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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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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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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5 18:42:28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有備者勝

高彥逐漸甦醒,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再被江風迎面一吹,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嚷道:“我的娘!為何回到大江上?”

目光投往在身旁把舵操控小風帆的燕飛,大怒道:“我還未見過我的小白雁,為何硬把我架回去?噢!這裡怎麼這麼痛。”

燕飛見他手撫咽喉的位置,淡淡道: “想清楚點,昏迷前你遇上什麼呢?”

高彥喃喃道:“他奶奶的!我剛步出食館,走往對街,忽然眼前一黑,醒來便在這裡。我的燕公子燕爺,駛回去好嗎?唉!你這保鏢是乾什麼的,又浪費了我一晚的寶貴光陰。唉!原來光陰真的可以這麼珍貴的。”

燕飛道:“你被你未婚嬌妻的恩師大人,活生生掐著喉嚨弄昏了。假如他老人家對你這個徒婿愛不釋手,多把玩片刻,我會很感激他,因為以後再不用被你這小子煩,人生會快樂很多。”

  高彥失聲道:“聶天還?”

燕飛道:“有印象了嗎?你雖然武功低微,該不至於被人暗算,把你像小雞般提著都不知道吧!”

  高彥仍在發呆。

燕飛暗嘆一口氣,小白雁之戀注定是波折重重,最大的問題不在聶天還,而是尹清雅本身的意向。她或許覺得高彥是個有趣的玩伴,卻絕非如意郎君。當然真實的情況,要他們兩個才清楚。

道:“為何變成啞巴了?是否害怕被小白雁出賣呢?”

高彥堅定的搖頭道:“清雅永遠不會出賣我,可能是她忍不住告訴老聶愛上了我,所以被老聶猜到我會到兩湖找他的愛徒,遂布下天羅地網待我們去上鉤。”

乾咳一聲,駭然瞧著燕飛,道:“你不是乾掉了聶天還吧?”

燕飛笑道:“放心吧!是差點被他幹掉。你當我是神仙嗎?一個人砸掉整個兩湖幫。”

高彥尷尬的道:“哈!你是如何辦到的,怎可能在老聶手上把我救回來?這還不算神仙,算什麼?有打傷老聶嗎?”

燕飛見他低估聶天還,沒好氣道:“你沒聽到嗎?我說差點被老聶幹掉,還怎去傷他?哈!我的賭術終於大成,雖曾輸掉你的身家,現在卻連本帶利給你贏回來。”

高彥莫名其妙的道:“你在胡扯什麼?”

風帆順風往東而下,江上罩著一重薄霧,夜色淒迷。

燕飛道:“我為了保住你的小命,和老聶豪賭一鋪,賭的是如我不能在半個時辰內把你救出來,便橫劍自刎。”

高彥兩眼立即發亮,興奮得聲音都沙啞了,期待的道: “你現在肯定贏了,什麼連本帶利,快說清楚點。”

燕飛笑道:“聽後不要興奮得跳進江水里去。”

高彥倏地整個人彈跳起來,喝道:“你奶奶的!快說!是不是把小白雁嫁給我?”

燕飛道:“差不多是這樣,只要小白雁心甘情願嫁你,老聶將不可從中阻撓。”

高彥歡呼一聲,躍上半空,打個筋斗再落下來,振臂高呼道:“成功哩!還不立即掉頭,我要去向我的小白雁求婚。”

燕飛皺眉道:“早知你這小子會是這模樣,給我冷靜點,如果聶天還使人幹掉你,什麼都完蛋哩!”

高彥怎壓得下心中的興奮,道:“有你保護我,怕他娘的什麼呢?小白雁肯定盼她的郎,嘿!即是我高彥,盼得心都痛了。哈!我怎忍心見她獨守空房呢?娘子,高彥來哩!”

燕飛自有對付高彥的一套辦法,若無其事道:“賭約只規定老聶不得阻止你們來往,至於如何談情說愛、議論婚嫁,則要看高少你的本事。但賭約沒有包括我燕飛在內,他仍可以不擇手段的對付我。我若被人幹掉,還如何保護你呢?”

高彥愕然坐下,苦思道:“我的心現在很亂,你來給我分析一下,假設我一個人回兩湖去找小白雁,聶天還真的會寧失信於天下,也要對付我嗎?”

燕飛讚許道:“終於肯面對現實。今次老聶輸得很冤枉,我則贏得僥倖,肯定有一段時間意氣難平,你此刻若大搖大擺回去找小白雁,老聶怎咽得下這口氣?幸好在這場協約戰裡,我沒傷過半個人,故沒有結下仇恨,較易令老聶愿賭服輸。當然!他絕不願小白雁嫁給你這小子,所以肯定會在小白雁身上下功夫。這樣吧!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吧!只要我們站穩陣腳,令老聶顧忌大增,那時你儘管公然去找小白雁,老聶也不敢對你不客氣。如你在兩湖一帶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是不會放過老聶的。”

高彥道:“在兩湖之外又如何呢?”

燕飛苦笑道:“那就要看你的逃命功夫是否到家了。”

高彥沉吟片刻,問道:“若你賭輸了,是否真的會自盡呢?”

燕飛聳肩反問道:“我是不守信諾的人嗎?”

高彥不解道:“你有必勝的把握?”

燕飛坦然道:“有點像那晚在夜窩子與賭仙對賭的感覺,確有贏的信心,但也曉得輸的機會同樣大。”

高彥難以置信的道:“你竟肯為我高彥拿自己的命去賭,如果你死了千千怎麼辦?誰去救她?我值得你這樣去冒險嗎?”

燕飛苦笑道:“假設當時我稍存生死成敗之念,就肯定使不出那可令我占到上風的一招,也救不回你這小子,一起完蛋大吉。明白嗎?”

高彥感動的道:“真想不到老燕你是這麼的一個人。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個事事向錢看的人,打這個人要一綻金子,踢那個一腳又另一綻金子。而事實上你比任何人更夠朋友。”

燕飛露出緬懷的神色,點頭道:“現在回想起來,淝水之戰前在邊荒集那段日子是頗為不錯的,生活簡單懶散,一切事在集內解決,每天坐在第一樓看街喝酒,喜歡的話可以到邊荒流浪幾天。大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賺錢,這方面我算很不起勁哩!”

高彥笑道:“當然哩!老龐供應你住宿酒食,我則獻上真金白銀。他奶奶的,那時的邊荒集真爽,拼命賺錢,也拼命花錢,我試過連續十多天沒踏出青樓半步,到真挺不住才逃命去也。是真荒唐啊!真正的醉生夢死,從不去想將來要如何如何的。不過坦白說,有時也會感到厭倦,嗅到青樓那股胭脂水粉味便受不了。不過最多十天半個月,興致又回來了。”

  燕飛含笑聽著。邊荒集是可以容納任何人的,只要你恪守邊荒集的規條,依足她的規矩辦事。

高彥續道:“由此我領悟出一個道理,就是因為人是貪新鮮的,所以青樓得以萬古長存。有什麼辦法每晚都有個新鮮的女人呢?只有在青樓可以辦得到。當你踏足青樓的一刻,根本不曉得接著會遇上個怎麼樣的女人,只要你把假的當作是真的,便可以快快樂樂的過一晚,醒來後,便當作一場春夢算了。哈!直至遇上小白雁,我才完全徹底的改變過來,其他娘兒再惹不起我的興趣。”

燕飛道:“當小白雁對你千依百順,再沒有新鮮感時又如何呢?你為了追求新鮮感,不會又故態復萌嗎?”

高彥欣然道:“小白雁是不同的,她永遠不會馴服,而我正是看上她這股騷勁兒。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她,她愈愛你,愈不肯向你屈服。即使嫁給了我,她也不會是那種言聽計從的賢妻良母,會讓我永遠保持新鮮的感覺。唉!說起她,又想掉頭回去哩!”

燕飛目光投往茫茫大江,心中浮現紀千千的絕世玉容,完全絕對地明白高彥的心情,若有人告訴他燕飛,有一天紀千千會失去令他感到新鮮動人的法力,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高彥感激他,事實上他亦感激高彥,如不是他以走馬燈為媒,拉攏出這段熾烈的愛戀,生命可以變得如此深刻動人嗎?

劉裕從姬別的露天工場回來,腦袋仍裝滿數以千計的工匠,正晝夜不停地打造各種克敵工具的火熱情景。

在帳外對著火堆坐下不久,卓狂生偕紅子春來了。

三人一起圍著閃耀不定的篝火坐著。

卓狂生道:“紅老闆有個非常不錯的主意,想說出來讓你老人家參考。”

劉裕失笑道:“我可不是什麼老人家,在這裡誰有好主意,便有資格說話。”

紅子春道:“在全盤計劃上,劉爺想出來的確是無懈可擊,即使孫武再生,也想不出更好的奇謀妙計。”

卓狂生接口道:“整個反攻邊荒集的計劃,成敗系乎能否攻占鐘樓。不過敵人也是有頭腦的,不可能看不出鐘樓的重要性。所以守樓容易奪樓難,在敵人全力防備下,即使我們有燕飛這樣的高手,失敗的機會仍遠大於成功。”

劉裕動容道:“兩位竟為此想出辦法嗎?快說出來。”

卓狂生道:“是老紅的腦袋想出來的,老紅有一項過人的本領,就是測天之術。”

紅子春道:“這算什麼本事呢?只不過是肯累積經驗,故比一般人多點心得吧!”

劉裕本身也受過看天候的訓練,不過仍想不到氣候在爭奪鐘樓一戰上,能起什麼作用。訝道:“紅老闆有什麼好主意?”

