。”

燕飛等三人都暗讚司馬元顯說話得體,且暗中幫了他們一個大忙,至少令司馬道子聽在耳內,心中舒服得多。

司馬道子見兒子並沒有被禁制穴道,雙目現出訝異的神色,神情大見緩和。且燕飛在沒有半句問及釋俘的事,便容許兒子先回到自己身邊,不單給足自己面子,更表示出信任自己和願意合作的誠意。

司馬元顯一個聳身,落到司馬道子身旁。

司馬道子連叫了兩聲“好”,然後微笑道:“想不到今晚的事,能夠圓滿解決,這樣對大家都有利。人都在五艘戰船上,不但裝備齊全,船上還有弓矢兵器,和比你們要求更多的糧食。本王僅在此祝諸位旗開得勝,早日收復邊荒集。”

屠奉三一把扯去頭罩,喝道:“王爺了得,我們荒人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雙目亮起來,笑道:“原來是'外九品高手'榜上高踞第三位的屠奉三屠當家,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下登船行事,給劣兒一個好的教訓。卻不知屠兄何時變成荒人呢?

屠奉三哈哈笑起來,自有一股豪邁不羈的氣概,答道: “當桓玄與聶天還結成聯盟的一刻,再不容我屠奉三選擇,王爺理該明白我心情的變化。”

劉裕也除下頭罩,站起來施軍禮道:“北府兵副將劉裕,參見瑯琊王*”司馬道子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換上笑容,道:“劉副將不用多禮,今後倚仗你的地方多著哩!只要劉副將好好對朝廷盡忠,本王必不會薄待你。”

燕飛和屠奉三暗讚劉裕這著恰到好處,至少在表面上可令司馬道子有台階可下,亦輕描淡寫化解了兩人短期內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

燕飛也挺身而起,道:“將來如我們能收復邊荒集,會依約來找王爺看如何把協議的事落實。”

稍頓續道:“還有一事想請王爺幫忙,我們想取道建康回邊荒集去,因為郝長亨正在上游等待我們。另外我們尚有三艘貨船,在下游六里的渡頭等侯我們,請皇爺恩准他們隨我們一起返回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的目光落在仍蜷伏船上的小白雁嬌軀上,若無其事的道:“此女是否聶天還的愛徒尹清雅?”

  燕飛答道:“正是此女!”

司馬道子欣然笑道:“你們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取道建康北上淮水。我司馬道子保證郝長亨難越建康雷池半步。”

五艘單桅戰船從橫風渡開出,朝建康駛去,司馬道子的座駕舟仍留在後方為他們護航,還派出兩艘快艇為他們引路。

五百二十八名荒人兄弟姊妹,分佈在五艘戰船上。此種戰船每艘可容二百人,又另設糧倉和武庫,所以絲毫不覺擠迫。不過五百多人里大部分為老弱婦孺,且傷病者眾,能騰出來操舟的壯丁壯婦不到一百人,而懂操船駕舟者只佔半數,故能保持戰船在河道上行走,已可還神作福,難對他們再作苛求。但如果遇上敵人,肯定全無還手之力。

司馬道子確大方慷慨,贏得包括宿敵劉裕的好感。船上果然裝備齊全,每船設有四台投石機,船頭船尾各有一架弩箭機,船舷擋箭牆豎立,可蔽半身,如由一群熟練的戰士操控,可成為河道上有強大攻擊性的工具。

雖然是單桅,卻懸掛四帆,只要將每一面帆與船的縱軸構成一個斜角,風吹在帆上,再依風向風力而調較,便可以盡用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反射和攏聚而形成船的動力。而這只有熟船性者方能控制自如,因此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要分開來各指揮一艘戰船。而另兩船則分別由兩位精黯此道的荒人兄弟負責。

兩艘水師戰船在旁駛過,以燈號和旗號與領航的兩艘快艇打招呼,問清楚情況,徑自朝上游駛去,接應司馬道子的座駕舟。

開路快艇的其中一人是司馬道子的大將王愉,有他開路,當然一切不成問題。

燕飛坐鎮的是領頭的戰船,大忙一番後,見一切穩定下來,鬆了一口氣,立在看台上,觀察南岸的情況。此時離與高彥那三艘貨船約定的會合處已不到兩里水程。

依原本的計劃,天亮後載著千餘名荒人的糧貨船,會開赴上游與他們會合。

天邊開始現出曙光,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新的一天開始。不過這一天卻有別於南方過往任何的一天,建康最有權勢的司馬道子會在不情願下登上權位的巔峰,亦成為南方諸雄的眾矢之的。

站在他身旁的龐義興奮地道:“好小子!真有你們的。我還以為你會蠢得來劫獄,原來竟有此手段。聽說你幹掉了竺法慶,你是怎麼辦到的呢? ”

另一邊的方鴻生正以他的靈鼻嗥著清新冰寒的河風,雙眼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住搖頭道:“雖然是眼前的事實,但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竟是由建康軍敲鑼打鼓的送我們離開。”

一群二十多名少婦少女,拖著三、四個小孩,從船艙蜂擁而出,興高采烈地來到甲板上,往船頭的方向走,一邊指點兩岸風光,又和指揮台上的三人笑著打招呼。

見到燕飛立在台上的英姿,女仕們的眼睛都亮起來,忍不住的多看幾眼,有些更大送秋波。

荒人不論男女,都是無法無天,不愛守一般的禮法規矩。尤其是這群婦女不乏在夜窩子操迎送生涯的妓女,更是遠比一般女子大膽。苦難已過,她們又回復生氣。

方鴻生一臉陶醉地和她們打招呼,顯然樂在其中。

龐義見燕飛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燕小子你在想什麼呢?”

燕飛目送她們移往船頭,心中忽然湧起異常的感覺,卻偏沒法具體地掌握到是什麼一回事。答道:“我在想,與其它兄弟會合後,該否重新調配人手,將老弱婦孺全集中到三艘客貨船上,而五艘戰船則由有經驗的兄弟接手,如此縱然遇上事故,我們仍有還擊和保護客貨船的能力。”

龐義道:“是否會太花時間呢?照計算由此直至到達淮水,水路都該是安全的。”

燕飛搖頭道:“邊荒集的失陷我仍是記憶深刻,一切都來得出乎意料之外和突然,小心點總是好的。”

方鴻生猶有餘悸的道:“那晚確是驚險之極,我們的人還有小半尚未渡河,敵人便從四方八面毅至,我和老龐、高小子等百多人只好拚命沿穎水南逃,幸好途上沒遇上敵人,否則如何看到今天的風光。”

三艘大型帆船出現在河灣渡頭處,燕飛忙令人以燈號傳訊,著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則通知前面的王愉。

三艘客貨船像三個龐然巨物般蟄伏浸浴在晨光襄,均是以載客貨為主的沙船。由於以載重物為主,並不講求靈活,所以方頭方尾,平底而吃水淺。

沙船可載重至三千石,豎三桅,掛四蓬,船身長達十五丈,寬三丈。在正常的情況下,每船可容三百人,千餘人是多了些兒,但仍可以擠得下。

燕飛帶頭走下看台,龐義和方鴻生兩人隨之。

兩艘開路快艇無後朝三艘沙船駛過去,後來的五艘戰船跟隨後方。

龐義欣然道:“今次我們是滿載而歸,否極泰來。”

方鴻生滿懷感觸的道: “我本以為邊荒集完了,我也完蛋,豈知卻忽然有此轉機,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龐義笑道:“應該說是我們荒人氣數未盡,老天爺仍在照拂我們。”

燕飛心想的卻是待會高彥曉得他的夢中情人已成為階下之囚,會有什麼反應?不過如他要求自己釋放她,自己肯定會照辦。

此時那群到甲板趁熱鬧的女子又嘻嘻哈哈的走回來。

燕飛的心神卻飛到遠在北方的紀千千,伊人若得聞邊荒集再次失陷,會否因而失去一切希望,至乎放棄築基的功法,今燕飛沒法在功成後與她再作心靈的交流呢?

沒有紀千千這神奇的探子作耳目,他和拓跋珪或會一敗塗地,因為他們的對手是北方最強橫的慕容垂,如若有失,拓跋珪會被他連根拔起,永不能翻身。

  “錚!”

蝶戀花發出可令任何人驚心動魄,突然而來的鳴響。

燕飛立從沉思裡猛然驚醒過來,兩道白光分從那群婦孺里疾射而出,分取龐義和方鴻生兩人。

事起突然,龐義和方鴻生雖然先被劍鳴示警嚇得肉跳心驚,但對方的暗器疾而準,即使在正常的情況下亦難以閃躲,何況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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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兒女恩怨

刺客的手段確是既狠且毒,且非常高明,深悉燕飛的性格,扮成荒人女子,混在婦孺群裡,先以鋼針襲擊龐義和方鴻生,教他不得不分神出手相救,然後從人堆裡閃出,手中劍化作白芒,疾如流星的偷襲燕飛下腹。

可是任她千算萬算,仍算漏了一點,就是燕飛超越一般武功範籌的靈通。

  這是蝶戀花第三次的鳴叫示警。

第一次發生在燕飛和劉裕、高彥,坐船往見紀千千的秦淮河途上,盧循從河水里跳出來突襲。第二次是在邊荒四景之一“萍橋危立”的美景裡,與紀千千並坐斷橋談心,“小后羿”宗政良向他施放冷箭。

自玄功初成以來,蝶戀花再沒有示警的異況,可是值此燕飛神飛意馳、沒有絲毫防備的一刻,神劍再次負起護主的重責。

劍鳴聲像暮鼓晨鐘,把燕飛完全喚醒過來,也教勢在必發的刺客吃了一驚,出手慢了半拍。

就是這一秒之差,令燕飛避過大禍。

以燕飛的身手,亦沒有可能擋格兩枝飛針之時,同時接著對方迅雷不及掩耳指腹而來的一劍。

此劍的厲害處,不僅在其速度,更在其驚人而邪異的劍氣,劍光甫從人群裡現跡,劍氣已把燕飛完全籠罩,燕飛眼耳被劍氣遮蔽貫滿,極目所見盡焉劍光,耳內所聞全是劍嘯聲。

這並非從未體驗過的經驗,在與竺法慶決戰於邊荒之際,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便令他有同樣的感受。

  楚無暇!

她確已得竺法慶“十住大乘功”的真傳,且融匯貫通於劍道裡,成為凌厲邪異的驚人劍術,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裡斬殺曼妙,令桓玄功虧一簣。

丹劫真氣在剎那的高速中運遍全身,燕飛的感官回复靈動,同時生出兩股力道,從舉起的雙手手背施放,分撞驚駭欲絕的龐義和方鴻生。

眾婦孺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腦袋來不及反應,只能呆看著龐、方兩人往旁拋開,以毫釐之差避過殺身之劫。

兩枝鋼針分從兩人臉頰旁飛過,投往大江去時,燕飛已扭身揮掌,狠拍離小腹不到三寸的劍鋒去。

  “蓬!”

  氣勁爆發。

把全身罩在大斗篷裡的楚無暇全身劇震,卻沒有露出絲毫狼狽之象,嬌哼一聲,優美的身影借力向後飛退,再沒入婦孺群中,教燕飛投鼠忌器,沒法借機全力反擊。

燕飛竟被她的劍勁震得挫退小半步,由此可知她的劍法功力厲害至何等程度。

楚無暇在人群裡靈活如魚的遊閃幾下,如入無人之境的在人堆另一方離開,以異乎尋常的平靜語氣邊退邊道:“終有一天,我會把你燕飛欠我的命討回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抵船首處,一個觔斗,投進江水里去。

  哭喊聲起。

燕飛忙道:“沒事哩!沒事哩!”

龐義和方鴻生驚魂甫定的來到他兩旁,前者問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厲害的女刺客,此女是誰呢?”

  燕飛口上答道:“楚無暇!”

心中想的卻是楚無暇的刺殺行動,會否是得到司馬道子的同意,抑或只是個人的複仇行動呢?假以時日,此女會是另一個尼惠暉又或竺法慶。

高彥連滾帶跑的街入船艙,直抵目標的艙房門外,想也不想的把門推開。

這間艙房該是供艦上指揮官起居的艙房,位於最上層,分前後兩進,前廳后寢,小廳佈置得像個具體而微的小型治事堂,書牘櫃、書桌等一應俱備。內外以珠簾分隔。透簾望進去,在清晨冬陽的柔輝裡,尹清雅纖美的倩影正擁被坐在床上,秀發輕軟地垂在香肩處,閃著烏黑奪目的亮光,呆看著窗外建康城南岸的美景。

宏偉堅固的石頭城逐漸移往窗子的右邊去。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高彥感到周身一陣又一陣的發麻。

  天啊!燕小子果然不是在說笑的。

  她為何會在這裡呢?到此刻高彥方醒覺自己根本沒有先弄清楚,只是聽到小白雁在此,便不顧一切地直撲過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個不停。

這是不可能的,偏是眼前的事實。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邊荒,忘記了仍身處險境,忘記了這艙房外的任何人和事。緩緩關上房門,躡手躡足,撥開珠簾,來到尹清雅身後,想打個招呼,只恨聲音來到咽喉處,只變成沙啞的一聲嘆息。

尹清雅嬌軀微顫,並沒有別過頭來看他,輕輕道:“高彥!是你來了嗎?”

高彥的心溶解了,生出飄飄然的動人感覺,移到她身前,單膝下跪,仰望她沒有任何瑕疵的動人花容。

尹清雅機伶的一對眼睛也往他投下來,幽幽道:“你沒事真好!人家都不知多麼為你擔心哩!”

高彥早忘記了發生在邊荒巫女河旁的事,聞言一呆道: “我差點忘了,你是如何逃脫的呢?”

尹清雅現出苦惱的神情,嗔道:“你這大傻瓜胡塗蟲!難道沒有人點醒你嗎?到現在仍是胡里胡塗的。唉!教人家怎麼說呢?”

高彥被罵得心曠神恰,挺起胸膛道:“過去的事不用去理!我們須關心的是我們的將來。我高彥是個很有本事的人,說到賺錢,沒有多少人及得上我。我又懂逗你開心,保證你和我在一起,一生都會幸福快樂。”

尹清雅呆看他好一會後,忍俊不住的“噗哧”一聲嬌笑起來,現出個迷人之極的表情,兩眼上翻沒好氣的道:“什麼將來的喲!我的現在已是一塌糊塗,還被你這條胡塗蟲大混蛋來搞混。你若有憐香惜玉之心,就出去狠揍你那班兄弟一頓,為我出一口氣。下手又狠又毒,弄得人家渾身酸軟無力的,想跑上甲板吹吹河風也不行。”

高彥有點尷尬的抓頭道:“你為何會在這裡的?”

