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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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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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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8:02:34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雪中送炭

燕飛在山野飛馳,神舒意暢,朝淮水的方向推進。

他感應到孫恩在後方十多里處追來,感覺清晰而不含糊,勝過以前任何一次的情況。蝶戀花在火場內示警護主的鳴叫,似如暮鼓神鍾般喚醒他靈覺的某一部分,令他朝“仙界”邁進了一步。

日月麗天大法在體內運轉,他這門自創的運功法門已由繁入簡,日訣是退陰符、月訣為進陽火,陽九陰六,丹劫到達陽之極,水毒陰從陽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環流轉,體內真氣去而復來,陽極陰生,陰極陽現,輕鬆得如飛鳥翔空、舒閒似魚兒戲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沒有絲毫勞累的感覺,痛快得難以形容。

他真的覺得自己已成了半個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間規條束縛,對孫恩他再沒有半絲驚懼。

這不是說他認為自己可以勝過孫恩,事實恰好相反,若他現在被孫恩追上,純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敗多勝少。縱然剛才在那樣佔盡上風,又把丹劫劍氣發揮至顛峰的當兒,仍只能把孫恩擊退,便曉得孫恩的黃天大法實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孫恩的弱點,明白到孫恩並非無懈可擊,關鍵處在“道心”的比拼上,他燕飛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測,連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覺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塗下占得上風。

現在形勢對他非常有利,孫恩正被他牽著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內追上他燕飛,好在他的“道功”有進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趕盡殺絕,去了他這能在“道法”上威脅和挑戰他的大敵,再無暇去理會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決定把孫恩引得深入邊荒,然後和他在邊荒鬥法,一決勝負。

  就在此刻,他感應到尼惠暉。

在營地南面的曠地處,二千名荒人部隊中最精銳的騎兵,正接受劉裕的訓示。這支部隊將由最擅攻的慕容戰指揮,戰士主要由騎術超卓的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族人組成,只有小部分夾雜其他胡漢戰士。

劉裕要教導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後道: “北府兵於黑夜進攻時,便採用我剛才說的號角和鼓音指揮的方法,是由謝玄所創,敵人一聽便分明。只要你們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們,敵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真偽。”

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沖擊戰,苻堅也因此一敗塗地,進攻時須又狠又準,教敵人沒有翻身的機會。”

眾戰士不敢喧嘩,齊舉兵器,以示拋頭顱灑熱血的無畏勇氣,士氣高昂。

劉裕向慕容戰道:“一切拜託慕容當家了,大小姐會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過敵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攻擊的位置,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戰伸出兩手和他相緊握,雙目閃亮的道:“劉帥此計妙絕,我慕容戰定不會讓劉帥失望。”

燕飛心湖浮現出尼惠暉的妖艷花容,並不清晰,有點像波紋蕩漾的水面反映出來的倒像,使燕飛曉得她距離他很遠,可能是數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覺感到她正在施展彌勒教的妖術,搜索宋悲風的行踪。他沒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應到她所在處的方向。

忽然間,他知道與孫恩的決戰已不再局限在他兩人間,至少多了個實力強橫的參與者。他必須立即趕去對付尼惠暉,因為宋悲風正陷身動輒送命的危險裡。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論為公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暉,殺了她,或可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复昔日的光采。

  思索間,孫恩又追近里許。

他是故意讓孫恩追近點的,因為他要令對方生出錯覺,以為在輕功上可勝過他。

當把孫恩誘入邊荒的時候,孫恩會發覺自己錯得很厲害。為了紀千千,我燕飛將會全力與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劉裕並肩往碼頭區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會困難得多,敵人既曾點算過我們船隻的數目,兼之郝長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滾多年,縱然在黑夜裡,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師船。”

劉裕道:“屠兄是否認為自己不會上當,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長亨不會上當的判斷呢?”

屠奉三訝道:“劉帥比以前更懂揣摩別人內心的想法,我確是這麼想。”

略頓續道:“我敢肯定陸路方面必可奏效,因為桓玄一向以北府兵為假想敵,自他接掌軍權後,便著下面的將領研究北府兵的戰術,只要慕容戰依足劉帥的吩咐去辦,當可魚目混珠。照我看只要擊垮荊州軍,郝長亨失去陸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劉裕道:“如此高小子勢將好夢成空,唉!我也正為此頭痛。”

碼頭區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陰奇、程蒼古、費二撇、席敬等一眾擅長水戰的將領,正在等候兩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裝打扮,英氣勃勃,趨前低聲道:“北府兵的老朋友求見劉帥,他要見到劉帥才肯說話。”

  兩人為之愕然。

  劉裕道:“是誰呢?”

江文清沉聲道:“是何無忌。此事不可張揚,若傳出去,會為他招殺身之禍。”

屠奉三一顫道:“何無忌不是謝玄在世時的親衛頭子嗎?他還是劉牢之的外甥。”

劉裕點頭應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裡?”

江文清道:“劉帥請隨文清走。”

劉裕對屠奉三道:“水路的行動暫停,一切待我和何無忌談話後再說。”

屠奉三點頭答應,提醒道:“人心難測,勿要輕信與劉牢之有親密關係的人。”

劉裕心中浮現何無忌英武正直的模樣,道:“明白了!”

燕飛推斷宋悲風處於險境,並非胡亂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測。

尼惠暉持有合璧的天地佩,該可憑天地佩的感應直追至邊荒去,而宋悲風亦憑心佩的感應掌握到尼惠暉的位置,故曉得該遁往何方。

現在尼惠暉舍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異術搜索宋悲風,是因明白問題所在,不知就裡的宋悲風大有可能因而中計。

尼惠暉並非單獨一人,隨行的有彌勒教的四大金剛,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艷尼妙音,這樣的實力,只要策略上運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暉的妖術,可布下天羅地網,對付宋悲風這條魚兒。

因此燕飛須拋開一切,趕往協助宋悲風,順道和彌勒教的餘孽來個了斷。

尼惠暉方面的實力是不可輕視的,他能否勝過與竺法慶並稱的尼惠暉仍是未知之數,加上還要應付與她隨行的高手,此戰確是異常凶險。

假設最後演變為孫恩與尼惠暉聯手,他和宋悲風必死無疑。幸好這可能性不大。

  孫恩已追至後方七、八里處。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現前方,繼續其已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湍流往東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髮生在她兩旁人世間的恩怨。哪管城市變為廢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轉為焦土。

燕飛的心靈一片平靜,無畏無懼,加速朝淮水飛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邊緣處的一個營帳內,劉裕見到何無忌。

何無忌現出激動的神色,撲上來抓著他雙手,叫道: “劉裕!”

劉裕向江文清打個眼色,江文清識趣地退出帳外去,還命人把守四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無忌一身夜行勁裝,背著一把大刀,雙目射出濃烈的光芒,反映心內激蕩的情緒,用力抓著他一雙手。

劉裕道:“還有誰看過你的臉?”

何無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會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帥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會和二舅大吵一場。”

劉裕感激的點頭,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這裡呢?”

何無忌放開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著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結水師船隊,並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進占新娘河,把大江幫的基地焚為焦土,我便猜到劉兄在這裡,所以冒險到來試試能否見著你。”

劉裕不由為他的安全擔心起來,皺眉道:“此事還有何人曉得?”

何無忌道:“只有為我掩飾的幾位兄弟知道,他們全屬玄帥的親兵系統,絕不會出賣我們。”

  劉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

何無忌道:“我現在是可領軍的先鋒將。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趕盡殺絕呢?你曾到廣陵來我是事後才知道,二舅公佈你和他立下的令狀,惹起軍中很大的反感,實是不智。他又秘密召我去,要我負責斷去荒人後撤之路。告訴我,我可以乾什麼呢?”

劉裕一對眼睛立即亮起來,道:“這支水師部隊是否由你全權指揮?”

何無忌道:“我的副將是二舅的人,不過我可以乾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

劉裕愕然道:“疏不間親,你這樣做,不是等於背叛劉爺嗎?”

何無忌雙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堅定的道:“我隨玄帥南征北討多年,在他身上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有義之所在,認清方向,方能擇善而從之,做個頂天立地為國為民的好漢子。所以安公棄女婿王國寶而不用,玄帥不挑選二舅和何謙而揀你。事實上玄帥也可以栽培謝琰,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正因大義當前,家族也要放在次一等的位置。二舅的確令我失望,竟與桓玄之輩為伍,你又沒有威脅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這晚輩,還要整治你,誰人心服呢?玄帥生前很欣賞荒人,讚他們有不甘於屈從命運的大無畏精神,二舅卻偏要在他們四面楚歌的時候落井下石,教人齒冷。”

劉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謝玄,所以眼中現出如此神色,更感覺到他是言發於衷,字字真誠。點頭道:“你不用直接捲入此事內,卻可以幫我一個大忙,事後亦不會被人看穿你和我的關係。”

何無忌一呆道:“怎能辦得到呢?”

劉裕道:“你明白我們現在的情況嗎?”

何無忌茫然道:“我只知執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劉裕扼要的解釋一遍,聽得何無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兩湖幫和荊州軍牽涉在內,更想不到劉牢之如此狠絕卑鄙。

劉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鋪,希望以謝玄的慧眼,不會看錯何無忌這個人,遂說出自己的計劃,道:“你只須虛張聲勢,在我們離開新娘河的一刻,驅船隊逆流而上,過新娘河而不入,直趨渦水和淮水交匯處,此戰我們將可穩操勝券。”

何無忌欣然道:“沒有問題,我可以裝作須於淮水布防,以肯定你們沒有回來,誰也不會懷疑我在暗助你們一把。”

又定神打量劉裕,道:“玄帥確沒有挑錯人,這確是在如今的形勢下最高明的策略。”

劉裕伸手抓著他的肩頭,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遠不會忘記。”

何無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唉!怎麼說好呢?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們今次反攻邊荒集的行動。”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們成功了又如何呢?”

何無忌一震道:“二舅會更顧忌你。”

劉裕哂道:“顧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讓我歸隊嗎?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與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聯盟,改投司馬道子。”

何無忌色變道:“不可能吧?二舅現在和何謙勢成水火,怎有與司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

劉裕沉聲道:“司馬道子殺了何謙又如何呢?”

  何無忌啞口無言。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人是會給權力和富貴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劉牢之,任何阻礙他達到目的者都會被他剷除,我不例外,你也不會例外,所以小心點。”

何無忌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將來有一天如劉兄處於一個可以決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劉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馬?”

劉裕苦笑道: “是否言之過早呢?不過我可以答應何兄,如真有那樣的一天,我絕不會親手對付他,至於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無忌感激的道: “玄帥說得不錯,劉兄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是我們北府兵未來的希望。起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懷疑你的本領,便是大蠢材。”

劉裕心中感激謝玄,心忖恐怕連謝玄也想不到何無忌能於此生死關連的時刻,發揮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們離去後,好好盡忠職守,不要表現出任何不滿劉爺的態度,還要比任何人對他更盡心盡力,為的不是他,而是玄帥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則縱使我收服邊荒,仍是沒有作用。”

  何無忌道:“明白了!”

又道:“現在北府兵年輕一輩的將領,人人均視你為繼玄帥後另一位有本領的領袖,只要你反攻邊荒集成功,誰想為難你,等於與整個北府兵為敵。”

劉裕心中一陣淒酸,自己表面的風光,又於事何補,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後還可以快樂起來嗎?

更清楚自己是無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爭霸之路。但這可以療治心內的傷痛嗎?他不知道。

何無忌起身道:“我必須全速趕回去,好與你們配合。”

劉裕也站起來,與他雙手緊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何無忌戴上頭笠,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緊握他一下後,出帳去了。

  劉裕呆立帳內,腦袋一片空白。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背後溫柔的道:“有什麼新的消息呢?”

劉裕轉過身來,接觸到她一對明亮的美眸,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淡淡道:“高小子的夢想或許會成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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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8:03:04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淮水風雲

在慕容戰率領二千名戰士離開後兩個時辰,船隊起航,載著的是另一批達五千人的戰士,與慕容戰的部隊合起來共七千人,是現在荒人能加入作戰的精銳。

劉裕和屠奉三深明兵員貴精不貴多的戰場定律,這七千人均來自以往各漢胡派系幫會,又或合作慣了的夜窩族,悍勇擅戰,只要策略得宜,可以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在諸般條件配合下,形勢已轉為對他們有利,故人人戰意昂揚,定要藉此戰打響頭炮,繼燕飛斬殺竺法慶後再振荒人的威勢。

屠奉三非常聰明,因深悉己方組織上的弱點,故以百人為一個作戰單位,每單位配以能獨當一面的領袖,即使情況混亂,仍不會失去行動的方向,各單位領袖可以隨機應變,自行決定策略。

對付郝長亨的戰船隊分為兩組,十二艘戰鬥力最強的雙頭船為一組,由江文清負責指揮。另一組包括司馬道子贈送的五艘戰船、由小型貨船改裝的戰艇二十八艘,以及八艘貨運船。

當到達渦水和淮水交匯處,船隊會兵分兩路,屠奉三的運兵船隊北上渦水,逆水而上二里後,卸下兵員,便會順流而回,配合江文清夾擊郝長亨數目達三十艘,包括“隱龍”在內的戰船部隊。

江文清的十二艘雙頭船,會過渦水而不入,直趨淮水上游,當藏身在淮水南面支流的郝長亨發覺形勢不妙時,淮水上游已被截斷去路,且把順流攻擊的優勢拱手讓人。

此時郝長亨仍可死守支流,可是當曉得北府兵水師船過新娘河而不入,勢必以為劉牢之背叛了他們,與荒人聯手,只好冒險突圍,如此江文清和屠奉三將有機可乘,展開擒賊先擒王的策略,以“隱龍”為主目標。

整個謀略部署盡見屠奉三的智謀。

其他二萬餘荒人則負責從陸路運送糧資到淮水南岸,由於不用怕劉牢之的船隊突襲,故此他們不需武裝,只靠數百戰士虛張聲勢。他們是餌,可是在如今的情況下,他們反處於最安全的情況下。指揮他們的是姬別和紅子春,兩人均是老江湖,有足夠的應變能力。

慕容戰手下的人是全騎兵部隊,有來去如風的機動能力,即使在對等的情況下,憑這批人的強大戰鬥力,仍可正面硬撼荊州軍,何況主動全掌握在他們手上。

當船隊開離新娘河,劉裕已曉得贏了這場水陸大戰,問題在能否完成高彥的心願。

最後一艘船離開基地時,陸路隊伍亦浩浩蕩蕩的出發。

劉裕卓立高崗之上,注視著整個形勢。

他身旁是雙目發亮的高彥,正興奮地等待劉裕的指示。他與小白雁的戀情已被卓狂生傳遍荒人之間,為此戰平添了無限的姿采,戰爭再不純是殺人與被殺的掃興事。

另一邊是卓狂生,雙目射出狂熱的神色,使人懷疑他正默默記錄著這荒人光輝的一頁。

三人身後是牽馬而立的二百名戰士。

這是慕容戰的騎隊外另一支騎兵隊,人人均是百中挑一的高手,負有特別的任務,為的當然是多情的高少。

劉裕唇角的笑意忽然擴展、化為燦爛的笑容,道:“我們去吧!”

  手下忙把三人座騎牽來。

劉裕飛身上馬,此時他忘記了一切,只曉得贏取眼前的戰爭。

  且是徹底的勝利。

  千千!

  你曉得我現在往哪裡去嗎?

大地一片銀白,正是這場大雪,令荒人可以突圍而出,逃往新娘河。

  這或許是今冬邊荒最後一場雪。

燕飛在此純美潔淨的世界孤獨地滑翔,但心中填滿對紀千千的熱愛,而沒有絲毫寂寞的感覺。

即使人世間一切發生都是短暫而虛幻,他和紀千千的愛戀卻是不容置疑的至美至真,捨此之外再沒有其餘。

  千千啊!我現在要去的是“邊荒四景”裡最神妙的一景,也是你阻止我說出來的一景——白雲香澗。每逢大雪之後,龐義會到密藏於白雲山內的神秘香澗採泉水,用作釀製雪澗香。

終有一天我會與你攜手到這裡來欣賞雪澗香的故鄉。

剛才當燕飛被孫恩追至身後不到兩裡的近處,立即改外呼吸為內呼吸,晉入胎息的境界。

就在那一刻,他感應到心佩的“躍動”和“呼喚”。

他不明白是如何辦到的,不過那已無關重要,正如他也不明白蝶戀花為何有示警護主之能。

他再感應不到孫恩,也知道對方亦感應不到自己。

劉裕領頭疾走十多里後,下令休息片刻,以保持戰馬的體力。

他有信心可一絲不誤的依計劃的時間進入攻擊的位置,天衣無縫地配合江文清和屠奉三。

  百多人在黑暗的密林下馬休息。

劉裕、卓狂生和高彥三人徒步走上前方的高丘頂上,蹲下來遙觀右方淮水的情況,己方的船隊因逆流而上,尚未到達。

劉裕低聲道:“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高少必須牢牢記著,卓館主則負責記錄。”

  卓狂生連忙取出紙筆。

高彥失聲道:“我的娘!你要公開我的秘密嗎?”