紅子春道:“邊荒集的地勢,是西北高而東南朝穎水傾斜,所以慕容垂有以穎水灌邊荒集的奇招。姬別那小子告訴我,邊荒集是處於穎水的河原區,位於低地,故每逢春分後,水氣積聚不散,總有幾場大霧。剛才我去找費二撇聊天,回營時感覺到四周充滿濕氣。若我沒有猜錯,不出七、八天,邊荒集必有一場濃霧,如在我們的計劃中,能把天氣計算在內,可以更添勝算。”

劉裕拍腿讚道:“果然是一流的好主意。”

卓狂生捋鬚笑道:“最妙是敵人對地勢不熟,既不在意亦絕想不到,有春霧這造化的奇招,如我們能好好利用,可以佔盡便宜。”

劉裕道:“紅老闆可否作出更準確的預測?”

紅子春道:“我必須到邊荒集走上一趟,現在立即動身,明天午後回來便可以告訴你。”

劉裕道:“我立即派人陪你去。記著此事必須嚴守秘密。”

紅子春點頭笑道:“此等瑣事怎用劉爺費神?我會找幾個得力的手下陪我去,再加上費二撇,遇上什麼事都可以安然脫身。邊荒是我們地頭,包管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子。”

  說罷欣然去了。

卓狂生道:“這就叫一人不敵眾人智。邊荒集從未試過這般團結的。你在想什麼?”

劉裕沉吟道:“我在想,假如我們全面向邊荒集推進,敵人則出集迎擊,忽然大霧降臨,敵人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

卓狂生的雙目亮起來道:“那說不定我們除了能成功奪得鐘樓的控制權外,還可以擊垮姚興和慕容麟的大軍。”

劉裕跳起來,道:“我須立即去找查重信。”

卓狂生追出帳外,摸不著頭緒的道:“查重信?誰是查重信。你指的是否賣走馬燈的小查?”

劉裕用鼻子大力吸了幾下夜晚湖邊的新鮮空氣,點頭道: “果然有點濕氣!”

卓狂生道:“老紅是邊荒集看天氣變化最準的人。嘿!你要找的是那個專做走馬燈的傢伙?”

劉裕仰望夜空,雙目神光閃閃,沒有答卓狂生,長長吁出一口氣,沉聲道:“如此仗得勝,老紅是最大的功臣,我不但要找小查,還要找呼雷方。我以前的信心是裝出來的,事實上我頂多只有五成的把握,至於另外五成,則要靠我們到現在為止仍算不錯的運氣,但此刻,我卻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穩勝此仗。”

卓狂生失聲道:“你倒裝得像真的一樣,原來你只有一半的把握。不過我仍不明白,怎可能有必勝之仗呢?信心是必須的,可是過分的自信,恐非好事。唉!我只是提醒你,因為你的成敗,亦等若所有人的成敗。”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微笑道:“因何以前我沒有十足把握?是因我們尚有一個破綻,就是必須能抵抗敵人的主力大軍,直至奪取鐘樓的第一個軍事目標完成,始有勝望。可是姚興是有智謀的人,假如他選擇置邊荒集不理,放手全力進攻我們,我們便會被迫和他打硬仗,而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一旦撐不住此仗,以燕飛為首的爭奪鐘樓部隊會變成孤軍,絕捱不了多久。但紅老闆卻為我解決了這道難題,使我想到打垮姚興的方法。”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請劉爺賜示。”

劉裕移近他少許,壓低聲音道:“我不信刻下在營地的荒人中,沒有敵人的奸細,而我的計劃只要漏出風聲,便行不通,所以只限於鍾樓議會的成員曉得,明白嗎?”

  卓狂生不迭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道:“可是為了保密,即使鐘樓議會的成員也不能盡信。人是很奇怪的,會在不經意間由言語行為把秘密洩漏開去,所以整盤計劃,我會在最後一刻才讓大家清楚。”

卓狂生曉得劉裕藉著向自己說話,他同時在深思整個策略中,可能出現漏洞的地方,以免影響最後的戰果。

劉裕忽然問道:“我可以信任呼雷方嗎?”

卓狂生道:“呼雷方絕對不是反复無常的小人,何況他背叛了姚萇,邊荒集已成他和手下兄弟唯一安身立命之所。不過若你只是想了解姚興的軍隊,姚猛是另一個選擇,這小子是完全可靠的。”

劉裕道:“兩個加起來便天衣無縫。”

卓狂生心急地道:“可以多透漏兩句讓我知道嗎?”

劉裕目光投往邊荒集的方向,沉聲道:“你試想想,假若我們在大霧降臨前,推進至離邊荒集不到十里的近處,而姚興和慕容麟兩方主力大軍出集來迎戰,忽然問邊荒集周圍數十里之地完全被大霧籠罩,究竟對哪一方有利呢?”

卓狂生道:“對我們爭奪鐘樓的奇兵當然有利無害,可是在敵我對峙的主力而言,卻很難說。”

劉裕道:“有什麼難說的,讓我來告訴你,有備而戰的一方將會佔盡好處,另一方將只餘任人宰割的份兒。明白嗎?”

卓狂生一對眼睛亮起來,問道:“我們如何作好準備?”

劉裕正要答他,手下來報,北府兵有人來求見。

劉裕的心立即直沉下去,曉得出了狀況,否則何無忌不會遣人來向他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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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蛇蠍美人

拓跋珪回到離開盛樂只有四十多里的營地,心中仍激盪著剛才沿大河疾馳的暢快情懷,手下迎上來為他拉馬。

拓跋珪跳下戰馬,攬著馬頸以撫摸獎勵愛馬的時候,張袞來到他身旁作揖道:“慕容永已派人接收雁門,卻不碰平城。”

拓跋珪大喜道:“慕容永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

張袞擔心的道:“探子回報,慕容永只派出一支千多人的部隊,只要慕容寶佯作攻打雁門,我們西燕的軍隊要望風而潰。”

拓跋珪心滿意足的道:“事情比我想像中的更理想,假如慕容永擺出志在必得平城和雁門的姿態,慕容寶反不得不先全力收復兩城,以免國都根本被動搖,現在慕容永只是投機取巧,希望渾水摸魚占點便宜,慕容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會交由慕容詳負起收復兩城之責,而他則全力來對付我拓跋珪。我明白慕容寶,他根本看不起我,認為我是不堪一擊。哼!我會令他後悔。”

又沉吟道:“照這麼看,慕容垂該已把慕容永壓得沒法動彈。慕容永肯定鬥不過慕容垂,不過慕容寶亦非我的敵手。”

張袞道:“慕容寶兵力在八萬人間,全是大燕國的精銳戰士。而我們盡起兵馬,仍不足三萬人。如慕容寶舍雁門、平城,直撲黃河河套,從水路攻打盛樂,我們應付得了嗎?”

拓跋珪似沒有聽到張袞的憂慮般,迳自沉吟道:“我認識慕容寶這狂妄自大的小兒,低能智淺,最懂的是收買人心,用些小恩小惠賄賂他老爹身邊的人,只有慕容垂的髮妻段氏,看穿他的才幹不足挑起這副重擔,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段氏沒有瞧錯他。”

接著迎上張袞充滿憂色的目光,微笑道:“兵力的多少強弱,並不是決定成敗的唯一因素。他是勞師遠征,我是以逸待勞;他不熟地理環境,我們卻是在這裡土生上長;他的補給線長,運糧困難,我們卻全無這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我們慣了打打逃逃,根本不會讓他有全面對陣的機會,慕容寶能撐多久呢?慕容寶是個缺乏耐性的人,他最關心的是能否繼承皇位。我知他常在手下面前譏笑我為馬賊,哼!我會教他一嚐馬賊戰法的厲害。”

  張袞聽得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順口問道:“從長城內撤來的人安頓好了嗎?”

張袞道:“已依族主指示,分散往盛樂北面各處部落去,糧食方面一年半載絕不會出問題。”

拓跋珪欣然道:“他們將很快重返長城裡去。”

  張袞低聲道: “她已醒了!”

拓跋珪輕震一下,拍拍張袞肩膀,舉步去了。

  王恭死了!

劉裕全身無力,虛虛蕩蕩的,心中填滿說不出的懊悔—— 悔恨沒有強行帶走王淡真、悔恨沒有依劉毅的提議,率領何謙派系的北府兵將與劉牢之決一死戰,沮喪的感覺緊箍著他,更糟的是他曾有選擇的自由,而他卻沒有為此盡過力,坐看王淡真的親爹被劉害死。這個想法形成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沉重負擔,至乎思索一下都要費盡心力。

想及王淡真現在可怕的處境,他的五臟六腑似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如沒有人看著,他或會倒地嚎哭。

不過縱使所有事情再發生一遍,他仍會選擇現在這條路。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他必須犧牲個人的意願,一切全為大局著想。

來見他的是老朋友魏泳之,與孔靖的交好,便是由他牽線搭橋。大家都在孫無終手下辦事,交情深厚,對魏泳之他是信任的。

在帥帳內,魏泳之續道:“王恭曉得何無忌的水師助了你們一把,非常震怒,親到廣陵質問劉牢之,劉牢之虛與委蛇,還設宴款待,解去王恭的疑心,然後等王恭回程時,派人在水上伏擊他,斬下王恭首級,送往建康。”

劉裕盡力壓下心中狂亂的情緒,道:“北府兵內對此有什麼看法?”

