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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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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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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8:07: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佛藏之秘

燕飛從一堆亂石後竄出來,看著逐漸遠去的黑衣夜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心中浮現赫連勃勃的凶悍模樣。

  竟然是赫連勃勃!以他在邊荒集聯軍內的地位,雖在姚興之下,卻穩凌駕宗政良之上。這麼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從邊荒集溜出來,肯定是乾見不得光的事。

  當然哩!如他要去見的是乞伏國仁,是絕不可讓人知道的。

燕飛感到是挑對地方了,只有找刺激的事做才可使他再次重新投入這人間世去。而眼前正是最刺激的事。

這些念頭在剎那間閃過燕飛的腦海,他已在這被白雪淨化了的世界,隔遠追在赫連勃勃之後,朝天眼盤旋處的幽谷趕去。

劉裕坐在淝水西岸,呆瞪著這條因謝玄擊敗苻堅而名著天下的河流,背後是壽陽城。

上一趟他到壽陽,是在邊荒集二度失陷的當兒,同行的尚有江文清。當時他有強烈對不起謝家、有負謝玄厚愛的慚愧感覺,令他羞於面對淝水。

現在是在大勝之後,更重要的是他在荒人心中建立了統帥的地位,奠定了反攻邊荒集的基礎。

他必須盡快潛入壽陽城,直接到太守府見胡彬商量要事,滎陽既難不倒燕飛出入,要進入在防衛上遠較滎陽鬆懈的壽陽,該是他力所能及的,同時可以向胡彬顯示自己來去自如的本領。

江文清的船隊將會趁夜黑越過壽陽的河段,到穎口攔截兩湖幫的糧船。由於胡彬奉劉牢之的命令開放淮水,以供兩湖幫通過,所以這方面該不成問題。

他到來找胡彬,不但要請胡彬暗中出力,讓他們的糧線能保持暢通,還要說服他全力支持自己,以對抗劉牢之。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浮現江文清的玉容。

  唉!

江文清無可否認是位動人的美女,既有才情更非常有才幹,對自己的態度也不只是合作夥伴般簡單,大家且曾相偕逃亡,出生入死。可是為何她總不能像王淡真般觸動自己的心?

現在因王淡真的殘酷打擊,他對男女之事更是心如止水,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受。

王淡真現在該已抵達江陵,桓玄會如何對待她呢?

想到這裡,他彈跳了起來,朝壽陽奔去。他行囊裡有攀城的工具,可讓他跨越壽陽的高牆,偷入城內去。

為了轉移因王淡真而來的無奈和悲憤,他不可以讓自己閒下來。

他不單要反攻邊荒集,還要接掌北府兵,直到殺死桓玄的一刻。未來的路漫長而艱苦,可是他卻甘之如飴,因為他既沒有更好的選擇,也沒有退路。

  “砰!”

大門被人硬以掌力震破的響聲傳入耳內,高彥和尹清雅在黑暗裡對望,同時提高戒備。

有人進入了前進的房子,與他們只隔開一個天井。只要對方循例到全屋各處搜看,將會發現他們。

尹清雅湊到高彥耳邊道:“此人的掌力陰柔得使人吃驚。”

高彥心中同意,起始的聲響並不猛烈,木門卻受不住化為殘片,就像輕撫一下,木門卻禁受不起。這批人顯然非是等閒之輩,尹清雅武功雖高,對方卻人多勢眾。不由探手指了指窗門,問她該否立即從窗門離開。

尹清雅尚未來得及答他,風聲自遠而近,有人掠過窗外,繞往房舍前方去。

忽然間,五、六個人的聲音在前進齊聲道:“拜見小姐!”

高彥和尹清雅齊吃一驚,發聲問好者有男有女,只看他們無聲無息的抵達此村,便知人人身手高明,非是一般江湖人物。

這樣的高手要找一個已不容易,何況多達五至六人,而被稱為小姐的,武功地位當然在他們之上。

兩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們是何方神聖。

  此時他們又不想走了。

一把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到處留下暗記想見我,究竟為了什麼事呢?你們不是與佛娘在一起嗎?”

高彥心中一震,曉得說話者是何人。佛娘當然是尼惠暉,這批人是彌勒教的餘孽,被尊稱為小姐的便是殺死曼妙的楚無暇。不由也心中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另一女子的聲音道:“小姐請容喬琳報上詳情,佛娘率領我們追捕燕飛,卻發覺持心佩者已換上宋悲風,還數次被他以狡計甩脫,最後追至邊荒集東南面,穎水東岸白雲山區內的臥佛寺,佛娘竟失去對心佩的感應。”

一把男子的聲音續道:“佛娘當時的神情很古怪,竟拋開一切默坐不語,近半炷香的時間後,站起來宣布解散彌勒教,著我們立即離開。”

另一人接著道:“佛娘神情堅決,亦沒有解釋因何有此決定,我們不敢違背她的意旨,只好先離開白雲山,到附近商量,希望佛娘回心轉意,召我們回去。”

高彥湊近尹清雅耳語道:“是彌勒教的楚無暇和四大金剛,另兩人該是建康明日寺的竺雷音和妙音尼。”

尹清雅嬌軀微顫,顯示出心中的震盪。對四大金剛她或該並不清楚,但楚無暇如何厲害,她卻曾親眼目擊,還過了兩招。高彥乘機詐顛納福,探手去摟著她不盈一握的小蠻腰,際此凶險時候,分外感受到有美在抱溫柔香豔的迷人滋味。

尹清雅輕捏了他作怪的手一記,卻沒有扯開他的手。那種半推半就,似是默許的動人情態,差點把高彥的心融化了。

楚無暇淡淡道:“彌勒教早沒有了。”

該屬妙音的女子聲音道:“我們從早苦候至深夜,然後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白雲山臥佛寺所在處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白光沖天而起,光耀數十里,當時天朗氣清,沒有雷電,如此異象,我們從沒見過。”

  楚無暇沉聲道:“竟有此事。”

蒼老的男聲道:“妙音說的句句屬實,沒有一字虛言。”

  楚無暇道:“狄漢由你來說。”

高彥心忖一是楚無暇與狄漢關係較佳,又或在眾人中狄漢比較老實,所以楚無暇指定狄漢說話。如此看彌勒教的人互相間並不信任,以前還可仗著對竺法慶的信念,把各人團結在同一信仰下,現在則純是為某種利益而結合的各懷鬼胎。

尹清雅腰肢柔軟纖巧,不由使他想起為她揉小肚的情景。

美麗的小精靈似乎對他的有機會便佔便宜習以為常,還像很享受的模樣兒。

狄漢清清喉嚨,道:“我們當時在穎水東岸,離白雲山足有五十里。離開這麼遠後我們才敢再次聚集,是怕佛娘見到心中不高興,唉!”

楚無暇不悅道:“不要說廢話,臥佛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狄漢道:“我們立即趕往白雲山,抵山區時已天明,遇上姚興和宗政良等率人到白雲山去,只好待他們離開才到臥佛寺去。”

喬琳接下去道:“豈知臥佛寺已消失無踪。”

  楚無暇失聲道:“什麼?”

狄漢道:“臥佛寺所在處只遺下一個廣闊達數十丈,深達數丈的大坑穴,臥佛寺和周圍的樹木化為飛灰,令我們人人發呆,不敢相信。”

  楚無暇道:“佛娘呢?”

妙音道:“我們只找到佛娘的斷折拂塵,佛娘卻消失無踪,怕是兇多吉少。”

  四周頓時靜至鴉雀無聲。

  高彥和尹清雅亦聽得驚疑不定。

好一會後,楚無暇道:“若是佛娘找到心佩,破解了洞天佩的千古奇謎,成功令三佩合一呢?”

蒼老的男聲道: “如此看三佩合一不但沒有顯示洞天福地的所在,反而是一場災難,令佛娘化作飛灰。”

楚無暇道:“除非找到佛娘,否則此事的真相,將成為奇謎。”

又道:“好哩!你們找到我又如何呢?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妙音道:“我們想請小姐繼續領導我們,振興彌勒教。”

楚無暇發出一陣冷笑,然後陰惻惻的道:“你們心中真是這麼想嗎?”

喬琳嘆了一口氣,道:“多年來,我們一直對佛爺忠心耿耿,為彌勒教盡心盡力,忽然間變得一無所有,所以希望小姐體恤我們,讓我們可以分享佛藏內的寶物。”

尹清雅在高彥耳邊道:“窮鬼!你發財的機會來哩!”

  高彥忙道:“是我們的機會。”

  前進倏地靜至落針可聞。

  “錚!”

  竟是拔劍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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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災異呈祥

不論楚無暇劍法如何厲害,如何盡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也沒法憑一人之力,同時應付彌勒教的四大金剛,何況尚有竺雷音和妙音兩個在建康響噹噹的人物。且六人有備而來,擺明如楚無暇膽敢拒絕說出佛藏的秘密,便聯手圍攻,把她生擒,逼她透露。

豈知劍甫出鞘,竺雷音等六人立即驚呼四起,陷進惶恐和混亂去,聽得躲在後進房間內的高彥和尹清雅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呀!”

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荒村的寧靜,蓋過了所有兵刃交擊聲和呼喝。

接著是連串痛哼和怒叱,四大金剛一方顯然近乎沒有還手之力,處於絕對的下風。

高彥認得發出臨死前慘呼的是那蒼老的聲音,眾人中當以他武功最高明,所以成為楚無暇首要清除的敵人,竟是幾個照面,立即喪命,令人無法相信,湊到尹清雅耳邊道:“老傢伙完了。”

尹清雅花容失色道:“怎會是這樣子的呢?”

另一聲慘叫傳來,接著是人體拋擲撞牆後墮地可怕的骨折肉裂的聲音。

高彥續向尹清雅耳語道:“楚妖女用了卑鄙手段。”

兵刃聲倏止,只剩下四個人的喘息聲,顯然是短暫的血戰裡,他們已用盡了力氣,否則不會發出沉重至此的喘氣。

楚無暇嬌笑起來,道:“你們膽大包天,竟敢來向我討寶,是我欠了你們的嗎?”

窗門碎裂的聲音傳來,同時響起勁烈的破風聲,然後是重物墮地的聲響,該是有人破窗逃走,卻被楚無暇一掌隔空命中,墮斃屋外。

妙音的聲音抖顫著厲呼道:“楚無暇你好狠,竟在燈蕊弄了手腳。”

楚無暇笑道:“妙音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說出這麼可笑的話?想不到吧!我點燃的是來自漢代用毒大師無心子的'萬年迷',無色無味。唉!我本來是用來對付燕飛的,現在卻不得不用在你們身上,浪費了寶物,你說你們是否罪該萬死呢?”

尹清雅的小嘴貼著高彥的耳朵道:“我們走!”

換了平時,高彥會趁機親她一口,此時卻完全失去了心情,道:“你打不過她嗎?”

  尹清雅肯定的搖頭。

喬琳喘息的道:“我們知罪了,請小姐念在我們一向盡心盡力為佛爺和佛娘辦事,放過我們,我們可以立誓永遠不提佛藏的事。”

狄漢接下去道:“小姐該知我狄漢對你一直忠心耿耿,只要小姐肯放過我,我狄漢願意永遠追隨小姐。”

喬琳和妙音同時叱罵,不滿狄漢只為自己求情,出賣她們。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楚無暇嗤之以鼻道:“你真的對我忠心耿耿嗎?我看你只是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吧?哼!無事獻殷勤,你道我是今晚才想殺你嗎? ”

  狄漢怒叱一聲,兵刃聲起。

楚無暇一陣嬌笑,接著是兵刃墮地的激響,狄漢往後跌退,每一步踏地,均重重敲進旁聽的高彥和尹清雅的心坎裡去。

  尹清雅猛扯高彥的衣袖。

高彥低聲道:“最安全是留在這裡。”

  狄漢慘叫聲傳至。

楚無暇若無其事的道:“真蠢!一句話便給我試出來,如繼續求饒,說不定我會心軟放過你。”

  “當!當!”

兩把兵刃先後墮在地上,當是喬琳和妙音兩人放棄反抗,討饒求宥。

高彥心忖如此殘忍狠毒的女人,還是首次遇上,如被她察覺他們的存在,肯定他和尹清雅要作一對同年同月同夜死的同命鴛鴦。

喬琳喘息道:“我們服了,任憑小姐處置。”

妙音也哀求道:“請小姐大發慈悲,看在同為女兒家的分上,網開一面。”

楚無暇柔聲道:“對!看在大家同為女兒身分上,讓我來告訴兩位一個秘密,就是我楚無暇並不曉得佛藏在哪裡。”

  喬琳和妙音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楚無暇續道:“佛爺根本沒有把我當作是他的女兒,只是看中我的根骨,把我培養成有用的工具。他亦從沒有愛過我娘,只迷戀那個女人,亦只有他和那個女人,方曉得多年來,從北方各大佛寺搶掠搜刮回來的珍寶放在哪裡。你們明白嗎?”

妙音囁嚅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不早點說清楚呢?”

楚無暇道:“你們會相信嗎?我看到你們召喚我的暗記,便知道你們立心不良,志在佛藏。不論我說什麼,也會下手逼我說出來,我唯一的選擇是先發製人,把你們全部殺死,一了百了。”

喬琳道:“原來如此,現在既弄清楚真相,我們再不敢煩擾小姐。”

楚無暇淡淡道:“你以為我會留下你們兩個禍根嗎?”

破風聲起,顯是兩女知情況不妙,盡最後努力分頭逃走。

慘叫聲同時響起,接著重歸沉寂。

躲在內進的高彥和尹清雅連指頭也不敢動一下,心中唯一願望是楚無暇盡快離開。

劉裕輕叩窗門,仍透出燈火的書房內傳來胡彬的低呼聲道:“誰?”

劉裕早看清楚周圍形勢,附近並沒有衛士,應道:“是我!劉裕。”

窗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兩人四目交投,胡彬道: “快進來!”

  劉裕穿窗而入。

胡彬著他到一角坐下,歡喜的道:“我正為你擔心,怕你和荒人混在一起,難逃劫數。”

劉裕微笑道:“難逃劫數的另有其人,我今次來是要請你老哥暗中出力,助我們收復邊荒集。”

胡彬現出難以相信的錯愕神情,失聲道:“你們竟擊垮了荊州和兩湖的聯軍?”

劉裕再次體會到今次大勝的影響,不管其中帶有多少幸運的成分,可是自己作為謝玄繼承人的地位,已因此戰而確立。

淡淡道:“郝長亨的三十艘戰船,只有七艘成功逃走。由桓偉率領的荊州騎兵,則棄戈拽甲落荒而逃,被我們搶得三千多匹戰馬和大批糧資。我方陣亡者在百人以下,經此一役,我看桓玄短期內將沒法向我們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胡彬瞪大眼睛道:“你們是如何辦到的?”

劉裕把情況說出來,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你該曉得我被逼立下軍令狀一事吧!”

胡彬顯然仍未從波動的情緒回復過來,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劉牢之今次實在過份,擺明是要把你驅逐出北府兵,不過依現在的情況發展,可能難如他所願。”

稍頓續道:“你是否想我為你封鎖穎口呢?”

劉裕從容道:“這方面劉牢之自有主張,接到他的命令後執行未為晚也。”

胡彬遽震道:“你的意思是……”

劉裕沉聲道:“如我所料無誤,何謙已命喪司馬道子之手,而劉牢之則改投向司馬道子的陣營,背叛了桓玄和王恭。”

  胡彬色變道:“不會吧?”

劉裕道:“事實會證明我的猜測是對是錯,且會是發生在十天半月內的事。”

胡彬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情緒,道:“不論你要我如何幫忙,我也會盡力而為。”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胡彬便像其他北府兵般,對劉牢之生出失望的情緒,而自己則成為他們心中擁戴的謝玄的繼承人。胡彬更比任何人明白他與謝玄的關係,這番話等若他已選擇站在自己的一方,即使要公然對抗劉牢之,也在所不顧。

劉裕道:“我們將在離穎口不遠處,一道支流的小湖集結兵力,號召荒人聚義,準備大舉反攻邊荒集。只要我們的糧線保持暢順,我有把握在短短數月內光復邊荒集。只要邊荒集重歸荒人之手,打通南北脈氣,我們將有本錢和南方任何人周旋。”

胡彬道:“誰供應你們糧資呢?”

劉裕答道:“糧資由佛門供應,孔老大負責籌措和輸送,只要你老哥隻眼開隻眼閉,讓我們糧貨無缺,事過半矣。”

胡彬一口答應道:“這樣的小事也辦不到嗎?你可以放心。攻克邊荒集後又如何呢?”

劉裕笑道:“當然是重新歸隊。”

胡彬一呆道:“劉牢之怎肯就此罷休,他要害死你只是舉手之勞。”

劉裕道:“我們和他走著瞧吧!玄帥最不想見到的是北府兵的分裂,我們須謹遵玄帥的意旨辦事。”

胡彬籲出一口氣,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伸出雙手,和他緊握在一起,心中一陣激動。

胡彬的支持,對他是那麼實在和有用,正因北府兵內大部份由謝玄親手提拔的將領,都是有勇氣和正義感的人,所以北府兵仍然有希望。

胡彬道:“還有個消息和一件怪事必須告訴你。”

  劉裕鬆手訝道:“什麼怪事?”