卓狂生欣然道:“你該感光宗耀祖才對。放心吧!我把劉爺的話記下來,是怕你忘記了精采的情節,說故事的仍是你,錢是放入你的袋子裡,我只抽取三成作佣金,明白嗎?”

劉裕道:“小白雁肯定是在'隱龍'上,我們必須擊沉' 隱龍',方可以進行'小白雁之戀'的故事裡最精采的一章,故名之為'英雄救美'。”

卓狂生更正道:“是'多情高少義救小雁兒'。”

劉裕不理高彥的反應,笑道:“什麼都好!正當我們要殺小白雁之際,我們的多情種子再控制不住,背叛了邊荒集,竟出手救走了可以之勒索聶天還的重要人質,逃進邊荒裡去,還要躲避我們的追捕。我們的忙幫到此為止,以後的就看你老兄的手段哩。”

卓狂生像擂鼓助興的笑道:“非常精采,真虧我們想得出來。”

高彥呆看著劉裕,好一會才回復過來,倒抽一口涼氣道: “如她要走,我如何攔得住她呢?”

卓狂生罵道:“枉你這小子自認聰明,卻這般愚蠢,你忘了劉爺說過要追捕你們嗎?到時我們會虛張聲勢,你則全力救美,帶她逃往邊荒集的無人僻處,好令小白雁從人質轉作愛情的俘虜。記著須繪影繪聲,說得寸步難行,除倚賴你外,再沒有其他辦法,只好與你作一對同命鴛鴦,生死與共的逃避我們的毒手。”

劉裕知高彥性格,提醒道:“勿要說得太過火,說出誇大至連對你情根深種的小白雁也不相信的話,一切責任自負。”

卓狂生道:“高少誇大才是正常,老老實實反令人生疑,我認為還是依高少平日的作風才是高招。”

高彥給兩人你一語、我一句的弄得哭笑不得,可是眼睛卻發亮起來,道:“你們不會打傷她吧?”

卓狂生笑道:“我們集荒人最有智慧的幾個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我們會把她點倒,禁制她的穴道,你便可以軟玉溫香的抱著個小美人逃走。我們當然會教你解穴的方法,但你卻要裝作不懂解穴的手法,走遠了才誤打誤撞的乘機解穴。”

高彥開始興奮,喘息著道:“哈!誤打誤撞?我豈非可以享盡溫柔?被制後她的神智能否保持清醒,否則怎曉得我是如何英勇?”

卓狂生道:“制她的是老子的獨門手法,保證她沒法自行解開,她會變得軟弱,四肢乏力,但神智清醒,可是你千萬不要乘她之危,佔她便宜,讓她看不起你。”

又加一句道:“要佔便宜可在試圖解穴時想辦法。”

高彥差點磨拳擦掌,但又開始擔心另一方面的事,道: “你們有把握擊沉'隱龍'嗎?她並非一般的戰船。”

劉裕道:“'隱龍'並非普通的戰船,但我們亦非普通之輩。今次大家為你想盡辦法,成功失敗,須看我們兵器大王姬公子設計的'破龍箭'是否管用。時間差不多哩!我們起程吧!”

孫恩和尼惠暉是敵對的關係,天師道與彌勒教更是勢不兩立。可是若燕飛扯入他們的關係裡,那比較之下,殺死燕飛方是他們最緊要的事。

燕飛在應付孫恩的同一時間,不得不對付尼惠暉,是因別無選擇,他必須助宋悲風脫離險境。

白雲山位於穎水東岸,離開邊荒集只有十八里。

這是塊得天獨厚的山區,白雲山脈把方圓三十多里的區域團團圍繞,山勢峻偉,人跡罕至,長滿奇花異樹,宛如荒蕪的土地上的仙境勝地。

主峰摩云嶺突出群峰之上,白雲香澗便是從主峰傾瀉而下的垂雲瀑分出來的石泉澗,經過一片桂樹林的泉段,更是樹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燕飛進入山區後,又從內呼吸轉回外呼吸,登時心中一震。

他感應到孫恩,仍緊追在他後方,距離由最接近的二里拉遠至三、四里,顯然縱然他內呼吸和收斂精神雙管齊下的情況,仍避不過他的精神感應。

  可是他卻感應不到對方。

由此推斷,孫恩的精神修養,勝他至少一籌。恐怕只有進入無知無覺、睡與醒之間的胎息狀態,方能避過孫恩的尋踪搜跡。

出乎料外的情況,令他想先以奇兵突襲尼惠暉一夥人的如意算盤登時打不響,不得不改變計劃,先與宋悲風會合,再想辦法應付兩方面的勁敵。

不留痕跡地掠過近兩裡的密林區,燕飛從白雲山的支脈登上山區,當他到達山脈另一邊的危崖處,美景展現眼前。

摩云嶺在北面沒入繚繞的雲霧裡,垂雲瀑似從虛無處奔瀉而下,如珠簾倒掛,水聲煙色,遠呵近拂依山勢而立積雪掛冰的老松樹,令人嘆為觀止。水瀑盡處,形成階梯瀑布,瀑布逐級下跌,彷如正演奏視覺的天然樂章。

經過邊荒一段荒蕪之旅,驟然見到展露眼前的美景,那種震撼,確非言語能形容。

一時間燕飛忘記了一切,只想到紀千千。

  何時才能與她攜手到此一遊呢?

劉裕把戰馬安置在密林內,留下十人看守,領著突擊隊朝兩湖幫戰船藏身的淮水支流潛去。雖是近百人在夜林內疾行,可是人人均是一流的好手,沒有發出任何的風吹草動。

卓狂生肩上扛著個長達五尺,寬約兩尺的木箱子,仍是步履從容,看得劉裕心中讚許,暗忖卓狂生的武功絕不在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等人之下,今次有他隨行,活擒小白雁的機會肯定大增。

高彥則隱隱猜到箱內的東西當是姬別製造的厲害武器,可予超級戰船“隱龍”致命的一擊。他很想開口詢問,不過看劉裕和卓狂生諱莫如深的樣子,知問也是白問,只好悶在心裡,暗中則祈求姬別弄出來的東西有靈有性,勿要讓他好夢成空。

隨行的戰士除拿手的兵器外,都多帶一副弩弓和兩筒弩箭,這是從邊荒集直帶到這裡來最有殺傷力的長程攻擊武器,所餘無幾,由此可見這支突襲的部隊,並不是來應個景兒,而是負擔著能決定勝敗的重要任務。

劉裕既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又曾探察過兩湖幫埋伏的地點,由他指揮這次行動,是不作他想的最佳人選。

劉裕發出停止前進的鳥鳴聲,眾人連忙止步下蹲,氣氛沉重緊張。

劉裕卸下背著的特大弩弓,著眾人待他片刻,掠出密林,探察敵情去也。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劉裕回來了,欣然道:“兩湖幫的人已全登上戰船,伺機而發,可見他們掌握到我們的動靜,還以為機會來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很難怪他老兄,換了我們任何一個是他,也以為勝券在握,哪想得到我們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

劉裕重新把超級強弩背到背上去,道:“來吧!”

  領先走出密林外。

眾人隨他走上一道斜坡,到抵達坡頂,人人精神為之一振。

淮水從右方流過,前方是一道寬若十丈的河流,三十艘戰船分成兩隊,分泊兩岸處,離交匯處只有數十丈,沒有任何燈火,像與黑暗和河水融合隨時會扑出來擇肥而噬的河怪。

高彥一眼認出“隱龍”,她排在對岸船隊中間的位置,表面看不覺有任何特異處,高彥當然深悉她的厲害。

想到小白雁正在船上,心兒不由忐忑狂跳起來。

卓狂生向他笑道:“你又不是情場生手,膽子這麼小嗎?”

  高彥氣得不理他。

劉裕把大弩放到地上,擺放在一塊平滑的石頭上,以腳力把大弩撐開,又固定支架。

卓狂生見狀忙打開木箱,取出一支形狀古怪的大弩箭,箭身附有八個火油彈,雙手捧著來到劉裕身旁。

眾戰士不待吩咐,紛紛選取有利的攻擊位置,準備弩弓弩箭。

高彥瞧著卓狂生和劉裕合力把怪箭安置到弩弓上,懷疑的道:“這樣的箭怎會有準繩呢?”

劉裕笑道:“你沒看過我練習的情況,當然沒有信心。”

卓狂生興奮的道:“待會我們的劉爺會令你大開眼界,射出這支你和小白雁定情的信物。”

高彥訝道:“你何時變成馬屁精,劉爺前劉爺後叫個不停,叫到我全身毛孔都豎個筆直。”

卓狂生哂道:“誰能給我奪回邊荒集,我都會拍他的馬屁拍得他高高興興的,因為他是我的長期飯票。”

  劉裕沉聲道:“來了!”

高彥別頭瞧去,十二艘雙頭船正威風八面的逆水駛上來,快要駛經兩湖幫埋伏的支流河口。

卓狂生冷笑道:“郝長亨已錯過唯一扭轉敗局的時機,你道他現在會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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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白雲古剎

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剎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遺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廣場正中處,一尊臥佛縱然被野草侵擾,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夢,左右兩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僕。

這是白雲山區內唯一的古寺,位於南脈一個環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過早在漢末時期已被荒棄了,荒人稱之為臥佛寺。

燕飛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當年淝水之戰時,他在白雲山北面遇上任遙,被他擊傷,後來碰到任青媞,被她誆到這裡來,還被她暗算受重創,最後為自救行險服下丹劫,致有以後的種種遇合,其中過程,曲折離奇,直至此刻他仍有點難以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虛當日亦曾現身,看破是個陷阱,不戰而退。

想起其時的當事人任遙、曼妙和江凌虛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豈無感觸?

臥佛寺主堂隱透火光,情景詭異,隱透出莫測其高深的況味。

可是燕飛卻清楚把握到心佩確在古剎內,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內的人是宋悲風,便頗不合理。照理宋悲風應是千方百計躲避尼惠暉等人的搜捕,沒理由守在這麼目標明顯,且不利逃遁的地方,還有大模大樣的生火。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燕飛躍落廣場,繞過臥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處走去。

江文清領著代表大江幫僅餘的戰鬥力量的十二艘雙頭戰船,終到達河流交匯點,繼續西上。

卓狂生所說郝長亨錯過的時機,正是此刻。如郝長亨發覺有異,能早一步於江文清佔上游之利前,由隱伏處順流迎擊,大有機會重創江文清的船隊,然後從容逸走。

不過屠奉三早猜到郝長亨來不及作出最適當的應變。

首先郝長亨為他們所惑,認定所有荒人的船隻均用來載運沉重的糧貨,所以雖掌握到荒人動身撤退的時刻,卻沒想過來得這麼快。

其次是他以為荒人的船隊會北上渦水,豈知荒人船隊一分為二,最具戰鬥力的十二艘雙頭船從兩里外的河口突然改為西上,郝長亨曉得不妙時,已錯過時機,從主動變為被動。

最妙是郝長亨存有僥倖之心,會認為雙頭船西上是要從穎口轉上邊荒,重佔秘湖基地,好能保證南方的物資源源送來,而不是識破他們和荊州軍的軍事行動。

在如此心態下,郝長亨會認為一切仍在掌握裡,只要殲滅駛上渦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則由荊州軍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說渴望看到郝長亨如何應變,便可從而推測他是否中計。

“隱龍”亮起燈火,打燈號傳遞命令。

  赤龍舟紛紛升帆,開始起航。

  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出河口後往西或往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往西的話,代表郝長亨意識到奸謀敗露,決定闖過江文清的一關逃走。如朝東去,則代表郝長亨仍依原定計劃,與荊州軍聯攻荒人撤退的水陸隊伍。

劉裕心中一片平靜,勝利已來到掌心之內,不論郝長亨作出哪一種選擇,注定難逃此劫。

荊州軍那方面情況更劣,當荊州軍發覺何無忌統領的水師船隊過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懼,到慕容戰扮作北府兵從東面強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隊又從渦水方向殺至,荊州軍不立告崩潰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裡,就看高彥的心事能否如願以償。

最緊張的是高彥,腦袋一片空白,頭皮發麻地瞧著形勢的變化。

排在最前方的兩艘赤龍戰船,出河口後轉東而行。

卓狂生拍額道:“老郝中計哩!”

劉裕沉聲道:“讓他們離開,不要動手!”

  眾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飛的鎮定功夫,亦差點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時的光輝,不但塵封網結、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數堆難以辨認原狀的塑泥堆。可是在這寬廣的空間裡,被清理出一片乾淨的地方,還鋪上一張柔軟的地席,燃著兩盞油燈。

在油燈兩點閃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暉盤膝安坐,法相莊嚴,使人沒法聯想到她過往放蕩的行為。

她背上插著拂塵,一身素白的麻裳,臉上不施半點脂粉。當燕飛踏入本為大雄寶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臉來看燕飛,能攝魄勾魂的一對美眸看得是那麼深情和專注,便如久候愛郎幽會的美女,終盼到情人來會。

一絲溫柔的笑意從緊抿的櫻唇漾出來,輕輕道:“坐吧!”

假設尼惠暉一見燕飛,立時變成雌老虎般攻擊他,燕飛反會心中舒服,因為理該如此。可是尼惠暉現在擺出的姿態,卻令他糊塗起來,不知她要耍什麼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圍沒有其他埋伏。彌勒教的四大金剛、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裡去了呢?難道尼惠暉有信心憑她一個人便可以收拾自己?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尼惠暉充滿前所未有的誘人之貌,白麻袍柔軟地覆蓋她的肉體,卻沒法掩蔽反特別強調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脈賁張的線條。她表面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卻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欲。

看似矛盾,卻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飛有點懷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種高明和不著痕蹟的媚術,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對她生出男女之想,她會覷隙而入,置他於死地。

  心佩並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燕飛感到失去了主動。

尼惠暉忽然皺起眉頭,撒嬌的輕嗔道:“惠暉叫你坐嘛!還呆頭鳥般站那里幹什麼呢?”

她低沉卻充滿誘人磁力的聲音在大堂迴盪著,令燕飛彷如置身在幻景裡,做任何事也不用負擔後果。

燕飛心懸宋悲風的情況,暗嘆一口氣,緩緩移到她前方地席的邊緣處學她般盤膝坐下。

尼惠暉像個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 “終於盼到你來哩!人家有最要緊的事和你商量呢!”

燕飛心中喚娘,不但受不了她煙視媚行的情態,還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頓感落在下風。最大問題是雖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級妖婦,可是此刻橫看豎看,她仍只是個動人至極點的尤物,使他沒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圖呢?自己不是她的殺夫仇人嗎?

高彥失聲道:“老劉你是說笑吧!只有在這個位置,敵人才會任我們魚肉,你竟說什麼都不做,豈非白來一趟。”

他們埋伏的丘陵,居高臨下俯視與淮水交彙的河口,形勢險勝,確難找另一處地方有此優越的地理形勢。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隱龍'起航哩!劉爺快考慮清楚,勿失良機。”

劉裕看著四艘赤龍戰舟雙雙轉入淮水,往東駛去,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動手,更不會讓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時機。現在老郝方面軍心穩固,隊形完整,進退有序,我們如施突襲,只可以亂他陣腳,造成的破壞非常有限,逼他改變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當其衝,戰個兩敗俱傷,豈是智者所為。”

卓狂生皺眉道:“但我們也將失去重創'隱龍'的大好機會。”

劉裕搖頭道:“不!機會仍在我們的掌握中。郝長亨已經中計入局,再沒有別的選擇,當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師截斷,老屠的戰船又從渦水順流駛回來,會以為北府兵和我們聯手對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頭,不是去闖大小姐的一關,而是趁未被截斷這處河口前,從支河逃走,那時最佳的攻擊時刻將出現,我們在兩岸同時發動火攻,殺老郝一個措手不及,更顯得我們用兵如神的威風。而我們所餘無幾的戰船則不用正面和他們交鋒。如此划算的事,我們怎可以放過。”

接著迎上兩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長亨短期內回不了穎口,他買予姚興的糧資勢成我們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我們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將可以全面展開。”

卓狂生和高彥都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看著他,他們想的是一時得失,比較起來,劉裕著眼的卻是整個形勢的發展。

高彥囁嚅道:“那我的……我的……”

最後兩艘赤龍戰船駛經腳下的河口。

劉裕兩手抓著他肩頭,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為你著想,方冒這個計算過的險。只有在兩湖幫軍心大亂,亡命逃竄的時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則即使燒掉'隱龍',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一艘赤龍舟,溜之大吉。對嗎?”

