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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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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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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7:57:38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問天無語

劉裕輕輕把門關上,王淡真優美纖秀的背影出現眼前。

她深黑的秀發輕柔垂在兩邊香肩,與淡紫的披肩配合得天衣無縫,長裙直垂至赤著的雙足處。

劉裕立即肯定自己永遠忘不了眼前的動人情景。他感到來自一種根深蒂固的社會思想的自漸形穢,他真的從沒有妄想過可娶得高門大族的第一美女為妻,和王淡真相比,他們便像兩個活在不同世界裡的人。

  她是如此地高不可攀。可惜高貴的身份並沒有為她帶來快樂。所以她必須拋棄自己的身分,拋棄她那邊世界的一切,然後她便可以得到全新的世界。

當他打開艙門的一刻,便像打開通往她的世界的秘道,並邀請她從秘道離開她的世界,那感覺是如此地神妙。在這一刻,劉裕知道自己已全情投進了與王淡真的熱戀裡,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王淡真凝望窗外的星空,絲毫沒察覺背後多了個人。

  船身輕顫,終於啟碇起航。

劉裕趨前,輕呼道:“淡真,劉裕來哩!”

王淡真嬌軀遽顫,像受驚小鳥般轉過身來,竟是一臉熱淚,原來她正默默垂淚。這時她張大小口,卻沒有叫出來,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見到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填滿憐惜之意,哪還控制得住,任何社會階層、身分地位的阻隔,均不復存在。閃電衝前。

王淡真用盡全身氣力的縱體入懷,死命摟著他。

劉裕感覺著她的血肉在懷裡抖顫,大嘴尋上她的香唇,狠狠吻下去。

王淡真激烈地回應,似是要把心中的怨恨淒苦在一吻裡全發洩出來。

劉裕反冷靜下來,離開她的香唇,看著她秀眸半閉、急促嬌喘的動人神態,道:“一切苦難都成為過去了,我今次來是帶你走,讓我們到邊荒集去吧!我們永遠都不用分離。”

王淡真花容轉白,如從一個美夢驚醒過來般,搖頭道: “不!”

劉裕大吃一驚焦急地道:“什麼?時間無多,我們必須立即走。”

王淡真張開含淚的雙眸,淒然道:“太遲了!”

劉裕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腦內亂成一團,道:“怎麼會遲呢?”

王淡真的苦淚不受控制的從兩邊眼角瀉下來,用盡力氣擁抱他,芳心粉碎的道:“皇上駕崩了,如我不嫁入桓家,司馬道子會把我們抄家滅族。裕郎呵!淡真是沒有得選擇呵!你走吧!”

劉裕如遭雷殛,全身遽震,不能相信王淡真會說出這話般呆瞪著她。

  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殘酷現實。

王淡真從他懷裡脫身出去,一雙玉掌無力地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飲泣道:“我要你記著,不論我的身體在任何地方,與你隔開多遠,可是我的心裡只有裕郎一個人。快離開吧!小玲快回來了。”

劉裕發覺自己抖顫起來,淚水失控地填滿眼眶,說不出話來。

王淡真又投入他懷裡去,雙手纏上他粗壯的脖子,花容慘淡的道:“我每一天都在盼望裕郎會來把我帶走,可是誰能預料事情會發展至如此田地呢?淡真絕不能在這時刻捨棄家族而遠走高飛,成為家族的罪人,更不忍瞧著爹孤軍作戰。裕郎忘記淡真吧!便當從來不認識我這個人好了。”

劉裕腦海裡一片空白,全身虛虛蕩蕩的,無處可以著力,心像針刺般劇痛苦。

一切都完了,失去了她,縱然得到天下又如何呢?

懷裡的她是這般地有血有肉,如此實在,失去她是沒法想像的事,偏又是未來不可改移的殘酷現實。

倏地房門打開,燕飛以閃電的快速手法把門關上,掠至兩人身旁,一手抓著劉裕的臂膀,向王淡真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王淡真把劉裕推開,秀眸射出堅定的神色,斷然道:“帶他走!幫我照顧他!”

腳步聲在廊道處響起,自遠而近,細聽足音,來的有三、四個人。

劉裕仍呆望著王淡真,口唇顫動。

王淡真探手撫上他的臉頰,心如刀割的道:“淡真只好嘆自己命薄,只好期待來生,與裕郎再續前緣。”

  又向燕飛道:“帶他走吧!”

  來人在門外止步。

燕飛再不猶豫,硬提著劉裕穿窗而出,投進冰寒的河水里去。

載著王淡真的官船遠去近半個時辰後,燕飛仍陪劉裕呆坐岸旁,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劉裕的話。

劉裕目光發直的瞧著對岸,眼神空空洞洞的,燕飛敢肯定他視而不見,劉裕的腦袋像被掏空了,只餘沒有魂魄的軀殼。

打擊來得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又是如此無情和殘忍。

燕飛當時真生出了把王淡真強行帶走的衝動,他怎能坐看劉裕失去王淡真,眼睜睜瞧著王淡真這位嬌貴的好女子落入狼心狗肺的桓玄手上。可是他必須尊重王淡真的決定,且敬佩她為家族徹底犧牲自我的意願。

如斯無奈的事,就那麼在眼前發生,而他們卻沒有半點辦法。

他比任何人明白劉裕的心情,因為他也嚐過其中之苦。而劉裕的遭遇比他更是不堪,因為一切已成為不能挽回的悲劇,終生的遺憾。

劉裕吐出一口氣,雖仍是木無表情,至少眼神回復了點神采,頹然道:“我沒事了!”

  燕飛仍不懂如何回應。

劉裕朝他瞧來,道:“我真的沒事哩!”

燕飛寧願他痛哭一場,總好過把悲傷硬壓下去,密藏心底。

劉裕緩緩籲出另一口氣,沉聲道:“我是不會認輸的,不!永不!終有一天我要桓玄付上千倍萬倍的代價,終有一天淡真會回到我的身旁。”

不知如何,燕飛感到心內湧起一股寒意,不是因為劉裕說話的內容,而是因為他說話的神態,每個字都像用盡全身的氣力去說出來,盡洩其心內傾盡天下江河也洗雪不清的恨意。

燕飛嘆道:“你是否感到老天對你很不公平呢?老天爺有時確很過分的。”

劉裕現出苦澀的表情,徐徐道:“*沍根本是個不公平的地方,高門大族的人自出娘胎便高人一等,我們這些鄉農出身者註定要為他們作牛作馬,任由鞭韃,從來便沒有公平可言。不過我並不會逆來順受,有一天我會把一切改變過來。“

又以目示意,道:“對岸就是邊荒,我的事業會從這片無法無天的土地展開,誰擋著我,我便殺誰。”

燕飛苦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劉裕點頭道:“燕飛永遠是我劉裕的知己,淡真的事將成為我心底里的秘密,今晚以後再不會提起她,但心裡卻永遠不會忘記她。”

燕飛道:“我會為你保守秘密。”

劉裕感激地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自淝水的大勝後,噩運像厲鬼般緊纏著我們,邊荒集的首度失陷;千千被擄北去;安公和玄帥的先後辭世;北府兵的分裂;邊荒集的得而復失;到今晚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兒入虎口,一切都是如此地令人感到無可奈何。但也逼使我們走上一條沒有別的選擇的戰爭之路,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至吐出最後的一口氣。”

燕飛道:“不用如此悲觀,當務之急是先收復邊荒集,把局面扭轉過來。你仍是荒人的主帥,必須振作起來。”

劉裕雙目精光開始凝眾,沉聲道:“未來光復邊荒集之戰絕不容易,我們的對手不但有聶天還、姚萇、赫連勃勃,還有到現在仍佔盡上風的慕容垂。慕容垂絕不容邊荒集再落到我們手裡。這不單是戰略佈置的問題,更是面子的問題,他要向千千證明你燕飛是及不上他的。”

燕飛心中欣慰,曉得劉裕非是畏難,而是回复鬥志,肯面對可怕的現實。更感到他助自己救回千千的心意,所以對眼前形勢作出深到的剖析。

坦白說,他自己確有點害怕面對現實,只盲目相信必可以重奪邊荒集,再配合拓跋珪展開營救紀千千的鴻圖大計。而事實上即使他們糧草兵器弓矢供應無缺,可是實力懸殊下,明眼人均知反攻邊荒集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沒有人看好荒人。

司馬道子並非因看好他們,所以為此與他們和解,只是想利用他們去牽制雨湖幫,令桓玄無力封鎖建康上游。

劉牢之也不看好荒人,所以逼劉裕立下收復不了邊荒集,永遠不得歸隊的軍令狀,變相把劉裕放逐。

一天收復不了邊荒集,他和劉裕將變成一無所有的荒人,失去了一切,包括希望在內。

燕飛默然無語,深切感受著劉裕所說的“直至吐盡最後一口氣”這句話背後辛酸淒寒的滋味。

劉裕嘆道:“玄帥實在太看得起我劉裕。沒有了北府兵這棵可遮蔭的大樹,我們脆弱的船隊將完全暴露在兩湖幫船隊的攻擊下。如我沒有猜錯,兩湖幫的戰艦將集結在巢湖,只要北上淮水,順流而下,只兩天的時間便可以進攻我們在新娘河的基地,一旦新娘河被攻陷,將截斷我們和南方的所有聯繫,孔靖肯幫忙也發揮不出作用,此事必須先解決,否則我們將變成孤立無援的必敗之師。”

燕飛真的不明白劉裕是如何辦到的,這麼快便從悲苦絕望裡脫身出來,變回荒人精明的主帥,冷靜地分析現在的形勢。

道:“可否請守壽陽的胡彬幫忙?”

劉裕堅決的搖頭道:“我既立下軍令狀,便依軍規辦事,如此方能贏得北府兵上下的敬重,更可以教劉牢之曉得我劉裕不是和稀泥。如何可以打垮兩湖幫呢?”

燕飛忽然神色微動,目光投往上游對岸的方向。

劉裕遁他的目光瞧去,在對岸離淮水里許遠處,隱隱傳來宿鳥驚飛的聲音。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情況有異。

燕飛彈起來道:“探子出動的時間到哩!”

兩人藏身一座小丘頂上的草叢裡,看著一隊一隊的騎士,穿過密林,沿淮水往下游方向進發。

約略估計,這支人馬達五千之眾。

燕飛湊到劉裕耳邊道:“是哪一方的人馬?”

劉裕沉聲道:“應是荊州來的部隊。”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是桓玄的人馬?今次糟糕了。”

劉裕笑道:“給我們無意碰上,就不是壞事而是好事。我忽然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當日苻堅南來,我由邊荒集趕回來,亦湊巧碰上羌人的部隊,奠定淝水之勝的局面。”

燕飛奇怪地瞥他一眼,此時的劉裕,對失去王淡真一事,像是從未曾發生過的樣子。

劉裕狠狠罵道:“他娘的劉牢之,顯是早和桓玄有約定,袖手讓他殲滅大江幫,又讓荒人作陪葬。這批騎兵分明在配合兩湖幫的戰船,從水陸兩路聯攻新娘河。我操他們的十八代祖宗,我會教他們栽個大觔斗。”

燕飛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新娘河去,準備迎戰。”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這批騎兵是採取晝伏夜行的行軍方式,我們可以大約推斷他們何時抵達新娘河的附近,只要摸清楚他們渡過淮水的地點,他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問道:“兩湖幫從水路來的攻擊又如何應付?”

劉裕道:“桓玄和聶天還想出來的這一招非常狠絕,當這部隊潛到新娘河附近,兩湖幫的船隊會打鑼打鼓的從水道來犯,引開我們的注意後,便由伏兵從陸路進攻新娘河,教我們應接不暇後一敗塗地。哼!只要我們先擊潰這支五千人的部隊,將大有機會在中途截擊兩湖幫的船隊,贏得漂亮的一仗,保著我們在南方唯一的基地。”

燕飛皺眉道:“假如劉牢之老羞成怒,派人攻打新娘河,結果仍沒有分別。”

劉裕道:“我很明白劉牢之這個人,因著玄帥生前與大江幫的關係,絕不敢不顧軍中反對的聲音,明目張膽的去對付大江幫。且他現在自顧不暇,還在猶豫應站在哪一方,短時期內不會有任何行動。哼!軍令狀限制了我,也限制了他,他該不會插手到我們荒人的事情上去的。”

燕飛放下這方面的心事,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劉裕笑道:“如我是初次認識你,會以為你是沒有主見的人,現在卻知道你是為我好,不停地提問,好刺激我去思考。放心吧!我的老朋友!我真的沒事哩!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發奮圖強,假如我仍看不清楚,這人世上只有強權而沒有公理,我還用混嗎?”

燕飛苦笑道:“你的確清醒,至乎過份了點。好吧!我可以放心了。”

看著最後一隊騎兵越過丘下的林野,劉裕抓著他肩頭,道:“請你老哥立即用你的絕世身法全速趕回新娘河去,並代我向文清轉達由屠奉三指揮作戰的意願,只要你告知老屠現在的情況,他會定出最佳的作戰策略。”

燕飛問道:“你老哥又如何呢?”

劉裕答道:“我會施出我的看家本領,追踪桓玄這支部隊,弄清楚他們的虛實,當我掌握到他們渡河的*取點,我會趕回去向你們報告,希望那時我方的人馬已整裝待發,可予敵人迎頭痛擊。”

  燕飛拍拍他肩頭,徑自離開。

劉裕待燕飛遠去後,崩潰了似的,從蹲立的姿勢趺坐在草叢裡,熱淚泉湧,又不敢發出哭聲,只能把臉埋入雙掌裡,泣不成聲。

他辜負了王淡真的美意和垂青,假如他當時不顧一切和她私奔,謝玄是不會阻止他的,今晚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又假設他在司馬曜駕崩前找到王淡真,她也不用去面對如此淒慘可怕的命運。

  只可惜他已錯過了時機。

他心中生出不能遏抑的悲恨,痛恨桓玄,痛恨整個社會不公平的一切,又知縱使他成為南方之主,仍不能改變積習難改的風氣。

只有強者才可以為自己的命運作主。

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為心愛的人兒痛哭流涕,他立誓會堅強下去。

  此後誰擋著他,他便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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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7:58:03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荒外聚義

燕飛急趕了一夜的路,天明時到達新娘河和淮水的交匯處。

昨晚他縱情飛馳,一方面是他必須儘早趕往目的地,同時亦藉此以洩心中憤懣不平之氣,對王淡真被逼往荊州作桓玄的*媵妾,他是感同身受。

自苻堅南來後,情況的發展把他捲進大時代的無情戰亂去,到與紀千千共墮愛河,至乎此刻,他已是愈陷愈深,必須施展渾身解數堅持下去,直至完全徹底的勝利。

孫恩的威脅更令他如坐針氈,感到危機四伏,殺意暗藏。

不過昨夜的全速奔馳,卻使他進入奇異的狀態裡,他穿林過野、攀山越河,把所有煩惱拋之腦後,心中只剩下對紀千千的愛戀。

不管現實是如何殘酷不仁,除非拔劍自盡,否則每一個人都必須繼續生活下去,還要當作沒發生過任何事,時間根本不容許任何人有自悲自苦的餘地。像劉裕剛失去王淡真,卻不得不壓下傷痛,與來犯的敵人周旋。生命總是這般令人感到無奈。

疾奔近百里後,他不單沒有勞累的感覺,精神和體力均有煥然一新的動人感覺。回想起昨夜飛馳的情況,似與天地同遊共舞,紀千千則在心內默默陪伴著他,令他絲毫不覺寂寞。他再非孤軍作戰,不論如何形影孤單,紀千千永遠在他心內,陪伴他對抗孫恩這位極可能是大地上最可怕的敵人。

他借兩根粗樹枝輕鬆地飛渡淮水,正要沿新娘河而走,忽有所覺,在岸旁止步。

四個人影從岸旁密林處掠出,叫著他的名字迎上來。

  燕飛看呆了眼。

來的是屠奉三、高彥及他完全沒想過會在此區域見到的慕容戰和卓狂生。

高彥誇張的叫道:“劉小子呢?希望他不是被劉牢之收進軍牢裡去吧!”