尹清雅裝出個受不了至快要昏倒的嬌憨神情,點著指頭逐個數,道:“你應該問你的惡霸兄弟燕飛,或殺人不眨眼的屠奉三,又或不知是北府兵正規軍還是被通緝的逃兵的劉裕。何時輪到我這位受害人來說呢?”

高彥拍胸口道:“解穴只是一件小事,包在本少身上。現在既不成問題,我們是否該討論我們的將來呢?邊荒集是天下間最好玩和最刺激的地方,加上有我高少陪你,肯定你會樂不思兩湖。”

尹清雅忍苦笑念道:“樂不思兩湖!你這滿口胡言的胡塗小子。”旋又皺眉道:“我好像從沒說過看上你,你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我和你的將來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對嗎?我的高少爺!”

高彥嬉皮笑臉道:“這方面哪來問題?你遲早會被我能開金破石的精誠感動,是老天爺注定的天生一對。哈!自認識我的小清雅後,我便從沒有再踏足青樓半步。”

尹清雅氣結的道:“我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人,若用你的臉皮為邊荒集築城牆,肯定厚如鐵桶。哼!你這小子以前常逛窯子的嗎? ”

高彥毫無愧色的道:“不多!只是隔天去吧!”

尹清雅瞪大美目駭然道:“隔天去?你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高彥終曉得說漏了口,忙補救道:“不是每次去都…… 嘿……你明白哩!頂多每去兩次才真來一次。哈!以後我都不去了,我把自己全獻給你。”

尹清雅的可愛臉蛋火烘般燃燒起來,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壞蛋傢伙,滿口臟言穢語,我以後再不和你說話,給我滾出去。”

高彥大吃一驚,陪笑道:“所以我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因為過去的都算了嘛!嘻!規行矩步的男人有什麼好?只有解溫柔的男人才能令你幸福快樂。本少以前的逛青樓便當作是修行好了,我會比任何人更懂得討小清雅的歡心。”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討我歡心的人還嫌少嗎?多你一個反令我生氣。”

高彥厚著瞼皮道: “我在這方面的本領是與眾不同的,清雅請試試看。”

尹清雅懷疑的道:“你是否又在說髒話?”

高彥忙指天發誓道: “噢!不!不!當然不是髒話,我的心非常純潔,只是想清雅給我機會陪你說話聊天玩兒吧!”

尹清雅目光投往窗外,訝道:“和你這厚臉皮的傢伙聊呀聊呀,竟不知已過了建康。唔!你是否真的想討好我呢?”

  高彥肅容道:“這個當然!”

尹清雅瞄他一眼,忽然垂頭審視自己的纖纖玉指,低聲道:“事先聲明,我的提議並不代表我小白雁看上你,只是見你傻兮兮的樣子,有時也可逗得人家開心,可以作閒來解悶的手下。”

高彥喜上眉梢,但又隱隱感到“手下”兩字有點不妙,道:“小清雅請吩咐下來,只要我高彥能有角逐裙邊的機會,本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會說話的眼睛橫他一眼,清楚顯出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又來這一套的表情,然後道:“我從不愛穿裙,所以逐什麼裙邊只是你的痴心妄想。唉!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你不……!噢!沒什麼!哪!你聽著啊!我是對你格外開恩,只要你肯向我師父投誠,我會央他老人家酌才起用你,總好過你將來葬身邊荒,淒慘收場,而你亦有機會表現給我看你有什麼本領了。”

高彥喜色盡褪,頹然道:“我的大半本領全仗邊荒而來,沒有邊荒集,我便像落於平陽的猛虎,再沒有爭取你芳心的資格,你更不會將我放在眼內。唉!我的娘!我一定不會看錯你的,你和我都是不愛受管束的人,只有邊荒集可令我們如魚得水,快樂無憂。”

尹清雅像初次認識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會道:“原來你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是用來騙小孩子的甜言蜜語。”

高彥苦笑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荒人,與邊荒集生死與共,沒有了邊荒集,我高彥只是個廢人,你也不會喜歡我。”

尹清雅生氣的道:“我現在又喜歡你嘛!喲!我的肚子很痛哩!”

高彥撲到床邊,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在搓揉自己的小肚,駭然道:“我扶你去解決如何?”

尹清雅的兩邊臉蛋刷地紅起來,啐道:“不關那方面的事,是經氣出了問題。噯!你給人家揉揉看!”

高彥如獲老天爺恩准,忙探手道:“什麼推拿按摩我高彥最拿手,包你舒眼透心。嘿!該揉哪裡呢?”

尹清雅抓著他的右手,按到小腹去,不肯鬆開以限制他活動的範圍,現出痛苦的表情,道:“揉這處!”

高彥手觸她灼熱和充滿彈性的動人小腹,那種親密的滋味,教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掉,愛不釋手的輕揉起來。

尹清雅連耳根都紅透,低聲嗔罵道:“還自吹自擂什麼推拿高手,治經氣要用勁嘛!你的功夫到哪裡去了?”

高彥忙賠不是,注入真氣,一點不覺察尹清雅拿著他的手先往右旋,逐漸擴大,接著又往左旋,由大圈變作小圈。

到高彥感到後勁不繼時,尹清雅現出得意的燦爛笑容,挺直嬌軀,欣然道:“成哩!你這厚臉皮的傢伙總算對我有點用處。”

高彥仍不覺有異,喜道:“肚子不痛了嗎?來!讓我再給你按摩,保證你可以睡一覺好的。”

尹清雅把他的手按實在小腹處,湊往他耳邊道:“你昨晚不是未合過眼嗎?該好好睡一覺的應是你。”

高彥感覺著她迷人的小肚子輕輕起伏,魂為之銷,嘆道: “清雅……噢!”

  高彥軟伏入她懷內去。

尹清雅收回戳在他脅下的五指,另一手輕鬆地把他整個人提到床上,然後跳下床去,回頭瞧他道:“傻瓜!可愛的大傻瓜!”

高彥仍然神智清醒,只是身不能動,有口難言,只能乾瞪眼。

尹清雅像個關心體貼的小嬌妻般,把他的身體移到床中,又為他蓋上棉被,笑意盈盈的道:“不說話的高彥才乖嘛!蓋著棉被便不會著涼。放心吧!今次我不會傷害你的,好好睡一覺吧!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你。”

又在他瞼頰輕吻一口,接著一溜煙般穿窗而出,投進江水里去,不濺起半點浪花。

高彥急得差點哭出來,偏又毫無辦法。

  她走了!

  就這樣的不顧而去。

房門倏地打開,燕飛從容掠進來,像看不到高彥般直抵窗旁,目光往江水投去,笑道:“你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高彥立即老臉通紅,心中則在大罵。這小子竟敢偷聽自己和心上人的閨房密語。但又知燕飛著眼點只是自己的安危,與是不是君子扯不上關係。

燕飛移到床邊,忍著笑道:“美人恩重,該否讓你保持這樣子呢?”

  高彥氣得乾瞪眼。

燕飛又嘆一口氣,掌如雨下,連拍他七、八個穴道,到拍中他的天靈穴,方成功為他解穴。

高彥擁被猛地坐起來,破口罵道:“還不給我把她追回來?”

燕飛坐往床邊,聳肩道:“她得聶天還真傳,水底功夫肯定了得,如何追她?”

高彥不服的道:“你既在偷聽我們說話,該有足夠時間阻止她,為什麼沒這般做?”

燕飛探手抓上他肩頭,道:“還不是為了你,讓你送她個順水人情,令她知道你對她是全心全意。這樣的結果不是最好嗎?以後就要看閣下的手段了。 ”

高彥發呆半晌,點頭道:“她心裡是有我的。”

燕飛不耐煩的道:“這個當然!否則何用臨別贈送香吻?”

高彥的臉又紅起來,道:“連這都給你聽到?”

燕飛啞然失笑道:“不是聽到,而是看到。”

高彥現出尷尬的神色,不自覺地伸手揩瞼,道:“這定是專在水底用的胭脂,浸在水里也不會褪掉。”

又警告道:“我和她說的心事話兒不准你透露半句給人聽,否則我不管你是邊荒首席劍客,還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狠揍你一頓。”

  燕飛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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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盡聽天命

燕飛來到甲板上,劉裕和屠奉三正在船尾說話,見他來到,屠奉三道:“走了?”

  劉裕道:“是否高彥放她走?”

燕飛道:“高小子怎捨得放她走。小白雁的功夫確不錯,只犧牲點色相,讓高彥搓搓肚子,便成功束聚足夠的真氣沖破禁制。現在回想起來,能如此容易把她生擒,確有點僥倖的成分。”

屠奉三笑道:“你只是謙虛吧!現在普天之下,有資格和你單打獨鬥的數不出多少個。閒話休提,我和劉兄研究出一個計劃,須你參詳一下,看是否可行。”

燕飛道:“你們兩個腦袋合作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小弟洗耳恭聽。”

劉裕道:“計劃很簡單,第一步是先到大江幫的秘密基地去,先整理陣容,看看我們手上還有多少可用的戰船和人馬,然後再兵分二路,一路由渦水運糧上邊荒,接濟我們在巫女丘原的兄弟;另一路開赴穎水,與兩湖幫正面硬撼,決一死戰。”

渦水位於穎水之東,中間還隔了一條夏淝水,三條河均南通淮水,北上邊荒。渦水和夏淝水更在邊荒集的北面數十里處連接,再分叉北上,偏東的一截抵達巫女丘原的邊沿區域。

隱藏於巫女丘原沼澤地帶的兄弟缺糧,運糧食和兵器弓矢去接濟他們是刻不容緩的事。至於為何要與兩湖幫大戰一場,燕飛卻想不通。

屠奉三看著燕飛一臉疑惑的神色,笑道:“尹清雅既脫身,必通過兩湖幫廣布南方的龐大通訊網和郝長亨取得聯繫。這頭小白雁見到郝長亨,會盡告老郝我們這方的情況,當老郝曉得我們手上不但有五艘戰船、三艘大型運糧船,會誤以為我們得到司馬道子的全力支持,他會怎麼做呢?”

劉裕接下去道:“他最怕的是我們與散落邊荒的兄弟會合,重新整固集結,然後封鎖邊荒集南段的穎水,如此我們將可以得到司馬道子源源不絕的各方面支持。”

屠奉三笑道:“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們和司馬道子的真正關係,只看到司馬元顯和我們並肩作戰,而事實上司馬道子再不會給我們半個子兒。”

燕飛籲出一口氣,靠著船沿半挨半坐著,點頭道:“明白了!所以郝長亨會不惜一切,調動附近所有兩湖幫的戰船,趁我們未成氣候前,把我們摧毀,如此我們在邊荒的兄弟將因缺糧、缺兵器弓矢而不戰自潰,他則穩得邊荒集,還可以向姚興和赫連勃勃展示實力。”

劉裕道:“坦白說!若憑我們現在的實力,確是不堪郝長亨一擊,只是他的'隱龍'足可令我們頭痛,何況兩湖幫必有船隊在穎口附近集結。不過我們卻有三招絕活,只要靈活運用,可教老郝吃個大虧,而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壯舉,則有機成功。”

燕飛道:“我只想到大江幫這著奇兵,不過你已說了出來。”

屠奉三道:“大江幫此著確是奇兵,且以大小姐的才智,必會清楚掌握水道的所有情況,使我們能知己知彼,掌握形勢。亦只有由江大小姐親自指揮的兩頭船,方有與'隱龍'爭勝較量的能耐。”

稍頓續道:“至於第二招絕活,便是北府兵的水師船隊。北府兵的水師天下聞名,劉牢之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只要他肯點頭,我敢保證兩湖幫的戰船不敢越過壽陽半步。”

壽陽是北府兵於淮水西面的最後重鎮,長期囤駐重兵,穎口位於壽陽之西,該處河道縱橫,往北是上邊荒集,南行為沘水,再往西分別連接決水、汝水。

如壽陽的淮水一段被北府兵水師封鎖,越過壽陽的兩湖幫船隊將有家歸不得,一是北上邊荒,一是經大江返回兩湖,那時當然須硬闖建康水師的一關。

孤軍深入,自是智者不為,所以如北府兵出手,給郝長亨以天作膽,亦不敢過壽陽半步。

問題在劉牢之肯否在這非常時期,出手助他們。

假如壽陽以東的水道安全不成問題,糧船便可以輕鬆地沿渦水北上,直抵丘原,接濟慕容戰等缺糧的燃眉之急。

燕飛皺眉道:“劉牢之似乎非是這麼懂大體的人,尤其當收到司馬曜駕崩的消息,更是陣腳大亂,他肯這樣幫忙嗎?”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我會向他痛陳利害,即使他愚蠢至放棄這個對他有利無害的提議,我仍有最後一著,就是請壽陽的主將胡彬出手,以他的水師虛張聲勢,也可以達到同樣效果,我保證胡彬不會令我們失望的。”

  接著向燕飛打了個手勢。

燕飛暗忖劉裕少有這般誇張的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旋即領悟過來,劉裕對劉牢之的支持,事實上全無信心,他只是找個藉口開溜,好到豫州救王淡真,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好讓屠奉三曉得他為兒女私情而置正事於不顧,所以公私一併來辦。

忙道:“北府兵的支持關係到反攻邊荒集的成敗,劉牢之又意向難測,今次我陪你走一趟吧!”

屠奉三倒沒有生出疑心,道:“我只能給你們五天的時間,否則如讓郝長亨集結龐大的船隊,那時將輪到他把穎口封鎖,而我們的反攻,會變成以卵擊石。”

劉裕瞥燕飛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欣然道:“五天該足夠了!我們辦好事後,立即到新娘河與你們會合。”

燕飛問道:“這兩招確是郝長亨想不到的奇招,第三招是什麼厲害招式呢?”

屠奉三攤手道:“我也想不到,要劉兄才知道。”

  燕飛訝然往劉裕直瞧。

劉裕唇邊現出一絲笑意,道:“我們的第三招絕活,是說服大小姐由屠兄擔大旗,指揮船隊與老郝正面交鋒。文清雖智勇過人,但要面對兩湖幫經驗仍是差了一點,可是我們今次是不容有失,因為再沒有翻本的籌碼。而數天下人物,能與兩湖幫在水道上爭雄鬥勝者,舍屠兄還有何人呢?”