魏泳之道:“大部分人均認同他的做法,因為王恭已成桓玄一黨,不過卻認為不用殺王恭,只須把他關起來已足夠。說到底王恭是當朝重臣名士,殺他會令建康高門產生感同身受的激憤。”

劉裕狠狠道:“這是司馬道子開出來的條件,也是司馬道子的詭計,只有殺王恭,劉牢之方可以坐上北府兵大統領的寶座。”

魏泳之點頭道:“孫爺也是這般的分析。”

劉裕定睛看他,沉聲道:“是否孫爺派你來的?”

魏泳之搖頭道:“不是孫爺,是何無忌,他知道我被委任負責打理邊荒的情報,特來找我,問我肯否站在你們的一邊,我當然立即表明立場。孫爺和我們一班手足,都對劉牢之很失望。”

劉裕探手用力抓他肩頭,以示心中的感動,然後鬆手問道:“劉牢之有沒有懷疑無忌?”

魏泳之道:“剛好相反,劉牢之還稱讚了他一番,因為既能重挫桓玄和兩湖幫,他又看准你們去反攻邊荒集等於送死,一舉兩得,劉牢之高興還來不及呢!當然!他並沒有懷疑何無忌是有心助你。”

劉裕問道: “劉毅方面如何呢?劉牢之有為難他們嗎?”

魏泳之訝道:“劉毅和你有關係嗎?”

劉裕壓低聲音道:“何大將遇害後,他來找我,請我加入他們,一起反抗劉牢之,我因不忍見北府兵四分五裂,所以勸他們暫時屈服,然後等待時機。”

魏泳之喜道:“北府兵內和我們志同道合的人真的不少,現在全看你老哥哩!劉牢之現在一意籠絡何謙派系的將領,劉毅還升了官,照我看短期內劉牢之也不敢動何謙一系的人,遲些局面穩定下來,卻很難說。孫爺也持同樣的看法。而每過一天,劉牢之的權力便會多穩固一些,支持他的將領仍是佔大多數。”

  劉裕心忖我還有胡彬和朱序呢!道:“建康方面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桓玄打贏了第一場胜仗,在建康大江上游,大破由王愉指揮的建康水師,卻給司馬元顯的另一支水師在白石擋著。主動權完全操在桓玄手裡,當荊州軍回過氣來,便會乘勝攻打司馬元顯的船隊,看來仍是桓玄贏面大得多。不過只要我們北府兵插手,桓玄將失去優勢。”

劉裕感到體內的熱血沸騰起來,恨不得取劉牢之而代之,與桓玄在大江決一死戰,直搗江陵。現在卻只能在腦袋裡想著。

兩人又商量了各方面的事,初步定下未來的計劃,魏泳之悄悄離開。

拓跋珪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女人,就在他們眼神相觸的一刻,他感到自己已了解她,而對方也掌握到他拓跋珪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是非常新鮮刺激的奇異感覺。

當擁被坐在帳內,仍因失血而致臉色蒼白的美女,朝他看過來的一刻,他感到她一邊在看他,同時她的“心眼”亦在搜索著,尋找他的破綻和弱點。那是一雙對這世界充滿懷疑、戒備的美麗眼睛。

拓跋珪心忖假如她一手撫摸自己,另一隻纖手會否在暗中拔刀呢?

拓跋珪輕鬆的在她身旁坐下,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美女輕輕籲出一口氣,淡淡道:“拓跋珪!”

拓跋珪愕然道:“你是猜出來的嗎?”

美女移開目光,彷彿在聽他說話的時候,也在聆聽遠方某些聲音,眼睛蒙上如煙如霧的淒迷神色,在掛於帳內的羊皮燈映照下,有種無以名之、超逾人世的詭異神秘美態。唇角飄出點自嘲的苦澀表情,輕輕道:“這很困難嗎?在拓跋鮮卑族裡,有另一個人有你的體魄和氣度嗎?你殺了我吧!我肯定你是救錯了人。”

拓跋珪饒有興致的道:“殺人對我來說只是一件小事,吩咐一聲便行,又或可親自下手。但我為何要殺你呢?”

美女茫然的瞧著帳頂,夢囈般道:“拓跋珪怎會如此糊塗,到現在仍不知我是誰。”

  拓跋珪現出深思的神色。

美女放開抓著毛氈的手,任由毛氈滑下,露出上半身起伏有致的優美線條,緊身衣內充滿火熱的青春活力。

拓跋珪並沒有巡視眼前美不勝收的動人肉體,道:“楚無暇?”

楚無暇往他瞧來,眼睛閃耀著令人難以明白的熾熱光芒,柔聲道:“我是你好兄弟燕飛的敵人,趁還有機會時殺了我吧!否則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拓跋珪啞然笑道:“你這女人很有味道,縱然你是我的敵人,可是在未一親香澤前,殺你不嫌暴殄天物嗎?”

楚無暇漫不經意的道:“上過床後,你會捨不得殺我的,別做這般愚蠢的事。”

拓跋珪開懷笑道:“美人兒,我相信你確可調劑緊張生活,留在建康宮內確是浪費了你。彌勒教現在已土崩瓦解,你開罪的人也不少,何不收心養性,做個聽話的女人算了。”

楚無暇現出帶點不屑的神色,上下打量他幾眼,平靜的道:“跟著你有好日子過嗎?你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對手,早晚難逃滅族的命運。你若對我的身體感興趣,我只會迎合你而不會有絲毫拒絕之意,我也想試試你拓跋珪的魅力。”

拓跋珪聽得一呆,接著哈哈笑道:“真的有意思。哼!竟敢小覷我拓跋珪!信不信我先佔有你的身體,然後再親手殺死你。”

楚無暇蒼白的臉頰現出紅暈,令她更添豔色,嫵媚動人,此時白他一眼,會勾魂懾魄的眼睛像在說“來吧!難道奴家怕了你嗎?”

拓跋珪想起抱她入懷時那種柔若無骨的動人感覺,差點失去自製力,但又感到如此受不住她的誘惑,非常不智,也會令她看不起自己。忙把慾火強壓下去。皺眉道:“為何你認為我鬥不過慕容垂呢?”

楚無暇揭開蓋著下身的毛氈,盤膝面對他而坐,秀眉輕蹙的道:“誰鬥得過他呢?如果他不是有紀千千,我索性去投靠他算了。”

拓跋珪毫不介意,搖頭笑道:“腦袋長在屁股的女人。”

楚無暇面無表情的道:“狂妄自大的男人。”

拓跋珪細看她的花容和身段,目光直接露骨的道:“告訴我,現在北方諸雄裡,除了戰爭和掠奪殘殺外,還懂什麼呢?現時的慕容垂雖然強大,甚或強過所有人,可是他卻目光淺窄,只顧著四出征伐,把中原變成人間鬼域,可惜又禍亂不斷,致四分五裂。現在機會已來到我拓跋珪手中。”

楚無暇任他目光飽覽全身,毫不在意地以半嘲諷的語氣道:“你先避過即將臨頭的殺身之禍再算吧!”

拓跋珪哈哈笑道:“你知否自己身在何處呢?”

  楚無暇不解的看著他。

拓跋珪的目光從她動人的肉體移開,仰望上方,似透帳直瞧往壯闊的星空,悠然道:“淝水一戰,令氐秦解體,慕容垂首先叛秦,在河北復興大燕。接著鮮卑另一支系慕容泓隨之起兵,稱帝長安,姑名之為西燕。羌族姚萇也叛秦自立,擒殺苻堅,建立羌秦,氐秦雖亡,仍父死子繼,由苻丕登位是為後秦。世鎮勇士川的乞伏國仁,於苻堅死後獨立,也以秦為國號,可當之為西秦。另外尚有仇池氐楊定自立為仇池公,南倚桓玄。又氐人呂光自稱涼州牧酒泉公,為涼國。北方諸雄裡,以此七股勢力有爭霸的實力。其他如禿髮烏孤、沮渠蒙遜、慕容德、李皓、赫連勃勃、馮跋等只算是陪襯,無能左右大局。”

說罷目光回到楚無暇臉上,迎上她灼熱的目光,哂道: “無知女人,對國家大事,你懂得什麼呢?”

楚無暇道: “你究竟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來?”

拓跋珪搖頭苦笑道:“這是長城外大河河套北岸,你昏迷了三晝夜,枉我悉心照顧,豈知你完全不知感激,早知把你送給波哈瑪斯算了。”

楚無暇奇道:“你不是剛奪取了平城和雁門嗎?”

拓跋珪笑道:“得到的當然也可以放手,從沒有東西是我拓跋珪割捨不下的。兩城我已當禮物送了給慕容永,慕容寶有本事便從慕容永手上拿去吧!”

  說畢站了起來。

楚無暇仰臉打量著他不可一世的驃悍體型,道:“說得好好的,你要到哪裡去,不在帳內渡此寒夜嗎?”

拓跋珪俯下身去,粗大的手掌撫上她嬌嫩的臉蛋,嘴唇在離她香唇不足兩寸處微笑道:“今晚我要獨自思量最新的情況,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後,再告訴我你想留在我身邊,還是到別處碰運氣。記著!我永遠不會收容曾離開我的女人,機會只有一個。”

楚無暇皺眉道:“你肯放我走?”

拓跋珪道:“你竟這麼善忘,我不是剛說過沒有東西是我捨割不下的嗎?”

楚無暇任他撫摸吹彈得破的嬌嫩臉容,柔聲道:“我不是指這方面,而是問你肯錯失殺我的機會嗎?你也善忘哩!我說過如你不這般做,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拓跋珪站直雄軀,仰天笑道:“好一個楚無暇。哼!我拓跋珪怕過誰呢?我既然救了你一命,並不會因你是誰而把你的命奪走。好好的想一想。”

  說罷往帳門走去。

楚無暇道:“你會愈來愈捨不得殺我的。”

拓跋珪在帳門前停步,頭也不回的道:“從來沒有女人能令我著迷的,我也希望你是例外的一個。出生入死的生活並不好過,有時也須有忘掉一切的時刻。”

  又道:“你決定了嗎?”

