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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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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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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8:34:54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宿命對手

燕飛和拓跋儀在最後方坐著兩匹由戰士讓出來的馬兒,並騎緩行。

燕飛聽罷拓跋儀有關拓跋珪的情況,道:“為何剛才你每次提及小珪時,語氣總是有異往常,且有點言而未盡似的,你們兩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否有爭執?”

拓跋儀心中苦笑,連他也沒有想過,劉裕這個主帥的表現是如此出色,繼燕飛後成為邊荒的英雄,就在這荒人沉浸在勝利情緒的當兒,他卻要去想如何刺殺荒人將反攻邊荒集的希望和熱情,托寄於一身的最高領袖,令他覺得要執行拓跋珪交代的秘密任務的難度倍增。而拓跋儀本身也是荒人,此事使他充滿罪惡的矛盾感覺,另一方面亦證明拓跋珪對劉裕的看法沒有錯,劉裕確實是個令敵人顧忌的人。

拓跋儀是有苦自己知,雖恨不得向燕飛全盤傾訴,卻知這般做了,等於背叛拓跋珪,他該如何選擇呢?

嘆道:“我只是在擔心他,慕容寶並不易對付,何況慕容寶後面還有慕容垂,一旦讓慕容垂收拾了慕容永兄弟,他便會親自對付我們。照我看,現時在北方,包括我們在內,仍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燕飛心忖這是因為你不曉得我們有紀千千這著神奇的棋子,不過也感到拓跋儀有點岔開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他肯定有些事發生在拓跋儀和拓跋珪之間,卻亦知不宜在此刻追根究底。順口問道:“乞伏國仁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拓跋儀拋開煩得令他失去所有人生樂趣的沉重心事,道: “苻堅死前,派他去平定其叔父步頹的叛亂,乞伏國仁知道大秦帝國滅亡在即,反與步頹聯成一氣,召集族人,組成了一支十多萬人的部隊,建立政權,自稱大都督,設立武城、武陽、安國、武始、漢陽、天水、略陽、漒川、甘松、匡朋、白馬、苑川等十二郡,在勇士川另建勇士城作國都。還擊敗和收服了南安豪強秘宣,又在六泉平定了三個鮮卑人的部落,成為姚萇在苻丕外關內最大的勁敵。”

  訝道:“你為何忽然提起他?”

燕飛說出原委,道:“北方形勢的混亂複雜,在所有人意想之外,將來我們縱能打垮慕容垂,仍有一段很艱辛遙遠的路要走。”

拓跋儀道:“苻堅被姚萇幹掉後,北方自立為王或割地稱霸者不勝枚數,不過較像點樣兒的只有呂光、禿髮烏孤、沮渠蒙遜、慕容德、李皓和馮跋等人。不過比之姚萇和慕容垂,這些人都差遠了。”

又欣然道:“我很高興你仍視自己是拓跋鮮卑族的一分子。”

燕飛道:“我從來沒有否認是拓跋族的人,只因我討厭戰爭和死亡,才來到邊荒集過著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日子。不過紀千千把一切改變過來,為了她,我願去做任何事。”

拓跋儀心中難過得想仰天大叫三聲,自己究竟該把拓跋珪的命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還是將自己好兄弟的心願置於首席?如刺殺劉裕成功,反攻邊荒集的大計不立即崩潰,也肯定會延誤。

在返回邊荒的途上,他曾反覆思量,卻從沒想過光復邊荒集的軍事行動如此迫在眉睫,且如此接近成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即使如實執行拓跋珪的密令,恐怕亦難有機會。假如成功的話,則會對反攻邊荒集造成最沉重的打擊,亦是他不想見到的。

燕飛訝道:“你心中有什麼疑難呢?為何臉色忽明忽暗,變化劇烈?”

拓跋儀差點忍不住向他吐露實情,勉強忍住道:“我在擔心族主。”

燕飛發覺他二度稱拓跋珪作族主,而不是像以前般親切地喚小珪,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道:“對小珪多點信心吧!勝敗不是單講實力,否則我便割不了竺法慶的首級。不要再想北方的事,現在我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邊荒集奪回手上,要慕容垂兩面受敵,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孫恩站在岸旁,等待出現在大海東面的第一道曙光,心中充盈奇異的情緒。

經過連續兩天晝夜不停的趕路,他繞過建康,直抵大海之濱。

三十多年來,還是首次有人令他負傷,且是不輕的內傷。幸好道家修行正是養生之道,黃天大法更是養生的極致,具有療傷神效,兩晝夜的邊趕路邊療傷,他已把傷勢穩定下來,接著便要看入關靜養的工夫了。

身負的傷勢使他的心境生出變化,不單對自己作出深入的反省,更對自身和所處的人世有更透徹的明悟。

從小他便愛一個人獨處,思考眼前的天地。高山之巔、大海之濱,是他最喜歡留連的地方,只有當遠近群山俯伏腳下,茫茫汪洋在眼前澎湃漲退,方可以牽動他某種沒法說出來的偉大情懷。他熱愛遠古的歷史和神話,令他能縱橫於上下古今,視野超越時空,縱觀文明的興盛和衰落;他亦精研術數,希冀能掌握宇宙和命運的奧秘。

可是再沒有一件事,能比得上感應到仙門時的震撼,他首次體會到道佛的先賢窮畢生之力追求的什麼立地成佛、白日飛升,是千真萬確的存在,而仙界則無處不在,只看你能否像三佩合一般打開那入口,開啟那可以離開這被命運控制的世界的出路。

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太令人猝不及防,他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死燕飛,以致白白錯失了穿越仙門千載一時的機會。

他並沒有後悔,因為他已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法訣,雖然他仍有一段很遠的路要走,但至少有一個明確努力的方向,生命亦因而充滿了生趣和意義。

除此之外,仙門對他最大的啟示是證實身處的人間世只是一個幻象、一個迷失於悲歡離合的生死之局。在這個清醒的夢裡,他可以放手而為,任意縱橫。

雖然燕飛不是憑自身的本領傷他,但他已視燕飛為相類的難得對手,清楚只有借燕飛的激勵,他方可以使黃天大法向最高境界進軍。

對燕飛他再沒有絲毫敵意,且大生好感。可是他也曉得自己和燕飛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享受開啟仙門遁往洞天福地曠古爍今的成果。他直覺感到,當他殺死燕飛的一刻,他的黃天大法始臻達真正完美的極致,真陽和真陰力足破空而去。只有燕飛這樣的對手,才能激發他的鬥志和潛能,使他在對決裡掌握生死之秘。

命運注定,他們第三場的決戰,是無可避免的。

  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水平盡處。

鳳凰湖以磚石構築的主建築物的議堂裡,正舉行計劃反攻邊荒集的流亡鐘樓議會。主持者卓狂生和統帥劉裕對坐南北兩端,兩旁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擠滿了人,包括剛回來的燕飛、拓跋儀和高彥。江文清、慕容戰、姚猛、姬別、紅子春、費二撇、程蒼古等全體出席,到了江陵去的屠奉三由陰奇代表。列席者有十多人,令整個寬不到三丈,長只四丈的議堂鬧哄哄的,氣氛熾熱。

呼雷方容色蒼白的坐在卓狂生右下首,雖然一副大病初癒、有氣無力的模樣,但比之心神受制時之嚇人情況,已是天壤之別。燕飛剛才依波哈瑪斯所教,在他耳邊說出解咒的密語,果然立即奏效,呼雷方應聲劇震,醒轉過來,卻完全忘記了發生過什麼事,至於毒香一事更是全無記憶,能記得的只是被姚興遣高手圍攻的情況。

燕飛心知波哈瑪斯在這方面對他使過手段,可是總不能因此掉頭回白雲山尋他晦氣,只好一笑置之,呼雷方能“重新做人”,他已心滿意足。

卓狂生乾咳兩聲,喧鬧的人忙靜下來,聽他說話。

卓狂生撫須先大笑三聲,欣然道:“今次在鳳凰湖,是我們繼新娘河的第二次聚義。”

姚猛插口道:“人更多更齊了。”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多嘴!”

  即時惹起一陣哄笑。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英雄小飛剛回來,便忙著為呼雷當家念咒驅心魔,我們尚未有機會聽他力戰孫恩的故事,請他先向議會作個詳盡的報告如何?”

站在燕飛身後的高彥靠到燕飛耳邊道:“這瘋子是假公濟私,接著便是逼我當眾說出與小白雁的閨房秘史了。”

卓狂生道:“高小子你在說什麼?”

高彥忙站直身體,尷尬道:“沒什麼?閒聊幾句也不成嗎?”

燕飛暗嘆一口氣,卓狂生是在逼自己說謊,而他不但不慣說謊,更不願說謊。

處於這兩難的處境,他倏地湧起眼前一切都不是真實,而是幻象的荒謬感覺。這是曉得仙門之秘的嚴重後遺症,他仍在生死之局內,但又偏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這世界。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荒謬感覺,會令人難以投入。有千千在就好了,只有她才能令他全情投入,明知這人世只是一場遊戲,或一個夢境,仍義無反顧,全心全意的投進去。

深吸一口氣後,燕飛淡淡道:“我在堂邑城遇上孫恩,與他打了一場,因堂邑守軍的包圍和以火箭攻擊我們所在的客棧,最後不了了之。然後我把他引得深進邊荒,再決勝負,中間發生了點意外,我們兩敗俱傷,孫恩現在該已返回南海去。”

  劉裕訝道:“什麼意外?”

燕飛道:“此事容後再說。”接著把潛入邊荒,偷聽到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詳細道出。他既不願當眾說謊,只好避重就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呼雷方沙啞著聲音道:“燕兄這樣為小弟甘冒殺身之險,我呼雷方永遠不會忘記。”

慕容戰道:“何用說客氣話,我們大家本是兄弟。”

  眾人起哄同意。

程蒼古老謀深算,道:“姚興和慕容麟似乎已有應付我們的方法,他們憑什麼有這個把握呢?”

姚猛興奮的道:“照我猜他們會化被動為主動,只要摸清楚我們在此聚議,趁我們陣腳未穩之際,麾軍來擊,力圖一舉打垮我們,怎都比待在邊荒集等死好一點。”

紅子春動容道:“姚小哥兒這番話很有見地,我們如失去鳳凰湖基地,根本沒法在邊荒捱下去,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少許優勢,又要拱手讓出來。”

慕容戰道:“我怕他們的娘!呸!邊荒是我們的地頭,敵人休想能以奇兵突襲我們,只要他們在邊荒集動一動尾巴,我們也能知他們想幹什麼。他們肯來送死我們無任歡迎,勞師遠征,對我們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姬別同意道:“在我們進據這裡前,早把遠及邊荒集的情報網張開,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探子的耳目。”

費二撇皺眉道:“然則姚興和慕容麟有什麼必勝之計呢?可能因那時尚未曉得戰馬和糧船均已落入我們手上,現在知道了,嚇個屁滾尿流也說不定。”

  他的話引得滿堂笑聲。

江文清柔聲道:“姚興是羌族現在最驍勇善戰的統帥,呼雷當家該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眾人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

呼雷方點頭道:“大小姐所言甚是,姚興是個胸怀大志和有遠見的人,且很講情義,甚得部下愛戴。我一向尊敬他,直至他欺騙我,詐作答應退兵,事實上卻是出賣我,陷我於不義。”

江文清道:“所以姚興這個人不簡單。各位有否思考過,為何姚興和慕容麟明知我們反攻在即,仍遣走赫連勃勃和他的手下呢?這樣一來不是削弱了邊荒集的防禦力嗎?”

眾人沉默下來,顯然沒有人可解開她的疑惑。

燕飛一直在留意劉裕,他有點不同了,變得更有信心、更沉穩,且有點狠的味兒,從他聆聽時雙目不時閃動的凌厲神光,令他有這種感覺。

只有他曉得劉裕的改變是環境逼成的,正如自己因紀千千,而不得不全情參與所有反攻邊荒集的行動。

卓狂生道:“聽我們的劉爺說幾句話如何?”

議堂立即從議論紛紛變作鴉雀無聲,既顯示出劉裕在所有人心中的份量,更展示眾人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英明的領袖,否則將失去方向。

劉裕先和燕飛交換個眼神,接著目光緩緩掃視眾人,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為決定戰爭成敗的定律。首先我們要明白敵人的心態,對慕容垂或姚萇來說,這場仗他們是輸不起的。尤其是慕容垂,被我們奪回邊荒集,回复邊荒集的光輝,不單對他構成直接的威脅,更令他在千千跟前顏面無存,以他的心高氣傲,是不會讓此事發生的。”

這番話乍聽似乎是廢話,事實上極為關鍵。劉裕清楚道出目下的形勢,一場惡戰勢不能免,只在乎打法。

劉裕見沒有人答話,續道:“姚萇和慕容垂不得不在邊荒集攜手合作,因為兩方面都是糾纏在北方的戰事裡,所以其軍事目標,是希望與我們有決戰的機會,希望藉優勢兵力一舉擊垮我們,一勞永逸,以後再不用為邊荒集而煩惱,不用長期在邊荒集駐重兵,徒耗人力物力。”

燕飛自劉裕開始說話,便感到自己的神誌從局外移回局內去,可見劉裕的話有強大的感染力。那種感受既古怪又新鮮。

劉裕道:“各位對我的話有什麼意見?”

  龐義道:“請劉爺繼續發表。”

劉裕輕鬆的道:“我最愛設身處地以敵人的處境著想,假設我是姚興或慕容麟,會怎麼辦呢?”

人人屏息靜氣的聽著,不但因劉裕是反攻邊荒集的主帥,又剛領導荒人大破兩湖和荊州的聯軍,更因他的話引人入勝,愈聽他的分析,愈明白現在的境況。

卓狂生笑道:“有劉爺為我們定計,肯定錯不到哪裡去,否則你射的'破龍箭'便該射到別處去,而不是'隱龍'的主桅,小白雁之戀的故事更沒法發展下去。”

  眾人紛紛附和。

燕飛心忖如劉裕是烈火,卓狂生便是助燃的柴枝,在他獨特的方法激勵下,人人對劉裕信心倍添,更緊密的團結在一起。

陰奇興致盎然的問道:“我耳朵癢哩!劉爺會怎麼做呢?”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我會放棄邊荒集。”

  包括燕飛在內,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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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屠奉三的船避入大江支流,看著三艘戰船耀武揚威的順流而下,接著是另七艘戰船,朝下游的建康駛去。

看旗幟便知是楊全期指揮的先頭部隊,荊揚之戰,將由這支水師開啟戰幔。

他不用親眼去看,已猜到建康水師在下游某處枕戈以待,楊全期能否直下建康,還要看雙方在大江較量的結果如何。

他的行程亦不得不因應形勢而改變,須在此棄舟登陸,徒步趕往江陵,因為以桓玄的作風,會同時截斷荊揚兩州間的水路交通,大江更是被封鎖的重點。

自桓玄代替了桓沖,此一戰是無可避免了。

  勝負誰屬,仍是難言之數。

  關鍵處在乎北府兵的動向。

劉裕充滿自信的微微一笑,像一切已了然於胸,大大沖淡了議堂內緊凝的氣氛。

燕飛忽又感到生的樂趣,作為“局內人”因榮辱得失而來的苦與樂,尤其是他明白劉裕的心事,明白他心內的痛苦。看著曾與自己共患難度生死的好友,在苦難的磨勵下逐漸成長,他的感覺是異常複雜的,因為他明白劉裕為此付出了代價。劉裕已一無所有,所以他無懼,他能爭取的,就是朝最終極的目標邁進。因此他此刻施盡渾身解數,像謝玄於淝水之戰般,帶領荒人邁向勝利。

當劉裕攻陷邊荒集的一刻,他作為謝玄繼承人的身分將告確立,不論南方北方,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能力。

拓跋儀則是心中更矛盾,他身為荒人的一份子,特別感受到劉裕現時對荒人非凡的領袖魅力。所以拓跋珪對他的看法是絕對正確的,問題是自己怎可以做這個破壞反攻邊荒集大計的罪人呢?目前情況清楚分明,劉裕已成了無可質疑的最高統帥,只有憑他高瞻遠矚,洞察無遺的軍事天分,方能與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周旋到底。

像放棄邊荒集如此高明的招數,他自問絕想不出來。

若說擊敗兩湖和荊州聯軍是靠了點運道,眼前此戰便是在完全對等的條件下,雙方實力、戰略、計謀的正面交鋒,其中沒有僥倖勝利之因。

荒人在這一刻,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需要劉裕這位臨危受命的統帥。

人人現出思索的神色,顯示都在深思咀嚼劉裕石破天驚的判斷。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 “敵人是作個幌子誘我們上當吧!該不是真的放棄邊荒集。”

卓狂生苦笑道:“我看劉爺真的是要放棄邊荒集。邊荒集之所以興盛,是因南北有來有往的貿易,假如敵人退至泗水,夾河建立軍寨,等於中斷了我們北面的水陸交通,我們只能在邊荒集捱窮受餓,最後沒有一個人會留下來,因為留下來再沒有任何意義。他奶奶的,一座死集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

姬別道:“若是如此,等於慕容垂和姚萇承認守不住邊荒集,如此他們威信何在?”