胡彬道:“怪事稍後說。消息則事關重大,王國寶十天前才經這裡撤返建康,可是桓玄聲討他的奏章像追命的符咒般直追到建康去,細數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妖人的諸般罪狀,矛頭直指包庇他的司馬道子,荊州軍同時在江陵集結,大戰看來無法避免。”

劉裕雙目亮起來,道:“王國寶完了。”

胡彬錯愕道:“司馬道子如殺王國寶,豈非向天下承認自己用人不當?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劉裕道:“不如我們換一個角度去看,王國寶已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讓他留在世上,只會成為司馬道子的負累。司馬道子老謀深算,肯定有辦法將此事處理得漂漂亮亮的,且令桓玄一方出師無名。”

胡彬目不轉睛的打量他,點頭道:“你的想法確是與眾不同,而你的想法是對是錯,很快便可以揭曉。”

劉裕嘆道:“桓玄此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由此可知他智謀的深淺,只要劉牢之選擇站在司馬道子的一方,他將優勢盡失。好哩!究竟發生了什麼怪事呢?”

胡彬臉上現出迷茫裡帶點驚懼的奇異神色,道:“前晚臨近天明前,邊荒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壽陽城也似晃動起來,很多人在睡夢中被驚醒,我也是其中之一。”

劉裕愕然道:“竟有此事!我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胡彬道:“你們那時該正與敵人交戰,哪有閒情理會其他事?何況距離遠了許多。”

劉裕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胡彬道:“翌晨在邊荒執行巡察任務的探子回報,白雲山區出現從未見過的異象,白光沖天而起,地動山搖,把整座臥佛荒寺毀掉,只剩下一個寬廣數十丈,深至兩丈多的大坑穴,威力驚人至極點。”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方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胡彬道:“消息傳至壽陽,立即弄得人心惶惶。我們壽陽軍裡一個負責文書的長史官說這是天降的災異,主大凶。唉!南方多事了。”

劉裕道:“胡將軍有否把此事上報建康?”

胡彬苦笑道:“我正為此煩惱,上報的話,司馬道子會以為我受人指使,造謠生事。不報的話,這種事哪能瞞得住呢?又會怪我知情不報,犯了欺君之罪。我直至這刻仍未就寢,正是為此事憂心。”

劉裕皺眉道:“古時天降災異,為君者必須祭天謝罪,以安定人心。在一般情況下,只要如實報上,沒有人可以怪你。但現在確是情況特殊。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把這個燙手熱山芋交給劉牢之,由他作決定呢?”

胡彬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事實上我早派人知會劉牢之,由他決定好了。”

  劉裕道:“我要去看看。”

胡彬道:“據那長史官說,坑穴該是由天上降下的大火石猛烈撞擊地面而成,這是改朝換代的大凶兆。我睡不著覺更主要的原因正在於此。皆因不曉得崛起者是桓玄還是孫恩,又或慕容垂統一北方後乘勢席捲南方,現在終於放下心事。”

劉裕不解道: “為何你又忽然不為此煩惱?”

胡彬雙目發亮起來,閃閃生輝的瞧著他,沉聲道:“你不覺得災異發生的時機巧合得教人驚訝嗎?”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巧合在什麼地方呢?”

胡彬道:“當然是劉裕你作統帥的首場大捷,災異剛好發生在你大勝的一刻,更發生在邊荒之內,離開戰場只百里許的距離,便像為你助威敲響戰鼓般的模樣。這叫天人交感,絕不是偶然的。”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要嚇我!如你這番話傳了出去,我將成為眾矢之的,肯定活不長久。”

胡彬雙眼眨也不眨的瞧他,正容道:“縱然沒有這場災異,你以為可以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嗎?自玄帥看中你的那一天起,你便注定要逆境求生,直至沒有人能威脅你而止。局勢再不容許你苟且偷安,只能放手大干,完成玄帥統一天下的遺願。我對你有很大的期望,朱序大將更視你為北府兵的希望。”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颼颼的。

他因失去王淡真,立志要登上北府兵統領的寶座,好向桓玄報復,亦不負謝玄的厚愛。可是北府兵權在握後去向如何,他想也不敢想,因為實在太遙遠了。

不過胡彬雖然沒有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卻清楚而不含糊地暗示自己是上天揀選出來改朝換代的人物。而不理自己是否願意,別人對他的期望會變成壓力,令他不得不順應人心,作出別人期望的事。

  我的娘!

自己的本意只是想成為南方最有實權的人,像謝玄又或以前的桓溫,把一切決策掌握在手裡,然後完成祖逖的未竟之志,北伐成功。卻從沒有想過當皇帝。

  老天爺的意旨竟是這樣嗎?

這是否謝安和謝玄看中自己的真正原因呢?

胡彬道:“在目前混亂不清的形勢裡,你不單是北府兵未來的希望,更是南方最後的希望,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就在今夜此刻,我胡彬決定捨命陪君子,看錯了人算我倒楣,卻絕不會後悔。我會全力支持你的任何行動,只要你能光復邊荒集,天下間再沒有人敢懷疑你是天命所屬。趁現在有點時間,我們要好好研究該採取的策略。”

  劉裕能夠說不嗎?

忽然間,他清楚掌握到將來的路向,那或許不是他選擇的,不過卻只有這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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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刺激好玩

孫恩在溪水旁站起來,默立在樹林內的暗黑裡。當他到達這道流經野林的小溪,以他通天徹地的超凡本領,也感到如再硬撐下去,因遭受洞天佩合璧而來的創傷,會演化成永不能治癒的內傷,所以縱然仍在邊荒險境內,他也不得不拋開一切,就地默運玄功,療治傷勢。

經過一天半夜的道修,他的內傷終穩定下來,恢復了六、七成的功力,度過難關。

他現在的心神有點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地馳騁著,近數十年來,他的情緒從沒有這一刻的波動,這是少年時代方有的情況。

他本以為對尼惠暉已心如止水,斷去所有凡念,可是面對她的時候,方發覺自己錯得多麼厲害,嚴重至不忍對她下殺手。

正因心神不處於黃天大法的虛空狀態,燕飛“執假為真” 的一句話才能乘虛而入,令他露出不應有的破綻,身法慢卻一瞬,差點被燕飛以奇招要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此因緣巧合,令他得窺天地心三佩合一後的天地之秘,感應到仙門的存在。切身地體會到仙道的追求,並非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是確實地存在。

當陽之至極遇上陰之至極,兩極相交,將產生能洞穿虛空的驚人力量,開啟仙門,到達生命的彼岸。

  練虛合道,正是指此。

  他終於明白了。

心中的激盪,實在沒法告訴任何人,只有燕飛是例外,因為燕飛也同時感應到仙門。

可是他卻眼睜睜瞧著仙門開啟和關閉,因為他的黃天大法走的是太陽真火的路線,強行進入兩極相交的仙門,會在進入前化為飛灰。必須有太陰真水相輔相成,方能穿門而去,成仙成道。

昨夜的經歷,令他掌握到黃天大法的不足處,曉得該努力的方向。

他生出不知以何種態度對待燕飛的猶豫。當他命中燕飛的一刻,始驚覺燕飛護體真氣的反擊,是水毒而非丹劫的先天真氣,使他捉錯門路,未能奏功。

燕飛已具備進入仙門至乎開啟仙門的初步條件,比他現在的情況優勝。

  他該如何對待燕飛呢?

  想到這裡,孫恩暗嘆一口氣。

幸好現在他根本無力追殺燕飛,所以可以暫時不想此事,一切只好待回到南方養好內傷再作思考。

孫恩心神回復平靜,離開小溪,朝南幽靈般穿林過野的去了。

天眼在夜空盤旋,正全神貫注地,用它的銳目監視著主人所在處的雪原。

乞伏國仁仍是身披紅袍,令燕飛感到他是為天眼而作此裝扮,好讓愛鷹能在高空上容易辨認,否則何須冒此輕易暴露身分之險。

燕飛藏在疏林區邊緣處,眼看著赫連勃勃不住接近乞伏國仁,卻毫辦法再潛近一點,以竊聽兩人的對話。

乞伏國仁的高明處,是現身於廣闊達數里的平坦雪原中心處,再由天眼居高監視,不但不虞有敵人能潛近,也是最佳的防襲手段,即使赫連勃勃心懷不軌,亦無法可施。

燕飛離兩人會面處足有兩里之遠,除非變成神仙,否則休想听到半句話。想到這裡,心中苦笑。對“神仙”一詞,他已有全新的體會和理解。

兩人終於面對面站著,說起密語來。

燕飛心忖如果自己不是身負內傷,便可以刺殺赫連勃勃,為拓跋珪解決一個勁敵。可惜自己現在的情況,實不宜與這樣的高手作生死搏鬥,皆因勝負難測。

  難道便如此白走一趟嗎?

想到此處,心中靈機一閃,浮現出一個近乎妙想天開的大膽念頭。

前進傳來楚無暇的聲音道:“你們這幾個傢伙的功夫真不錯,著了道兒後仍這麼厲害,累得我也受了傷。”

  接著是跌坐地上的聲響。

尹清雅湊近高彥道:“她在療傷,我們快走。”

高彥心中奇怪,以尹清雅的膽大妄為,聽到對方負傷,怎會全無趁機偷襲之意。由此觀之,楚無暇當夜在大江上斬殺曼妙,在小白雁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令她不敢興起對抗楚無暇的心。

高彥想到這裡,色變道:“有詐!”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不要嚇我!我們快走。”

高彥道:“剛才你叫了聲'有鬼',已引起她的驚覺,卻因要對付那幾個傢伙,所以無能理會我們。她已認出是你好聽的聲音來,所以故意誆我們魯莽的溜出去,她則乘機偷襲下殺手。如此看她確受了不輕的傷,所以不得不使點手段。”

尹清雅花容失色的道:“那如何是好?”

其實高彥也害怕得要命,不過尹清雅武功雖遠較自己高強,論江湖道行則力學不輟也追不上他,為了兩人的小命,必須冷靜下來,充當真正救美的英雄。

高彥兩眼上望,示意楚無暇已無聲無息的來到瓦頂上,任他們從何處竄逃,她仍能居高施襲。

尹清雅無助的道:“怎辦好呢?”

高彥耳語道:“我打開窗門時,你便把門閂拉開,記得兩件事同時進行。”

尹清雅搖頭表示不明白他說什麼時,高彥已跳下床去,脫下外袍拿在手裡,移到與房門相對的窗子前面去。

尹清雅呆看著他,直到他打手勢提醒,方醒覺過來,躍往門旁。

高彥點頭示意後,就那麼拉開窗閂,推開窗門。

尹清雅同時行動,拉開身旁的門閂。

高彥甩手便把外袍從窗門擲出去,破風聲起,彷如有人穿窗而出,投往屋外密林。

上方傳來楚無暇的嬌叱,跟著是劍氣破空的異響,直追外袍而去。

高彥此時已來到尹清雅身旁,扯著她推門扑出,來到天井處,再躍上牆頭,逃命去也。

燕飛從藏身處閃出,攔著赫連勃勃去路,後者猝不及防下大吃一驚,往後疾退逾丈,論反應及身手,均是一等一的迅捷。即使燕飛蓄意偷襲,怕亦難以得手,何況他內傷未癒。

從頭至腳都包裹在黑佈內、只露出眼、耳、口、鼻的赫連勃勃雙目精光閃爍,顯然在提聚功力,以應付燕飛。他沒有武器隨身,不過他力能轟斃花妖的拳頭足令任何人不敢輕忽。

燕飛微笑道:“赫連兄別來無恙!”

赫連勃勃知道瞞不過他,緩緩揭開頭罩,收進懷內去,冷然道:“燕兄不愧天下最出色的刺客,竟能於此處攔截本人。不過燕兄既然精通刺殺之道,該知不可容被行刺者有喘氣的機會。我懷裡有訊號火箭,如召來援兵,恐怕燕兄難以脫身。”

此處離邊荒集只有兩裡多路程,是一片位於集外西北方的野林,只要喝一杯熱茶的工夫,敵方高手便可以抵達。當然,赫連勃勃必須撐至那一刻。

燕飛從容道:“赫連兄若還有放煙花的興致,燕某絕不阻撓。”

赫連勃勃泛起怒容,喝道:“燕兄究竟有何意圖,請即道來。”

以赫連勃勃一貫強橫凶悍的作風,竟不敢主動出手,可知燕飛如今威名之盛,足以震懾任何人。

燕飛踏前三步,拉近與對方的距離,好整以暇的道:“我想和赫連兄打個商量,做一件對你對我均有利的事。”

赫連勃勃見他不是要對付自己,大感錯愕,皺眉道:“燕兄好像忘了於公於私,我們均沒有合作的可能。”

燕飛笑道:“真的嗎?若是如此,赫連兄為何偷會乞伏國仁呢?”

赫連勃勃色變道:“你在威脅我!”

燕飛雙目神光乍閃,平靜的道:“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既然暗中與乞伏國仁來往,顯然只是詐作投誠姚萇,事實上另有圖謀。我燕飛也不慣揭人私隱,如果你對我的提議沒有興趣,此事就此作罷。”

赫連勃勃神色緩和下來,道:“燕兄確是好漢子,本人洗耳恭聽。”

燕飛淡淡道:“我要殺那個波斯來的法師。”

赫連勃勃失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竟聽到我和乞伏國仁的對話。”

燕飛心中好笑,赫連勃勃和乞伏國仁的對話里肯定提到波哈瑪斯,並同意必須除去此人,自己誤打誤撞的對上了,故令赫連勃勃誤以為他竊聽到他們的談話。

道:“赫連兄勿要誤會,我只是隔遠看到你們,卻聽不到你們的談話。”

赫連勃勃現出古怪的神色,籲出一口氣道:“縱然燕兄是我的敵人,我也不得不承認燕兄是君子。我剛才使詐,想試你是否聽到我們的密談,請勿見怪。”

燕飛啞然笑道:“赫連兄最愛把勾心鬥角的那一套搬到邊荒來。言歸正傳,無論此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事後我們敵對的情況仍沒有改變。”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道:“為了一個呼雷方,值得燕兄你冒這個險嗎?如你能成功殺死我,效用不是比解救呼雷方更大嗎?”

燕飛心忖我不是不想殺你,只是現時力有未逮,故不得不另作選擇。赫連勃勃這番話既顯示他對呼雷方的事知情,更藉此試探自己的心意,逼自己作出不掉轉劍鋒對付他的承諾,充份表現出他的精明老到。

道:“赫連兄不用多疑,我說得出要與你合作,絕不會扯你的後腿。將來的事誰都沒法作出預測,但我幹掉波哈瑪斯後,會立即離開,即使失手遭擒,也絕不會供出赫連兄有分在背後出力。不過赫連兄勿要出賣我,否則我會不擇手段的作出報復。”

赫連勃勃苦笑道:“由首次在邊荒集與燕兄碰頭,我便知燕兄並不好惹。放心吧!燕兄只要透露本人密會乞伏國仁的事,我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怎敢出賣燕兄呢?更何況如你真能刺殺波哈瑪斯,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

燕飛欣然道:“如此赫連兄是決定與我合作哩!”

赫連勃勃點頭道:“只有一個條件,就是燕兄必須為我守秘,絕不能把我私見乞伏國仁的事透露予任何人,包括你的荒人兄弟在內。”

燕飛心忖若告訴任何人,他燕飛竟會與赫連勃勃合作去做一件事,肯定不會有人相信。道:“一言為定!”

高彥嘆道:“今次名副其實是洞房,只是欠了花燭。”

擠著他坐在小洞裡的尹清雅嗔道:“安靜點行嗎?惹得那惡女回來,你須負責去餵她的劍。”

高彥道:“放心吧!我看她此時早追到十多里外去。看!跟著我是多麼刺激好玩!小娘子現在該進一步了解為夫因何不肯隨你回兩湖去。在邊荒,我是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的首席風媒,處處掌握玄機。像這個村後的荒山小洞,便是我為自己預備的避難所,只要把草叢撥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躲進來,今趟更大派用場,這可是當年我掘了七日七夜,才掘出來的。”

尹清雅“噗哧”笑道:“七日七夜?哼!你這誇大的說謊鬼。噢!差點忘記提醒你,現在並非在你見鬼的高家村內,你的鄉親父老不在身旁,如你仍什麼娘子啊為夫呀的占我口舌便宜,我會割掉你一截舌頭。”

高彥心中一陣甜蜜,在緊擠著她香軀之際,她竟不怪自己揩油,只怪自己言語輕薄,那種默許的動人神態,有多迷人便多迷人。

忙賠笑道:“我的小清雅息怒,噢!”

尹清雅橫肘撞了他脅下一記,痛得他叫起來。

尹清雅嗔道:“人家只是用了小小的力道,叫那麼大聲幹嘛?唔!這裡很悶氣,我們還要躲多久呢?”