楚無暇淡然道:“早在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已決定了。”

拓跋珪微一錯愕,仍沒有回頭看她。

楚無暇柔聲道:“我會把你迷死,直到你後悔的一天。”

  拓跋珪聽了大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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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識見過人

一艘小艇靜悄悄地在河道上滑行,駛進一座石橋底後停了下來,彷如從此在人間消失,橋上雖有人來來往往,卻沒人注意這在江陵城慣見的景象。

撐艇者正是侯亮生,他比約定的時間遲來了近半個時辰,真怕屠奉三以為他爽約,又或等得不耐煩走了。

  “侯兄!”

侯亮生嚇了一跳,左顧右盼,仍見不到屠奉三。

  “我在這裡!”

侯亮生感到艇子輕擺,往四周瞧去,一雙有力的手正抓著船邊,屠奉三很快地從河水中冒出來,由於他處於艇子和橋墩之間,即使有其他艇子駛過,只要屠奉三回到水里,便可以躲起來。

侯亮生想不到他有此一著,讚道:“屠兄真有辦法。”

屠奉三大半截身子仍浸在河水里,冷冷道:“如有人見到侯兄如此把艇泊在橋底,會有什麼聯想呢?”

侯亮生道:“我不如此別人才會感到奇怪,每當我有疑難的時候,總愛一人獨自划艇游河,桓玄也曉得我這個習慣。”

  屠奉三道:“侯兄因何遲到?”

侯亮生現出哀痛的神色,頹然道:“因為今早桓府有事發生。唉!都是南郡公作的孽。我不能出來太久,屠兄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屠奉三心忖不知誰又給桓玄害了,不過桓玄正在前線和建康軍開戰,當不是他親自下手。道:“侯兄真的打算背叛桓玄嗎?”

侯亮生苦笑道:“屠兄不相信嗎?”

屠奉三道:“侯兄投靠桓玄,求的不外是功名富貴、權力地位。目前在南方,桓玄是最有資格實現侯兄所求的人。而我屠奉三則落泊邊荒,侯兄竟舍桓玄來就我?動輒還要死得很慘,且侯兄與桓玄又沒有深仇大恨,本人真的不明白。”

侯亮生道:“屠兄有沒有興趣聽我的看法和抱負,如屠兄聽後仍認為我在騙你,可以依原定計劃殺死我,只要給我一個痛快便成。”

屠奉三大訝道:“我肯來這裡見你,正是想知道侯兄的想法,請侯兄賜教。”

侯亮生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道:“自晉室南遷,當政的分別是王導、桓溫和謝安,他們代表的是世族中的進步勢力,力圖改革令晉室失去半壁江山的腐朽政治,壓制世族公卿的政治經濟利益,阻止他們占山護澤、逼民為奴,殘民以自肥的行為。”

屠奉三點頭道:“侯兄很有見地,沒有這三個人,南晉肯定沒有眼前的局面,更遑論淝水之戰的輝煌戰果。”

侯亮生道:“亦正因淝水之戰,把一切改變過來。從北方南遷過來的大多數士族,仍眷戀以前大晉的風光,把江東視作可以繼續'奢侈相高'的避難所,但因北方胡賊的威脅,才不得不容忍由王導開始,至謝安達至最高峰,鎮之以靜,把士庶團結在一起的政策。可是淝水之戰的大勝,卻使他們生出錯覺,認為胡人再難成大事,劣根性又再顯現出來。所以一向不滿謝安限制他們利益的政策的世族公卿,便轉而支持司馬道子,排擠謝安和謝玄。這是政治派系的鬥爭,區別非常清楚,一邊是主張改革的謝安派。王珣、王恭、殷仲堪、徐邈等都屬這派的人,政見相同。另一邊是以司馬道子、王國寶、王愉、司馬尚之為首,力圖恢復舊晉風光的保守勢力。”

屠奉三動容道:“侯兄對朝政有非常過人的真知灼見。”

侯亮生無奈的道:“我當初投靠桓家,是認為桓溫的後人會繼承桓溫的抱負,掃走腐朽的司馬氏皇朝,開創新局,繼而北伐以復我中土。豈知卻是看錯了,桓沖雖有幾分乃父之風,卻沒有擔當天下的大志。桓玄聰明絕頂,可是比腐敗的世族更不堪,只視天下為桓家私產。我大力慫恿他支持王恭作盟主,他竟向王恭討女為妾,如此行為,怎不令我對他死心。”

屠奉三點頭道:“既知桓玄非是可事之主,侯兄何不遠遁他方,逃到桓玄勢力不及處,不是勝過作我的內應,動輒招來殺身大禍嗎?”

侯亮生目光閃閃的打量他,沉聲道:“屠兄肯放過桓玄嗎?”

  屠奉三微笑道:“這還用問?”

侯亮生道:“屠兄又憑什麼令桓玄敗亡呢?”

屠奉三微一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

侯亮生道:“屠兄看好劉裕,對嗎?”

屠奉三呼出一口氣道:“侯兄比我想像的還高明,幸好桓玄不懂重用你。”

此時有艇子駛過,屠奉三早一步沉到艇底去。

當他再從水里冒出來,侯亮生道:“你看好劉裕,我卻不看好桓玄,這樣說,屠兄該明白我的心意哩!”

屠奉三道:“你為何不提司馬道子?如劉牢之站在他那一方,桓玄今次肯定無功而回。”

侯亮生道:“我著眼的並不是一時的成敗,而是民心所向。自淝水之戰後,司馬道子掌政,立即恢復了以前舊晉戶調稅法,王公在謝安時是要納稅的,庶民服役者可免稅,而司馬道子竟倒行逆施,世族公卿再不須納稅,庶民則既要服役又要納稅,且巧立名目,加重庶民的負擔,逆民行事,弄得天怒人怨,火石天降,此末世之象。”

接著嘆道:“桓玄和司馬道子都是一丘之貉,不明白謝安團結各階層的政策已深入人心,而劉裕又是謝安、謝玄的繼承人,只要給他一個機會,凡有改革理想的人都會支持他。對世家大族我是徹底的失望,劉裕的布衣出身,反可以為南方帶來新的氣象,是我樂於見到的。”

屠奉三道:“我完全明白了!侯兄有什麼好提議呢?”

  高彥睜眼道:“這次可發了。”

吸引了燕飛的注意力後,續下去道:“我終於想通因何老聶等知道我會來找小雁兒。”

正操舟的燕飛沒好氣的道:“你不是在睡覺嗎?現在離淮水不到十里,不要告訴我,你又想掉頭回去。”

高彥哂道:“你這個邊荒第一高手是怎麼搞的?連閉目養神和倒頭大睡也分不清。他奶奶的!誰說過要回去?你究竟聽還是不聽?”

燕飛無奈道:“我又沒封著你的口。”

高彥喜道:“這才夠朋友嘛!我想到的情況是這樣的,當小清雅回到巴陵,因心中想著我,更知道我情比金堅,定會來找她,於是吩咐手下的人,如見到像我如此瀟灑不凡的超群人物,須立即上報她,好讓她能及時熱烈地款待我,因而洩漏風聲,讓老聶布下天羅地網來守候我們。”

燕飛道:“另一個可能性,是荒人中尚有兩湖幫的奸細。”

高彥道:“絕對不會,我不是說沒有奸細,而是奸細如何將消息送往巴陵呢?除非是飛鵠傳書,但這是不可能的,荒人現在人人打醒精神,提高警覺,誰可養了整籠鴿子仍可瞞過所有人?何況知道我們到兩湖去的只有寥寥數人,即使有人看著我們離開,仍不知我們到哪裡去。勿要胡言亂語,擾亂老子我的思路。”

燕飛想想也是道理,苦笑道:“算你對吧!”

高彥興奮道:“由是觀之,我的乖清雅不單沒有出賣我,還記掛著我,是廢寢忘餐的那一種。”

  燕飛道:“希望是這樣吧!”

高彥光火道: “什麼希望是這樣是那樣?根本實情如此。你一點都不知道她對我多麼親熱,香肩兒任我摟;便宜話任我說;小手任我拉;你抱我、我抱你,只差尚未親嘴兒。明白嗎?她對我是情深如海的。”

燕飛淡淡道:“你整晚就是想這些東西?”

高彥理所當然的道:“不想這些東西還有什麼好想的?哈!這次雖然見不到她,但已弄清楚她的心意。收復邊荒集後,我會僱一頂大紅花轎,敲鑼打鼓的到兩湖去迎親,你則負責道路的安全。”

  燕飛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高彥不悅道:“我說得出口的話怎會不算數?”

燕飛啞然笑道:“你這小子真是無可救藥。先得人家小姑娘肯點頭下嫁你這小子再說吧!不要浪費了我為你出生入死贏回來的成果,太過張揚,會令老聶很難下台的。而且下次你到兩湖去,須單人匹馬方能顯示你的勇氣和誠意,我既沒空陪你去發瘋,亦不宜陪你去,老聶可沒答應過不對付我。”

高彥頹然道:“我早知你會拒絕我。唉!你奶奶的!老聶這傢伙殺人不眨眼,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到兩湖去,舉目無親,老聶若有心要把我分開作八塊,保證不會多一塊也不會少一塊。”

燕飛笑道:“不要說得那麼淒涼,情況不是你想的那般惡劣,賭約是在他手下面前訂立的,愿賭當然要服輸,否則聶天還將變成卑鄙小人。何況如他敢動你半根毫毛,將與我燕飛結下解不開的深仇,聶天還會這麼蠢嗎?不要再想了,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呢?”