燕飛留神注意劉裕,後者正用心聽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冷靜中帶著旁觀者清的神態。燕飛心中湧起微妙難言的感覺。劉裕雖成了荒人這場反攻戰役的主帥,說到底他仍是外人,收復邊荒集後也不會留在邊荒長作荒人,而是返回廣陵掙扎求存,淮水之南才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正是這種既投入又超然的心態,令他有別於在座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至少沒有人想過有此棄集的高招。

不過劉裕像所有荒人般,是不容有失的,失敗代表一筆抹殺,把賺回來的全輸出去,永沒有翻身的機會。

所以眼前的劉裕顯得如此異於往常,他正絞盡腦汁,務要奪回邊荒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燕飛有點再弄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的了。

江文清加入道:“假如敵人真的撤退,我們該如何是好?”

  議堂靜下來。

所有目光盡投往劉裕,唯他馬首是瞻。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只要我們把她重重包圍,在集外設寨立壘,一旦截斷她的對外交通,在集內的敵人空有數万大軍,也沒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敵人在水上的力量遠遜我們,一旦穎河被我們封鎖,她最後的命脈也會被斷掉。所以以姚興的才智,絕不會讓自己陷進如此絕局內。而他可採用的應付之策,一是主動出擊,一是撤離邊荒集,我們首先要判斷敵人究竟會採取哪一種策略?請大家給點意見。”

慕容戰嘆道:“他們若主動來攻,我們歡迎還來不及,由此推想,他們若如此做,是下下之策。”

陰奇道:“這個很難說,人會因自視過高,又或輕敵而犯錯。”

呼雷方軟弱的聲音道:“姚興不是這種人。”

眾人大感欣慰,呼雷方於此關鍵發言,表示他的智力回復正常,體力和武功,當然不是一蹴可就,要假以時日。

卓狂生道:“如此便非常簡單,姚興既懂得用他的腦袋瓜子,該知我們戰馬齊備,兵精糧足,而因我們對邊荒的熟悉,他的奇兵之計只是笑話。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撤離邊荒集,化被動為主動,那時將輪到我們不知該否重返我們偉大的邊荒集。”

費二撇道:“姚興也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趁我們向邊荒集大舉進軍之際,迎頭和我們對撼。即使初戰失利,仍可退守夜窩子,再決定是否應撤退。 ”

  議堂內大半人點頭同意。

  劉裕向燕飛道:“你怎麼看?”

燕飛道:“情況形勢的變化,是出乎慕容垂和姚萇的想像之外,也令他們在支援人手各方面出了大問題。首先是被我們先一步揭破彌勒教滲透邊荒集的陰謀,有所準備,又知情逃亡,讓敵人大失預算,未能將我們趕盡殺絕。”

他不但總結了整個形勢的來龍去脈,與劉裕的分析互為呼應,使人有種他的看法不但獨到,且絕不會錯到哪裡去的感覺。

燕飛續道:“彌勒教的崩潰和騷亂,嚴重打擊敵人軍心士氣,也造成糧資各方面實質上的損失,更嚴重的是建康軍因南方形勢的惡化,被逼退出,更令姚興和慕容麟失去南方的支援,只餘下北方的糧線。要養活多達三萬人的大軍,把糧資從百里之外源源不絕的送來,即使在和平時期,也是非常吃力之事,何況現在慕容垂和姚萇均在多個戰場展開軍事行動?所以只要我們在這裡擺出長期對峙的姿態,又採游擊的戰術,突襲對方運糧的隊伍,換了姚萇或慕容垂親自鎮守邊荒集,亦要不戰自潰。”

江文清點頭道:“這是敵我兩方都清楚明白的情況,姚興等人該知沒法守得住邊荒集。”

卓狂生道:“此正為邊荒的作用,在淝水之戰前,每次苻堅派人南下攻打晉室,謝玄都是採取同一策略,就是憑強大的水師,避重就輕,一方面令敵人沒法正面交鋒,另一方利用邊荒資源無從補給的獨特形勢,斷其糧道,結果每戰必勝,苻堅的軍隊損兵折將而退。反之亦然,過往每趟南人北伐,均因糧資不繼無功而還,總之,邊荒特有的形勢令南北勢力,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燕飛道:“依照我當時聽姚興和慕容麟對話的語氣,顯示他們不但不會放棄邊荒集,且還是成竹在胸,似有十足的把握應付我們。現在經我們的劉爺提點,終醒悟到他們的對策,是先放棄邊荒集,始有機會保著邊荒集。”

姚猛倒抽一口涼氣道:“對!如果我們趁他們撤退進占邊荒集,形勢將會倒轉過來。”

紅子春皺眉道:“敵人雖然退往泗水,大大縮短了糧線,但總不能長期呆在那裡。而我們則可以邊荒集固壘穩守,糧食在一年半載的時間當不會有問題,我們該比對方更能撐下去。”

燕飛道:“赫連勃勃曾向我提議攻打邊荒集的最佳策略,莫如截斷對方北面的運糧線,當時我感覺他是不安好心,可見姚興方面是有方法應付這種情況的。”

慕容戰道:“邊荒是我們的地頭,除了撤退這一招,絕沒有方法應付我們游擊突襲的戰術。所以我認同劉爺的看法。”

卓狂生呵呵笑道: “在我進來開議會前,從沒想過可以對敵人的策略得出定論,現在則有非常良好的感覺,似變成敵人肚內的蛔蟲,達到知己知彼的境地。各位!我們請劉爺說出他反攻邊荒集的大計如何?”

高彥首先鼓掌喝采,接著姚猛附和,然後是滿堂的鼓掌聲和喝采聲。

燕飛朝劉裕瞧去,剛好劉裕向他望來,兩人眼神接觸,同時現出心領神會的笑意。

劉裕身子一起,眾人立即靜下來,屏息靜氣聽他說話。

劉裕走到堂中,道:“兩軍交戰,雙方的策略會因應形勢而變化,假若我們現在大舉反攻,肯定敵人無任歡迎,等待我們長途跋涉的去送死。可是若我們改採截斷對方糧線的策略,敵人當立即撤退。所以赫連勃勃教燕兄攻擊對方糧線,表面說得好聽,實是包藏禍心,希望姚興一方以焦土策略對付我們。赫連勃勃正是這麼一個人,自己得不到的,也希望沒有人能得到。我指的是邊荒集。”

卓狂生第一個作出反應,遽震色變失聲道:“焦土戰略?”

劉裕本背著卓狂生,聞言旋風般轉過來,沉聲道:“這是最高明的策略,上上之計。既守不住邊荒集,又被我們截斷南方的聯繫,佔領一個死集再沒有任何意義,何不來個玉石俱焚,把邊荒集夷為平地,搗毀所有樓房、燒掉所有東西,趁雪溶的當下焚毀周圍的山林野原,把殘渣傾進穎水,使河水氾濫,遇上春雨更可淹沒全集。最後拆掉鐘樓,攜走象徵我們邊荒集的古鐘作戰利品,撤往北方,那慕容垂便可以在千千面前耀武揚威了。那時邊荒將真的變成邊荒,沒有數年時間,我們休想能恢復邊荒集的光輝。而我們可以不事生產支持這麼久嗎?何況其時北方形勢已見分明,慕容垂愛什麼時候來接收邊荒集,我們就只好把成果拱手讓人。這是敵人必勝的策略,所以姚興和慕容麟胸有成竹,故而姚興先一步把赫連勃勃遣走,因為他們根本不怕我們荒人,不怕我們的游擊戰術。”

繼卓狂生後,人人聽得臉如死灰,就像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噹頭潑下,把熱情冷卻。

燕飛感到自己完全投入到這種情緒去,如逼得敵人用上焦土策略,什麼也都完了,不但沒法進行營救紀千千的大計,拓跋珪將會被慕容垂殲滅,劉裕失去作為本錢的邊荒集,荒人則變成無家可歸。

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司馬道子坐在大廳一角沉思,聽到腳步聲方抬起頭來,朝走過來的司馬元顯瞧去。

司馬元顯神采飛揚的向司馬道子請安,報告道:“孩兒幸不辱命,劉牢之已決定站在我們一方,王恭命不久矣。”

  司馬道子道:“坐下!”

司馬元顯在他另一邊隔幾坐下,待他的指示。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道:“我剛接到消息,由殷仲堪指揮的先頭部隊,天明前將乘戰船順流而來。”

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孩兒願領軍作戰。”

司馬道子並沒有受他的情緒感染,道:“爹當然會盡量給你歷練的機會,我已派出王愉領水師固守上游,另以尚之把守石頭城,只要劉牢之來助,當可以化解此次危機。”

又問道:“北府兵對何謙之死有何反應?”

司馬元顯道:“爹把所有罪狀推到王國寶身上之策已經奏效,何謙的手下在劉牢之的安撫下平復下來,更重要的是劉牢之向何謙派系的人表示會繼承何謙遣志,誓保我大晉,令北府兵再沒有分裂之虞。”

司馬道子仍是神色凝重,點頭道:“你幹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司馬元顯少有得到父親的讚賞,欣然道:“孩儿知道自己的不足處,會虛心學習的。”

司馬道子終露出笑容,啞然笑道:“教兒子是否必須外人幫手呢?以前我苦口婆心,好話說盡,罵也罵了不知多少遍,你仍是只顧惹是生非,花天酒地。可是只和燕飛等邊荒強徒混了一晚,便像脫胎換骨般變了另一個人,我該不該感謝他們?”

司馬元顯尷尬的道:“爹的教誨怎會沒有用呢?燕飛他們最大的作用是啟發了我,使我感到敵人是這般厲害,如果我仍不懂長進,早晚會再成為敵人的階下之囚。”

又道:“今次有北府兵站在我們一方,我們何不乘勢直攻荊州,把桓家連根拔起?”

司馬道子道:“你確比以前懂得用腦筋,從我的語氣聽出我並無此意。如形勢許可,爹肯放過桓玄嗎?只可惜此為下下之計,上計則是兵不血刃的瓦解荊州的勢力,利用桓玄與殷仲堪、楊全期等人之間的矛盾,分化他們。這是最高明的善後策略,一切待桓玄無功而退,爹自有主張,你不用為此費神。現在你最重要的任務,是訓練出一支能代替北府兵的精銳部隊。”

司馬元顯道:“爹是否怕孫恩乘機作亂呢?”

司馬道子道:“孫恩當然是我考慮的一個因素,更重要是不讓北府兵因桓家破滅而坐大,且桓家在荊州根深蒂固,佔有上游之利,兩湖幫更不得不與桓玄聯手。妄圖進軍荊州,只會令建康陷於險境。所以我說是下下之策。”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羞慚道:“孩兒受教了!”

司馬道子又回复心事重重的神色,嘆了一口氣。

司馬元顯再忍不住,訝道:“一切盡在爹的算計裡,為何爹仍滿懷心事呢?”

司馬道子往他瞧來,道:“我剛接到消息,一塊火石從天而下,落在邊荒的白雲山區,把臥佛破寺化為飛灰,炸開一個寬廣達半里的大坑洞。”

司馬元顯色變道:“竟有此等異事?”

司馬道子嘆道:“天降災異,是不祥之兆。以往的君主,每逢遇上此等凶兆,必須下詔罪己,以安定人心。我們本也可以這般做,可是際此桓玄造反之時,這樣做只會削弱晉室的威望,你說我現在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呢?”

  司馬元顯現出原來如此的神色。

旋又神情一動,道:“可否以此作為寬恕桓玄的藉口呢?”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忽然拍幾而起,臉上陰霾一掃而空,大笑道:“給你一言驚醒,此計妙絕,且令我分化之計更可以名正言順的推行。桓玄進退不得之際,便是我大晉下詔罪己之時,危機自解,人心也會安定下來。”

司馬元顯雙目亮了起來,知道在他爹心中,自己再非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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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反攻大計

燕飛打破議堂內沉重至壓得人似沒法呼吸的氣氛,道: “我當時聽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雖沒有聽到詳情,可是從他們說話的語氣調子,卻感覺不到他們有退兵之意,且是非常樂觀積極,表示等得不耐煩,望能一舉擊垮我們。”

眾人再見生機,現出像見到曙光充滿希望的神色。

劉裕道:“姚興和慕容麟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姚萇和慕容垂方為最後的策略決定者。尤其是慕容垂,今次是不容有失,更不會輕敵,以他的經驗和智慧,當想到每一種可能性,而不會重蹈覆轍。”

燕飛呆了一呆,佩服的道:“明白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深入。慕容垂肯定會擬定不同情況下的策略,讓兒子去恪守遵從,當慕容麟發覺沒法與我們的主力硬撼,見勢不妙,便會用上焦土策略,不用作戰,便可以令我們一敗塗地,永無翻身的機會。”

劉裕微笑道:“現在大家該了解情況。我敢說假如現今坐鎮邊荒集的是慕容垂,我們勢將完蛋。幸好面對的是姚興和慕容麟兩個小角色,如此我們便可採取種種惑敵誘敵的手段,把完好的邊荒集贏回來。”

人人臉上掛上熱切的期待,等候他的指示。劉裕一番透徹的分析,進一步奠定他作為臨時最高統帥的地位,使所有人生出若沒有他領導荒人,便像個空有發達的四肢、孔武有力的人,缺乏了個能指揮行動的腦袋,有氣力而沒法好好運用。

拓跋儀更加感到矛盾,在此邊荒集存亡懸於一線的緊張時刻,自己怎可以執行拓跋珪的暗殺密令呢?

劉裕卻讓燕飛想到拓跋珪相似的處境,因慕容垂沒法分身,所以分別派出大兒子慕容寶和次子慕容麟,分別對付拓跋珪和荒人,而慕容垂雖不能親身參與任何一線的戰事,但當然為兩兒制定了最佳策略。現在劉裕看破了慕容垂的手段,但拓跋珪又如何呢?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了。

此刻他再沒有絲毫局外人的感覺,由此亦可見生死之間的吸引力是如何強大,令人心之所之,像被威力無窮的漩渦扯了進去般,再沒法想像眼前人間世外的任何可能性。

劉裕充滿強大信心,擲地有聲的語音在議堂內響起道: “只要我們能營造出大舉進攻邊荒集的氣勢,敵人會以為我們挾勝利的餘威,魯莽行動,特別是以慕容麟的心態,如他能在邊荒集一事上立大功,而慕容寶則在盛樂吃大虧,說不定可取慕容寶而代之,成為慕容垂新的繼承人。所以他肯定喜出望外,盡出主力來迎擊我們,希冀以獅子搏兔的姿態,一舉打垮我們。”

卓狂生有點唇焦舌燥沙啞著聲音,興奮的道:“這個二度反攻邊荒集的故事愈來愈精采,他奶奶的!可是敵人縱然士氣低落,又缺糧食,可是兵員達三萬之眾。我們人數雖多,但到戰場作戰的卻不到一萬人,如正面交鋒,吃虧的會是我們。”

慕容戰道:“你沒聽清楚劉爺的意思嗎?我們只是虛張聲勢,裝出大舉進攻的模樣,不是來真的。”

姬別道:“即管使詐,也要有足夠的人手,難道對方直搗鳳凰湖而來,我們又再次四散逃亡嗎?婦孺老弱們怎麼辦呢?”

程蒼古倚老賣老,喝道:“大家不要吵吵鬧鬧,聽聽劉爺說話。”

  堂內立刻一片肅靜。

拓跋儀舉手道:“我有話想說。”

燕飛心中一陣異樣,他最清楚拓跋儀的才智,而他自會議開始後,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沉默得異乎尋常。

  他有什麼心事呢?

慕容戰露出注意的神色,在紀千千到邊荒集前,拓跋儀一向是他的頭號勁敵。

劉裕朝拓跋儀瞧去,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但那是什麼感覺,偏沒法說出來。總言之是不同以往,對方似是想向他傳遞某一無法宣諸於口的訊息。

道:“我們是荒人,荒人有荒人的規矩,不論出席者或列席者都可以自由表達意見,最後再由議會成員舉手決定,我這所謂統帥只是負責執行議會的決定。”

  姚猛鼓掌道:“說得好!”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不過我是要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因為我從小飛偷聽到慕容麟和姚興的對話中,想到一個可能性,並生出懼意,所以突然插嘴陳說,希望不會被各位忽略。”

眾人都給他引起興趣,更沒有人有絲毫不耐煩,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全體荒人的命運。勝敗只是一線之隔,誰敢掉以輕心。

亦可見燕飛這位超級探子帶回來的情報,對整個反攻邊荒集的策略,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卓狂生道:“拓跋當家請說話,我們每一個人都豎起耳朵靜聆高見。”

拓跋儀目光投往坐於劉裕右上首的燕飛道:“我想要小飛你一字不漏地,重述敵人要主動出擊的那句話。”

燕飛至少已把姚興和慕容麟的對話轉述了三遍,聞言靜默片刻,回憶當時的情境,然後徐徐道:“話題是這樣開始的,慕容麟先表示收到我們大破兩湖、荊州聯軍的消息,雖害得他睡不著覺,但也感興奮,因為不用乾等下去。”

拓跋儀道:“這顯示他們等得不耐煩,因為糧食補給非常緊張,更影響了士氣。”

紅子春附和道:“有道理!等待會蠶食人的熱情和決心。”

燕飛道:“接著姚興指出我們的勝利,對他們是好壞參半。又認為我們雖擅玩弄陰謀手段,但始終是烏合之眾,會被勝利沖昏頭腦,妄然大舉反攻邊荒集。而他則會給我們一個驚奇,一下子把我們連根拔起。”

拓跋儀道:“此正為關鍵所在,他說的驚奇是什麼呢?”