高彥只希望眼前情況可以永遠繼續下去,隨口道:“只要躲他娘的七天七夜,待婆娘去到了天邊,我們便可以走出去,從此在邊荒雙宿雙棲、永不分離,睡遍我在什麼高家村、尹家鎮的所有行宮。”

尹清雅大嗔道:“我才沒閒情陪你在這些鬼地方胡混,明天我便要返回兩湖去,有沒有你隨行,我都不在乎,你自己想清楚。”

高彥眉頭一皺,計上心頭,道:“太危險了!”

尹清雅道:“有什麼危險的!我只是為你著想,才陪你躲到這個臭洞來,否則我放開腳程,又佔了先機,才不相信那妖女追得上我。”

高彥道:“讓我第一流的邊荒腦袋為你分析形勢吧!首先你是否肯定她能從你叫了句'有鬼',便可以認出你是我高彥的心上人小白雁呢?”

尹清雅再沒有閒暇計較他佔口舌便宜,老實的答道:“人人都說我的聲音很特別,聽過便不會忘記。當日我和她交手時,說過幾句話,應該瞞不過她。”

高彥一本正經的道:“好!現在假設她曉得你是小清雅,她是否非殺你不可呢?”

尹清雅聳肩道:“我怎曉得她的心意呢?她該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吧!”

高彥道:“錯了!她定要殺我們滅口,因為我們知道佛藏的秘密。”

尹清雅呼冤道:“但我們並不知佛藏在哪裡呢?有什麼好滅口的。”

高彥道:“四大金剛等人也不知道佛藏在哪裡,還不是遭到她毒手嗎?”

尹清雅不服道:“怎同呢!他們是要逼她說出佛藏的所在,所以她才先發製人。明白嗎?你這個專愛唬人的小混蛋。嘻!你仍未有資格當大混蛋。”

高彥哂道:“所以說你入世未深,不明人間險惡。你沒有聽過懷璧之罪嗎?若被我們把佛藏一事泄露出去,弄得天下皆知,那婆娘還用做人嗎?如此一個寶藏,人人皆想據為己有,你師傅他老人家第一個不肯放過她。”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胡謅了這麼多廢話,說到底就是不想我回兩湖去,最好是嫁給你,永遠留在邊荒,做你的押寨夫人。你喜歡騙人,我卻沒有興趣。坦白點和你說吧!我尹清雅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你連邊兒也沾不上,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你,快絕了你的痴心妄想,找別的無知女子下工夫吧!”

高彥聽得湧起萬念俱灰的頹喪失意,如掉入失望的無底深淵,苦笑道:“你歡喜便走吧!不過我敢肯定那婆娘已知上當又折回來,還在外面某處守候,到時你便曉得我不是虛言恫嚇。咦!你想幹什麼?”

尹清雅伸手在洞壁摸索,硬把一塊石頭拆下來,道:“要證明你的謊話易如反掌。你左一句右一句我不懂江湖道,我便使出一招最基本的投石問路給你看看。”

  說畢甩手把石頭朝洞口擲出去。

石頭摩擦枝葉草叢的聲音由近而遠,掠過近七、八丈的空間,忽然劍嘯聲起,還傳來楚無暇的怒叱。

  兩人同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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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敵友難分

燕飛和赫連勃勃並肩蹲在邊荒集北面官道旁的密林裡,等待運糧車隊的出現。這支運糧隊由鐵弗部的人負責,是赫連勃勃的手下,可以掩護他們回集。

赫連勃勃道:“溜出來反容易一點,但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卻頗為困難。”

燕飛訝道:“因何有此情況呢?”

赫連勃勃苦笑道:“我的心情實在矛盾,因為每說一句話,都涉及我方的軍事佈置,而你則是我方最大的敵人。”

燕飛道:“不方便就不用說出來好了。”

赫連勃勃嘆道:“不說又如何,給你如此深進集內,還有事情可以瞞得過你嗎?”

燕飛微笑道:“赫連兄似乎很看得起我們荒人呢?”

赫連勃勃點頭道:“姚興和慕容麟都不看好你們,認為你們缺乏糧資,根本無力反攻邊荒集。只有我和宗政良受過教訓,不敢對你們掉以輕心。”

燕飛開始明白為何慕容垂再次起用宗政良,來助兒子慕容麟守邊荒集,是因要藉助他敗於荒人之手的珍貴經驗。

赫連勃勃道:“不過若從表面的情況作判斷,你們來反攻邊荒集只是送死,縱然你們糧資無缺,兵力的比較仍然懸殊。且因有前車之鑑,你們想重演上一次光復邊荒集的技倆,是沒有可能的。攻城者的兵力,必須在守方的一倍以上,方有威脅力,這道理於邊荒集亦然。不怕告訴你,我們把戰線縮移到夜窩子,構築了堅強的軍事防禦線,配以高台指揮和堅固的樓房,夜窩子外則廣布陷阱,明刀明槍的對陣,你們是絕沒有機會的。”

燕飛明白過來,為何出集容易入集難,因為以敵人擁有達數万的兵力,要把夜窩子守個固若金湯,是輕而易舉的事。更明白赫連勃勃,有手下掩護,兼主動在手,要溜出來不難辦到。但想重回夜窩子,便不得不魚目混珠的藏身運糧隊以入集了。

道:“然則赫連兄為何仍這麼顧忌我們呢?”

赫連勃勃道:“邊荒始終是你們的地盤,所以我們屢次圍剿,仍是事倍功半,最終被你們逃回南方。現在給燕兄摸清楚集內佈置,又清楚情況,當會改變策略,只要截斷我們北面的運糧線,邊荒集將不戰而潰。”

燕飛道:“姚興等是用兵布陣的專家,當然有方法保持糧線暢通,否則便是輕重倒置。對嗎?”

赫連勃勃似不願再談關於軍事佈置方面的情況,笑道: “假設你的兄弟拓跋珪曉得我和你混在一起,會有什麼感想呢?”

燕飛聳肩道:“很難說。因為他現在最大的敵人,並非老兄。而赫連兄最顧忌的亦不是他,而是姚萇,不知我的猜測是否正確呢?”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點頭道:“燕兄看得很準。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門,與慕容垂的正面衝突是無可避免,對我來說此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能在慕容垂蕩平拓跋族前,先一步雄霸關中,我便有本錢和慕容垂爭天下。比起來,邊荒集的重要性便相形失色。”

燕飛道:“這正是你肯和我合作的主要原因吧!”

赫連勃勃對這方面的情況並沒有顧忌,坦白的道:“波哈瑪斯謀略過人,有他助姚萇,如虎添翼,邊荒集現時的佈置,正是由他一手策劃,如能除去他,等於拔掉猛虎口內一顆尖齒。”

接著壓低聲音道:“殺他並不容易,必須天時、地利、人和天衣無縫的配合,一擊即中,方有成功的希望。我會為你找尋機會,以三天為期,如不能成功,燕兄便要放棄,一切仍依合作精神辦事。”

燕飛淡淡道:“我便耐心等候三天,三天后我們再沒有關連,我當然不會牽累赫連兄。”

赫連勃勃忙道:“燕兄該知我有合作的誠意,攻克長安是我自懂事以來的宏願,現在機會就在眼前,為達成心願,我是會不惜一切的。”

燕飛心忖最好你沒法完成心願,赫連勃勃手段兇殘,如給他攻入長安,肯定長安的民眾大禍臨頭。日後反攻邊荒集,他第一個要殺的人正是赫連勃勃。

  道:“運糧隊來了!”

就在楚無暇追著問路的投石疾掠而去的一刻,高彥當機立斷,拉著尹清雅跳將起來,竄出小洞去。

洞外黑沉沉一片,破風聲在二十多丈的山野響起,迅速接近,顯是楚無暇曉得又被愚弄了。

高彥哪敢延誤,喝道:“隨我來!”

竟就那麼騰身而起,投往山洞上陡峭的山壁。

尹清雅心忖難道高彥活得不耐煩了,這座山高聳近百丈,草樹附壁叢生,攀上去等於要和楚無暇比輕功,絕非上策,不過時間已不容她阻止高彥,只好追在他身後往上攀。

兩人手腳並用的直攀上七、八丈,楚無暇的冷哼聲在下方傳來,然後嬌笑道:“今次看你們能逃到哪裡去?”

上面的高彥忽然鑽入一堆濃密的樹叢裡去,叫道:“快進來!”

尹清雅左手剛抓著一枝橫探出來的樹幹,心忖難道有另一個洞穴,高彥的手已伸出來,一把抓著她襟口,將她扯進去。

尹清雅沒暇和他計較,原來樹叢內另有天地,竟是一道小徑。喜出望外下,她追在高彥身後迅速逸去。

劉裕策騎著胡彬送他的神駿,沿淮水北岸飛馳,在兩耳風聲呼嘯下大地往後飛退,在雪原留下仿似延展至無限的蹄印。

此馬名疾風,渾體純黑,沒有半根雜毛,是謝玄最鍾愛的坐騎之一,當日謝玄便是坐在它的馬背上,贏了名垂千古的淝水一役。勝利後謝玄不願它再隨自己冒險,把它留下在壽陽由胡彬悉心照顧。現在則成了劉裕的座騎。

自懂事以來,劉裕首次感覺到大地盡在他腳下的滋味。擊敗荊州和兩湖的聯軍,是他軍事生涯的轉折點,由這刻開始,他對自己建立起沒有人能動搖的信心。

  蹄聲在前方響起。

孫恩立在淮水南岸,負手遙觀對岸的邊荒地帶。

他從來不對任何地方生出留戀的感情,邊荒卻是唯一的例外。

  惠暉死了!且是因他而亡,如非被他以獨特手法禁制了她的經脈,憑她的太陰玄功,該可以在三佩釋放出的能量下保住性命。

那是種奇怪的能量,有龐大無比摧毀一切的暴烈毀滅力,可是其中又充滿無限生機,能賜與生命。只要具有太陽真火或太陰真水類先天真氣者,便有本領在其中取得生機,死裡逃生。

所以他必須立即離開,因為燕飛傷得比他輕很多。

對燕飛,他心中充滿複雜矛盾的感覺,而截至目前為止,燕飛是唯一在他全力出手下仍沒法殺死的人。

他的武功肯定高出燕飛一級,可是在道功上卻至少遜燕飛一籌,這情況令他們變成勢均力敵的對手。他必須在黃天大法上再有突破,方可以穩勝燕飛。幸好如何突破已在掌握之內,仙門的乍現即逝,予他最大的啟發,使他把握到能破空而去最本原的力量是怎麼的一回事。那種啟示對他的道法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

燕飛也像邊荒般令他感到愛恨難分。

在普天之下芸芸眾生里,燕飛是除他之外唯一曉得洞天福地確實存在的人,這種共同的領會,令他感覺自己並不孤獨,也大幅拉近他與燕飛的距離。可是偏偏燕飛卻是命中註定的死敵和對手,他可以不惜一切毀掉他嗎?

  他不知道。

穿過仙門,到達彼岸,當然再不受五行的局限,也打破了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命運。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命運的徹底改變,會否產生順勢而去的骨牌效應,至乎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呢?

簡單點說,當一個人成功開啟仙門,從這齣口遁離身處的宿命世界,會否令所有人的命運都生出變化呢?又或者是白日飛升仍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他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詭奇感覺。

孫恩長長吁出一口氣,掉頭朝南而去。

很多事都是在他的智慧之外,可是有一件事是他肯定的,就是當他重回邊荒時,他的黃天大法將有進一步的突破,從煉神還虛的境界往煉虛合道的至境邁進。

這是人能達到真正至高無上的境界,此行實不虛也,既令他看破凡塵,更無垠地擴闊了心懷和眼界。

劉裕遇上了由姚猛率領二百人組成的先頭部隊,人人士氣昂揚精神抖擻,沒有絲毫疲態。

姚猛見到他,大喜道:“劉爺你剛離開不久,便有個叫劉毅的北府兵將來找你,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必須見你,卻又不肯透露是什麼事。現在他隨軍而來,與後面的慕容當家在一起。如你沒興趣招呼他,我們可以打發他走。”

劉裕心中一沉,已知自己不幸言中,何謙果然出了事,否則劉毅絕不會在這時候來找他。

道:“胡彬方面的關節已打通了,他會全力暗助我們。你們在這裡休息片刻,我見過劉毅後,再繼續行程。”

燕飛立在窗前,凝望矗立在廣場,對邊荒集有無限象徵意義的古鐘樓。

廣場四周是一個一個的光圓,照亮了地面,敵人把罩上蓋子的風燈放在地上,不讓燈光上洩,形成眼前的奇景,也把古鐘樓襯托得更巍峨高聳。

事實上整個夜窩子都是以同樣手法照明,從集外遠處看過來,便像邊荒集陷於一片漆黑裡。

敵人的兵力佈置全集中於夜窩子,要攻陷這麼一處地方,確是談何容易。夜窩子的樓房都是最有規模的,加上高台指揮的優勢、強大的兵力,荒人的任何反攻只是以卵擊石。

赫連勃勃雖然暗示切斷糧線是唯一對付他們的有效手段,可是燕飛直覺他是不安好心,敵人肯定有方法應付這方面的問題,因為直到此刻,敵人仍是佔盡上風,掌握主動。

戰馬的嘶叫聲不時劃破夜窩子的寧靜,也提醒人戰爭可在任何一刻發生。

燕飛身處的三層樓房位於廣場邊緣,前身是著名青樓“採花居”,亦只有荒人經營的妓院方會用上這般直接露骨的名字,以作招徠。

採花居現在成了赫連勃勃的軍營,他身在的房間是赫連勃勃臥室,位於三樓靠古鐘場的一角,可以俯瞰整個古鐘場。

赫連勃勃認為把他藏在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此事他不但要瞞過姚興一方的人,還要瞞著大部分的手下,只容幾個心腹知情。

此刻赫連勃勃到了外廳與手下說話,他樂得清清靜靜的一個人,細想過去幾天離奇荒誕的遭遇。

眼前邊荒集也不是全無破綻,只要能在激戰時佔領了古鐘樓,便可以破壞敵人高台指揮的戰術,使敵人陷於各自為戰的劣勢,而己方則可以避強擊弱,發揮出全面的戰力。此法在夜戰裡尤能發揮奇效。

若不是站在這裡,他絕沒有這樣的體會,生出對敵人所有佈置了然於心的動人感覺。

他和赫連勃勃的關係危險而不穩定,雙方都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然而因著微妙的形勢,權衡利害輕重下,成為合作的伙伴。但變化隨時發生。

說到底,赫連勃勃並不真的認為荒人有反攻邊荒集的能力,荒人來的話是自尋死路,所以燕飛若成功刺殺波哈瑪斯,對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行刺波哈瑪斯是愈快進行愈好的事,天才曉得當劉裕領導荒人擊垮荊州和兩湖聯軍的消息傳來,會否令赫連勃勃生出異心。

主動權仍穩操在赫連勃勃手上,他可以助燕飛完成心願,也可以出賣他。

赫連勃勃步入臥室,來到他身後,道:“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地方,這是任何初到邊荒集者的感受。”

燕飛心忖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扮花妖姦殺女子?

暗嘆一口氣,道:“我們的事如何進行?”

赫連勃勃道:“我剛才吩咐了幾個可以信賴的手下,全力監察波哈瑪斯的行止,明天該有消息回報,我也不想此事拖得太久。”

又道:“燕兄過去兩天是否在附近徘徊呢?”

  燕飛點頭應是。

赫連勃勃道:“那你該看到白雲山區的異事,白光沖天而起,數十里內清晰可見,事後整座臥佛寺化為飛灰,留下一個廣達數十丈的深坑。對此燕兄有什麼看法?”

燕飛心道如我坦白說出事實,保證可令你目瞪口呆,當然他不會說出來。

道:“這種沒有人明白的事,可以有什麼看法呢?”

赫連勃勃興奮的道:“天降異象,地必應劫。這個肯定是老天給世人的一個啟示,預告新世局的開始,所有已稱帝者均無一是真命天子,而能統一天下的真主正在崛起中。”

燕飛心中想到的卻是拓跋珪或劉裕,怎也沒法把真命天子與殘暴不仁的赫連勃勃拉上關係。他自認沒法子明白赫連勃勃這個人,奇怪他既然是人,卻可作出違背人性的惡行,沒有半點人性。

如果他不是身負內傷,又以大局為重,把呼雷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赫連勃勃將不能在這里站著向自己自鳴得意。

淡淡道:“赫連兄當然是有大志的人,事實上淝水之戰後,南北兩方的政權均搖搖欲墮,未來的情況誰都難以預測。”

赫連勃勃嘆道:“假設我們不是敵人而是戰友,是多令人痛快的一件事呢?”

  燕飛心忖我永不會視你為友。

赫連勃勃正要說下去,他一名手下慌張的撲進來,道: “太子來了!”

燕飛和赫連勃勃聽得大吃一驚,相互對望。

赫連勃勃當機立斷,道:“我在外廳截著他!”

  說罷與手下匆匆迎出外廳去。

燕飛移到門旁,收攝心神,打算如有任何異樣情況,立即遠遁。

姚興於此深夜到訪,事情絕不尋常。

  波哈瑪斯會否隨他一道來呢?