高彥眉開眼笑道:“多說一百遍也不厭。你究竟和拓跋珪有何拯救千千和小詩姐的妙法呢?”

燕飛心忖原來你仍記得千千,敷衍道:“這方面由我來操心吧!你還是……”

高彥怒道:“你當我高彥是什麼人?只有你才緊張嗎?照我看,以你今時今日的功夫,哪管他千軍萬馬,只要有好幫手,來個突襲,肯定可把她們救出慕容垂的魔掌。”

又興奮的道:“慕容垂總要去打仗的,他不在,我們不是有機會嗎?”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是不會讓千千主婢離開他身邊的,當我們光復邊荒集,他更會提高警覺。”

高彥道:“先答我一個問題,你有信心打敗慕容垂嗎?”

燕飛想起那次和慕容垂交手的情況,認真思索起來,道: “此人的槍法,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最可怕的是他臨陣應變的機智和判斷,這樣的對手,誰敢誇言穩勝呢?當時我有個感覺,是他怕誤傷千千,所以槍下留情,但我已感到純以功力火候論,我尚遜他一籌,如他放手全力施為,更難預料他厲害至何等田地。謝玄便曾在他的北霸槍下吃過暗虧,致後來一傷再傷。謝玄其時的劍術,確在我之上。現在我雖有突破和精進,可是對著被譽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仍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有什麼鬼主意?”

高彥道:“不是鬼主意而是好主意。你只是謙虛吧!我買定你贏,所有荒人都肯投注在你老哥身上。慕容垂厲害得過竺法慶嗎?他奶奶的,照我說索性公開向慕容垂下戰書,約期決戰,大家公平拼個分明,千千主婢歸勝的一方。如慕容垂不敢應戰便是龜孫子,他還有臉見人嗎?讓普天之人都知他怕了你哩!”

燕飛道:“照你這樣的說法,哪還用打仗呢?不滿桓玄,便約他出來單打獨鬥,決一生死,誰輸了便向對方獻上荊州或邊荒集,世上怎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慕容垂如不應戰,誰都不敢說他半句閒話,何況他確曾從我手上把千千硬奪回去。如此向他下戰書,只會換回他的恥笑。”

高彥道:“那就用奇兵突襲的方式,盡起邊荒集第一流的高手,組成救美團,覷準慕容垂與人大戰的時刻,忽然出手,救回她們主婢。”

燕飛苦笑道:“如論智計,我們實在比不上慕容垂,我們兩次眼睜睜看著邊荒集失陷,便知慕容垂不論兵法戰略,均是無懈可擊。他的親兵團雲集了慕容鮮卑族的一流好手,根本不怕突襲。更何況在千千和小詩身邊有個叫風娘的女人,她極可能是胡族中武技最高明的女子,與慕容垂所差無幾,只是她那一關已不易過。何況如此以硬碰硬,我們不論成敗,也會死傷慘重。”

高彥道:“這不行,那又不行,究竟該怎辦好呢?”

燕飛安慰他道:“這條路並不易走,我們可以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的堅持下去,眼前的一步,是先收復邊荒集。劉裕是個很特別的人,初遇他時並覺不得他有何了不起的地方,充其量只是個本領高強不怕死的機警探子,可是和他經歷多次出生入死後,他的光芒逐漸顯露出來,現在舉手投足之間,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充滿領袖的魅力,直追當年謝玄的風采。只有他才可以領導荒人邁向勝利。我不行,屠奉三也不行,老實說誰都不行,只有劉裕可以辦得到。淮水之戰,只是他軍事生涯的開始,到光復邊荒集,才會真正奠定他無敵統帥的地位,那時桓玄、劉牢之、司馬道子和孫恩等人會開始害怕他。”

不由想到拓跋珪,他比任何人更先知先覺,已對劉裕生出戒懼之心。

若有一天,兩人對決沙場,他該站在哪一方呢?希望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吧!

高彥不解道:“為何忽然提起老劉呢?”

燕飛道:“邊荒集是沒有能力同時應付南北夾擊的,所以邊荒集的存亡,全看劉裕在南方的表現,在北府兵內的鬥爭成敗。亦只有當邊荒集穩如泰山,我們才有資格與拓跋珪聯手對付慕容垂,也只有在這種形勢下,我們方有機會進行我們的'救美行動',明白嗎?如果劉裕有什麼閃失,我們成功的機會更渺茫。 ”

高彥道:“你的兄弟比之劉裕又如何呢?”

燕飛道:“你指拓跋珪?唉!我太熟悉他哩!有時更有點怕他。你有沒有這種感覺,當你太熟知一個人,反而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困難。”

  高彥皺眉道:“怕他?”

燕飛不情願地想起拓跋珪要對付劉裕的手段,嘆道:“在一般情況下,他可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更有過人的氣魄和眼光。可是一關乎到拓跋族的榮辱,他卻是寸步不讓,狠辣絕情得不像平時的他。從小他便立下志向,不但要恢復代國,還要令拓跋族獨霸天下,任何人想阻止他這麼做,他會和你拼命,即使是我也不會例外。”

  高彥道:“他有什麼長處呢?”

燕飛道:“他看事物非常透徹準確,擅用騎兵,從不會粗心大意,而我最欣賞他的是他的耐性。這麼多年來,苻堅想盡千方百計要清剿他的馬賊團,仍勞而無功,正因他懂得避重就輕,懂得忍耐、懂得掌握時機。天下愈亂,他比任何人更有生存之道。”

  高彥訝道:“你很看得起他。”

燕飛目光投往前方,淮水在五里的水程內,很快他們會回到鳳凰湖基地,反攻邊荒集的軍事行動會立即全面開展。他將會暫時忘掉仙門,全心全意投進這如夢似幻的人間世去,經歷其中的悲歡苦樂。他不會讓自己停下來,直至救回千千主婢的一刻到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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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戰略部署

劉裕回到帥帳,江文清神采飛揚的在帳外等他,比對起雙目通紅、身疲力盡的劉裕,份外顯得她艷光照人。

江文清隨他入帳,說道:“你昨夜沒睡嗎?”

劉裕只希望累得什麼都不去想,倒頭可以睡個不省人事,完全忘掉王恭遇害的事,不用因憂愁王淡真而受盡錐心痛楚的折磨。

兩人坐下後,劉裕道:“找我嗎?昨夜睡得如何呢?”

江文清欣然道:“這幾晚睡得很好。唉!自爹過世後,我每晚合起眼都見到他含恨而終的樣子,到現在才好一點。”

劉裕推己及人,關心的道:“大小姐受了很多苦哩!”

江文清嘆道:“喚人家作文清好嗎?”

劉裕心中一顫,這美女愈來愈不隱藏對自己的好感,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只恨自己對男女之事已有點麻木不仁,且有點畏懼。這是否俗語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道:“文清有事找我嗎?”

江文清白他一眼,像在說“有事才可以找你嗎”的嬌俏模樣。

即使在劉裕目下的狀態裡,亦不得不承認她是個能令人心神陶醉的姑娘,姿色不在王淡真之下,且是另一種完全不同剛健誘人的味兒。她不像王淡真般秀眸含情脈脈,輕言淡笑總帶著柔情和苦澀。她的目光直接大膽,表露出骨子裡叛逆、狂野又無比深情的性格。如她一心要誘惑你,確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抵禦。在公開的場合裡,她可以冷漠得似沒有一般人的感情,可是如在帳內私自相對的情況下,她會把真正的一面開放,讓你感受她打開緊閉的心門,任你進駐的動人滋味。

劉裕記起當他說出高彥救美不成,她笑得花枝亂顫的迷人情景。

這一刻,他在見過魏泳之後,拉得緊至不堪負荷的神經線首次放鬆。

江文清忽然含羞垂下頭去,輕嗔道:“你幹嘛這樣瞪著人家?”

劉裕生出衝動,心忖如不顧一切撲將過去,把她按在厚軟的毛毯上大膽求愛,忘掉帳外的一切,會否是醫治他飽受創傷心靈的一帖解藥呢?

  她會拒絕嗎?

  不過這想法只能在心裡打個轉。

有點尷尬的道:“文清今天特別美麗。”

江文清迎上他的目光,一對明媚的秀眸閃閃生輝,眼珠像烏黑髮光珍貴的寶石,送他一個清甜的笑容,又似帶點幽怨的道:“難得劉爺讚賞哩!”

劉裕知再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若對方是任青媞那種女人,他會毫不猶豫在她美麗的肉體上渲洩心中的壓力,對她卻不敢有任何實際的行動。道:“文清吃了很多苦。”

江文清被勾起心事,神色一黯,輕輕道:“直至來到邊荒集,我仍像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還扮什麼邊荒公子去調戲紀千千,對她我是有點妒忌的。自懂事以來,爹對我百般呵護,悉心栽培。文清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當天叔在慕容垂箭下斷氣的一刻,好像從一個夢裡驚醒過來般,一切都變得冷酷無情,一切都不同了。接著便是爹的遇伏身亡。我從沒有想過爹也會被人擊敗的。由那時開始,我便像迷失了,心中雖然充滿悲憤和仇恨,總感到有心無力。以我的性格,本是寧死也不肯去求人的,不過最終還是去求你的玄帥,也因而遇上你。”

劉裕憐意大生,道:“開始時你似對我沒有什麼信心呢?”

江文清又露出女兒家的情態,狠盯他一眼道:“你那時神情勉強,連笑容都是硬擠出來的,當時我真不明白玄帥看上你哪方面的優點挑選你,還敢來怪文清?”