  眾人開始聽得出神。

高彥抓頭道:“他所謂什麼娘的驚奇,不是來突襲我們在此的基地嗎?”

劉裕表現出當主帥的豁達大度,淡淡道:“高小子說對了一半,我想續聽拓跋當家的深入分析。”

拓跋儀向燕飛道:“繼續下一段話。”

他和燕飛關係密切,說話不用兜圈子,也不用客氣。

燕飛思索片刻,道:“慕容麟同意姚興的看法,認為我們能破兩湖和荊州聯軍,在於劉牢之的倒戈,非是我們有本領。所以只要按照既定的計劃,我們將永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後一句話更奇怪,說若戰馬落在我們手上,他們可以奪回去。”

拓跋儀道:“這正是關鍵所在,首先是姚興和慕容麟都看不起我們。其次是我們擊潰湖荊聯軍和進占鳳凰湖,是慕容垂和姚萇不可能預見的情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故此姚興現在必須憑他們的才智,變通既定的策略,來與我們周旋。”

卓狂生拍掌道:“說得好!經劉爺和拓跋當家的分析,我們對局勢已有全盤的了解,我們必須以誘敵之策去對付敵人,否則縱然大勝,亦只能得回個廢墟。”

慕容戰向劉裕道:“劉爺為何說高少只說對了一半?”

各人此時深切地體會到知己知彼的戰略至理,拓跋儀的分析,更令他們明白敵人兩個最高主帥的心態。

劉裕欣然道:“敵人既猜我們會立即揮兵反攻,假如我們佯裝如此,老姚等當然會以為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中,便會依計推行他們認為能把我們連根拔起的行動,而不會用上焦土策略。我們的目標,就是要令當他們發覺形勢不妙時,只能在保命和摧毀邊荒集兩者間選擇其一。”

陰奇道:“敵人究竟想出了什麼大計來呢?”

江文清嘆道:“我想到了,啟示來自劉爺,由他指高少的話說對一半推理出來。”

高彥喜道:“我也不賴,至少說對了一半。哈!”

卓狂生拍腿道:“我也想到了。對!如果敵人傾巢來攻,實是下策裡的下策,由邊荒集到這裡來,遠達百里,我們可輕易截斷他們的補給線,活活餓死他們。如此豈是智者所為。”

紅子春和姬別同聲道:“我也明白哩!”

方鴻生一臉迷茫的道:“我仍不明白!”

劉裕笑道:“我再用同一招,就是站在姚興和慕容麟的立場,設身處地著想。假如我是他們,我擁有著優勢兵力,又有邊荒集作強大的堡壘,且曉得敵人只有鳳凰湖一個基地。現在敵人由基地勞師動眾的來攻,我會怎麼辦呢?”

燕飛心中欣慰,劉裕已從王淡真的打擊恢復過來,全心全意地為自己和荒人的未來奮戰。

最高明是他深明荒人的行事作風,處處迎合荒人的要求,而不是擺出我是最高統帥,我的話就是命令的姿態,清楚解說所有軍事行動背後的謀略過程和動機,使人人清楚,也令荒人上下一心,將士效命。

  劉裕確非平凡之輩。

卓狂生勉強把興奮的情緒壓下去,問道:“劉爺會如何對付我們呢?”

眾人心情緊張,他的話雖然說得有趣,卻沒人有笑的心情。

劉裕道:“非常簡單,我會以主力迎戰,增加兵員固守和奇兵突襲雙管齊下,一舉把你們連根拔起。這幾乎是必勝無敗的戰略,不可能有失。當然!這只是指你們草率反攻時,方可能發生的情況。”

轉向拓跋儀道:“拓跋當家還有別的看法嗎?”

  拓跋儀道:“完全同意。”

費二撇顯然仍未掌握到劉裕的意思,道:“劉帥可否說得清楚點呢?”

劉裕解釋道:“首先說主力迎戰。敵人最怕我們推進至邊荒集外,立寨固守,然後採小隊突擊的策略,斷其糧線,日夜騷擾,令其在缺糧下迅速崩潰。所以如我們朝邊荒集推進,他們會以主力部隊,三分二的兵力二萬人,在集外迎擊我們,逼我們決戰。此為主力迎戰,更逼我們不得不把所有兵員投進這場決戰去。”

呼雷方道:“以姚興過往的戰績來看,的確會這樣應付我們,他最擅長打硬仗。”

劉裕道:“其次是據集固守,即可立於不敗之地。戰爭失利時,他們便撤返邊荒集,然後實施焦土政策,如果我們強行去阻攔,與送死無異,我們根本沒有足夠實力去攻打以夜窩子為陣地的敵人,只能坐看敵人肆意破壞,然後揚長而去。”

  龐義心悸地道:“確是絕招。”

席敬道:“我們根本沒有資格和對方硬撼,只是對方的主力迎戰一關我們已過不了。”

劉裕道:“所以這場仗是鬥智而非鬥力。最後的奇兵突襲,是對方趁我們傾巢而出之際,以奇兵繞到我們後方,突擊鳳凰湖,消弭我們唯一的後援基地,斷去我們的補給線,屠殺所有留下的老弱婦孺,這不是連根拔起,還有什麼算是連根拔起呢?”

高彥道:“我可以保證這支兵成不了奇兵,絕瞞不過我們的耳目。”

劉裕道:“我們既猜到敵人有此手段,奇兵當然成不了奇兵。不過別忘了對方也有人熟悉邊荒,可以找到最隱秘的行軍路線,於我們大舉北上的當兒,說不定可以瞞過我們。這支部隊貴精不貴多,有二千人已足夠有餘,我幾可肯定是由宗政良率領,因為他是敵人的大將裡,最熟悉邊荒的人,且精通刺客隱蔽行藏之道,我們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讓對方發現已洩露行藏。”

卓狂生道:“現在一切清清楚楚,我們該以何法對付敵人?”

姬別笑道:“當然是'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哈哈!”

劉裕道:“說得好!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趁敵人主力離集的當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攻陷邊荒集,斷去對方主力軍的後路,如此死馬也可以當活馬來治。”

慕容戰喝道:“高明!更是唯一辦法。”

程蒼古眉頭大皺的道:“可是只要敵人留下數千人死守夜窩子,我們雖全力攻集,恐怕仍在激戰的當兒,敵人的主力部隊已給我們來個回馬槍。”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若真的以後備軍對主力,吃虧的當然是我們。可是若我們以主力對主力,一旦拉開戰局,敵人可說走便走嗎?”

今次連拓跋儀也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燕飛心中一動,拍腿道:“絕!”

劉裕欣然道:“知我者莫若燕飛。”

燕飛嘆道:“厲害的是你。我是前晚在夜窩子看著古鐘樓才想出此計,你卻不用去看便能聯想及此。小弟服哩!”

卓狂生雙目亮起來,道:“古鐘樓!”

高彥嚷起來道:“對!只要佔據古鐘樓,在上面升豎起我們千千的飛鳥旗,不但可以製造出控制邊荒集的假象,還可以破壞敵人的指揮中心,敵人不亂作一團才怪。”

紅子春興奮的道:“要攻陷鐘樓,然後又穩守著她,根本不用人多,只須個個都是高手。而比武功,誰及得上我們的小飛呢?”

姬別興奮得臉都紅起來,振臂道:“由我們邊荒第一高手率領的高手軍團,還可以先一步潛入邊荒集夜窩子的外圍秘處,時機到時突然發動,殺他奶奶的一個措手不及。”

  姚猛高呼道:“我們贏哩!”

卓狂生唼唼連聲道:“看!我們荒人的主帥,瘋起來比任何人更瘋,精明起來連我們都要害怕。”

高彥不解道: “瘋的是你,劉爺在哪件事上發瘋呢?”

江文清含笑道:“他肯為你追求小白雁使盡手法,不是陪你發瘋是什麼呢?”

  滿堂哄笑。

  高彥則耳朵都紅了。

卓狂生大喝道:“現在一切清楚分明,餘下的就是人手調配,出動的時間和精微的部署,大家齊心合力,聽劉爺的指示好嗎?”

眾人轟然答應,情緒沸騰至頂點。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邊荒集對他來說,雖只是艱難路途上的一個起點,卻是只許成功,不准失敗。他從未試過這般用心地去計劃一件事,現在則是肩負大任,沒有另一個選擇,因為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他全神貫注地去為荒人作戰,為的不單是自己,更為了燕飛。收復不了邊荒集,燕飛將永遠失去紀千千,自己已深受失去王淡真的折磨,怎可容最好的朋友遭遇同樣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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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雪下生機

“小姐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出神的。”

紀千千瞥小詩一眼,目光回到雪地上的小花朵處,喜孜孜的道:“你看到這朵小花嗎?造化是多麼奇妙?種子深藏在冰雪下的泥土裡渡過整個嚴冬,可雪剛開始溶,她立即破土而出,盛放出美麗的花瓣,似要向這世界證明她掌握時機痛享生命的超凡本領,她是多麼了不起!多麼堅強!”

小詩心中一痛,小姐熱愛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生活,可是造化弄人,偏陷進失去自由且被嚴密管束的處境裡,這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

  一時間,小詩不知如何答她。

紀千千似沒察覺小詩的悲傷,目不轉睛地瞧著營帳門外地上的小黃花,道:“我可以感同身受的體驗到小花的喜悅,當從黑暗的泥底冒出地面,看到了這新奇的世界,那種煥然一新的動人感覺。詩詩!信任我吧!我絕不會騙你的,我們便是埋在冰雪下的種子,不論表面看來如何不可能,可是終有一天我們會從冰雪裡茁長而出,回到地上美麗和廣闊的天地去。”

  小詩嗚咽道:“小姐!”

紀千千愛憐地嗔怪道:“又哭了!你不信我的話嗎?”

她們居住的營帳以布幔和其他軍營分隔開來,自成一個天地。除她們的營帳外,另外尚有三個營帳,住的是風娘和四位侍候她們的慕容鮮卑族年青女戰士,人人身手不凡,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們,更有實力看管她們,加上風娘,她們若想逃走,只這一關已沒法闖過,何況還有團團把她們圍在四周,數以千計的慕容垂精銳親兵。

  慕容垂的皇帳就在隔鄰。

風娘來到兩人身後,輕輕道:“今晚還要趕路,小姐和小詩姑娘何不入帳多休息一會?”

紀千千拍拍小詩香肩,著她去休息,待她入帳後,問風娘道:“我們要到哪裡去呢?”

風娘正要答她,聽見留守入口戰士的致敬聲,忙道:“皇上來哩!小姐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她。”

劉裕朝燕飛歇息的帳幕走去,忙了近兩個時辰,到太陽下山,方分配好工作。

他整個軍事計劃最完美的地方,是不怕荒人裡雜有敵人的奸細。

荒人胡漢混雜,良莠不齊,是最易被敵人奸細混入的隊伍,是防不勝防亦無從防範的。尤其今次敵人是姚興,更難料其中是否有羌族的戰士,仍然效忠於他,把消息暗傳往敵方。

但這次他的確是盡起全軍,去反攻邊荒集,婦孺和工匠則留在後方,只要內奸如實把情況報上姚興,姚興肯定中計。

劉裕揭帳而入,燕飛已坐了起來,神采奕奕。

劉裕在他身旁坐下,道:“我們十天后出發,希望老屠能如期趕回來,參與這場盛事。”

  燕飛點頭表示知道。

  劉裕道:“睡得好嗎?”

  燕飛道:“我睡了多久?”

劉裕道:“如果進帳後你立即熟睡,已睡了足有兩個時辰。”

又笑道:“你多少天沒合過眼?”

燕飛伸個懶腰,道:“忘記哩!”

劉裕道:“到現在我才有機會問你,與孫恩的一戰究竟是怎麼一番光景,又如何與赫連勃勃搭上的呢?”

燕飛道:“赫連勃勃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所以被逼與我合作,可是我曾答應他不可以張揚他的事。至於與孫恩一戰,更是曲折離奇,難以盡述,可以告訴你的是我遇上尼惠暉,原來她和孫恩嫌隙甚深,動起手來時,不但毀掉了三佩,我們還全部受傷,孫恩負傷離開,尼惠暉傷重而亡。”

劉裕色變道:“怎會和三佩有關,難道宋悲風手上的心佩落入尼惠暉之手?”

燕飛心中暗嘆,自己究竟該否說實話?只恨告訴他實情於劉裕不但絕無好處,且是害了他。

只好道:“不用擔心,宋老哥沒有事,他是得安玉晴之助,以銀罐盛心佩,隔斷了三佩的聯繫,而我則是感應到心佩,撇開孫恩去支援宋老哥時遇上尼惠暉。”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尼惠暉的手下呢?她沒有和你算賬嗎?啊!明白了!你們定是因三佩混戰起來,對嗎?”

燕飛不願再說下去,含糊應道:“大概是這樣子。唉!宋老哥和安玉晴究竟到了哪裡去呢?”

劉裕倒沒有起疑,道:“宋悲風是老江湖,即使遇上孫恩或尼惠暉那等人物,仍有一拼之力,該不會出事。”

燕飛忽然想起拓跋儀滿懷心事的神態,心忖應否去找他談話時,高彥興奮的進來,坐下道:“和我們的劉爺說了吧?”

  說話時向燕飛猛打眼色。

燕飛心不在焉的道:“說什麼?”

高彥失聲嚷道:“說什麼?虧你說得出口,還道大家是什麼娘的兄弟,他奶奶的朋友,你提議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嗎?剛才你沒有在議會提出來,我已不和你計較,現在竟敢裝蒜,你對得住我高彥嗎?”

劉裕糊塗起來,皺眉道:“高小子你發什麼瘋?”

燕飛回到帳內的現實,苦笑道:“你這小子知否我剛睡醒不到一刻鐘,哪來時間去想你的愛情絕症。”

劉裕沒好氣道:“又是小白雁。不是給了你機會嗎?你讓小白雁溜走,只能怪你自己沒有本事,怎能怪燕飛呢?”

高彥理直氣壯的道:“做好人要做到底,送佛更要送到西。我的小白雁之戀已打好堅實無比的良好基礎,欠的只是開花結果的另一機會。無論如何老劉你一定要再幫我這個忙。”

燕飛道:“一切待光復邊荒集再說罷。”

高彥氣鼓鼓的道: “我何曾說過不待收復邊荒集就行事呢?我很清楚,那時我們才有本錢和聶天還討價還價。可是你至少要先和我們劉爺說好,我才可以繼續快快樂樂的做人,耐心地等候良機。”

劉裕訝道:“竟與聶天還有關,你是想用邊荒集作聘禮向聶天還提親?”

高彥此時怎敢開罪劉裕,賠笑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小飛有個好提議,讓我代表邊荒集出使到兩湖去和老聶談生意,訂立互不侵犯的協議。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該明白我到那裡去是乾什麼。”

劉裕啞然笑道:“當然明白,你是不懷好意、暗懷鬼胎、謀的是老聶的小精靈徒弟。唉!真拿你這小子沒轍,就算我肯答應你,大小姐和老屠肯讓你去向老聶獻殷勤嗎?”

高彥急起來,大力推燕飛一把,道:“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快幫我說服他。”

燕飛無奈道:“我快給這小子纏得不想做人了,你老哥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劉裕苦笑以對,好一會後,點頭對高彥道:“好吧!收復邊荒集後,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高彥歡呼一聲,跳起來一個筋斗翻出帳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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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賭卿一吻

慕容垂和紀千千並騎馳上高崗,遙望西邊落日的壯麗美景,原野綠白斑駁交雜,正是大地春回開始雪融的奇景。

在七、八里的遠處,出現一座城池。對紀千千來說,隨著慕容垂的大軍到臨,戰爭與死亡的陰霾,已覆蓋了這個區域。城池後一重一重的山影,在斜陽下枕著初春融剩的冰雪,仍是一片的安詳寧和,渾然不覺人世的變化。

紀千千暗鬆一口氣,到此刻她才可以肯定,慕容垂的軍事目標非是燕飛的朋友拓跋珪。自從離滎陽北上後,她一直為此擔憂。

  親衛們留在崗下把守。

慕容垂神態從容輕鬆,以馬鞭指著城池道:“此城名鄴城,是叛賊慕容永的偽燕都長子西面最重要的城池。”

紀千千道:“鄴城後方的大山是否太行山呢?”