  “砰!”

  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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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忍辱負重

劉毅慘然道:“大將軍遇害了。唉!如他肯聽你的勸告,此事便不會發生。”

劉裕早有心理準備,目光投往淮水,道:“此事怎可能發生的,大將軍不是有防範之心嗎?”

離天亮只有個許時辰,四周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天地一片肅殺。

劉毅湧出熱淚,淒然道:“大將軍口是這麼說,可是他心中仍認為司馬道子會倚賴他、籠絡他,而不會愚蠢到舍他而選反覆難靠的劉牢之。所以才會中了司馬賊的奸計。”

劉裕道:“冷靜點!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劉毅抹掉淚水,壓下失控的情緒,道:“大將軍起程前,劉牢之忽然在我們淮陰附近的洪澤湖集結船隊,兵脅淮陰。大將軍本已改變主意,暫留淮陰以對付劉牢之,豈知司馬道子一天內三次以飛鴿傳書來催大將軍趕往建康去,說桓玄大軍隨時可抵石頭城。大將軍不疑有詐,更認為劉牢之暫時仍未夠實力突襲淮陰,所以只在兩艘戰船護航下,坐帥船匆匆前往建康,卻被王國寶以奸計騙上船,慘被殺害,事後只有一艘船逃回來。現在淮陰的兄弟上下一心,決意為大將軍報仇,先乾掉劉牢之,然後殺往建康去。”

劉裕嘆道:“你們的實力一向及不上劉牢之,現在大將軍遇害,你們更不是他們的對手。”

劉毅道:“我們雖然個個恨火燒心,卻沒有喪失理智,大家商量後,認為目前北府兵內,只有你的能耐和聲望,足以服眾。所以推我作代表,來請你到淮陰主持大局。只要宗兄肯振臂高呼,宣布劉牢之的罪狀,劉牢之旗下的兵將也會動搖,軍心不穩下,劉牢之將不是我們的敵手。統一北府兵後,我們便可以趁荊州軍進攻建康的一刻,找司馬道子算賬。”

劉裕感到劉毅的提議有龐大的誘惑力,只要他點個頭,何謙的舊部便會盡歸他所有,足有三、四萬之眾,且有一支實力龐大的水師戰船隊,若再加上胡彬的壽陽水師,實力比之劉牢之亦毫不遜色。唉!可是邊荒集又如何呢?還有是北府兵如此分裂作兩個互相攻殺的派系,只會白白便宜桓玄。恐怕到桓玄攻陷建康,他仍和劉牢之纏戰不休,屆時只要桓玄站在劉牢之的一方,他劉裕肯定只餘下待宰的命運,在策略上實是愚不可及。

目前的成就得來不易,他絕不可犯錯,否則所有努力均盡付東流。

再進一步深思,縱使桓玄攻不下建康,劉牢之則敗在自己手上,然北府兵已元氣大傷,且因失去建康的支持,邊荒集又仍然在慕容垂和姚萇的控制下,糧資的供應上將無以為繼,北府兵會不戰自潰。

在這種形勢下,只會便宜了在南方虎視眈眈,實力不下於任何一方的天師軍。

不過他如今正高燒復仇怒火的淮陽軍失望,會帶來什麼後果呢?

  他正處於兩難的位置。

  劉裕暗嘆一口氣。

於此最不應該的時刻,他想起王淡真。

假設他不趁此機會打擊劉牢之,淮陽軍在群龍無首下,終會被劉牢之收拾,那時劉牢之北府兵大權在握,再沒有任何顧忌,王淡真的爹王恭便危險了。

再暗嘆一口氣,想到自己怎能只顧一己之私,白白把謝玄精心培育出來的無敵兵團毀於自己手上呢?

道:“你先冷靜下來,弄清楚目前的處境,否則你和我都要面臨抄家滅族的大禍。”

劉毅憤慨的道:“還有什麼好想的,我和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道:“我們可以公佈劉牢之什麼罪狀呢?”

劉毅毫不猶豫的道:“當然是他勾結司馬道子,害死大將軍的大罪。”

劉裕道:“殺大將軍的是王國寶,司馬道子可把一切推到他身上去,然後立即處死他,來個死無對證,且先我們一步公佈王國寶的罪狀,如此司馬道子和劉牢之都可以置身事外,而事實上他們確沒做過什麼。劉牢之更可以振振有詞,說在洪澤湖集結水師,是奉王恭之令討伐司馬道子。”

劉毅登時語塞,好一會方道:“劉牢之怎會對付司馬道子呢?”

劉裕平靜的道:“劉牢之當然不會真的去討伐司馬道子,他只需要一個下台階,司馬道子則是最佳提供下台階的人。”

劉毅遽震道:“你說得對,桓玄和王恭一方打正旗號要討伐王國寶,如王國寶被司馬道子處決以應要求,桓玄等雖出師無名,但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但劉牢之卻可以得到急切需要的下台階。”

劉裕曉得他回復了理智,道:“眼前最明智的策略,就是忍下去。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王國寶是劉牢之的下台階,也是你們的下台階,明白嗎?”

劉毅雙目再次紅起來,咬牙切齒的道:“我們怎能坐看劉牢之這賊子繼續風光下去,還要聽他的指揮,任他魚肉?”

劉裕道:“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複仇而是保命。劉牢之於現今的形勢下,絕不敢逼你們叛變,只會設法安撫你們,而你們則虛與委蛇。北府兵內同情你們的將領大有人在,劉牢之在短期內是不敢過分的。現在對劉牢之最重要的事,是穩定軍心,鞏固權力,全力助司馬道子,令桓玄沒法動建康半根毫毛,他還要保存實力,以應付孫恩龐大的天師軍。”

劉毅打量了劉裕好半晌,似是首次認識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的神態,道:“你的處境不比我們好多少,為何你仍然可以這麼冷靜?唉!不如你陪我到淮陰一趟,我的口才遠及不上你,沒有信心說服其他人。”

劉裕曉得自己最少說服了他,道:“根本不用靠口才,只須說出實況,令所有人明白這不單是複仇的辦法,且是唯一生路,沒有人能違抗殘酷的現實的。”

劉毅頹然道:“只是一條忍辱偷生的路,我再看不到任何復仇的希望。”

劉裕道:“事情當然非如你想像般的絕望,你可知我剛擊垮了想把荒人趕盡殺絕的荊州和兩湖幫聯軍呢?”

劉毅點頭道:“當然知道哩!這確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有你領導我們,我們至少有一半成功的機會。”

劉裕道:“糧資方面的供應又如何呢?南方最豐足的地區,就是建康及它附近一帶。北府兵一向在這方面依賴建康。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方可以有自主權,就是把邊荒集奪回來,那時主動權將操於我們手上。”

  劉毅現出思索的神情。

劉裕道:“我收復邊荒集,亦完成軍令狀的任務,假如劉牢之敢阻撓我回北府兵,那時道理便在我的一方,我會教他死無葬身之所。”

劉毅道:“如他編派你在投閒置散的崗位,你回歸北府兵又可以有什麼作為?”

劉裕冷然道:“那須看他與司馬道子的關係演變至何種局面,又要衡量桓玄和孫恩的情況。不過無論在哪一種形勢下,我們有邊荒集作後盾,怎都比現在強勝百倍。”

  劉毅道:“明白了!”

劉裕伸手抓著他肩頭,道:“一切以大局為重,只要我能收復邊荒集,終有一天會有好日子過。去吧!”

劉毅斷然轉身,飛身上馬,策騎去了。

劉裕亦登上座騎,馳回在附近等待他的荒人精銳騎隊。

  慕容戰大喝道:“上馬!”

眾戰士轟然應諾,紛紛踏蹬上馬。

慕容戰向劉裕展現笑容,語氣輕鬆的道:“到了辦正事的時候哩!”

劉裕先想起劉毅,轉而聯想起劉牢之,再想到桓玄和王恭等搖搖欲墮的聯盟,身為盟主的王恭如何應付意料之外的變化,接著心中浮現王淡真的花容。

喝道:“我們為邊荒集而戰!為紀千千而戰!兄弟們!我們去!”

領先策騎衝出,慕容戰追在他馬後,然後是像潮水掩過大地的荒人戰士。

南方再沒有能左右他們反攻的勢力,一切障礙均被清除。

姚興的聲音道:“關中的情況令人憂慮,父皇雖先後擊敗平涼的胡金熙、鮮卑的沒奕子,又征服了秦州,進占長安。可是苻堅之子苻丕在天水姜延、河東王昭、前幽州刺史王永等地方勢力支持下,在晉陽稱帝,令我們沒法趁慕容永等出關之際,一舉蕩平關中。”

赫連勃勃低聲道:“太子何時得到消息呢?”

燕飛心忖不論你如何壓低聲音,又隔著磚石結構的牆壁和堅實的木門,可是在如此不到五丈的距離下,休想有片言隻字能逃過我的靈耳。

赫連勃勃這句話是問得有道理的,因為他要弄清楚姚興夜訪,是否只因此事。

從呼吸聲,廳內現時只有姚興和赫連勃勃兩人,波哈瑪斯並沒有隨行。

姚興答道:“我今早已收到消息。”

  赫連勃勃沉默下去。

姚興嘆道:“苻丕雖令我們平定關中的大計橫生枝節,幸好慕容垂亦自顧不暇。我現在真正擔心的,反是邊荒集的安危。”

赫連勃勃大訝道:“太子不是認為荒人再不可能有作為嗎?”

姚興沉聲道:“我剛接到前線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荒人不但成功返回邊荒,且大敗荊州和兩湖的聯軍,並從他們的手上奪得大批戰馬、糧食和武器。 ”

赫連勃勃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

  隔牆有耳的燕飛聽得心中大喜。

荒人現在最需要的正是一場胜利,延續自己斬殺竺法慶的威風,令荒人在最艱苦的情況保持振作,直至光復邊荒集。

邊荒本身是個沒有生產力的地方,一切全賴邊荒外來的供應,所以一旦失去邊荒集,買賣交易停頓下來,荒人的反擊力量,會因缺乏糧資貨物而崩潰。

此正為姚興和慕容麟所採取粉碎荒人反攻力量的策略,先固守邊荒集,再以重兵圍剿躲藏起來的荒人武裝部隊。而其策略差點奏效,幸好荒人在邊荒的邊緣處仍有新娘河作據點,再從此基地反攻邊荒。

現在荒人大敗荊州和兩湖聯軍,令荒人士氣大振,更趨團結,兼之荒人不但對邊荒瞭如指掌,且驍勇善戰、人才濟濟,對邊荒更有宗教般的狂熱感情,這麼的一股力量,其反擊力是不可以低估的。姚興的憂慮是有道理的。

佔領邊荒集的敵人是似強實弱,且每況愈下。

竺法慶在勝利的當兒被殺,引致彌勒教的崩潰和大亂,早嚴重打擊了佔領軍的實力和士氣。由於荒人的對抗,南北貿易中斷,沒有人敢到邊荒集來,使邊荒集只是邊荒另一座廢墟,要守穩這麼一個地方,在完全被動的形勢下,那感覺是可以令任何堅強的人氣餒的。糧資方面,又須完全倚賴北方的供應,一旦糧運不繼,佔領軍便要節衣縮食,際此寒冬未過之時,佔領軍的苦況可以想見。

姚興說的話,正顯示他已有退兵之意。目前對姚萇父子來說,關中的戰爭肯定排在首位。他們之所以攻打邊荒集,是垂涎南方的糧貨物資。現在得到的只是一座廢集,還拖著大批人馬,當然不是划算的事。

從姚興的一番話,燕飛掌握了敵人的處境、姚興的心態。

姚興的聲音傳來道:“我也希望只是探子誤報,可惜卻是事實。最令人憂心的是荒人於大勝之後,大江幫的戰船隊不停留的沿淮水西上,直趨穎口。另一支約二、三千人的輕騎兵則沿淮水北岸往穎口推進,情況令人憂慮。”

赫連勃勃不知是否在思索燕飛的問題,沉默下去。不過燕飛知道他已失去出賣自己的時機,他應該早點說出來,而非在姚興說出荒人大勝敵人之後。何況他根本沒法解釋因何會在集外遇上燕飛。

好一會兒,赫連勃勃道:“我們須立即把與兩湖幫作交易的戰馬追回來。”

姚興道:“我已派人快馬去追。唉!趕馬的隊伍早上出發,到現在已趕了一天半夜的路程,恐怕離汝陰不遠。希望荒人今次連夜趕路的行動,不是針對此次交易。”

赫連勃勃喘息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覺,荒人極可能從俘獲的兩湖幫高級將領口中,得知這件事。”

姚興苦笑道:“這方面我們只能靜待情況的發展。我另有一個決定,你和你的手下須於明天離開邊荒集,撤返關中,助父皇平定關中。”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道:“太子是否決定放棄邊荒集呢?”

燕飛聽得精神大振,同時也曉得再沒法倚賴赫連勃勃提供刺殺波哈瑪斯的情報,而赫連勃勃更變得不可靠。

他雖然仍弄不清楚姚興與兩湖幫的交易是怎麼一回事,但曉得對荒人有利,便已足夠。

姚興道:“我們不著急,可是慕容麟卻是別無選擇,只好死守下去。日後不論情況如何發展,對我們都是有利無害,如慕容麟全軍覆沒,可以大幅削弱慕容垂的實力。”

赫連勃勃同意道:“誰都曉得我們和慕容垂的結盟是一段時間內的權宜之計,早晚我們要和慕容垂決勝沙場。太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姚興道:“撤兵之事不可以操之過急,明天你先撤走。我看清楚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赫連勃勃道:“快天亮了,我立即去準備一切。”

姚興道:“你不用閃閃縮縮的撤走,最好驚動慕容麟讓他來找我談話,更是正中我下懷。哼!這小子恃著父威,專橫高傲,我早看他不順眼,只是一直忍著他吧!”

赫連勃勃道:“明白了,一切依太子的吩咐行事。”

  兩人站起來。

燕飛知是時候,閃到窗旁,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倏地穿窗而出,於窗台略一借力,貼牆而上,來到高樓的瓦面上。

夜風陣陣吹來,環目四顧,附近樓房頂上並沒有哨崗。這是合理的,荒人仍遠在百里之外,這幢樓房又不是處於夜窩子的邊緣,警戒不嚴是理所當然的事。

燕飛移到瓦簷處,俯伏下望,一隊十多人的馬隊正在等候姚興。

片刻後赫連勃勃親自送姚興出大門,說了幾句話後,姚興上馬而去。

燕飛心忖今次刺殺波哈瑪斯是成是敗,便要看跟踪姚興是不是能有所斬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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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如意嬌妻

燕飛在夜窩子的樓房上飛簷走壁,逢屋過屋,只下照而不上射的照明燈光予他無比的方便,配合他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身手,迅似鬼魅,以靈覺感應敵人的獨特方法,如入無人之境。

敵人沿夜窩子的邊緣設置了強大周密的防禦線,窩內的警戒因而鬆懈,得赫連勃勃助他過關,令他這頭猛虎深入敵人腹地之內。

他不須用眼去看,姚興一行人的蹄聲便是引路的明燈,讓他毫無困難的追踪他們。

最後他來到洛陽樓的瓦面上,俯首看著姚興等人在大門前下馬,由把守大門的羌兵牽走馬兒,姚興則在親衛簇擁下進入樓內去。

洛陽樓是夜窩子最具規模的建築之一,本為紅子春在邊荒的大本營,由五幢樓房組成,主樓高起三層,其他均是雙層的樓房。以之作為居所,很配合姚興的身分地位。

從截著赫連勃勃一刻開始,他一直默運玄功療治內傷,到現在已回復平常八、九成的功力,對行刺波哈瑪斯應可勝任有餘。

雖尚未與波哈瑪斯交手,可是像他這般級數的高手,眼力高明,在全神觀察下,早對他武功的強弱測出個大概,只要能出奇不意,攻其無備,他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之命。

燕飛運功吸咐牆壁,從主樓貼牆滑落地面,來到主樓旁院落園林的暗黑裡。當他移到樓下大廳的一扇窗旁,姚興說話的聲音傳出來。

除主樓大廳外,其他樓房烏燈黑火,顯示大多數羌人仍在熟睡中。

姚興道:“大法師仍未回來嗎?”

有人答道:“大法師在黃昏離集,至今未返。”

  躲在外面暗處的燕飛心叫完蛋。原來波哈瑪斯竟外出未返,自己今次豈非白走一趟,還好並非空手而回,至少弄清楚邊荒集敵人的佈置和敵人兩方各懷鬼胎的關係。

照道理波哈瑪斯不在集內一事赫連勃勃肯定知情,可是赫連勃勃卻沒有向他道出事實。由此可見赫連勃勃打開始已對自己包藏禍心。對赫連勃勃來說,最理想不過的是燕飛既為他殺死波哈瑪斯,燕飛本人亦難逃大難,那便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燕飛暗呼好運,深切體會到與虎謀皮的高風險。

那人續道:“大法師忽然離集,究竟所為何事呢?”