想起劉裕,燕飛一陣難過,但只能把心事暗藏密封起來。

笑道:“小劉正為我們即將來臨的大戰作好準備工夫。我的娘,你們怎會摸到這裡來的?不要告訴我是被敵人逼得流亡來此。”

慕容戰來到他身前,探手抓著他雙臂,現出戰友重逢的激動,欣然道:“也差不多是這樣,我們的敵人就是連下三天的大雪,累得我們飢寒交迫,不得不離開巫女丘原,到南方來避風雪。他奶奶的!這處一樣是天寒地凍,幸好肚子可以餵飽。”

卓狂生來到他身旁,大力拍打他背脊,興奮的道:“你這小子已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是我們所有荒人的光榮。也虧得這場連下三天的大雪,我們固是苦不堪言,也癱瘓了敵人從四方八面圍剿我們的行動,讓我們憑仗對地勢的熟悉,突圍逃走。現在新娘河熱鬧得像邊荒集,只恨人多並不管用,只消耗多點珍貴的糧食。”

屠奉三道:“勿要怪他們不在巫女丘原堅持下去,人或可以再多挺一段時間,戰馬卻沒法捱下去。”

燕飛喜出望外道:“我怎會怪他們,是歡喜還來不及,我正擔心人手不足難以應付敵人,現在再不用擔心了。”

屠奉三沉聲道:“是否發現敵踪呢?”

卓狂生道:“我們到林內坐下再說,五個荒人站在非邊荒的土地,成何體統?”

笑罵聲中,五人朝林木深處掠去。

卓狂生並沒有誇大新娘河大江幫基地的熱鬧情況。河灣處停泊了近五十艘大小船隻,漁村搭起了以乾計的營帳,填滿了房舍間的空地,炊煙處處,蔚為奇景,就像把邊荒集搬了到這裡來。粗略估計,眾集於此的人數當有二、三萬之眾。

雖然擠迫,卻只予人熱鬧的感覺,和平安樂,沒有絲毫混亂。不明內情的人只要想想聚集這襄的人不是渾身是膽的武士,便是男盜女娼的江湖兒女,又或是專門偷雞摸狗的混混、鋌而走險的走私掮客、被各地官府通緝的逃犯,對他們守規矩的情況會大惑不解。

只有荒人方明白自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曉得唯一的出路是收復邊荒集。事實上他們是為勢所逼的人,縱然初到邊荒集時有各自渾水摸魚的居心,可是經過兩次的失陷,紀千千高尚情操的號召和感化,均令他們澈底體會到,只有邊荒集才是他們的棲身之所,享受到任何地方所沒有的自由和公義。

在碼頭中心處由紀千千設計的飛鳥旗懸在七、八丈的高處,象徵著把所有荒人的心,統一在這代表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的大旗下。

  燕飛的到達,立時引起轟動。他不單是斬殺竺法慶的大功臣,更是荒人心中無可替代的第一好漢子。

荒人以他們的方式吶喊歡呼,士氣昂揚至極點,比之以前在邊荒集的任何一刻為甚,即使如何冥頑不靈的人,他們的心亦會與其它熱血沸騰的荒人的心融化在一起。

鐘樓議會的成員姚猛、江文清、程蒼古、費二撇、姬別、紅子春等把燕飛一眾迎入基地的主堂,立即舉行邊荒集失陷後的第一次會議,龐義、席敬、陰奇、方鴻生、高彥、丁宣等亦准予列席。

燕飛坐於長達兩丈的長方木桌一端,而身為主持的卓狂生則在另一端,其它人便坐在兩旁,列席者坐於後一排,一切仍依鐘樓議會的規矩。

會議開始前,卓狂生提議起立為在邊荒集不幸被殺的荒人默哀,然後由燕飛報告最新的情況。

報告完畢,卓狂生哈哈笑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正愁如何可以在水上擊垮兩湖幫,他卻送上門來,予我們天賜的良機。”

江文清的目光投往屠奉三,道:“要擊敗兩湖幫,首先須對付桓玄來襲的人馬,屠當家有什麼意見?”

眾人都明白江文清問這幾句話背後的含意,因為屠奉三本為桓玄一方的人,如擊潰桓玄這支五千人的部隊,勢令屠奉三和桓玄的關係陷於無法挽回的地步。

只有燕飛多出一重心事,在開始這個議會前,他向江文清傳達了劉裕想由屠奉三統率此戰的意願,他當然說得婉轉,指出屠奉三是最熟悉敵人者,可是當時江文清卻不置可否。現在於甫開始便向屠奉三提問,該是要從屠奉三的反應,來作出應否以屠奉三作統帥的關鍵決定。

最關心這個問題的是陰奇,因為直接影響到他的去向。

屠奉三淡淡笑道:“自桓玄與聶天還結盟,我們的關係早破裂,現在使人來攻打新娘河,分明是要將我趕盡殺絕。哼!我屠奉三是有仇必報的人,今天我在此公佈,我和桓玄已是誓不兩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再沒有別的可能性。”

卓狂生首先帶頭鼓掌,眾人隨之喝彩助威,堂內一片熾熱激昂的氣氛。

江文清欣然嬌喝道:“如此我便代劉帥提出他的主張,請議會公決此仗由屠當家全權指揮。”

  主堂倏地靜下來。

慕容戰首先舉手贊成,接著眾人紛紛舉手錶示同意。

屠奉三毅然而起,悠然道:“多謝各位這麼看得起小弟,我屠奉三必竭盡所能,絕不會令各位失望。”

  又特別向江文清表示謝意。

燕飛心中欣慰,荒人終於團結一致,為共同的目標捨棄個人或派系的成見,以最佳的陣容迎擊敵人,也可看出劉裕對江文清的影響。

卓狂生歡喜的道:“請屠帥指示!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用說客氣話。”

燕飛道:“我們現在手上究竟有多少可用的戰士和戰船,武器和糧食方面的情況又如何呢?”

屠奉三答道:“我們可用的戰士在八千人間,狀態良好,兵器方面問題不大,不過卻極缺弓矢,看來不足以應付一場大規模的水戰。幸好有桓玄關照,派人送弓矢來哩!”

姚猛和高彥同時鼓掌,齊喊“說得好”。

程蒼古道:“至於戰船方面,經過修補和新制的雙頭戰船有十二艘,加上司馬道子送的五艘戰船,共是十七艘大船,其它由小型貨船改裝的戰艇有二十八艘,只要弓矢無缺,這樣的實力足以伏擊兩湖幫的船隊。”

紅子春拍*喝道:“今次我們是孤注一擲,不勝無歸。”

江文清淡淡道:“今仗我們是非勝不可,因為劉牢之剛派來特使,傳達他嚴厲的警告,限令我們二天之內離開淮水以南任何地方,否則他會對我們採取行動,絕不姑息。”

屠奉三問道:“他派誰來傳話?”

江文清答道:“此人叫劉襲,是劉牢之的同族人,更是他的心腹,其代表性不容置疑。”

姚猛破口大罵道:“我操他劉牢之,竟在此等時刻落井下石。”

屠奉三好整以暇向燕飛道:“燕兄怎麼看呢?”

邊荒諸雄*遠處於一種既合作又競爭的狀態下。燕飛曉得以江文清的慧黠,心中早有定案,只是拿出來考量屠奉三的領導才能,看他的應變方法。

微笑道:“時間上是否太巧合了點呢?”

姬別繼紅子春後一掌拍在桌面,含意卻是完全另一回事,憤然道:“劉牢之擺明是要與桓玄和聶天還連手剷除我們,且不用費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成果。”

燕飛一直不太喜歡姬別這個人,因為並不欣賞他奢華的生活方式,不過經過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共患難,觀感逐漸改變過來。在內憂外患的煎逼下,即使像姬別這樣貪戀舒適生活、好逸惡勞的人,亦從頹唐的生活裡振奮起來,義無反顧的與大家同甘共苦,作戰到底。

卓狂生咬牙切齒的道:“劉牢之是要逼我們離開有軍事防禦的新娘河,在倉卒渡淮水往邊荒之際,讓桓玄埋伏對岸的部隊驟然施襲,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而我們的戰船隊則由兩湖幫負責清剿,這一招確是非常狠毒。”

費二撇撫著一邊鬍子沉聲道:“我們既識破對方的奸謀,當然可以將計就計,反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好向劉牢之顯點顏色。”

慕容戰道:“如此荊州軍將不會渡淮,只是派出探子,監視我們的動靜,當我們渡淮返回邊荒之際,偷襲我們。”

在座者人人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只聽從劉牢之傳來的話,一下子便推論出敵人的策略,當然曉得荊州軍正沿邊荒朝他們所在處推進是關鍵所在,否則極可能會慘中敵人的奸計。

他們若要全體離開,必須渡淮水從陸路回去,所有大小戰船均須用來搬運糧貨物資,浩浩蕩蕩的二、三萬人,且大部分是老弱婦孺或是上匠等戰鬥力不強者,行動既緩慢,目標更明顯,儘管沒有荊州軍的威脅,如此返回邊荒,等於自尋死路。劉牢之確想把他們趕入絕路,所以人人心生憤慨。

江文清道:“壞消息外尚有一個好消息,我們在穎水秘湖的基地仍是安然無恙,只要能擊敗兩湖幫,我們便可以重新佔據秘湖基地,以之代替新娘河。”

屠奉三動容道:“這是很好的消息。”

秘湖位於邊荒集和穎口間,是穎水的支流,當日由劉裕帶路,大江幫的船隊便藏在該處,成為隱伏的奇兵,令他們於首次反攻邊荒集一役中戰績輝煌。收復邊荒集後,江文清便銳意發展此基地,好與邊荒集和新娘河遙相呼應。現在外面的十二艘雙頭艦,其中八艘是從秘湖基地逃回來的,並於沿途救起不少逃亡的戰士。

眾人奉為如何在邊荒尋得立足的據點而頭痛,此時聞之立告精神大振。

席敬道:“大小姐一直在懷疑這或許是敵人的陷阱。兩湖幫既曾為此吃過大虧,照道理不會不曉得秘湖基地的存在。”

紅子春道:“只要猜到可能是個陷阱,陷阱再不成其陷阱。”

屠奉三淡淡道:“不但不是陷阱,且是反過來變成對付敵人的陷阱。”

燕飛知道屠奉三已是成竹在胸,更隱隱把握到江文清在為屠奉三造勢,因她看出屠奉三可以成為她和劉裕的得力戰友和夥伴,且不限於收復邊荒集的一戰上。屠奉三比江文清優勝之處是他對桓玄和聶天還的熟悉,這是沒法替代的寶貴經驗。兼之屠奉三長期為桓玄執行顛覆大晉的任務,對南方的軍事地理形勢瞭如指掌,如此一個人材,到哪裡可尋得到呢?

忽然間,燕飛感到江文清對劉裕,實不止於夥伴的關係般簡單。

江文清向屠奉三道:“劉牢之對我們如斯狠心,是否代表劉牢之已決定投向桓玄呢?”

屠奉三也開始覺察江文清在引導自己思考的方向,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很難說,也可以是他設法穩著王恭和桓玄的一方,那他發動時,便可以殺桓玄一方一個措手不及。我敢斷言,只要劉牢之倒戈投向司馬道子,以桓玄為首討伐司馬道子的聯盟,將吃不完兜著走。”

眾人沉默下來,南方的形勢詭譎複雜,未來的變化再沒有人能掌握。

屠奉三堅定的眼神緩緩掃過在座每一個人,道:“勝利的果實已來到我們掌心裡,只待我們收成。首先我們須佯裝出全面撤返邊荒的姿態,把糧貨送到船上,令敵人不再防範我們的戰船隊,事實上裝的全是可隨時拋棄的廢物。這方面由程公和費公兩位負責。”

程蒼古和費二撇欣然領命,前者道:“我們不單須瞞過敵人,連自己人也須瞞過,對嗎?”

屠奉三點頭應是,然後向高彥道:“你該清楚我們的需要,而你是這方面的高手,就由你負責建立一個針對荊州軍、兩湖幫和北府兵三方面的情報網,在這方面是不容有失的。”

高彥倏地站起來,誇張地施禮,大聲應道:“屠帥有令,我高小子必做得妥妥噹噹,我會挑最有本領和信得過的探子,由我這首席風媒指揮。哈!本小子立即去辦。”說罷旋風般去了,惹來哄堂大笑。

燕飛心中暗讚,想不到他能如此以大局為重,不受小白雁的影響。

屠奉三道:“調集戰士、分配武器由慕容當家、陰奇和丁先生安排。全面撤走則交給姬公子和紅爺去辦。待我們的劉帥回來,我們便可以決定在哪裡渡河,如何與敵人玩一個精彩的遊戲。”

  眾人轟然答應。

屠奉三道:“有主必有副,我既當上此戰的主帥,該有任命副手的資格,便請大小姐作副帥,我不在時,一切交由她全權指揮。”

卓狂生鼓掌道: “好!果然是善戰的主帥,明白戰場上的規矩。我邊荒集人材濟濟,任何一個人派出來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不過似乎浪費了我,我也是個人材呢!”

龐義失笑道:“你最大的長處當然是設法團結所有人。”

屠奉三道:“今次是我們在邊荒外的第一次聚議,卓先生的任務將是發揮夜窩族的精神,乘機踢多些人入窩。”

說罷向燕飛道:“我要帶燕兄去見一個人。”

  燕飛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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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末路豪雄

劉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亂石處藏起來,呆看著眼前往東滾動不休的河水。載著王淡真的官船該已到達巢湖,每過一刻鐘,她將接近江陵多一點。唉!他幾可想見桓玄猙獰的面目,而王淡真將受盡他的凌辱,成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為桓玄因被建康高門仇視,所產生怨氣的發洩對象。

想到這裡,他便心如錐刺,憤恨如狂。

可是他必須克制自己,他堅持獨自行動,是他希望有獨處的時間,好讓自己有回復過來的空間和時間,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靜,雖然他深悉自己將永不能從這打擊裡回复原狀。

一切必須繼續下去,他也必須堅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後的目標邁進,直至擊敗每一個敵人。如果無所事事,他肯定自己會發瘋。現在則愈危險的事他愈想去做,只有在生死之間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來,忘卻心中的淒酸無奈。

荊州軍已抵達目的地,且建立營壘木寨,幾可斷定他們無意渡河大舉進擊新娘河,因為他們停下來的密林內,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機。能在這區域供應他們重武器的,只有劉牢之和何謙辦得到。當然不會是何謙,劉牢之的嫌疑最大。如荊州軍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機便該藏於對岸,免去運往南岸之苦。

劉裕投入河水里,潛往對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時候,因為他尚要偵查兩湖幫船隊的行踪,他已大概猜到兩湖幫船隊的行藏,沒有人比他這位北府兵的首席探子更清楚這一帶的形勢。

王國寶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馬進入瑯琊王府,到王府來的心情沒有一次比今次更差勁,至乎他有點害怕見到司馬道子。他今趟損兵折將的回來,又被因竺法慶之死而發了瘋的彌勒教徒燒掉十多艘昂貴的戰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馬道子交代?