卓狂生吐出一口氣,點頭道:“我這部邊荒的史書肯定愈來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高彥心神不定的問道:“叫什麼鬼名字?”

卓狂生柔聲道:“與新娘河成雙成對,同一方向的河,當然該叫新郎河哩!難道將來說書先生說這段故事時,這條河那條河般讓人聽得糊塗嗎?哈!新郎河!虧老子想得出來。”

尼惠暉此時的神態便像和情郎款款談心,秀目閃著誘人的亮光,聲柔語軟,輕輕道:“你不用擔心宋悲風,我根本沒有機會傷害他。他確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常機智,引我們在邊荒大兜了幾個圈子,又利用邊荒集獨特的情況令我們數次追失他。不過心佩也如蠅附驥尾,令他終沒法真正擺脫我們,直至他逃到這裡來。”

燕飛仍摸不清她現在玩的把戲,皺眉道:“多謝佛娘坦誠相告,請問宋兄現在哪裡呢?”

尼惠暉道:“我再不是什麼佛娘,彌勒教已煙消雲散,你可以喚我作惠暉,又或暉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飛愈來愈糊塗,難道殺夫之仇竟這般一筆勾銷?又或尼惠暉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可否向她直問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

尼惠暉又羞人答答地瞥他一眼,兩邊臉頰泛起紅暈,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鐵石心腸,這若不是一種高明的媚術,打死燕飛也不相信。最厲害是她沒有半點放蕩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顰一笑,無不引人入勝。

  燕飛苦笑道:“姑娘……”

尼惠暉打斷他道:“你先答奴家一個問題,然後奴家會又乖又聽話的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險。她想動搖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會有很大的成功機會,因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慾,肯定道心失守。不過他根本沒有可容她的媚術入侵的破綻,因為他的心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再容不下其他東西。紀千千變成了他的護心寶符。

  燕飛道:“問吧!”

尼惠暉仰起俏臉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愛的秀眸異采漣漣,道:“告訴奴家,你是怎懂得尋到這裡來的呢?”

燕飛感到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從實告之還是砌詞隱瞞。最後把心一橫,道:“因為我感應到心佩在這裡。”

尼惠暉一聲歡呼,整張臉亮起來,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當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中斷,只有你這身俱異能的人方能生出感應。”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嘆道:“姑娘可否說清楚一點?”

心忖她的年紀該在三十過外,可是她此時的神態只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體態,卻充滿成熟誘人的味道,兩方面合成奇異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惡的妖婦也很難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暉雀躍的道:“讓我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好嗎?當你的老朋友宋悲風逃入此破廟後,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突然中斷,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別的手法把心佩藏在這裡的某處,使我們再不能憑玉佩追踪他,就在此時,我感應到你正朝這個方向趕來,可知當聯繫中斷後,你反而感應到心佩。”

燕飛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掃而空,宋悲風當然不曉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喚感應的方法,助他達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亦可知兩人給尼惠暉等逼得走投無路,唯有施出此脫身之法。

要在臥佛寺如此廣闊的區域,尋出小小一方心佩,等於大海撈針。一個不好,還會損毀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應到你而到這裡來。”

尼惠暉白他一眼,像在說你休想可以騙倒我,神態嬌憨動人,連有“護心寶符”的燕飛亦差點吃不消。

道:“於是我遣散了身邊的所有人,告訴他們彌勒教再不存在,然後耐心的在這裡等待你大駕光臨。”

燕飛開始有些兒明白,訝道:“姑娘似乎忘記了我們是敵非友。”

尼惠暉甜甜淺笑,垂下螓首,柔聲道:“那是過去了的事哩!我現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慶,而是比他更強的燕飛,願意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愛寵。”

燕飛當然不會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請恕我對姑娘的另眼相看無福消受。姑娘難道以為說這麼的一番話,可使我為你把心佩找出來嗎? ”

尼惠暉絲毫不以為忤,還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現在會告訴你有關洞天三佩的不傳秘密,當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說不定大家有商量的餘地呢?”

燕飛心忖你休想說服我,嘆道: “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尼惠暉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好應該為別人著想。你該不想有我這麼一個敵人吧!眼前正有一個非常好的解決辦法。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一字騙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飛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暉說出來會是如何驚天動地的秘密呢?為何她有把握自己會和她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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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三佩合一

燕飛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設姑娘把洞天佩的秘密說出來後,我卻拒絕為你找出心佩,姑娘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尼惠暉俏臉亮起來,淡淡道:“隨著彌勒教的敗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權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復返。我只是崇拜竺法慶,卻從未試過愛他,開始時我仍不明白,心中只想把你碎屍萬段,可是當我感應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趕來,我終於醒覺,這有什麼意思呢?於是解散了我的從眾,一心一意地等待你。只恨你仍不了解我的心意,須我如此這般剖白,你不覺得很令奴家委屈難堪嗎?”

燕飛道:“縱使你可以說服我為你找出心佩,可是現在卻非是適當時刻。”

尼惠暉柔聲道:“是不是孫天師正追在你背後呢?”

  燕飛愕然道:“你是……”

尼惠暉現出緬懷過去某一段日子的溫柔神色,以帶點欷歔的傷感語調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來的,因為我明白孫恩。一直以來,他視法慶為死敵和對手,曉得法慶飲恨於你劍下後,更清楚荒人的成敗關鍵系乎你的聲譽上,他怎肯放過你呢?”

  燕飛愈來愈感到尼惠暉不簡單。

尼惠暉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首先奴家必須介紹自己的出身,好讓你明白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佩的秘密。”

燕飛不解道:“姑娘似乎並不介意孫恩在旁虎視眈眈?”

自踏足白雲山區,他便失去孫恩的踪跡。不過以孫恩之能,當然不會追失他,而是採取另一種策略。

尼惠暉從容道:“有什麼好擔心的,如他敢進來搗亂,我們聯手殺掉他如何?”

  燕飛為之語塞。

眼前的尼惠暉肯定屬竺法慶和孫恩的級數,如和她聯手,恐怕強如孫恩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間,他曉得主動控制權在尼惠暉手上,只要她傾向孫恩,明年今夜此刻將是他燕飛的忌辰。所以尼惠暉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態度。

細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暉說出來的一字一語,都透出來自心底的誠意,且帶點懇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說服自己的樣子。

尼惠暉道:“我之所以這麼清楚洞天佩,因為此佩本屬我爹所有。”

  燕飛失聲道:“你爹?”

尼惠暉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孫恩、江凌虛和安世清等人的師傅。奇怪嗎?爹到七十三歲忽起凡念,才有了我這個女兒,原因正在於洞天佩。”

燕飛一頭霧水的道:“這和洞天佩有什麼關係呢?”

尼惠暉道:“怎會沒有關係呢?他空擁道家至寶超過五十年,卻是一無所得,最堅強的人也會心灰意冷,懷疑自己欠缺仙緣仙根。細節我不想說了。我現要告訴你的事,是爹臨終前對我說的,天下間只有我一個人曉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飛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說過的,是對完全不能了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懼。儘管身處的人間世,很多事物都在人們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習以為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麼情況下發生怎麼樣的事。可是尼惠暉即將說出來的,將是關於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現實狀況另一回事。

尼惠暉道:“自爹辭世後,我心中充滿仇恨,只想到向奪走洞天佩的人報復,所以我找上法慶,沉淪多年,到剛才我忽然醒過來,原因正是你。”

  燕飛苦笑道:“我不明白!”

尼惠暉道:“因為心佩在呼喚你。爹曾說過,心佩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會呼喚有仙根的人,亦只有這個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為一,當三佩合一之時,進入洞天福地的仙門將會打開。”

  燕飛一呆道:“仙門?”

尼惠暉雙目閃閃生輝,道:“那是離開我們的世界的唯一出路,只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開仙門。”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呢?通過這入口,是否可以進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寶典《太平洞極經》呢?”

尼惠暉道: “《太平洞極經》早失傳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裡,只是經內最後一章,記述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關係。”

燕飛開始相信尼惠暉不是編故事來騙自己去為她尋出心佩,一來因她語氣透出令人無可懷疑的真誠,更因她說出來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暉道:“只要你找出藏在這裡某處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開啟仙門,我亦可以離開這個一無可戀、充塞鬥爭仇殺的世界,我們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神正處於彷如狂風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衝擊,一切都變得不穩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現實世界。

是否確如孫恩所說,一切都是虛幻的,人們執著的生命,只是一個夢?而洞天佩卻是開啟這被封閉在生與死之間的夢域的匙鑰。憑它將可以找到離開的出口,到達洞天福地,“醒”了過來呢?

  一時間,他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高彥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頭回來哩!”

星夜下的淮水,出現重重帆影,兩湖幫的戰船隊逃命似的逆水駛回來,隊形散亂,再無復先前的威勢。

卓狂生沉聲道:“他們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闖大小姐的一關。”

劉裕從容道:“換了你是老郝,在以為劉牢之背叛了他們的情況下,敢否闖壽陽胡彬水師的一關呢?”

卓狂生愕然片刻,點頭嘆道:“服了!劉爺確是算無遺策。”

劉裕冷然下令道:“當我的特製火箭命中'隱龍'後,大家可以隨意攻擊,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傳遍山頭,又以燈號知會潛往對岸埋伏的己方戰士。

  戰火一觸即發。

燕飛道:“三佩合一時,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尼惠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

燕飛愕然道:“怎會沒有人知道呢?至少製成洞天佩的人該曉得是什麼一回事,否則仙門之說只是騙人的謊話。”

尼惠暉溫柔的道:“是不是騙人,把三佩合一時,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嗎?告訴我,你見過會互相呼喚的玉石嗎?”

燕飛差點無言以對,不是因她說的道理,而是因她絕沒有絲毫懷疑的語調神態,彷如說的是太陽由東方升起來,從西方落下去一類亙古以來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來,不是可以展現出可以尋找洞天福地的圖像嗎?所謂仙門,指的會否只是這樣的一張尋寶圖呢?”

尼惠暉淡淡道:“你曾經擁有心佩,上面有圖案嗎?”

  燕飛只好搖頭。

尼惠暉像有用不完的時間,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解釋道:“據傳天地佩上的山水圖形,只是黃帝著人刻上去的裝飾,以示對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沒有任何實質的作用。”

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對天地佩合成後顯現的地形圖完全不感興趣,原來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會緊張。

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洞天佩是怎樣來的呢?”

尼惠暉微笑道:“燕飛終於產生出興趣哩!洞天佩是黃帝之師廣成子白日飛升後遺下來的,還於坐化處以指刻地寫下洞天佩的秘密,這段留言被記載在《太平洞極經》內,由那時開始,三佩從未試過合而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視當時的武學修為,經數十年的苦思、嘗試和努力仍一籌莫展。”

接著嘆一口氣,充滿渴望的道:“好哩!現在只看你有沒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畢生追求的大心願。此事對你有利無害,穿過仙門後,我將永遠不能回來,我們間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飛感到頭皮在發麻,倒抽一口涼氣: “假設到時沒有任何事發生,又假如我亦無法令三佩合而為一,事情又如何了斷呢?”

尼惠暉一雙眼睛神光閃閃地凝望他,若無其事的道: “我便助你殺掉孫恩如何?”

  燕飛愕然無語。

尼惠暉目光投往破落至門不成門、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門處,平靜的道: “如保得住性命,我會找一個仙明水秀之地,結廬而居,平平靜靜渡過餘生算了。除洞天福地外,我對其他事物再沒有絲毫興趣。你若想保有三佩作個紀念,我也沒有意見。”

燕飛感覺到自己被她說服了,何況縱使尼惠暉騙他,他仍有應變的能力。

  點頭道:“好吧!”

  站了起來,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暉仍安坐原地,輕輕道:“謝謝你!我絕不會負你的。”

“隱龍”是第七艘駛入河口的船,劉裕可以想像郝長亨此時的心情,因為只要全隊進入“新郎河”,他們將可安然進入大江,再駛往穎口。

他兩手握著大弩的機括,火箭瞄準“隱龍”滿張的主帆,喝道:“點火!”

卓狂生打著火種,燃點纏在箭鋒的火油布,熊熊燃燒。

  “隱龍”顫動起來。

  劉裕冷笑道:“太遲了!”

  “喀嚓”脆響。

超級火箭帶著火油彈,畫出美麗的火紅弧線,迅如流星般掠過二十多丈的空間,往“隱龍”的主帆投去。

兩岸人人睜眼瞧著,心兒差點跳出口腔來,氣氛緊張至頂點。

  高彥更是呼吸頓止。

  成功失敗,就看此箭。

“卜”的一聲,超級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隱龍”主桅近頂部的位置,精準至令人難以相信。

一種無可比擬的感覺走遍劉裕全身,他的目的只是要射中面積大得多的風帆,豈知竟可以命中主桅,只是這種幸運,已收先聲奪人之效。

“隱龍”主桅中箭處火花激濺,照亮了整個河口區域,然後令人駭然和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八個火油球同時爆炸,化為數不勝數的大小火球,暴雨般從四、五丈的高空灑下,把整條船覆沒在火海裡。

姬別設計的火油彈箭,竟有如此驚人的威力,是連發箭者劉裕也沒想過的。

歡呼聲分別在兩岸響起,接著一支接一支火箭,瘋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無還手之力的敵船投去。

淮水上游檑鼓聲起,十二艘雙頭船殺至,硬把敵隊斷為兩截。

屠奉三的五艘戰船和大批戰艇亦逆水追來,勝敗之勢,顯而易見。

劉裕大喜道:“捕雁的時間到哩!兄弟隨我去。”

被甄選出來負擔此任務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彥,迅如狂風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沒的“隱龍”掠去。

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風娘坐在另一騎上緊跟在她們後方,周圍是慕容垂的親衛高手。

大隊沿著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著,人人默默催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馬兒也懂性地沒有嘶鳴,只有蹄起蹄落錯亂裡又透著整齊規律的踏地聲。

夜空星光燦爛,寒風陣陣刮過積雪的野原,似是殘冬心有不甘地用盡它所餘無多的力量。

紀千千沒法估計這支部隊的人數,或許是數千,又或近萬人,不過其高度的行軍效率,卻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只在起程時見過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顯然是謀定後動,一切盡在他的計算之內。

從初次攻打邊荒集開始,至攻陷洛陽,慕容垂都以奇兵取勝,而事實亦證明了他在這方面是沒有敵手的。不過假如自己能變成燕飛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這方面的優勢將喪失殆盡。

  今次慕容垂要對付的人是誰呢?

  希望不是拓跋珪吧!否則她將沒法發揮作用,不但因她築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軍力、作戰方式和戰略部署,而這正是探子須偵察的要項。

像現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朝哪裡去,能告訴別人的只有是白晝還是黑夜,如何可以當稱職的探子呢?

不過她並不擔心,她正開始學習,為了小詩、為了燕郎,更為了邊荒集,她必須朝目標努力。

紀千千往小詩瞧去,緊裹在厚羊皮袍內的她顯得特別脆弱嬌纖,臉色有點蒼白和疲倦,見紀千千看她,勉強露出一個“我沒有事”的笑容。

  紀千千柔聲道:“累嗎?”

  小詩低聲答道:“還可以!”