發言者當是姚興信任的心腹,所以可向姚興詢問。

姚興答道:“大法師學究天人,又精通精神異術,故行事每每超乎常人的理解,大法師回來後,自有合理的解釋。伯友不用擔心。”

姚興顯然也不曉得波哈瑪斯因何忽然離開,不過他對波哈瑪斯似有盲目的尊敬,並不計較他怪異的行為,且對波哈瑪斯有非常人自有非常事的看法。

同時燕飛已弄清楚與姚興對話者是羌族的著名大將狄伯友,在北方胡族裡,狄伯友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狄伯友悶哼道:“他的精神術看來亦不是時常可靠,在對付呼雷方一事上便出了岔子,假如呼雷方落到荒人手上,我們便要頭痛了。”

燕飛聽兩人提及呼雷方,精神一振,依狄伯友之言,有關呼雷方的秘密,是絕不可讓荒人知道的。

狄伯友顯然頗為妒忌波哈瑪斯,沉聲道:“如把呼雷方交到我手上,我才不相信他捱得住酷刑。”

姚興表現出能容納不同意見的領袖胸懷,心平氣和的道: “法師的精神術並沒有出岔子,只是出了意外。法師保證如得不到他解術,呼雷方永遠不能回復正常。如有選擇,我絕不願對呼雷方嚴刑銬打,他始終為我們盡過力,只因放不下荒人的身分。他更是個硬漢子,是寧死不屈的人。”

燕飛進一步了解姚興這個人,不論他和赫連勃勃談話,又或與同為羌人的大將狄伯友對答,均用漢語。可見他亦像拓跋儀般,認為漢化是統一天下的必須手段。

兩人的對話被手下打斷,原來是慕容麟來訪。

燕飛心中有數,知慕容麟是來興師問罪。

一隊羌兵沿牆路過,執行巡邏任務,燕飛忙閃往一叢草樹後,繼續竊聽。

慕容麟的聲音傳入耳內,出奇地並沒有絲毫動氣或不滿的情況,反像老朋友聚會閒話家常般道:“唉!大家都辛苦哩!前晚被白雲山的巨響驚醒,今晚則因收到荒人戰勝的消息害得沒覺好睡。不過無論如何,總比干等無聊有趣得多。”

狄伯友不知是否受到指示告退離開,只剩下敵方的兩個最高領導人。

燕飛心中生出疑惑,為何慕容麟不是怒沖沖的來質問關於赫連勃勃軍隊調動的事,反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呢?當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姚興笑道:“對桓玄和聶天還來說,當然是壞消息;對我們來說,則是好壞參半。荒人說到底仍是烏合之眾,只擅長陰謀詭計,正面交戰,絕非我們的對手,現在他們初戰得利,信心大增,會不自量力的準備大舉反攻。看他們現在的行軍方向,當是想重新進駐在穎水支流的基地,再號召流散的荒人來歸,我們便給他們一個驚喜,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他們連根拔起,徹底解決邊荒集的問題。”

燕飛心叫厲害,姚興確是智勇雙全的領袖,此著確實大出荒人意料之外,說不定真的為他所乘,敗個一塌糊塗。現在給他探得情報,當然是另一回事。

他本打算儘早趁天明前離開,此時卻不得不繼續偷聽下去。

慕容麟欣然道:“荒人能大破荊州和兩湖聯軍,關鍵處在於劉牢之倒戈相向,非是荒人有此本領。我們只要依照計劃,定可令荒人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希望我們可以把與兩湖幫換糧的戰馬追回來,否則便要從荒人手上強搶了。”

姚興道:“這方面我卻不擔心,除非荒人曉得以馬換糧的事,否則交易仍可以照樣進行。”

慕容麟顯然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笑道:“假彌勒的愛徒中計哩!”

  燕飛心中遽震,大感不妥。慕容麟說的,當然是赫連勃勃。

  東方天際,現出曙光。

燕飛縱然千想萬想再多聽他們說幾句話,亦知一刻都不能留下。

姚興冷哼道:“我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最好是彌勒教到南方搞得烏煙障氣,豈知自稱彌勒佛降世的竺法慶竟是不堪一擊……”

燕飛再不敢聽下去,騰身而起,迅速離開。同時曉得如想安然離開,甚或能殺死波哈瑪斯,他只有一個選擇。

尹清雅在山崗的一塊大石坐下,看著東方逐漸發白的天邊,嘟起小嘴道:“這是什麼鬼地方,跟著你這小子不辨東西的走了半天夜路,累死人哩!”

高彥氣鼓鼓的挨著她坐下,擠得她不得不坐開少許,以保持距離。

見他默不作聲,尹清雅奇道:“你變了啞巴嗎?”

高彥繃著瞼孔道:“我在心痛!怎說得出話來呢?”

尹清雅呆了半響,忽又掩嘴笑道:“誰得罪你呢?”

高彥氣道:“明知還要問!我來問你,我高彥有什麼地方惹你討厭?為何我不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尹清雅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道:“呵!原來是這件事。”

接著又斂去笑容,拉長俏臉道:“不是便不是哩!有什麼道理可以說的。你沒有什麼地方惹我討厭嗎?只是你的自作多情便教我尹清雅受不了。”

說罷還作了個叫救命的神情,迷人頑皮至極點。

高彥豁了出去的道:“好,讓我來問你,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怎麼樣的呢?”

尹清雅登時語塞,撐下去道:“你是我的什麼人?竟敢來問我這種事。”

高彥又得意起來,口若懸河的道:“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經過昨夜後,我們雖尚無夫妻之實,卻有呼妻喚郎之名,所以……哎!”

尹清雅一肘挫在他脅下,痛得他整個人痙攣起來,怒道: “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敢再說半句這種話,我會宰了你的。”

高彥忍著痛楚,寧死不屈的道:“你不敢說出來,因為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正是老子高彥。”

尹清雅霍地站起來,擦著小蠻腰,大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我心中的如意郎君竟會是你這潑皮無賴?我以後再不理睬你了!我要立即回兩湖去。”

高彥一手按著痛處,臉容扭曲道:“我是潑皮無賴,你心中的大英雄又是誰呢?你的郝大哥嗎?”

尹清雅氣得差點哭出來,跺足嗔道:“不要捏造事實,我和郝大哥清清白白的,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高彥立即回復了生氣,道:“小清雅息怒,可否容我坦白點說呢?”

尹清雅仍怒瞪著他,嘟長嘴兒道:“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高彥賠笑道:“我只是想和你討論如意郎君這個問題。”

尹清雅餘怒未消的嚷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總之與你沒半點關係,沾不上絲毫邊兒。”

高彥低聲下氣道:“小清雅請先聽我的剖白,你有你的如意郎君,我也有我的如意嬌妻。在未遇上我的小白雁前,我心中的如意嬌妻,嘿!我心中的如意嬌妻,並不是你那個模樣。”

見尹清雅直瞪著他,美目圓睜,連忙改口,不敢道出理想嬌妻的形象。

尹清雅有點不知所措的道: “你說的與我有何相干?”

高彥苦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人是愛亂想一通的。可是當我遇上你,便曉得我的如意嬌妻,便該是你,這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是這樣便是這樣。”

尹清雅橫他一眼,帶點不屑的道:“你以為我也像你那般嗎?不要想歪了。總而言之,你並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要再痴心妄想。”

高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那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像誰呢?例如燕飛,論人才武功,找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燕飛算什麼東西?本姑娘才看不上眼。”

高彥道:“劉裕又如何?既有男子氣概,又奮發有為,你們今次便在他手下吃了大虧。”

尹清雅怒道:“不要提他,我恨不得把他五馬分屍,宰了來吃。”

高彥大笑道:“說到底你還是喜歡我高彥。”

尹清雅出奇地沒有勃然大怒,笑嘻嘻道:“腦袋是你的,你愛胡思亂想是你的自由,恕本姑娘沒有時間奉陪,我們現在各走各路,你最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這臭小子。”

  高彥道:“你懂怎麼回家嗎?”

尹清雅信心十足的道:“只要往南走,便可以回到淮水,有什麼困難?”

高彥道:“你不怕晚上聯群結黨四處出沒的冤死鬼嗎?”

尹清雅呆了半晌,朝他瞧來道:“你這人壞透了,這麼唬嚇人家。”

高彥大樂道:“讓我好心做到底。你這樣只懂朝南走,縱使遇不到楚妖女也會遇上北府兵或荒人,那時吃虧的只會是你。便讓老子我送你回家去吧!”

尹清雅咬著下唇低聲道:“你有那麼好心腸嗎?”

高彥道:“我從來都是個大好人,為了你更是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道:“我讓你陪都可以,但卻不可自作多情,以為我喜歡你這小子。”

高彥笑道:“至少有點喜歡我吧!否則怎會任我揉你的小肚子呢?”

尹清雅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的大蠢蛋,我只是藉你的勁氣解穴脫身,和是不是喜歡你扯不上半點關係。唉!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醒悟?你試試多說一句。”

  高彥指指臉頰,卻沒有說話。

  尹清雅一記耳光刮過來。

高彥改為指著嘴巴,表示自己沒有說話。

尹清雅,收回纖手,氣道:“我不要你送哩!”

高彥舒展筋骨,得意洋洋的站起來,岔開話題以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假設老子所料不錯,楚妖女為殺人滅口,早晚會追來。我們如無逃走妙策,便要看我們聯手能否鬥得過她。”

尹清雅色變道:“不要嚇人,我們該已撇掉她。”

高彥道:“楚無暇是近似竺法慶和尼惠暉那級數的高手,怎會輕易追失人?如在大城鬧市,我們或可以撇掉她,在邊荒肯定不行,必須逃離邊荒才安全。小清雅休息夠了嗎?”

尹清雅嗔道:“你看不到人家在等你嗎?”

高彥環目四顧,道:“在邊荒逃避敵人的追殺,是一門學問,幸好我是這方面的高手,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尹清雅氣鼓鼓道:“吹大氣第一!”

高彥傲然道:“換了第二個,懂得像昨晚般帶你從隱秘的山道逃走嗎?”

尹清雅先嘟起嘴兒,接著忍不住的笑起來道:“當然不懂!好哩!我的高公子高大爺,現在該往哪個方向溜呢?”

高彥樂不可支的道:“我的高公子,哈!叫得我骨頭都軟了。讓我想想看,先朝邊荒集走如何?即使是楚妖女也對邊荒集的守軍有顧忌吧!”

尹清雅愕然道:“遇上邊荒集的巡兵,我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吧!”

高彥欣然道:“我自有妙計。咦!那是什麼?”

尹清雅定神朝南面瞧去,色變道:“不好!是那妖婦追來了。”

在數里外平原盡處,楚無暇現出影踪,正全速追來。

高彥想不到一語成讖,大吃一驚,帶頭朝西面掠去,叫道:“快走!”

尹清雅早追在他背後,叫道: “你這小子果然門檻精。”

高彥心中叫苦,剛才他只是唬嚇尹清雅,絕沒想過楚無暇對他們如此死心不息,真的窮追不捨。

如被她追上,他和尹清雅只能做一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命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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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患難真情

燕飛張開眼簾,見到赫連勃勃推門入房。他雖然沒有攜帶武器,燕飛卻感應到他渾身殺氣,顯示對方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但赫連勃勃就算有熊心豹膽,他也不敢在單對單的情況下,主動挑戰力能斬殺竺法慶的高手,而赫連勃勃更是深悉竺法慶的人,不會犯上姚興或慕容麟因竺法慶被殺而蓄意貶低竺法慶的錯誤。

赫連勃勃是處於被動的形勢下,既摸不通燕飛的心意,又不得不來見他。

燕飛在天亮前回到赫連勃勃的臥室,驚動他的手下,逼得他不得不趕來見他。

赫連勃勃直抵床前,沉聲道:“燕兄為何去而復返?”

燕飛仍盤膝安坐榻子上,語氣平靜的道:“波哈瑪斯根本不在集內,為何你卻不告訴我?”

赫連勃勃現出錯愕的神色,接著冷哼道:“我和你的協定是在三天內,提供閣下一個刺殺波哈瑪斯的機會,並不用告訴閣下所有關於我方的事。對嗎? ”

燕飛對他的強辭奪理並不驚訝,打從第一次在邊荒集與此君碰頭,他便曉得對方是那種一切自以為是,從不作反省的人。要他認錯,比要太陽從西天升起來更困難。

淡淡道:“難道赫連兄不認為在集外刺殺波哈瑪斯,比在集內殺他更理想嗎?”

赫連勃勃發狠的道:“我根本不曉得他到哪裡去了,邊荒這般大,到哪裡去找他呢?”

燕飛恨不得立即拔劍把他斬了,再殺出夜窩子去,不過這當然是下下之策,一旦陷入重圍,十個燕飛也難以突圍逃走。赫連勃勃因看準自己不敢動手發難,故敢前來見他。

微笑道:“不過因禍得福,我正因不知波哈瑪斯刻下不在集內,所以剛才跟在姚興背後,到洛陽樓走了一趟,聽到姚興和慕容麟一段精采的對話。”

赫連勃勃無法控制的遽震色變,雙目凶光大盛,沉聲道: “燕飛你勿要挑撥離間。”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我燕飛是那種人嗎?”

赫連勃勃沒有直接答他,低聲下氣的問道:“他們說什麼呢?”

燕飛道:“在邊荒的首次戰役裡,你老哥因另有居心,早開罪了慕容垂。而慕容垂肯容忍你,是看在你仍有利用價值的分上,可以繼續擔當於河套地帶對抗拓跋族的角色,更因你與彌勒教關係密切,不願與彌勒教正面衝突。”

赫連勃勃的呼吸沉重起來,顯是被燕飛這番話直說出心坎裡去。

燕飛盯著他道:“不論慕容垂或姚萇,均樂意玉成竺法慶大舉南下的心願,對他們來說,南方愈亂愈好。”

赫連勃勃不耐煩的道:“姚興和慕容麟究竟說過什麼話呢?燕兄可否直接點說。”

燕飛心中暗嘆,赫連勃勃就是如此一個人,別人的忠告根本聽不入耳。

淡淡道:“姚興說他所以容忍你,全因彌勒教的利用價值。可是現在竺法慶已死,彌勒教雲散煙消,你老哥再沒有利用價值,反成禍患,所以決定放棄你,至於他會否在途上伏擊你,又或任得你返回統萬,以對抗拓跋珪,則因我必須趁天未亮離開,沒法聽到那段談話了。”

赫連勃勃雙目凶光大盛,出拳在空中虛擊一記,以渲洩心中的怒火和憤恨。

燕飛道: “這是赫連兄最後一個機會,究竟選擇與我坦誠合作,還是繼續玩手段,希望能一舉兩得,同時害死波哈瑪斯和我?”

赫連勃勃勉強壓下怒火,雙目射出不服氣又不得不屈服的矛盾神色,道:“有一天,我會教他們後悔。”

燕飛道:“眼前便有這麼一個機會,對嗎?”

赫連勃勃移到床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認為這真的是一個機會嗎?我現在必須立即離開,而我確不曉得波哈瑪斯到哪裡去了,恐怕姚興同樣不知情。”

燕飛心忖他終於肯說老實話,因為他親耳聽到姚興也不知道波哈瑪斯到了哪裡去。

  道:“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呢?”

赫連勃勃顯示出合作的誠意,因為燕飛激起了他對姚興作出報復的心意。道:“我只知他撐艇到了穎水東岸,然後登岸去了。每隔一段日子,波哈瑪斯都會離群獨處一段時間,通常維持兩、三天。我們懷疑他是去練功,因為回來後他總是精神奕奕,處於顛峰的狀態,然後他的神采武功會逐步回落,接著便又要失踪幾天了。”

燕飛心中倒抽一口涼氣,原來自己看到的波哈瑪斯正處於低潮的時期,假如當他尋得波哈瑪斯之時,他會否正處於厲害至自己不能應付的高峰呢?

同時因想到赫連勃勃的陰謀,要自己去行刺處於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讓他們來個同歸於盡又或兩敗俱傷,他當然最為有利。

赫連勃勃有點尷尬的道:“燕兄不能怪我,你和我始終是敵非友。”

燕飛心神正在思索波哈瑪斯,對他非正式的道歉並不以為意,忽然心中浮現出白雲山區內那個大坑穴。

赫連勃勃道:“燕兄在想什麼呢?”

燕飛暗嘆一口氣,他已憑靈應曉得波哈瑪斯去了何處。那是他最不想重臨的地方,更希望開啟仙門的事只是一場春夢。

苦笑道:“我可以隨赫連兄一道離開嗎?”

赫連勃勃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要解開呼雷方的精神禁制,唯一方法是殺死波哈瑪斯,燕兄千萬勿要放棄。在第二次進攻邊荒集前,姚興把由龜茲人精製的一批名為'盜日瘋'的毒香秘密送交呼雷方,令他在攻打邊荒時於集內上風處燃燒。這種香毒效力驚人,只要吸入少許,可令人頭腦發昏,有如被火燒灼腦袋,可以大幅削弱荒人的頑抗力。燕兄該明白我說出此事的心意哩!”