屠奉三啞然笑道:“劉兄這捧人的一招才最厲害。但坦白說,我一直有此意,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要大小姐肯點頭,我會鞠躬盡瘁,竭盡所能。”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劉裕的確開始成熟了,廖廖幾句話,已贏得屠奉三的好感,且表現出他知人善用的才智。亦只有劉裕能說服江文清,將統一指揮的權柄交由屠奉三,使己方僅餘的微薄力量,能發揮最高的效用。

劉裕下決定道:“上淮水前我們分道走,我和燕兄到廣陵去見劉牢之,五天后在新娘河會合。”

拓跋珪立在一座高崗上,三十多名親隨把守四方,雪野在前方擴展到無垠的遠處,後方是結霜掛冰的密林,在晨光下大地難掩一片荒寒之象。

再朝前走半天馬程,便是以赫連勃勃為首的匈奴鐵弗部的根據地統萬城。

拓跋儀在兩名拓跋族的戰士引路下,策馬馳上高崗,在離拓跋珪默立處十丈許遠甩蹬下馬,來到拓跋珪後方,緻禮問好後頹然道:“邊荒集完了,我們終是鬥不過慕容垂,我願領受族主賜下的任何罪責。”

拓跋珪仍沒有回頭,雙目閃爍苦奇異的光芒,柔聲道: “赫連勃勃是否到了邊荒集去撒野?”

拓跋儀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拓跋珪既曉得攻陷邊荒集的聯軍有赫連勃勃的一份,當清楚邊荒集的情況,更該曉得今次荒人翻身無望,為何卻顯得對關係重大的邊荒集的得失毫不在意,還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連勃勃得邊荒集之利,又有彌勒教、姚萇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將會成為拓跋族南下的最大障礙。

拓跋族的另一條南下之路便是入長城,以平城和雁門作根據地,如此與慕容垂的衝突將勢不可免。以拓跋族現時的實力,比之慕容垂,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如非慕容垂的主力集中往滎陽,恐怕慕容大軍早收復雁門和平城,還把盛樂夷為廢墟。

他已有年多沒見過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明顯地予他不同的感覺,但不同在何處,他卻感到難以具體地描述出來,那種變化實在微妙難言。

答道:“赫連勃勃在竺法慶、司馬道子、姚萇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風掃落葉的方式,攻陷邊荒集,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今次我們是徹底的完了,我族的戰士四散逃亡,我因得到一些或許對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趕回來。”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麼消息呢?”

拓跋儀整理好腦海裡的思想,答道:“慕容垂和姚萇暗中勾結,以對付慕容衝,慕容垂會使出引蛇出洞之計,佯裝親領大軍北返來對付我們,只要慕容衝中計出關,姚萇便會奪取長安,斷慕容衝的後路,而慕容垂則會盡殲慕容衝出關的部隊,完成統一鮮卑慕容族的壯舉。”

稍歇又道:“此事雖由竺法慶之口說出來,不過觀之慕容垂和姚萇在攻打邊荒集一事上攜手合作,應該大致與事實相符。”

拓跋珪雙目神色轉厲,凝望遠方統萬城的方向,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慕容垂不是佯裝來攻打我們,而是真的來攻打我們,因為他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儀點頭道:“我們也猜到他會兵分兩路,一隊由慕容寶領軍,北上與慕容詳會合,再連手收復平城和雁門。慕容垂則親率主力大軍密藏於關外,等待慕容衝上當。”

拓跋珪仰天長笑,狀極歡欣,似乎勝利已到了他手心內,只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儀大惑不解地呆瞧著他雄偉如山的背影,雪原寒風陣陣,吹得拓跋珪的長發迎風亂舞,有種說不出來充滿狂亂和暴力的況味。

忽然間,拓跋儀感到再不認識這位兒時的玩伴,拓跋珪似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不能從常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虛實,不論派任何人領軍來犯,必有足夠的實力摧毀崛起不久、根基未穩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聲,回复冷靜,沉聲道:“小儀似乎尚未知道,我們的小燕飛已斬殺竺法慶於邊荒的事。”

  拓跋儀遽震道:“什麼?”

拓跋珪讚歎道:“好一個燕飛!不愧是我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戰不但令他千古留名,更是他劍手生涯的轉折點,也令他踏上直登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不歸路。此戰不但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更把荒人的聲譽送上顛峰,亦使慕容垂和姚萇進退兩難,赫連勃勃則從雲端掉下來,再無所憑持。”

拓跋儀急促地喘息道:“小飛怎麼做到的?”

拓跋珪輕鬆的道:“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你,可卻是鐵般的事實。彌勒教在一夜間瓦解,高懸在邊荒集東門外竺法慶的頭顱,以沒有人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慶並非什麼彌勒佛降世,只是個失敗的大騙徒,一向令彌勒教徒歸心效死的力量再不復存。聽說彌勒教徒發了瘋的四處破壞,又襲擊教內有職級的人,令邊荒集大亂三天后方四散逃亡,但赫連勃勃、姚興和慕容麟三人領導的聯軍已元氣大傷,損失最慘重的是王國寶一方,竟被憤怒的彌勒教徒燒掉了十多條戰船。哈!真想不到小飛的劍,竟能起這麼大的作用。”

  拓跋儀一時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緩緩轉身,雙目神光電射的打量拓跋儀,道:“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我和你的猜測剛好相反,假若邊荒集不是因竺法慶之死而危如懸卵,那北上來收拾我們的便將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因為慕容垂對我的顧忌遠多過於慕容衝。明白嗎?”

拓跋儀此時方明白拓跋珪剛才說的,“慕容垂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背後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當然明白須以上驥對上驥的重要性,再配上壓倒性的兵力,拓跋珪是必敗無疑。

  當然!假設領兵來反擊拓跋珪的,換了是大燕的第二號人物慕容寶,拓跋珪仍是輸多贏少的局面,但至少有一線機會。

拓跋珪所說的“機會來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擔心要同時應付赫連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現在赫連勃勃在邊荒集泥足深陷,難以回師,且兵力因兩次攻打邊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內再難威脅我們,我便可以專心應付慕容寶和他的大軍。”

  拓跋儀仍是不知說什麼話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確的算計裡,雖然到此刻拓跋儀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應付無敵於北方的慕容鮮卑兵,可是卻被拓跋珪強大的信心感染,心中充盈鬥志。

拓跋珪負手仰望長空,悠然自若的道:“慕容垂別無選擇,必須坐鎮滎陽,一方面設法穩著邊荒集,另一方面對付慕容衝出關的大軍,要應付兩條戰線上的激戰,大燕只有慕容垂一人能辦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儀投去,冷靜地道:“我清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絕不容邊荒集二度失陷於荒人之手,特別對手是燕飛,因為這會令他在紀千千面前無地自容。所以他會不惜一切,保住邊荒集。”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道:“你給我回邊荒去,盡力助燕飛收復邊荒集,只要你們能成功,將對慕容垂的信心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至於慕容寶方面,我自有應付之法。哼!”

拓跋儀低聲道:“慕容寶是有名的猛將,在戰場上從未試過敗績,故能得慕容垂看重。族主須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竟以為我會犯上輕敵的錯誤嗎?若是小飛絕不會說這番話。你今次到邊荒集去,我只能給你千頭戰馬,另精銳百名,因為我必須保留實力,以應付比我們遠為強大的敵人。”

拓跋儀連忙謝恩,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今次見拓跋珪,有與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拓跋珪,竟令他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告訴燕飛,當我擊垮慕容寶的時候,他和他的紀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遠了。一切依約定而行,我拓跋珪永遠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儀施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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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角力邊荒

紀千千步入廳堂,慕容垂獨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種疑難有點難下決定的神情。如此表情確未曾在他的臉上出現過。一直以來,慕容垂都予她萬事均在掌握中的姿態,似乎在他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能難得倒他的事。

忽然間,紀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雖然他的身分、地位、本領和手中掌握的權勢實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眾生的形象。事實上他仍是一個人,仍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會因事情的變化而生出情緒的波動,也會如任何人般有焦慮、困惑和煩惱的時候。

這領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卻與男女之情沒有絲毫關係,純粹是人與人之間相對的感受。

那張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擺放在小几上,斷了的弦線已換過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來,射出深刻的感情,且站起來歡迎她,臉上陰霾一掃而空,欣然請她坐下。

能得到這位剛登基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周到的禮遇,天下間恐怕只她紀千千一人而已。

紀千千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當然更不會為此受寵若驚,與他隔幾坐好後,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慕容垂朝她瞧來,微笑道:“千千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確是令人欣慰。”

紀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過一天,卻不是因為你而是燕郎。輕嘆一口氣,道:“有勞皇上費心。”

慕容垂目光轉投前方,語氣平淡的道:“邊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紀千千的耳鼓內彷彿響起晴天霹靂,轟然遽震,手足冰冷起來,心兒劇烈地跳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邊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聽到自己問道:“你捉到他了嗎?”

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飛並沒有因邊荒集失陷被捕,還反而割下竺法慶的首級,將之高懸在邊荒集的東門外。”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起來,沒法掩藏如釋重負的神態,轉白的花容回復了點血色,朝慕容垂望去,道:“多謝皇上坦然相告,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沒有答她,苦笑道:“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竟勝不過燕飛的蝶戀花,此事誰能預料呢?”

紀千千因燕飛而感到無比的驕傲,心忖我燕郎的本領還多著哩!你雖布下天羅地網,他還不是來去自如。這當然不會說出來,再次問道:“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說謊話的衝動,荒人今次機伶得教人意外,或許是有前科,在我們的聯軍大舉進攻前,荒人棄集逃亡,利用邊荒特別的形勢躲避追擊。不過我們也有前車之鑑,今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紀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告,沒有隱瞞。她雖然不曉得慕容垂說的聯軍除彌勒教外還包括哪一方的兵馬,但因她從謝安處聽過有關竺法慶的事,故對彌勒教知之甚詳,因而掌握到燕飛擊殺竺法慶的意義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一般情況下絕不會割下對方的首級示眾,他這般做了是要達致最震撼的效果,一邊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輕侮的反擊力量,振奮荒人士氣,更為要把彌勒教徹底瓦解。

乾爹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彌勒教已不成威脅,謝家再不用擔心竺法慶。對南方的佛門來說,更是值得額手稱慶的事。

慕容垂的聲傳入耳內道:“千千為何不說話呢?”

紀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銳利的目光,嘆道:“邊荒集是屬於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令邊荒集保持活潑開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邊荒集始能成為戰火鋒煙外繁華興盛的樂土。皇上這麼強佔邊荒集,與殺雞取卵有何分別呢?”

慕容垂現出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平靜無波,徐徐道:“如我告訴千千,我是為千千而這麼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

紀千千凝視他片刻,輕搖螓首柔聲道:“我並不相信大王是因我而佔領邊荒集,正如皇上曾說過征服邊荒集是皇上踏出統一天下的第一步。邊荒集在征戰天下的戰略上有重要的作用,既可以防止我們漢人北上,又可以掌握南北貿易的樞紐。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說了。”

慕容垂雙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著紀千千,忽然笑起來,道:“千千想說的,是否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時刻,像厲鬼般從邊荒扑出來抽我的後腿,所以令我有所顧忌。”

紀千千隻再嘆一口氣,沒有答他。但其神色卻清楚告訴慕容垂,這是何苦來的呢?

慕容垂仰望屋樑,從容道:“任何戰爭,均是有得有失。邊荒獨特的形勢,令我們難竟全功。不過荒人有個致命的弱點,使他們永無翻身的機會,就是邊荒本身的形勢。荒人只是孤獨的一群,失去了邊荒集,他們也失去一切,沒有任何支持下,最終他們也要黯然離開邊荒。這是最現實的問題,什麼本領、勇氣、決心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派不上用場。”

紀千千心中湧起莫名的憤怒,道:“皇上得到邊荒集又有何用處?沒有荒人的邊荒集只是一座廢墟,徒然令皇上浪費人力物力,終不是長遠之計。”

慕容垂啞然笑道:“千千太小覷我慕容垂了,我怎會犯上如此愚蠢的錯,只要邊荒集位置不改,終有一天她會回復興盛。要守穩區區一個邊荒集還不容易嗎?荒人若不想尋死,最後只有乖乖的滾離邊荒。”

紀千千心中一顫,她自問沒有足夠的本領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會告訴自己。

  邊荒集真的就這麼完蛋了嗎?而她和小詩則永遠是慕容垂的俘虜?

  不!

  事情絕不會如此發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領,更深信燕飛的能力。終有一天她和小詩將如破籠而出的小鳥,飛回邊荒集去。

燕飛和劉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處,目送船隊遠去。

劉裕指著遠處東方,道:“以我們的腳程,明早便可以到達廣陵。”

燕飛訝道:“我們不是要到豫州去嗎?”

劉裕道:“我們當然會到豫州去救淡真,不過先要去廣陵打個轉,見兩個人。”

燕飛道:“一個是劉牢之,另一個是誰呢?”

劉裕答道:“另一個是孔靖,此人是我們成功收復邊荒集的關鍵,且須你老哥親自出馬,讓他得睹我們第一高手的風采,以增強他的信心。”

燕飛沒好氣道:“你倒懂得物盡其用,可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們現在不是有足夠捱幾個月的糧草嗎?”

劉裕道:“孔靖當然重要,今次反攻邊荒集,絕不是幾個月內可以解決的事,慕容垂不會輕易放棄邊荒集,如我們正面與他們硬撼,只是自尋死路。 ”

燕飛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計在握,定下全盤反攻邊荒集的計劃。”

劉裕笑道:“一切都是師傅傳授的,以前玄帥每次應付南下的兵馬,採取的都是斷其糧道,疲其人馬的消耗戰,仰仗的就是本身糧食充足。而現在唯一能供應我們糧食的,就只有孔靖這吃得開的大商賈,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關防,為我們運送來自佛門的糧資。”

  燕飛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一臉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屆時記得挺起胸膛。”

  燕飛失笑道:“去你的!”