風娘的聲音從後面傳上來道:“撐多個許時辰便可以紮營休息哩。”

紀千千別首瞥她一眼,感謝的微笑以報。

風娘輕嘆一口氣,似是欲言又止。

紀千千心中大訝,她不是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種神情,難道她同情自己主婢兩人嗎?自曉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紀千千便視她為慕容垂安置在旁監視她們的一著厲害棋子,冷酷而無情,從沒想過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

前方的隊伍偏離河道,改採靠北的方向,進入岸北的疏林區。

紀千千的心“霍霍”跳動,假設隊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黃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據地盛樂便危險了。

沒有她的幫助,即使有燕郎助陣,拓跋珪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事實早證明了根本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何況燕郎現在因邊荒集的失陷而自顧不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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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英雄救美

燕飛回到主殿,在尼惠暉面前盤膝坐下,神情肅穆。

尼惠暉淡淡道:“是否放在銀罐裡呢?”

燕飛把手攤開,晶瑩純淨的心佩安然出現掌心處,中間的小孔似深藏著某種力量。點頭道:“銀罐被埋在中殿和後殿間的破園裡。”

尼惠暉並沒有深究為何宋悲風曉得此隔斷心佩和天地佩聯繫的秘法,探手到玉頸處,提著繫索,把天地佩解下來,默運玄功,繫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運功時,燕飛感到氣溫驟降,心忖如此至陰至寒的真氣,他還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實不遑多讓。

尼惠暉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靜。

燕飛想起初次在邊荒集密林偷窺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發生,他從來沒有深思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簡單地把她和邪惡兇殘、戕害佛門的彌勒教等同視之。事實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觸到。

尼惠暉深情地看著並列的天、地、心三佩,雙目射出濃烈的感情,輕輕道:“爹很疼愛我,自我懂事開始,常向我說心事話兒,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現在般呆瞧著三佩,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玉佩,便問他是什麼來的?他答道拿來給你當嫁妝好嗎?”

燕飛醒悟過來,他因尼惠暉異常的神態,誤以為她在施展某種高明的媚術,事實上卻全不是這回事,只是尼惠暉給勾起心事,回复少女時的心態。

  孫恩究竟在哪裡呢?

  因何他無法感應到他?難道他怕面對尼惠暉。忍不住問道:“你爹是否被孫恩害死的呢?”

尼惠暉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還沒有那個資格,不過爹對他頗為忌憚,曾對我說過終有一天孫恩會超越他。爹去後,孫恩便串同其他人聯手逼我們母女把洞天佩交出來。”

  燕飛道:“你的娘?”

尼惠暉淒然道:“爹對娘很好,娘雖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卻從沒有當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願從爹的。爹的過世,已令孃傷痛欲絕,孫恩還如此大逆不道,氣得娘一病不起。唉!一切都成過去了,我真不願再去想這些事。”

燕飛心中一陣感慨,對尼惠暉再沒有絲毫懷疑。嘆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

尼惠暉搖頭道:“他和另一位師兄都是好人,全力維護我們。如不是安師兄從孫恩手上奪去心佩,千里潛逃,引他們追去,我將沒法脫身。二十多年來,我心中充滿仇恨。你知道嗎?仇恨是會令人很疲累的。”

燕飛心忖此時該問及有關呼雷方的事了,否則如真的開啟仙門,她又從仙門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

正要說話,尼惠暉先他出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來歷嗎?我爹在苦思多年後,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燕飛曉得尼惠暉正處於一種極端奇異的狀態裡,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對後果。

假設三佩合一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當然是可怕至難以想像的極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可是如真能開啟仙門,投身其內仍需天大的勇氣,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暉正凝聚信心和勇氣,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陰,不論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陰都是令人神傷的珍貴和難忘。

  燕飛默默聆聽。

廣成子白日飛升後遺下三佩,已屬神話和奇譚,她的爹還可以有什麼更妙想天開的想法呢?

  一時間,他連孫恩都忘掉。

不久前剛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號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內響徹號角聲和大批戰馬奔馳的聲音,還不時傳來喊殺郝長亨的呼叫。

明白內情者會曉得只是虛張聲勢,好逼落難的郝長亨及兩湖幫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為劉裕另一妙著,由江文清的船隊把一批兩百多人的兄弟和戰馬,送往河口上游處,依計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處,有箭手埋伏著,射殺任何試圖登上西岸的兩湖幫戰士。

僥倖又或不幸地成功逃進新郎河的十一艘敵船,在“隱龍”中伏後,亦紛紛中火箭焚燒起來,無一能免,荒人同時投擲火油彈,令火勢更是火上添油。

劉裕、卓狂生、高彥等人立在岸沿高地處,全神注視兩岸。

  高彥遽震道:“在那裡!”

眾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處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現其中,卻不見郝長亨。

卓狂生笑道: “好小子!不愧是我們的首席風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劉裕一拍高彥肩頭,道:“記著約好出手的時機,其他人跟我去吧!”

在劉裕領頭下,眾人朝目標獵物掠下斜坡亂石。

尼惠暉似吟似詠的輕唱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尼惠暉敘述的彷彿是遠古時某一場大災難,而她用吟詠的方式唱出來,份外令人有點毛骨悚然的詭異感覺。

搖頭道:“我不明白。奇怪!它們靠近後,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喚,且冷卻起來。”

尼惠暉沒理會他的發現,似沉浸在某種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氣氛情緒裡,道:“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這就是千古流傳'女媧補天'的神話。”

然後漫不經意道:“它們在準備。”

  燕飛一呆道:“準備?”

尼惠暉道:“每次當天地佩合二為一,都會與心佩互相呼喚,可是當它們放在一起的時候,它們會靜上一段時間,然後發熱發亮,時間長短不定,急也急不來,陪奴家多聊幾句好嗎?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個嬌嬌女,定會愛上你。”

燕飛暗鬆一口氣,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對她多了點親切感,而且破廟此夜此刻氣氛奇異,使人沒法把人世間那一套搬過來,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一點。

道:“我聽過女媧煉石補天的故事,屬於無從稽考的傳說,怎可能與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關呢?”

尼惠暉道:“爹卻不是這麼想,他認為煉石補天的神話背後包含著有關生命的秘密。金木水火土是統治我們這宇宙最本原的五種力量,當它們交戰之時,宇宙混沌紛亂,沒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當宇宙之母女媧煉成五色石,縫補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復平衡,宇宙方能穩定下來,成為我們眼前的世界。”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暉道:“爹並不是胡言亂語,他精通五行術數論人祿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運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脫離生死的宿命,超脫生死。當天地心三佩合一,這情況便會出現。”

燕飛頭皮發麻,艱難的道:“這麼說,假如三佩合一,豈非天下大亂?”

尼惠暉“噗哧”嬌笑道:“不要瞎擔心,五色石補天只是一個比喻,代表我們所處的宇宙並沒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內,與洞天福地間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卻把二者分隔開來。虛空怎會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洞天佩是五色石遺留下來的殘餘之物,比起五色石補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開一個僅能容人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閃即逝,不會對這世界有任何影響。”

  燕飛皺眉道:“你相信嗎?”

尼惠暉道:“爹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說出來的我都深信不疑。當時我還天真地對爹道:洞天佩是女媧石滴下來的一滴淚珠,因為它須犧牲自己,方可以縫補虛空,後人依其分裂後的形態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為天地心三佩。爹聽後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飛像她般目不轉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暉老爹的猜測,賦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三佩將代表超越了這宇宙某種秘不可測的力量。

尼惠暉道:“人也可以從自身的感覺和渴望作出判斷,因何會有這麼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們內心不能觸摸的深處,遺傳著對洞天福地的殘餘記憶,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內,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所謂成仙成佛,白日飛升,說的不外是這回事。”

  燕飛道:“咦!開始變暖哩!”

尼惠暉道: “還須一段時間。我有個提議,爹說過仙緣不會隨便出現,藉洞天佩進入洞天福地的機緣只有一次,錯過了便永遠失去,你願意和我攜手而去嗎?”

燕飛的頭皮又再發麻,全身被寒氣籠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說不出來。堅定地搖頭道:“我不打算離開!”

說出決定後,他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暉的話嗎?

尼惠暉仰起俏臉,打量他好半晌,緩緩道:“你的決定或者是對的,又或錯得很厲害。不過並不打緊,去留系乎個人的選擇,尤其是這種吉凶難料的事。”

燕飛把握機會,問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們的邪術呢?”

尼惠暉現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須很費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塵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說的是羌幫的頭子呼雷方吧!對嗎?他背叛了姚興,姚興又要從他身上逼問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對他施展邪術,後來的事便不清楚哩!”

竟與尼惠暉無關,登時令燕飛大感頭痛,亦返回雖然充滿煩惱,卻仍可以有能力應付的現實裡。道:“對他施術的人是誰呢?”

尼惠暉道:“此人叫波哈瑪斯,是從波斯來的法師,武功高強,智謀過人,至於他對呼雷方用了什麼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著又道:“你要小心無暇,她是絕不肯放過你的,因為她是法慶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女兒,盡得法慶和我的真傳。我明白她的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這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自有人開始,仇恨和戰爭從沒有平息過。咦!”

  燕飛訝道:“什麼事?”

尼惠暉美目圓睜地盯著天地佩,嚷道:“這情況從未發生過,天地佩是轉寒轉白而不是像心佩般變熱和變紅。”

燕飛點頭道:“確是如此,難道未試過這樣子嗎?”

尼惠暉雙目閃動著又驚又喜的光芒,道:“從未試過。爹的話沒有錯,你才是有仙緣仙骨的人,所以有此異常之像。”

燕飛清楚感覺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熱的異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轉化為另一種若虛若實的物質,天地佩愈趨晶瑩純白,心佩隱泛紅光。

尼惠暉目光投來,沉聲道:“時候差不多哩!動手吧!”

燕飛感到心兒狂跳起來,什麼鎮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場。道:“如何入手?”

尼惠暉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間,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來,第一個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飛道:“第一個人該是廣成子吧!何時輪得到我呢?”

尼惠暉道:“廣成子在遺言裡宣明連他也沒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來給有緣人。明白嗎?我會全力為你護法的。”

燕飛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撲入丘坡處的叢林裡,再躍上近樹頂的橫幹去,蹲伏在枝葉濃密處。

小白雁武功的高強,身法的迅捷,出乎他們意料外,幾經艱苦才沖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並不輕鬆,由於不能下殺手,縱然己方人多勢眾,又有自己和劉裕兩大高手,仍被她數次破圍而脫,幸好現在她已是強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著。

風聲響起,小白雁嬌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現若隱,由遠而近。

卓狂生一聲大喝,斷枝落葉隨掌勁罩頭兜臉的向小白雁襲去的同時,自天而降,雙手化作無數幻影,或指或掌,攔截美麗的小精靈。

尹清雅顯是真元損耗極巨,走得喘息連連,驟遇突襲,嬌叱一聲,兩把短劍如飛舞的雙蝶,奮盡餘力還擊,全是不顧命的出手招數,只要卓狂生一個接不著,會被她脫身逃去,高彥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湯。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點不讓地接著狀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厲殺著。

  勁氣交擊之聲連串響起。

尹清雅終於力竭,給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後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樹幹。

卓狂生大喝一聲,好向追來的劉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聶天還的心肝寶貝,抓了你,我們要老聶爬著走,他便不敢站直身體。”

尹清雅仍持劍作勢,閉上美目不住喘息,嬌嗔道:“不知羞的老傢伙,欺負人家一個小女孩。”

劉裕的聲音傳來道:“千萬不要放她走,我們來哩!”

卓狂生知是暗號,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衝來,雙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麵門。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細緻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勢封死,目的是進一步消耗她所餘無幾的體力。

  “當!”

尹清雅被他指尖劃過右腕脈,嬌軀遽震,短刃脫手墮地。

卓狂生知是時候,大喝道:“還不投降!”

趁她空門大露的一刻,左手閃電擊出,一指朝她右脅下要穴截去。

指尖剛觸著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橫滑開少許,沒讓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後再連點她其他七處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業,好讓高彥扮英雄,豈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虧一簣。

不過也夠小白雁消受了,她慘哼一聲,往旁踉艙跌退,花容因劇痛發白。

卓狂生正要補救,高彥不知從何處搶出來,一把將尹清雅攔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彥裝模作樣高呼道:“誰敢傷害我的小雁兒?”

劉裕同時出現,還以為詭計得逞,大喝道:“高彥你到哪裡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睜睜注視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個無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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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洞天福地

  燕飛一震道:“很燙手!”

尼惠暉探手過來,輕按心佩,現出訝異的表情,點頭道: “確熱得異乎尋常,以前爹每次嘗試,雖然會變熱,也只是普通不懂武功的人可以抵受的熱度,不會像現今烈火般灼熱,挺得住嗎?”

燕飛早把水毒的至寒之氣憑進陽火的功法注入右手掌,道:“沒有問題。”

尼惠暉又探手觸摸合璧的天地佩,興奮道:“這是爹自擁有洞天佩後,從未試過出現的情況,天地佩寒如冰雪,說不定今次真的可以令三佩合一。”

燕飛定神打量平放手掌上揮發著火熱紅光的心佩,心忖不理能否開啟仙門,洞天佩肯定是世上最奇異的玉石。沉聲道:“該拿哪一面作底呢?”

  尼惠暉苦笑道:“誰曉得呢?”

燕飛改以指尖捏著心佩邊緣處,移到平放地席的天地佩上方,對正合璧後形成的圓洞,相隔只有半尺,啞然失笑道:“我這問題問得很蠢,既然從來沒有人能令三佩合一,當然沒有人曉得哪種方法才正確,又或哪一面在上;哪一面是底。咦!”

尼惠暉大吃一驚,急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呢?”

燕飛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另一手助心佩轉個面,由先前向上的一面朝著天地佩,又試著調教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可是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沉聲道:“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不論高低遠近,這一面作底還是那一面作底,天地佩都生出神秘而莫可測度的抗力,似是拒絕讓心佩回到她的本位裡去,完成開啟仙門的程序。”

尼惠暉現出失望的神色,道:“你說出來的情況和爹以前遇上的沒有分別,唯一不同的是天地佩是變冷而非轉熱,且不論是冷是熱,都更厲害。”

燕飛反鬆一口氣,說不害怕面對三佩合一後的不測後果,就是騙人的。現在自己既好不了她爹多少,反可以交差了事。

道:“真古怪,以前你爹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怎麼辦呢?”

尼惠暉嘆道:“他會以絕世功力,把心佩硬按到天地佩合璧後的虛位內去,而每次結果相同,總被驚人的反震力重創,需時數月才能複原,所以他每年只能嘗試一次,每次都失敗。唉!早知如此不試算了!”

燕飛失聲道:“為何你不早點告訴我呢?”

尼惠暉苦笑道:“我還以為你的情況會有分別,因為你是心佩呼喚的有緣人嘛!”

燕飛方明白她剛才會如此吃驚,皆因驚覺自己這有緣人只能重演以往的情況。

沉吟片刻,道:“你爹試過當它們尚未變熱時把心佩嵌進去嗎?”

尼惠暉道:“怎會沒試過呢?數十年來,他試盡所有的方法,產生變異前,的確沒有抗力,不過心佩剛巧大了少許,沒法嵌進去。”

燕飛愕然道:“如此三佩豈能合而為一呢?”

尼惠暉道:“爹說過當三佩轉熱時,都膨漲了少許,而天地佩的膨漲比較多一點,或許如此便可以恰好容納心佩吧!”

燕飛不解道:“熱力既令天地佩膨漲,可是現在天地佩卻是轉冷,說不定會縮小,將更沒有可能把膨漲的心佩擠進去,看來我還不如令尊。”

尼惠暉雙目射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心灰意冷的道: “我不知道。算了吧!我仍然很感激你。”

燕飛心忖難怪孫恩一直沒有動手干涉,因為三佩合璧不成,會重創試圖合璧的人,如此異事確是聞所未聞。

  斷然道:“我仍想試一次。”

尼惠暉愕然道:“太冒險了!你如受傷,孫恩豈肯放過你呢?我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了他,何況還要照顧你?”

接著嘆道:“多年來,孫恩一直不敢來惹法慶,就是怕我們兩人聯手。法慶神功大成,本要去挑戰孫恩,可是……唉!一切都過去哩!說來亦沒意思。”

燕飛道:“我不是在逞英雄,不瞞你說,我身俱至寒和至熱的兩種先天真氣,當我把至陽的真氣注入心佩後,心佩立即熱力增加,有種充滿爆炸性能量的古怪感覺,天地佩的抗力雖仍存在,卻大幅減弱。我從自身的真氣領悟到,至寒和至熱是互相吸引的,而天地佩冷、心佩熱的情況是從未出現過的,值得一試,或許我不會受傷吧!”

尼惠暉像在怒海沉船者看到附近有陸地的影跡,雙目再現希望之色,道:“你真的要嘗試?”