慕容垂訝道:“正是太行山,此山延綿百里,橫亙沁水北面,想不到千千對北方地理如此嫻熟。”

紀千千道:“皇上是否要攻下此城?”

慕容垂微笑道:“如論現時雙方兵力,我實及不上慕容永。偽燕軍多達十二萬人,而我大燕軍只在六萬人間,正面交戰,我慕容垂雖不懼他人多,可是折損必重,不利日後的鴻圖大計,實智者所不為。”

紀千千感到慕容垂智謀叵測,這麼領著大批軍隊,晝伏夜行的來到這裡,而他根本沒意思攻城,這算什麼兵法?

慕容垂淡淡道:“在太行山之南有一條著名官道,名為太行大道,可供迅速行軍,如攻陷鄴城,可沿此道向長子進軍,即使行軍緩慢,三天亦可達。千千若是慕容永,見我在鄴城西南處集結大軍,會如何應付呢?”

紀千千心忖如自己表現得太出色,慕容垂說不定會生出戒心,可是如說得太不在行,慕容垂會失去和自己討論戰略的興致,如何拿捏實教人費神。

秀眉輕蹙道:“如果我是慕容永,當然會派兵來援,只要守穩鄴城,皇上便難作寸進。不過皇上特別說明把軍隊集結在鄴城西南方,內中暗含玄機,我想不通哩!”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果然是冰雪聰明,難怪被荒人選為統帥。請容我先解釋針對偽燕而定的整個策略,如此當可看出端倪,明白我的用心。”

紀千千忽然有點內疚,慕容垂每多透露點他的謀略,她便了解他的軍事手段多一些,將來更會利用這方面的認識來對付他。她真的不願處於這麼一個位置上,可是為了小詩、為了燕郎和她自己,她必須沉著氣奮鬥,直至破籠而去的一刻。

慕容垂悠然道:“自大秦解體,北方陷入無主之局,各地城鎮落入土豪守將的手裡,任何人想爭天下,必須軟硬兼施,把城池逐一奪取,變成一個盡顯人性貪婪的霸地遊戲,即使力有未逮,仍忍不住地盲目擴張,這就是目前北方的情況。”

  紀千千芳心輕顫。

只有對人性有深入了解,方說得出這番話來。慕容垂敘述的情況,不但可用在軍事擴張,更是商賈最常犯的錯誤,往往在順景的時候,盲目擴展至超越自己負擔的能力,一旦逆境來臨,便束手無策。

苻堅也就是犯了這樣的錯,在內部仍未穩之際被謝玄大敗於淝水西濱,國土立即四分五裂,無力挽回頹局。

慕容垂微笑道:“坦白說!拓跋珪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正愁不知如何把慕容永引出關中,他卻攻陷平城和雁門。於是我裝作必須全力討伐拓跋珪,把洛陽和滎陽之外的關外數城軍隊全部調走。慕容永遂以為機不可失,立即出關攻陷長子,又蠶食四周城池,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攻下十六座城池,開闢出北至太原、東至鄴城、西至西河、河東的偽燕國土。本來太原更適合當國都,可是慕容永為了應付我大燕軍,故以洛陽北面隻數十里的長子城為都,此著有利有敝,在城池的守禦力上,長子是遠及不上太原的。”

紀千千道:“姚萇不是你更大的勁敵嗎?皇上這麼做,令姚萇輕取長安,不怕羌人坐大嗎?”

慕容垂點頭道:“千千的看法很有見地,只是不明白我族的情況。一族之內豈容兩種旗號,這是我們慕容鮮卑族的家事,先匡內後攘外,只要我收拾慕容永,慕容鮮卑族將全體向我歸心,令我聲威大盛,天下豈還有能對抗我之人?”

紀千千心中叫苦,慕容垂看來成竹在胸、勝券在握,他愈強,拓跋珪和燕郎的處境愈危險,此事怎辦好呢?

慕容垂目注西方地平取代了黃昏的夜空,道:“關中四分五裂的情況,尤過於關外,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姚萇要清除大秦的殘餘勢力,還須連場血戰,那時只要我盡取關外土地,姚萇憑什麼來和我對敵呢?”

紀千千道:“我明白了,皇上屯軍於此,是要引慕容永率軍來攻,解救鄴城之危。”

慕容垂道:“千千隻說對了一半。”

紀千千不解道:“難道皇上還另有奇謀異策嗎?”

慕容垂道:“千千不明白慕容永對我的畏懼,就算他的軍力倍勝於我,仍不敢在戰場上與我正面較量。只有在我攻擊鄴城時,他方敢通過太行大道,對我的攻城軍來個內外夾擊。表面上看,此亦為最好的策略。”

紀千千恍然道:“所以皇上並不准備攻打鄴城。”

慕容垂微笑道:“在長子的東南面,分別有兩座軍事堡壘,扼守兩方。慕容永得到長子後,便大力加强两壘的防禦力量,在戰略上是無懈可擊。東面的磧*(車責)關,堵住太行山大道的出口,而南面的台壁,若要從洛陽北上,必須先破此關。”

紀千千同意道:“看來慕容永並非平庸之輩,難怪皇上要親自對付他。”

慕容垂嘆了一口氣道:“千千不知我多麼希望能親率大軍,直搗盛樂,把拓跋珪那吃裡扒外的小兒斬殺於馬上。”

紀千千心忖幸好有慕容永令他耽擱在這裡。

慕容垂問道:“千千猜到了我對付慕容永的手段嗎?”

紀千千發自真心的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輕道:“皇上的玄機妙算,豈是千千能夠猜測到的?”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不覺得有趣嗎?我給千千三天的時間去作分析。不過有賞也有罰,如千千猜不著的話,便須向我獻上香吻,猜對了!朕陪你到太行山的名勝遊山玩水,千千還可以試試山內的著名溫泉。”

  紀千千垂下頭去,沒有答他。

慕容垂苦笑道:“千千是否感到不公平呢?”

紀千千驀地抬頭,秀眸射出無畏的神色,若無其事的道: “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並不是我目前考慮的事。皇上可否給我一卷有關長子、台壁、磧*(車責)關和鄴城一帶的地勢圖,三天后我會告訴你我的想法。”

慕容垂漫不經意的問道:“還有一件事請千千賜告。”

  紀千千訝道:“皇上請垂詢。”

慕容垂淡淡道:“荒人間正流傳著一件奇怪的事,說燕飛曾到滎陽密見千千,未知此事是否屬實?”

紀千千一雙眼眸注滿深情,柔聲道:“換了不是燕飛,皇上當不屑一問,由此可見燕飛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夜哩!詩詩最怕黑,千千想回去陪伴她。”

燕飛在離拓跋儀營帳不遠處,不幸地被高彥截著。眉頭大皺的道:“大家不是說好了嗎?一切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我現在有要事辦,不要擋著我的路。”

高彥急躁地整個人像在燃燒著,一把扯著他道:“為了我,你什麼事都要拋開,立即陪我到兩湖去。”

燕飛失聲道:“你在說笑嗎?現在反攻邊荒集在即,你卻要我和你遠赴兩湖搞混?”

高彥低聲下氣的道:“你聽我說好嗎?劉爺說過十天后才發動攻勢,即是我們有十天的時間。憑你我的絕世輕功,來回不過八天的光景,我只需一晚的時間見小白雁,尚剩下一天時間作緩衝,絕不會影響我們的光復大計。”

燕飛苦笑道:“如此來去匆匆,只會是白走一趟,究竟所為何事?”

高彥把他硬扯拉一旁,雙目放光的道:“我想好哩!所謂打鐵趁熱,現在我正和小白雁愛得火燒般熱烈,如把事情擱淡十多二十天,誰都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化。嘻!最重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飯,只要有一晚時間,讓我和她來個男歡女愛,保證她永遠不會對我變心,說不定她還會和我私奔呢!”

燕飛嚇了一跳,道:“你在說笑吧!兩湖是聶天還的地頭,你竟要在聶天還的眼皮子下去偷香竊玉,是否活得不耐煩了?我才不會陪你去發瘋。”

高彥不滿道:“你擺明在推辭,以你燕飛曾偷進滎陽見千千的功夫,兩湖幫的總壇算哪碼子的一回事呢?問題在你是否願意幫我的忙,其他一切全不是問題。”

燕飛定睛打量他,道:“你這小子是否發瘋了呢?你和小白雁的愛是這麼脆弱的嗎?十多天都等不來。”

高彥頹然道:“我就算不是真瘋,也差不了多少。我張開眼看到她,閉上眼看到她,沒有了她我根本做不成人。唉!你既不肯幫忙,我只好一個人去闖。”

燕飛苦笑道:“你這小子,說這種話來逼我。唉!我前世定是欠了你的債。”

高彥雙目睜大,不能置信的道:“你真的肯幫我?他奶奶的!我們立即動身。”

燕飛道:“給我半個時辰好嗎?我還要交待一些事。”

高彥一聲歡呼,忙道:“我立即去打點行裝。”

  說罷連翻三個筋斗的去了。

卓狂生揭帳而入,向仍呆坐燕飛帳內的劉裕道:“這小子怎會忽然變得如此興奮開心的呢?咦!竟是劉爺。小飛呢?”

劉裕道:“你是否在說高彥,他不久前才從這裡翻筋斗出去,現在仍那麼興奮嗎?”

卓狂生在他跟前坐下,笑道:“照我剛才見到的,他仍在打筋斗。”

  劉裕道:“找燕飛有什麼事?”

卓狂生道:“老子費盡唇舌,又哄又嚇,才逼得高彥那混賬小子盡吐狗熊救美的精采過程。他娘的!這小子竟遇到彌勒教妖人。從妖人妖婦的對答裡,知悉尼惠暉在臥佛寺正式解散彌勒教,接著臥佛寺忽然盡化飛灰,變成一個寬廣數十丈的大坑。此事多少和燕飛有關,他卻語焉不詳,你問過他這件事嗎?”

劉裕此時給卓狂生提醒,登時心中生出無數疑問。事實上他早感到燕飛在與孫恩的決戰上言有未盡,只是見到他安然回來,欣喜蓋過了一切,加上對燕飛的信任,所以沒有深究。

  燕飛因何要瞞他?究竟有什麼難言之隱?

卓狂生細察他的神色,訝道: “原來連你都不知此事。”

劉裕苦笑道:“你是邊荒的史筆,由你去問他吧!”

卓狂生道:“我肯放過他嗎?哈!我的說書生意肯定愈做愈大。橫豎碰著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劉裕心不在焉的道:“說吧!”

卓狂生道:“即使把高小子的話打個大折扣,小白雁對這小子該不無好感。我的問題很簡單,高小子憑什麼令小白雁傾心呢?”

劉裕哪有興趣去想高彥和尹清雅之間的事,只好隨口敷衍,希望把他打發走。遂道:“男女間的事根本是不講常理,或許只是大家合眼緣,又或是宿世而來的冤孽吧!”

說到最後一句,不由牽動已愈埋愈深的痛楚,再不願說下去。

他首次遇上王淡真是在烏衣巷謝家,當時從沒想過與她有發展的機會,卻始終忘不了她。後來在邊荒集被紀千千觸動了對愛情的渴望,竟一發不可收拾,強烈至不能遏抑的去想她。唉!假如沒有第二次的相遇,現在會是另一番光景,而非多一道永不能癒合的創傷。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爺竟是如此殘忍。

正因王淡真,他完全投入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去,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可以重返北府兵,奪取北府兵的軍權。只有成為北府兵大統領,他方可以完成玄帥的遺願,並對桓玄展開大報復。終有一天,王淡真會回到他身邊。

只要她能再回到他身邊,他絕不會計較她與桓玄的一段過去,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是自願的。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說到領兵打仗我怎麼也不及你劉爺,可是論到說書,恕我斗膽說一句你懂個屁。要是我每次說到男女之間的事,只以姻緣天定四個字作解釋,如此我的說書館肯定被人拆掉,還要原銀奉還。來聽說書者需要的是一個能啟發的合理解釋,似是而非沒有問題,但必須具備引人入勝的吸引力。明白嗎?”

  劉裕經他一輪搶白,啞口無言。

卓狂生斜眼兜著他道:“想听嗎?”

  劉裕一呆道:“聽什麼呢?”

卓狂生光火道:“當然是小白雁因何對高小子另眼相看哩!還有什麼好說的。”

  劉裕無奈道:“我正聽著。”

卓狂生道:“你不關心高小子嗎?提到你的那一節章目我也想妥,就叫'勇劉裕一箭沉隱龍',如何?”

  劉裕道:“說回高小子吧!”

卓狂生道:“感興趣哩!關鍵在巫女河的奪命一掌。”

劉裕糊塗起來,道:“有什麼關係呢?高小子直至這刻仍死不肯相信在巫女河從背後差點打死他的是小雁兒。”

卓狂生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小白雁已親口承認,我們的高小子偏是不相信。”

劉裕道:“看來高小子已在你能流芳百世的史筆下俯首稱臣,獻上整個故事。”

卓狂生道:“大家都是為後世的聽書人著想。聽著哩!小白雁暗算高彥後,不單沒有補上另一掌,還逃難似的離開,因為她不但是首次下手殺人,且本身怕黑兼怕鬼。就從那一刻開始,她心裡有了高小子,感到對不起他。更要命的是高彥受創墮河前,仍不忘催她開溜逃命。嘿!正是在這種心態下,她發覺高小子沒有死,愛的感覺立即在芳心內滋長。雖然她不肯承認,更認為高小子非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小白雁之戀已成燎原之火,不可收拾。箭已在弦,弓張滿,差的只是命中紅心的一箭。精采吧?”

  說畢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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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打鐵趁熱

“究竟你和小珪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勿要瞞我。”

拓跋儀苦笑搖頭,道:“這種事你管不了,且不會有益處。人是會變的,小珪已不是你以前認識的小珪了。”

燕飛沉吟片刻,問道:“剛才我來時,避席出帳的人是誰?我從未見過他。”

拓跋儀凝視他道:“他何處引起你的注意力?”

燕飛皺眉道:“首先此人是個高手,因為他高明至感到我一眼便把他看個通透。當他看著我時我感應到他心裡的恐懼,他害怕我。坦白說!我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性命,任他施盡渾身解數,也沒法改變命運。”

拓跋儀訝道:“你似乎很不喜歡他。此人叫公羊信,是小珪重用的人,專派來助我。唉!你動氣了!”

燕飛平靜下來,道:“我是心痛。我一向曉得小珪為了復國,為了完成拓跋族雄霸天下的夢想,肯作出任何的犧牲。從小他看事物就都比我深思熟慮,看得更遠大。這方面我是佩服他的。可是當他這方面的長處走向極端,反會令他沒法把握眼前的形勢,做出損人損己的事。所以我既傷心,亦感憤怒。小珪還將我燕飛放在眼內嗎?”

拓跋儀駭然道:“你竟猜到族主的心意?”

燕飛道:“我不是今天才有此感覺。當年我們在邊荒集並肩作戰,反抗苻堅,便看出小珪對劉裕的顧忌。小珪還邀請劉裕加入他的一方。你道屠奉三因何忽然支持起劉裕來呢?”

拓跋儀道:“坦白說,我可以給你十個屠奉三支持劉裕的理由,但仍解釋不了以屠奉三的桀騖不馴,怎會甘心去扶助當時仍是無權無勢的一個北府兵小將。”

燕飛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劉裕是屠奉三報復桓玄的唯一希望,縱然以目前的情況論此事是多麼的不可能。可是不論是屠奉三或小珪,都對謝安九品觀人之法有深切的敬畏,謝安既首肯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此事本身對北府兵將士的影響力更是難以估計。所以只要有一個機會,劉裕將會如朝陽般升出地平面,照亮大地。屠奉三看到此點,小珪當然不會疏忽。剛才公羊信見到我時心生懼意,正因心裡有鬼。忽然間我明白了一切,更明白你為何心事重重,忌諱不言。”

拓跋儀慘然道:“我該如何是好呢?你知道此事對你並沒有好處,徒損害你和族主間的兄弟之情。”

燕飛斷然道:“光復邊荒集後,我會到盛樂助小珪應付慕容寶,更會要求小珪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要嘛就和劉裕在沙場上分出勝敗,想用陰謀詭計殺他嗎?便須想想能否過得我燕飛的一關。”

換了拓跋儀是任何人,亦絕不認為燕飛有吹噓的成份。自燕飛斬殺竺法慶後,天下間已再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本領。

拓跋儀頹然道:“族主變得很厲害,如果你當面頂撞他,會令你們的關係破裂,那時更沒有人可以和他說話。”

燕飛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我曉得如何和他對話。我們的兄弟之情如果如此經不起考驗,棄之亦不足惜。”

拓跋儀道:“我仍認為這不是聰明的做法,更會破壞你們合作對付慕容垂、拯救千千主婢的大計。如此豈非因小失大?”