  笑語聲中,兩人望東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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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戰雲密布

拓跋珪獨坐主帥帳幕內,心中頗有點猶疑不定。自懂事以來,他做事從來爽脆利落,決定了的事也從不後悔,可是今次因牽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飛,他首次苦惱起來。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邊荒集優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經營,終於在邊荒集取得一席位。除了通過邊荒集大做南北貿易外,邊荒集亦成為他掌握天下形勢變化的耳目。

消息並非單是來自飛馬會,而是他另有一個情報渠道,亦用以監察飛馬會對他的忠誠。在爭取到現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權力前,他一直受族內和左近各族的排擠和逼害,令他養成不輕信任何人的心態。

沒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兒時直至現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飛。燕飛是永遠不會出賣他的,只恨燕飛體內流的有一半是漢人的血,使他對漢人同樣是那麼親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懼的人只有慕容垂。他雖然自負,仍知在現今的形勢下,如慕容垂全力對付他,他拓跋珪必無倖免。

慕容垂確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兩次攻陷邊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處,根本沒有人能攖其鋒。

可是燕飛把一切扭轉過來,擊殺竺法慶令彌勒教於旦夕間瓦解,亦使慕容垂陣腳大亂。只要來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寶,他拓跋珪已踏出統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謝安、謝玄去後,餘*再不被他放在眼內。桓玄、司馬道子和孫恩之輩,不論誰人成為南方最後的勝利者,都難以和他鬥勝爭雄。南方只有一個人,能令他擔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礙是慕容垂,不過慕容垂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紀美人。

  拓跋儀揭帳而入。

經過一夜休息,拓跋儀疲態盡去,精神抖擻,正準備動身往邊荒集去。

拓跋珪沒有抬起頭來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拓跋儀在離他半丈許處坐下,默待拓跋珪發言,到此刻他仍不曉得為何拓跋珪把他從整裝待發的馬隊急召回來。

拓跋珪終於朝他望過來,平靜而堅決的道:“你今次回邊荒集,我要你殺一個人。”

  拓跋儀愕然道:“殺誰?”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劉裕!”

拓跋儀虎軀一震,說不出話來,心中卻翻起滔天巨浪。他的心態實很難向任何生活在邊荒外的人解釋,包括拓跋珪在內。殺個人對拓跋儀只是等閒的事,可是邊荒的荒人正處於空前團結的境況,人人肝膽相照,任何試圖破壞荒人團結的行動,都是反荒人的惡行。

他接管飛馬會,是淝水之戰後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進邊荒集的生活去,感到邊荒集與他不但榮辱與共,且是血肉相連。

他感到自己再不了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會執行這拓跋珪派下來的特別任務。

拓跋珪道:“我們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你心裡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

拓跋儀嘆道:“如殺死劉裕,我們如何向小飛交待?”

拓跋珪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輕輕道:“想置劉裕於死地的人這麼多,只要你手腳乾淨點,誰會懷疑到你身上去呢?”

拓跋儀苦笑道:“劉裕現在已成邊荒集的主帥,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敗露,我們會成為荒人的公敵。且最大的問題是劉裕並不容易對付,以孫恩和司馬道子的實力,到現在仍沒法辦到,這個險是否值得我們去冒呢?”

拓跋珪雙目神光閃閃,仍是語調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這件事,實在違背你一向做事的作風,不過為了統一天下的大業,我沒有選擇餘地。我認識劉裕這個人,曾與他並肩作戰,從個人的觀感出發,我還有點喜歡他。不過勿要看此人在現時雖似與南方的局勢無關痛癢,事實上他的影響力卻是與日俱增。我們的小飛摧毀了彌勒教南下作亂的大計,亦同時造就了他,使他置身於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時期,他可以產生的作用實是難以估計。”

拓跋儀皺眉道:“那或許是很多年後的事,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不是要應付慕容垂的反擊嗎?收復邊荒集,把慕容垂拖在滎陽,該是首要之務,如我們殺死劉裕,恐怕會影響荒人整個反攻大計。”

拓跋珪微笑道:“要殺劉裕,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在此反攻邊荒集的一戰裡,時機由你掌握,錯過了機會永不回頭。現在他對你仍沒有戒心,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得妥妥噹噹。”

拓跋儀低聲道:“我仍可以暢所欲言嗎?”

拓跋珪聳肩道:“這個當然!你和小飛,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賞的人。”

拓跋儀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殺劉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殺了他,燕飛仍只會過他嚮往的生活,救回紀千千後,他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來。”

拓跋珪從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飛是否回到我身邊的問題,我和小飛永遠是最好的伙伴和戰友。至少在與慕容垂的生死鬥爭上,我與小飛站在同一陣線,榮辱與共。”

拓跋儀終忍不住,直接了當的問道:“那為何非殺劉裕不可呢?且須冒著與小飛反目的大風險?”

拓跋珪雙目亮起凌厲的光芒,旋又收斂。沉聲道:“南方諸雄裡,當然以桓玄聲勢最大,所佔地理位置亦最優越,現在有聶天還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過此人生性專橫高傲,終不是成大事之輩。其次到天師軍,孫恩不單玄功蓋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師道一向被江左世家視為邪道,如孫恩想席捲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敵愾,上下齊心,拼死反抗。這是思想之爭,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儀聽得心中佩服,拓跋珪雖身在長城之外,可是對南北形勢,卻是瞭如指掌,觀察透徹入微,極具遠見。

拓跋珪續道:“司馬道子雖掌握建康軍權,本身亦是有勇有謀之輩,但因向與南人最崇拜的謝安為敵,又縱容王國寶之徒作惡,更勾結彌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終不是眾望所歸之人。至於北府兵,雖強勝一時,卻是群龍無首,劉牢之和何謙兩大頭領在任何一方面均遠及不上謝玄,又互相傾輒,似強實弱。南方在四大勢力鬥個你死我活下,你認為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呢?”

拓跋儀答道:“當然是戰火連綿,南方大亂。”

拓跋珪嘆道:“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劉裕成為最有機會冒尖的人,因為不論上下軍民,沒有人不懷念謝安、謝玄在世時安樂繁榮的日子,而劉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謝玄繼承人,兼之有邊荒集作他的後援,只要他懂得順應民心,南方終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儀聽得啞口無言,拓跋珪說的是他從沒有深思的情況,盡顯拓跋珪異乎常人的想像力,高瞻遠矚的過人視野。

同時他曉得拓跋珪對慕容垂已是勝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

拓跋珪雙目殺機遽盛,冷然道:“假若沒有劉裕,南方將會陷進長期的鬥爭和內亂,那時只要我成為另一個苻堅,我可以輕易收拾南方的殘局,完成我族多年來的夢想。哼!我是絕不會犯苻堅的錯誤。現在你明白了嗎?假如我有別的選擇,我不會動劉裕半根毫毛,可是竺法慶伏誅,卻完全扭轉了劉裕的命運,如再讓他收復邊荒集,我最害怕的情況將會出現。與其讓劉裕茁壯長大,異日更麾軍北上攻擊我們,何不根絕他於微時,撲熄他這個火頭,否則由他惹起的大火,將成燎原之勢,直燒往北方來。”

拓跋儀沉重地呼吸幾口氣,終於同意,點頭道:“我看著辦吧!”

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隨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就看著辦吧!”

拓跋儀實時重申效死的忠誠,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施禮告退。

慕容寶進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後者正伏案處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沒有抬頭的道:“坐!”

慕容寶在一側坐下後,慕容垂輕描淡寫的道:“王兒怎樣看拓跋珪這個人?”

慕容寶雙目立現殺氣,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歡拓跋珪這個人,總覺得他是野性難馴,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沒有朝他正眼瞧來,道:“你憑什麼對他有如此印象?”

慕容寶微一錯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許是從他的眼神,你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想的,與說出來的是兩回事。此人天性自私冷酷,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更沒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

慕容垂終於往他望去,雙目精芒閃爍,沉聲道:“王兒如果只看到這些表象,試問朕如何敢放心讓你去對付拓跋珪!”

  慕容寶一震道:“父皇!”

慕容垂終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衝被人殺了!”

  慕容寶失聲道:“什麼?”

慕容垂道:“消息在一個時辰前傳至,慕容衝的左將軍韓延發動兵變,攻殺慕容衝,立將軍段隨為燕王。”

慕容寶仍是震駭未止,喘氣道:“怎會發生的呢?”

慕容垂道:“此事來得突然,卻非沒跡可尋,以慕容衝為首的鮮卑人,自苻堅被殺,他們又佔領長安,奪得大批糧貨財物子女,個個歸心似箭,迫切要求東歸故地,但慕容衝卻戀棧長安,不願東歸,於是慕容衝遂和手下將士間產生嚴重的分歧。在我們攻陷邊荒集之前,慕容衝還可以以我們在關東囤駐重兵一事作藉口,拖延東歸的大計。現在我們兵力既被分薄,且不住調兵集結於滎陽之北,準備反攻平城和雁門,慕容沖在再沒有藉口下,仍要留在長安,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變才是怪事。”

慕容寶道:“如此豈非西燕兵會立即出關東來?”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隨始終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實力均不足以服眾,只因事起突然,慕容衝又沒有防備,方被其所乘。當以慕容永為首的宗室勢力反撲時,段隨和韓延肯定沒有還手之力。不過無論誰當上西燕之主,都不得不出關來,寄望能從我們手上奪回舊燕的土地。所以只要我們製造一個有利他們出關的形勢,西燕兵當會傾巢而出,那也是他們滅亡的時刻。天上怎可容兩個太陽,西燕是我們的枝葉,只可統一在我慕容垂一人之下。”

慕容寶恭敬的道:“王兒明白!”

慕容垂凝神打量他半晌,沉聲道:“慕容永是知兵的人,手下更是兵精將良,兼從苻堅手上搶得大批糧資武器,並不容易對付,且我們還須兼顧邊荒集,所以我必須改變計劃,留此坐鎮,與慕容永等人鬥智不鬥力,以接收他手上的實力。而對付拓跋珪的事,則交由你全權負責。”

慕容寶興奮地大聲答應,道:“王兒必不負父皇所託,敢問父皇有何指示?”

慕容垂道:“拓跋珪此人非是等閒之輩,不可掉以輕心。幸好他現在羽翼未成,手下不到三萬人,兵力薄弱,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所以只要你能堅持下去,直攻至盛樂,掠奪他的戰馬和子女,終可令拓跋珪國破族亡,絕不可能有另一個情況發生。我會給你八万精騎,先收復雁門和平城,再在長城內外設立堅寨,以保糧資的供應源源不絕,與拓跋珪打一場以紮實為重的持久戰,拓跋珪必敗無疑。”

慕容寶起立下跪道:“慕容寶領命!”

慕容垂長長吁出一口氣,心忖北方已有一半落入口袋裡,同時想起紀千千,如讓她目睹自己殲滅西燕的整個過程,她會否對自己的觀感改變過來呢?

孫恩立在海岸邊一塊巨岩上,盤膝靜坐。

自從邊荒回來後,天師道的事務分別交給徐道覆和盧循兩徒打理,自己全心全意修練“黃天大法”,以應付平生勁敵“大活彌勒”竺法慶。

道德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誰知些子玄開竅,不在三千六百門。

孫恩自創的“黃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經》,再集兩漢道法的大成,淵源自黃老,法授天人,已達超凡入聖之境,非是一般武術能望其項背。

竺法慶雖為佛門外道,至乎被視為邪魔姦孽,可是其“十住大乘功”,卻是源自佛門正宗,再加男女採補之術,實是佛門心法的另類異彩。

道佛之爭,自漢代以來從沒有平息過,他和竺法慶分別是代表道門和佛門最頂尖兒的人物,他們的決戰,已是命運注定了的。

他的“黃天大法”,說到底仍是煉心之法。初層煉心,是煉未純之心,屏情去妄,心照於空。二層煉入定之心,煉心合氣,氤氤氳氳,神功初奠。三層煉心,是名天地之心,一陽來复,煉心進氣,玄關竅成。四層煉退藏之心,玄關乍現,得氣功成。五層煉築基之心,取坎填離,積金入腹,結丹累氣。六層煉了性之心,玉液還丹,由後天轉為先天,血自化為白膏,意自凝作赤土。七層煉已明之性,以有投無,以實灌虛。虎向水中生,龍從火裡出,龍虎相搏,猛烹極煉,全身靈竅皆開。以先天制後天,性命合而為一,成大還丹功法,七返九還,至此存神明性,道心永不動搖。八層煉己復之心,心定存神而通明,要使身中先天真氣,盡化為神,身中之神,能遨遊於外,靈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出神入定,不為物境所迷,煉心成神。

孫恩在多年前已煉心至第八重功法,可是自此即再無寸進,幸好自邊荒集回來後,他的精氣神均處於最巔峰狀態,所以他掌握時機,潛修最高的第九層煉功心法。現在身處東海大島翁州,更感到突破在即。

  第九層煉心,煉的是還虛大法。當他到達第八重功法,早臻隨心所欲的境界,可是靈不虛則不能包涵萬物,所以必須煉至眾有皆空,清虛一毋,盤旋天地之間,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毀,虛空不毀。乾坤有礙,惟空無礙,所以神滿虛空,法週沙界。此“黃天大法”之最,無以加矣。

  “轟!”

孫恩從巨岩上升起來,舉手長嘯。

他夢寐以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的“黃天大法”,終於取得大突破,成就至高無上的心法。

只要將來能“煉虛合道”,他將可以白日飛升,破空而去。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盧循正全速往他得成大法處趕來,顯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當天師道德披天下,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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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千里戰書

劉裕由東門入城,立即被把門的兵頭截著,道:“劉裕你回來得真是時候,頭子昨天才發下命令,只要見你回來,立即押你老哥去見他。”

頭子是劉牢之另一個軍中的匿稱。

  劉裕笑道:“是否要上手銬?”

那兵頭叫方勇,曾和劉裕一同接受探子的訓練,與劉裕稔熟,探手搭上他肩頭,朝城內走去。欣然道:“你老哥現在是大大有名的人,誰敢對你不敬。坦白說,我也有些佩服你,到現在仍死不去、活生生的在老子眼前出現,你奶奶的!你是否戴了什麼寶貝護身符,被人怎麼打都不死?”

把門的北府戰士見到劉裕,都舉手致敬,口呼劉大哥,態度崇敬親熱。

劉裕笑道:“護身符欠奉,爛命倒有一條,你要便來拿我的命吧!”

方勇著人牽來兩匹馬,開懷笑道:“豈敢豈敢!連竺老妖都栽在你手上,誰敢拔你半根毫毛?”