燕飛當然明白,表面看赫連勃勃恨姚興而幫他一個忙,讓他們收復邊荒集的勝數大增,不過先決條件是他必須殺死正處於顛峰狀態的波哈瑪斯,一個不好,他將是與敵偕亡之局。

燕飛道:“既是如此,姚興怎會容呼雷方回到荒人那邊呢?”

赫連勃勃毫不隱瞞的道:“完全是個意外,呼雷方的意志非常堅定,不過波哈瑪斯亦有他非常的手段,令呼雷方生出幻覺,自動地去起出毒香。當波哈瑪斯和十多個高手遠遠跟踪在呼雷方身後之際,天意弄人的遇上一支逃往南方的荒人部隊,眼睜睜瞧著呼雷方被荒人帶走,沒有任何辦法。”

  燕飛失笑道:“原來如此!”

赫連勃勃嘆道:“現在連我也相信荒人是氣數未盡。時間差不多了,讓我送燕兄出集吧!更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老兄你。”

劉裕和慕容戰把戰馬留在穎水東岸,留下二百人看守,登上江文清成功劫奪回來的糧船,逆水北上。

由二十艘糧船組成的船隊,飄揚著兩湖幫的旗幟,浩浩蕩盪地朝廢城汝陰駛去。

劉裕和慕容戰來到船上的指揮台,與江文清會合,人人心情興奮,因昨夜大勝而來的美妙心情攀上另一高峰,絲毫不覺舟車之苦。

他們的船在前方領航,早晨的陽光從右方溫柔的灑射,照得被大雪覆蓋的邊荒像披上一層金黃的外衣,美艷不可方物。

江文清仍作男裝打扮,姿容焯約,逼人的英氣裡又透出女性的嫵媚,看得兩人眼前一亮。

十二艘雙頭戰船留在後方,由程蒼古、費二撇和席敬等負責搭築起三道臨時渡橋的重任,不但可供戰馬過河,還可以讓落後的荒人大隊能安抵彼岸。

  一切均依既定的計劃行事。

江文清向兩人展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幸不辱命。”

劉裕感到自己有點控制不了的打量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忽然會有這種奇怪的情緒,是否因她立下大功,作為主帥的自己忍不住對她生出愛寵之心,還是因為他感覺到這有本領的美女對他若有似無的情意,又或是自己需要彌補因失去王淡真而來的空虛失落。

  他弄不清楚。

江文清終發現劉裕眼光有異,俏臉微紅,顧左右言之道: “雪開始溶哩!”

慕容戰倒沒發覺兩人間微妙的情況,嚷道:“大小姐是怎辦得到的,二十艘糧船沒有半點打鬥過的痕跡,完整得像兩湖幫的人心甘情願地把船送了給你。”

江文清謙虛的道:“這樣一件小事,如果辦不到,怎對得起你們呢?我們埋伏在穎口,待糧船全體進入穎水,方從後掩上,藉著糧船吃水深船行慢,而我們船輕速度快的優劣對比,敵人還未想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已給我們的人過船殺得跳水逃命,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劉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奇異的情緒,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慕容戰目光投往前方,沉聲道: “在汝陰的敵人亦然,哪想得到糧船上的兩湖幫徒換上了我方的人,今次肯定會中計。”

劉裕點頭道:“依姚興與郝長亨的約定,戰馬會在汝陰城內,當兩方驗證無誤,兩湖幫的人會把糧資卸下,羌人則把戰馬送上船去,這交易的方式對我們奪馬非常方便。”

慕容戰笑道:“你們對付碼頭上的敵人,我便領一批手足直撲廢城,保證不會走失半頭戰馬。”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嗅著從江文清處傳來,充盈著建康和青春活力的醉人氣息,心中湧起內疚的感覺。這是種沒法解釋的情緒,好像自失去王淡真後,他愛人或被愛的能力也隨之失去,只餘下近乎本能的慾念。

剛才他看江文清時,是被她的美麗吸引,這想法令他痛恨起自己來,更感到對不起江文清。

他需要異乎平常的刺激,只有極端的情況,方可以減低他心中沒法抑制的憤恨和痛苦。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過去能重演一遍,他肯定自己會不顧一切,與王淡真遠走高飛。

只恨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他深心裡的創傷也成了永遠不能治癒的絕症。

小白雁嚷道:“你要到哪裡去?”

從東北面的平原逃到這裡的山區,她一直領先,還催促高彥走快點。現在朝山峰攀爬踪躍,高彥反把她拋在後方,顯示其持久力在武功遠比他強勝的尹清雅之上。

高彥手足並用的走上一道岩巉的山坡,別頭回望,見楚無暇已追到山腳,離落後兩丈許的尹清雅只有二十多丈,叫道:“妖女追來哩!走快點!老子不單是邊荒首席風媒,更是最出色的逃跑專家,跟著我擔保沒錯。”

尹清雅騎上虎背,只能上不能下,大嘆倒楣,心忖逃走哪有往山峰逃去的道理,怨道:“早知道便不隨你這小子胡混哩!”

話是這麼說,小白雁猛提一口真氣,一溜煙般直追至高彥背後。

此時已過山腰,離峰頂不到百丈的距離。

高彥得意的道:“山人自有妙計,邊荒是我的地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對方更只是區區一妖女。哈!隨為夫來吧。”

  忽又繞往山峰另一邊去。

尹清雅無奈下緊隨他身後,驀地另一座山出現眼前,離他們身處的山只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可是其山峰下凸出來的高崖,最接近處不到十五丈,下方則臨百丈深淵,形勢險峻驚心。

尹清雅大吃一驚道:“你不是想跳過去吧!距離這麼遠怎辦得到呢?”

高彥此時登上高於凸崖數丈的一方巨石,迅速解下背上的百寶囊,取出一個圓筒,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方可以在邊荒吃得開,看我的娘!”

  “嗖!”

一道索勾從圓筒筆直射出,彈簧機刮聲爆響,鉤子帶著堅韌的牛皮索快如弩箭般橫過十多丈的虛空,射進對面懸空石崖上一株老松虯結的枝葉里去。

高彥用力回拉,發覺已勾個結實,朝來到身旁的尹清雅大喜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果然行得通,小娘子快抱著為夫。”

尹清雅又驚又喜,無暇計較他又在口舌上輕薄自己,懷疑的道:“這皮索承受得起我們兩個人的重量嗎?”

高彥另一手以指對鉤索指劃著,念念有辭道:“唵呢摩巴空,喃嘸阿彌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乖索子你顯顯神通,不准折斷。 ”

尹清雅又擔心又好笑,跺足嗔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惡婦快到哩!”

其實高彥是物主,比她更害怕皮索折斷,又不得不充好漢,裝出視死如歸的豪情氣魄,大笑道:“我是要你陪我享福,不是陪死,娘子還未抱緊我呢!”

尹清雅哪還有選擇餘地,雙手纏上他的脖子,摟個結實,俏臉埋入他肩頸去,閉上眼睛。

  劍嘯聲起,楚無暇終於殺至。

高彥一手死命抓著圓筒,另一手摟著她的小蠻腰,心叫老天爺保佑,兩足運勁,往對面下方的懸崖躍去。

楚無暇的長劍險險擊空,只是一步之差。

這對患難的男女耳際風生,片刻後已然力盡,於離開凸崖十丈許處往下急墮。

現在他們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只能祈禱高彥的 “不准折斷咒”靈驗。

  “呀!”

  兩人同時驚呼。

皮索首先繃緊,下墮的無情力差點令高彥脫手抓不著圓筒子,接著索子摩擦著崖邊,發出吱吱的聲音,兩人則在崖下丈許處搖搖晃晃,驚險萬分。

尹清雅見情況不妙,略按他肩頭,借勢上升。

高彥身子一輕,剛心中叫好,皮索已抵受不住崖石磨損,倏地斷折。

他大叫不好時,脖子已被尹清雅雙足夾著,帶得他往上騰起。

尹清雅施盡渾身解數,探手抓著崖緣,蠻腰運勁,把高彥盪得翻往凸崖上去,她則用盡氣力,沒法自救。

高彥甫著地立即滾往崖邊,雙手抓著她搭在崖邊的手,使盡吃奶之力把她硬扯上去,此時兩人再沒有絲毫高手的風範。

兩人在崖邊倒作一團,均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滋味。

驚魂甫定下,高彥首先坐起來,接觸到的是站立在對面山上的楚無暇,既不服氣又充滿怨毒的可怕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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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白雁之戀

雙方隔山對望,楚無暇仍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高彥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打量她,楚無暇無可否認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其美麗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或許是因她此刻的神情。想來她去迷惑司馬曜時,當然不會是眼前這般的模樣,否則司馬曜不把她掃出建康宮才怪。

她的顴骨略嫌高聳,可是配上特長而細的丹鳳眼,卻另有一種味道,反添加了近乎妖異的艷麗,使她的美麗與別不同。

高彥喘著氣呼喝過去道:“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捉迷藏的遊戲又玩過了,我們更對你的什麼藏沒有絲毫興趣,提也不願提,大家不如就這麼算了吧!”

楚無暇冷冷的瞅著他,道:“小子是誰?”

高彥聽她語氣,好像這局面是由他們挑釁造成的,心中有氣,兼之又有小白雁坐在身旁,大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邊荒集高彥大少是也,不要忘記了。”

楚無暇一字一字緩緩道:“高彥大少,很古怪的名字,我自然不會忘記。”

高彥和尹清雅先是愕然,接著面面相覷,然後一齊忍俊不住,放聲大笑。

尹清雅笑得淚水都差點流出來,指著她道:“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大少高彥,也不要忘記哩!”

楚無暇終醒覺自己一時的遲鈍,雙目殺氣更盛,語氣卻仍保持平靜,冷然道:“終有一天我會要你們笑不出來。”

尹清雅回過氣來,嬌叱一聲跳起來,指著對山的楚無暇道:“你這心毒如蛇的賊婆娘有什麼可以誇口的,你能奈我們的何嗎?終有一天我會教你連想扮吊死鬼的樣子也辦不到。你奶奶的十八代祖宗,當自己是什麼東西呢?我才不怕你,還要把佛藏的事傳得天下皆知,無人不曉。”

高彥聽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心上人罵起人來竟可以是這般兇的,看來她對自己已非常遷就和客氣。

楚無暇並沒有動怒,若無其事的道:“你們不用下山嗎?”

尹清雅顯然被她激起小姐脾氣,移到仍坐在地上的高彥背後,兩手按在他肩膀上,嬌笑道:“由高家村到這裡,你奈何得了我們嗎?讓我告訴你,你的高彥大少是這裡的地頭龍,你是鬥不過他的。”

高彥生出飄飄然的感覺,雖說尹清雅因要羞辱對方,故把他“抬舉”了,但她的衝口而出,亦代表她心中確有這種想法。兼之她親暱的動作,一時心神俱醉。

楚無暇柔聲道:“你長得很可愛,很討人歡喜,姐姐告訴你佛藏在哪裡好嗎?”

尹清雅不屑的道:“你能告訴別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嗎?”

楚無暇露出一個笑容,道:“小姑娘誤會哩!我只是故意說不知道,好讓他人知道自己的愚蠢,竟為沒有意義的事送命,看他們後悔莫及的可笑模樣,很有趣呢! ”

兩人聽後,心忖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可見其心之毒,也不由心湧寒意。

高彥更聯想起把玩被擒耗子的惡貓,別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這種人根本不可以常理推斷,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尹清雅喝道:“有屁便放!待我們去公告天下,叫你做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

楚無暇忽然笑起來,令人更感到她的心理不大正常,道: “我又不想說哩!”

接著往後疾退,幾個縱躍,已消沒在山的下方。

尹清雅改按為抓,搖晃著高彥道:“快想辦法,她分明要先一步趕到山腳去,好等我們下山去。”

高彥望著對山,道:“可惜索子斷了,只好看看附近有沒有樹藤一類的東西。”

尹清雅猶有餘悸的打個寒噤,失聲道:“剛才我受罪受夠了,休想再來一次,快另想辦法!你不是自誇邊荒的第一逃跑專家嗎?”

高彥站起來道:“我們的運氣如何?”

尹清雅駭然道:“你不是又想幹什麼危險的事吧?”

高彥神氣的道:“都說跟著我保證好玩兼刺激。不過這次你不用擔心,這座山叫雙駝峰,是白雲山區的第二高峰,山脈廣闊,只要我們隨便找個方向下山,碰上妖女的機會仍要比妖女追來小,何況我對這山區的形勢瞭如指掌。”

尹清雅奇道:“你究竟是當風媒還是當地理師呢?”

高彥哈哈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雙駝峰有道名泉,第一樓的雪澗香便是取自這條泉水,所以我對這一帶特別熟悉,因為曾陪龐義那名字有'義'卻欠了義氣的傢伙來過幾次。慢慢你會發覺我還有其他方面的本領,保證不會令孃子失望。”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好像有很多時間的樣子,最好別讓那妖婦趕上來,否則我只好犧牲你,自己一個人跑掉算了。”

  高彥哈哈一笑,領頭下山。

尹清雅呆了一呆,忽然兩邊臉蛋各飛起一朵紅雲,追在他身後嗔道:“你在笑什麼?”

高彥躍往崖旁下方一塊大石處,洋洋得意看著落在身旁的尹清雅,眨眨左眼道:“不要唬我哩!剛才娘子不顧生死的對為夫施以援'腳',已顯出娘子對為夫情深義重,至死不渝。”

  尹清雅大嗔道:“你找死!”

高彥早有準備,躍離山岩,險險避過她的飛拳突襲。

尹清雅怒不可遏的追下來,叱道:“今趟我絕不會饒你。”

邊嚷“娘子息怒”,高彥使出殫心竭力的輕功,朝兩峰間的深谷逃命去也。

燕飛在白雲山區邊緣的一座山丘止步,目光投往位於山區東南方形狀奇特的雙駝峰。香澗從位於中間的主峰摩云嶺瀉下,便是經雙駝峰間的駝峰峽流出山區,最後匯入夏淝水。

雙駝峰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當他感應到波哈瑪斯時,心中浮現的正是此山的影像。

雙駝峰一高一低,起伏有致,其陡峭難行不下於主峰摩云嶺。此峰除流經峰腳間的香澗外,另一勝景是孤懸於近峰頂處的“懸命崖”,燕飛不時到崖上沉思冥想,故此對雙駝峰有特別深刻的感情。

難道波哈瑪斯也學他般,到懸命崖打坐練功?

太陽剛抵中天,樹上的積雪開始溶解,寒冬已成過去。在目前的情況下,春暖花開代表不是好時光,而是殘酷的戰爭。

他躲在赫連勃勃隊內一輛騾車上,默默潛修,到隨隊離開邊荒集,他的內傷已痊癒,且更有精進。

他並不關心赫連勃勃的安危,誰人除去他都只是好事而非壞事,如讓他得勢稱雄,會有很多人遭殃,包括無辜的平民百姓。

親身目睹和體會過三佩合一後的威力,無限地擴闊了燕飛在武道上的視野,啟發了他對丹劫和水毒,兩種極端相反而又相得益彰的本原力量的深思。

  武道之最,莫過於此了。

就在此刻,他又感應到波哈瑪斯。

那種感覺奇異至極點,他的精神處於往四面八方搜索的狀態,整個白雲山區在他的精神感應下,像一個波平如鏡的大湖,湖水里任何異動,均令他了然於心。

波哈瑪斯便如投進他這精神心湖內的一粒小石子,泛起一個漣漪,也使他掌握到目標位置。

波哈瑪斯是死定了,因為他的精神已鎖定了他,便像他沒法逃避孫恩般,除非波哈瑪斯能勝過他的蝶戀花。

倏地波哈瑪斯的精神波動起來,雖只是剎那的光景,對波哈瑪斯這種有精神修養的武學家,已屬非比尋常的情況。

究竟是何事令他難以保持澄明的心境呢?

燕飛再不猶豫,朝目標位置掠去。

垂雲瀑從主峰摩云嶺傾瀉而來,至雙駝峰形成另一道較窄小,可是聲名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香澗瀑,奔瀉而入雙駝谷內,形成蜿蜒而流,過野穿林的小溪澗。

谷內長滿桂花樹,流經谷內的一段河澗,便是名聞邊荒的白雲香澗。

香澗瀑有別於垂雲瀑,不像後者般水勢洶湧,聲威懾人,亦不是玲瓏嫵媚,婉轉流淌,而是起始丈許處尚是水,然後水瀑便沒進水煙裡去,水瀑似化為縷縷輕煙,因風作態,自由寫意。

桂林春暖,草樹复榮,香澗的美是與別不同的,充滿宇宙神秘難宣的況味。

兩人沿澗而行,當尹清雅看到香澗瀑的奇景,澗邊的積雪被水流溶解同化,開始漫長的旅程,忍不住雀躍道:“這裡真美,想不到邊荒內有這麼一個好地方,我在這裡坐一天也不會悶。”

  高彥在澗旁一方石坐下。解下背囊望著水瀑激起的陣陣水霧,在陽光灑照下,隱現五彩,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天下間最後一片淨上,正因邊荒集獨特的情況,只要南北勢力大致保持平衡,邊荒便是最有趣的地方,且刺激好玩。在淝水之戰前,邊荒的興旺是未到過的人難以想像的。淝水之戰後,動盪難免,不過一切會回復原狀,因為荒人是永遠不會向強權屈服的。”

尹清雅在他身旁另一石塊坐下,默然片刻,柔聲道:“失去了邊荒,你可有什麼打算呢?”