燕飛道:“這方面我自有分寸哩!你不用擔心。”

心忖在對付慕容垂一事上,自己固然要倚賴拓跋珪,可是拓跋珪沒有了他燕飛亦是不行。大家只有通力合作,方有各自達到目的的機會,缺一不可。

拓跋儀苦笑道:“此事將如何收拾呢?”

燕飛道:“我會把一切事情攬到身上,讓他不能怪罪於你。”

拓跋儀神情木然的道:“有用嗎?”

燕飛道:“那就要看邊荒集對他有多重要,目前拓跋族若想在邊荒集繼續佔上一席位,只有通過你才辦得到。且一天有我燕飛在,小珪仍不會動你半根毫毛,而今次你的確沒有出賣小珪,公羊信等人只要如實報上,小珪會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拓跋儀猛一咬牙,點頭道:“事實上也由不得我選擇,我會處理公羊信等人,把他們攆走,其他事再顧不得那麼多了。”

劉裕甫出營帳,便給一臉興奮神色的姬別截著,這位邊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兼兵器大王,取下夾在腋下的大疊圖卷,張開給他看。道:“如何由百來高手,死守鐘樓而不敗,必須靠超級武器輔助,否則不到一個時辰會讓人連鐘樓都拆掉,十個燕飛都擋不住對方。”

劉裕欣然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姬別讓他看第一張圖卷,上面畫了一枝形狀古怪的箭,在靠近箭鏃處縛著個小球,令劉裕想起擊沉“隱龍”的超級“破龍箭”。

姬別解釋道:“這是火石榴箭和毒煙球的完美結合,不要小覷這個只比雞蛋大上少許的球,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三種藥料搗碎搓混成球形,又以舊紙、麻皮、瀝青等混合後塗在外面,使用時只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鐵將球燙熱發火,以弩弓射入敵陣,球體爆破後會產生大量毒煙,令敵人不但視野不清,還會因中毒口鼻流血。只要你覺得有用,我立即大批製造。”

劉裕心忖姬別確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才,難怪人說邊荒集是各方人才薈萃之地。點頭道:“材料方面有問題嗎?”

姬別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是邊荒最偉大的採礦和草藥師,一切包在我身上。哈!這火石毒煙箭過關哩!再看我的萬火飛砂神炮,它是以酒炒煉石灰末、砒霜等藥料,製成飛砂藥,盛於瓷罐內,配合火藥,只要點燃引信居高投下,保證可令攻打鐘樓的敵人傷亡慘重,潰不成軍,沒有人敢走近鐘樓半步。”

劉裕細看飛砂神炮的古怪圖像,讚歎道:“虧你想得出來,如此威力驚人的火器,在鐘樓爭奪戰中最能發揮威力。敵人愈多愈能生效。”

姬別傲然道:“有這兩大法寶,足可令我們的高手攻進夜窩子去,更可奪得鐘樓。再來看我設計的'寸步難',只須在木板上釘滿鐵釘,再置於敵人行軍必經之處,可使敵人難作寸進。製作此物簡單容易,卻非常有效,最能阻止敵人推進。”

劉裕大喜道:“我正心煩如何令敵人沒法正面強攻我們,有了此寶,當然是另一回事。”

  姬別待要答話,燕飛來了。

劉裕一看見燕飛神情便知他有急事要說,拍拍姬別肩頭,鼓勵道:“這方面全倚賴你了,好好的去幹。”

兩人來到湖旁,燕飛尚未開腔,劉裕道:“你和孫恩、尼惠暉在哪裡混戰呢?”

燕飛籲一口氣道:“你知道了!”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間,他清楚感到與燕飛的交情對他是如何重要。

道:“你是否有難言之隱呢?此事大違你一向的作風。”

燕飛道:“我是應該給你一個交代的,也該給安玉晴一個交代,因為關係到天地心三佩的毀滅。”

遂把事情說出來,只瞞著感應到奇異空間的細節。

劉裕聽得目不轉睛,失聲道:“那仙門有沒有出現呢?”

燕飛道:“事情發生得太快,就像在一個夢裡,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然後合一後的三佩發生爆炸,我們三人同時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身亡。”

劉裕道:“如不是由你燕飛親口道出,臥佛寺又確實化作飛灰,打死我也不肯相信世界有此異寶。唉!真好笑!胡彬還把這怪事算在我的頭上,說什麼天降災異,是預示舊朝的崩頹,我的振興崛起。”

燕飛道:“此事你必須為我保守秘密,至少孫恩不會當你是一回事,其他人怎麼想,便由得別人怎麼想好了。這叫將錯就錯,又或隨遇而安。現在可輪到我說話了嗎?”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燕兄大人有大量,勿要介意。嘿!找我有什麼事呢?”

燕飛道:“我要立即和高小子到兩湖走一趟,不用說你該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哩!我們會在十天內回來。”

劉裕皺眉道:“這小子真缺乏耐性,大家不是說好待光復邊荒集後再說嗎?”

燕飛道:“你該明白那小子愛得火燒般一刻都等不下去的心情。”

劉裕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不過無論結果如何,你必須在反攻邊荒集前押高小子回來,因為今次的成敗,系乎鐘樓的爭奪戰,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你的蝶戀花是不行的,好好照顧高小子,沒有了他,老卓的天書會變得黯然失色。”

燕飛訝道:“我還以為你會大力反對,想不到答應得這麼爽快。”

劉裕苦笑道:“我已錯失了幸福的機會,故不想高少重蹈我的覆轍。做人究竟為了什麼呢?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所為何事?”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一切都會過去。對王淡真你已盡了全力,無負于她。我也曾認為自己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能力,可是到雨枰台走了一轉,一切便改變過來。不論我們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總是要活下去的。既然如此,快快樂樂的活著,怎都比痛苦失意的活下去有趣。”

劉裕慘然道:“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不想她還可以,每當想起她,我便有心如刀割的傷痛。我從沒想過自己在這方面是如此脆弱的。”

  此時高彥興沖衝的趕來。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 “相信我!世上還有無數美好的事物,如何看待全在我們心之所向。我回來時,將是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日子。”

  說畢迎著高彥去也。

江文清來到劉裕身邊,看著燕飛和高彥遠去的背影,問道:“在這種時刻,他們究竟要到何處去呢?高彥來問我借船,一副遠行的樣子。問他到哪裡去,卻故作神秘,真氣人。”

劉裕道:“不過你仍是答應了他。”

江文清在他對面的石頭坐下,點頭道:“我感到很難拒絕他,只看他說話時眼裡熱切期待的神色,便知道任何異議都會令他失望。只想不到燕飛都受不住他的糾纏,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肯放人。如燕飛不能及時趕回來參與反攻邊荒集之戰,我們的實力會大打折扣。守鐘樓不難,可是強攻入夜窩子,擊破敵人重重防禦,直殺到夜窩子的核心鍾樓廣場,卻是每一步都需以血汗去換回來。可以想像敵人的精銳高手,將集中防守鐘樓,沒有燕飛的劍,只要有片刻工夫被敵人擋於鍾樓外,我方的奪樓部隊勢被敵人輾成碎粉。”

劉裕笑道: “原來大小姐是想由我做歹人,負責制止高彥。”

江文清嗔道:“你這人啊!誰叫你是主帥。有時真不知你怎麼想的。陪高彥瘋了一次仍不夠,還要陪他繼續瘋下去。”

劉裕啞然笑道:“你猜到高彥到哪裡去哩!”

江文清鼓著氣道:“猜不到的是笨蛋。”

劉裕感到心情轉佳,江文清現在雖仍是一副邊荒公子的外形打扮,可是劉裕再沒法視她為男兒,反覺得她另有一股骨子透出來的嫵媚和英氣,那種男性外相和女兒身揉集起來的感覺,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力。

燕飛說得對,自己對王淡真已盡了力,傷亦傷透了心,是否該尋找她之外的美麗事物呢?

  唉!想可以這般想,實情仍是內心鬱結難解,不願另有他想。

  江文清道:“你在想什麼?”

劉裕胡謅道:“我在想幼時的自己,當想做一件事時,會不顧—切,就像我們高少現在的樣子。”

江文清喜孜孜的問道:“還未有機會問你,你是哪里人呢?”

劉裕想不到惹來這種查詢,只好老實答道:“論祖籍我是彭城人,高祖父時遷居京口。你知道嗎?劉裕是後來改的,小時人人都喚我作寄奴。唉!是寄居的'寄',奴隸的'奴'。”

江文清秀眸露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你小時生活定是很苦,否則怎會有這麼一個小名呢?”

劉裕嘆道:“我出生不久,娘親便過世,爹沒有能力撫養我,只好由叔母哺養。我從來沒有機會讀聖賢書,一切都是東鱗西爪的學回來的,粗識幾個大字。”

江文清欣然道:“你很有上進心啊!”

劉裕心中湧起連自己部沒法明白的情緒,自加入北府兵後,他絕口不提過去的事,因為說出來並不光采。

道:“我不知這是否叫上進心,不過我最喜歡去探索和發現周圍的事物,一株草也不放過。記得有一次我到山上砍柴,砍傷了手,便全賴尋得一種藥草敷好傷口,以後附近每逢有人受了刀傷,都學我用此草治好,從此村人便稱此草為'劉寄奴草'哩!”

江文清道:“原來你小時已這麼本事。”

劉裕苦笑道:“這是我唯一能拿出來告訴別人的兒時偉事。其他還記得的便是砍柴和捕魚,又試過織草履拿到市集去賣。說起賺錢的本事,我怎都比不上高少。”

江文清興致勃勃的問道:“後來你是怎樣加入北府兵的?”

劉裕露出個苦澀的表情,道:“到現在我仍不知投身北府兵是好事還是壞事,也不知是否因禍得福。起初我並沒有從軍的念頭,因為一旦投軍,便難以退伍,除非是當逃兵。 ”

江文清明白的道:“在這時代,的確沒有多少人當兵有好下場。然則你又怎會投軍的呢?我本以為你是因立下大志向,所以參軍。”

劉裕壓低聲音道:“我投軍的原因,連燕飛都不知道,他也以為我是有大志向的人。唉!說來慚愧,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江文清歡喜的鼓勵道: “說吧!文清會為你保守秘密,不會說出另一套與你所說相反的話來,影響劉帥的威望。”

劉裕道:“我是被逼的。唉!當時生活苦悶,閒來我唯一的嗜好就是賭兩手,豈知一時失手,輸了給大地主刁家的三公子,無力還債下被他遣惡僕綁起來鞭打,限期還債,在走投無路下,我只好去當兵。心想當了兵,刁家還敢向我討債嗎?哈!”

  江文清聽得呆了起來。

劉裕道:“你說這種醜事,我敢說出來讓燕飛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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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人面全非

江陵,又稱荊州或南郡,位於長江中游北岸、荊江西岸。附近並無高山,盡為陵阜,故名江陵。

自古以來,江陵均為軍政要地,戰國時秦將白起拔郢,便於此設江陵縣。三國時期,為荊州治所。其地北據漠沔,瀕臨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是用武必爭之地。

晉室南渡,江陵在桓家打理下,成為長江中游第一城,其威勢直逼建康,故有言謂“江左大鎮,莫過荊揚”,由此可知其重要性。

江陵“舟車輻奏,繁盛甲宇內”,乃古代楚文化的發源地,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便為楚國官船碼頭和楚王行宮所在之地,由磚城牆和土城牆互相依托而成,東西長二里,南北寬里餘。三國的吳太守朱然、蜀將關羽都曾對江陵進行修茸,挖壕立柵。到桓溫任荊州刺史,為進一步加強防禦,以條石與糯米漿築成堅固的牆腳,大大增強城牆的堅固度,又可防止地陷。

對江陵城的認識,屠奉三敢誇口比桓玄更清楚。這正是他的性格,凡事小心謹慎,深思熟慮,而一旦下決定,只會在手段上作出調整,目標卻永不改變。說出來也許沒幾個人肯相信,屠奉三曾親自點算過江陵城有多少個城垛,城下有多少條下水道,連位置流向均一清二楚,絕不含糊。

江陵有六座城門,最著名的是通往大江的大南門,門外就是碼頭。為減輕大南門的交通擠塞,故又於近荊江處開有小南門。

自成為振荊會的龍頭,屠奉三有多個秘密身分,以方便來往荊湖一帶的城鎮,又不虞令人注目。這方面的事桓玄並不清楚。所以在進城前,屠奉三藏起兵器和所有可以識破他是屠奉三的物品,扮作道地的商人,黏上鬍子,經檢查後輕易過關,從小北門孤身一人混進城去。

貫通南北門的街叫大荊街,連接小南門的街道是小荊街,雖比大荊街窄上一半,卻帶點江南水鄉的特色,與河道平行,接河處以條石駁岸,整齊美觀。一邊是瓦屋深巷,人車往來;一邊是垂柳石橋,流水輕舟。夾河成街,相映成景。

  屠奉三重回故地,滿懷感慨。城況依然,人事已非。河、市、街、宅、橋、埠、樹交織而成的濃郁風情,尤使他感受深刻。原本是他安身立命之所的地方,已變成險地。當想到有一天他甚或要攻打此城,即使以他的冷狠性格,仍有種難以渲洩的無奈感覺。

他今次到江陵來,是要找一個叫萬光的人,此人是他一著厲害的棋子,連陰奇也不曉得他們的關係,更遑論桓玄一方。他還蓄意製造出假象,令人人以為他和萬光不和,而事實上萬光卻是他手下的人,現在這只棋子終能發揮妙用。

找到萬光,他可以立即掌握江陵的情況。他不得不親來一趟,因為只有他才可以確定萬光是不是仍對他忠心不二。

他之所以回江陵,不是等著讓人收拾,而是要部署對付桓玄,更要證實族人的生死。自知曉桓玄派出部隊攻打新娘湖,他便知道桓玄針對的是他屠奉三而非荒人,更清楚桓玄會斬草除根,殺盡屠姓的人。他不存任何僥倖之心,只想知道有多少族人逃脫。

他機警地穿街過巷,避過巡兵和江湖人物、特別是萬光的手下。

萬光是江陵的著名布商,亦是本地幫會荊江幫的龍頭大哥,擅長拳腳功夫,他的三十六路推手在南方頗為有名,非是一般幫會人物。屠奉三對他有救命大恩,更在暗中資助他,令他掙得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屠奉三首先要弄清楚萬光是否仍效忠於他。

穿過一條窄巷,萬光的華宅後院牆出現在前方。此時太陽西下,天色漸黯。

屠奉三迅速閃往院牆暗黑處,覷準附近無人,下一刻已翻過院牆,接著毫不猶豫的急躥,投往一株院內大樹的橫丫上,接著再騰身而起,橫空而過,落在最接近的房舍的瓦背上,俯伏不動。

以前他每次密會萬光,都由這裡進宅,到萬光的退思樓與他碰面,可說駕輕就熟。

一切依舊,萬宅並沒有加強防衛,這令他安心了點。屠奉三又從瓦背另一邊回到地上,在宅院中鬼魅般移動,避過來往的婢僕,不一會已穿窗進入位於中園的退思樓下層。

退思樓是二層的樓閣建築,四邊有半廊環繞,與穿園過院的遊廊連接,位處中園中心處,環境清幽,是秘密會面的好地方。

黑夜降臨,宅內其他地方亮起燈火,退思樓像沒入了黑暗中。屠奉三登上二樓,來到一扇窗旁,居高臨下向前院主堂的方向探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

他曾長期與兩湖幫較量決戰,也不知經歷過多少趟由聶天還親自設計的明襲暗殺,培養出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作風習慣。目前的情況全無異狀,他卻感到不妥當。

照道理,在入黑前該有婢僕來點亮樓內的燈火。即使曉得萬光今晚不會到退思樓來,亦該點明樓外的風燈。怎會宅內房舍全部燈火明亮,獨漏掉退思樓?

湖荊聯軍被荒人大破於淮水的消息,該已傳回江陵。別人或許猜不著,但桓玄該猜到他會潛返江陵,以確定族人的情況。桓玄該已離開江陵,率軍東下,但他定會交代手下,張開羅網等他回來。

可是城關卻出奇地輕鬆,不是指檢查不夠嚴密,又或人手不足,而是缺乏熟悉屠奉三的將領在把關。原本屠奉三並不把這情況放在心上,可是因此時生出疑惑,不由把兩方面聯想在一起。

桓玄不惜勞師動眾派人去殺他,絕不會在另一方面卻如此疏忽大意,只有一個解釋,就是萬光已出賣了他。

屠奉三殺機大盛,心忖是否該干掉萬光,足音傳入耳內,健碩魁梧的萬光出現在他視線裡,獨自沿遊廊朝退思樓走來。

屠奉三最後一絲懷疑消去,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萬光是要來看他有否來了。

屠奉三移離窗台,來到另一邊放於牆角,高過他人體的紅木大櫃前,拉開櫃門,內裡空空如也,足可讓他舒服的藏在其內。此櫃是專為他而設的,遇有手下來見萬光,屠奉三會躲進櫃內。

屠奉三苦笑一下,給空櫃勾起心事。唉!如果沒有邊荒集,失去荒人兄弟,他將變成一個眾叛親離的可憐蟲。

  聽到開門聲。

屠奉三沉聲道:“我在樓上,上來吧!”