劉裕接過馬韁,愕然道:“殺竺老妖的是燕飛,為何算到我頭上來?”

方勇笑道:“不是一樣嗎?燕飛是你的戰友,你是邊荒集的主帥,當然是由你巧施妙計,方能在那樣的情況下乾掉竺老妖,完成玄帥的遺願。此事傳至廣陵,轟動全城,人人提起你老哥,都要豎起拇指,說一句'英雄好漢',你確是了不起。”

劉裕開始明白燕飛斬殺竺法慶對自己聲譽的影響,又感受到謠言的誇大失實處。不過北府兵兄弟一廂情願的想法,正代表自己與他們榮辱與共,亦代表著他們心裡極待填補的一個缺陷,就是他們需要繼謝玄後的另一個英雄,作他們的心靈支柱,而那個人現在已變成了他劉裕。

只要他能再次光復邊荒集,北府兵年輕一輩,將人人向他歸心,視他為另一個謝玄,而此為他手上最大的籌碼。

道:“上馬吧!我也想見劉爺呢!”

孫恩神采飛揚的立在巨岩邊緣處,細聽盧循一一報上從建康來的最新消息,潮浪一重一重的相繼而來,打上巨岩,濺起高達數丈的浪花。

一個消息比一個消息震撼,當他聽到竺法慶被燕飛斬首,終於動容道:“這是不可能的。”

盧循以帶點嘲弄的語氣道:“竺法慶肯定名大於實,否則怎會飲恨於蝶戀花之下?”

孫恩緩緩搖頭,柔聲道:“竺法慶確有真材實料,他的' 十住大乘功'來自上代有怪僧之稱的不戒大師的'碎金剛乘',是佛門正宗。據吾師所言,'碎金剛乘'專攻日精月華,天下間只有' 太陽真火'方能與之抗衡。不過,縱然燕飛身俱'太陽真火'一類的奇功,他能保命不死,已是難得,怎可以不但避過'十止之劫',還可以擊殺竺法慶,此事離奇至極,難道……不!這是沒有可能的,且'丹劫'在師尊坐化前,早不知影踪。”

  盧循一震道:“丹劫?”

孫恩點頭道:“師尊曾與不戒大師交手,故深悉'碎金剛乘'的虛實,而萬變不離其宗,'十住大乘功'雖為竺法慶自創,其源頭和心法始終離不開'碎金剛乘',師尊既說過'太陽真火'能抗衡'碎金剛乘',當然也能與'十住大乘功'平分秋色。而'丹劫'乃'太陽真火'之最,照此推之,當可以克制'十住大乘功',問題在於,即使真的有人能從'丹劫'吸取'太陽真火'以為己用,仍不容易破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只能在不受竺法慶的十住法影響下,大家在招數戰略上見真章,以竺法慶千錘百煉的魔功,不論燕飛如何進步,仍不是竺法慶的對手。所以我說此事奇怪至極。”

盧循道:“天師曾差點要了燕飛的命,當然清楚他的強弱。不過燕飛殺竺法慶一事,該非謠傳,否則尼惠暉不會到建康尋燕飛的晦氣?難道'丹劫'真的落在燕飛手上?這是不可能的。”

孫恩長長舒一口氣,目光投往廣闊無邊的大海,雙目異采閃動,聲音卻充滿生機和期待,悠然嘆道:“世事的曲折離奇,往往出人意表。燕飛先是在本人手底下死而復生,現在又斬殺竺法慶於邊荒,豈是可以隨意小覷的人。想不到竺法慶、慕容垂之輩外,尚有一個燕飛,令我孫恩不愁寂寞。燕飛呵!沒有你這樣的一個對手,人生又有何樂趣呢?”

盧循心中激盪,更曉得孫恩已決定予燕飛另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因為對孫恩來說,燕飛已取代了竺法慶在他心中的地位,成為一個能令他動心的對手。

孫恩像忽然拋開燕飛一事,神馳意飛的道:“司馬曜真的死了!”

盧循道:“此事千真萬確,下手的是成為司馬曜貴人的妖女曼妙,如不是她被楚無暇截殺於大江,情況會變得更精彩,不過現在已夠司馬道子頭痛的了,唉!可惜千秋不知如何被司馬道子識破身分,累得道覆須立即把我們在建康的人撤走,使我們辛苦經營多年的佈置,毀於一夜之間。”

孫恩微笑道:“有什麼問題呢?我們得到的遠比我們失去的多,些微損失,何用介懷?為達成我們的夢想,總有些人須犧牲的。司馬曜的橫死,將令王恭、桓玄、殷仲堪、劉牢之等人別無選擇,只有連手麾軍建康,名為逼司馬道子交代司馬曜之死的真相,實則為必須殺司馬道子以自保,否則如讓司馬道子假新上位的傀儡皇帝之手亂發聖旨,如何招架?那時將是我們進攻建康的最佳時機,一舉把南方所有反對的力量摧毀,好一勞永逸。所以你有什麼該擔心的呢?”

盧循終察覺孫恩的異於平日處,這不單是他出奇地隨和輕鬆的語調,且字字珠璣,更因此時的孫恩,像一個永不見底的深潭,蘊藏著無有極盡的智慧和異乎尋常的力量,卻又超然於眾生之上。那種感覺玄之又玄,非比尋常。

他剛才來時,因消息的震撼而心神不屬,兼之因對孫恩的敬畏,不敢平視觀察,所以一時沒有察覺孫恩的異樣處。

此時的孫恩,比以前任何一個時間,更像“天師”, “真”的“天師”。

盧循發覺自己不受控制地張大口喘起氣來,艱難的道: “天師……”

孫恩往他瞧來,雙目晶瑩通透,又深邃無可測度,保持微笑的神態,柔聲道:“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我須立即趕往邊荒,只要燕飛在附近,我便能對他生出感應。我要以他的人頭來祭我天師軍出征的大旗,讓普天下曉得誰才是天下第一人。”

盧循生出被孫恩看個通透的奇異感覺,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敬意,更清楚孫恩為燕飛而心動,必須立即趕去會燕飛的心態,忽然雙膝一軟,跪往石上去,顫聲道:“天師……”

  仍是語不成句。

孫恩仰望晴空,雙目射出熱切和憧憬的神色,道:“我去後,你們全力備戰,結集戰船,待我回來後,時間該差不多了。”

接著探手在盧循的天靈穴輕拍三掌,道:“好好給我練功!”

每一掌拍下來,盧循都覺全身經脈遽震,所有竅穴跳動起來,說不出的受用。盧循福至心靈,曉得孫恩是以無上法力助他修煉“黃天大法”,哪敢輕忽,就那麼跪在地上練起功來,再不敢說話。

孫恩一聲長嘯,到嘯音收止,早去得無影無踪。

燕飛緊接劉裕之後進入廣陵城,他備有通行證件,把門的衛兵沒有留難,盤問幾句後,放他入城。

他還是首次到廣陵,心忖還有時間,先四處逛逛,再到與劉裕約定處等待。

就在此時,他的心湖忽然浮現孫恩的形相,還似正對他欣然微笑。

這怪異無倫的情況一閃即逝,快速得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可是已像一塊巨石,狂擲進他波平如鏡的平靜心湖去、激起濺空而起的水花和波蕩的漣漪。

  他清楚感應到孫恩對他的殺機。

燕飛完全不曉得孫恩身在何方何處,那種玄妙的聯繫模糊而遙遠,更不明白孫恩如何辦得到,不過肯定的是,早臻達天人合一之境的孫恩在道法武功上又更上一層。

燕飛心中叫苦,清楚自己又落在下風。

他現在一心一意去反攻邊荒集,是為配合拓跋珪營救紀千千進行的大計,實在不願分心到別的事上去,尤其是像孫恩這種可怕的對手。

上次交手時的孫恩,武功已不在竺法慶之下,如他再有突破,燕飛能勝他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問題是他仍非心無掛礙,且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急切把紀千千主婢從慕容垂的魔掌解放出來。

可是他更清楚與孫恩此戰是避無可避,且他是陷於完全被動的惡劣形勢。

他並不是畏懼孫恩,只是感到孫恩選此要命的時刻來對付他,已充分錶現出孫恩掌握到自己沒法彌補的破綻和弱點,如他過不了孫恩這關,那過去的一切努力將盡付流水,他固然一命嗚呼,紀千千主婢則永遠落在慕容垂手上,荒人失去邊荒集,劉裕當不成北府兵的統帥,拓跋珪則要亡國滅族。

除非他能擊敗孫恩,否則情況將會朝最不幸的方向發展。

沒有人能在此事上幫半點忙,一切只能倚賴自己,看看蝶戀花是否有護主的能耐。

門衛在主堂大門報上劉裕的名字,劉牢之的聲音傳來道: “進來!”

劉裕舉步入堂,劉牢之坐在一角發呆,幾旁擺放著一封開了口的火漆密函,並沒有朝劉裕瞧來,只淡淡道:“坐下!”

一時間,劉裕不知該坐到哪裡去,只好恭敬地來到他身前,施禮問好。

劉牢之一臉苦思而不得的疲倦神色,指指身旁隔著小幾的太師椅道:“坐!我有些事須問你。”

劉裕有點受寵若驚的坐在他一旁。

劉牢之終於朝他瞧來,道:“你是不是從建康來的呢?”

劉裕點頭應是,忽然間,他已曉得几上的密函來自司馬道子,信內並提及自己。

劉牢之滿懷感觸地嘆了一口氣,沉聲道:“皇上駕崩了。我該怎麼做呢?”

後一句他顯然不是求教劉裕,只是正糾纏心內的一句話,不自覺地衝口而出,顯示他正為某一個決定舉棋難下。

  劉裕當然明白他的心事。

劉牢之此刻正為選擇站在哪一方而煩惱。以前王恭背後有司馬曜全力支持,劉牢之投向王恭一方是順理成章,只要收拾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他便可得到司馬曜的回報,名正言順的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說不定還可當揚州刺史。成為桓玄之外南方最有權勢的人。

現在司馬曜死了,劉牢之若再站在王恭的一方,至少在名義上是與司馬氏皇朝對著幹,且因有桓玄牽涉其中,動輒會弄出改朝換代的局面。如被桓玄登上帝座,劉牢之肯定死無葬身之地,還要被抄家滅族。劉牢之的為難處,可以想見。

劉牢之肯於此時和這種心情下見劉裕,是因為劉牢之從密函裡,曉得司馬道子和劉裕的緊張關係放緩,更想從他口中知道多點有關司馬曜猝死的真相,問多點有關司馬道子的事,好幫助他作出決定。

  劉裕識相地保持緘默。

果然劉牢之沉吟半晌後,忽然問道:“燕飛是不是真的殺了竺法慶?”

  劉裕點頭道:“確是如此!”

劉牢之往他瞥一眼,目光移往屋樑,徐徐道:“皇上是怎樣死的?”

劉裕小心翼翼的答道:“據傳殺皇上的是他最寵愛的張貴妃,而張妃實是與桓玄有關係的人,所以派郝長亨到建康來把她接走,不過功虧一簣,此女最後被彌勒教的楚無暇殺死滅口,否則桓玄便可以藉她之口,嫁禍司馬道子。”

他不敢說出曼妙的真正身分,怕的是難以向劉牢之解釋,自己是如何得悉個中的來龍去脈。

劉牢之一震朝他瞧來,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道:“你倒清楚其中情況。”

劉裕苦笑道:“全賴參軍大人栽培,我只是盡探子的本分。”

劉牢之淡淡道:“你回廣陵來,是否想我出手助你們光復邊荒集?”

劉裕點頭道: “彌勒教已因竺法慶之死冰消瓦解,邊荒集的形勢轉為對我們有利,只要大人肯點頭,使淮河的水師封鎖壽陽以東的淮水下游,我們便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劉牢之道:“糧食和武器方面又如何呢?”

  劉裕心忖難道真的這麼順利?可能是司馬道子在密函裡提到肯支持他們收復邊荒集吧!又感到有些兒不妥當,如劉牢之肯這麼聽司馬道子的話,豈非代表他決定投向司馬道子的一方?那自己心上人的老爹王恭豈非陷入動輒敗亡的險境?

答道:“我會找孔老大想辦法。”

劉牢之沉默片刻,然後沉聲道:“我現在說的,你須仔細聽清楚,並要如實執行,否則我將視你為背叛北府兵的叛徒。”

劉裕就像在雲端直跌下來,整條脊骨涼颼颼的,道:“大人請指示。”

劉牢之雙目精芒畢露,冷然道:“我要你立即退出荒人的所有行動,由這刻開始,不准你接觸任何外人,孔老大也包括在內,明白嗎?到有適合你的工作時,我自會找你。”

劉裕遽震失聲道:“這怎麼成?”

  劉牢之大喝道:“這是軍令!”

劉裕喘著氣直視劉牢之,然後逐漸平復,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大人是不是決定與桓玄合作,對付司馬道子?”

劉牢之臉泛怒容,冷笑道:“小裕你不覺得你愈來愈放肆嗎?我的事怎到你來置喙?”

劉裕雖然心中充塞難以壓抑的憤慨,仍曉得不宜頂撞他,垂首道:“大人可否容我說出心底的話,那不是我為自己說的,而是為大人和北府兵著想。”

劉牢之容色稍為放緩,顯然也希望在此事上有人為他參詳,道:“說罷!”

劉裕正容道:“不論與桓玄或司馬道子任何一方合作,均是與虎謀皮。現在北府兵最宜嚴守中立,坐觀其變。另一方面則再次打通邊荒集的脈絡,令北府兵維持自給自足的有利形勢,足可以應付南方任何突變。”

劉牢之若無其事的哂笑道:“說到底,你都是想我支持你和你的荒人兄弟,對嗎?”

劉裕差點想拍幾大罵,再拂袖而去,當然也曉得真這樣做,絕無機會活著離開參軍府。惟有動之以利,道:“不論形勢如何變化,只要邊荒集尚在我們手中,我們北府兵便有籌碼去應付任何事情。請參軍大人三思。”

劉牢之嘆一口氣,道:“我並非沒有深思此事。唉!我們現在自顧不暇,怎還有能力去處理遠在邊荒的事?”

劉裕知他意動,忙道:“如此我可不勞大人一兵一卒,也不用勞煩孔老大,就憑荒人的力量,把邊荒集奪回來交到大人手上如何呢?”