  燕飛堅定的點頭。

尼惠暉道:“小心點!記著勿要勉強。”

燕飛猛咬牙齦,聚集丹劫的真氣,逆天地佩的抗力把心佩硬按入其虛位處去。

  迅如閃電。

劉裕瞧著高彥消失的方向,心滿意足道:“終於完成了我們成全英雄救美的豐功偉業。”

眾戰士從各處聚攏過來,人人一臉歡笑,既為今次大獲全勝雀躍,更替高彥開心。

只有卓狂生呆立原地,神色古怪。

劉裕終發覺他神色有異,訝道:“你的表情為何如此古怪?”

卓狂生苦笑道:“我沒有成功禁制小白雁的穴道。”

劉裕失聲道:“什麼?你在說笑嗎?”

  人人呆頭鵝般瞧著卓狂生。

卓狂生道:“我只是令她暫時失去反抗力,她很快便可以復原過來變回一頭活雁,高小子扮英雄扮得早了點。”

  劉裕一時說不出話來。

觸電似的一聲激響,迅快至旁觀的尼惠暉和當事的燕飛,也沒法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回事,燕飛已連人帶玉被震得往入門的方向拋去。

仍在空中翻滾的當時,耳鼓內傳來尼惠暉的厲叱聲,仍然眼冒金星的燕飛回复神智,頓然感到一柱驚人的氣勁正衝背而來,其狂猛令他感到如被擊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臟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當然不保。

  “鏘!”蝶戀花鳴叫示警。

他剛才把心佩按往虛位時,留起了一半功力,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要命時刻,豈敢怠慢,連忙弓起背脊,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心忖今次不是被天地佩重創,而是被老孫重創,接著奇妙的事發生了。

原來他適才把心佩硬塞進天地佩的圓心內,當兩方相距三寸許的距離,天地佩的寒氣竟離佩發射,一股腦兒注入心佩之內,而心佩包含他的丹劫真氣在內的火熱,卻如脫韁之馬般投往天地佩的中間虛位去。

能量互換下,心佩變得奇寒徹骨,天地佩卻火紅起來。

寒熱交擊,兩佩間出現一道令人睜目如盲的閃電,聲如雷鳴,亦把燕飛震得全身欲裂,就那麼拿著心佩往後拋飛。

雖然痛苦難當,可是燕飛回复神智後,卻知道自己沒有受傷。

當他運功護背,要硬捱孫恩的全力一擊,心佩內來自天地佩的至寒之氣,竟沿著經脈千川百河般與他體內水毒的真氣融合,大幅增強他的水毒真氣,共抗孫恩能摧魂奪魄的一擊。

  “蓬!”

  孫恩的內勁重擊燕飛背脊。

燕飛噴出一口鮮血,身不由主的改後跌為前拋,像個毽子般反往前拋飛,全身經脈欲裂,卻逃過死劫。

燕飛“砰”的一聲撞在一堵牆上,再往下滑落,耳內聽到的是尼惠暉的嬌叱和拂塵拂掃的急劇破風聲、勁氣的交擊聲。

燕飛默運玄功,整個人清醒過來,體內真氣逐漸凝聚,奇怪的是心佩亦由寒轉熱。

忽然孫恩笑聲響徹主殿,充滿得意之情。

燕飛連忙彈起來,只見孫恩一掌掃在尼惠暉肩頭處,後者如被狂風刮起的落葉,往旁拋跌。而孫恩則瀟灑自如的掠至殿心,憑空虛抓,天地佩從地上升起,落在他的手裡。目光卻往燕飛投來。

  “蓬!”

尼惠暉重重掉往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燕飛知道他攻擊在即,現在只因與尼惠暉激戰之後,真元損耗巨大,必須重新凝聚真氣,以對自己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

他清楚自己體內經脈的損傷不算嚴重,還可以動手過招,不過對手絕不可以是孫恩。

些微傷勢也會令他落在不能平反的下風,何況他現在背脊疼痛不堪,影響到四肢的靈活度。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本落地不動的尼惠暉忽然坐起來,叫道:“燕飛!把心佩給他吧!孫恩,你一錯再錯,還不肯放手嗎?”

孫恩現出冷酷的笑容,望也不望尼惠暉,只盯著燕飛,道:“你仍以為自己是當年的小暉嗎?今天我不殺你,已是念著當日的恩情。 ”

他這番話是對尼惠暉說的,其氣場卻不斷加強,把離他只有兩丈許靠壁而立的燕飛緊緊鎖死。

“把心佩送他吧”一句話入耳,燕飛聞言心中一動。

  尼惠暉叫道:“燕飛快走!”

孫恩全身道袍飄拂,長笑道:“走得了嗎?”

燕飛苦苦抗拒對方不斷加強壓力的氣場,微笑道:“天師現在是否也像我般執假為真呢?否則為何心中充滿殺機?”

  孫恩微一錯愕。

燕飛知是時候,大喝道:“送你心佩,勿要掉了!”

  心佩脫手擲出。

連擲者燕飛也大吃一驚的情況發生了,剛離手尺許時,心佩仍是以前的心佩,接著通體轉紅,並激射紅光,當到達兩人中間的位置,心佩忽然失去了實體,化成一道由紅變藍、由藍轉紫,再由紫化白的光芒,筆直朝孫恩射去,且拖著一道光焰的尾巴,發出似能擲裂虛空般如龍吟雷響的破風聲。

一時間整座大殿被心佩化成的白芒照得如閃電劃過,令人睜目如盲,什麼都看不到,白芒過處清楚地現出一道軌跡餘象,離奇詭異至極點。

燕飛功聚雙目,勉強看到孫恩目睹異象驚駭欲絕的神色,旁觀的尼惠暉則呆若木雞,心中曉得自己的“孤注一擲”竟奏效了。

剛才他得尼惠暉一句話提醒,想出唯一可以對付孫恩的方法,就是把丹劫真氣盡注往心佩內,然後擲向孫恩。

這是孫恩不得不面對的奇招,更不能閃躲或全力封擋,否則將毀掉心佩。如他要接著心佩,便等於硬捱燕飛聚集全身丹劫真氣的一招,不受重創才怪,如此燕飛將可占得上風,說不定還可以殺死孫恩。

只是連燕飛也沒有想過心佩會變成這樣子,那根本非是任何人力所能抗拒的威力,甚至非是大地上任何狂暴的力量能與之比擬。

整座大殿震顫起來,沙泥瓦碎雨點般脫落。

眼看孫恩將被白芒炸成飛灰,孫恩仍是臨危不亂,現出一個堅決的表情,忽然提起天地佩,另一手迅捷無倫的抓著另一邊,將天地佩的圓孔對正以驚人高速疾射而來的白芒,全力推去,天地佩離開了孫恩雙手,往心佩迎去。

燕飛立即心中叫糟,假如三佩重演早前的情況,天地佩合璧的抗力把心佩反彈回來,化為飛灰的將是他燕飛而非孫恩。

時間將短促得根本不容人有另一個念頭,在三人眼睜睜下,既清楚又似非常模糊不清裡,白芒命中天地佩的圓洞。

  時間似若停頓了。

合璧的天地佩和心佩終於在兩人間的虛空相遇,沒有發出應有碰撞的聲音,凝在離地五尺許處,似黏在一起,互相抵銷了激撞的力道。

  心佩嵌入了天地佩的核心處。

從來沒有人能令它們合歸於一的天、地、心三佩,終於璧合。

燕飛頭皮發麻的瞧著,沒法動半個指頭,忽然間,整座大殿陷進伸手不見五指,連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絕對黑暗裡去。

然後在這黑暗裡,合璧後的洞天佩再次現身,洞天佩再非洞天佩,而是一紅一白的兩股運轉著的能量,在疾轉的紅芒裡,千萬道電光在其核心處打閃。

以它們發射出的光芒,本該照得大殿明如白晝,偏是四周盡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燕飛看不到孫恩和尼惠暉,亦聽不到任何聲音,時間和空間似被洞天佩合璧後的神秘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運作。

  一切都靜止了。

天地間只剩下眼前無法解釋,神奇至親眼目睹仍沒法相信的異景。

外圍的紅光逐漸擴大,白光反往內收縮。

  “轟!”

燕飛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忽然間洞天佩消失了,大殿回复絕對的黑暗,他也回復活動的能力。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靈覺清楚無誤地告訴他,就在洞天佩消失處,出現一個奇異至令人震駭的空間。

  燕飛心神遽震。

難道這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仙門?

只要投進這空間去,便可以脫離人世,超脫生死,成仙成聖?

仙緣就在眼前,大有可能乍現即逝,他該如何選擇呢?

  心中浮現出紀千千的玉容。

  不!

念頭剛起,洞天佩消失處現出一點芒光,接著芒光擴大,下一刻已變成充塞眼前天地向四方激射的烈芒。

  “轟!”

無可抗拒的力量往四外衝激,燕飛像被超級風暴刮起的落葉,往後飛拋。

照道理他該重撞在後方的殿壁處,事實後面卻是虛虛蕩蕩,漫無邊際,他給送上高空去。

  “蓬!”

燕飛完全失去了對時間和距離的所有判斷力,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道給送往多遠,只知最後重重掉在一堆亂草叢裡去。

全身經脈欲裂,肌肉皮膚則灼痛不堪,只知道自己仍然健在。

暈眩過後,燕飛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曙光初現的天空。

燕飛猛地坐起來,目瞪口呆的瞧著眼前的情況。

三座破殿、廣場和臥佛全消失了,原來主殿的位置現出一個方圓數十丈、深陷下去的坑洞,曾在這範圍內傲立的樹木一株不留,周圍的樹木只剩下禿幹。

在坑洞外的野草地上遍布破寺殘餘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大劫後的蒼涼模樣。

  “嘩!”

燕飛張口噴出鮮血,五臟六腑像翻轉過來。

  孫恩呢?還有尼惠暉在哪裡?

忽有所覺,往左方遠處瞧去,孫恩步履不穩的背影映入眼簾,然後沒入斜坡的密林內去。

他肯定對方比自己傷得重,因為孫恩是最接近洞天佩的人,可惜自己無力去追殺他。

呻吟聲從另一邊傳來,燕飛忙站起來,循聲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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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天降凶兆

高彥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疾走近五里路後,終於後勁不繼,放緩下來。

令荒人感到驕傲的漫長一夜終於過去,前方的天空開始發白,他心中的興奮之情,是從來未試過的。

待會詐作為她解除禁制時,要控制自己,規矩一點,千萬不可把她當作青樓的姑娘,只可以略佔便宜,讓大家的關係親密些兒。

就在他左想右想,喜翻了心的時刻,臂彎內的小白雁忽然發出一聲神舒意暢的嘆息,雖仍是美目緊閉,卻舒展四肢,累得已抱得吃力的高彥差點脫手把她丟往地上。

高彥駭然止步,低頭看著懷內的夢中情人。

尹清雅又蜷縮起嬌軀,雙手上探,摟著他的脖子,然後張開烏靈靈的妙目,滴溜溜的轉了兩轉,“噗哧”笑道:“傻瓜!我比邊荒集更重要嗎?為何救我呢?”

高彥色迷三分醒,雖然神魂顛倒,仍在心中暗忖老卓的禁製手法真高明,令人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制的狀況:例如眼神黯啞,又或四肢發軟。相反她一對美目比以往任何一刻更精靈,動人的胴體充盈活力。

尹清雅嬌嗔道:“為何不說話呢?能言善辯的高彥小子變了啞巴嗎?”

高彥忙陪笑道: “我的小清雅垂詢,我當然有問必答。嘿!你沒事嗎?”

連他自己也感到話語拙劣,且露出狐狸尾巴。

幸好尹清雅完全沒想到他擔心的那方面去,蹙起一對黛眉,生氣的道:“給那老混蛋戳中的地方仍有點痛,你的荒人兄弟真不要臉,十多個大男人來欺負我一個弱質小女孩,他奶奶的,終有一天我會教老混蛋嚐到滋味。”

高彥自問一生人從未聽過這麼悅耳的粗話,登時神銷意軟,大失平常水準的道:“只點你一個穴道嗎?”

尹清雅大嗔道:“還不夠嗎?我將來定要親手宰了那老混蛋。”

又得意道:“哼!想點倒本姑娘嘛!哪有這般容易呢?”

高彥再愚蠢,也曉得出了岔子,正要說話,尹清雅摟他脖子的手鬆開,改按他的雙肩,就那麼借力飛離他的懷抱,再凌空作出姿態美妙的翻轉,投往離他丈許外的地上。立定道:“算你哩!兩次都賴你這個大傻瓜脫身。”

高彥看著自己仍保持抱著她的姿態的一雙手,感覺著無可忍受的空虛感覺,同時全身發麻,心中叫苦。今趟給老混蛋害苦哩!此事如何收拾殘局好呢?

尹清雅喜孜孜俏立前方,道:“荒人個個心狠手辣,你壞了他們擄人勒索的奸計,等於背叛了他們。嘻!你現在肯考慮我的提議了嗎?”

高彥頹然垂下雙手,腦袋一片空白,茫然道: “什麼提議?”

尹清雅跺腳嗔道:“你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當然是隨我返回兩湖,你還有其他地方去嗎?時間無多,你再猶豫不決,恕本姑娘不奉陪哩!只好任你被人五馬分屍,自生自滅。”

高彥差點要痛哭一場,一場歡喜一場空倍令人難受。現在該怎辦好呢?

他聽到自己在道:“你愛我嗎?”

尹清雅臉蛋各升起一朵紅雲,嗔怒道:“此時此刻還來這一套,我不理你哩!”

高彥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蠢話,不過他實在想不出更恰當的話,千里逃亡以培養感情的大計已宣布泡湯,他還可以有什麼法寶呢?

尹清雅道:“你在猶豫什麼呢?隨人家去吧!可是不要胡思亂想,人家只是看你可憐兮兮、又孤苦無依、兼念你不顧一切救人家脫險,才可憐你,卻絕不是愛上你。”

高彥搖頭道:“不要騙自己哩!你的口雖說出這樣的話,但你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卻說出心底里的話。我們彼此是一見鍾情,天打雷劈也不能分開我們。”

尹清雅瞪大美目看他,不能相信的道:“你真的這麼想?”

高彥豁了出去的道:“這是事實!”

尹清雅一拍額頭,嬌呼道:“我的老天爺!世上竟有像你般的自大傢伙。好吧!我們從此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別再讓我碰見你,否則我不會客氣的。”

  轉身欲去。

高彥大駭追去,嚷道:“不要走!”

尹清雅怒叱一聲,反手一掌拍向高彥,正中高彥胸膛。

  高彥慘叫一聲,噴血拋飛。

表面看,尼惠暉並不像受傷,只是花容慘淡,可是燕飛知道她五臟六腑俱碎,返魂乏術,只餘最後幾口氣。

她躺在一處草叢內,看著藍天,神色寧靜,見到燕飛出現身旁,柔聲道:“不要移動我,不用浪費真氣,我想平靜的離開。”

燕飛在她身旁蹲下,嘆了一口氣。

  尼惠暉道:“看到仙門嗎?”

燕飛點頭道:“雖然看不見,但我卻感應到。”

尼惠暉雙目亮起來,道:“是怎樣子的呢?”

燕飛答道:“那確是個離開這層次宇宙的出口,裡麵包含著另一廣闊無垠的空間,秘不可測。不過仙門一閃即逝,除了立下大決心的人,否則很易錯過。”

尼惠暉道:“孫恩掌握到仙緣嗎?”

燕飛道:“我只見到他負傷離開。”

尼惠暉心滿意足地嘆息一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證實了我爹的信念。我死後,請把我葬在仙門曾開啟過的地方。”

燕飛正要答應,尼惠暉已斷了氣,雙目安然瞌上,含笑而逝。

尹清雅一把抓著高彥襟口,硬把他從仰跌處扯得半坐起來,差點哭出來的道:“你為何不還手?如果我不是及時收起大半掌力,只這掌可要了你的小命。”

高彥剩下半條人命,仍神情興奮,不理口角的血污,道: “我要證明你是愛我的。哈!原來你真的這麼愛我。”

尹清雅氣得改拉為推,推得他再次四腳朝天,彈起身來叉腰大怒道:“你這臭小子不識好歹,好吧!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好絕了你的痴心妄想。聽著哩!”