這次邊荒集之戰本應是證實他王國寶遠比劉裕優勝的大好機會,豈知最後功虧一簣,一鋪便把所有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還焦頭爛額、面目無光的黯然回來。

他這一生人最不服氣的是謝安重用謝玄而置他這女婿於不顧,不論出身和才幹,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謝玄,至少可作謝玄的副手,如此現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上。

以前他只是滿腹怨氣,可是當謝安挑劉裕作謝玄的繼承者,怨憤化為恨事,所以他千方百計也要置劉裕於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於此等田地。

  “王國寶大人到!”

  門官報上他的來臨。

司馬道子的聲音從書齋傳出來道:“請王大人進來。”

王國寶大感錯愕,司馬道子的語調溫和,和平時沒有兩樣,難道他絲毫沒有怪責自己之意?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想的,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司馬道子坐在長幾後,正埋首批閱各部門呈上的書表,沒有抬頭的道:“國寶坐吧!”

王國寶施禮後往一側跪坐,垂著頭惴惴不安地等候發落。

他清楚司馬道子的為人絕不好應付,看來自己今趟不但要賠上大筆財富,連官位也保不住。

  “接著!”

王國寶探出雙手,接著司馬道子隨手擲來的奏章,茫然以對。

司馬道子仍忙於批閱,沒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

王國寶展書細讀,赫然是由以王恭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劉牢之等十多位外鎮大臣上書新皇的奏表,之中歷數自己的罪狀,什麼勾結逍遙教和彌勒教的妖人,擾亂朝政諸如此類,還聲言發兵討伐自己,反對司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浹背,差些兒抖顫起來。連忙叩頭道:“王爺當知道國寶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切都是為王爺做的。”

司馬道子終朝他瞧來,柔聲道:“國寶不用驚惶,本王如讓你被人宰掉,還用在建康立足嗎?快坐起來!我還有要事須和你商議。”

王國寶心中大訝,在此等形勢下,司馬道子竟不棄車保帥,難道真如他所說的,這封奏摺反成為他王國寶的護身符,司馬道子為了自己的顏面,須全力保住他?

又驚又喜下,王國寶坐直道:“有什麼事,只要王爺吩咐下來,我王國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司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邊逸出一絲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當北府兵的大統領。”

王國寶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聲道:“什麼?”

司馬道子笑意擴展,化為燦爛的笑容,從容道:“國寶你身為謝安的愛婿,又是本王寵信的人,誰人比你更有資格出任由謝安、謝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統領呢?”

王國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自己夢寐以求的事,竟會在自己最失意之際發生,這是否叫否極泰來呢?

  道:“可是……”

司馬道子截斷他道:“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國寶很想問他機會在哪裡,不過惶恐早被狂喜蓋過,道:“一切聽王爺指示。”

司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現在已分裂為兩大派系,一係以劉牢之為首,投向王恭一方,選擇與我們為敵;一係以何謙為首,表面看是效忠於我,事實上只是藉我們來對抗劉牢之,一旦讓何謙坐上大統領的位置,只會像謝玄般擁兵自重,威脅朝廷。所以我們必須設法把北府兵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能根絕此心腹大患。”

王國寶一頭霧水的道:“那我……”

司馬道子又打斷他道:“何謙正奉我的召令來護駕,今晚將抵達建康。由於事起倉卒,何謙會領親兵先至,大軍隨後分批趕來,只要你能在何謙到達前伏殺他於大江上,那我們不但可以接收何謙的部隊,且可以嫁禍劉牢之,令北府兵進一步分裂。待收拾劉牢之後,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

王國寶大喜道:“王爺放心,國寶必把此事辦得十分妥善,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隨何謙來的只有三艘北府戰船,戰士在一千人間,雖全是饒勇善戰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備,當可完成任務。此事我不宜插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須全用你自己的人。你調集人手和戰船後,我再詳告你何謙此行的情況。記著!我要何謙的全屍,此事不容有失,否則你就要提頭來見本王。去吧!”

王國寶心中掠過難以言表的興奮感覺,心忖我王國寶畢生苦候的機會終於來了。

燕飛與屠奉三並肩在房舍間的簡陋泥路上舉步而行,周圍十多幢房舍內全是傷病的荒人,雖然形勢惡劣,他們仍得到完善的照顧。

屠奉三問道:“你不是和劉帥到廣陵去嗎?為何會在豫州附近發現荊州軍呢?”

燕飛知道很難瞞得過他,坦然道:“是因為劉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卻不便代他說出來,屠兄可以直接問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當我沒有問過好了,我當然也不會令劉帥為難的。”

燕飛因他的知情識趣對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帶我去見誰呢?”

屠奉三停在一間大門緊閉的小屋前,門外有兩個羌族戰士把守,情況有點異樣。

屠奉三問把門的兩人道:“他如何了?”

兩個羌人慌忙敬禮,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沒有絲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示意兩人把門打開。

燕飛心知不會是什麼好事,隨著張開的門望進屋內,一看下為之色變。

屋內只有一桌一床,幾張椅子,一人據桌獨坐,目光呆滯,茫然的瞧著大門,卻像完全看不到他們。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會變成這樣子的?

屠奉三領頭入屋,招呼道:“呼雷當家你好!”

  呼雷方全無反應。

燕飛隨屠奉三在他對面坐下,心中一酸,道:“發生了什麼事?”

屠奉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慕容戰等人在南來途上遇上他,便是這個樣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要人代勞。唉!”

燕飛盯著呼雷方沒有焦點、目光渙散的眼眶,皺眉道: “這是否某種禁制穴道的厲害手法呢?”

屠奉三苦笑道:“看來不像,程公便是點穴和醫道的大師傅,仍沒法可施,我還以為憑你的靈通,可以有點辦法。”

燕飛頹然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變成神仙,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咦!”

屠奉三往他瞧來,只見燕飛忽然閉上眼睛,旋又睜開,現出充盈異采的眼神,然後移到呼雷方身後,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飛異芒爍動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發現?”

燕飛又閉上眼睛,好一會方張開眼來,道:“他被尼惠暉和竺法慶連手施展了彌勒教的邪術。”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們哪來時間對他施術,姚興又怎會容許他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族人。既然不滿呼雷當家,乾脆殺他好了,何用多此一舉?”

燕飛道:“其中當然有我們不明白的地方。剛才我瞧著呼雷當家,腦海忽然出現異象,看到兩對眼睛和一個旋轉的玉墜子,竺法慶的眼神我不會認錯,另一對眼睛該屬尼惠暉的,且她愛用玉墜子施展邪法,該是她無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籲出一口氣道: “你至少算半個神仙,有沒有解開呼雷當家所中邪術的方法呢?說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他們連手對他施術,分明是要從他身上找出某些他們想知道的事。”

又頹然道:“不過知道了也已事過境遷,因為他們早問出想要的東西。”

燕飛道:“這個很難說,照時間計算,竺法慶從呼雷當家口中問出想知道的事後,可能沒有時間知會姚興,又或根本不想姚興曉得,便急著去追殺我。照我猜測,竺法慶的死自動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復了部分神誌,乘機逃走,豈知走到半途便撐不下去,幸好被我們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世間真有此等異術?”

燕飛道:“天下間無奇不有,我便親身體會到。古老相傳什麼娘的迷心術,看來便是呼雷當家中的邪術。”

屠奉三皺眉道:“你有辦法解術嗎?”

燕飛苦笑搖頭,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來佛、道兩門的高人,方有辦法。”

屠奉三歎道:“遠水難救近火,我們現在自顧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幫手呢?最怕找到也沒有用。”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為何你現在的樣子卻像沒有半點把握呢?”

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帥的都一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苦模樣,如何振奮人心。對與荊州和兩湖聯軍的一戰,我們有七、八成的勝算,可是對反攻邊荒集,我卻沒有半分的把握。問題在敵人的供應是源源不絕,我們卻要靠孔靖和佛門接濟,一旦被劉牢之封鎖淮水,我們便斷絕供應,這場仗如何打呢?”

燕飛道:“我們也可以截斷敵人從北方來的糧線,搶奪他們的兵矢糧貨。”

屠奉三道:“我們的對手是慕容垂和姚萇,他們怎會不在這方面防我們一手,只要他們在邊荒集的穎水遍設寨壘,偵騎四出,便可返過來趁我們攻襲糧船時修理我們。要保護這一截百多里的糧道,憑他們的力量,該可輕易辦得到。”

燕飛放開按著呼雷方耳鼓穴的一雙手,道:“看來須殺了尼惠暉方可以解開呼雷當家的妖術。”

屠奉三道:“現在我反有些羨慕他,什麼都不知道。”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那樣悲觀吧?”

屠奉三坦然道:“自曉得劉牢之敵視我們後,我便失去最後的希望。不過你放心,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縱使戰死邊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飛遽震道:“屠兄!”

屠奉三細看兩眼茫然的呼雷方,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道:“我們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我們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據地,將落於形跡,由暗轉明,還須應付邊荒集或兩湖、荊州來的敵人,勝算更低。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應糧食予我們呢?”

燕飛在他身旁坐下來,點頭道:“我確沒像屠兄想得這麼透徹,形勢確對我們非常不利。”

屠奉三道:“糧食和日常用品或醫藥上的供應或許不用太擔心,佛門在南方勢力如此龐大,佛寺處處,均擁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負起收集運送之責,可保糧貨無缺。最大的問題在戰馬和武器弓矢方面。只要劉牢之說一句話,官營的兵器廠不用說,連私營的兵器廠亦不敢賣東西給我們。沒有了戰馬,我們將失去在邊荒來去如風的靈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則沒法持久作戰,這是個死結。”

燕飛道:“何不請司馬道子幫忙呢?”

屠奉三搖頭道:“以司馬道子的為人,怎會有好心腸?他只是想我們拖著兩湖幫的水戰部隊一段時間,且他至緊要保著建康,給我們五艘戰船和一批弓矢糧食,已是他的極限,如我們再去求他,只會暴露我們的虛實。”

燕飛苦笑道:“待劉裕回來再想辦法吧!”

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現在剩下的戰馬不足二千頭,所有兵器弓矢加起來只勉強可以應付一場大戰。除非能盡奪荊州軍手上的戰馬和武器,不過在現在的情況下,該非常困難,如能誘他們渡河,則是另一回事。”

  燕飛道:“可以辦到嗎?”

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領軍來攻,如是無能之輩,我們或許有機會。唉!你相信嗎?”

  燕飛不解道:“相信什麼呢?”

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會派個廢物來對付我屠奉三?”

  燕飛只能以苦笑回應。

忽然間,成功斬殺竺法慶的輝煌戰果已雲散煙消,餘下來的只是走向敗亡的末路,關鍵處在於劉牢之這反复難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著燕飛肩頭,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荒人是永遠不會屈服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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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三天之期

劉裕定點一棵大樹的橫幹,就借那彈力輕輕鬆鬆的騰身而起,直來到密林上方處兩丈許的高空。

雖是寒風陣陣,景色卻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蜒流東,仿似沒有開始、沒有盡頭,標示著邊荒與其它文明地區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蓋大地嵌滿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獨家本領“飛猿跳”,他都會進入一種特別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給自足、輕鬆寫意、自由自在。不過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達最高點後,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尋落點,純憑腳的感覺,忽然又再彈起,但已離剛才俯察遠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著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風攜心佩遠遁邊荒,能否逃過尼惠暉的追殺呢?

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邊荒鋪蓋過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無有窮盡的感覺。

可是劉裕仍感到無比的孤獨,空虛失落的頹喪感覺厲鬼般緊纏著他,那是種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氣的沉重感覺。

過去的一切努力徒勞無功,未來也見不到任何生機和希望。

他雖然竭盡全身的氣力振作自己,然而傷痛卻如大鐵錐般,一下一下的敲擊著他的心,且只能獨自去承受。

劉裕不敢去想像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為何如此殘忍,既然恩賜自己如此一個機會,又在世界已來到他手心內的動人時刻,不仁地奪去。

他又斜斜彈上半空,前方遠處出現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帶子般從淮水往北延展過去。

  終於到達渦水。

雖然不曉得敵人會用哪種方法,去逼荒人從新娘河撤返邊荒,但他知道敵人定可辦到,否則不會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預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機,便猜到事情該與劉牢之有關係。

  哼!

  劉牢之!你實在太過份了,有一天我劉裕會連本帶利令你償還欠債。

他估計如兩湖幫要配合荊州軍伏擊撤返邊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處莫如渦水,因為這是荒人從新娘河返邊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線,荒人不會捨近求遠,選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風險最高的穎水。

荒人的撤返邊荒,必是水陸兩路並進,由貨船負責載重、運送糧貨和武器,沿渦水北上,同一時間在淮水築起臨時的浮橋,讓人馬渡河。

如兩湖、荊州聯軍趁荒人此等脆弱時刻從水陸兩路突襲,將可把荒人返攻邊荒集的力量徹底摧毀,桓玄和聶天還便可以穩得邊荒集。

驀地渦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奪人眼目。

劉裕心中一動,循火光亮處趕去。

燕飛來到龐義旁坐下,道:“你在這裡坐了足有一個時辰,想什麼呢?”

吃過晚膳後,龐義便來到基地上游這塊岸邊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滿天的這一刻。

龐義道:“我是管糧倉的,花了整天點算手上的糧貨,如照現在消耗糧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補充,不足一個月我們便要改吃樹根,人實在太多了。方總負責戶口登記,竟算出二萬八千五百六十七人來,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這處來。且人數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待躲到邊荒各處的荒人聞風來聚,糧食會更吃緊。”

燕飛心中暗嘆,不論武器、弓矢和糧食,供應方面都出現嚴重問題,如被劉牢之封鎖淮水往邊荒的三條水道,不用敵人動手,他們自因糧道被截斷而完蛋,問題根本沒法解決。

龐義喃喃自語的道:“千千自我犧牲的偉大行為令人感動,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顧小詩姐,小詩姐的命運確是不堪想像,她的膽子這般小。”

又往他瞧來,提起勇氣似的問道:“小詩姐好嗎?”

燕飛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滿溫柔,道:“小詩姐睡得很香甜,我們不敢驚擾她。”

龐義懊惱的道:“早知你會去見她們,我便可以託你帶點東西去給小詩姐。你這沒有義氣的傢伙,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燕飛忙岔開道:“高小子回來了嗎?”

龐義道:“最好他今晚不回來,讓我可以好好睡一覺。白天還好,因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專挑在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來纏我,硬要我聽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愛愛,如何轟烈動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這小子肯定被那專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瘋了。”

燕飛失笑道:“誰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龐義咕噥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對他的作風不敢恭維,只不過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兒吧!豈知這小子恃熟賣熟,硬逼我聽他自以為是天下最動聽,其實是令人覺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話。”

燕飛忍俊不住時,屠奉三神色凝重的來了。

  燕飛道:“坐!有什麼事?”