萬光驚呼道:“果然是大哥回來哩!”

登樓木梯響起腳步聲,萬光登上二樓,現出激動神色,撲上來一把抓著他雙肩,大喜道:“大哥真是打不死的好漢,桓玄也奈何不了你。”

屠奉三一邊留意對方體內真氣運行的情況,如稍覺異樣,便立即先發製人。冷靜的道:“桓玄將我姓屠的親人如何處置了?”

萬光鬆手慘然搖頭道:“桓玄自知道邊荒集失陷,便開始大舉搜捕大哥的族人,到最近已全體處決。我很慚愧,眼睜睜看著卻沒法做任何事。”

屠奉三聽得心中滴血,縱然明知道必是如此,可是親耳聽到,仍感難以消受。

  桓玄!終有一天我會親手取你狗命。

萬光退到窗旁,取出火種,道:“我須照常點燈,否則會讓下人生疑。”

  屠奉三木然點頭。

萬光轉身背著他把置於窗台的燈點著。

屠奉三淡淡道:“這盞燈的位置不是有點古怪嗎?”

萬光雄軀愕然一震時,屠奉三已逼近他身後。

萬光雙腳大字分開,腰胯松沉,蹲身旋轉,反應之迅疾自如,完全顯示出他是處於高度的戒備狀態下。隨著如樞紐般腰胯的帶動,雙掌輕靈緩和,肩胛擺動的猛推雙掌,帶起狂猛的勁氣狂飆,正面迎擊屠奉三。

屠奉三知他為要纏著自己,好待埋伏在萬宅桓玄方的高手,及時趕來圍捕他屠奉三,會不顧一切的和自己硬拚交鋒,早擬好一招克敵之策。

即使在公平決鬥下,沒有十來二十招,屠奉三亦自問不能破他的推手功夫。想在一個照面內殺他,不付出點代價是肯定辦不到的。而且必須是出乎其意料外。對方定會賭他不敢硬拚,他偏要對方猜錯。

屠奉三另一優勢,就是熟知萬光推掌的奧妙,在乎“身有所感,心有所覺。隨其所適,因而取之。順而成之,合而解之。”以鼓蕩之勁震撼敵人,使對手如陷波濤之中,儘管對方比自己高明,一時三刻內仍難破其無懈可擊、以防守為主的推掌法。

屠奉三雙拳擊出,迎上對方雙掌,擺出全力硬拚的交鋒姿態。

萬光冷嘿一聲,雙掌加勁,道:“形勢所逼,大哥莫要責怪我。”

屠奉三歎道:“你竟恩將仇報!”

就在拳掌交擊的當兒,屠奉三倏地收回一半功力,無聲無息踢出一腳,後發先至的疾取他跨下要害。

萬光現出駭然神色,已來不及變招。

  “蓬”!

拳掌交擊,屠奉三應掌狂噴鮮血,往後拋飛,萬光則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給踢得往後拋出窗外。

屠奉三背脊撞上樓牆,再噴出一口鮮血,萬光身軀著地之聲傳來,再沒有發出其他聲音,顯然未著地前已身亡。

  破風聲從前院方向傳來。

屠奉三眼冒金星的爬起來,連抹掉口角血蹟的時間也沒有,搶到空櫃旁,拉開櫃門,躲了進去,然後把門關上。

目送最後一支車隊離開雁門,拓跋珪領著一批將領戰士,朝南急馳數里,登上一處高地,俯瞰遠近雪融後的平野。

陪在兩旁的是心腹謀臣張袞和許謙。

拓跋珪平靜的道: “我交代的事辦妥了嗎?”

許謙忙答道:“密函在十天前送到長子,慕容永該明白族主的好意。”

拓跋珪微笑道:“不論慕容永當我是好意還是陰謀,這仍是他難以拒絕的兩份大禮,我拓跋珪更開了先河,一舉送出兩座有無比戰略地位的邊塞重鎮。”

張袞道: “希望慕容永沒有錯失良機,比慕容詳早一步進占雁門和平城兩城,沒有辜負族主的厚愛。”

許謙道:“族主此著非常高明,肯定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

拓跋珪從容道:“慕容永雖然明知我在利用他,仍沒有選擇的餘地。如雁門重入慕容垂之手,他的太原勢陷入險境,變成腹背受敵。只有取得平城和雁門的控制權,他方能保住他西燕國的北疆,操控大河的航運,可以安心應付慕容垂。如我沒有猜錯,慕容永的部隊,正在趕來雁門的途上。咦!那是何人? ”

眾人極目朝西南方瞧去,在月照之下,一道人影正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親衛們現出警戒神色,部分人更取箭拉弓。

許謙道:“是會家子,身法很快。”

拓跋珪掃視四周情況,思忖這會否是敵人的詭謀呢?他當慣馬賊,警覺性極高,如情勢不對,會比任何人更快開溜。這種作風到現在仍延續著,為達到避強擊弱的戰略部署,他會很有耐性,縱然心中恨不得立即把慕容寶煎皮拆骨。

最後目光回到奔來的人,訝道:“竟是個娘兒!”

那女子已奔至離他們不到兩裡,若依她現時的方向,該在他們左方半里許處經過。

忽然那女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到回复奔跑,速度減緩下來。

張袞和許謙齊叫道:“她受了傷!”

拓跋珪的銳利目光又再巡視四方,道:“如果她身負內傷,仍可以這麼迅快的身法疾行不休,如此武功高強的女子,在江湖上找不出多少個來。會否是任妖女呢?”

  又喝道:“收起弓矢!”

眾親衛忙收起長弓,把箭放回箭筒內。

拓跋珪全神凝視負傷路過的神秘女子,此時她已進入一里的範圍內,體態隱約可見。此女身形高挑*(身兆)纖美,綽約動人,奔行時長長的秀發不受管束的在腦後飄揚,儘管仍看不清楚她的花容,直覺她長得很美。

拓跋珪心中湧起一種自己也沒法明白的情緒。一直以來,他以復國為重,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娘兒只是用來調劑生活。淝水之戰後,更是戒絕女色,心神全放在與慕容垂激烈的鬥爭上。此刻卻忽然感到有點心動,而事實上他連對方長相如何,仍純屬想像。

張袞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後面有人在追她。”

拓跋珪心神一顫,曉得自己因注意力集中於此女身上,竟疏忽了其他,否則他該是第一個發覺有追踪者。

目光投去,在地平遠處,另一道人影如飛追至。

拓跋珪心忖自己該否管此閒事時,女子再一個踉蹌,摔倒在草原上。

拓跋珪策馬奔下山坡,朝女子馳去,張袞、許謙和眾親衛連忙追隨。

遠方的追踪者停了下來,顯然因橫裡殺出他們這群人,生出顧忌。

拓跋珪馬快,又先起步,超前近十多丈,直抵女子伏身處。

  拓跋珪跳下馬來。

許謙在後方大叫道:“族主小心!”

拓跋珪在女子身旁蹲下,把俯伏草地上的軀體翻過來,腦際轟然一閃,心中嚷道:“世間竟有如此美女!”

女子已昏迷過去,嘴角猶帶血污,卻絲毫無損她狐媚動人的美態。儘管看不到她長長一對媚眼內的神采,可是她豐潤的紅唇,仍在勾引著每一個男人的心。

親衛馳至,團團把拓跋珪和昏迷的美人圍在核心處。

拓跋珪小心翼翼把她攔腰抱起,神色專注的審視著她的花容體態,仿似世上再沒有其他事物能引開他的注意力。

許謙等亦呆看著拓跋珪懷中美女,被她動人的容色體態震懾。

從遠方傳來聲音道:“本人波哈瑪斯,此女與本人有解不開的深仇,朋友可否賣本人一個面子,把此女交給我。”

許謙一震道:“波哈瑪斯是波斯來的高手,現為姚萇的軍師。”

拓跋珪怒喝道:“記著哩!破壞你好事的是我拓跋珪,我以後都不想听到你的聲音在我耳邊吵吵嚷嚷,給我滾!”

波哈瑪斯的聲音遙傳回來道:“拓跋族主的恩惠,我波哈瑪斯永誌不忘。請哩!”

拓跋珪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欣然道:“我們回盛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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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圓夢之計

燕飛在客棧附近的食館一角剛喝了一口酒,高彥回來了,神色有點沮喪。

燕飛為他斟滿一杯酒,道:“如果沒有頭緒,最好及早放棄,你只得一晚的時間。”

高彥碰也不碰酒杯,不滿道:“現在尚未過第四天,我們已經來到洞庭湖旁的巴陵,尚有六天時間,回去更是順流,怎都比來程快一點吧!你奶奶的!我最少還有三天三夜的充裕時間尋我的小白雁。”

燕飛糾正道:“頂多是三日兩夜,因為有一夜須留給你和小白雁卿卿我我。”

高彥立即心情轉佳,臉上陰霾一掃而空,道:“還是你知情識趣,善解人意。”

燕飛無奈道:“難道看著你空手而回嗎?你的情報蒐集有何進展?”

高彥道:“今次很頭痛,聶天還根本沒有固定的賊巢,或許今晚仍在巴陵,明晚已到了洞庭湖一個無人荒島去,又或洞庭湖另一邊的武陵。他奶奶的娘!洞庭湖北通大江,東接鄱陽湖,貫通南北所有水道,四通八達。除非像你具有神通,否則鬼才曉得他今晚在什麼地方落腳?嘿!該由你出馬了。”

聽了他的話,燕飛便知這位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在施盡渾身解數後,仍一無所得。笑道:“你在這裡的情報網沒發揮作用嗎?”

高彥道:“試過那趟在建康被人出賣,我還會蠢得以身犯險嗎?我只是找沒關係的人查探,扮作是個想來和兩湖幫做買賣的富有呆子。哈!幸好這里人人對聶天還耳熟能詳,還視他為保護者,說起他來個個口若懸河,稱讚的多批評的少。聶天還很懂收買人心,令自己成為保衛兩湖區本土利益的大英雄,確有他娘的一套。”

燕飛心忖又是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衝突累事,令聶天還可贏得群眾的支持,情況有點像孫恩。只不過孫恩打的是宗教的幌子,聶天還則是幫會的龍頭和黑道霸主。

高彥道:“難怪以老屠的本事,又有桓家在後面撐腰,仍沒法奈何老聶。洞庭湖這麼大,兼且四通八達,只要見局勢不對,兩湖幫隨時可化整為零,各自登船四散開溜。而聶天還的帥艦'雲龍',不論戰力和性能,均勝過'隱龍',皆因無須偽裝。可是當敵人無功而退之際,老聶卻可以發動反擊,如此進攻退守,方便自如,所以老聶可以稱霸兩湖,視官府如無物。”

接著嘆道: “老聶如此神出鬼沒,我們如何尋他?”

  燕飛道:“老聶如何賺錢呢?”

高彥如數家珍道:“這裡所有賺大錢的行業,多多少少和他有點關係,包括青樓和賭館,貨運和捕魚業。大小幫會想在這區域立足,都要定期向他老人家進貢。最妙是兩湖幫並沒有直接經營生意,卻又可說他的生意已與全區結合起來。像我們現處的巴陵,名義上仍由晉室打理,但實質的統治者卻是老聶。桓家要對付老聶,亦要間接通過老屠去辦,由此便可知其中的微妙。”

燕飛沉吟道:“兩湖幫在此區應有一個完善的通風報訊系統,遇有重大事情,例如我燕飛來了,消息怎樣傳入老聶耳中呢?你清楚這方面的情況嗎?”

高彥嚇了一跳,道:“你在說笑嗎?這是老聶的地頭,他老人家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只屈居孫恩之下,比老屠還要高一級。據聞他的'天地明環'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奇門兵器,與孫恩相比亦不遜色。兼之兩湖幫高手如雲,人強馬壯,你老哥雖然了得,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是想找死嗎?記住我們並不是來打硬仗的。”

燕飛並沒有理會他的憂慮,道:“此城最大的賭場是哪一家?”

高彥頹然道:“不要一意孤行好嗎?我快給你嚇破膽哩!唉!你奶奶的!你那次偷入滎陽也是這麼敲鑼打鼓的嗎?”

燕飛微笑道:“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勝呢?”

高彥愕然瞪著他道:“你還有閒情去遊山玩水?”

燕飛道:“先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大計如何?”

高彥道:“我要再去打聽才成。唉!你老哥做做好心告訴我,究竟你有什麼大計呢?”

燕飛道:“我要向他下戰書,例如三天后在什麼峰或什麼島決一死戰,以教訓他竟敢來惹我們荒人。”

高彥擔心的道:“你不是真要和他大打出手吧?”

燕飛沒好氣道: “老聶會像你這般愚蠢嗎?我只是要看挑戰書被送到哪裡去,從而查出老聶目下藏身處,明白嗎?”

高彥皺眉道:“假如對方是以飛鴿傳書的方式,把你的挑戰書送去給老聶,我們除了乾瞪眼還有什麼方法?”

燕飛道:“賭場的人該沒有直接聯絡老聶的資格,亦不知老聶在什麼地方,所以只好找個夠資格的人,等此人通報老聶,那時我們只要抓起這個人,來個嚴刑逼供,不是可曉得老聶在何處嗎?而我們亦可從此人知會老聶的方法,大概推知老聶所在地是遠是近。”

  高彥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燕飛解釋道:“近者徒步或快馬便成,如用的是信鴿,你大可以死了這條心,試問鴿子直飛往湖心去,我們除了眼睜睜看著還可以做什麼?何況,鴿子前往的目的地,可能只是另一個傳遞信息的分站。”

高彥道:“可是我們如何追踪只一張紙薄的挑戰書呢?任何人都可輕易藏在身上。”

燕飛道:“更不成問題,在書函上加些材料便成,這方面你該比我在行。”

高彥又開始興奮,道:“還是你有辦法,我立即去張羅。”

  說罷跳起來。

燕飛叫道:“你還未吃東西呵!”

  高彥手一揮,頭也不回的去了。

燕飛為之啞然失笑,舉起酒壺,正要斟酒,心中忽現警兆。

屠奉三默默立在櫃內藏身的空間,行氣運功,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療治傷勢,對外面沸騰的人聲和奔跑聲置若罔聞,全心全意調息靜修。

萬光的反擊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大,令他差點倒地不起,所以不得不行險賭一鋪,賭的是敵人慣性的行為。

當桓玄一方,長期埋伏在府內等候他的高手趕到退思樓,看到萬光伏尸樓外,想到的當然是他屠奉三因看破是個陷阱,故出手取萬光之命,然後逃逸而去。怎麼也想不到屠奉三仍藏身樓內。

以萬光深沉的性格,該不會告訴桓玄有這麼一個藏身之所。

屠奉三終於打通最後一道因受傷而瘀塞的經脈,功力立即恢復個七八成,只要再有幾個時辰的工夫,便可以完全復元。

  登木楷的聲音傳入耳內。

  屠奉三屏息靜氣,提聚功力。如果有人拉開櫃門,他會毫不猶豫迎面痛擊,然後殺出重圍。希望情況不至那麼惡劣吧!

  七個人陸續來到樓上。

有人道:“他們在二樓動手,屠奉三也受了點傷。嘿!果然是'外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能在數招之內殺死萬光,且把他轟出窗台外,當場死亡。”

屠奉三認得這是桓玄從兄桓修的聲音,心忖桓玄去了攻打建康,江陵便該由此人打理。

另一把聲音道:“萬光是因點燈惹起屠奉三的疑心,屠奉三行事老辣,故意試探萬光,而萬光一向對屠奉三心存畏懼,一時沉不住氣下露出馬腳,更在一個照面下喪命,真教人想不到。”

屠奉三心中暗嘆,說話者只看現場情況,便有如目睹當時的情況,顯出過人的才智識見,且深悉人的心理。桓玄的謀臣裡,只侯亮生一人有此才情。他一向和侯亮生關係不錯,還曾在很多事上和侯亮生合作無間,可是他必須殺死侯亮生,去此大患,將來對付桓玄,才會容易些。

族人被殺戮令他心中充滿恨火,他要乾一些能嚴重傷害桓玄的事,方可稍洩心中憤恨。殺萬光對桓玄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殺死侯亮生,卻可對桓玄造成沉重的打擊。

桓修道:“屠奉三大有可能已不在城內。”

侯亮生道:“不論他是否在城內,追捕工夫仍不可以不做,否則南郡公會不高興的。”

  桓修喝道:“乾歸!”

以屠奉三的冷靜功夫,聞此人之名亦心中一懍。乾歸是巴蜀最有名的劍客,新近才崛起,可是已被譽為巴蜀第一高手,想不到他竟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的手下。

一把陰柔的男子聲音平靜地應道:“大人請吩咐!”