劉裕心中一痛,記起其時與王淡真的私奔敗露,心情矛盾。忙岔開道:“你說以前的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可是我怕沒有人會有這想法,包括老屠在內,人人都覺得你這邊荒公子扮得活靈活現,手段厲害,膽大包天。”

江文清道:“我說的不懂事,是不明白我有限經驗以外的事情,有點像活在一個熟悉的框架內,背後有爹在撐我的腰,而爹代表的是南方勢力的平衡。他就是江湖規矩的化身,在這框架內發生的事,我會知道如何去應付。可是因為爹的去世,一切都完了。忽然間我發覺天下雖大,卻再沒有我大江幫立足之所。強權就是一切,每一個人都可以大道理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完美的辯解,看你採取什麼立場和角度,別人聽或不聽並不重要,全視你本身是否有足夠實力去維護自己的立場。爹一去,真實的江湖里,再沒有我容身之地。”

劉裕道:“現在你仍是這麼想嗎?”

江文清點頭道:“最近的事更證實了我的想法,不過我再不悲觀失意,因為文清終於發覺玄帥對你的看法精準如神,他的確沒有看錯你。”

劉裕老臉一紅,道:“文清坦白得教我不好意思。嘿!我只是走運吧!”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你走運,我也否極泰來,運程轉順哩!”

說完像注意到其中的語病,俏臉微紅,垂下螓首。

劉裕目光不由落在她嬌嫩的頸膚上,心中奇怪,為何一晚暗自神傷,精神差勁的當兒,偏是不住對她生出慾念,自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江文清有點不敢看他,垂首輕輕道:“邊荒集二度失陷,我們被王國寶的水師攔河截擊,在我感到一敗塗地的絕望時刻,得你及時救了文清,然後便是燕飛斬殺竺法慶的捷報傳來,我忽然再充滿了鬥志,對未來充滿希望。有一天我會親手斬下聶天還的首級,更不會放過胡叫天那叛賊。”

劉裕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斷然道:“不論如何艱難,我劉裕必會助文清達成心願。”

江文清神情激動地朝他瞧來,秀眸射出火熱濃烈的感情,脫口叫道:“劉裕!”

劉裕冷靜自信地道:“你真正的殺父仇人,並不是聶天還,而是桓玄,我劉裕在此立誓,會徹底地為文清洗雪此深仇大恨。”

江文清當然不明白劉裕化悲憤和無奈為力量的心態,雙目淚光閃閃,感嘆的道:“劉裕!”再說不出另一句話來。

劉裕醒覺過來,不過並不介意江文清誤會,說到底沒有人會介意如此迷人的美女對自己好感大增。

不過亦怕她投入自己懷裡哭個梨花帶雨,他實在不願心中在想著另一個女子,同時又和她親熱。

忙分散她心神,微笑道:“文清不是有事來找我商量嗎?”

江文清沉默片刻,情緒恢復過來,若無其事的道:“我只是想問清楚在這次行動中,戰船隊該負擔的任務吧。”

又欣然道:“現在任何人想到新的主意,都分秒必爭,第一個要告訴的對象便是我們的劉爺。”

劉裕謙虛道:“因為我是負責統籌所有意見的人嘛。”

江文清道:“當然不是這樣,以前誰有疑惑和難題,只會找志同道合的人去傾訴,以爭取支持。現在人人認同劉爺的眼光本領,不找你說還找誰呢?”

劉裕笑道:“可能我在北府兵裡,習慣聽命令行事,被訓練成一個有耐性的聆聽者吧。嘿!至於我們的戰船隊,我並不想把她投進今次的主力大戰去。”

江文清道:“是否怕敵人封鎖河道?”

劉裕道:“這是必然的情況,據探子回報,敵人已在邊荒集下游設置攔河水閘,並夾河建起箭棧,又放置投石機,所以從水路攻打邊荒集,是不明智之舉。不過戰船對我們仍非常有用,可以之作暫時撤退的工具。”

  江文清說道:“暫時撤退?”

劉裕道:“這是整個反攻邊荒集中最重要的一步。我已使人知會胡彬,在這段時間內封鎖穎口,不容桓玄或兩湖幫的任何船隻通過,好令我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力與姚興和慕容麟周旋。”

見到江文清不眨眼的瞧著自己,劉裕微笑道:“敵人一心把我們連根拔起,所以將聯軍分作三路,如果我所料無誤,為了方便指揮,守衛邊荒集和偷襲鳳凰湖的軍隊,會由慕容麟負責;而姚興則硬撼我們的大軍。在兵法戰略而言,這是必然的安排,不會有另一個可能性,否則姚興和慕容麟就是大蠢蛋。 ”

江文清欣然道:“我喜歡你這麼信心十足的說話,連帶人家都有十足信心。”

劉裕差點衝口說出“你不是喜歡我這個人嗎”的調皮話,當然忍住。

這幾天他殫思極慮,不住思量敵我雙方的種種可能性,早有結論,只是不願太早透露。此正為謝玄慣用的高明手段,逐漸加強己軍的信心。還記得到淝水之戰爆發的前一晚,謝玄才命自己使人在河底堆砌沙石包,令大軍能迅速渡河,奠定了淝水之戰的輝煌戰績。

想起謝玄,他便感到熱血在體內沸騰。

江文清、屠奉三和燕飛都是他傾訴心事的理想對象,因為絕對可以完全地信任他們,不怕他們會洩漏軍機。

劉裕道:“慕容麟的部隊約有二萬人,如一分為二,來偷襲鳳凰湖的部隊便有萬人之眾,此軍該由最熟悉邊荒的宗政良率領。他會採取迂迴曲折的行軍路線,在數天內分批從水陸兩路撤往泗水的方向,結集後再往西行,遠離我們探子活動的範圍,然後從西北面繞往鳳凰湖,當我們大軍北上,便對鳳凰湖施襲,殺我們一個雞犬不留,再封鎖我們的退路。假設我們和姚興的部隊僵持不下,宗政良又可以和姚興前後夾擊我軍。只有這樣,方可以把我們連根拔起。慕容麟的部隊亦可隨時援助,只須留下三數千人,便可以守穩邊荒集,那時我們四面受敵,肯定是全軍覆沒的厄運。宗政良更可以封鎖穎水下游,截斷我們從水路逃生的唯一後路。”

江文清道:“你不是說過來襲鳳凰湖的敵人在二、三千人間嗎?”

劉裕道:“這是最初的想法,現在已修正過來,關鍵在敵人的目標是要把我們連根拔起,由於我們控制了邊荒集以南的穎水,至不濟也可以利用龐大的船隊迅速撤走,故敵人對此必有應變之法。”

江文清咋舌道: “假如敵人守邊荒集的兵力達萬人之眾,我們攻占鐘樓的部隊,動輒將陷全軍沒頂的大禍。又或他們雖成功佔領鐘樓,而我們則被姚興的羌兵拒於集外,他們恐怕也撐不了多久。最怕是慕容麟只留下數千人把佔領鐘樓的孤軍困死,自己則領兵出集助姚興,我們將陷有敗無勝的絕境。”

劉裕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姚興的兵力在一萬五千人間,我們盡數出動能上戰場的兄弟,也有一萬二千人之數,實力相差不遠,不是沒有打硬仗的本錢。假若我是姚興,絕不會選擇正面對撼,而是以守為攻,待宗政良的部隊截斷我們退路,再採取圍殲的策略,如此方可以在己方減少傷亡下,達到把我們連根拔起的戰略目標。”

江文清道:“我最怕敵人猜到我們會以奇兵突襲邊荒集,並定下應變之計。”

劉裕道:“這個是必然的,敵人最怕的,首先是我們能在邊荒集附近建塞立壘,設置據點,斷其糧線;其次是大軍推進為虛,偷襲為實,所以必定下種種應變之計,無論我們採取哪種戰略,由於敵人的兵力佔壓倒性的優勢,又有防禦力強大的夜窩子作後盾,表面看來可說已立於不敗之地。”

江文清眉頭大皺的道:“我們如何可以取勝呢?”

劉裕悠然道:“玄帥能以八萬人的兵力,破苻堅的百萬大軍,可知戰爭的成敗並非由兵員的多寡決定,還要論戰略、天時、地利、人和。先說宗政良一軍,他的第一個軍事目標是佔領鳳凰湖,我會讓他輕易辦到,當他抵達此處,只能目送沒有上戰場的荒人全體登船撤離基地,徒呼奈何。你說當這情況出現,宗政良可以做什麼呢?”

江文清點頭喜道:“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暫時撤退,宗政良曉得中計,只好全速趕回邊荒集,希望能前後夾擊我軍。”

劉裕道:“由這裡到邊荒集去,最少兩晝夜的時間,而這兩天時間,足可以決定邊荒集的命運。”

江文清不解道:“若我提出的問題仍沒法解決呢?”

劉裕道:“嗯!還有一萬五千人的羌軍和守集的一萬名慕容鮮卑族部隊。論人和,對方長期苦候於邊荒集,糧資短缺,又因竺法慶被斬首引起彌勒教徒的動亂,士氣必然低落。反之我方聚義後大破荊湖聯軍,又是要奪回本屬於我們的東西,誰都知道許勝不許敗,所以戰意激昂,人人不顧生死,相比之下,兩方實是天壤之別。在人和上我們是佔盡優勢。”

江文清點頭道:“確是如此。失去了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了一切。”

劉裕道:“說到地利,邊荒是我們的地頭,對邊荒集附近的環境,大家都瞭如指掌,地利一項,不用多言也是在我們一方。”

  江文清道: “天時又如何呢?”