屠奉三在燕飛另一邊坐下,沉聲道:“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在洪澤湖集結,只需一天時間,便可以進犯我們。”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道:“這傢伙並不是說著玩兒的。”

燕飛道:“他是在向我們示威,擺出如我們不依他的話撤走,便會攻打我們。”

洪澤湖在淮水下游處,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訓練水師的大湖。

屠奉三道:“這方面仍很難說,表面看似是針對我們的行動,不過假如他投向司馬道子,則可變成對付王恭的陰謀,因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澤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沒有防範劉牢之的心,一定會被劉牢之得其所願。”

龐義咋舌道:“劉牢之此人真不簡單。”

燕飛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覺,他當然不希望劉牢之倒戈反王恭,因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親,如王恭有什麼不測,桓玄再沒有顧忌下,王淡真的命運會更不堪。

道:“劉牢之也可以藉此箝制何謙,因為洪澤湖的東面便是何謙的據點淮陰,而洪澤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郵湖,又接大江,四通八達,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可以對整個區域發揮出震攝的作用,令反對劉牢之的人不敢妄動。”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說過,司馬道子召何謙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兒嗎?”

燕飛點頭道:“確是何謙的心腹手下劉毅親口說的,有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道:“我懷疑此為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的協議,由劉牢之調動水師,逼得何謙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隊在淮陰,以對抗劉牢之。而何謙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帶少量部隊隨行。”

龐義失聲道:“不會是這樣吧?”

燕飛道:“屠兄似乎認定劉牢之會投向司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設身處地從劉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馬道子和桓玄之間,該如何選擇呢?那就要看對哪個害怕多一點,我敢肯定劉牢之對司馬道子的顧忌遠比桓玄小。以劉牢之的立場,明智之舉當然是遠桓玄而靠近司馬道子,只要司馬道子許以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劉牢之若拒絕便是笨蛋。而劉牢之當上統領最大的障礙正是何謙。”

燕飛動容道:“劉裕該與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勸何謙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如此我們便不用怕劉牢之會違諾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襲了。”

龐義道:“過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劉牢之會否真的來攻打我們?”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須將計就計,在三天內撤走,好引敵來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發現敵人的探子,正在偵察我們的情況。”

燕飛道:“現在渡河的地點由我們決定,敵人倒過來要遷就我們,你的大計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設我們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渦水會是看來最理想的路線。載重的船由渦水北上,人馬騾車則沿渦水東岸推進。我們既有這個想法,敵人當然可以輕易猜到。我們便在渦水束連舟為橋渡河,引敵人踏入陷阱。”

龐義皺眉道:“計劃有個很大的破綻,只是荊州軍已教我們難以應付,他們全是騎兵,機動性強,只須在遠處埋伏,待我們全體渡河之後方發動強攻,我們如何令他們中計呢?如我們不渡河,他們只會按兵不動。”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們故意讓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不住將糧貨運上大型的戰船和貨船,事實上到時船上裝載的是戰士而非糧貨物資,縱使吃水深,敵人仍誤以為裝的是糧貨。開始渡河時,我們的船會把戰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渦水上游,讓戰士登陸渦水東岸,從容佈置,等待敵人投入羅網。”

龐義恍然道:“原來如此,確是妙計。”

燕飛問道:“兩湖幫的船隊又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兩湖幫的人在我們全體渡江前,會耐著性子,等候荊州軍以快馬施襲的一刻,絕不會提早行動。假設兩湖幫的主事者是郝長亨,以他一向的作風,會把戰船隊一分為二,一支隱藏在渦水的上游,另一支則部署在渦水、淮水交接處的西面,發動時分從兩方順流來攻,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劉帥回來後,我們當可以清楚敵人的所有佈置。”

  說罷輕嘆一口氣。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縱使勝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讓他們苟延殘喘多一段時日。失去了邊荒集,又被劉牢之截斷糧線,他們實沒法養活這麼多荒人。至於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長期作戰。

忽然間,他也像劉裕般感到劉牢之的可恨。如有謝玄在,怎會出現眼前情況。一天劉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統領的位置,邊荒集仍陷於危機裡。

劉裕潛過渦水,隱身在岸旁的密林裡,注視著岸旁的動靜。

三十多名羌族戰士在岸邊靜候,他們燃起的篝火光焰閃爍,正逐漸熄滅,看情形他們再沒有添柴續火的意思。

他們的戰馬安詳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對方顯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約好以火焰為暗號。

領頭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紀在二十許間,一派高手的氣度。

劉裕幾可以肯定他是姚萇的兒子姚興,以他的身分地位,遠道由邊荒集到這裡來見某一方的人,內情當然不簡單。

能令他來者,不出郝長亨甚或劉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長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長亨約姚興來此相會,是要向姚興顯示他殲滅荒人的決心,順便談妥入夥邊荒集的條件。

誰都曉得佔據邊荒集,必須南北勢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長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萇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夥伴。因此郝長亨送上秋波,姚興便親身來會。

“隱龍”出現在下游處,緩緩駛至。

劉裕心中叫妙,待會只要他從陸上追踪“隱龍”,便可以知道郝長亨將戰船隊伍藏在何處。

此時他再無暇去想心事,全神貫注於眼前發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後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聶天還,如不是湊巧發現荊州軍的影踪,他們今次肯定一敗塗地,水不能翻身。

“隆隆”聲中,“隱龍”靠往姚興等人立處的河岸。

劉裕趁姚興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隱龍”的當兒,又潛近數丈,直至密林邊緣,然後攀到一棵大樹枝葉濃密處,離姚興立處只隔開三、四丈的空間。

一道人影從沒有燈火的“隱龍”處飛身而來,落到姚興身旁,正是兩湖幫的二號人物郝長亨。

姚興哈哈笑道:“本人姚興,這位當是郝長亨郝兄了,郝兄風采過人,確是名不虛傳。”

郝長亨連忙說出一番客氣話,雙方互有所需,當然是相見甚歡,一拍即合。

姚興道:“客氣話不用說了,我今次來可以全權代表邊荒集聯軍說話。”

劉裕心中叫好,他們在岸邊說話,他可以聽個一字不漏,說不定還會有意外的收穫呢!忽然間,他又感到老天爺在補償他,仍沒有完全捨棄他。

新娘河基地燈火通明,照得漁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晝。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著,忙著把“貨物”送到船上去,燕飛暗忖若自己是敵人的探子,也會深信不疑眼睛所見的情況。

  孫恩這一刻在哪裡呢?是否連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趕來。

他很希望孫恩不會來得那麼快,如此他便可以參與眼前緊鑼密鼓的一役,為反攻邊荒集的熱身戰盡上點綿力。

奇怪地他再不擔心孫恩,不是因他認為自己可勝過孫恩,而是曉得擔心只會誤事,徒然耗損精神。他必須在最佳的狀態下迎戰孫恩,把生死成敗全置諸腦後。

  “燕兄!”

燕飛正要進入安排給他的房舍,聞言止步。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道:“我很擔心!”

燕飛訝道:“大小姐擔心什麼呢?”

江文清道:“我擔心劉牢之會和敵人來夾攻我們,那無論我們有任何奇謀妙計,也必敗無疑。”

燕飛道:“大小姐沒有和屠兄談過話嗎?他分析過此事,認為劉牢之不會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犯。”

江文清壓低聲音道:“劉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

燕飛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實會證明劉兄沒有看錯人的。”

江文清猶豫了一下,似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燕兄和劉裕怎會到豫州去呢?”

燕飛頓悟剛才說的只是開場白,江文清來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問這句話,如此看來江文清對劉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應過為劉裕隱瞞王淡真的事,當然不可以說出事實,但又不想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只好道:“我們本想到壽陽找胡彬,湊巧碰上荊州軍!”

這是最沒有破綻的謊話,燕飛心忖如再見劉裕,必須知會他有關這個謊話,以免兩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沒有懷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氣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說罷去了。

燕飛隱隱感到她多少收到點劉裕與王淡真之間一事的風聲,暗嘆一口氣,入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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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截擊戰術

拓跋珪想著燕飛,不是關心他的安危,也不是怕拓跋儀對付劉裕的行動一旦敗露,會影響他和燕飛的交情,而是在思索燕飛的神通。

燕飛是不會騙人的,他既表白能與紀千千作心靈傳感,拓跋珪便深信不疑。且亦不由他不信,因為若非如此便難以解釋他種種如有神助的行徑。

燕飛在烏衣巷謝家外息斷絕,內息卻循環不休地躺了百天的事實,更是啟人深思。他於不可能的劣勢下斬殺竺法慶,更使任何人很難把他當作一般的“人”來看待。

一向以來,他對什麼神佛毫不在意,道家煉丹之術在他來說只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又不見出現過什麼活神仙。道家盛傳的某某人白日飛升,看來都不外是以訛傳訛。道家的高人死了便當作成仙,佛門高僧辭世則尊之為入滅,聊以自慰。

可是燕飛卻是眼前真實的例證,他至少可算半個神仙。

難道道家煉丹之法確非騙人的玩意,人是可以透過提煉大自然的某種力量,以催發體內的仙根,達致永生不死的仙道境界?

拓跋珪終開始對煉丹之術生出興趣,暗忖不要說自己能長生不死,只要能把壽命延續多數十年,以自己的識見才智,長期領導拓跋族戰士南征北討,終有一天,天之涯、海之角都要臣服在拓跋族的鐵蹄下,他拓跋珪更會成為不死的超級帝君。

  想想也感到無比的興奮。

  但究竟如何入手呢?哪位道家高人才有真正的本領?

正思索時,手下大將長孫普洛揭帳而入,後面跟著的還有左長史漢人張袞,右司馬許謙,人人神色凝重。

拓跋珪目光落在長孫普洛雙手捧著的鐵盒上,道:“有什麼事?”

長孫普洛把盒子放在他跟前,沉聲道:“慕容垂使人把這盒子放在平城城門外,指明'這是慕容垂送給大帥的賀禮,祝賀大帥成為燕代之主',說畢使者便快騎離開。他們不敢拆看,把鐵盒送來盛樂,請大帥定奪。”

拓跋珪聞言凝神打量鐵盒,盒子以細索扎個結實,又在盒蓋處以火漆密封,透出神秘邪異的感覺。

毫不猶豫地,拓跋珪道:“給我挑斷繫索!”

長孫普洛拔出匕首,迅快地把索子挑斷,只要打開蓋子,便可知慕容垂送來之物。

帳內氣氛沉重,誰都曉得慕容垂送來的不會是好東西。

拓跋珪探出兩手,抓著兩邊蓋沿處,火漆碎裂,蓋子隨即鬆開。

  只有拓跋珪看到盒內的東西。

長孫普洛、張袞和許謙沒得到拓跋珪指示,不敢探身去看,不過仍嗅到濃烈的草藥氣味。

拓跋珪緩緩把蓋子放回原處,合起鐵箱,表情平靜無波,似對慕容垂送來的賀禮無動於衷,淡淡道:“這是慕容垂送來的戰書,以顯示他誓要把我連根拔起的憤怒和決心。哼!世事豈能盡如他意。”

他最後一句話似是在嘲諷慕容垂的自信,可是三人卻感到這句話是拓跋珪安慰自己的話,因為拓跋珪異乎尋常的反應,正顯示出他內心的震憾。

拓跋珪有點心疲力盡的柔聲道:“你們在帳外稍待片刻,我須靜心想想,方再傳你們進來說話。”

三人懷著重如千斤的心情,退出帳外去。

拓跋珪先低垂著頭,再仰臉時已是熱淚滿頰。

鐵盒內放的是他親弟拓跋瓢的首級,經防腐藥熏製過的臉容向上,如仍在生,睜而不閉的眼睛殘留著死前的驚惶、屈辱和憤恨。

奪得平城後,拓跋瓢奉他之命到滎陽去,監察燕軍的動靜,想不到竟被慕容垂擒殺。慕容垂送還他的人頭,不但要向他示威,還要對他宣明誰才是第一把手。

  慕容垂啊!

終有一天我拓跋珪要你千倍萬倍償還此殺弟之仇。

小詩道:“我現在真的放心了,小姐的情況一天比天一天好哩!”

  紀千千安坐椅內。直到此刻,一切都瞞著小詩,沒有告訴她燕飛曾經來過,也沒有讓她曉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事。

微笑道:“你今天的精神也不錯。要不要到城外各處走走呢?整天留在院子裡,悶也要把人悶壞。”

  小詩吃驚道:“小姐!”

紀千千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提出要求,慕容垂怎也會給我辦到,否則只顯示他的無能,不能控制局面。頂多讓他陪我們一道出遊吧!”

小詩清楚她的性格,想到便會去做,她說什麼都難改變紀千千,只好惶恐地點頭。她最怕慕容垂斷然拒絕,令紀千千不開心。

  “小姐!”

紀千千和小詩交換個眼色後,道:“大娘請進來!”

在門外喚她的正是風娘,如非燕飛指出她的真正身分,紀千千隻會以為她是個盡責的管家婦,由此可見她是如何深藏不露,武功如何深不可測。

風娘確是慕容垂一著厲害棋子,由她貼身侍候她們主婢,使她熟悉她們主婢的起居生活,任何異常的情況均可令風娘生出警覺。而她超凡的輕功,更大添拯救她們主婢行動的難度和風險。

風娘神色平靜地走進內堂,來到她們身前,投往紀千千的目光現出一閃即逝的憐惜神情,旋又斂去。一臉悅色的道: “皇上請我為他傳話,請千千小姐收拾簡單的行囊,明天我們將有遠行。”

紀千千心中一顫,問道:“皇上要我們隨他到哪裡去呢?”

風娘垂首似不願被紀千千看到她的神色,輕輕答道:“這方面千千小姐須親自問皇上,我們作下人的,只敢按皇上指示辦事。”

小詩皺眉道:“小姐的隨身箱子怎辦呢?”

風娘答道:“三十個箱子會隨後運來。只因騾車慢馬兒快,所以皇上請千千小姐只帶備隨身的替換衣物和用品吧!小詩姐請放心。”

紀千千心中翻起千層巨浪,終於曉得慕容垂是要帶她們隨軍出征。

  慕容垂究竟要攻打哪一方呢?

離百天築基功成仍有一段很長的日子,縱然她現在肯冒險以傳心術警告燕飛,燕飛也不肯接收她的信息。

自聞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噩訊,她感到自己又處於作戰的狀態裡。

現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竭盡才智去掌握慕容垂的實力,他的性格和作風、兵法戰略上的部署,好在將來能作燕飛最神奇的探子。

  機會終於來了。

希望在築基功行至圓滿前,慕容垂尚未打垮拓跋珪和荒人的聯軍吧!

燕飛步入屋內,立即暗嘆一口氣,曉得好好睡一覺的願望落空。

二丈見方的小茅屋空蕩蕩的,在中間擺放了張木桌和幾張*,四周置有七、八張供人睡覺的地席,聊備一張絕難禦寒的被鋪,由此便可知荒人物資的短缺。

令燕飛頭痛的當然不是佈置或設備的問題,而是一臉興奮神色據桌獨坐的高彥,擺明在此恭候大駕。想想龐義的吐苦水,燕飛便曉得煩惱來了。

頹然在高彥面前坐下,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高彥不悅道:“你曉得我想說什麼嗎?”

燕飛笑道:“噢!原來你已談夠了小白雁,除她外還有什麼呢?燕某人洗耳恭聽。”

高彥先現出尷尬神色,旋又換上笑臉,拍桌道:“小子真*明。哈!你是旁聽者清,說得出她心裡有我,當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你憑她哪幾句話得出這樣的結論?”