高彥掙扎著爬起來,撫著胸膛痛得面容扭曲的道:“有什麼事以後慢慢再說,我現在這裡痛得要命,說不定一口氣撐不過來便要斷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我的乖雁兒快來給我揉揉,就像上次我為你搓小肚子那樣兒。”

尹清雅現出差點給氣死的嬌俏表情,道:“休想騙我,殺你那麼容易嗎?在巫女河我那一掌都沒法要了你的狗命。”

  高彥一愕停手,呆看著她。

尹清雅見此話奏效,秀眸射出矛盾的表情,裝出惡兮兮的模樣道:“沒聽清楚嗎?當時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從背後暗算你的就是本姑娘。現在夢醒了吧!我從沒有愛上你,你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高彥道:“原來你真的愛我。”

尹清雅失聲道:“什麼?殺你竟是愛你?”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當然不是這樣。哈!我都說過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哈!你是為我著想,怕我真的回不去邊荒集,從此失去做人的樂趣,所以犧牲自己,故意頂替從背後暗算我的無良兇手,好絕了我的心,懸崖勒馬,趁早回去向我的荒人兄弟求寬恕。讓我告訴你吧!我……”

尹清雅用雙手摀著兩邊耳朵尖叫道:“閉嘴!我不想再聽下去,更不想與你這個討厭的小混蛋瞎纏下去,我要回去與我幫的人會合,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驀地西面蹄音傳至。

尹清雅色變道:“荒人來了,你快找地方躲起來。”

  高彥一口道:“躲什麼呢?”

尹清雅搶前執著他胸襟把他提得站起來,道:“你救了我,荒人肯放過你嗎?”

高彥道:“該沒有問題吧!都說你是關心我的,我告訴你吧!今……”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脅下,高彥軟倒在她懷內。她猛一跺足,露出又嗔又怒的表情,然後攔腰把他抱起,展開身法,望東去了。

假如尼惠暉能掌握那剎那的時機,遁入仙門內,是否便能超脫生老病死,逍遙自在,永世不滅,不用長埋香骨於黃土之下呢?

  恐怕沒有人有答案。

對仙道之說,他雖不否定,卻從沒有對這方面生出興趣,只是姑妄聽之。可是剛才他是身歷其境,且親手打開仙門,面對能成仙成聖的千載良機。現在對仙道的感受當然是另一回事。

三佩合一予他的震撼是無可比擬的。

他立在尼惠暉埋骨的無碑之穴前,心中思潮起伏。

燕飛沒有後悔錯過了仙機,對他來說,直至這一刻,最重要的仍是紀千千,即使仙門此刻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的選擇還是留下來。

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世界呢,難道真的只是被封閉在一個經歷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夢域裡,一切都是虛幻的?而像孫恩、尼惠暉或她的爹等異種,方想逃離這場夢,其他人包括以前的燕飛在內,都執假為真,不知道人世只是一場春夢。

  我的娘!

這種事最好不要想,因為愈想愈糊塗。

孫恩既去,和他的決戰已變為不了了之,自己現在該否立即趕返新娘河呢?可是見不到宋悲風和安玉晴,他始終不能放心。照道理他們理應在附近,見到收藏心佩的地方發生這麼奇怪的事,卻沒有趕來看個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仙門將永遠成為他心底里永遠不可以告訴別人的秘密,包括紀千千在內,不是他自私,而是不想動搖別人對這世界的信念,那會令人感到不安、混淆和對不明白和超乎想像的事物的本能恐懼,至乎不能全情投入這段生命的動人旅程去。

事實上儘管他不願承認,他已成為掌握到成仙成聖的法門的唯一一人。除非孫恩當時也感應到仙門,則天下間便只有他們兩人曉得破空而去的方法。

燕飛現在當然辦不到,可是有一天若他的丹劫和丹毒玄功,能重演天地心三佩合璧的招數,便可以像剛才般重新開啟仙門,趁那一閃即逝的時機脫繭而去。

不過他並不會朝此方向努力,因為先前仙門開啟的一刻,他一絲不疑地把握到仙門只容一人離開。既然不能與最心愛的人攜手離開,他是完全提不起半點興趣的。

  唉!

他情願感應不到仙門,永遠也曉不得在這現實之外,尚有無窮盡的可能性。

  倏地心中忽現警兆。

燕飛再掃視一遍尼惠暉的埋骨處,肯定沒有人可以發現泥土被翻動過,才迅速離開廣闊的大坑穴,到五十多丈外沒有受損的叢林裡藏起來,遙窺坑穴的情況。

破風聲自遠而近,二十多人穿林過野的出現西北方,迅速來到坑穴邊緣,方才止步。人人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燕飛認得的有姚興,他正神情驚異地呆瞧著大坑穴和周圍受摧殘的樹木。

他旁邊有位長得比他更高,皮膚白皙嫩滑如女子,身穿白袍長相俊秀卻渾身邪異之氣的中年男子,形相特異,非常惹人注目。

其他都是羌族的高手,人人體型驃悍,看外表便知均為好勇鬥狠的戰士。

接著又有十多人沿他們出現的路線趕來,領頭者赫然是為慕容垂辦事的“小后羿”宗政良,北方最有名的刺客。

宗政良來到姚興的另一邊,失聲道:“我的娘!這是什麼一回事?”

姚興道:“昨夜天明之前,東南方忽然傳來陣陣雷響,整個邊荒仿似抖動起來,集內即使最熟睡的人也被驚醒過來,然後守夜的見到白光在這山區內沖天而起,好一會方消失,弄得集內人心惶惶,不知是何凶兆。”

宗政良深吸一口氣道:“如此異事,確是聞所未聞,這坑穴分明是一次威力驚人的大爆炸產生出來的,只看這坑穴寬達三十多丈,坑穴周圍的樹木均枝葉脫落,呈向外彎之狀,附近積雪又消失無踪,似被蒸發掉,便知爆炸的威力是如何驚人,幸好這是荒山野嶺,如發生在城內,肯定可把大遍房舍摧毀,人畜不留。奇怪的是昨夜天朗氣清,沒有雷電。”

姚興道:“如我記憶無誤,此處該是臥佛破寺所在之處,現在佛寺已化作飛灰。”

轉向身旁的白袍人道:“大法師對此有何看法?”

燕飛心中一動,暗忖這被稱為大法師者當是從波斯來的波哈瑪斯,呼雷方正是被他的精神邪法弄得痴痴迷迷的。不由暗嘆一口氣,如非自己身負內傷,說不定可以找機會刺殺他,便可以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

波哈瑪斯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從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坑穴是被天上降下來的火石與地面猛烈撞擊而成。此為天大凶兆,該應在東南方,與建康有關,預示建康朝廷會發生改朝換代的大事。”

燕飛心中一顫,波哈瑪斯這番話會很快傳遍南北,動搖人心,也使風雨飄搖的司馬皇朝受到不可理喻的困擾。

“天命”是最難測的東西,亦最能影響人心所向,而曉得真相的他和孫恩,都不會為司馬氏闢謠,何況說出來亦不會有人相信。

果然宗政良道:“天生異象,地有災劫,此為天人交感,看來司馬氏滅亡之日不遠了。”

姚興道:“幸好大法師學識淵博,釋去我們心中的疑慮。回集後我們公佈法師之言,以安人心,同時把此異像在南方散播,好動搖司馬朝廷的根基。南方的世家大族一向愛疑神疑鬼,此事千真萬確,當然更能造成影響。”

宗政良大笑道:“太子此計妙絕。”

姚興似不願在災場多留片刻,道:“我們回集吧!”

  領先去了,其他人忙隨其後。

到災場回复冷清,燕飛盤膝坐下,療治因關閉仙門發生的爆炸而致的內傷。他對自己的去向作出了決定,只要他可以恢復功力,今晚便潛入邊荒集去,刺殺波哈瑪斯,以解除呼雷方因他的邪術,受到的精神禁制。

這亦是對敵人的一個警告,顯示荒人能刺殺集內任何人的本領,只要集內敵人人人自危,光復邊荒集的大業,事半功倍矣。

事實上他亦須找些比較刺激的事來幹,以把心神從仙門的事抽出來,最好是忘個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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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大獲全勝

  “舒服嗎?”

被她抱著的高彥早心神俱醉,飄飄然不知人間何世,只恨雙手沒法移動,不能把她反摟著。聞言道:“我現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對大眼睛閃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卻沒有分毫慢下來,歡喜的道:“你抱過雅兒,現在雅兒抱還你,這是公平嘛!”

高彥享受著她銀鈴般的動聽聲音,心兒高燃愛之火焰,心忖這種公平肯定佔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當然不可以宣之於口,忙道:“公平公平!我愛你,你愛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為我抱你便是愛你嗎?去見你的大頭鬼吧!我只是見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氣都喘了,為了救你一次,以還你救我一次的債,所以才抱你走這麼遠,可不是愛上你哩!”

高彥尚未有機會回話,整個人已給她拋往一堆厚草叢內,跌個七葷八素、滿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現上方,掩著嘴嬌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這裡躺上半晌,穴道自然會解開。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該懂到何處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後各不相欠。”

高彥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兩趟啊!”

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數,我是憑本事脫身的,只是你糊塗吧!我走哩!”

  高彥大嚷道:“沒有吻別嗎?”

尹清雅的聲音從南方遠處風一般送過來道:“去你的娘!”

高彥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會發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复氣力,坐了起來。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麼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還要佳人打救,最後更遭無情拋棄。自瘋狂愛上尹清雅後,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無論他如何妄顧現實,終是自小在江湖打滾的人,明白到如讓尹清雅返回兩湖,想不一刀兩斷也不成。難道自己敢到兩湖幫的地頭去找她嗎?

且高彥自問對娘兒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這種美得像可滴出蜜糖來的嬌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剛情竇初開,多情善變,恐怕不用一年半載,她已把他置諸腦後。唉!一年半載眨眼即過,還不知能否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復邊荒集。自己應否死了這條心呢?

正自嗟自怨之際,風聲響起,小白雁從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張道:“快走!敵人來了。”

高彥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將功贖罪,把她趕回來,忙裝出英雄模樣,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彥在,什麼都有辦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東南兩面是官兵,只有渡過淮水進入邊荒,才想辦法回兩湖吧!死高彥,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彥早臉色發青,雖說何無忌只是裝模作樣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會拿他祭軍旗。哪還有心情扮英雄,跳將起來道:“隨我來!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一帶的形勢哩!”

  燕飛睜開眼睛,已是黃昏時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樹叢內,居高臨下地瞧著山腳下的坑洞。

他多麼希望臥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來的坑洞只是一場噩夢。縱使他不願意承認,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徹底改變了他對生命的看法,為他和紀千千的苦戀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他又再次生出孤獨的感覺,這感覺並非人多人少的問題,又或因紀千千並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種因曉得仙門之秘、無以名之“局外人”的奇異情緒。

就像此刻,看著眼前夕陽西照下的美麗山區,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一切有何意義。正是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獨,真正的孤獨。

洞天福地乍現即逝的震撼仍未過去,使他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這種心態對不起紀千千,對不起邊荒集、是一種罪過。他的心情是沒法子形容的。

  唉!該怎辦好呢?

必須找些最刺激的事來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縱情投入眼前的人間世去,把這段生命的旅程視作終極的目標,忘掉一切。

  他可以辦到嗎?

忽然間,他清楚自己和紀千千的相戀出現了危機,問題來自他。

  這想法令他戰栗不安。

燕飛發覺自睜開眼後,目光一直沒法離開坑洞,直至這刻也辦不到。深吸一口氣後,又徐徐吐出一口氣。

從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來自深心處的一種渴望。此時他反希望孫恩沒有離開,至少可以有一個傾訴的對象,感覺或會好得多。

他的內傷已痊癒大半,只要再過一晚工夫,該可複原過來。

不過他已失去耽在這裡的心情,眼前的坑穴似在默默細訴著這世界外的天地,令他感到處身的現實只是個不真實的夢,此感覺會令人發瘋,他必須立即離開白雲山區。

燕飛彈了起來,朝邊荒集的方向掠去。

高彥在一道小溪旁雙膝下跪,叫道:“我走不動哩!大家在這裡好好休息。”

落在小溪另一邊的“小白雁”尹清雅一臉嬌嗔的躍到他身旁,叉腰怒道:“快給我站起來,這處離淮水只有二十多里,隨時會被敵人追上來。”

高彥咕噥抗議道:“由天光狂奔至天黑,你當我是鐵打的嗎?”

就那麼把頭浸入溪水里,大喝幾口。

尹清雅哂道: “看吧!你這小子有什麼值得我看上你的資格,樣子只是過得去,說話則口不擇言、滿口臟言穢語、武功又低微、好逸惡勞、人又糊塗,蠢得像條豬。”

高彥把頭從水里抬起來,任由水珠從頭髮滑下來,弄濕大片衣襟,笑吟吟道:“我的缺點正是我的優點。什麼規行矩步、武功蓋世,終日想著如何去算計人又如何呢?人是要生活的,只要快快樂樂渡過此生,便是最大的成就。你跟著我,擔保錯不到哪裡去。”

尹清雅嗤之以鼻的道:“發你的千秋大夢吧!本姑娘會跟著你嗎?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進水里去,讓你享受活該的生活。嘻!活該的生活。”

高彥盯著她因說話起伏不停、玲瓏浮凸的酥胸,欣然笑道:“告訴我!你試過和別人一起時這麼開心嗎?試過時間過得這般快嗎?”

等了半晌,奇道:“為什麼不答我,是否不敢坦白說出來呢?”

尹清雅神色不善的道:“你賊眼兮兮的在看什麼?”

高彥辛苦的站起來,舒展筋骨道:“當然在欣賞我動人的小清雅。”

尹清雅大怒道:“再說一句什麼你的我的,我會把你饒舌的舌頭割一截出來。”

高彥舉手投降道:“不說了不說了。雅兒息怒。天都黑哩!附近有個荒村,不如我們今晚到那裡借宿一宵,共渡一個溫馨的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如何?”

尹清雅沉聲道:“你在說什麼?”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即使不是在同一張榻子上,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溫溫馨馨的,大家也可以……”

尹清雅嬌叱一聲,揮拳朝他面門轟去。

高彥一聲“饒命”,轉身便逃,其速度之快是尹清雅沒預料過的。

尹清雅氣得七竅生煙的窮追在他背後,怒道:“小子裝蒜,內傷根本不嚴重。”

高彥拼命逃跑,仍不忘回應道:“本少爺的內功與別不同,高人一等,兼深不可測,豈是我的未來嬌妻小雅兒可以輕易揣測呢?”

尹清雅火上添油下,加速追去,道:“死高彥!今回給我逮著你,你死定哩!”

  一追一逃,兩人轉瞬遠去。

劉裕和卓狂生回到淮水之北、渦水西岸的荒人營地,受到所有荒人熱烈歡迎,勝利的氣氛,充盈在廣布數里的營地每一個角落。一洗邊荒集二度失陷的屈辱。

劉裕隨即以主帥的身分,與流亡議會成員在主帳內開會,以釐定下一步的行動。

列席者有十多人,包括陰奇、席敬、方鴻生等人在內。丁宣代表拓跋儀出席,羌族則因情況特別,呼雷方的神智又出了岔子,所以沒有代表。

屠奉三首先總結戰果,道:“今次的勝利,是值得我們驕傲的。我方犧牲的兄弟不到百人,卻把敵人徹底擊垮,兩湖幫只得七條船全身而退,荊州軍則被我們殺得四散逃命,潰不成軍。”

慕容戰興奮的道:“我們依劉帥指導的辦法,吹響北府兵的號角樂章,一下子便將敵人衝斷為兩截,根本無還擊之力。”

姬別笑道:“看到北府軍的水師在淮水兩岸布防,荊州軍早軍心動搖,加上又發覺我們正徒步從渦水東岸朝他們推進,兩湖幫的援軍更不見影踪,換作是我也要立即逃命,還有什麼好打的。”

  眾人起哄大笑。

劉裕問屠奉三道:“弄清楚荊州軍的主將是誰嗎?”

屠奉三道:“是桓玄的堂兄桓偉,此人頗懂兵法,武功也不錯。算他有運道,際此桓玄用人之時,又與桓玄有血緣關係,換過任何人,必被桓玄親手宰掉。”

江文清欣然道:“今次兩湖幫損傷慘重,兩湖幫會有一段日子沒法威脅我們,對我們反攻邊荒集非常有利。只可惜給郝長亨逃掉,否則將斷去聶天還的臂膀。”

紅子春陰聲怪氣的道:“郝長亨這小子肯定在走倒楣運,沒有一件事辦得好好的,說不定聶天還會學桓玄般親自斬殺失敗的手下,省回我們的氣力。”

江文清忍不住問道:“我們高少英雄救美的行動順利嗎?”