高彥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人,失去了一切,更不曉得該往何處去,如何可以忍受邊荒外那個人吃人的世界。”

尹清雅垂首輕輕道:“你不是因我背叛了荒人嗎?縱使收復邊荒集,你還有立足之地嗎?”

高彥差點語塞,更想坦誠相告,可是看到她像被自己的行為深深打動的樣兒,哪敢說出口。

人急智生下,笑道:“你為我擔心,是因你不明白荒人。換了在別的地方,我肯定成為通緝犯,可是對荒人來說,我如此愛得不顧一切,正合他們的作風,加上有邊荒第一高手燕飛為我說情一下,我們回到邊荒集時,肯定他們會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們,絕不會有另一個情況。”

尹清雅以細微的聲音櫻唇輕吐的道:“清雅有什麼好呢?”

高彥劇烈的顫震,轉頭朝她瞧來,一時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噗哧”笑道:“為何用那種眼光看人家呢?唉!你這小子真麻煩,我由始到這刻都沒有看上你。唉!我們還是敵人來哩!我又曾經……唉!都是不說了!”

高彥有如被冷水照頭淋下,旋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她道:“不要騙自己了,你和我在一起時,不覺得開心嗎?不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嗎?”

尹清雅聳肩道:“那又如何呢?頂多你是個好玩伴吧!我還可以說什麼,才可以令你收回痴心妄想,我師傅是絕不許我和你在一起的,做朋友都不成。”

高彥氣道:“你的師傅就是你的一切嗎?你還有爹娘為你作主呵!”

尹清雅無精打采的道:“我是師傅自幼收養的孤兒,所以師恩如山,你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高彥道:“真相往往是令人難受的,也許你和師傅的關係並不像表面般簡單,例如他血洗一個村鎮後,發現仍在襁褓中的你,一時心軟,收留了你,又或… …”

尹清雅大怒道:“閉嘴!你卑鄙!”

高彥頹然道:“你罵得對,我的確卑鄙,不過為了你,我再卑鄙的事也可以做出來。”

尹清雅可能想起他為自己背叛荒人的事,神色緩和下來,輕輕道:“我要走哩!不用你送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透出一股堅決的意味,大異她平常總帶點愛玩鬧兒的語調。

高彥感到一切努力盡付東流的沮喪,忽然間他再不願去思索這段情,也不想做任何事情,近乎麻木的道:“你不怕遇上那妖女了?”

尹清雅垂頭道:“我會照顧自己。”

又往他瞧來,欲言又止的好半響後,低聲道:“你的荒人兄弟真的仍肯收留你?”

高彥心灰意冷的道:“收留好!不收留也好!什麼都跟你沒相干哩!”

尹清雅道:“你會蠢得去輕生嗎?”

高彥露出錯愕的神色,搖頭道:“我該欠缺這麼大的勇氣吧!”

尹清雅倏地站起來,道:“人家走哩!”

  高彥呆望著香澗,沒有答她。

  尹清雅嗔道:“你聽到嗎?”

  高彥木然點頭,仍不肯看她。

尹清雅皺眉道: “你在生我的氣,對吧?”

高彥苦笑道:“我已失去一切,包括生氣的能力,我太過一廂情願了,豈知你真的從沒有看上我。”

尹清雅忽然別轉嬌軀,朝谷口方向放腳奔去,眨眼已達至最快的速度,消沒在桂樹林間。

高彥瞧著她的背影,發起呆來,旋踵驀地彈跳上半空,凌空翻了個筋斗,發出歡呼。

  “蓬!”

  回落時一頭栽進了溪澗裡。

高彥喝了兩口澗水後,從冰寒的水中抬起頭,呵呵笑道: “什麼都可以騙人,只有這種事騙不了人。哈!如果不是愛上了我,且愛得不能自拔,怎會逃命似的走了。噢!我的娘!冷死我了。”

三扒兩撥狼狽的回到岸上,又坐下來喘息著自言自語道: “她該是怕我看到她離別的苦淚,所以忙著離開。哈!這是如山鐵證,證明她是捨不得離開我。唉!他奶奶的!她現在當然是回兩湖去了,我又追不上她,如何才可以和她再續未了之緣呢?真頭痛!”

又沉吟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只好再找我的兄弟出腦袋幫忙。什麼老燕、老屠、老劉,加上個卓瘋子,所有腦袋加起來,我才不相信沒有另一個機會。下次我定可以令小白雁你親口承認愛上我,喚我作彥郎,決定不顧一切為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噢!真的很冷!”

高彥打個哆嗦,撲過去拿起背囊,取出乾衣替換。

他的小白雁之戀,從未試過像現在此刻般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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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放君一馬

劉裕立在穎水西岸的高地處,俯瞰荒人大隊從臨時搭起的三道渡橋過河的情況。

由江文清指揮的雙頭船隊,把上下游封鎖,以策安全。

荒人大隊比預計的時間早到近個把時辰,只從此點便知從戰士到工匠、婦孺,荒人的士氣是多麼高揚,令他們忘記了勞累。

看著以萬計的荒人由南方安然返回邊荒,進駐反攻邊荒集的鳳凰湖基地,劉裕生出滿足和成就的感覺,大大沖淡心中鬱苦的情緒。

他曉得已是勝利在握,不管邊荒集的敵方佔領軍多有本事,都翻不出他的掌心去。姚興和郝長亨交易的糧資和戰馬均落入他手上,連串的勝利,把荒人的士氣和鬥志推上顛峰的狀態,更重要的是自己確立了統帥的權威,人人對他信心十足,願效死命。

唯一使他有點不安的,是慕容戰對護送戰馬來的羌兵手段狠辣,展開屠殺,只餘數十羌人逃回邊荒集去。不過此為胡族戰士一向的作風,兼之慕容戰並非他的手下,他實在很難說話。可能只因不符北府兵的作風,他心裡才會感到不舒服,至於這種行為是對是錯,他亦沒法判斷。

每殺敵方一個人,便可以削弱對方一分力量,且可以令敵人生出恐懼。

  他是否也要改變自己呢?

拓跋珪策騎出盛樂,朝長城的方向疾馳,後方是五千拓跋族最精銳的戰士,陪行的將領是長孫普洛。

  他今次不是要迎擊敵人。剛好相反,他是要撤走平城和雁門的部隊和民眾,運走所有糧資,只留下兩座空城。

行動關係重大,在不容有失下,他必須親自監督,以防慕容詳由燕都出擊。

他明白領軍來攻打他的慕容寶是怎樣的一個人。慕容寶一向看不起他,又高傲自負,自以為是無敵天下的猛將,更認為大燕兵是世上戰力最強的部隊,而這正是對方的弱點,他要好好利用。

拓跋珪心裡承認如現在與慕容寶正面交戰,他是輸多贏少。幸好戰爭的勝負,並非純靠武力,更重要的是策略。

現在他放棄長城內所有得來不易、勢足威脅燕都的堅強據點的大片土地,正是要慕容寶進一步生出輕敵之心,魯莽行事。

佔領平城和雁門後,手下將領大部分均力主趁慕容垂分身不暇之際,直搗燕都。可是他卻不為所動,保存實力,以應付將臨之戰,貫徹對燕飛的承諾。

他放棄平城和雁門,慕容寶會作出怎麼樣的反應呢?

換了是慕容垂,此計肯定無法令他上當。

  慕容寶又如何?

拓跋珪正耐心等待,自拓跋代國滅亡後,他一直在等待,現在機會終於來臨。

燕飛有點不敢看原來臥佛寺所在的大坑穴,如有選擇,他是不會回到這裡來的。

他利用山林的掩護,從坑穴的西北方掠過,直趨雙駝峰。

他感到波哈瑪斯的精神在波動著,顯示他並非處於冥想默坐的狀態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否他的修行出了岔子?

半盞熱茶的工夫,燕飛離開摩云嶺南麓的密林區,抵達雙駝峰西南方一道支脈,翻過小山,雙駝峰矗立眼前,高低起伏的兩峰直插雲天,拔地而起。

前方地勢低平,從摩云嶺垂雲瀑而來的一道支流,流經此幅山腳處的平地,形成一個小湖。

湖水晶瑩潔淨、水流緩慢、松樹環湖聳立,岸邊開始溶解的積雪瀉入湖內,原被雪覆蓋的嶙峋怪石似從雪層裡冒出來,惹人深思。

在湖岸旁一塊巨石上,波哈瑪斯衣衫染血,容色蒼白,正不眨眼的瞧著燕飛。

燕飛心中奇怪,誰人有本領能重創這位來自波斯的武學宗師呢?亦大感為難,自己怎可以對沒有抵抗力的人下殺手?

燕飛速度不改,轉眼來到波哈瑪斯身前,神態從容的蹲下道:“本人燕飛,大法師你好。”

波哈瑪斯遽震一下,雙目現出驚疑神色,顯然被燕飛威名所懾,知道不妙。

燕飛皺眉道:“大法師劍傷嚴重,如不能及時治療,恐怕永難痊癒。究竟是誰幹的?”

波哈瑪斯一雙眼睛射出仇恨的焰火,咬牙切齒的道:“我從未想過世上有這麼狠毒的女人,我和她不但無仇無怨,且互不認識,她卻因看穿我行功正到緊要關頭,忽然現身突襲。無奈下我雖明知功虧一簣,仍要起而應戰。對!我是吃了大虧,但她亦被我重創。想不到我苦待三十多年的時機,就這麼被她破壞了。”

燕飛心忖難道是安玉晴,旋又推翻造想法,因為她絕不是這種人,兼之她並不認識波哈瑪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作風近似任青媞,不過此女該不在邊荒內。

波哈瑪斯嘆道:“燕兄是否專誠來找我呢?”

燕飛知他才智過人,從自己稱他作大法師而曉得自己是來尋他晦氣。坦然道:“我本是一心來殺你,但卻不願乘你之危,只好先助你穩定傷勢,再請大法師隨我去見呼雷方。”

波哈瑪斯現出虎落平陽的無奈神色,徐徐吐出一口氣道: “殺了我並不是辦法,呼雷方是被我的製神大法所迷,只要燕兄在他耳邊說出一句咒語,便能解法。”

燕飛似笑非笑的道:“換作你是我,會否憑一面之詞便信而不疑呢?何況呼雷方牽涉到一批毒香,如落入我們手上,加上姚興一方並不知情,對我們光復邊荒集有很大的用途。”

波哈瑪斯正容道:“燕兄的懷疑是合情合理。我只能以真主之名立誓,如果我有一字虛言,欺騙燕兄,教我十日之內曝屍荒野。”

燕飛不以為然道:“法師以為立下毒誓,我就會放你一馬?若只是關乎我一個人的事,我還可以隨心之所願作出決定,可惜此事關係到反攻邊荒集的成敗,而法師則是敵方主帥倚重之人,我放過你,等於放虎歸山。你總不能明知我們有毒香在手,仍裝作不知道吧!”

波哈瑪斯誠懇的道:“實不相瞞,我早有離開姚興之意,燕兄來此途上,該見到那被火石撞地弄出來的大坑穴。”

燕飛道:“法師決定離開,竟與此坑有關?”

波哈瑪斯道:“正是如此。此為天大凶兆,對現今中土所有政權均不利,亦使我對效力姚萇萌生退意。何況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追殺那妖女,以雪心頭大恨,再無意與荒人為敵,請燕兄相信我。”

燕飛感到他話中的誠意,但仍感難下決定,如自己把他所說的咒語,在呼雷方耳邊說出來後卻毫不見效,豈非天大的笑話。

波哈瑪斯道:“燕兄是如何曉得呼雷方與毒香有關,又如何尋到這裡來呢?即使姚興也不曉得我到哪裡去了。”

燕飛道:“毒香方面請恕我要賣個關子,不願透露。至於尋找你老哥,我自有一套辦法,只要你仍在中土,便沒法躲避我。”

波哈瑪斯欣然道:“如此我有個折衷的辦法,燕兄當清楚我內傷嚴重,沒有十天八天靜養,休想恢復從前的功力。那我便在燕兄指定的時間內留在這裡,只要我違諾離開,燕兄可趕回來追殺我,憑燕兄能斬殺竺法慶的身手,何況邊荒更是你的地頭,我必無倖免。”

燕飛知他看破自己是憑精神感應追尋到這裡來,因為他本身亦是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有此提議。終於同意,點頭道:“好吧!請法師三天內勿要離開白雲山區,只要呼雷方痊癒過來,我再不理會法師的事,當然,先決條件是法師必須離開姚興,否則我會不擇手段的對付你。”

波哈瑪斯大喜道:“燕飛親口發出的警告,天下人誰敢不放在心上呢?燕兄是個好心腸的人,他日我必有回報。”

接著對燕飛說出解開呼雷方被制心神的咒言。

燕飛立在坑穴邊緣,目光雖落在圓坑中心尼惠暉埋骨之處,心中想的卻是宋悲風和安玉晴,他們到了哪裡去呢?

奔跑的聲音由遠而近,他不用回頭去看,已知來者是誰。卻沒有奇怪,這小子的老本行正是四處奔波,不如此方為怪事。

白雲山區發生了這麼怪異的事,他來探看情況是理所當然。幸好波哈瑪斯重傷,否則給他遇上,這小子便有難了。

高彥在後方嚷道:“我的娘!竟然是小飛你,不但沒有被孫恩幹掉,還有閒情在這裡欣賞怪穴。”

接著來到燕飛身旁,倒抽一口涼氣道:“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燕飛見他走得氣喘如牛,訝道:“你在逃命嗎?”

高彥嘆道:“給你猜個正著,幸好遇著我的私人保鏢燕大爺,難怪那妖女給嚇跑了。”

  燕飛訝道:“妖女?”

高彥道: “還不是楚無暇那個心狠手辣的妖女,不過我該感激她才對,如非她窮追不捨,我便沒法試探出小白雁對我海枯石爛仍不會改變的愛。哈!今次發達哩!”

燕飛聽得糊塗起來,皺眉道:“你和小精靈在一起嗎?現在她到哪裡去了?”

高彥興奮的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用擔心,你想不聽也不行。嘿!你是否宰掉了孫恩哩?”

燕飛終於面對該否說謊,和如何說謊的頭痛問題,否則很難向自己的兄弟交待,苦笑道:“孫恩仍然健在。”

高彥大吃一驚,左顧右盼,害怕孫恩會在某處忽然扑出來。

燕飛道:“不用怕,他回南方去了。”

高彥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定神打量燕飛,道:“你打跑了他。我的娘!你怎可能沒受半點傷的?”

燕飛道:“我也沒有打跑他,不過他真的受了傷,此事亦是說來話長。我已找到醫治呼雷方的方法,必須立即趕回去。”

高彥道:“大家邊行邊說。哈!遇上你真好,我正要找人傾吐心事,為我分析疑難。”

燕飛的頭登時大了起來,苦笑著去了,高彥忙追在他身後。

高彥筋疲力盡的在穎水旁坐下,喘著氣道:“你終肯停下來了。”

燕飛仍是氣定神閒,仿似有用不完的力量,仰望太陽剛沒入地平線後,在西邊天際現身的一顆又大又明亮、金光燦然的星星。

道:“我既不想背著你走路,又怕如你落單會被餓狼把你分屍,只好停下來待你恢復氣力。”

高彥忍俊不住笑起來道:“燕小子的心腸真壞,不過我已摸清楚你的底子,每逢心情大佳時總愛揶揄老子,像千千剛到邊荒集之夜,便不住拿老子開玩笑。”

燕飛微一錯愕,心忖高彥的話該有幾分道理,自邊荒集二度失陷後,他的心情確從未試過這般暢美,因為他曉得敵人不但缺糧、內部不穩,且掌握了敵人的部署和戰略,縱然在兵法上他遠及不上劉裕、屠奉三之輩,但也知道勝利已經在望。

一切都是為了紀千千,只有重奪邊荒集,他方可以進行與拓跋珪釐定的策略。

高彥道:“想起千千哩!還在那裡發什麼呆,快來給老子過幾道管用的真氣,打通老子什麼娘的奇經八脈。有你小飛在,我根本不用去練功,便可以成為一流高手。還不滾過來提供服務。”

燕飛沒好氣的來到他身後盤膝坐下,雙掌按上他背脊,先輸入一注真氣,接著連拍十多掌,每掌均令高彥震抖一下,然後收手道:“有什麼感覺?”