燕飛皺眉苦思好半響,道:“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好像是你自己說的吧!”

高彥道:“誰說的並沒有問題,最重要是你老哥應和同意。說罷!你很少同意我猜到的分析,為何獨同意我這句話。”

燕飛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又不願傷他的心,破壞他的興致。隨口道:“你不喜歡的娘兒,你會隨便親她的臉嗎?”

不由想起在滎陽與紀千千被窩內的熱吻,心中湧起難以言宣,既心傷又迷醉的感慨滋味。

高彥愕然道:“如有便宜可佔,對方又千肯万肯,或不是太討厭的,只要是娘兒,我都不會介意的。”

燕飛被勾起心事,心中不由強烈地惦掛紀千千,差點立即設法在心靈的空間內搜尋她的踪影,又不得硬把念頭壓下去。

苦笑道:“你倒很清醒,你清楚自己那副見到娘兒便飢不擇食的德性。唉!我沒什麼話可以安慰你了,可以說的是男和女是不同的,沒有點好感,絕不會讓你揉她的小肚子,更不會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在你的臭臉留下胭脂唇痕。”

高彥拍桌喜叫道:“說得好!哈!女和男是不同的,不但准我揉她的肚子還贈上香吻,這不是愛的表現是什麼呢?燕小子真有你的,給千千訓練過後確是脫胎換骨,句句金石良言。”

燕飛心中填滿紀千千,心忖自己絕不能敗於孫恩之手,想到這裡,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高彥發覺有異,道:“有什麼問題?難道揉肚獻吻還不算數嗎?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燕飛此時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如仍這般看重勝敗得失,對上孫恩這麼一位超然於一切的道家大宗帥,肯定必敗無疑。

只有將生死成敗全拋開,就像那趟與竺法慶一戰,自己方有一拚之力。

紀千千的愛予他奮戰到底的決心,同時也是他的破綻和弱點。

他是否可如早先想出來的辦法,把對紀千千的愛全轉作戰鬥的力量呢?

高彥道:“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燕飛定神打量他,心中靈臺澄明清澈,一臉若有所思。

高彥瞪大眼睛瞧他,道:“你想到什麼呢?”

燕飛淡淡道:“我想到孫恩!嚴格點說,是我感應到孫恩。”

高彥大吃一驚,左顧右盼的色變道:“不要唬我!你不想听我說小白雁,可以坦白點表明心意,不用拿這可怕的傢伙來嚇老子。”

燕飛道:“不用害怕,他該至少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心中凝聚對紀千千深愛的一刻,他感到一切都無關重要。不論想拆散他和紀千千的力量是如何龐大,可是只要他們永遠深愛著對方,此志不渝,其它的再不重要,包括生離死別在內。

正是在這種動人的心境下,他的心靈像潮水湧過大地般朝四面八方延展,也感應到孫恩,孫恩亦感應到他。

聯繫旋即斷去,是孫恩故意封閉起心靈,不讓燕飛接觸到他擁有龐大力量的精神。

高彥瞠目結舌的道:“你在弄什麼鬼?”

孫恩為何故意中斷他們的接觸呢?

燕飛再次暗冒冷汗,想到孫恩可能採取的一種策略。

以孫恩的神通廣大,他們在新娘河聚義,密謀反攻邊荒集的情況當瞞不過他。如他孤身而來,力圖破壞,以他的武功,後果實不堪想像,更會擾亂自己的心神,使他陷於完全的被動。

  高彥催道:“說話呵!”

唯一應付孫恩的方法,是先一步截著他,與他在新娘河之外某處決一生死。

可是如何能截擊神出鬼沒的孫恩呢?

卓狂生此時脅下夾著一個捲軸走進來。大喜道:“今次有福了,可以一連串聽到兩個精彩的故事。”

毫不客氣在燕飛旁坐下,把捲軸拉開少許,露出沒寫過的空白處,取出紙筆墨,放在桌面。笑道:“燕飛怒斬假彌勒,小白雁之戀,兩大邊荒傳奇,誰先說?”

高彥失聲道:“邊荒集仍在敵人手上,你敢來打我與小白雁的主意,出賣我們的故事賺大錢,休想我會答應。”

卓狂生斜眼睨著他,道: “你這小子真沒有長進,我卓狂生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榮耀。邊荒集的光榮終有一天過去,人也會死,什麼都會煙消雲散,但只有邊荒的歷史會因我卓狂生動人的史筆,千秋百世的流傳下去。你這沒有腦袋的小子試想想吧!在一千年二千年之後,在街頭巷尾,大批的民眾圍著說書先生聽你這小子愛得胡塗、愛得不顧一切的美麗故事,是多麼動人的一回事。對嗎?小子!就由你先說出來。你初見小白雁時是怎樣一番情景,心兒有沒有忐忑狂跳。”

高彥為之語塞,抓頭道:“這麼荒誕的話,由你口中說出來,卻像有點道理似的。不過仍很有問題,我仍在努力追求小白雁的關鍵時刻,如光復邊荒集後,你每天都拿我和她的事來說三道四的,一個不好傳進她耳裡去,天曉得她是欣賞還是大發嬌嗔。這個險恕老子不奉陪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容易嘛!我現在是在儲蓄老本,目的是完成一部說書人的天書。你的故事遲點賣又如何?待彥少你和小白雁米已成炊之時才面世,可以放心哩!說罷!勿要痛失名傳千古的千載良機。”

燕飛截入道:“聽說你在附近發現敵人探子的踪影,你負責這方面的嗎?”

卓狂生道:“鬼才有空四處去找敵人的探子!不用找也曉得有敵探在周圍活動。我是要製成一幅新娘河的地勢圖,才到處踩踩看。哈!我的腦袋不差吧!除了說書說得動聽,還有圖書輔助,多收點錢仍有人在外面排著隊進來。”

燕飛道:“有沒有這一帶的地勢圖,我當然不是只指新娘河一帶。”

卓狂生欣然道:“你是第一個懂得欣賞我繪製地圖的人,算你識貨。”

從大卷圖軸裡抽一張出來,攤在桌上,竟是由壽陽直至淮陰百多里內的地理圖,標示出每座城縣的位置,山川形勢,清楚分明。

燕飛凝神細看,忽然站起來,道:“我要走了。”

  兩人為之愕然以對。

燕飛拍拍背上的蝶戀花,悠然自若的道:“劉裕回來後,問他便可知我到了哪裡去,希望能及時趕回來與你們並肩對付敵人吧!”

直至燕飛消失門外,卓狂生和高彥仍是對望著,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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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驚肉跳

自決定殺害兄長桓沖後,桓玄便曉得有個人非殺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他與桓沖關係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沖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為人,終有一天會揭破他弒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敗名裂了。

江海流並非平庸之輩,他除了人面廣,且是有實力的大幫會龍頭大哥,要殺他絕不容易,還要令人不懷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沒有可能的,所以他須藉助聶天還的力量。他和聶天還聯合起來後,將變成絕配,可以將本來是不可能的事化為可能。

在南方,誰能控制長江,誰便可以主宰南方的榮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幫,正是為控制長江,很多事由幫會人馬出頭,可以避過與朝廷的正面衝突,靈活度亦大得多。所以自桓溫開始,便實行扶植大江幫的策略,大江幫與桓家的關係就是這般建立起來的。

當年桓溫能席捲建康,權傾天下,幫會曾發揮很大的作用。

到沒興趣當皇帝的桓沖上台,一切以安定為主,大江幫在他的指示下,反變成一股穩定局勢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亦使大江幫得到沿江各大小幫會的尊重,尤其大江幫得邊荒集之利,令大江幫的聲勢攀上前所未有的巔峰。

另一方面桓沖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荊會,在桓沖的支持下,對兩湖幫展開掃蕩,令兩湖幫的勢力難入大江半步。也使屠奉三和聶天還成為死敵,結下解不開的仇恨。

現在大江幫已除,必須有另一水道的幫會代替大江幫,故而桓玄與聶天還的結盟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聶天還之間,桓玄只可以選取其一。

對桓玄來說,這是個痛苦的抉擇。

他沒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為了完成夢想,他必須捨棄屠奉三。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厲害,一旦他與聶天還連手對付江海流,屠奉三會因而醒覺桓沖之死是有問題的。這後果令他不但要放棄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於死地,因為桓沖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邊荒集去前,早和聶天還拉上關係,所以他派屠奉三到邊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禍心,希望藉別人之手,為他解決屠奉三這個難題。

事情的發展雖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軌,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當邊荒集回復平靜後,新一代的荒人將會出現,分別在邊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裡。

河風陣陣吹來,吹得桓玄衣袂飄揚。

在八艘戰船的護航下,他乘坐的戰船駛進贛水,朝鄱陽湖順流而下。

謀臣侯亮生來到他身後,沉聲道:“一切辦妥。屠奉三的家族和有關係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體處決。”

桓玄言不由衷的點頭道:“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場。”

  侯亮生欲語無言。

桓玄不願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遠忘掉這個人,岔開道:“王恭方面有什麼消息?”

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將在後天早上抵達江陵。”

桓玄終於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來的鬱結心情的良方。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虛傳,他會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徹底征服,想想也教人興奮。

從容道:“那我們就在十天后揮軍直指建康,看司馬道子如何應付我們。”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劉牢之仍是非常聽話,一切依計劃行事。”

桓玄的血沸騰起來,爹的夢想,終於在我這個兒子的手上完成。當聯軍分別由大江上下游進犯建康,司馬道子的反抗力量將會被輾碎,司馬皇朝亦就此滅亡,以後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陽湖是去見聶天還,大家面商奪得建康後如何分配利益。他清楚聶天還是怎樣的一個人,終有一天他會反抗自己,不過那是將來的事了。一個幫會的大賊頭,能有什麼作為呢?

拓跋儀凝望篝火,四周不時傳來戰馬的嘶叫聲,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樂,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覺。似乎他更屬於邊荒集,更認同荒人的身分。邊荒集雖然形勢複雜,可是各派系間既敵對又合作的奇異關係,卻形成另一種吸引力,令人眷戀其中的變化和發展。

紀千千的駕臨邊荒集,把一切改變過來,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大家目標明確,為保護邊荒集的公義和自由拋頭顱灑熱血。

紀千千的被擄北去,更使邊荒集進入空前團結的狀態。正是這股由紀千千而來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連結在一起。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去,成為荒人最祟高的目標。

陪他圍坐篝火的是拓跋珪派來助他對付劉裕的三個高手,分別是公羊信、賀橫和莫干,都是他先前不認識的人。名義上他們全聽自己的調度,可是他們也是拓跋珪用來反監視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實執行命令。

這三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長軻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陰沉。

在途上為明白他們的實力,拓跋儀曾與他們較量過招,唯獨公羊信巧妙地把實力隱藏起來,令拓跋儀沒法摸清楚他的虛實。

跟隨來的百名拓跋族精銳戰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擋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儀指揮,事實上他們只聽命於公羊信三人,他要通過三人向他們發命令。

假設拓跋儀違背拓跋珪的密令,他們大有可能反過來對付他拓跋儀。

如在落單的情況下,只是公羊信三人連手,已足夠殺死他拓跋儀有餘。

他真的為劉裕擔心,更感到自己對拓跋珪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他首次羨慕起燕飛來,孤人單劍,是多麼的逍遙自在。縱使紀千千暫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確不移的奮鬥目標。而自己則有點不知自己在幹什麼,收復邊荒集和殺死劉裕兩件事,已混淆起來了。

此時一名戰士如飛掠至,報告在西南方發現敵踪。

拓跋儀收拾心情,發出往東行的命令。

司馬道子從皇宮回來,大將司馬尚之迎上來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許已離開建康。”

司馬尚之是司馬道子的堂弟,驍勇善戰,論武功在王族內僅次於司馬道子,與大將王愉並稱建康軍雙虎將,是司馬道子最倚重的大將。

司馬道子不由想著楚無暇動人的肉體,此女在床上確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勢變化下,他們的緣份亦走到盡頭。不論於公於私,他也絕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點傷感的道:“走了也好!現在我們和彌勒教再沒有任何關係。”

司馬尚之退在司馬道子身後,進入主堂,提議道:“我們應否正式公佈,把彌勒教定為邪教,並把明日寺夷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從眾公開處決呢?”

司馬道子心忖楚無暇既已知情離開,竺雷音怎還有膽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微笑道:“你忘掉一個人哩!所有事湊合在一起來辦,方夠轟動。”

正在主堂靜候他的司馬元顯迎上來問好。

司馬道子立在入門處,訝道:“你竟沒有到秦淮河鬼混嗎?維持多少天哩?”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尷尬的道:“一天未辦好正事,孩兒再不會踏足青樓半步。”

司馬道子和司馬尚之詫異的對望一眼,因從沒想過司馬元顯如此識大體分輕重。

自被燕飛等擄走又安然回來後,司馬元顯便像變成另一個人,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經過深思熟慮,雙目閃動著自信的光芒。

司馬元顯道:“孩兒有事和爹商討。”

司馬尚之識趣的道:“尚之還要到石頭城打點事務。”

司馬尚之離去後,司馬道子領著兒子,進入了大堂。

慕容戰來到呆立在碼頭的屠奉三旁,問道:“你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是否不看好此戰呢?”

屠奉三歎一口氣,道:“不知如何,今早起床後,我一直感到心緒不寧,人也特別容易傾向悲觀,有點什麼都不想做的頹喪感覺,但又不得不強撐下去。此戰我們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戰道:“這種情況該很少發生在你身上,對嗎?”

屠奉三雙目射出茫然神色,點頭道:“是從未試過的經驗。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鐵石心腸的人。自大司馬派給我清剿兩湖幫的任務後,我便以鐵腕手段對付兩湖幫和任何支持兩湖幫的人,手段方面無所不用其極,令兩湖民眾視我為惡魔,而兩湖幫亦因我無法將勢力擴展至兩湖之外。如再給我數年時間,說不定我能蕩平兩湖幫,豈知功虧一簣。”

慕容戰皺眉道:“桓玄命你去邊荒集,會否是……”

屠奉三苦笑道:“你終於看到此點,可是我自曉得桓玄與聶天還秘密結盟,我便醒悟過來。桓玄這條計陰毒至極點,以有心算無心,到我曉得中計,已完全陷於被動。哼!枉我視他為友,他卻如此待我,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這個決定。”

又問道:“燕飛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為何我會心驚肉跳。”

慕容戰像想到某種可怕的事情般臉色微變,道:“我來正是要告訴你燕飛突然離開了。”

  屠奉三失聲道:“什麼?”

慕容戰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彥、老卓兩人在談笑,忽然提劍便去,離開前說只須問劉裕便曉得他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訝道:“他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趕著去做。”

慕容戰道: “我看該和孫恩有關,因他曾在高彥面前提起孫恩,又說孫恩仍在百里之外,聽得高彥一頭霧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劉帥回來後問個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得我們忙的。”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不用慕容戰說出來,屠奉三也知他在為自己的家人擔心。

他也擔心得要命,偏是毫無辦法。

自光復邊荒集後,他便派手下潛返荊州,盡量撤走與振荊會有關係的人。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走多一個人,便少一個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與桓玄的友情,已化為深刻的仇恨。

  對桓玄,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後,司馬元顯道:“孩兒想求得爹的批准,帶著皇諭親身到廣陵走一趟,以顯示我們的誠意。”

司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劉牢之反臉動手,把你擒下來,再用你作人質嗎?”