劉裕輕鬆地籲出一口氣,道:“紅老闆正為此到邊荒集去,他是看天時的高手,預料在數天內邊荒會有一場大霧。對敵我雙方來說,誰能在大霧降臨時準備充足,誰便可以贏此一仗。我們必須擊垮姚興出集迎戰的大軍,那敵人的一切應變計劃,均不足懼。”

江文清大喜道:“文清終於放心哩!原來我們的劉爺已有周詳完整的大計。”

劉裕道:“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道難關,假如姚興接戰不利,退守夜窩子,而我們又沒法在短時間內攻進去,一旦我方攻入鐘樓的部隊弓折矢盡,我們將出現危機。”

江文清道:“我們先一步把戰士藏在夜窩子外圍的區域又如何呢?當姚興欲退返夜窩子之際,我們一方面阻止慕容麟接應,另一方面則斷去姚興退路,令敵人沒法會合。”

劉裕拍腿道: “這是唯一的策略,不過敵人雖以夜窩子為防禦中心,邊荒集的外圍地區仍屬敵人勢力範圍,想偷進去談何容易,仍須從詳討論,這方面交給文清去想好嗎?”

  江文清欣然道:“領命!”

  劉裕道:“多謝文清。”

  江文清愕然道:“因何謝我?”

劉裕道: “事實上我應該累得只想睡覺,偏是完全沒有睡意,腦筋反無比的清晰。和文清的這番對話,使我把這幾天散亂的思緒來了個大整理,終於得出全盤的作戰計劃,你說是不是該感謝你呢?”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現在你可以放心倒頭大睡了,文清要去辦事哩!”

  說畢出帳去了。

劉裕往下躺臥,閉上眼睛,一陣模糊,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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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死之間

孫恩首次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創立天師道。

他乘坐的小風帆駛進翁州島的海港,數以百計的大小戰船展現眼前,旌旗似海,波浪般隨風飄揚,與平靜的海面相映成趣,景色壯觀。

歡叫吶喊聲震天爆響,恭候在岸邊的天師軍人人跪地膜拜,口呼天師之名。

孫恩卻完全沒有心情投進這種氣氛去。

他對五斗米教的認識,始至親叔孫泰,亦是孫泰親自出面,懇求當時有道家第一人之稱的閒雲收他為徒,得傳道家無上功法。

五斗米教最吸引他的是“黃天太平”和“羽化飛天”兩個理想。前者為人世治平之道,後者為出世破迷之法。

“天貪人生,地貪人養,人貪人施”。帝王應以道治人,平均一切財富,以“太平”治國,在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氣運轉變下,天師道遂應運而生。

在晉室之前,五斗米道主要在庶民間流傳,直至一代道學大宗師葛洪旁出,把五斗米道和儒教合一,提出黃帝也是“先治世而後登仙”,五斗米教才開始在世族間傳播。在建康的世族裡,有不少人是信奉五斗米教的,卻不是他孫恩天師道的信徒,且視孫恩為異端邪說。

正是在“黃天太平”的治國理想下,孫恩成立天師道,既聚集了東土諸郡飽受凌逼剝削的庶民百姓,亦吸引了大批受盡僑遷世族欺壓的本土世族。這群本土出身的世族,一邊讀孔孟的聖賢書,做高官、掌權勢,另一邊則採藥煉丹,“先服草木以救虧缺,後服金丹以定無窮”。如此成仙有望,且不必放棄祿位,對孫恩自然大力支持。

一直以來,這是孫恩深信不疑的理念,“先治國後成仙”,是多麼動人的理想和志向。可是三佩合一後仙門的出現,卻動搖了他的根本信念。仙門事實俱在的告訴他,人世間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生與死之間的遊戲,比之破空而去,是那麼的不關痛癢。一切所謂的生死成敗,再不放在他的心上。

崇奉天師道,又或把天師道拒於門外,也再沒有分別。能否得到“破空而去”的“真正解脫”,與信道或不信道,至乎煉丹服藥,並沒有絲毫關係。

假如天師道不是由他一手創辦,他可能永遠不會回到翁州島,再不用面對眼前的景況。天下間只有破空而去,方能令他心動。

  風帆泊往碼頭。

  盧循和徐道覆迎來。

孫恩灑然躍飛下船,登時引起響徹海港的歡呼。

孫恩足踏實地,負手而行,兩徒追在他身後,識趣地沒有說話。

轉瞬間孫恩踏上主峰飛來峰的山道,淡淡道:“情況如何?”

盧循忙道:“各方響應而來的好漢達七萬之眾,戰船超過八百艘,還陸續地到來。一切準備妥當,只待天師一聲令下,我們可以直搗建康,讓我天師道德披天下。”

另一邊的徐道覆道:“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司馬道子為了擴充建康軍,又想另立新軍以抗衡北府兵,強徵浙東一帶佃農當兵,弄得東土各郡民怨沖天,故我天師道大旗一揚,立即天下歸心。”

孫恩啞然笑道:“會稽是不是仍由那偽五斗米徒主理?”

徐道覆笑道:“這是晉室氣數已盡的明證。司馬道子千揀萬揀,偏揀了謝玄的姐夫王凝之作會稽內史,在最前線來對付我們。他的部下見他不修武備,整天躲在靜室求神拜佛,便提醒他,他卻答說已請得他的道祖,派出神兵天將來打救他。”

會稽是東郡最重要的戰略重鎮,離翁州只有兩天水路行程,一旦會稽失陷東土諸郡將陷於險境,天師軍亦取得能與翁州島遙相呼應的重要據點。

  孫恩忽然道:“燕飛沒死。”

徐盧兩人面面相覷,心忖難道孫恩竟收拾不了燕飛?

孫恩道:“燕飛之所以仍能活著,是牽涉到其他問題,個中情況,你們不須知道。只須明白燕飛事已變成我個人的事,由我親手處理。”

兩人大惑不解,不過亦不敢尋根究底。

盧循戰戰兢兢的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

孫恩悠然止步,道:“建康方面情況如何?”

徐道覆答道:“桓玄親率水師,東下攻打建康,被建康水師力抗於石頭城外,桓玄不知基於什麼原因,雖初戰得利,卻不敢放手攻打建康,真相耐人尋味。”

孫恩淡淡道:“劉牢之已背叛了桓玄,改投司馬道子。”

盧循一震道:“天師明見,理該如此,否則建康早完蛋了。”

徐道覆色變道:“如劉牢之轉向司馬道子效忠,對我們將非常不利。”

盧循道:“如他們拼個兩敗俱傷,又是另一回事了。”

孫恩搖頭道:“桓玄是不會便宜我們的,他只有退兵。我們也要改變策略,就是暫緩攻打建康,再施計引敵人來犯。”

  徐道覆和盧循均感錯愕。

孫恩緩緩轉過身來面向兩人,雙目閃動著兩人從未見過的奇異精光,柔聲道:“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怎是我孫恩的敵手?你們給我血洗會稽,斬殺王凝之。由於王凝之身份特殊,此事必會震動建康。劉牢之礙著與謝玄的交情,不能坐視不理,必請纓出戰,司馬道子會因此陷於兩難之局。答應的話,怕劉牢之軍權坐大;想反對又怕建康世族意氣難平。我們便出個難題考量司馬道子的應變能力。”

徐道覆大喜道:“天師隨手拈來便是妙策。”

盧循興奮的道:“司馬道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如何應付。”

孫恩道:“邊荒集的得而復失,對我們是個好的教訓。勞師遠征,實非智者所為,更因我們低估荒人反擊的力量,又錯在誤信胡人。所以我們今次的策略是先立於不敗之地,以逸待勞,打幾場漂漂亮亮的勝仗,振我天師軍的聲威,令東土諸郡人人歸心,削弱晉室勢力,更要和桓玄比耐性。這是鷸蚌相爭的形勢,成敗在乎誰是得利的漁夫。清楚了嗎?”

徐道覆和盧循拜伏地上,心悅誠服的齊呼“領命”。

孫恩撫須微笑道:“為師此行得益之大,實非任何言詞能形容萬一。由今天開始,我留在飛來峰閉關修行,除了你們兩人,任何人不得踏足飛來峰半步,否則我必殺無赦。”

  徐道覆和盧循高聲答應。

孫恩仰天一陣長笑,說不出的欣悅舒暢,兩人抬起頭來,孫恩早消失不見。

桓玄傲立在帥艦指揮台上,目注石頭城的方向。

在里許外的江面,由司馬元顯指揮的建康水師倚石頭城布陣,就是差那麼里許的距離,令他望石頭城而興嘆。

連日的激戰,桓玄大顯神威,過關斬將的直抵石頭城,遇上他從不放在眼內的司馬元顯,卻被他拼死反抗。司馬元顯雖損兵折將,卻沒有崩潰,配合石頭城的堅強防禦,令桓玄難越石頭城半步,終成對峙之局。

桓玄本打定主意於日出後再發動新一輪的攻勢,豈料昨日黃昏時王恭死訊傳至,令他陣腳大亂,不敢冒進。

不知如何,昨晚他徹夜難眠,不住想起留在江陵的王淡真。若她曉得她爹被劉牢之所殺後,這美女會如何面對此殘酷的事實呢?自己為何關心她的反應?難道竟因太迷戀她的肉體而致對她動了真情嗎?