高彥好一會也作不了聲,驀地嚷起來道:“你奶奶的真厲害,不愧邊荒第一高手。第一道真氣至少值一錠金子,其餘每掌可值半錠。真古怪!真氣先進入我的丹田,然後你每一掌拍下來,真氣便像由你指揮的部隊般應令衝往某道經脈,神妙得難以置信。你奶奶的,你是否已傳了我十年的功力。橫豎你有空,再多傳我十年功力如何?加上老子本身的功力,我便有四十年的功力哩!得來全不費工夫。”

燕飛啞然笑道:“對不起!我只傳了你十日的功力,再多十日怕你消受不起。這十日功力能否保存還須看你本身的努力,世上絕無可不勞而獲的便宜,武功的修為更沒有可取巧可言。”

高彥掉轉過來與他面對面坐著,欣然道:“你的心情真的很好,現在可以談小白雁的事吧!”

燕飛既弄清楚荒人進駐被新命名的鳳凰湖基地,離此只半天的腳程,故不急於趕路。遂道:“本人洗耳恭聽。”

高彥大喜,忙把英雄救美的情況加鹽添醋的說出來,最後道:“她遽然離開時雖然背著我,但我清楚看到她一對美麗的眼睛是含著熱淚的,全是因為捨不得離開我。”

燕飛訝道:“你比我還了得,雙眼竟有透視的能力。”

高彥尷尬的道:“不要岔開去。現在我的問題是如何可與她再續前緣,再有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我肯定可以令她投怀送抱,大家卿卿我我,快活過神仙。 ”

燕飛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劉裕竟會為你做這種事,實不似他一向踏實的作風。”

高彥光火道:“你想到哪裡去呢?老劉是夠義氣,肯為朋友兩肋插刀,不像你這小子般,對我和小白雁能留芳百世的熱戀不時冷嘲熱諷。”

稍頓又道:“我可不是亂吹牛皮,經卓瘋子把我們坎坷的愛戀,寫入他那部說書人的天書去,保證比你斬殺假彌勒的壯舉更吸引人,更收旺場。彌勒是假的,我們的愛卻是能在爐火里永遠挺得住的真金。”

燕飛忍不住笑道:“卓瘋子的三寸不爛之舌真了不起,終於說服了你這個傻瓜。”

高彥氣鼓鼓道:“不是卓瘋子了得,而是我感到如讓我偉大的戀史失傳,是後世所有人的損失。明白嗎?快給我動腦筋,讓我能流傳千古的小白雁之戀有個圓滿的結局。”

燕飛道:“看來你只好到兩湖去走一趟,她人在那裡,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嗎?”

高彥登時兩眼發亮,試探道:“你陪我去嗎?”

燕飛搖頭道:“不!你自己一個人去。”

高彥像從雲端摔回地上,頹然道:“你這不是叫我去送死嗎?”

燕飛道:“我是認真的,只要你得鐘樓議會同意,便可以作邊荒集的代表,光明正大公然到兩湖找聶天還談條件,約定某段時期內互不侵犯的條約,那時你豈非可施盡渾身解數,追求小白雁嗎?”

高彥道:“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聶天還現在恨不得剝我們荒人的皮,吃我們的肉,怎肯與我們合作?”

燕飛道:“我雖然不是熟悉政治的人,卻也知道政治只講利益,現在聶天還的主要目標是與桓玄扳倒建康的政權,如果司馬皇朝完蛋,便輪到他和桓玄爭天下。在這樣的形勢裡,他既無力攻打邊荒集,只好與我們講和,至乎可以繼續和邊荒集作交易,從中得益。所以你代表邊荒集去見聶天還,並不是完全行不通的。即使最後談不攏,依照江湖規矩,他也不敢動你半根毫毛。”

高彥的眼睛又亮起來,旋即恍然若失道:“仍是行不通,大小姐與聶天還有殺父之仇、毀幫之恨;老屠則與聶天還勢不兩立,怎肯同意?快給我另想辦法。”

燕飛道:“我仍認為值得一試,因為光復邊荒集後,我們不單需要一段時間回復元氣,且要應付北方的敵人,故不宜在南方樹敵。且我們首要之務,是要助拓跋珪打垮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如此邊荒集聲勢方可重上高峰。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所有人必須拋開個人好惡,為大局著想。大小姐和老屠該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約期一過,大家又可以互相攻伐,拼個你死我活了。”

高彥興奮起來,緊張的道:“對!對!對極了!首先須由你親自出馬去說服老劉,這小子一向不受控制,肯製造一個機會給我和小白雁,只是給鬼遮了眼。”

燕飛道:“再次的失敗,已令郝長亨失去聶天還對他的信任,兩湖幫的局勢也變得不穩定,你須摸清楚兩湖幫的情況,方可以對症下藥,在小白雁前顯示出你的威風。”

高彥拍胸道:“只要手頭有金子,我可以輕易地重整掌握兩湖幫的情報網。”

燕飛正要提醒他多兩句,神情一動道:“有大批人馬正從東南面趕來。奇怪!”

  高彥大吃一驚道:“快溜!”

燕飛微笑道:“看清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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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橫生枝節

劉裕離開營地,到可鳥瞰整個鳳凰湖的山坡處,想找個地方坐至天明,深思目下的處境。

他剛從一個充滿屈辱和無奈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夢裡充斥著桓玄的惡行和王淡真的苦難,他只有把注意力集中於收復邊荒集的問題上,方可以把夢境盡快忘個一干二淨。

鳳凰湖岸營帳處處,湖岸泊滿糧船,荒人好夢正酣,人人耐不住長途跋涉的辛勞倒頭大睡,只餘當值的哨兵撐著眼皮子在各戰略要點捱更守夜。

天上星辰密布,令夜空變成有質感和立體、不平均分佈由大小光點光芒構成的壯麗圖畫,顯示著蒼穹深不可測的無限。

快抵達位於半山的一組大石群,他聽到古怪的聲音。

他念頭一閃,連忙增速,趕了上去。

  古怪聲音倏地停止。

龐義變得沙啞的聲音從兩塊石間傳出來,問道:“誰?”

劉裕暗嘆一口氣,道:“是我!劉裕!”

龐義站起來,神情木然道:“你睡不著嗎?”

劉裕肯定他剛才在哭泣,想不到外表堅強的龐義,竟有這般脆弱的一面,不過想想自己的情況,便對他只有同情而沒有絲毫嘲笑之意。移到他身邊的大石坐下,凝望湖上的船隻,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龐義在另一塊石上坐下,道:“剛才不論你聽到什麼聲音,也要當作聽不到。”

劉裕嘆道:“我當然會為你保守秘密。可是究竟為了什麼呢?現在光復邊荒集有望,我們可以繼續進行營救千千和小詩的大計,你該開心才對。”

龐義知道瞞不過他,因為劉裕是曉得他鍾情小詩的人。

  頹然道:“我很害怕。”

  劉裕訝道:“害怕什麼?”

龐義淒然道:“我怕不論與慕容垂一戰的勝敗如何,結果仍是一樣。”

  劉裕不解道:“我不明白!”

龐義雙目又淚光流轉,痛苦的道:“如果我們鬥不過慕容垂,當然一切休提,不但千千和詩詩回不來,邊荒集也要完蛋。可是即使我們能創造奇蹟,打垮從未吃過敗仗的慕容垂,他仍可毀掉千千和詩詩,讓我們永遠得不到她們。”

劉裕忽然全身打寒噤,自己的確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恐怕所有荒人包括燕飛在內也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當慕容垂發覺再保不住紀千千,便毀掉她。

龐義的聲音續傳入他耳內道:“詩詩是那麼膽小和柔弱,我真怕她受不住驚嚇。我很感激千千,如不是她選擇留下,詩詩的遭遇更是不堪想像。胡人的殘忍手段,我們在北方早領教過了。”

劉裕只好安慰他道:“不用擔心,燕飛曾到滎陽看過她們,她們都生活得好好的。”

龐義以袖拭淚,道:“你不明白的!我這一生最不喜歡別人養鳥雀,把會飛的可愛鳥兒關在窄小的籠子裡,剝奪了它們任意飛翔的權利,那是最殘忍的事,是人的惡行,為的只是要聽它們的歌聲。現在千千和詩詩便如被慕容垂關在籠裡的鳥兒,想想也教人心痛,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哭的。”

劉裕聽得心如刀割,比起王淡真來,紀千千和小詩的遭遇已強勝多了,至少慕容垂禮待她們。而王淡真的情況則真正是不堪揣測,至乎他不敢去想,否則肯定發瘋。他到這裡來本是要淡忘剛才的夢魘,豈知反被勾起心事。

  還有什麼可以安慰他呢?

  風聲響起,從後而至。

劉裕警覺的別頭瞧去,卓狂生正騰空而至,從山頂跳躍下來,落在兩人身前。

卓狂生對龐義露出注意的神色,打量他幾眼,帶點詢問意味的眼神射向劉裕,道:“你們在談什麼呢?”

劉裕向他打個眼色,著他不要尋根究底,顧左右而言之道:“閒聊吧!你沒有休息嗎?”

卓狂生在兩人對面的平石坐下,道:“現在的生活才稍為回復正常,荒人大多是夜遊鬼,而我更是夜遊鬼裡的夜遊鬼,白天是用來睡覺的,晚上方是我享受生命的時候。哈!既然你們只在閒聊,不如一起來聽聽我那部巨著的結局,給點意見。”

劉裕奇道:“你在說笑吧!你的驚世巨著不是才剛開始,到現在只有個多月的時間,這麼快便寫完,我還記得你說要寫書時,剛巧奉善被彌勒教的人懸屍示眾。”

卓狂生撫須笑道:“胸懷沒有點遠見,怎配當邊荒的史筆。我這部著作因邊荒集而來,從其人事變遷反映邊荒集的盛衰榮辱,亦會跟從邊荒集的雲散煙消而結束。”

龐義咕噥道:“不要胡言亂語,邊荒集怎會完蛋?”

卓狂生道:“所以你沒有資格來寫這本天書,因為欠缺視野,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會動人,更不會有血有肉,只會令人悶出鳥來。”

轉向劉裕道:“你現在是我們的統帥,對此有什麼看法呢?”

劉裕被迫去想將來的事,苦笑道:“自晉室南渡後,南方從未出現過像眼前般的混亂形勢,北方則因大秦解體,亦四分五裂。在未來的十年將是遷變無常的一段時間,恐怕沒有人能預見變化,或許就是那麼一直亂下去。噢!”

卓狂生和龐義齊盯著他,前者問道:“什麼事?”

劉裕想起的是胡彬告訴他白雲山區的天降災異,心中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難道災異直指邊荒集,預告邊荒集的滅亡?否則便不該發生在邊荒集附近。

一時間,他不想說出來,也不願說出來。道:“假如南北一統,邊荒集自然完蛋,因為邊荒再不存在。”

卓狂生舒一口氣道:“差點給你嚇死。我的想法與你不同,統一天下談何容易,以苻堅的實力仍以亡國滅族收場,其他人更不行。依我看南北的對峙會繼續下去,直至一個真正的霸主出現,目前的所謂霸主,沒有一個有這種能力。”

龐義道:“慕容垂也沒有這個資格?”

卓狂生理所當然的道:“他開罪了我們所有荒人,怎會有好收場呢?”

  龐義為之語塞。

劉裕道:“如非出現統一之局,邊荒集該可以繼續繁榮下去。”

卓狂生嘆道:“世上是沒有永遠不變這回事,邊荒集的問題,在於她顯示出來的影響力和戰略性。小小的一個城集,卻主宰著南北政權的盛衰,現在當然沒有問題,因為南北各大勢力亂作一團,自顧不暇。可是南北形勢一旦分明,政局穩定下來,當權者絕不容邊荒集的存在,那時邊荒集肯定會完蛋,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二十年內的事。我的巨著亦不得不隨邊荒集的滅亡而終結。”

龐義聽得臉色發青,安慰自己道:“也可能是數十年後的事,老子那時該沒眼看了。”

卓狂生嘆道:“沒可能拖那麼久的,你和我都可以親眼目睹邊荒集的滅亡。事實證明了邊荒集根本守不住,而我們只能在南北勢力的夾縫中生存,且是驕傲地生存,而不是苟且偷生。邊荒集的聲名會在我們有生之年攀上巔峰,再逐步走向滅亡。不要害怕,這正是最精采的人生,與邊荒集一起經歷她最偉大的時代。我正因見你老龐哭喪著臉,才指出你的錯誤,只要你持著和我同樣的看法,你會享受到眼前每一刻的珍貴時光。”

劉裕忍不住問道:“你自己又有什麼打算?”

卓狂生仰望夜空,雙目神光閃閃,充滿憧憬的神色,徐徐噓一口氣,道:“當邊荒集滅亡的一刻,我會跑上古鐘樓的觀遠台上,寫下邊荒集的結局,然後殉集自盡,以我的死亡作為巨著最後的終結。這是多麼淒美的故事。”

一時間,劉、龐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劉裕耳際像又響起屠奉三臨別前一番充滿感觸的話。

“有一天劉兄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請別忘記邊荒集,讓荒人繼續他們自由寫意的生活。”

桓玄離開臥榻,心裡明白榻上的絕色美人兒正默默淌淚,卻不揭破。他已多年沒嚐過連續多晚的激情,伏在她身上,便像把建康所有高門踩在腳底下,那種感覺是無與倫比的。

  他披上外袍,推門離房。

侯亮生正焦急地在內廳等待,見桓玄出房,忙迎上施禮。

桓玄不悅道:“這麼晚了!什麼事不可以留到天明再說呢?”

侯亮生忙道: “前線傳來急報,桓偉將軍和兩湖幫的聯合行動慘敗而還,兵員折損過半。”

桓玄遽震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

侯亮生道:“關鍵在劉牢之背叛了我們,派出水師封鎖淮水,令我方水陸兩軍無法會合,反被荒人以奇兵逐個擊破,死傷無數。”

桓玄咬牙切齒道:“劉牢之!有一天我會親手把你的肉逐片逐片的割下來,方可洩我心頭大恨。”

侯亮生道:“劉牢之的背叛,使王恭立陷險境,更是孤立無援,我們該怎辦好呢?請南郡公定奪。”

桓玄下意識的回頭往關閉的房門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後道:“我們到外廳去說。”

  燕飛訝道:“竟然是小儀。”

高彥沒有他那麼好眼力,聞言喜道:“這麼多騎兵,肯定是他到盛樂召援兵來哩!至少有數千之眾。”

燕飛道:“沒有那麼多,約二千來騎,還有近五十輛騾車,且大部分是荒人兄弟,我族的戰士只佔小部分。”

一騎排眾而出,超前奔上斜坡,見到燕飛大喜道:“我們拓跋族的英雄,邊荒的英雄,你們怎會在這裡的?”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們又是什麼一回事?”

拓跋儀道:“我返回盛樂,得到千匹戰馬和百名戰士,回來與你們並肩反攻邊荒集,沿途遇上不少流亡往北方的族人和荒人兄弟,更有人聞風歸隊,我乘勢派人手,召集躲在邊荒各地的荒人,最有效是晚上在高處打起邊荒集召集的燈號,所以你才有機會看到眼前的壯觀場面。”

燕飛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邊走邊說吧!”

轉向高彥道:“你負責領路,我和小儀押隊尾。”

高彥一聲領命,高呼道:“兄弟們!隨我來。咦!”

拓跋儀躍落地面,道:“用我的馬吧!不然成何體統?”

高彥毫不客氣,飛身上馬,領路去了。

大隊繞過小丘,朝穎水方向推進,見到立在丘上的是斬殺竺法慶的大英雄,登時士氣大振,紛紛歡呼致敬。

在外廳坐下後,桓玄沉思良久,道:“劉牢之並沒有直接加入戰鬥,對嗎?”

侯亮生道:“不過並沒有分別。且我在較早前接到消息,何謙在到建康的途上被王國寶突襲遇害,令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再沒有障礙。”

桓玄色變道:“消息從何而來?”

  侯亮生道:“來自司馬道子。”

  桓玄失聲道:“什麼?”

侯亮生道:“司馬道子通過司馬德宗向各方重鎮發出檄文,公告已把王國寶問斬,還歷數他的罪狀,其中一條就是襲殺何謙。”

說罷雙手高舉過頭,奉上來自建康朝廷的檄書。

桓玄接遲檄書,拉開匆匆看畢,憤然投於地上,大怒道: “我操你司馬道子的十八代祖宗。”

  侯亮生不敢答話。

桓玄沉聲道:“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王恭,告訴他劉牢之叛變一事,並通知他我會聯同殷仲堪明早天亮起兵,麾軍從水陸兩路直指建康。趁現在北府兵因何謙之死致四分五裂,讓我看看司馬道子憑什麼來抵擋我荊州大軍。”

侯亮生低聲道:“可是兩湖幫新敗,戰船折損嚴重,恐怕無力助我們封鎖大江。”

桓玄冷笑道:“沒有聶天還便不行嗎?我們必須速戰速決,只要攻陷石頭城,建康遲早屈服,否則若給劉牢之足夠時間掃平北府兵內反對他的力量,我們將坐良失機。”

侯亮生點頭道:“明白了!我現在立即去辦事。”

侯亮生去後,桓玄緩緩站起來,朝內廳走去,心中充滿憤恨,而令他平靜下來的唯一方法,是把怨鬱之氣盡情發洩在房內美女的身上。

皇帝的寶座本已唾手可得,現在卻是橫生枝節,終有一天他會把劉牢之生吞下肚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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