司馬元顯道:“這個險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們一邊對付桓玄,他將永遠不能與桓玄合作。因為誰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會記恨得罪他的人。”

司馬道子欣然道:“我的兒子終於長大哩!學會分析形勢,可是爹怎能讓你去冒這個險呢?”

  司馬元顯失望的道:“爹!”

司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從燕飛等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呢?”

司馬元顯興奮地道:“確是如此。這三人不但膽大包天,且料敵如神,明明沒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輕易的辦到。”

司馬道子開懷笑道:“看來我得多謝他們三個教導我的孩兒。可惜……”

  司馬元顯道:“可惜什麼呢?”

司馬道子若無其事的道:“當然是可惜必須剷除他們。”

  司馬元顯一震道:“爹!”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一閃,沉聲道:“你可以欣賞你的敵人,卻絕不可對敵人心軟。明白嗎?”

司馬元顯點頭道:“明白!為了我們司馬氏的皇朝,孩兒對敵人絕不會心軟。”

司馬道子沉吟道:“你剛才的提議,非是不可行,只是時機卻不適合。我們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輩出師無名,亂他們的陣腳,方可以把你的提議付諸實行。因為當南方非是處於戰爭的狀態,劉牢之若敢對你不利,等於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劉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觀虎鬥、袖手不理。”

司馬元顯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們出師無名呢?”

司馬道子啞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繭自縛,以為能以討伐王國寶來令我進退兩難,豈知我竟有一石三鳥之計。桓玄啊!你想和我鬥?道行仍差很遠呢。”

司馬元顯道:“孩兒並不明白。”

司馬道子從容道:“答案該在天明前揭曉,你回房好好睡一覺,時候一到,我會使人去喚你來。”

  司馬元顯使性子的道:“爹!”

司馬道子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為爭取最後的勝利,我們必須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你須永遠記著爹這番話。”

司馬元顯像想到什麼地急促喘了幾口氣,不敢多問,告退進內院去了。

司馬道子獨坐大堂,暗嘆一口氣。

他雖教兒子為求目的不擇手段,卻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夠狠心。

如他夠狠心的話,便不該讓楚無暇活著離開,可是他卻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當時他為自己找的藉口是讓燕飛多一個勁敵,但內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殺她。

  有得必有失。

為了司馬氏的天下,他必須作出取捨。

現在他已成為獨撐司馬氏皇朝的棟樑,他如失敗,司馬皇朝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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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連環毒計

劉裕濕淋淋的從水里冒出來,爬上江邊的亂石灘處,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裡,淮水在後方流過,河浪還不時衝浸他雙腳。

在水里時還好,感覺暖暖的,反是離開水底,給風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懷念起燕飛奇異灼熱的真氣,進入自己經脈後,便從每寸皮膚釋放出來,把濕衣蒸乾,比在烈陽下曝曬更見功效。

劉裕一向體質過人,不懼寒暑,吸收了燕飛的真氣後,經脈便像吃了補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競增強了。像現在這種情況下,如在以前,他必須立即脫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卻感到體內真氣天然運轉,每一周天都令寒意減去少許,有說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鬆弛,有種懶洋洋什麼都不願去想,便讓現狀如此繼續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感覺。

  水底確是個奇異美妙的世界。

他為躲避敵人的哨探,從水底離開。當他貼著江底潛游之際,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傷魂斷的傷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動靜去。在水面外時,絕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變化無窮,且充滿生機。魚兒靜伏不動,他不敢驚擾它們,沿著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換了七次氣,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這裡登岸。

筋疲力儘後慢慢恢復過來的過程,反帶來拋開煩惱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應讓不堪負荷的腦袋歇下來。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說到底什么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全是種種心的感受。在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為何說眾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沒有根蒂的落花,被時代的狂風刮得身不由主,隨風飄蕩。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無奈呢?

  唉!

  為什麼我仍拋不開她呢?一切已成過去,可是對自己來說,她仍是他劉裕的將來。

在暗黑裡,劉裕緩緩從岸邊爬起來,然後發覺衣衫已乾透。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進?

劉裕探手往後,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靜。他知道老天爺仍在眷顧著他,當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認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鴻圖大業將開始起步。

  沒有人能擋著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過他會一步一步把失去的爭取回來,直至最後和最徹底的勝利。

燕飛卓立山頭處,俯視在七里外的堂邑城,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應到孫恩在離他不到三十里處。

原本兩個並不認識的人,在因緣牽引、風雲際會下,變成宿命的死敵,只要客觀和清醒地去思索,便會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孫恩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這是否造化弄人呢?

孫恩雖然是他的死敵,可是縱然差點被孫恩要了老命,他對孫恩卻沒有絲毫惡感。對方確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飛正為營救你,而竭盡所能的奮力作戰呢?我們的道路為何如此難走,至乎有寸步難行的苦況。孫恩的千里挑戰,有如宣判我極刑的判決書,發生在我最不願面對如此考驗的時刻。不過只要想到紀千千,燕飛便會充滿力量和勇氣,拋開一切,為千千你而奮戰。

  這是我最後一次感到恐懼。

“我們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邊荒集征服我們。”

紀千千這兩句話,在他耳鼓內迴響著。

  對!我們絕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不論不幸的事如何發生在我和你之間,但我們仍嚐過真愛的動人滋味,那並非每一個人都有的機會,是上天對人們最慷慨大方的髏贈。

燕飛平靜下來,什麼恐懼、得失之心不翼而飛,只餘下一顆灼熱的心填滿了對紀千千的愛,和無畏任何敵人的強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孫恩會有何反應呢?

  他再不在意。

司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著神色興奮、帶點倦容的王國寶,指示手下把何謙的屍體抬到大堂,就那麼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國寶外,其它人給我退下!”

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個不剩,只餘王國寶一人意氣昂揚的立在何謙的屍身旁。

司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懾建康的著名佩劍“忘言”上。道:

  “辛苦國寶哩!”

王國寶微一錯愕,目光落在他按劍的手處,道:“托王爺鴻福,我們擺出迎接這傻瓜的姿態,登上他的船,然後忽然出手,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不過此戰仍不容易,我們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來,不過仍是值得的。當時情況非常混亂,希望沒有留下活口吧!”

司馬道子目光掃過他身上多處刀傷痕跡、染血的戰袍,點頭道:“此戰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沒有令本王失望。”

緩緩提起忘言劍,橫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著劍柄。

王國寶終察覺司馬道子神態有異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劍處,然後迎上司馬道子鋒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爺……”

司馬道子徐徐道:“你殺了何謙,斷去北府兵一條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劉牢之之間最大的障礙,是立了功,本可以將功來補過,可是你犯的過錯不嫌大了點嗎?這樣的功勞算什麼呢?”

  王國寶色變遽震道:“王爺!”

司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帶著不屑上下打量他,沉聲道: “你不是說過竺法慶是真活佛,是彌勒爺降世嗎?哈!他竟然給人宰掉!你說可穩得邊荒集,看現在弄成什麼樣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還令我聲威受挫,現在你和你的什麼撈什子彌勒教,且成為外鎮討伐我的藉口,如讓你繼續留在世上,只會破壞我司馬皇朝的天下,我司馬道子會是這種蠢人嗎?”

王國寶終知是什麼一回事,拔劍飛退。心知只要逃回烏衣巷,即使以司馬道子的專橫,仍不敢進府內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殺死自己。

  “掙!”

  “忘言”出鞘。

司馬道子豹子般從坐席處斜掠而起,就在王國寶離出口尚有十多步時,飛臨他頭上,“忘言”化作萬千劍影,鋪天蓋地的往王國寶灑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難以掌握,當得上“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讚譽。

王國寶雖是在激戰之後,損耗的真元仍未恢復,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拼死保命,還能幹什麼呢?

佩劍離鞘,往司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劍擊之音,連串密集的響個不絕。

司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國寶踉艙跌退回到廳中去。

王國寶勉強立定,雙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緊盯著仍是氣定神閒的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緩緩轉身,手上左鞘右劍,劍鋒遙指王國寶,催發的陣陣劍氣,把王國寶緊緊死鎖,沒法逃遁。

司馬道子搖頭啞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劍嗎?還以為你的劍法如何驚人,豈知不過爾爾。”

王國寶脅下的傷口開始滲出鮮血,慘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王國寶何時說過看不起王爺你的忘言劍呢?枉我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一切都……”

司馬道子截斷他道:“閉嘴!你不是說過謝玄的劍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嗎?這兩個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別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們,不是等於看不起本王嗎?”

王國寶狂喝一聲,劍化長虹,朝司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則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於死。

司馬道子一陣長笑,劍勢開展,使的竟是守勢,守得穩如泰山,步法靈動變幻,在王國寶拼盡全力、如狂風暴雨猛打而來的劍式中進退自如,擺明在消耗王國寶所餘無幾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況加重,戰略上非常高明。

王國寶終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強弩之末,由於招招均為與敵偕亡的招數,一時間仍是勇不可擋。

在片刻的短暫光陰裡,王國寶使出了奮不顧身的百多劍,卻劍劍被忘言劍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劍,終於後勁不繼,出劍慢了一線。

司馬道子的忘言劍覷隙而入,劍芒暴張,王國寶發出臨死前的慘叫聲,撒劍栽跌。

司馬道子來到他身旁,*看他睜而不閉,充滿怨毒的眼神,漫不經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劍上的血漬,緩緩還劍入鞘。

王國寶就躺在何謙的屍身旁,情景詭異至極點。

  足音響起。

司馬道子抬頭望去,司馬元顯剛從後方側門處走進來,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著廳內的情景。

司馬道子像沒有發生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兒明白了嗎?”

司馬元顯門唇顫震,好一會才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司馬道子從容道:“天亮後,皇上會發出聖諭,公告天下,勾引彌勒教的罪魁禍首經已伏法,以安大臣重將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師無名,陣腳大亂。”

司馬元顯仍未從震駭中回復過來,臉青唇白的道:“我們如何向中書監大人王公交代此事?”

王國寶的爹中書監王坦之,是當今朝廷最有影響力的元老大臣,繼謝安之後成為建康高門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會成為天大的麻煩。

司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應該退下去讓年青一輩多點歷練的機會。”

  司馬元顯喘息道:“爹!”

司馬道子微笑道:“王國寶圖謀北府兵大統領之位,竟私下襲殺何謙,又斗膽把何謙的屍首送來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竟違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該萬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什麼可以說的?我念在他人老糊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不將他抄家滅族,他該感激我才對。哼!他還有顏面留在建康嗎?”

司馬元顯呆瞪著他的爹,說不出半句話來。

司馬尚之從正門走進來,立在司馬道子後方,恭敬地報上道:“王國寶手下之徒全體就逮,等候王爺發落。”

司馬道子頭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國寶最得力的三、四個同謀,五花大綁的送到烏衣巷,讓王坦之親自問他們,好讓王坦之清楚他兒子乾了什麼好事。”

  司馬尚之領命去了。

司馬道子悠然繞著兩具死屍踱步,現出深思的神色。

司馬元顯垂手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透一口,怕擾亂司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蕩的情緒仍未平復。

  這就是爹的一石三鳥之計。

讓王國寶殺何謙,去了北府兵一名有號召力的大將,削弱北府兵的勢力。然後讓王國寶背起殺何謙的罪責,以此為藉口乾掉王國寶,更令王恭等失去討伐的對象。

  最後一鳥則是劉牢之。

  亦是此計最厲害的一著。

司馬道子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內道:“王國寶本身家底厚,近年來經營高利貸,又賺了大錢,抄了他的家當後,我們便用他的不義之財來設立一支新兵,好在將來取代北府兵,如此我們司馬氏皇朝可穩坐江山。”

司馬元顯忙道:“孩兒願負此重責。”

心忖謝玄既能建立北府勁旅,我司馬元顯當然可以。

司馬道子沉聲道:“謝玄深謀遠慮,早在設立北府兵時,便慮及今天的情況。所以盡量起用寒士為將領,在軍內建立只論軍功不論出身的風氣,現在已是積習難返。我們當然要利用北府兵內反桓去的風氣來對付桓玄,但卻絕不能讓北府兵因勢坐大,最後成為心腹大患。”

司馬元顯受教點頭道:“孩兒明白。”

司馬道子道:“所以我們只是利用劉牢之,許之以權位富貴,供之以糧草財資,他愈倚賴我們,對我們愈有利。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狹窄的桓玄切齒痛恨的事,他將永無再與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時他將任由我們擺佈,變成一頭有用的走狗。我們和劉牢之的關係,便止於如此,顯兒明白嗎?”

司馬元顯見他爹把自己對劉、桓兩人的關係重述一次,心中湧起信心,再點頭道:“孩兒明白。”

司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來,雙目神光閃閃地瞧著他道: “那你懂得如何和劉牢之談話了。”

司馬元顯全身熱血沸騰,曉得司馬道子終接納他的提議,讓他親身去遊說劉牢之,這當然是在目前的形勢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兒清楚!”

司馬道子躊躇志滿地籲出一口氣,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自皇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後,爹就像陷身一個沒法醒過來的噩夢裡,到現在終於從噩夢脫身醒過來。”

司馬元顯低聲道:“如何可以令劉牢之無法回頭呢?”

司馬道子淡淡道:“劉牢之想成為北府兵的大統領,必須以行動來向我們表白他的忠誠,著他殺一個人吧!”

  司馬元顯囁嚅道:“殺誰?”

司馬道子微笑道:“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道他該殺誰呢?”

司馬元顯猛顫一下,失聲道:“王恭!”

司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寶貝兒子,點頭道:“顯兒終於長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謙的遺體為名,攜帶皇上頒發的任命狀,乘船往廣陵去。那時王國寶授首伏誅的消息將傳遍南方。新帝登位當然有新的氣象。爹在此坐鎮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馬元顯大聲答應,返回後院收拾行裝去了。

  天色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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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大喜訊

燕飛隨著趁市集的附近鄉農,於城門開啟時進城。

入城後,閒蕩了一會,街道開始熱鬧起來,人來車往,表面來看,確是繁華興盛。

燕飛有點難以想像邊荒內的廢墟,在以前亦曾有過眼前的日子,也很難想像眼前的熱鬧情景,會變成靜如鬼域的荒城。

  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實。

他和孫恩的決戰,與身處的地方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即使他本人也難把兩者連繫在一起。

人總是要生活的,正如劉裕沒可能整天活在失去王淡真的創傷裡,自己也不能無時無刻受到與孫恩決戰一事纏繞。

想到這裡,燕飛啞然失笑,朝對街那所最具規模的客棧走過去。

昨夜沒有合過眼,又不知孫恩何時來找他,何不好好大睡一覺呢?

劉裕在午後時分回到新娘河,眾人終盼到他來,立即舉行第二次的流亡議會。

   “燕飛呢?”