劉牢之愕然道:“你真有此把握?”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直立而起,單膝下跪道:“願領軍令狀!”

劉牢之道:“你對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劉裕訝然朝他望去,捕捉到他眼內輕蔑的神色,心中忽然感到很不妥當,一時卻沒法想到原因。

劉牢之陰森森地笑道:“好吧!若我不給你一個嘗試的機會,肯定你不會心服。”

劉裕對他最後的一點敬意終於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差點壓抑不住的怒火,更曉得中了他的奸計。劉牢之故意在邊荒集-事上說得這般決絕,正是看穿他不會放棄邊荒集,從而製造出眼前的情況,令他不得不接受他任何苛刻的條件。

劉裕緩緩起立,心忖有一天我會教你向我下跪。神色卻保持冷靜,道:“請大人賜示!”

劉牢之道:“你須憑自己的力量去收復邊荒集,不可把北府兵拖進此事去。由現在起,你暫時脫離北府兵,直到收復邊荒集,才可以歸隊。你肯簽押這樣的軍令狀嗎?”

劉裕徹底明白過來,劉牢之是要他自我放逐,離開北府兵,因為劉牢之看死他在沒有北府兵的支持下,他絕無可能光復邊荒集。

對劉牢之他已心死,點頭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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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雪中送炭

劉裕在約定的酒舖一角,找到正自斟自飲的燕飛。他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不發的連灌兩杯悶酒。

燕飛苦笑道:“看你的樣子,便知道沒有好結果。”

劉裕一掌拍在台上,引起酒舖內其它客人的側目,不過見到兩人的體型氣魄,誰敢斗膽找麻煩。

劉裕瞥燕飛一眼,把見劉牢之的經過道出來,最後道: “他奶奶的!他分明是針對我。”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決定投靠桓玄,所以曉得司馬道子支持我們後,故意留難你呢?”

劉裕搖頭道:“照我看未必如此,他怕恆玄應更甚於司馬道子。這一著雖然是對付我,但問題卻出在你的身上。”

燕飛愕然道:“*見與我有關?確令我難以理解。”

劉裕道:“事實上不論是劉牢之或何謙,均一直自視為玄帥的繼承人,至於我這個閉門繼承人,他們只當作謠言和笑話,玄帥亦肯定不會在他們面前承認此事。”

燕飛哂道:“我看他們根本不敢開口問玄帥。哼!既以玄帥的繼承人自居,為何卻對竺法慶一事不聞不問?只顧著爭北府兵的兵權。可見玄帥早看破他們的為人,知道他們是自私自利之徒。”

  劉裕道:“你明白了。”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道:“雖然不是由我宰掉竺法慶,可是我身為邊荒集的主帥,你殺死竺法慶的壯舉自然可以歸功於我。在這樣的情況下,謠言也可以變成事實。因為誰都曉得安公曾誓言不讓竺法慶踏足建康半步,玄帥擊殺竺不歸於建康的明日寺,正顯示謝家的決心。現在我完成了安公和玄帥的遺願,立即在北府兵內確立了繼承人的身分,成為劉牢之和何謙外北府兵裡最有影響力的人,號召力則更在他們之上。兼之與司馬道子的緊張關係暫告緩和,劉牢之開始對我生出顧忌,但又不敢直接對付我,怕惹起北府戰士的反感,所以使出這種卑鄙手段。”

燕飛沉吟道: “司馬道子因看到此點,所以也在玩手段,借劉牢之的手來對付你,這一著非常高明。”

劉裕嘆道:“現在我們的形勢又轉趨惡劣,劉牢之說過不准我在任何情況下牽涉到北府兵,如此我想藉助胡彬在壽陽的水師之舉,立告胎死腹中,問題將非常嚴重。”

燕飛搖頭道:“沒有北府兵便沒有北府兵吧!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荒人從來不用外人幫忙的。”

劉裕解釋道:“對聶天還來說,大江幫在新娘河的基地並非秘密,因為大江幫的叛徒胡叫天清楚基地的事。以前聶天還不敢大意越過壽陽,是怕遭到北府兵水師的圍剿,所以基地在北府兵這大傘子下可以避開風雨,一直是安全的。可是只要劉牢之知會王恭,說不會插手邊荒集的事,這種對我們有利的形勢,將蕩然無存,而我們所有行動均變得有跡可尋,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們將處於絕對的被動情況。”

燕飛道:“這方面還是你在行,我倒沒想得這麼多,幸好消息傳至桓玄處,再由他轉告聶天還,由郝長亨落實執行,至少需七、八天的時間,我們只好與時間來個競賽,看看邊荒集是否真的是氣數未盡。”

劉裕苦笑道:“另一個頭痛的問題,是劉牢之明言我不可以找孔老大幫忙。以我們現時在手上的糧食,最多可讓我們支持上三個月,弓矢則一場大戰未完已用罄,如此對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逼得我們躁動求勝,而對方則是以靜制動,以逸代勞。”

燕飛道:“軍令狀裡有寫明不准找孔老大嗎?”

劉裕一呆道:“這他倒不敢寫進軍令狀去,否則人人都曉得他是故意為難我。”

燕飛啞然笑道:“這就成了,沒有孔老大的幫忙,我將無力反攻邊荒集,你也永遠回不了北府兵去,所以這是我或你的唯一選擇,就是千方百計也要說服孔老大,雖然我不知道如何可令他站到我們的一方來。”

劉裕苦笑道:“我也想不出妙計。孔老大說到底都是個生意人,絕不肯做賠本生意,偏是邊荒集是最高風險的投資,可能半個子兒都收不回來,還會開罪了桓玄和劉牢之。”

燕飛忽然朝門口瞧去,劉裕隨他望去,一人正匆匆而入,似是找人的模樣,見到兩人,露出喜色,朝他們舉步走來,伙計忙趕來招呼。

劉裕第一個彈起來,招呼那人入座,待那人坐好後,俯身湊到他耳旁道:“他是燕飛!”

那人聞言遽震道:“真的是你?”

劉裕向燕飛打個眼色,拍拍那人肩頭示意道:“孔老大!”

燕飛心忖這叫一說曹操,曹操便到,省去不少工夫,忙抱拳為禮,又親自為他斟酒。

孔靖目不轉睛地打量燕飛,待劉裕回到原位,俯前壓低聲音道:“這幾天我一直派人留意劉大人,所以劉大人甫入城我便知道。唉!江幫主曾派人來聯絡我,我這方面沒有問題,但參軍大人卻持保留的態度,令我非常為難。”

燕飛道:“如孔老大選擇置身事外,我們絕不會怪你。”

孔靖點頭道:“我明白!燕兄和劉大人都是真正的好漢子,否則竺法慶就不會授首於燕兄手上,要殺竺法慶憑的再不單是武功,還須視死如歸的勇氣和超絕的智慧。燕兄完成了玄帥的遺願,已得到整個北府兵的衷心感激。我孔靖似是外人,其實我至少算是半個北府兵,所以你們說我可置身於此事外嗎?”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孔靖非是等閒之輩,且頗有見地,更是膽大包天,因為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如傳入劉牢之耳內,孔靖肯定會惹來渾身麻煩。

孔靖續道:“大家都是跑慣江湖的人,廢話我不說了,現在的形勢對我愈來愈不利,如讓兩湖幫的勢力伸展到廣陵來,我也只好帶齊所有手足逃往邊荒集去,聶天還一向與我對著來幹,不會放過我。”

劉裕訝道:“孔老大的耳目真靈通,竟曉得建康軍已從邊荒集退走,而兩湖幫則乘虛而入。”

  孔靖色變道:“竟有此事?”

燕飛道:“原來孔老大並不曉得此事,因何卻作出兩湖幫的勢力快擴展到這裡來的判斷呢?”

孔靖現出凝重神色,把聲音再壓下少許,道:“你們竟不知參軍大人已答應投向王恭的一方,與桓玄和殷仲堪四方結成討伐司馬道子的聯盟,並推王恭為盟主的事嗎?”

燕飛和劉裕聽得面面相覷,心忖難怪劉牢之對他們反攻邊荒集的事袖手不理。

  劉裕道:“何謙有何反應?”

孔靖道:“正是何謙知會我此事,何大將軍昨晚率手下離城,不知去向。”

劉裕憤然道:“劉牢之愚蠢至極,在如此的情況下,保持中立才是明智之舉。”

孔靖嘆道:“現在我們首要之務是光復邊荒集,其它事只好擺到一旁,亦不到我們理會。”

劉裕望向燕飛,後者會意點頭,表示同意他暢所欲言,以爭取孔靖全心全意的支持。

劉裕湊近點低聲向孔靖道:“切勿驚惶!司馬曜死了!”

孔靖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燕飛暗嘆一口氣,南方已完全失控,未來的發展變化沒有人能預料,而自己還要應付孫恩這可怕的勁敵。忽然間,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的成功希望,又變得遙遠而渺茫。

燕飛和劉裕坐小風帆離開廣陵,負責駕舟的三人是孔靖的心腹手下,好讓兩人能爭取休息的機會。

兩人一時間哪睡得著,從船艙鑽出來,到船頭坐下說話,刺骨寒風陣陣吹來,以劉裕的功力,也要穿上能禦寒的厚棉袍,燕飛卻是酷寒不侵,只於勁裝上蓋上披風,比起劉裕瀟灑多了。

劉裕道: “孔靖很夠朋友,且是有遠見的人,曉得任由劉牢之如此胡搞下去,不是辦法。”

燕飛道:“做生意講的是眼光,他是看准你是可造之材。當然!安公和玄帥對他有很大的影響力。”

  劉裕憂心仲仲的嘆了一口氣。

燕飛訝道:“你在擔心什麼呢?還把劉牢之放在心上嗎?至少我們找到一個肯在雪中送炭的人。我很佩服孔靖,一是什麼都不做,一是做得徹徹底底,而他已選擇了全力支持我們,這是邊荒集之幸,更是我們的福氣。”

劉裕再嘆一口氣,道:“我在擔心劉牢之又改變主意。不知司馬道子給他那封密函的內容如何呢?不過我看他當時的樣子,似是猶豫不決,可知司馬道子定向他許下極具引誘力的承諾,而劉牢之投向王恭一方的決心顯然非是堅定不移。”

燕飛道:“這是沒有原則的人常遇上的情況,哪方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便指向那一方。不論對司馬道子又或桓玄,他都有深切的顧忌。正如你提出的,最明智是保持中立,更上之計是把邊荒集控制在手上,而劉牢之這蠢人卻因害怕助長你的聲威,致坐失良機。”

劉裕苦笑道:“北府兵落在這蠢人手上,後果實不堪設想。現在何謙已與他公然決裂,往後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真的怕我們北府兵有很多人會被他害死。”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致於這麼嚴重吧?劉牢之怎都該維護忠於他的兄弟。”

劉裕道:“我們曾領教過司馬道子的厲害,雖未見過桓玄,可是從屠奉三便可推測到他的高明,你說劉牢之會是這兩個人的對手嗎?第一個吃苦果的肯定是他,然後輪到其它在軍內有號召力的人,直至北府兵完全被控制在其中一人的手內。”

燕飛不得不同意,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此正是孔靖最大的恐懼,所以他把全盤生意押在你的身上,而非劉牢之。”

劉裕沉吟片晌,沉聲道:“明晚我們抵達豫州,立即入王府救出淡真,如因此能瓦解王恭和桓玄的聯盟,劉牢之肯定會按兵觀變,如此可暫緩南方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孫恩亦沒有可乘之機了。”

燕飛從容道:“提起孫恩,我須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我可能隨時離開以應付他,免他影響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

劉裕聽得一頭霧水,道:“我不明白,怎會忽然扯上孫恩?他派人向你下了戰書嗎?”

燕飛道:“差不多是這樣,不過他只是通過心靈的奇異聯繫向我宣戰。我有種感覺,他正趕來設法殺死我。”

劉裕駭然道:“竟有此事?是於何時發生的?以前你曾有過同樣的感覺嗎?孫恩此刻該在翁州,離這裡超過一千里之遙,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燕飛道:“這事是我在廣陵城內之時發生,感應雖是一閃即逝,我卻感到是千真萬確的。孫恩比以前更強大了,又更難以捉摸,我真正的感受是沒法子具體描述出來給你聽的。”

劉裕苦惱的道:“真的是節外生枝,不過如孫恩只是孤身一人,我們可以群起攻之,總好過你獨力承受。”

燕飛沉思頃刻,搖頭道:“這一套對孫恩這種高手是不行的,試想如孫恩每天挑我方的一個人來處決,到最後我還不是要與他單獨決戰嗎?你對我竟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嗎?”

劉裕尷尬的道:“我對你怎會沒有信心呢?只不過…… 唉!坦白說,孫恩實在太厲害了,任遙死時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如他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天才曉得他會否變成異物。像現在般他能在千里外令你生出感應,已是駭人聽聞之極的事。”

燕飛苦笑道:“你是否想問我是否也有孫恩這種本領呢?只是不好意思問出口,對吧?實話實說,我真的沒法辦到,從這點推測,至少我在玄功上及不上孫恩。所以我希望能在孫恩來到前,先擊垮郝長亨的水戰部隊,如此我便可以拋開所有心事,在邊荒與孫恩決一死戰。”

劉裕皺眉苦思片刻,頹然道:“你與孫恩的決戰似是無法避免,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助你一臂之力。”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你是關心我,所以方寸大亂。孫恩的搦戰,是我誅除竺法慶的必然後果,只要孫恩能殺死我,立可今天師軍聲威大振,比打贏其它勝仗更有效用。不過這種壓力對我也非沒有好處,至少逼得我去思忖懷內《參同契》的深奧道法,希望能更上一層樓。”

劉裕發起呆來,好半晌後才道:“究竟竺法慶比之前和你交手的孫恩,雙方高下如何呢?”

燕飛坦然道:“我沒法告訴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兩人各有絕藝,分別在竺法慶一意生擒我,而孫恩卻全心置我於死地,所以前者是有破綻可尋,因為已落於形跡。”

劉裕呼出一口涼氣,整個人就像浸在冰雪裡,厚棉袍似失去抗寒的作用,說不出話來。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心情,如自己被孫恩殺死,不但荒人要完蛋,他劉裕亦將陷於山窮水盡的絕對劣境,紀千千主婢也將永為慕容垂的俘虜。

  不!