廣闊的大方帳內立時鴉雀無聲,這是人人關心樂見其成的美事,雖然沒有人相信這般的相偕逃亡真的可以令高彥把小白雁追上手,可是此事本身已令人感興趣。

劉裕感受到自己這玉成好事之舉對荒人的影響,可是心中只是一陣淒酸,他肯成人之美,全因失去了王淡真,明白得不到所愛的痛苦。

卓狂生苦笑搖頭,道:“不要提哩!”

姚猛尖叫道:“什麼?竟讓我們的小美人兒逃了嗎?為何不見高彥小子呢?”

卓狂生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逮是逮著小雁兒,還給那好色的小子抱個滿懷,扮英雄救走了小美人兒。問題在我失了手,點不中她的穴道,更沒法施展禁制,便讓高少抱著個燙手熱山芋溜了。他奶奶的!希望高小子吉人天相吧!”

眾人呆了半晌,接著帳內發出哄鬧狂笑,連一向衿持的江文清也笑得花枝亂顫。

劉裕被江文清動人的神態吸引,心忖她的美麗並不在王淡真之下,為何自己沒有留意。旋又明白過來,王淡真吸引他的地方不單只是她的美麗,更重要的是她的不黯世情、她的單純、她愛恨分明的性格,還有她對寒門來說,高不可攀的世家望族高貴身分。擁抱著地,便像打破了社會的所有禁忌。想到這裡,不由肝腸欲裂,偏又不可顯露絲毫出來,那種滋味,只有自己默默去承受。

卓狂生愕然道:“竟沒有人關心高小子的安危嗎?”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龐義喘著氣笑道:“怎會沒有人呢?劉爺也沒有笑呢?”

劉裕訝道:“我何時變了劉爺呢?”

慕容戰笑道:“北府兵內不是慣了爺前爺後的叫他們的頭子嗎?”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只從以悍勇著名稱霸的慕容戰這句話,已確立了他作為荒人領袖的地位。因著這場戰爭的徹底大勝,他成為了荒人反攻邊荒集的希望。沒有人再懷疑他作為主帥的能力。

  燕飛會否出事呢?照時間計算,他與孫恩的一戰該分出了勝負,為何仍未見他回來。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即使燕飛能擊敗孫恩,多少會負點傷,當然要覓地療治傷勢,沒這麼快回來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戰道:“我有一個好消息公佈,從荊州軍手上,我們奪得近三千頭戰馬和大批糧食。”

丁宣欣然道: “現在我們可以組成一支五千人的全騎兵部隊了,加上我們的水師,任何人想來惹我們,也要三思。”

姚猛道:“下一步我們該怎樣走,請劉爺賜示。”

劉裕正容道:“當務之急,是先奪取兩湖幫與姚興交易的運糧船,此事十萬火急,我們必須趕在郝長亨前截得糧船,然後才可使姚興一方中計。”

轉向江文清道:“此事由大小姐負責,十二艘雙頭船立即起航,依原定的計劃行事。”

江文清瞟他一眼,歡喜的道:“領命!”

劉裕接著向慕容戰道:“慕容當家率領二千騎士,明早出發,依計在陸路配合大小姐,好讓馬兒有充足的時間休息。”

  慕容戰大聲應喏。

劉裕微笑道:“其他人不用趕路,沿淮河往秘湖基地推進,憑大河之險以保安全,當你們到達新基地時,我們將要馬有馬,要糧有糧。”

  眾人同聲應喏。

  劉裕目光移往卓狂生。

卓狂生忙搖手道:“不要選我,本人甚麼都行,就是不曉得打理家務。”

  眾人忍俊不住,又笑起來。

劉裕沒好氣道:“我只想問你誰是行軍總指揮的適合人選吧!”

姚猛奇道:“不是劉爺就是屠爺你們兩位老人家,還用問嗎?”

劉裕道:“我須親身到壽陽見胡彬,以打通日後水運的關卡。”

眾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後者嘆道:“我必須趕往荊州辦點事,十五天后與各位在秘湖基地會合吧!”

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說書時不斷要說秘湖,多麼彆扭,現在本館主正式把秘湖命名為鳳凰湖,指的是火裡重生的鳳凰,亦預示了我們荒人未來的威風。”

  姚猛首先鼓掌贊成,人人稱善。

劉裕道:“行軍總指揮一職由我們的姬公子來當,因為他既小心又細心。”

  眾人轟然答應。

劉裕與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均看到對方心中的感觸,此情此景,實得來不易。

荒人終從崩潰的邊緣振作起來,為反攻邊荒集達至前所未有的團結。在邊荒集首次失陷前,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想像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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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淮水夜話

高彥一個翻騰,來到荒村入口的破牌匾處,嚷道:“到家哩!官兵捉賊遊戲完畢。”

小白雁掠至他身旁,此姝也是奇怪,剛才口口聲聲要教訓高彥,現在卻若無其事的親暱地與他並肩站著,探頭窺視靜如鬼域的破落荒村,三十多間房舍,只有兩三間比較完整,可供棲身一夜之所。

高彥指著殘破的樓門道:“有樓門村落算是有規模哩!這個村叫高家村。我不是憑空杜撰的,你看那剩下的一點,便是高字頭頂那一點。哈!”

尹清雅嘟起帶點孩子氣的小嘴,不屑的道:“胡謅!”

高彥道:“什麼也好!天快要全黑了,娘子!我們今晚在這里共渡……嘿!不是共渡,是藉宿一宵如何?”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是故意的。”

高彥見她只斤斤計較“共渡春宵”或“借宿一宵”,而沒有反對喚她作娘子,心中大樂。笑嘻嘻道:“都說什麼也好哩!這裡前不見城,後不靠鎮,求個有簷遮頭便成,娘子將就點如何呢?將來我賺到錢,蓋間大屋給你,然後我們分工合作,你只須負責生孩子。”

尹清雅想板起俏臉,旋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嬌喘嗔罵道:“你這死小子賊小子!再喚一句娘子我便把你的舌頭勾出來,誰給你生孩子哩!”

高彥心花怒放,道:“為夫怎敢不從呢?”

尹清雅作勢打他,嚇得高彥倒跳開去。

這位小美人兒狠狠瞟他一眼,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往村內探視,壓低聲音道:“是否有很多人死在這裡呢?”

高彥回到她身旁,問道:“你曾否殺過人?”

尹清雅搖頭道:“你既沒有死掉,我該算沒殺過人吧!”

高彥只當她重提暗算自己的事是說笑,道:“這就成哩!沒殺過人便與冤鬼沒有瓜葛,它們是不會來犯你的。”

尹清雅聽得打個寒噤,兩手不自覺的用力抓著他胳膊,面向他道:“可是你曾殺過人嘛,它們來犯你,會殃及我這條池魚。”

高彥被她主動的親密動作弄得神魂顛倒,陶醉的道:“為夫我當的是風媒而非刺客,何曾殺過一個人?”

尹清雅仍有三分清醒,皺眉道:“不准自稱為夫,你這愛佔人家便宜的小賊敢情是做人做厭了,活得不耐煩。”

高彥湊到她小耳旁恐嚇道:“千萬不要在猛鬼聚居的地方,且是黑夜殺人,因為……”

尹清雅雖明知他在說笑,仍忍不住嬌軀一顫,靠貼他嗔道:“不要說哩!唉!我怎也不會到村內睡覺,找另外一個地方吧!”

高彥喜翻了心兒,暗忖你愈怕鬼,老子便愈有便宜可佔。另一手拍胸豪言道:“放心入村吧!它們都姓高的,看在我這宗親分上,不會騷擾你。不過我們必須裝作夫婦才成,你如不是我的娘子,它們會有不同的想法。”

尹清雅天真的道:“這村真的叫高家村嗎?”

高彥一生人從沒試過活得如此精采,忙道:“為夫怎會騙娘子呢?難道叫尹家村嗎?尹字的頭頂有一點的筆劃嗎?”

尹清雅懷疑的道:“你在占我便宜。”一把推開他,生氣的道:“快找另一個地方,這裡我是不會進去的。”

高彥攤手道:“這區域就只得這個村,如不是處處積雪,我可以和你數足一晚星星。而且若論鬧鬼,這個高家村算平靜的哩!”

尹清雅跺足嗔道:“還要說!不准你再提鬼這個字。”

高彥心忖又是你自己先說的,現在卻來怪我。笑嘻嘻道:“娘子息怒,隨為夫進去吧!保證可以給你一個驚喜。”

同時猛眨眼睛,表示什麼為夫娘子的稱謂只是權宜之計,是針對高家眾鬼的策略。

  尹清雅仍在猶豫。

高彥嘆道:“只好告訴你真相吧!太陽下山後,躲在邊荒各處村落的冤鬼會傾巢而出,在山野活動,所以躲在村內反是最安全的,何況是我的高家村。明白嗎?”

接著一把抓著她溫軟的玉手,道:“來吧!萬事有為夫擔當。”

尹清雅忘記了玉手被他大佔便宜,由他扯著入村去了。

風帆從渦水轉入淮水,逆水西上。

掌舵的十二人全是原振荊會的高手,是屠奉三的親信,隨屠奉三潛返荊州。劉裕則坐屠奉三的便船,到壽陽見胡彬。

兩人站在船頭,乘風破浪,心中都頗有感觸,尤其在劣局裡,幾經辛苦爭取到輝煌的勝利之後的當兒。

屠奉三苦笑道:“我有點害怕回荊州去。”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屠兄的心情。”

屠奉三道:“少年時我曾和桓玄同時愛上一個女孩子,不過我只把愛意藏在心底里,因為我明白桓玄霸道的性格,還要被逼聽他如何把這女孩子弄上手的過程,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劉裕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記。明知不該問,也迷迷糊糊的問道:“後來如何呢?”

屠奉三現出罕有痛心的表情,慘然道:“後來?唉!我可否不說呢?”

劉裕愕然道:“桓玄不是喜歡她嗎?”

屠奉三道:“她只是被桓玄以卑鄙手段得到手,事實上她心中另有所愛,而那個人就是我。桓玄這傢伙真不是人,是畜牲。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劉裕強下心中的無奈和悲憤,道:“我對屠兄當時的情況,感同身受。”

屠奉三目光投往前方茫茫的黑暗,道:“直至她斷氣的一刻,她都不肯說出我的名字。”

劉裕遽震道:“桓玄竟辣手摧花?”

屠奉三道:“他天性兇殘,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劉裕皺眉道:“這樣的人,誰肯為他賣命?”

屠奉三道:“現在他手下的大將,都是以前追隨桓沖的人,他只是承繼了桓沖的家當。我今次到江陵去,除了安排族人和舊部遷往邊荒集外,還要分化桓玄的勢力,讓他只能倚賴桓氏將領。否則以現時北府兵四分五裂的情況,根本不是荊州軍的對手。”

劉裕道:“桓玄是否一直知道那女孩子愛的人是你呢?只是騙你說不曉得。”

屠奉三淡淡道:“是否如此再沒有關係。”

劉裕道:“當時桓沖尚在,怎容他隨便殺人?”

屠奉三道:“如她出身望族,事情鬧大,桓玄會很麻煩。只恨她是寒門之女,桓玄根本沒有任何顧忌。”

劉裕心忖縱是望族之女又如何,不是一樣難逃桓玄的魔掌嗎?

屠奉三籲出一口氣道:“由那一天開始,我雖然有過很多女人,卻從沒有像那趟般動過心。只有紀千千令我想起她,她們有很多地方非常酷肖,特別是她們的笑容和眼神。”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如非他親口說出來,誰想到屠奉三有如此多情的一面。而屠奉三肯向他傾訴心事,顯示他已視自己為知己。

這個想法稍沖淡了他內心因王淡真而起的痛苦。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成為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可以告訴別人的會經過過濾,是淨化了的事實。他不相信屠奉三初戀對象的美麗樣貌,能和紀千千傾國傾城之色作比較,但卻深深明白到存留在屠奉三記憶內,那女孩子的美麗倩影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為分散屠奉三的心神,也可使自己不用去想王淡真,劉裕問道:“你和聶天還如何發展到現今勢不兩立的田地?”

屠奉三目光回到他臉上,凝神看他好一會兒後,現出一絲令人生出寒意的冷酷笑容,道:“我是因長兄被聶天還所殺,然後發奮做人,最後披甲上陣,全力與聶天還周旋。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在曉得桓玄與聶天還勾結後,立即對桓玄死心,再不視他為友。”

劉裕一呆道:“桓玄是逼你造反。”

屠奉三仰望星空,平靜的道:“我是抱著最壞的打算回江陵去看究竟,我已有為族人收屍的心理準備,因為我太了解桓玄,桓玄的缺點很多,但也有不可以忽視的專長,就是他的斷玉寒和軍事上的天分。人人以為在荊州最心狠手辣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在這方面我實遠比不上桓玄,他只會做最應該做的事。在他面前,任何疏忽,都會招來殺身之禍,他是絕不會容許你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冷哼道:“他不是想將你趕盡殺絕嗎?你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屠奉三微笑道:“江海流的下場又如何呢?我是沾了你的運氣,才能坐在這裡與你暢談心事。自成立振荊會後,我便以為自己再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想不到先有慕容戰,現在則多了你和燕飛,確是異數。”

劉裕欣然道:“你肯視我為知己,是我的榮幸。”

屠奉三歎道:“真正的朋友得來不易,但也令我害怕。”

劉裕不解道:“好朋友有什麼好害怕呢?”

屠奉三苦笑道:“人是會變的。我和桓玄自小便是玩伴,一起讀書、一起習武,玩樂更是出雙入對,我從不視他為主子,他也沒有把我當作僕人。那時大家沒有機心,更沒有利益上的衝突,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一直憤憤不平司馬氏對他們桓家的壓抑,我是完全站在他的一方。”

劉裕斷言道:“我和你的生死交情是永遠不改變的。”

屠奉三雙目神光閃閃的打量他,沉默片晌後,現出苦澀的笑容,道:“我絕不會懷疑劉兄此時此刻說話的誠意。但人確是會變的,隨著權勢地位的不同,人會相應作出改變,也難以走回頭路,以前那一套再不適用,當你為保著眼前的一切,會不擇手段,其他一切將成為次要。”

  劉裕欲語無言。

比之淝水之戰前的自己,他也變了很多。之前的他很單純,滿腔理想。現在的自己仍是那個劉裕嗎?

道:“我認同屠兄的見解,但我永遠不會變成像桓玄那樣的人。”

屠奉三點頭道:“因為你們基本上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出身更是天壤之別。你們現在的處境亦大有分別。不過隨著你不斷往上攀升,有一天你會到達他的位置,你再不能只憑自身的喜惡作決定,必須為全局著想,到那麼的一天,你會對我今夜說的話有全新的體會。”

劉裕暗嘆一口氣,老天爺因何教謝玄瞧上自己,將自己擺在這樣的一個位置呢?他現在確是全無退路,只有繼續朝目標邁進。

岔開道:“今次到江陵去,你準備從何入手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會找幾個有用的人談話。”

劉裕駭然道:“不怕太冒險嗎?你憑什麼去打動桓玄的人?如被出賣,你肯定沒法活離江陵。”

屠奉三道:“憑的是桓玄反覆難靠的性情作風,未來情況的發展和我們將反攻邊荒集成功的事實。我並不要求立竿見影的成果,卻必須撒下種子。”

劉裕不解道:“未來的發展指的是什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只要劉牢之真的背叛了桓玄、王恭和殷仲堪的聯盟,桓玄今次肯定無功而退,這對他的聲威會造成嚴重的挫折。兼且兩湖幫和荊州軍今趟剿伐我們損兵折將,更令桓玄短期內無力行動。如這樣的情況發生了,老奸巨滑的司馬道子會如何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呢?”