  劉裕第一句話問道。

  眾皆愕然。

屠奉三皺眉道:“他忽然離開,還留話說你會知道他的去向。”

劉裕呆了半晌,點頭道:“這麼說,他該是與孫恩決戰去了。”

卓狂生一頭霧水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劉裕解釋清楚後,聽得人人心重如鉛,擔心不已。

劉裕曉得各人在擔心燕飛不是孫恩的對手,正如他也肯定盧循和徐道覆,也在憂慮孫恩會步竺法慶的後塵,任何一方面都負擔不起戰敗的後果。

不過事已至此,只好等待老天爺在此事上的安排。微笑道: “我今次並非空手而回,而是帶來天大喜訊,但我想先弄清楚我們現在的情況。”

屠奉三道:“劉牢之限令我們三天內全體離開新娘河,不得留下半個人。”

劉裕大感愕然,接著雙目射出懾人的神光,狠狠道:“劉牢之你太不知自愛了,你以為可以趕絕我劉裕嗎?哼!我會教你白費心機、枉作小人,還會等著看你的收場。”

他這番話和神態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外,屠奉三、慕容戰、江文清、姬別等人人都瞪著他,似乎今天方認識劉裕此一面目。

此刻的劉裕,不但霸氣十足,豪邁過人,且透出強大的信心,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議堂內鴉雀無聲。

劉裕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只是這種神態已令人感到他是發號施令的最高統帥。事實上在眼前如此接近水盡山窮的劣境裡,荒人最需要的正是強而有力的領導。

以前他們公推劉裕為主帥,只屬權宜之計,是因為劉裕乃各方面均可以令人接受的人物,又以為選他只是負責一晚的戰役。可是發展到今天,劉裕因緣際會地演變為荒人反攻邊荒集的領袖,實是任何人始料不及。

劉裕沉聲道:“讓我告訴各位,我們邊荒集仍是氣數未盡,因為郝長亨和姚興的密會,被我遇上,更聽到他們全部的對話。”

  眾皆嘩然,氣氛立即轉熱。

卓狂生點頭道:“只可用氣數未盡四字方可作解釋,如此推之,我們的小飛必可把孫恩的臭頭斬下來。”

屠奉三道:“聽到什麼樣的天大喜訊呢?”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邊荒集缺糧!”

眾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邊荒集缺糧是當然的事,不過糧食雖然緊張,只要北方水路無阻,糧食仍可源源不絕從北面運來。

江文清美目一亮道:“是否姚興向郝長亨借糧?”

劉裕淡淡道:“不是藉糧,而是買糧。”

鬧哄哄的議堂倏地靜至落針可聞。

紅子春喘著氣道:“不是這麼便宜我們吧?”

劉裕道:“正是這麼便宜我們。姚興將以三千頭上等戰馬,換取二十船糧貨和藥物。”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難怪劉帥說不是空手而回了。”

高彥搶著道:“兩個壞小子還說了些什麼呢?”

劉裕微笑道:“其它的稍後再說。你現在只須曉得他們會在離穎口二十多里處,穎水上游、汝陰荒城旁的渡頭作交易便足夠,這場仗等於反攻邊荒集的前哨戰,只要我們成為贏家,我們將要糧有糧,要馬有馬。”

程蒼古道:“姚興是否接納了桓玄和聶天還,讓他們分亨邊荒集呢?”

劉裕欣然道:“就要看這次交易哩!”

姚猛第一個忍不住尖聲怪叫,其它人紛紛效尤,連一向沉著冷靜的屠奉三也鼓掌附和。只有江文清臉染紅霞,感激的眼神不眨的凝望著劉裕。

劉裕創造了一個奇蹟,帶來荒人的希望。

燕飛從床上坐起來,忍不住的露出一個笑容。

他成功了,成功避過孫恩的感應搜尋。憑的便是他獨門看家本領——胎息大法。

他截斷了門鼻呼吸,純以胎息方法從早上直睡至華燈初上的入黑時分,進入了最深沉、近乎胎兒在母體內的安眠,此時精神十足,整個人煥然一新。

喧鬧聲從大街的方向傳來,令他頗有重返人世的奇異感受。

他取起放在枕旁的蝶戀花,隨意的用手提著,站起來,推門外出。

肚子有空空如也的感覺,他卻不感肚子餓,只想找一美酒來治治酒蟲。

孫恩接近的感覺也來了,似是如非的,令人無法捉摸。

燕飛啞然一笑,絲毫不把被孫恩找到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要來的終於會來,避也避不了,怕他娘的什麼呢?

來到客棧頗具規模的飯堂,二十多張桌子,一半坐有客人,猜拳斗酒,好不熱鬧,看外表該是路經的商販、旅客佔大多數。

好的位置都給人佔了,他只好到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下,循例點了個小菜,叫了一壼燒刀子。

想想也覺好笑,如自己在新娘河的兄弟,曉得自己竟是到這處來喝酒,會怎麼想呢?

  酒先來了。

燕飛掐開一塞,倒滿一杯酒後,忽然發覺鄰桌多了個人出來。

燕飛舉杯向那人微笑道:“原來是天師大駕光臨,讓燕飛敬你一杯。”

原本熱鬧喧嘩的大堂驀然靜下來,人人呆若木雞。

那人此時方緩緩坐下,面向燕飛,欣然道:“我孫恩從不愛杯中物,以茶代酒如何?伙計,給我拿一壼茶來。”

  “噹啷!”

不知誰因手顫拿不穩杯子,竟掉往地上,摔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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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道法交鋒

劉裕與屠奉三從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一切準備就緒,只待一聲令下。

兩人在碼頭處下馬,由士氣昂揚的戰士接過馬匹。

整個基地烏黑一片,只燃亮數支火炬,零星地散佈基地內。於方圓兩里之內,扼要的高地均佈有哨崗,好令敵方探子難越雷池半步,只能於遠處監視。

劉裕拍拍屠奉三肩頭,道:“還有兩個時辰,我們該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處舉步,道:“我還要找陰奇說幾句話。”

又道:“我有個感覺,劉帥你有點變了。”

劉裕訝道:“是變好還是變壞呢?”

屠奉三道:“是變得更堅定不移,只看你在議會上說話的神態,便知你已全情投入,並踏出邁向目標重要的一步,就是把荒人團結在你的旗下。”

劉裕道:“只有在目前的情況下,荒人才會聽我們的指揮。邊荒集始終是漢胡雜處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聳肩道:“有什麼問題呢?只要邊荒集能繼續發揮她的作用,將成為我們強大的後盾。”

劉裕點頭道:“邊荒集現在確是我們手上最大的籌碼,我有絕對的信心把邊荒集奪回來。不論我自己是否願意,我已成為一個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規矩辦事,不損害邊荒集的自由,邊荒集將可以為我們所用。”

兩人來到宿處的門口,站定說話。

屠奉三目光閃閃的打量他,淡淡道:“從非荒人變成荒人的過程,確難以向外人道盡。早前在議會舉行的當兒,我生出奇異的感覺,就是你老哥終於拋開一切,且明白自己的處境位置,腳踏實地去做應該做的事。”

劉裕聽著小屋內傳出來彷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聲,心中一陣感觸。自己的改變當然瞞不過屠奉三這冷眼旁觀者。因王淡真而來的打擊和深刻的創傷,已化成死裡求生的奮鬥動力,即使他最後落敗身亡,他亦絕不會有半點畏縮。

屠奉三拍拍他肩頭,低聲道:“好好休息!”

  說罷轉身去了。

劉裕進入小屋,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五、六個人,在單薄的被舖裡瑟縮著。

他嘆了一口氣,到一張空席處坐下,剛解下佩刀,高彥一溜煙般走進來,在他身前坐下,一臉興奮的道:“燕飛雖然滾了去幹掉孫恩,幸好還有老劉你。我又想到一個問題,須老哥你為我解決疑難。”

劉裕心中苦笑,看來好好睡一覺的大計要泡湯了。

如果實力是可以清楚量度,那燕飛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慶的對手,更不是眼前孫恩的對手。不過事實竺法慶卻是飲恨於他的蝶戀花之下。

高手決戰,影響戰果的因素錯綜複雜,便像兩軍對壘沙場,士氣、狀態和戰略都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眼前的孫恩明顯是不同了,變得更深不可測,且根本是無從捉摸,令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竺法慶般,打開始燕飛便掌握到他的破綻,那完全與竺法慶本身的功夫沒有關係,卻影響到最後的戰果。

燕飛清楚曉得自己正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下,亦正因在這種狀態下,他知道雖與孫恩有一戰之力,可是與孫恩比拚功力和修養,實是下下之策。

  然則孫恩的破綻在哪裡呢?

燕飛淡然笑道:“若天師不反對,我想請其他人先離開。”

孫恩啞然笑道:“原來燕兄仍是這般看不開,竟執假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說的好了。”

整個飯堂的伙計和客人,聞言如獲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兩條腿,轉眼走個一干二淨,偌大的廳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燕飛心叫厲害,孫恩憑“執假為真”一句話,立即在言語機鋒上占得上風,因為燕飛並不明白他這句話,與眼前的情景有何關係?

燕飛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卻是紀千千。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邊荒的一座城市內與有南方第一人至譽的孫恩作生死決戰呢?

微笑道:“天師似乎並不在意在這裡是頭號通緝犯的身分呢!”

孫恩灑然聳肩道:“難道燕兄又以為自己是南方最受歡迎的人物嗎?你故意張揚,令人曉得你是燕飛我是孫恩,該是早有預謀,否則燕兄便該是在邊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選在鬧市之中。”

兩人目光交觸,雙方均是神態輕鬆,臉帶歡容,如看在不知情者眼內,還以為是故舊重逢,暢談離別後種種使人難以忘懷的樂事。

酒意上湧,燕飛不由懷念起雪澗香的滋味。猶記得坐在酒牢入口的石階處,他小睡剛醒,紀千千撒嬌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澗香,喝罷閉上美眸,櫻唇吐出“邊荒集真好”的讚語。那迷死人的情景,仍歷歷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一刻陷進紀千千法力無邊的情網去呢?還是她坐船到邊荒集去,迎著河風深吸一口嬌呼“真香” 的剎那?又或扯著他衣袖不放,告訴他忘記了徐道覆的時候?直到此刻他還是不很清楚。

燕飛目光投往飯堂入口處,他的靈覺告訴他,這所城內最具規模客棧裡的人,已走得一個不剩,而聞風趕來的城兵則可在任何一刻抵達。

喃喃道:“我是早有預謀嗎?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隨心之所願,到城內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幸好天師沒有來入夢。這答案天師滿意嗎? ”

說罷目光投往孫恩,只要對方因他反擊的話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亂,他的蝶戀花會立即進擊,直至對方授首劍下,始肯罷休。

孫恩雙目閃閃生輝的打量燕飛,啞然笑道:“我從沒有遇過像燕兄般天才橫溢的對手,你的胎息法竟能避過我道心的感應,也使我們今次決戰更引人入勝,因為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無法奈你何。這是否燕兄剛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竟沒有勇氣和我孫恩決一死戰嗎?”

燕飛暗叫厲害,微笑道:“實不相瞞,我是忽然心中一動下,方會叫出天師名字,與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關係,請天師明察。”

燕飛這招反擊更厲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 “道功”,他說出來的原因,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完全來自靈性的直接反應,他只是依著“道心”去辦,與孫恩所指的好引城內駐兵插手,以營造逃走機會的陰謀論扯不上任何關係。

當然燕飛也可以是胡謅,不過在此刻是無法證實的,可是假若稍後證實了燕飛的“心中一動”的確靈驗,那將證明了燕飛在“仙道”的境界上高出孫恩一線,如此會對看來無懈可擊的孫恩造成嚴重的打擊,甚至成為孫恩落敗的因素。

燕飛蓄勢以待,只要感應到孫恩的心神現出波蕩,就立即全力出擊,乘虛而入。

  “啪!”

孫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響。”

燕飛應掌聲遽震一下,終沒法出劍。不過落在下風的孫恩亦因忙於反擊,沒法掌握良機。

  兩人又鬥個旗鼓相當。

燕飛此招根本是無從破解的,只能待將來的事實印證是對是錯。

孫恩此記鼓掌發聲,表現出他武學大宗師的氣勢,音響的剎那,恰好是燕飛行功至關鍵處,即將出劍的一刻,而掌音起處,有如能鑽入人心的當頭棒喝,令燕飛曉得孫恩把他看個通透。

而孫恩忽然點破他的靈機妙應來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點失守,大有石破天驚的震懾力,同時破去他必殺的一劍。

孫恩此話背後實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飛生出不如對手的頹喪感覺。因為孫恩的話正指出燕飛只是在因緣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變體質靈性,與孫恩經自身修行千錘百煉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異,並不足以自恃。

  這一句話,令孫恩重佔上風。

可是燕飛卻不驚反喜,因為他終試探出孫恩的唯一弱點,就是他的“道心”。這本是孫恩最強橫的一面,卻偏是他可能出現破綻的地方。

所以孫恩不得不透露出壓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後於關鍵時刻利用此秘經營出最後能擊殺燕飛的戰略。可見如他不如此做,確會被燕飛趁隙而進,占得無機。

  這或許是擊敗孫恩的唯一方法。

不過首先須證明他的“心中一動”是“有的之矢”。

  燕飛從容笑道:“來哩!”

蹄聲在客棧的西南方處響起,自遠而近,大批城衛正全速趕至。

即使以兩人的武功,仍沒有可能對付數以千計的敵人,何況兩人又處於敵對的關頭,但以兩人的身手,在敵人形成包圍前,要遁逃仍是綽有餘裕。

孫恩適才嘲笑燕飛缺乏一戰的勇氣,正是指此,因為在這樣的形勢下,只要燕飛擅加利用,確可以暫避孫恩的糾纏。

孫恩正要乘佔著上風的大好形勢下全力出手對付燕飛,縱使殺不了他,也可以憑絕世功力重創燕飛,削減他逃走的本領。可是燕飛一句“來哩”,說的不似是只指城衛那般簡單,登時被他勾起“心事”,氣勢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聲愈趨清晰,只聽聲音,來騎達數百之眾,且夾雜著紛亂的足音。

孫恩神態仍是一副輕鬆寫意的模樣,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為得來不易,事情亦非必須分出生死方能解決,燕兄可有興趣聽本人嘮叨幾句? ”

燕飛心忖際此即陷重圍生死懸於一發的緊張時刻,肯定非是說法的好時機,可是孫恩偏有此提議,登時生出玄妙的感覺。

  點頭道:“願聞其詳!”

劉裕皺眉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們會聯手來揍你,我亦不會出手幫忙,因為你是罪有應得。”

高彥不滿道:“我和你總算逛過青樓又共歷患難,何必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娘的!縱然你敲鑼打鼓,世休想可以弄醒他們。”

劉裕拿他沒法,頹然道:“說吧!”

高彥喜道:“這才是兄弟嘛!這幾天我朝想晚想,終於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確對老子情根深種,是不能自拔的那種情根深種。哈!問題來了,我們現在正和她的師傅聶天還對著幹,她因此被情所困,心上人和師傅之間該如何取捨呢?現在她當然選擇離開我回到老聶那一邊。她的人雖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著我的。你明白嗎?只要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可以打動她的心。”

劉裕有點猝不及防的想到王淡真,心中一痛,慘然道: “我真羨慕你這小子。”

在暗黑里高彥瞪大眼睛來看劉裕,訝道:“為何這麼古怪的,每次我說起我的小雁兒,就像念咒語般,人人神情有異。老龐如是,小飛如是,現在連你也變成這樣子。老龐是想起詩詩,小飛則是感應到孫恩,你老哥又是什麼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是想起被劉牢之那忘恩負義的傢伙出賣,所以這般傷心,對嗎?”