  我燕飛絕不能飲恨於孫恩手上。

燕飛探手抓著劉裕肩頭,微笑道:“信任我吧!現在我們好好睡一覺。明晚我們會把你的美人兒迎返邊荒去,而我將會與孫恩在邊荒決一勝負,我的蝶戀花再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孫恩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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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不歡而散

在淮水黑沉沉的前方上游,七、八艘中型戰船把河道完全封閉,對方佔有順水之利,如要發動攻擊,他們那艘沒有武裝只是用來運貨的單桅內河船,肯定不堪一擊,想闖關則連江海流復活也辦不到。

劉裕和燕飛從熟睡裡被驚醒過來,到船首遙觀形勢。

劉裕問孔靖的手下李勝道: “夠時間掉頭走嗎?”

李勝臉色發青的搖頭道:“若他們一心對付我們,趁我們掉頭之際順流來攻,我們必無倖免。”

劉裕忽然懷念起大江幫的雙頭船,前後均設舵位,掉頭走不用拐個大彎,多麼靈活自如。

燕飛看著半里外沒有燈火、莫測高深,兼不知是何方神聖的戰船,道:“是哪一方的人?”

劉裕狠狠道:“該是北府兵的戰船。他娘的!怕是劉牢之想殺我。”

燕飛暗嘆一口氣,更明白劉裕的為難處,以他和劉裕的身手,藉水遁肯定可避過此劫,但孔靖送他們到豫州的三位兄弟肯定必死無疑,他們怎可以不顧而去?

忽然心中一動,搖頭道:“不該是劉牢之,他怎敢公然殺你呢?”

劉裕一震道:“對!咦!似乎是何謙的水師船隊。”

  李勝叫道:“打燈號哩!”

對方亮起三盞風燈,成一品字形,徐徐升降。

劉裕現出奇怪的神情,道:“對方打的是北府兵水師間通訊的燈號,著我們靠近,是和平的燈號。”

燕飛道:“便依他們之言行事,如他們是在騙我們,結果並不會有分別。”

劉裕明白他的意思,不論他們掉頭逃走,又或往對方直駛過去,如對方一心要攻擊他們,結果仍是一樣。

劉裕安慰李勝道:“直駛上去吧!如情況不對頭,我們會與你們共生死的。”

李勝感動的道:“孔爺沒有看錯人,兩位大爺確是義薄雲天的人,我們三兄弟把命交給你們了。” 依言去了。

風帆重拾先前的速度,朝何謙的水師戰船駛過去。

劉裕向燕飛解釋道:“北府兵共有三支水師部隊,分別駐紮於廣陵、淮陰和壽陽,淮陰的水師船隊由何謙指揮。看來何謙離開廣陵後,便沿邗溝北上淮陰,且猜到我們會經此往穎口,所以在入淮水處守候我們,情況吉凶難料。”

燕飛道:“何謙既投向司馬道子,該與司馬道子有緊密的聯繫,理應曉得司馬道子與我們之間的事。”

劉裕道: “很難說!司馬道子這人很難測,直至此刻我仍深信他利用劉牢之,來對我行借刀殺人的毒計。”

敵船各船首倏地亮起風燈,照得河面明如白晝,一艘快艇從船隊裡駛出,朝他們而來。

劉裕和燕飛立即輕鬆起來,因為對方確有誠意,至少不會在他們進入箭矢射程內時突然攻擊,因為會殃及他們派出的快艇。至於是否因怕他們兩人逃走,故以先誆他們上船,再聚眾圍攻,則要船貼近過去才知道。

劉裕道:“艇上有劉毅在,他是何謙的心腹,也是我認識的同鄉。”

快艇迅速接近,劉毅立在艇頭,舉臂表示沒有惡意,道: “大將軍想見你老哥一面,絕沒有惡意。”

劉裕迎著寒風笑道:“大將軍的消息很靈通呢!”

快艇拐個彎與小風帆並排前進,劉毅應道:“若連你劉爺到廣陵我們也懵然不知,還有臉出來混嗎?這位是……”

燕飛淡淡答道:“小弟燕飛,見過劉毅兄。”

劉毅和撐艇的六名北府兵同時現出震動的神色,呆瞪著他。

在帥船的主艙裡,劉裕和燕飛見到北府兵除了劉牢之外,最有權勢的大將——何謙。

何謙身形高挺,年紀在三十許間,面目精明,舉手投足間均顯出對自己的信心,這樣的一個人,確不甘居居於劉牢之之下。

何謙表現得相當客氣,站在艙門迎接他們,對劉裕表現得很親切,對燕飛更特別禮數十足,又令親衛離開,只餘劉毅一人陪侍。

在艙廳的大圓桌坐下後,劉毅為各人奉上香茗,然後坐到一側去。

何謙打量兩人一番,微笑道:“我已收到瑯琊王的信息,清楚現在的情況。實不相瞞,我本奉有王爺的密令,準備偷襲新娘河,把大江幫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現在當然不會這樣做,亦慶幸不用乾這種事。唉!我是多麼希望玄帥能長命百歲,那我們就不用陷於如此令人無所適從的局面裡。”

燕飛和劉裕聽得心裡直冒寒氣,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在新娘河大江幫的秘密基地,竟是司馬道子的攻擊目標。何謙乃善於水戰的北府大將,兼之手下水師船隊訓練有素,如驟然施襲,江文清肯定難逃大禍。

劉裕問道:“大將軍是如何曉得大江幫在新娘河的基地呢?”

何謙毫不隱瞞的道:“消息來自王恭,再由劉牢之透露予我,擺明是藉刀殺人之計,小裕你現在該明白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聽得心中暗恨,消息的源頭當然是來自聶天還,再由桓玄指示王恭知會劉牢之。劉牢之則不安好心,清楚司馬道子想剷除荒人反抗力量的心意,所以賣個順水人情,轉告何謙,希望笨人出手。

  這樣做對劉牢之有什麼好處呢?當然是希望大江幫與何謙拚個兩敗俱傷,他卻坐得漁人之利。而劉裕則失去重要的支持。

劉裕愈來愈憎恨劉牢之,雖明知何謙在挑撥離間,仍全盤受落。

不論是劉牢之或何謙,都是北府兵的叛徒,一個投向桓玄,一個甘為司馬道子的走狗,如北府兵因他們而落入桓玄或司馬道子之手,謝玄創立北府兵以製衡司馬氏的振奮精神,將會雲散煙消。

何謙又道:“上次我差小毅向你傳話,想與你見個面,絲毫無不良居心,而是想告訴你我何謙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何謙絕不會像劉牢之般壓制後輩。玄帥對小裕另眼相看,肯定小裕有令玄帥看得上眼的優點,後繼有人,是喜事而不是壞事。大丈夫馬革裹屍,我和劉牢之說不定會有那麼的一天,下輩中自然需有人奮而起之,所以小裕你能冒出頭來,我們該高興而非千方百計排擠你。”

劉毅道:“上次大將軍是要警告小裕你,瑯琊王對你非常不滿,事實上大將軍一直為你在瑯琊王處說盡好話,現在瑯琊王既和小裕前嫌盡釋,大將軍便不用為難了。”

何謙淡淡道:“我支持瑯琊王並非因佩服他的為人行事,而是比起有野心的桓玄,瑯琊王維護的始終是大晉司馬氏的正統,只要我們能助明主登上帝位,我們北府兵便能繼承玄帥的遺願,北伐光復中原。”

劉毅接口道:“瑯琊王已對大將軍作出承諾,只要能除去桓玄和孫恩的威脅,會全力支持大將軍北伐。大將軍對小裕非常欣賞,只要小裕肯為大將軍效力,劉牢之肯定動不了小裕你半根毫毛。”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

每一個人都無法避免以自己為中心,從這個角度去看每一件事,為自己找出每種做法的理由,並認為自己做的事是對的。何謙當然有他的理想,但也為此理想而盲目去相信絕不該相信的承諾。

劉裕本身的權位在北府兵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現時特殊的情況下,他已成為在北府兵極具號召力的英雄人物,所以劉牢之想殺他,而何謙則力圖把他爭取到自己的陣營去,好令自己聲價大增。

他更為劉裕感到為難,大丈夫講的是一諾千金,只要他現在答應投靠何謙,封鎖淮水的難題將迎刃而解。假如他說不,天才曉得何謙會如何反應。

  劉裕可以說什麼呢?

劉裕此時想的卻是司馬道子予劉牢之的密函。

何謙和劉毅都定神看著劉裕,等待他的決定。

劉裕嘆了一口氣,道:“大將軍勿要怪我冒犯,不知瑯琊王有否請大將軍移師建康,以助他守穩建康呢?”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劉裕心中的想法。

何謙微一錯愕,與劉毅交換個眼色後,道:“我不明白小裕為何有此一問?”

劉裕道:“大將軍可否先證實我的想法。”

何謙不悅的皺起眉頭,道:“瑯琊王確曾提議我為他守石頭城,不過我卻認為該留在淮陰以牽制劉牢之,並保證淮水水道的安全,減低桓玄封鎖大江的不良後果。”

劉裕道:“如瑯琊王堅持,大將軍會否順應琅玡王的要求呢?”

何謙不悅之色更濃,沉聲道:“你心中想到的究竟是什麼呢?何不坦白說出來,不用猛兜圈子來說話。”

劉毅也道:“大將軍是直性子的人,和大將軍說話,不用有避忌。”

劉裕苦笑道:“我怕大將軍很難把我說的話聽入耳內去。我只可以說,如我是大將軍,絕不會踏足建康半步。”

何謙雙目神色轉厲,直盯著劉裕片晌後,神色始緩和下來,道:“你是憑什麼有此判斷呢?”

劉裕道:“大將軍可知瑯琊王寫了封密函給劉牢之呢?”

燕飛暗忖劉裕直呼劉牢之之名,且是在何謙和劉毅這些北府兵將領面前,顯示他再不視劉牢之為北府兵的最高領導人。

何謙釋然道:“難怪你心生疑惑,瑯琊王當然有向我提及此事,密函的內容我也清楚。小裕肯向我透露此事,可以顯示小裕對我的誠意。大家是自己人,什麼話都可以說。燕兄弟亦非外人,將來我們有的是合作的機會。”

劉毅向何謙道:“我清楚小裕的為人,義氣至上,大將軍何妨多透露點我們的計劃讓小裕弄清楚我們的情況,好教他不用白擔心。”

劉裕和燕飛交換個眼神,都心呼糟糕。因為司馬道子當然可以在何謙和劉牢之間大玩手段,向這個說一套,向另一個則又說一套,左右逢源。

照他們的猜測,司馬道子最後的目的是要把兩人都害死,令北府兵四分五裂,司馬道子方可以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

只可惜現在不論說什麼,何謙都聽不入耳。

何謙信心十足的道:“我對瑯琊王亦非沒有防範之心,只要我一天兵權在手,他便不敢動我半根毫毛。我手下將領更對我忠心耿耿,明白我與他們禍福與共。我現在等的是小裕你一句話,只要你肯站在我這方,我會全力支持你收復邊荒集,並保證你可以在北府兵裡出人頭地。”

燕飛忍不住道:“大將軍既不當我燕飛是外人,可否容我問一個問題,大將軍既對司馬道子有防範之心,有否想過司馬道子會在給劉牢之的密函一事上有隱瞞呢?”

劉毅道:“燕兄有這個想法,是因不明白瑯琊王和大將軍的關係。今次瑯琊王請大將軍到建康去,不但說明把石頭城交由大將軍全權指揮,且答應把女兒許配大將軍,大家結成姻親。”

劉裕和燕飛明白過來,司馬道子確是手段高明,許下如此令何謙沒法拒絕的承諾。何謙不論如何位高權重,在建康的世家大族眼中始終是個庶人,有地位而沒有高門的身分。可是如何謙娶了司馬道子的女兒,立即可晉身王族和貴冑,已踏足高門世族的禁地。

這對南方任何庶人寒門都是驚人的誘惑,像何謙這種大將亦不例外。

劉裕和燕飛此時更堅定先前的想法,司馬道子千方百計誘何謙到建康去,是要殺他以爭取劉牢之背叛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聯盟。

可是在現今的情況下,他們的空口白話能對何謙起什麼作用呢?

劉裕確不忍謝玄生前的愛將如此被司馬道子害死,劉牢之猶疑的神情仍在心湖里不住浮現。盡最後的努力,使出最後的一招道:“我在建康曾到烏衣巷見過大小姐,承她告訴我,瑯琊王一直在遊說二少爺當北府兵的大統領,大將軍是否聽過此事呢?”

何謙從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瑯琊王是要用二少爺來壓制劉牢之,現在形勢改變,瑯琊王決定把此任命擱置,小裕不用為此擔心。小裕真的是為我好,我非常欣賞小裕這種態度,劉牢之不重用你,是他的損失。”

燕飛和劉裕聽得頹然不能再語,只能你眼望我眼,因為再沒有方法可以改變何謙的決定。司馬道子確是玩手段的高手,騙得何謙服服帖帖的。

事實上到此刻,連他們對自己判斷的信心也動搖起來。難道司馬道子確有與何謙衷誠合作之意?

劉毅慫恿道:“小裕你若想在北府兵內有一番作為,現在是你最好的機會,大將軍定會酌才而用,全力栽培你。”

劉裕心內亦在掙扎著,如純為邊荒集,他自該掌握這個機會向何謙表示效忠。可是如從他的立場來說,要繼續成為北府兵年青一輩景仰的人物,他絕不可以投靠何謙一方,因為投靠何謙等於向司馬道子效忠。

如要成為北府兵未來的希望,他只可以走謝玄特意獨行的路線,誰的賬都不買。

不論是桓玄或司馬道子,他都不能交好,否則會令北府兵內所有對他有期待的人徹底的失望。

劉裕深吸一口氣,正容道:“我曾親筆在劉牢之面前簽押軍令狀,必須憑己力光復邊荒集。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或者我是個頑固的蠢材,不過我卻覺得必須這麼做,便當是一次歷練的機會。大將軍看重我,劉裕會銘記於心。一切可否待我們收復邊荒集再說呢?”

何謙雙目立即殺機大盛,凝望劉裕。

燕飛曉得劉裕話雖說的得體圓滑,仍是開罪了何謙,不過亦知何謙只會記在心裡,不會立即動手,因為司馬道子仍要藉刀殺人,利用他們去對付兩湖幫。

劉毅則現出失望的神色,顯示他確對自己的同鄉有好感。

何謙點頭道:“好漢子!小毅給我送客!”