劉裕點頭道:“屠兄很有遠見。機會難逢,司馬道子不會錯過分化荊州軍的機會。”

屠奉三補充道:“司馬道子最懂玩陰謀手段,更從我身上明白到桓玄最大的弱點,就是太自我中心只顧己利的本性。這樣的一個人,在有選擇下,沒有人肯和他共事的。我也是看準此點,才到江陵去試試看。即使不能扳倒他,也可以令他暫時無力犯建康,為我們反攻邊荒集爭取多點時間。否則如讓桓玄一舉攻陷建康,我和你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劉裕感激地點頭,道:“有屠兄助我,是我劉裕的福氣。”

屠奉三欣然道:“還說這些話來幹什麼,說到底我是為了自己。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發展,建康早晚會落入桓玄手裡。在我們來說,此事的發生當然愈遲愈好。”

劉裕道:“原來你仍保持如此悲觀的看法,我卻比你樂觀一點。劉牢之始終掌握著北府兵,對桓玄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屠奉三道:“關鍵處在乎司馬道子這個人,以前有謝安、謝玄在,處處制肘他。現他大權在握,必定設法打造出一支新兵,又會盡力削弱北府兵,如此他和劉牢之之間將出現不能化解的矛盾。”

劉裕道:“如出現那樣的情況,對我們有利無害,只要我們重奪邊荒集,劉牢之便要轉而和我們妥協。”

屠奉三道:“確是如此。不過我要指出的是劉牢之的動向問題。桓玄能否封鎖大江、攻陷建康,關鍵處在乎北府兵的態度。”

劉裕道:“最壞的情況,是劉牢之坐視不理,任由桓玄收拾司馬道子。不過一天北府兵仍在廣陵處虎視眈眈,桓玄仍未敢坐上帝位。”

屠奉三哂道:“你太輕視桓玄了,如發生那樣的事,桓玄便有機會展其所長,以暗殺、恐嚇、賄賂、分化等種種手段,把北府兵完全癱瘓。到那時候,只有一個人有令北府兵回天之力,而那個人就是你劉裕。”

  劉裕一時啞口無言。

  屠奉三道:“我有一個請求。”

劉裕訝道:“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客氣,大家兄弟,說什麼都行。”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水北岸的邊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 “有一天劉兄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請別忘記邊荒集,讓荒人繼續他們自由寫意的生活。”

劉裕愕然道:“你竟認為將來有一天我會毀掉邊荒集嗎?這是絕不會發生的事。”

屠奉三苦笑道:“我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因何有這個請求。殺了桓玄,我亦沒有興趣求什麼高官厚祿、權勢地位,只希望有個棲身之所,而世上再沒有別的地方像邊荒集般適合我,我現在是為將來作打算。到哩!”

  壽陽城出現在前方。

她再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是代表著漢族的盛衰和榮辱,也是一代名將謝玄能名傳千古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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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荒村鬼踪

燕飛立在鎮荒崗,遙觀邊荒集的方向,只有微僅可察的一點燈火,顯示邊荒集正處於不尋常的情況下,敵人正戰戰兢兢地等待荒人的反擊,由主動變成被動。

就在這高崗上,他與孫恩首次決戰,以他的敗北作終結,卻給尼惠暉帶走他,震斷他的心脈,把他埋在地底,避過孫恩的搜索。豈知第二次決戰,尼惠暉卻被直接捲入其中,更因抵受不住仙門關閉的能量爆炸,玉殞香消。三人裡,反以自己傷得最輕。

他、孫恩和尼惠暉形成微妙的關係,欠缺任何一個人,肯定不能令三佩合一,開啟仙門。

燕飛隱隱感到個中實包含著玄妙的道理,卻沒法具體描述出來。

這是否尼惠暉愛掛在口邊的“仙緣”嗎?

  唉!

  千千!現在如有你在我身旁,這世界將圓滿無缺。假如你在我的身旁,我會向你說:對我燕飛來說,你才是我的仙門,只有通過你,我方可以進入洞天福地。

不過假設有一天我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法訣,又可以與你攜手離開,你是否願意隨我一道離開這個充滿了恨,也充滿了愛的世界,往彼岸而去,進入洞天福地,做一對神仙眷屬呢?

想到這裡,燕飛奔下鎮荒崗,灑然閒適的朝邊荒集腳不沾地的掠去。

他終於解決了心魔,把心門與紀千千等同起來,再次晉入胎息的至境。

高彥笑道:“這就是我的七號行宮。”

尹清雅的手使個手法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嗔道:“你這小子最懂趁機會佔便宜,我……”

高彥伸指按在唇上,作個噤聲的姿態,低聲提醒道:“不要那麼大聲,吵得它們曉得我們偷偷到了這裡來,我們便難有一個安寧的晚上了。”

尹清雅湊到他耳邊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低聲說話有用嗎?聽說它們可嗅到活人的生氣。”

高彥給她的呵氣如蘭弄得癢癢的,心中甜如蜜糖,故意裝作聽不清楚的把耳朵貼向她的香唇,弄得尹清雅觸電般忙移開少許。

高彥樂不可支,張口說話,兩唇開合,卻沒有發出聲音。

尹清雅忘了罵他,緊張的道:“你說什麼啊?”

高彥伸手摟著她香肩,湊到她晶瑩如玉的小耳旁,嗅著她秀發散發充盈健康和青春香氣,心神俱醉的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說了你便不會害怕。”

尹清雅給他唇邊揩擦著耳朵,嬌軀輕顫,蹙起黛眉訝道: “是什麼秘密呢?”

高彥另一手指著眼前位於後排,比起其他破屋較完整的房舍道:“你要留心聽我說話嘛!像這樣的行宮,在邊荒我共有十八所,這座的編號是七號,裡面有間乾淨的臥房,專供我落腳之用,且貼有惡鬼勿近的符咒,只要不離開房間,保證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尹清雅擔心的道:“那善鬼又如何?它們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嗎?”

高彥差點語塞,只好胡扯應道:“善良的鬼頂多在旁看兩眼,絕不會騷擾我們。你如肯多喚兩聲夫君,讓它們曉得你是我的小媳婦,肯定它們不會踏入房間半步。”

尹清雅別過頭來看他,借點星月之光,看到他一臉陶醉的神色,醒覺過來,不悅地道:“你摟夠了嗎?”

高彥隨機應變道:“不要以為我在佔你便宜,這是一個法力高強,專門替人捉鬼的老道士私下傳授給我的秘法,叫生氣聯盟,只要有情的男女摟在一起,便死鬼勿近,我是對你好啊!”

尹清雅懷疑的道:“哪有這回事呢?你又在騙清雅了。”

高彥道: “你忘了這是高家村嗎?我怎會在歷代祖宗前欺神騙鬼呢?”

尹清雅掙脫他的手,嗔道:“你這小子什麼背宗叛祖的事做不出來呢?少說廢話,我們進去吧!”

高彥滿足的道:“小娘子請隨為夫來。”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背上,痛得他直入心脾,仍不忙一把抓著她柔軟的小手,拉得她與自己繞到屋後。

尹清雅目光戒備地掃視屋後的疏林時,高彥放開她的手,打開關著的一個窗,道:“小娘子請進!”

尹清雅不依的道:“你先進去!”

高彥道:“你不怕一個人留在外面嗎?”

尹清雅再不打話,一溜煙般投進房裡去,高彥隨之。

  “嚓!”

尹清雅打亮火熠子,高舉手上,照明了這間只有一張床、一幾兩椅的小房間,房子一角還有一個鐵箱子。房間倒算乾淨,顯然不時有人打掃清理。

高彥欣然道:“沒有騙你吧!被鋪放在箱子裡。你看為夫多麼有辦法,跟著我絕不用捱苦。這個在邊荒廣設行宮之法,只有我想得出來,賺錢是要花得舒舒服服的。對嗎?”

尹清雅仍舉著火熠子站在房間正中處,神色不善的道: “你在騙我!”

高彥打開鐵箱,取出一盞特製的風燈,來到她身前,奇道:“我騙你?”

尹清雅嘟起小嘴狠狠道:“符咒貼在哪裡呢?”

高彥若無其事的道:“符咒有兩種,一種是有形的,另一種較高級,是無形的。只要你以劍指,向每道門窗劃出符號,劃符時念出什麼'唵呢摩巴空,喃嘸阿彌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便完成最高級的猛鬼勿近符。”

尹清雅見他邊說邊手舞足蹈、指手劃腳,口中念念有詞。忍俊不住,“噗哧”笑道:“去見你的大頭鬼,當本姑娘是三歲孩兒嗎?”

  高彥提著風燈,朝房門走去。

尹清雅嚇了一跳,呼道:“你到哪裡去?”

高彥在門前止步,故作不解道:“你不是著我去見大頭鬼嗎?他們是不准踏入房內半步的,我只好出去見它。”

尹清雅打個哆嗦,跺足道:“給我滾回來!”

高彥又回到她身前,道:“小娘子請點燈,荒野最忌點火,當火變藍時,便是鬼來了。”

尹清雅嚇得把燈點著,又把火熠弄熄。

高彥把風燈放在一角,只照亮一小片地面,不虞燈火洩出屋外,頓然把房間的小天地化為舒適和溫馨的棲身之所。

尹清雅退到榻沿坐下,輕輕道:“這個村根本沒有鬼,你是在使手段占我便宜。對嗎?”

高彥移到進屋來的那扇窗子旁,探頭往外窺探,然後打個寒噤,惶恐的把頭縮回來,又把窗門匆匆關閉,轉身挨著窗子道: “好險!剛有一隻攝青鬼路經窗外,到後邊樹林去不知幹什麼。幸好我們的新房有最高級的無形符令保護,所以我們也變作無形,它看不見我們。”

尹清雅大嗔道:“還要裝神弄鬼,信你的是傻瓜。”

高彥笑嘻嘻來到她身旁坐下,道:“不信嘛!請小娘子移駕出去看看。”

尹清雅雙掌穿花蝴蝶般拍他背部數處穴道,高彥中招全身一軟,倒臥在床上,只能乾瞪眼。

尹清雅跳將起來,叉著小蠻腰得意的道:“你以為我沒辦法對付你這頭小色鬼嗎?你最大的本事是乘人之危,拖拖拉拉,又摟又抱的,現在看你還有什麼法寶。”

高彥雙目射出焦急的神色,又似不住以眼睛示意某種危險。

尹清雅嗔道:“你可以說話嘛!”

高彥沙啞著聲音道:“它們見你這樣對我,會以為是謀殺親夫,進來纏你便不得了。”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又露馬腳哩!你不是說惡鬼不能踏入房內半步嗎?”

高彥嘆道:“我也說過此符只能止惡鬼,善鬼卻不受約束。所謂善惡之分,全在心中想作惡還是行善,它們進來救我,當然是好心做好事。”

尹清雅眼珠一轉,忽然拔出短刃,道:“我要殺你哩!”

高彥雖手足不能動彈,仍是表情十足,露出糊塗的神色,更由於他只是上半身躺在床上,雙腳仍然觸地,令他的表情配合姿勢尤其古怪惹笑。

  道:“你瘋了嗎?”

尹清雅再待半晌,收起短刃道:“鬼在哪裡呢?為何不見你的列祖列宗進來救你。差點給你唬著了。噢!你看什麼?”

高彥正瞪大眼睛,瞧著她身後的窗。

尹清雅旋風般轉身,尚未看清楚,窗門外傳來淒厲的呼號。

尹清雅花容失色,驚呼一聲“鬼呀”,往後飛退,來到榻上,躲在高彥後方,抓著他肩頭,硬把他推得坐起來作人盾。

燕飛站在邊荒集西南的一座小丘上,默察邊荒集的情況。

整個邊荒集只有四門外掛有風燈,全集陷入黑暗裡去,在漫天星斗下,充滿神秘詭異的氣氛。

燕飛自問憑身手要偷進去,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滎陽也難不倒他,何況是熟悉的邊荒集。敵人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守得撥水不入,只可以於戰略要點布崗哨,要防止的是大批來犯的荒人,而不是像他般孤身單劍客。

  問題是入集後又如何呢?如何可以尋到波哈瑪斯以取他狗命?

看著邊荒集,心中洶湧著奇異的感覺。

  眼前的一切,彷如一個夢域。

他也不是首次生出人生如夢的感受,問題在感應到仙門後那另一無窮無盡的天地後,他再不能以過去習慣了的心態去看這世界,因為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極可能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內的一場春夢。

他並不想欺騙自己,正如尼惠暉說的每一個人的深心內,都暗藏著追求這道超脫生死的仙門的渴求,只不過給人世間種種情事蒙蔽了而已。

  洞天福地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穿過仙門後,會是怎樣的境界呢?

不過更清楚縱使仙門現在他眼前開啟,他仍不會踏入仙門半步。因為他生有可戀,為了紀千千,其他一切再不重要。

忽然間,他醒悟到自己正和生命熱戀著,而生命的最大成果,就是與紀千千的愛。仙門賦予了他和紀千千相戀的另一重意義,也使他愛得更深刻,更沒有懷疑。

  心中一動。

燕飛朝東北的天際望去,星空下一個黑點正在高空盤旋。

  這不是乞伏國仁的神鷹天眼嗎?

念頭才起,他已往天眼出現的方向奔馳去。

  乞伏國仁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尹清雅只懂發抖,哪還有半分高手的儀態,誰想得到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惡鬼。

高彥本只是裝模作樣嚇唬她,怎料到村內的猛鬼這般合作,配合得天衣無縫,登時嚇得牙關打顫,想提醒她解開自己的穴道也辦不到。

呼號聲忽遠忽近,反覆呼喚幾個音,有時在村頭,忽然又到了村尾,總沒聽清楚鬼在叫什麼。

尹清雅顫聲道:“千萬不要應它,一應會給它勾了魂魄去。”

高彥勉強控制著腭骨,艱難的道:“還不解穴。”

尹清雅失魂落魄的道:“我沒法運勁。”

鬼聲消去,回復安寧,可是那種猛鬼將臨的壓逼感,比鬼聲啾啾更使人感到害怕和軟弱。

高彥道:“冷靜點!先解開我的穴道,然後我們有多遠逃多遠,永遠不再回來。”

尹清雅打個抖顫,駭然道:“人怎能跑得快過猛鬼?在這里至少施了猛鬼勿近符,出去怎成呢?”

高彥痛苦得差點哭起來,正要不顧一切告訴她沒有什麼猛鬼勿近符,遠方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嘯。

尹清雅一把將他摟個結實,大駭道:“其他猛鬼回來哩!你的符咒頂得住一隻以上的猛鬼嗎?”

高彥反定下神來,這尖嘯聲肯定是由活人發出來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忙道:“我必須再多劃幾道符,快解開我的穴道。”

尹清雅喘息半晌,緩緩放開他,然後連續數掌拍在他背上。

高彥渾身一鬆,舒展手足後,毫不猶豫跳下床去。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你到哪裡去?”

高彥先把風燈弄熄,然後表演風媒本色,逐窗往外窺看,最後回到她身旁,道:“我有不祥的預感,還是走為上策。”

尹清雅忙扯著他臂膀,道:“你不是要劃符施咒嗎?我絕不會陪你去送死的。”

高彥苦笑道:“鬼有很多種,照我看外面這只是糊塗鬼,否則已來向我們索命,我們走了它們都不知道。”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你只聽聲音便知對方是糊塗鬼?”

高彥死撐道:“我當然認得我祖宗的聲音,它們都是最糊塗的鬼。”

尹清雅皺眉道:“既然你認得它們是你的祖宗,我現在又沒有害你,留在這裡有什麼問題?”

  高彥登時啞口無言。

尹清雅遽震道:“我明白哩!外面的鬼與你根本沒有親戚關係,所以你怕得這麼厲害。”

高彥忙道:“對!就是這樣子!你真聰明。”

鬼叫再起,今次來自屋後密林深處,離他們藏身的房捨不到半里,尖吭難聽,持續數息之久,自遠而近。

尹清雅一呆道:“似乎是活人來呢!”

高彥沉聲道:“我們是遇上江湖人的秘密聚會,他們是以嘯聲互相呼喚。”

知道是活人,尹清雅登時神氣起來,驚魂甫定的道: “哼!差點嚇了我個半死,他奶奶的!讓我出去把他們每人痛揍一頓。”

高彥道:“你忘記了閒事莫理的江湖戒條嗎?”

  尹清雅罵道:“沒膽鬼!”

高彥失聲道:“你的膽子很大嗎?”

尹清雅重重在他臂膀捏了一記,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告訴任何人,否則本姑娘殺了你滅口。”

高彥痛得掉下淚水,偏又不能作聲,心兒卻甜似蜜糖,那種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尹清雅湊到他耳旁道:“又有人來哩!功夫相當不錯呢。”

高彥心忖若沒有兩下子,怎敢到邊荒來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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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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