屠奉三打醒精神用心竊聽,只要明白了敵人的佈置和搜索他的方法後,他便可以避重就輕,設法潛進侯府,刺殺侯亮生。

桓玄非殺他不可的心態他是理解的,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桓玄和他身邊的人事,對江陵城他更是瞭如指掌。所以桓修現在只是在虛應故事,不會期待搜捕有任何結果。

“小姐!你在看什麼呢?看了一整天哩!”

帳內燈光掩映下,紀千千把慕容垂著風娘送來的地理圖,攤開在厚軟的地氈上,興致盎然的研究著。她俯臥地氈上,雙手支著下頦,兩腳後曲交叉,說不出放任寫意。

  小詩跪坐另一邊,不明所以。

紀千千指著圖內一個紅點,道:“這是鄴城。”又把手指移下,道:“我們現在於這里扎營,任何人從西面來增援,會被我們攔腰截擊。”

小詩擔心的道:“聽小姐的語氣,好像已站在皇上的一邊呢!”

紀千千笑道:“因為我現在必須站在皇上的立場去思量嘛!要打贏一場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現在是在研究地理形勢呵!”

  小詩垂首不語。

紀千千坐了起來,愛憐的道:“詩詩仍在擔心嗎?”

  小詩兩眼紅起來,微一頷首。

紀千千不解道:“你還擔心什麼呢?”

  小詩搖頭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移情別戀,向慕容垂投降。”

  小詩默然不語。

紀千千道:“你放心好哩!我現在心中只有燕飛一個人,不論情況如何發展,我是永不會改變的。”

小詩焦急地抬頭往她瞧過來,道:“可是小姐你一天比一天開心,容光煥發,整個人像會發亮的樣子。”

紀千千失笑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讓我告訴你吧!因為我不像你那麼灰黯悲觀,又對未來充滿期待,所以人也精神起來。”

小詩又垂下頭去,輕輕道:“真的嘛?”

紀千千苦惱的道:“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唉!有些事真不知該不該讓你曉得。”

小詩嬌軀輕顫道:“什麼事呵?”

紀千千沉吟片刻低語道:“思念是會令人心疲意倦的,幸好還有數十天,我便不用受思念折磨。所以我對將來充滿期待和憧憬。”

小詩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在說什麼?”

紀千千道:“你不用明白,可是必須相信我,要堅強的活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邊荒集去,且這是在不久將來會發生的。”

小詩淚如泉湧,淒然道:“小姐呵!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小詩。小姐離開建康,是為了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現在卻給人軟禁起來。”

紀千千移到她身旁,摟著她的肩頭,柔聲道:“不要哭哩!不管我們遭到多大的屈辱和不幸,終有一天這一切會成為過去,我們絕不可讓失望和悲傷佔據我們的思緒,必須咬牙撐下去。現在燕郎正全力營救我們,我們須做好我們的本份,永不放棄,直至雲開見月的一刻。”

  乾咳聲在帳門外響起。

紀千千道:“是大娘嗎?有什麼事呢?”

  小詩退往一角,慌忙抹淚。

風娘在帳外道:“皇上有請小姐。”

紀千千淡淡道:“夜哩!我很累,想早點休息。”

風娘沉默半晌,道:“小姐令我很為難呢!我該怎樣向皇上說呢?”

紀千千道:“大娘請為我傳幾句話便成,告訴他我猜到他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擺出攻打鄴城的姿態,製造出會從太行大道向長子進軍的假象,令慕容永把防守台壁的軍隊調往磧*(車責)關,皇上便會麾軍攻打台壁。大娘請緊記提醒皇上不要賴賬,愿賭要服輸呵!”

  風娘聽得默然無語。

好一會後,風娘道:“我會如實轉告皇上。請問燕飛那孩子,是否真到過滎陽見過小姐呢?”

紀千千愕然道:“聽大娘的話,似是認識燕飛呢!”同時心忖為何沒聽燕飛說及這方面的事。

風娘道:“我最後見到這孩子,他仍未足三歲。唉!都是過去了的事哩!小姐仍未答我的問題。”

紀千千道:“是否皇上囑大娘來問我呢?”

風娘揭帳而入,目光投往地上的圖卷,然後坐下來道: “是我自己想知道!唉!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紀千千柔聲道:“大娘是否認識燕飛的親娘?”

風娘雙目似在追憶往事,蒙上一層水霧,茫然而迷失,道:“不但認識,且曾是最好的姊妹,她是個堅強的好女子。可惜一切都過去了。”

接著雙目精芒一閃,道:“燕飛若像他的娘,要去做一件事是絕不會半途而廢的。事實上我一直在懷疑,自從那晚後,小姐整個人開朗了,精神則一天好過一天。”

  小詩“啊”的一聲失聲驚呼。

風娘瞥她一眼,現出疑惑的神色。

  紀千千下逐客令道:“夜哩!”

  風娘緩緩站起來,出帳去了。

紀千千目光投往驚喜交集的小詩,喜孜孜的道:“傻瓜!現在你該明白我沒有愛上慕容垂吧了!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嗎?不要把你小姐看扁了。”

小詩低呼道:“竟是真的嗎?為何我不知道呢?這是沒有可能的呀!”

紀千千閉上美目,心迷神醉的道:“我的燕郎會把一切沒可能的事變為可能,不論如何困難,終有一天他會來領我們回邊荒集去。啊!第四景會是如何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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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以命為註

燕飛沖出食館門外,眼前的情景一入目,就像被人用盡全力在胸口重擊一拳,沉痛得令他剎那間快要無法呼吸。

高彥在對街給人提著咽喉,硬從地上扯起,雙腳離地,兩手垂軟,頭不自然地上仰,乍看似乎忽然長高了。

施暴者身穿黑色武士服,身材只是中等,可是卻令人有不可一世的懾人霸氣,腰上插著一排飛刀,眼神銳利至似洞穿世上任何物事,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唇角的一絲笑意正不住擴大,最後化作氣焰囂張的笑容。

街上行人四散避開,沒有人有看熱鬧的勇氣,愈發顯得燕飛面對的狀況,是如何令人害怕。

原本車馬往來的大街如河水被截斷般靜止下來,興旺的大街倏地變得靜似鬼域,以百計的兩湖幫徒從對街瓦頂上現身,人人彎弓搭箭,瞄準燕飛。十多人從對街的鋪子擁出來,其中一個赫然是郝長亨,其餘他身邊的人,只看體型氣度,便知是兩湖幫最精銳的高手。

  燕飛整個人“清醒”過來。

自曉得仙門之秘後,燕飛一直處於半渾渾噩噩的狀態,有時形勢緊逼下會清醒一點,但大多數時間仍被仙門啟示出來的“真相”像鬼魂般纏繞著,感到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一切只是心的產品,像夢般的不真實。

正因這種奇異的心態,令他覺得做什麼都沒有相干,最好是找些驚險刺激的事來辦,好使他能重投現世的懷抱,忘掉仙門這回事。所以他肯陪高彥來發瘋,正是這遊戲人間的心境。

可是在眼前殘酷的“現實”下,他被“驚醒”過來,明白到此生死之局裡,自有其不可改移的法則,死亡代表的是一筆勾銷,什麼仙門和洞天福地都不濟事。

在這一刻,他再不被仙門主宰他的心,因為他必須全情投入,去應付眼前急遽變化的惡劣形勢。

高彥的“一夜纏綿”已告泡湯,當下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高彥帶走。

燕飛回复冷靜,心神投往高彥,這才感覺到高彥仍有氣息,當然只要對方手上加點勁,高彥肯定一命嗚呼。沉聲道:“聶天還!”

聶天還哈哈笑道:“燕兄不是忙得不能分身嗎?為何還有閒情逸致來到兩湖探視聶某,應早通知一聲,好讓聶某能一盡地主之誼。”

說罷一揮手,高彥便像個木偶般橫飛開去,旁邊一個高瘦老者閃出,一手抓著高彥的腰帶,輕如無物地把他提起,然後退入身後的鋪子裡去,消沒不見。

燕飛神色不變,此時他已完全進入“狀態”,心靈晶瑩通透,不含半絲雜念,日月麗天大法全力運行,卻再不是以前的功法,而是經歷過三佩合一,明白瞭如何渾融丹劫和水毒,其終極威力足以開啟仙門,通往彼岸至高無上的心法。

同一時間他掌握到聶天還功力的深淺。

聶天還不愧是南方最有威望的黑道霸主,功力直追孫恩,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難怪江海流會飲恨在他手上。

即使單打獨鬥,以他燕飛現在的本領,仍未敢大意言勝,何況聶天還肯定不會予他公平對決的機會,而是盡一切力量,不擇手段的置他燕飛於死地。

  主動權在對方手上。

聶天還沒殺死高彥,正是要誘他動手救人,否則以他燕飛的身手,全力突圍逃走,聶天還也攔他不住。

幸好他有一個在這劣局裡唯一的優勢,就是他能感應到高彥。

郝長亨笑道:“燕兄放心,高少是清雅的朋友,我們會好好招待他的。”

  燕飛心中暗罵郝長亨卑鄙。

郝長亨這番話如被高彥聽到,高彥不傷心得吐血才怪。他說得雖好聽,卻等於暗示尹清雅出賣了高彥,將她和高彥的事盡告郝長亨等人,而郝長亨因深悉高彥的性格,猜到高彥會不顧一切的追到兩湖來,所以布下天羅地網,等高彥來上鉤。

巴陵是兩湖幫地頭,在他們預謀下,加上高彥四處打聽兩湖幫的消息,遂行藏敗露,招致眼前困局。

如能擊殺他燕飛,不論是單打還是以眾凌寡,兩湖幫立可一洗頹氣,重振聲威,轟動南北武林。

孫恩尚未辦到的事,聶天還辦得到嗎?

燕飛向郝長亨微笑道:“這個當然,郝兄若薄待我們高少,我敢肯定尹姑娘會和你拼命,不信便試試看。”

郝長亨現出愕然神色,顯然沒想過燕飛說的情況,亦使燕飛暗鬆一口氣,曉得尹清雅沒有出賣高彥。

聶天還從容道:“我聶天還的小徒,不會為一個荒人的生死掉半滴淚珠的。”

敵方的高手和戰士全佈在前方,擺明是看準燕飛不會舍高彥而去,故集中力量以應付燕飛硬闖救人。此著非常高明,除非是平野曠地,否則在鬧市中心,不論有多少人手,要攔截像燕飛般級數的高手,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燕飛踏前兩步,來到車馬道上,離聶天還不到三丈的距離,哂道:“霸地盤、爭利益,肯定是聶當家所長,可是對女兒家的心事嘛!你和我都該算是外行吧!”

聶天還兩手負後,目注燕飛,啞然笑道:“外行也好!內行也好!我們今晚站在這裡,該不是討論兒女私情的好時機吧!”

直到此刻,燕飛仍沒法找到聶天還的任何破綻,那是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情況一如他面對著慕容垂或孫恩,由此可推測聶天還是同級數的高手。

聶天還完全沒有身邊的人的情狀。

包括郝長亨在內,站立在聶天還身旁的十七名兩湖幫高手,表面雖裝出悍不畏死,完全不把他燕飛放在眼內的模樣,可是燕飛卻從他們氣勢上的微妙變化,清楚掌握到他們隨自己的移動而生出的緊張和不安,亦由此暴露出強弱優劣。假設其中任何一人和自己單打獨鬥,他可憑這種料敵先機的本領,在數招內取對方之命。至強的郝長亨,恐怕也捱不過十來招之數。

聶天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氣勢沒有絲毫波動,仿似淵淵深海,能保持此狀態直至永恆的盡頭。

換另一個角度去看,這批人中武功最不濟者,也能擋自己一招半式,十七個高手加上聶天還,他燕飛是絕對沒有勝出的機會。所以此戰必須鬥智不鬥力。

對方也不會主動進攻,因為有人質在手故可以以逸待勞,任他闖關,聶天還再由手下以車輪戰法,先消耗他的真氣,磨損他的銳氣,蠶食他的鬥志,而聶天還則全程押陣,在旁伺機出擊,如此戰略,勢陷燕飛於力戰而死之局。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燕飛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他必須使盡渾身解數,方有可能和高彥逃出重圍。

忽然揚聲道:“未知剛才帶走高彥的朋友尊姓大名呢?”

舖內傳出那高瘦老者的聲音回應道:“本人乃聶幫主座下,洞庭堂右龍將馬軍是也,多謝燕兄垂詢。”

燕飛心忖不論武功氣度,此人實不在郝長亨之下,所以被委以重任,負責看管高小子。目光回到聶天還處,微笑道:“聶當家敢否和我燕飛睹一鋪。”

聶天還身旁的一名粗豪壯漢大喝道:“原來燕飛你像娘兒般扭扭捏捏。呸!是漢子的便動手救人,勿要浪費爺兒們的寶貴光陰。”

燕飛目光移往他手持的兵器處,是一柄長把手的虎牙刀。這種型製特別的長柄大刀,最利砍劈。三國時關雲長用的青龍偃月刀,便屬此類。此人用的虎牙刀,柄子長四尺,比刃身長一尺,再從其體形氣魄,已可預見他戰時以攻為主的悍勇姿態。

好整以暇的問道:“這位兄台又怎樣稱呼?”

壯漢身旁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漢不屑的道:“連我幫鄱陽堂堂主'虎刀'周紹都不認識,燕飛你是怎麼混的?”

從周紹站的位置,兼其鄱陽堂堂主的身份,便知眼前敵人裡,如聶天還不計算在內,便以郝長亨和周紹武功最高。把高彥擄入鋪子裡的馬軍也是同級數,能獨當一面的高手。

聶天還舉手製止手下向燕飛罵戰,微笑道:“燕兄手上有籌碼嗎?”

燕飛心中暗讚聶天還的老辣,一句話問到關鍵所在。拍拍身後的蝶戀花,笑道:“是戰是逃皆由我燕飛作主,這算不算籌碼呢?”

那儒生“啐啐啐”地發出一串可厭的聲音,陰陽怪氣的嘲諷道:“燕飛竟是個膽小鬼,真教人意想不到啊!”

聶天還皺起眉頭時,燕飛已失笑道:“這位仁兄來和我單打獨鬥一場如何,如果我不能在十招內取爾狗命,我燕飛橫劍自刎如何呢?看看誰是膽小鬼。噢!還有哩!千萬勿告訴我你是誰,因為老子沒興趣知道。”

那儒生登時語塞,臉都脹紅了,目露凶光。

聶天還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向燕飛道:“燕兄請下注。”

燕飛心忖聶天還才真是人物,道:“假如本人在半個時辰內救回高彥,聶當家肯否讓尹姑娘下嫁高彥,絕不從中阻撓。當然!聶當家在這個時限內,不可以損高彥半根毫毛。”

眾皆愕然,想不到燕飛會在如此不合適的情況下,提出這麼一個賭約。

  聶天還亦發起呆來,臉露難色。

最清楚聶天還心意的郝長亨乾咳一聲,道:“清雅一向受寵慣了,誰都管不住她,即使幫主他老人家點頭應允,也沒法保證清雅肯嫁高彥。”

聶天還這種黑道霸主,反是最講江湖規矩的人,一旦答應了,又真的被燕飛成功拯救高彥,便不得不依約辦事。所以郝長亨縱然認為此賭約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燕飛拼死力戰必無倖免,仍不得不代聶天還講清楚條件。

燕飛對郝長亨稍添好感,諒解的道:“兩情相悅的事,由他們自己去決定。只要聶當家和郝兄不從中阻撓便成。勿要高彥再來找尹姑娘時,兩位又要喊打喊殺。”

聶天還啞然失笑,點頭道:“荒人確是與別不同。好!大家就此一言為定。不過如燕兄在半個時辰內沒法救回高彥,而我們又未能置燕兄於死,此事如何了局?”

燕飛長笑道:“當然算我輸掉此仗,我就自盡於聶當家眼前。”

從聶天還到伏在瓦頂的箭手,由上至下,都露出看傻瓜瘋子的神色。

燕飛當然曉得他們的心中所想所思,因為只要馬軍攜高彥遠遁,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他燕飛便死定了。

豈知此環節正是燕飛戰略最精采的部份,因這樣至少可以令敵人因有所恃,不會拼得太盡。此策所算計到的也包括聶天還在內。

  聶天還大喝道:“放箭!”