劉裕哪來心情答他,嘆了一口氣。

高彥當然不會放過他,老氣橫秋的勸道:“大家兄弟不用說廢話,當兵有什麼樂趣呢?你沒有聽過無官一身輕嗎?當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樂自由,既然別人不要你,便索性開溜,人生始有意義。”

劉裕給他勾起心事,滿懷感觸道:“我現在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只有堅持下去,直至戰死沙場的一刻。”

高彥打個哆嗦道:“勿要嚇我,說得這麼悲觀的。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

劉裕苦笑道:“人總是會死的,只看早或遲,發生於何時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死有何好害怕的?”

高彥坦然道:“我本也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害怕,可是當邊荒集首次被攻陷,瞧著身旁的荒人兄弟一個接一個倒下來,死亡原來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點在褲子內撒尿,唉!雖然人人裝出勇敢的樣子,我卻敢擔保大部分人心裡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沒得選擇吧!”

劉裕不願再在這方面談下去,岔開道:“你剛才不是說過只要給你一個機會,便可以把那小精靈弄上手嗎?你要的是怎樣一個機會呢?”

高彥登時興奮起來,壓低聲音湊近道:“當然是個兩個有情人單獨相對的機會。她現在應在郝長亨的船隊裡,快運用你的神機妙算,給老子我製造這樣一個機會出來。”

換了以前,劉裕肯定會對高彥荒謬的提議置之不理。此刻卻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體會到高彥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藉此以減輕心中的淒酸,認真思索起來,道:“你有想過這樣的情況嗎?在兵荒馬亂的殺戮戰場上,你的小白雁大開殺戒,你的荒人兄弟一個又一個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談情說愛,這算哪門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輕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飛才辦得到,可惜燕飛卻去了應付孫天師。”

高彥搖頭道:“不要說得那般可怕,我的小白雁怎夠膽子殺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劉裕失聲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嗎?”

高彥茫然道: “我在巫女河有什麼遭遇?全賴她引開敵人,老子方避過一劫。嘿!你究竟肯否為我想辦法?”

劉裕為之氣結,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夠精神為你想辦法,你世該好好休息一會,現在離行動的時間只剩下個許時辰。”

高彥欲語還休,最後道:“你不要騙我,我的終身幸福全倚仗你了。

  說畢興奮地走了。

劉裕坐在地席上,想到王淡真的船該已進入大江,逆流西往廣陵,便肝腸欲斷,只想痛哭一場,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領。

他確已沒有回頭的路可走,因為已失去一切,餘卜的是肩負的重擔子,謝家和北府兵對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終有一天,他會手刃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強奪的恥辱。

  就在此時,腦海靈機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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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執假為真

街上傳來蹄音足聲、叱喝至乎攀牆踏瓦的混亂響聲,形勢緊悵至極點,顯是此地的守將,正調動人馬,把客棧重重包圍,布下天羅地網。客棧的飯堂卻是完全不同的寧靜天地,一切吵鬧均似與此地沒有絲毫關係。

孫恩似是非常享受身處的境況,雙目閃動著充盈智慧的神秘異芒,輕輕鬆鬆的瞧著燕飛,柔聲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著能成仙成道的千載良機,只要你肯改變一下自己的想法,拋開成見,即可到達生死之外的彼岸,成為大羅金仙,完成每一個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飛把注意力從街上扯回來,啞然笑道:“天師把廢話省回去吧!坦白說,我現在非常留戀生死之間的這段旅程,並覺得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終極目標,什麼成仙成佛本人沒有半點興趣。”

孫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間的引人魅力正在於此,就像一個遊戲,以生為始,死為終。由成孕開始,遊戲開鑼。我們全情投入,演盡了悲歡離合,在成敗之間,忘記了自己只是過客的身分。有人捨不得榮華富貴,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戀,此是理所當然。何況燕兄是忽然得道,並不像我般是於看破一切苦修得之。旁觀者清,我並不相信輪迴之說,所以認為每一人只有一次機會,如白白錯過,實在可惜。我孫恩有一個提議,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會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條生路,還可以指點燕兄一條明路。”

外面是殺氣騰騰,比對起來,尤顯得孫恩說的生命之謎充滿難以描述的詭異。

燕飛似像孫恩般渾忘了面對的危機,包括與這位有南方第一人之稱、貫通天人之道的大師無法避免的生死決戰,凝神打量孫恩好半晌,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天師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間內,憑何曉得成仙是好是壞呢?”

屠奉三來到劉裕對面坐下,訝道:“你怎麼還未休息呢?”

劉裕現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彥想我們幫他一個忙。”

屠奉三愕然道:“當是與小白雁有關,你竟在想這樣的事?”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自顧自的說下去,道:“他想我們為他營造一個與小白雁單獨相處的機會,並有憑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舉手之勞,我當然會成全他。唉!坦白說,我對此戰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們能掌握敵方形勢,我們根本沒有一拼之力。”

略頓續道:“你說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豈有閒情去理會私人的意向。”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對此戰如此欠缺信心呢?”

屠奉三歎道:“問題出在敵我比較上,桓玄和兩湖幫水陸兩支部隊,均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縱使起始時中計落在下風,但其反擊的能力卻絕不可以輕視。反觀我們荒人部隊,比對起來仍是烏合之眾,勇氣有餘,卻欠組織和訓練,亦沒有一個有效的指揮系統,不要說如臂使指,連能否執行命令也成為問題。說得難聽點便是一盤散沙,兵敗如山倒,遇上敵人的頑強反擊,我們肯定會亂作一團。”

劉裕仍是神態輕鬆,道:“在邊荒集的攻防戰裡,荒人不是表現出色嗎?”

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異於現今的情況,目標明確、保衛的又是人人熟悉的邊荒集,加上有鐘樓作指揮台。可是現在須於荒野大河黑夜作戰,我們欠缺戰陣調遣的缺點將暴露無遺,成為我們致敗的因素。”

劉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說過我必須確立荒人統帥的形象嗎?眼前便是一個機會。”

兩人低聲細語,屋內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兩人談論荒人此戰成敗的特異氣氛。

  屠奉三搖頭道:“我不明白。”

劉裕道:“荒人是與別不同的,所以出產了個整天在妙想天開的卓狂生、又明知對方是妖精仍不顧一切投進情網的高小子,試想想看,假設我們能在如此的情況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痴心妄想,而這由沒有可能變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說書館大收旺場,是多麼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時誰敢說我劉裕沒有資格作荒人的主帥呢?只有這樣瘋狂的主帥,才是邊荒集的特產。”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確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可是問題在我們求勝已屬不易,還如何辦到此事?只有當局勢完全操控在我們手上,我們要敵人往左轉,而敵人絕不敢向右轉的情況下,我們方或會有機會做得到。”

劉裕笑道:“若依現時的形勢發展,我們確沒可能辦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哈!他等於幫了自己一個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什麼事呢?”

劉裕沉聲道:“他告訴我他心中充滿恐懼,令我記起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情況。起始時我心中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可是當身旁的戰友中箭倒地身死後,一切便改變過來,死亡是如此實在和接近,再沒有任何安全的感覺。幸好那場仗我們贏了,否則我或者會當逃兵。”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恐懼會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敗會如山倒,正是恐懼作祟。可是今夜之戰,在這方面,敵人顯然遠比我們優勝。”

劉裕問道:“告訴我!敵人現在最大的恐懼是什麼呢?”

  屠奉三全身一顫,雙目亮起來。

孫恩一對眼睛爆閃異芒,正容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為沒有人知道。人自出生開始,便是邁向一條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放棄。我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於生死,希望能在這有限的生命內,即使作困獸之鬥也要超脫生死。我沒法告訴你成仙成聖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只深信當你超脫生死後,生命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下去,而這亦是最誘人之處,那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說,自古已存,是人來自內心至深處的一種渴望和追求。”

燕飛訝道:“天師既有如此抱負,為何又置身於人世間的紛爭裡,豈非矛盾至極?”

孫恩長笑道:“所以我說燕兄誤在執假為真,故而迷途忘返。生命只是一個過程,萬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產生的幻覺。便像一場大夢,夢裡無一不真,你更不會懷疑自己在做夢。夢正是是心的餘象,如聲音的餘韻,如空谷裡的迴響。機會就在眼前,燕兄勿要錯過啊!”

  燕飛環目四顧。

縱使是敵對的關係,他仍感到孫恩字字發自真心,顯然超脫生死,是這可怕的對手深信不疑的事。

難道眼前的一切確只是人心製造的幻象?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過縱然人生只是一場大夢,但只要夢裡有紀千千在,那這場夢已足可令自己放棄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與紀千千共譜戀曲的動人滋味,且永不言悔。

  “篤!”

一支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穿窗而進,釘入在孫恩後方一根樑柱裡。

  火箭!

箭附在樑柱燃燒著,發出“噼劈啪啪”的聲音。

  孫恩不為所動,目光凝注燕飛。

燕飛淡淡道:“天師的說法怕會難以繼續下去,動手吧!”

  劉裕道:“屠兄明白了!”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了。”

劉裕再把聲音壓低少許,湊近微笑道:“敵人最害怕的,是劉牢之的意向,因為如劉牢之背叛王恭和桓玄一方,今次來攻打我們的荊州兩湖聯軍勢將全軍覆沒。而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劉牢之確大有可能背叛桓玄和王恭,這便是敵人最大的恐懼。”

屠奉三道:“桓玄雖然手段狠辣,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事實上卻是貪生怕死的人,所以行事謹慎,不會冒險,如他懷疑劉牢之,絕不會讓手下隨便越過壽陽,進入劉牢之的勢力範圍,更要在劉牢之的眼皮子下大興干戈。”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換了是別人,肯定不敢用此計,但我是深悉情況的人。不論是郝長亨或桓玄一方的人馬,肯定有探子至乎內奸在廣陵監視劉牢之的動靜,以策安全。司馬道子寫信予劉牢之一事,已成公開的秘密,至少何謙一方知之甚詳,並會散播謠言,以動搖劉牢之在北府兵內的威信。”

屠奉三點頭道:“此事確有可能,何謙便曾把劉牢之與王恭結盟的事,通知孔老大。”

劉裕道:“我最清楚北府兵內的情況,劉牢之是不得不與手下將領商量此事,消息會因此散播開去。”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你這招恐懼大法,將可以發揮無窮盡的威力。郝長亨是聰明人,深悉人性,也比別人多顧慮,容易杯弓蛇影。”

接著皺眉道:“可是敵人不是剛上戰場的雛兒,我們想騙倒他們並不容易。”

劉裕微笑道:“屠兄似乎忘記了我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府兵。只要敵人略呈亂象,我便有方法乘虛而入,營造出北府大軍從水陸兩路殺至的駭人形勢,只要令敵人生出恐懼,不求取勝但求保命,此戰我們便有必勝的把握。”

屠奉三現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點頭道:“真的明白了!劉帥!”

火箭的攻勢終於歇下來,整座客棧已陷進火海和濃煙裡去,飯堂內的溫度不住升高,彷如人間火獄。

兩大高手仍各據一桌,目光交擊,等待對方露出破綻,看看誰先捱不下去。

烈焰雖仍未波及他們,不過主梁已燒著,其餘可以想見。

地上遍布箭矢,都是射往兩人身上被擋開的火箭,默默訴說著剛才一輪箭攻的激烈情況。

“獵獵”聲響,靠近燕飛的最後第三張桌子被上面掉下來一團火球波及,終告起火焚燒。

對面的孫恩沒入濃煙之內,燕飛展開內息之法,口鼻呼吸停頓,真氣在體內循環往復,形成護體的氣罩,不讓火勢入侵。

如此以火箭焚毀一座具規模的客棧,並非上策,城將必須先把附近居民撤走,又要控制火勢,可是燕飛卻體諒城將的苦衷。要知不論自己或孫恩,均是天下武林最頂尖兒的人物,強攻進來,必是屍橫遍地的局面,且沒有必殺他們的把握,如能以烈火把他們逼得見勢逃遁,再由箭手以亂箭從遠處把他們射殺,當然划算得多。但因級數差別太大,城將作夢也沒想過他們能在火場內挺這麼久。這也難怪,天下間,亦只兩人有內呼吸的驚人能耐。

  “蓬!”

一團火球從上而降,掉往兩人中間的位置去,火熱遽增。

  “錚!”

蝶戀花向主人發出動人心魄示警的清音。

燕飛蝶戀花出鞘的一刻,尚未觸地的火球已挾著勁氣狂飆,撲臉而來。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煙烈焰裡,燕飛感到孫恩的氣場停滯了一瞬,未能發揮全力。不由心呼僥倖,曉得自己差點輸掉此戰。

直至適才火球落下的一刻,孫恩一直在他靈覺的嚴密監視下,即使孫恩沒入濃煙裡,他仍能一絲不誤地掌握著孫恩的精神狀態,只要孫恩忽然出手,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時的反擊,不會讓孫恩搶得先手,佔奪關係生死成敗的先機。

可是在火球落下的一刻,孫恩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應不到孫恩,要命的是孫恩的靈覺卻完全緊攫著他。

他既不知該何時出手,更不曉得孫恩會用何手段。

剎那間整個局勢完全改變過來,他已陷於絕對的被動,先機盡失。

就在敗局將成的關鍵時刻,蝶戀花的示警正是他最需要的及時雨,忽然靈覺天機失而復得。

孫恩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該有的破綻,正因孫恩料想不到他的蝶戀花會有護主的“驚人之舉”,更因而生出在道行上及不上燕飛的震撼,所以氣場滯了一下,精神的變動影響了他的功夫。

來自丹劫的灼熱真氣透劍鋒擊出,直衝撲面而來的烈焰狂勁最強大的核心處刺去,命中孫恩的勁氣鋒尖處。

  最奇妙的事發生了。

凌厲的劍氣如於烈焰添上最助燃的火油般,毫不費力地穿透火焰,化為一柱藍晶晶的驚人光焰,立即令周遭的火焰世界像星辰比之皓月般的黯然失色,照破了濃煙烈焰,把原本隱藏在火煙後的孫恩身影勾劃出來,神奇至令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

來自丹劫的真勁劍氣頓然威力倍增,不但徹底破去孫恩借火勢攻來的一招,還直刺往孫恩雙掌平推的掌隙間處,精準如神。

孫恩詫異之下立即變招,兩掌合攏,成掬手狀,發出另一股真勁,迎上燕飛有如神來之筆的“劍焰”。

燕飛從沒想過丹劫劍氣有此奇效,心中想到的是如不能在此特異的環境下擊殺孫恩,大有可能永遠都沒法擊敗他,豈敢猶豫,人隨劍勢,竟就那般全力催發劍氣,往孫恩撲去,完全無視臨身的火屑焰風。

  “蓬!”

孫恩的真勁與藍白的劍焰交擊,立時化作往兩邊激濺的藍色光點,有如煙花盛放,詭美至難以用任何言辭形容其萬一。

孫恩渾體劇震,悶哼一聲,往後飛退進入另一股濃煙裡。

燕飛亦被反震之力轟得往後挫退。

  “嘩啦啦!”

主梁終受不住烈焰的摧殘,頹然折斷下墮,火屑飛舞裡,大小火球從屋頂掉下來,彷如大地終結。

燕飛暗嘆一口氣,迅速倒退,以驚人的高速避過焚身之險,同時以丹毒的冰寒真氣護體,倏忽間已退至飯堂邊緣,再沖天而起,撞破仍在燃燒的瓦頂,就那麼來到火場上空處。

四周盡是卷旋向上的濃煙,既看不到包圍的敵人,敵人也看不到他。

燕飛知道已失去擊敗孫恩的天賜良機,更清楚已向孫恩證明了自己的“心中一動”是真材實料。心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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