劉裕起立施禮,道:“請大將軍千萬勿要失去防人之心,小裕告退哩。”

何謙安坐不動,只冷哼一聲,表示心中的不悅。

兩人無奈下只好離開,心中想到的是“不歡而散”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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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幸福之門

  江陵城,黃昏,桓府。

  “司馬德宗!”

桓玄差點噴飯,大笑道:“司馬道子真有你的!竟推個不會說話,連寒暑冷熱都不知道的白痴來當皇帝?”

侯亮生和楊全期恭敬的立在一旁,瞧著桓玄開懷大笑。

桓玄從置於主堂一端的坐席站起來,負手在大堂來回踱步,忽然停下來道:“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哩!我會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要你嘗盡苦楚,方能洩我桓玄心頭之恨。”

侯亮生和楊全期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底下的寒意,桓玄一直苦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司馬德宗今年十五歲,是司馬曜早逝的愛妃生的兒子,六歲時被策封為皇太子,不過沒有司馬道子點頭,他休想能登上帝座。

侯亮生道:“可惜張貴人被楚無暇所殺,否則我們便出師有名了?”

桓玄移到兩人前方,狠狠道:“真沒有用!小小的一件事也辦不妥,郝長亨話說得漂亮,辦起事來卻是一塌糊塗。”

楊全期道:“郝長亨是低估了楚無暇的本領。”

桓玄仰首望上道:“楚無暇可以有什麼本領呢?竺法慶也不外如是,竟被區區一個荒人燕飛所殺。哼!真希望有機會遇上燕飛,讓我的'斷玉寒'可以飽飲他的鮮血,看看他的'蝶戀花'如何了得。”

  侯亮生和楊全期都不敢說話。

桓玄目光投向楊全期,道:“王恭方面有何消息?”

楊全期答道:“兩位刺史大人商量過,討伐司馬道子是勢在必行,不過卻很難以他弒君之罪而出師。”

桓玄大怒道:“他們商量過?他們能商量出什麼來呢?為何不先來向我請示?王恭真的自以為是盟主嗎?他的美麗女兒在哪裡呢?為何到今天仍未送到江陵來?”

兩人見他大發雷霆,都噤若寒蟬。人道事君如伴虎,而侍候桓玄更似侍候一條劇毒的惡蛇,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給他噬上無救的一口。

桓玄忽又啞然失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就先要司馬道子殺一頭狗,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弄得南方人神共憤,建康世家人人自危,我們就以討伐王國寶為名,直攻入建康,我要司馬道子在我面前下跪,搖尾乞憐。哈……”

楊全期瞥侯亮生一眼,見他低垂著頭,看不清楚他眼內的神情,不過卻可肯定他與自己心內的感覺不會相差太遠。如讓桓玄登上帝位,南方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桓玄又道:“楚無暇現在和司馬道子是哪種關係?”

楊全期忙答道:“聽說楚無暇已成為司馬道子私房內的新寵,打得火熱。”

桓玄欣然道:“那就更精采。全期,你給我立即知會殷仲堪和王恭,上表力數王國寶的罪狀,並調集兵馬,不要漏掉王國寶引進楚無暇一事。哈……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了,你可曾想過會陷進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不殺王國寶則建康上下不服;殺王國寶嗎?則令自己威信大削,且明告訴人用人不當。”

楊全期暗嘆一口氣,應道:“領命!”

桓玄現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神情,柔聲道:“你要著殷仲堪提醒王恭,他的寶貝女兒一天未到江陵,我一天不會發兵。他如給司馬道子先發製人害死了,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楊全期和侯亮生開始有點明白,桓玄要王恭獻上女兒為妻,非只是貪圖美色如此簡單,而是要挫辱王恭的名士尊嚴,令他成為俯首聽命的走狗。

桓玄的斷玉寒現在肯定是南方第一把名器,不過如論手段的毒辣,桓玄更是穩居首座,沒有人可與其爭鋒。

劉裕和燕飛抵達豫州,已是傍晚時分,兩人憑身手踰牆而入,依謝道韞的指示來到王淡真寄居位於城北的醉心院。

他們繞著院落外牆走了一遍,大致弄清楚形勢後,見時間尚早,怕王淡真仍未返後院休息,不敢輕舉妄動,遂到鄰宅主樓的瓦頂上隔遠觀望,等候時機。

劉裕皺眉道: “奇怪!院內的守衛並不嚴密,似是虛應故事的樣子。難道有司馬元顯之事為鑑下,王恭仍不緊張淡真嗎?”

燕飛當然明白他事到臨頭,患得患失的心情,提議道: “我們可以立即進去查探,弄清楚真正的情況後,你便可以安心了。只要淡真小姐在此,今晚你定可攜美遠走高飛。”

事實上劉裕亦有十足把握王淡真會喜出望外隨他遠遁,否則不會著謝鍾秀來向他求救。不過一刻未見到心中玉人,仍是難以安心。點頭道:“你老哥在此為我押陣便成,想不到我在軍中的訓練,竟會在此情況下派上用場,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我去了!”

看著劉裕的背影消沒在醉心院的高牆後,燕飛的心中仍盤旋著劉裕“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兩句話,暗忖只希望這兩句話在今晚並不靈光,否則將會對劉裕造成嚴重至永難復原的打擊。

不由想到紀千千,如紀千千有什麼意外,自己又會如何呢?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顫抖。唉!自己如果仍處於這種狀態下,如何逃過孫恩一劫?掉轉頭來說,假設自己不幸慘死於孫恩手下,紀千千又會如何呢?

  想到這裡,燕飛暗吃一驚。曉得自己如此拋不開心事,遇上孫恩必敗無疑,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靈臺逐漸清明起來。

  一切又重新在掌握裡。

心中湧起明悟,他如想與紀千千有重聚的一天,必須把紀千千當作修行的一部分,劍道既是天道,也是人道。硬把紀千千排擠出腦海外,是他絕無可能辦到的事。只有天人合一,視與孫恩的一戰,是為紀千千而赴的一戰,方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忽然間他心中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並再不孤單。紀千千雖然在邊荒的另一邊,可是同時又近在身旁,且是兩心合一,共渡任何劫難艱險。

  他再沒有任何畏懼。

  此時劉裕又回來了。

  燕飛大感不妥,怎會這麼快呢?

燕飛追在劉裕身後,直抵淮水旁的碼頭區,到此刻劉裕仍未有機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心急如焚地著燕飛隨他到這裡來,而燕飛則猜到王淡真已離開醉心院,從水道離開豫州。

岸旁泊著三十多艘大小船隻,其中七、八艘仍在上貨或卸貨,在燈火下忙碌地工作著。

劉裕很快找到目標,明顯地輕鬆起來,指著上游的一艘三桅官船道:“幸好仍未走,我認得她的家將。”

他們兩人站在一堆從船上卸下來的貨物後,遙觀情況。

燕飛心呼好險,王淡真大有可能是起程往荊州去,經淝水入巢湖,再南下大江。此時大船旁的岸上只餘下十多個重甸甸的大木箱,正由腳夫送到船上去,二十多名全副武裝家將模樣的大漢,聚集在登船的跳板附近,監察情況。想起這十多個箱子盛的是王淡真的嫁妝,燕飛便為劉裕感到心傷。幸好他們及時趕至,王淡真的苦難將會成為過去。

劉裕喃喃道:“老天爺有眼,讓我聽到兩個婢女為淡真的離開哭作一團的對話,否則將無所適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現在是登船的最佳機會,遲則不及。”

劉裕道:“我跟在你身後好了。我的心很亂。”

燕飛笑道:“你該興奮雀躍才對!一切包在小弟身上,隨我來吧!”領著劉裕離開燈火照耀處,借黑暗的掩護,潛往官船上游處,投入冰寒的河水里,從水底往官船游去。

片刻後,兩人從右舷的船身旁冒出水面,依附在船身處。

燕飛把耳朵貼著船身,探掌按著船身使出吸勁,不讓河浪影響他*竊的聽行動。

劉裕焦急的瞧著他,官船隨時起航,如不能迅速登船,待對方一切安頓下來,難度會增加。朝上瞧去,兩名家將正站在甲板處張望,幸好他們的位置是燈光不及的暗黑處,又是緊貼船身,對方沒有察覺兩位不速之客。

劉裕正思忖燕飛能否純憑聽覺,判斷出王淡真所在的艙房,忽然發覺燕飛已把他硬扯進水里去。

頭頂上的水面燈火照射,劉裕心叫好險,自己因心神不屬,所以警覺性遠遜平時。不過縱然處於最佳狀態,要學燕飛般如此未卜先覺的避過船上守衛的偵察,他仍自知辦不到。

這可說是以王恭為首的建康世族與桓玄的一場政治交易式的婚姻,由於事關重大,護送的人員均打醒十二分精神,不容有失。全憑燕飛超乎一般高手的靈覺,他們方能乘隙而入,來到此可登船的位置。

如何把王淡真帶走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如沒有燕飛助他,憑他個人的力量,確難辦到。

  燈光往船尾的方向移過去。

燕飛仍扯著他的手臂,也不知他如何借勁,又從水里冒出去,還帶得他貼著船壁往上游去。下一刻燕飛已打開艙窗,劉裕忙機敏的竄入無人的艙房內。

燕飛鑽進來時,艙外的廊道傳來幾個人輕重不同的足音,嚇得劉裕不理從濕透的衣服不住滴下來的水,閃到門旁。到足音過門不入遠去了,方鬆一口氣。

燕飛把艙窗關上,移到他旁低聲道:“先弄乾衣服,我來處理地上水跡。”

劉裕心忖哪來時間弄乾身上濕透的衣服時,燕飛的手掌按上他背心,一股灼熱無比的真氣直輸入他體內經脈,水氣立即開始從濕衣蒸發,神奇至極。

燕飛亦沒有閒著,一邊散發衣服的濕氣,另一方面則用另一隻手,發出灼熱的掌風,刮往地上的水跡。

  一時間艙房滿是水蒸氣。

燕飛湊到他耳旁道:“淡真小姐就在對面的房間,現在她房內尚有一個小婢,我們再沒有時間待她離開,我著你過去時,你便啟門入室,把小婢點倒。我在這里為你押陣,當你發出彈甲兩下的暗號,我會過來會你,然後一起離開,便大功告成。”

劉裕把興奮得有如烈火焚燒般的情緒硬是壓抑著,只急喘兩口氣,點頭表示明白。

房內的水氣逐漸消散,他們的衣服幹得七七八八。

  又有人在外面走過。

燕飛喜道:“天助我也,小婢離開哩!”

劉裕緊張起來,心想的是當王淡真見到自己時,喜出里外,彷如作夢的動人情景。自己今次將不顧一切,務要令她離苦得樂,世上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劉裕。

  他絕不會再令王淡真失望。

燕飛倏地把門拉開,低呼道:“現在!”

劉裕毫不猶豫地閃出去,王淡真所在艙房的門出現眼前,自出生以來,從沒有一道門比眼前的門對劉裕有更重要的意義,那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通路。

拓跋珪領著手下大將長孫嵩,長孫普洛和漢人謀臣許謙、張袞及數百親衛戰士,沿陰山南麓的丘原策馬飛馳,直至奔上一個高崗,方勒馬停下,眾人隨之。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俯視遠近。

盛樂的燈火出現在正南方,這位於黃河河套東北的中型城池,便是他拓跋族的首都,大河在盛樂南面流過。

只要他能擊敗慕容垂,大河中下游之地早晚將盡歸他所有,邊荒集與盛樂間再無任何阻礙,南方的物資可源源不絕地供應他的所需。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雪景。事實上天氣已逐漸轉暖,嚴冬終於過去,春暖花開代表的不是好日子,而是戰爭來臨的時候,決定拓跋族命運的大戰,將在黃河河套爆發,他已作好一切準備。

不知如何,自拓跋儀帶著殺劉裕的密喻離開後,他總有點心神恍惚。原因或許是因與燕飛的交情。自認識燕飛後,十多年來他還是首次感到有點兒對不起燕飛,不過他仍沒有為此決定後悔。

為了復國,為了征服天下,一切個人的感情和恩怨均須置諸腦後。

拓跋珪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拓跋族需要一個精彩的故事。”

眾人都聽得摸不著頭腦,只好靜心聽他說下去,沒法接口。

拓跋珪徐徐吐出一口氣,噴了一團白霧,無限感觸的道: “自我們拓跋部遷徙至匈奴舊地,到今天我拓跋珪在世,不自不覺間歷經快三百年了。隨著土地的擴展,新近更得到平城和雁門兩座大城和長城內大片土地,使我們得到了大批有先進生產技術和悠久文化的漢族人民。我們雖憑金戈鐵馬征服了他們的人,卻絕沒法單憑武力去統治他們的心,所以我們必須有完善的政策,才能鞏固我們的治權。”

張袞欣然道:“大帥能有此看法,足證大帥高瞻遠矚,胸怀大志,非如一般只求一時勝利之輩,如此我們大業可期。”

拓跋珪尚未稱王稱帝,故軍中將領一律以大帥尊之,親近的族人則稱其為族主。

另一心腹漢族謀臣許謙道:“大帥剛才說的我族需要一個精彩的故事,是否上朔源流,令拓跋族有名正言順統治天下的名分呢?”

拓跋珪拍馬讚道:“許司馬果然明白我,一說便中,快給我想想辦法。”

張袞笑道:“漢族向有炎黃子孫之稱,自黃帝大敗蚩尤,確立漢統,漢族便雄霸中土。我們便由黃帝入手如何?”

拓跋珪精神大振道:“好主意!”

許謙道:“黃帝有多少個兒子,傳說紛雲,難有定論。聽說他最小的兒子昌意受封於北土,說不定他正是拓跋族的先祖,只要我們力撐此說,便可以正名分。”

拓跋珪大喜道:“對!誰能指證事實不是如此?諸位有什麼意見?”

  眾人紛紛稱善。

拓跋珪仰天一陣大笑,豪情奮發的道:“由今天開始,我拓跋族就是黃帝的子孫,從北土回來,終有一天我們會征服中原、澤被天下。”

  眾將齊呼喊,喝采聲遠傳八方。

拓跋珪拍馬馳下高崗,朝盛樂跑去,眾將士追隨左右,像一股龍捲風般在雪原上縱情馳騁,似是天下間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們如虹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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