屠奉三藏身侯宅中院的小花園裡,恭候侯亮生的大駕。

他對侯亮生的生活起居頗為清楚,因為侯亮生是個沒有家室的人,且是個工作狂。

數年前侯亮生孤身一人從嶺南來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眾多食客之一,卻一直沒有成家立室。

桓玄本身是個博學多才的人,尤長於作文,所以桓玄對別人的文章苛刻挑剔,更令他以高門才識自負。侯亮生正因寫得一手好文章,所以被桓玄賞識,與另一幕僚匡士謀成為桓玄的心腹謀臣。

屠奉三此時藏身園內一株大樹上,俯視位於中院的書齋。侯亮生每晚回府,總先到書齋辦事,希望今次亦不會例外。

他曾懷疑侯亮生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是看穿桓玄反覆難靠的性格,所以不願有家室之累,且因騎虎難下,只好繼續侍候桓玄。侯亮生就像他屠奉三般曉得太多桓玄的事,不論逃往多遠,以桓玄的勢力,仍可以殺人滅口。

侯府的防衛並沒有特別加強,更難不倒像屠奉三般的高手。

屠奉三左思右想之際,驀地心有所覺,朝左方瞧去,剛好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的踰牆而入,幾個起落便來到書齋的另一邊,像屠奉三般躍上一株大樹橫丫處,藏身在茂密的枝葉里。看樣子對方打算由正門進入書齋,似在配合屠奉三計劃從後窗闖入的刺殺行動。

此時兩名小婢從前院走來,直入書齋,點燃油燈,又把窗子打開,像公告侯亮生即將到達書齋。

  屠奉三心中的震盪仍未平復。

他眼力高明,雖只望上一眼,已知對方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且從其身形體態辨出是名女子。江湖上,這般身手高明的女子絕對不多,最著名的當然首推尼惠暉,不過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究竟會是誰呢?

兩婢打掃一番後,離開書齋回前廳去了。接著來了兩名家將,守在書齋門外。這兩人都是好手,不過比起屠奉三又或那神秘女子,卻是差得遠了。如果驟然施襲,保證捱不了幾個照面。

  究竟她是誰呢?肯定是不懷好意,難道她也想行刺侯亮生?是否也基於侯亮生對桓玄的重要性呢?

此女一身夜行衣,還戴上黑頭罩,全身緊裹在黑布里,該不會是楚無暇,因為如是她的話,根本不用這麼鬼鬼祟祟,大可以以本來面目行事,更不怕人知道。

只有熟知桓玄的人,方曉得殺侯亮生能重重打擊桓玄。侯亮生不單為桓玄擬策獻謀,且是為他打理政事的主要人物。失去了侯亮生,比干掉桓玄一名大將的打擊更嚴重。侯亮生還有一項被桓玄倚重的長處,就是在情報蒐集的功夫上。他等於桓玄的耳目,所有消息均先由他過濾分析,再報上桓玄。

  足音從前院方向傳來。

屠奉三暗嘆一口氣,自己該怎樣做呢?是否該聰明點旁觀女刺客出手,待她殺死侯亮生後方悄悄退走,趁黑離開江陵。

燈籠光由前院方向映來,侯亮生出現眼下,另兩名府衛在前挑燈引路,侯亮生眉頭深鎖的負手而行,顯然在思索某些事。

屠奉三心中一陣感慨,侯亮生本身並非壞人,可是因錯事桓玄,竟招來眼前各方刺客臨門的奇禍。

今次侯亮生是死定了,縱然女刺客沒法得手,還有他屠奉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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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神秘刺客

燕飛自胎息百日後,劍術大有突破,對擋箭另有一手,可利用射向他的箭反攻敵人。對此郝長亨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郝長亨仍把箭手佈在瓦頂上,當時燕飛已感到有問題,現在終領教到厲害。

在聶天還一聲令下,三十多名箭手同時拉弓射出弦上的箭,由於他們位置有異,或站或蹲,有如一張箭網般居高臨下往燕飛罩來,不論燕飛左閃右移,又或拔起滾地,都難逃被勁箭貫體的厄運,要擋格嗎?除非是三頭六臂,否則只要仍是人,便沒可能同一時間去擋三十多支利矢,更遑論以之反擊敵人。

就在聶天還宣戰的時候,聶天還身後左右十七名高手,包括郝長亨和周紹紛搶前進入攻擊位置裡,只要燕飛被利箭所傷,他們的攻勢會鋪天蓋地的向他發動。即使多出兩個燕飛來,也只有抱頭鼠竄。

難怪聶天還這麼爽快,一口答應賭約,且是喜歡還來不及,因為對方是立於不敗之地,就怕燕飛掉轉頭開溜。

不過令燕飛最頭痛的還是聶天還,他挺立原地不動,也沒有祭出他名震天下的獨家奇門兵器天地明環,而是從腰間拔出飛刀,比“亂箭”且要快上一線,疾取他左右雙肩。

其飛刀之迅快,感覺是他一揚手,便化作兩道白芒,抵達目標。

燕飛此生首次遇上如此凌厲的攻擊,閃躲是絕對不行,縱然辦到也優勢盡失,完全落在下風。那時不用聶天還親自出手,只是手下十七名高手,足夠殺他有餘。

郝長亨等任何一人和燕飛單打獨鬥,也撐不了多久,可是各個均為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高手,會利用燕飛的“失勢”聯合起來,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他,把他一直逼在下風,直至他被殺死才止。

燕飛心中現出天地心三佩合璧的驚人情景。

  蝶戀花出鞘,雙手舉劍。

疾斬往聶天還擲來的兩刀之間,像對隨後而至的箭網視若無睹。

高明者如聶天還,也對燕飛近似自殺的招數露出疑惑的神色。

日月麗天大法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的狀態,隨著蝶戀花由最高點朝下疾劈,丹劫和水毒兩種最本原、至陽至陰的能量在劍鋒激盪,至於最後會出現什麼情況,連燕飛自己也難作估計。其力當遠未足開啟仙門,但只要有半成天地心三佩合璧的威力,重演當時的部份情況,已足可解去將降臨他身上的殺身大禍。

丹劫和水毒在他以前的日月麗天大法的運行里,是起著互補和相輔相成的作用,可是天佩合一卻啟發了一種他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就是至陰至陽兩股本質有異的本原先天真氣,“互戰互鬥”所產生的驚人能量。

假如行得通的話,不但能解去眼前的劣勢,還可於絕處逢生,劍法晉入全新的里程。此可被視為其“仙門訣”的首次試招。是勝是敗,立即揭曉。

積蓄至頂峰的水毒真氣,由小腹下的氣海經背脊督脈直衝上頂,入右手陽腧脈,再於掌心蓄勢待發。此正為手握上蝶戀花的剎那。

進陽火電速化作退陰符,利用陰緩陽急的特性,當另一手加於劍柄之際,丹劫火熱的勁氣已功行圓滿,兩股相反對抗的力量於劍鋒交擊,完全脫離他控制的從劍鋒吐出。

最理想當然是兩氣同步運轉釋放,可惜當他進陽火時卻沒法退陰符,反之亦然,故只好將就點使出來。

  “噼喇”!

電光交閃,發出令敵我雙方所有人目眩的奇異劍芒和刺耳的聲響,於刃尖處爆開。

沒有人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將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包括燕飛在內。因為武林史上從沒有過這麼可怕的一劍。

全力出劍的燕飛感到一陣虛弱,整個人空空蕩盪,無有著力似的。不由心中大叫糟糕,假如自己反被劍氣所傷,豈非死得更冤枉。

雙刀離肩已不到三寸,眾箭最接近的亦在尺許外,於此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劍芒擴展,真氣爆炸。

燕飛人急智生,強提一口真氣,繼續退陰符,形成護體氣罩,向前斜衝而上。

  “轟”!

劍氣激射,首先波及聶天還擲來的兩把飛刀,像狂風掃落葉般,又如被大鐵鎚打個正著,轉向左右橫飛開去,接踵而來的三十多枝勁箭,則像射上銅牆鐵壁般紛紛墮地。旺盛的劍氣仍未止,潮浪般向四外捲起,本如狼似虎撲來的敵人個個大驚失色,有如在海邊玩水的人,忽然被一個滔天巨浪打來,沒有人可以保持站姿,敵手全踉蹌跌退,圍攻之勢立被瓦解。

只有聶天還仍傲立不動,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竟忘了再擲飛刀。

燕飛此時已騰起至劍芒爆發處上方丈許的空間,只有他清楚假設聶天還這唯一能抗拒劍氣爆發者再擲出飛刀,必可輕取他的性命,因為他仍未能回過氣來。

這個念頭才起,暴張的劍氣已襲體而至,震得他全身氣血翻騰,差點吐血,亦把他如斷線風箏似的送往箭手埋伏的屋頂。

  “叮”!

聶天還終取來背上的天地明環,互敲發出震動全場的清音。

燕飛仍在空中翻滾,每一滾動,他的真氣都回復了少許,而對方埋伏在屋頂的箭手,仍在過度震駭裡,未及裝上第二輪箭矢。

別人或許不明白聶天還尚有閒情響環示威,燕飛卻是一清二楚,因為他感應到高彥正被那個叫馬軍的高手,挾著從鋪子後門溜走,聶天還是藉環聲通知馬軍攜人質遠遁,如此他一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聶天還卻不曉得,此正為燕飛“賭約之計”最精采之處,亦只有在這種情況下,燕飛方有望救回高彥。

屋上箭手見燕飛接近,忙拋掉大弓,紛紛拔出兵器。

聶天還長笑道:“燕兄果然了得,聶天還領教高明。”

說到最後一字時,他已仰拔而起,凌空一個翻騰,天環地環化作萬千環影,從下向上直攻燕飛。

此時燕飛只回復一半不到的功力,對著聶天還這強勁的對手,自知捱不了幾招,豈敢接招。

他全神往屋頂上的箭手們俯衝下去,一劍劈出。

首當其衝的敵人硬著頭皮揮刀擋格。

“當”的一聲,持刀者驚覺燕飛的蝶戀花用的是藉勁時,已錯恨難返。

燕飛哈哈一笑,平飛開去,在敵人兵器不及的高空處朝鋪子後進的方向大鳥翱翔滑去。

郝長亨等高手紛紛躍上瓦頂,都遲了幾步,無法攔截燕飛。

聶天還終醒覺燕飛的意圖,當然不曉得燕飛是憑神妙的感應測知高彥的位置,只認為燕飛智勇兼備。大喝一聲,天地明環脫手擲出,後發先至的直追燕飛而去。

燕飛把敵人全拋在後方,單足點往後進的屋脊,正要藉力疾掠,追擊挾高彥而去的馬軍,雙環已臨背襲至。

燕飛當然可以回身擋環,不過如此一耽擱,不但會被功力不下於自己的聶天還追上,且會讓馬軍大幅拉遠距離,如對方聰明的繞個圈回來與聶天還等再會合,那千辛萬苦,竭盡全力營造出來的少許上風優勢,便要盡付東流。

呼嘯聲在後方轉急,顯示雙環正不住接近,而令他駭然的是對方手法巧妙,不但使他沒法憑聲音判斷雙環追來的線路,且沒法拿捏其擊中自己的位置和時間。天地明環神奇至此,是他沒有想過的,更盡顯聶天還身為 “外九品高手”榜上第二號人物的功架。

  足尖點屋脊。

燕飛向前疾衝,同時釋放出如罩子般的護體真氣。

這招以真氣測敵兵器的方法,完全是臨陣創作,以前未嘗用過,現在卻是唯一應付眼前困局的方法。

真氣變成他的耳目,一點不漏掌握到天環地環襲來的方法和路線。

先至的是較小的地環,直線投往他背脊,發出比尺半寬的大環更凌厲的呼嘯聲,急旋著破空而來。

天環遲上一線,采的是回擊的軌跡,襲往他左肩。

聶天還怎能如此準確掌握他的速度和落足點?連燕飛也感到難以相信。不過事實如此,只好盡力應付。

乍看似是循直線投來的地環更具殺傷力,燕飛卻從氣機交感,確認出地環蘊含的真勁,只有天環的三、四成,真正的殺著是回擊而來的天環。

日月麗天大法全力運轉,蝶戀花反手後劈。

  “當”!

憑著手臂加上蝶戀花的長度,燕飛先一步劈中後至的天環,相擊產生的狂猛力道,震得他錯飛開去,斜斜滑下瓦坡。

左脅一陣火辣疼痛,燕飛如遭雷殛,噴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般,衣衫盡碎,險險避過給地環命中背脊的厄運。

燕飛差點滾落瓦坡,一個踉蹌,來到瓦頂邊緣,雙足運勁,躍過小巷,落到另一個屋頂上。

燕飛再無暇去理任何人,逢屋過屋的轉左追去,體內真氣重新運作。倏地大鳥騰空,投往巷內去。

挾著高彥的馬軍出現巷子前方,差十多步便可奔出巷口外的大街。

燕飛卻是有苦自知,他因施展“仙門訣”而損耗的真元尚未回复,又被聶天還所創,所以只要馬軍拋開高彥,全力與他周旋,吃虧的將是自己而非對方。

不過他怎可以功虧一簣,捨棄此唯一救回高彥的機會。他要利用的是馬軍只求自保的心態。他燕飛既能突破聶天還把關的重圍,直追而來,馬軍豈敢與他正面交鋒?

  劍氣緊罩馬軍。

馬軍狂喝一聲,竟把高彥往他擲來,同時掣出竹節銅棒,追在高彥後向他反擊,不論戰略、反應,均非常出色。

後方破風聲處處,顯示敵人正結群追來,不過追得最接近的聶天還仍在十多丈後。

燕飛心中暗叫謝天謝地,凌空一手接著高彥,然後揮劍下劈,正中對方兵器。

在長笑聲中,燕飛借力騰升而起,投往大街,轉眼遠去。

屠奉三潛至書齋後窗外的花叢,蹲伏不動。女刺客已早一步從樹上落往草地,擺出從前門進犯的姿態。屠奉三冷眼旁觀,發覺她手握一個竹筒子,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不是可吹出毒針,便是施放迷香一類旁門左道的工具。由此可推測此女當非出身名門正派。

兩名府衛把守大門,另兩名剛巡過屠奉三適才藏身的大樹下。對侯亮生來說,這該算加強防衛。事實上這四人身手相當不錯,以屠奉三之能,亦自忖沒有一番惡鬥,難以收拾四人。女刺客想用毒針迷香一類的暗器,正是怕打鬥聲引來其他侯府的家將。

  一聲嘆息從房內傳來。

屠奉三心中大訝,侯亮生既得桓玄重用,為何卻像鬱鬱不樂的樣子呢?忙豎起耳朵聽清楚。

侯亮生再嘆一口氣,喃喃道:“明知如此!還回來幹什麼呢?”

屠奉三為之愕然,侯亮生說的難道是自己嗎?他說話的語調大有兔死狐悲之意,他竟是同情他屠奉三的遭遇嗎?

  心中不由湧起古怪的感覺。

就在此時,前門傳來低呼和重物墮地的聲音。

侯亮生“啊”的一聲驚呼,站了起來。

  破風聲響起。

屠奉三臨時改變主意,從藏身處竄出,穿窗而入。

女刺客已撞門而入,甩手射出手上飛刀,疾取侯亮生咽喉。

屠奉三冷哼一聲,順手擲出手上長劍,橫空攔截。

侯亮生則呆若木雞,不知如何反應。

  “當”!

  長劍擊落飛刀。

女刺客一聲不響,續往侯亮生撲去,另一手再射出一把飛刀,疾取屠奉三面門。屠奉三身為“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第三的超卓人物,豈會被一把飛刀阻撓,隨手一掌拍落飛刀及時擋在侯亮生前方。

女刺客雙手化作虛虛實實的掌影,往屠奉三攻來。

屠奉三見她武技強橫,掌法精妙,且勁力十足,不敢輕敵,改採守勢,見招拆招,忽感有異,原來女刺客真正的殺著是底下踢出的一腳,攻的是他胯下要害,非常陰毒。

屠奉三心中殺機大盛,全力還以一腳和她較量。

女刺客似撐不住屠奉三的腳勁,往後倒飛,直退至大門外。

只有屠奉三曉得她一時間無法闖過自己這一關,故見機借力退走,又以為自己是侯亮生一方的人,怕引來府內其他家將,所以趁還能脫身時開溜。

屠奉三追至大門,女刺客已消沒在院牆後,身法之快,斷了屠奉三欲窮追不捨,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的好奇念頭。

四名家將東倒西歪,仍昏迷未醒。

  什麼迷香如此厲害呢?

侯亮生在後面喚道:“這位壯士……”

屠奉三轉身過去,扯掉頭罩,淡淡道:“侯兄知否我本一心要來殺你。”

  侯亮生蹶然道:“屠會主!”

屠奉三搖頭苦笑,道:“再沒有什麼振荊會,終有一天我會手刃桓玄那畜牲。侯兄是聰明人,如不想落得和我同樣下場,該知道如何取捨。”

侯亮生回复鎮定,離開長書台,移到屠奉三身前,壓低聲音道:“我現在是騎虎難下,除非今次桓玄討伐司馬道子出人意料的兵敗身亡,否則我根本沒法脫身。”

屠奉三心中一動,問道:“殺那畜牲談何容易,不過卻非沒有扳倒他的方法,侯兄知否他弒兄的罪證?”

侯亮生呆了一呆,低聲道:“此地不宜談話,屠兄若肯信我,明早我們找個地方詳談如何呢?”

屠奉三心忖即使是個陷阱,也難不倒我,點頭答應。待侯亮生說出時間地點後,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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