  桓玄嘆了一口氣。

  劉牢之!有一天我會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發洩我心中難平之恨。

眼看建康就要到手,橫裡卻殺出個劉牢之,令他進不能退不得。

可是他卻沒法怪任何人,判斷錯誤的是他自己。預期中因何謙遇害,以致北府兵四分五裂、互相攻伐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他能獨力應付建康和北府兵的聯軍嗎?即使在大江勝利,要攻陷石頭城已非易事,接著還有建康城的爭奪戰。

更何況他現在出師無名,王國寶已被處死,再不能藉討伐王國寶為名,以爭取建康世族的支持和響應。

殷仲堪和楊全期來到左右兩旁,神色凝重。

楊全期道:“劉牢之親率北府兵水師,已抵建康下游。”

桓玄冷哼一聲,心忖我如不手刃此獠,誓不為人。

殷仲堪道:“孫恩在翁州島集結軍力,戰船超過五百艘,兵員在七、八萬人間,隨時會渡海攻打沿岸各城,弄得東海諸郡人心惶惶,民眾四散逃亡避禍。”

桓玄自己也有退意,可是聽到兩人說的話,卻怒火中燒,沉聲道:“劉牢之算什麼東西?只不過是謝玄的走狗,當年的謝玄都不被我桓玄放在眼裡,何況是劉牢之。”

楊全期是他下屬,只好閉口不語。

殷仲堪身為荊州刺史,桓玄又辭而不受大司馬之職,嚴格來說殷仲堪有權管他這個南郡公,當然不吃他這一套。皺眉道:“我們若在目前情況下強攻建康,既出師無名,且勝敗難料,縱然得勝,兵員折損必重,不利南方政局,反而只會便宜了孫恩。”

桓玄明知殷仲堪言之有理,仍按捺不住心中怨憤不平之氣,冷笑道: “刺史大人是否想打退堂鼓呢?”

殷仲堪心中大怒,不過一看船上全是桓玄的親衛高手,桓玄的“斷玉寒”更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此子一旦瘋起來,說不定會拔劍來對付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下這口氣道:“一切由南郡公定奪。”

桓玄差點語塞,一錯怎可再錯,何況關乎桓家的榮辱存亡。正不知該說什麼話的時候,一艘小艇由敵陣駛出,朝他們而來。

楊全期訝道:“船頭站的不是范寧大夫嗎?”

  桓玄一呆道:“竟是范寧?”

范甯是當朝重臣,剛正不阿,從來不肯附和司馬道子、王國寶之流,備受朝野敬重。

  桓玄忙下令道:“不准妄動。”

  命令由號角手傳開去。

小艇逐漸接近,范甯高舉捲軸,揚聲叫道:“聖旨到,皇上下詔罪己,以應天機、息民憤,接旨者不用跪接。”

桓玄心中無奈,知道主動權已落入司馬道子手上,且贏了漂亮的一仗,而他桓玄更沒有另一個選擇,只得接受此退兵的下台階。

同時亦曉得司馬道子對劉牢之的顧忌,不在他桓玄之下。

  帥帳內。

拓跋珪正在細看攤開的羊皮地圖,聽到楚無暇入帳的聲音,沒有抬頭的道:“為何要見我?”

楚無暇緩緩下跪,平靜的道:“你不是要我考慮嗎?”

拓跋珪皺眉朝她瞧來,她的粉臉已多了點血色,令她更艷美絕俗。道:“我還以為你早下了決定。你不是說過要迷死我,又想令我有後悔的一天嗎?這些話是否說過便算了呢?”

楚無暇幽幽地嘆一口氣,道:“拓跋珪呵!你可是天生冷酷無情的人?”

拓跋珪拿起羊皮地圖,小心的捲起來,然後納入懷裡,雙目同時射出銳利的神光,上下打量楚無暇。

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膽,一般的女性肯定受不了,楚無暇卻沒有半點害羞的表現。

拓跋珪說道:“出了什麼問題呢?怪我冷落了你嗎?”

楚無暇苦惱的道:“這兩天隨你沿大河四處奔波,只曾隔遠見過你的背影,每晚都守著空帳,你難道對我不屑一顧?”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關係到我拓跋族的生死存亡,假如我貪戀女色,我的部下會怎麼想?”

楚無暇忽然垂下頭去,輕輕道:“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拓跋珪淡淡道:“隨便你!不過走了便不要回來。”

楚無暇柔聲道:“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

拓跋珪笑道:“我不想因一個女人而心煩,你並非什麼貞婦烈女,跟隨了我,便不准讓別的男人碰你半根手指。你到了別處去,天才曉得你有沒有和別的男人鬼混,與其疑神疑鬼,不如索性放棄你。”

楚無暇嬌軀輕顫,抬頭凝視他的眼睛,雙目回复神采,長而秀麗的媚眼流轉著艷光,輕吐道:“你所謂的放棄我,是否代表要殺我?”

拓跋珪聳肩道:“勿要多疑,你可以自由離開。我雖自認可以比任何人狠辣,但還不至於因為你選擇離去,就殺了你。”

楚無暇道:“假若我離開一段時間是為你辦事,你肯不肯收回剛才的話?”

  拓跋珪愕然道:“為我辦事?”

楚無暇道:“我爹多年來不知掃平了多少佛寺道觀,得回來的財物全集中藏在一處,名之為'佛藏',除了珠寶財帛外,還有道家煉丹的爐鼎和難得的藥物,只要你派出一隊壯丁給我,我可以把佛藏起出來送給你,就當是我的嫁妝吧!”

拓跋珪心中一動,問道:“怎會有道家煉丹的東西呢?”

楚無暇答道:“尼惠暉得她爹的真傳,是煉丹的能手,所以對這方面特別感興趣。你曉得她爹是什麼人嗎?他就是'丹王'安世清、孫恩和江凌虛等人的師尊。”

拓跋珪動容道:“竟有此事?你懂得煉丹術嗎?”

楚無暇傲然道:“當然曉得。我從小學什麼都是一學便上手,加上我刻意討好佛娘,所以盡得她真傳。你考慮好了嗎?”

拓跋珪定睛看她好半晌,徐徐道:“你不要騙我。否則追至天涯海角,我拓跋珪都不會放過你。”

楚無暇柔聲道:“天下間有沒有你完全信任的人呢?”

拓跋珪想起燕飛,笑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不過你要以行動和事實來爭取我的信任。告訴我!你因何肯心甘情願的跟隨我呢?現在我的勢力仍遠比不上慕容垂,亦和姚萇、慕容永、乞伏國仁等有一段距離,以你的美色手段,加上寶藏,選擇多的是哩!”

楚無暇柔聲道:“因為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隨著你去打天下,既有趣又刺激。如果你不幸敗亡,我便陪你一起死。明白嗎?傻瓜!”

拓跋珪哈哈笑道:“傻瓜?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喚作傻瓜。希望你不是真的當我是傻瓜吧!給我乖乖的回去休息,我準備妥當後,會派出一組百人的車隊,跟你上路。他們不會聽你的指揮,但會協助你完成任務。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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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風雨過後

司馬道子在十多名將領和親兵團簇擁下,趾高氣揚的來到石頭城,司馬尚之開城門出迎。在司馬尚之陪伴下,司馬道子登上北牆望樓,觀看江上情況。

蒼茫暮色裡,荊州軍的水師戰船早已全部離去,只有司馬元顯指揮的建康水師仍在江面布防。

司馬道子微笑不語,司馬尚之不敢出言打擾他,只好默侍一旁。

司馬道子點頭道:“元顯今次表現出色,不負我對他的期望。”

司馬尚之道:“恭喜琅玡王后繼有人。”

司馬道子啞然笑道:“我可以想像桓玄那傢伙不得不退兵時的模樣。”

司馬尚之擔心的道:“下趟他來時將更難應付。”

司馬道子冷哼道:“他桓氏怎鬥得過我司馬氏,只有我們方是大晉正統宗室。今次我們乘勢下詔罪己,承認過往所犯的錯誤,把責任推在王國寶身上,以應天降大火石的災異,同時藉新帝登基,革新以前謝安施政的錯失。新人事自然有新作風,現在我任命桓玄為江州刺史;殷仲堪為廣州刺史;楊全期為雍州刺史,桓修為荊州刺史,可收立竿見影之效,不但分化了荊州軍的勢力,還加深了桓玄、殷仲堪和楊全期之間的矛盾。最好他們來個窩裡反,各個俱傷,然後我再一併把他們收拾。”

司馬尚之衷心讚道:“琅玡王此策妙絕。桓玄強奪殷仲堪的未來媳婦,兩人之間早存心病。楊全期一向是桓玄手下,現在提升至與桓玄地位相同,桓玄肯定不滿,不過如他出言反對,又會開罪楊全期。”

司馬道子淡淡道:“尚之還看不到此計最精采之處。”

司馬尚之沉吟片刻,道:“有一點確是尚之不明白的,桓修是桓家的人,由他接替殷仲堪當荊州刺史,不是等於把荊州的大權送入桓玄手中。”

司馬道子欣然道:“此正是我的分化之策裡最厲害的一著。桓修不論聲望地位均難與殷仲堪比較,假如桓玄接受任命退兵,殷仲堪怎會心服?我看不出十天之內,殷仲堪便會上書請求恢復原職,我們當然答應,如此殷仲堪可從桓玄手上重奪荊州兵權,他們之間如不出現爭執,桓玄便不是我認識的桓玄了。”

司馬尚之喝采道:“果是妙絕。幾道不用費一兵一卒的委任狀,便可令荊州聯軍四分五裂,各自攻姦,兵不血刃達成目標。天下間只有琅玡王有此高明手段。”

司馬道子心忖如論玩政治手段,連謝安都不是我對手。

司馬尚之又道:“今次劉牢之立下大功,琅玡王如何安撫他?”

司馬道子道:“讓他當北府兵大統領又如何呢?”

司馬尚之皺眉道:“最怕他擁兵坐大,有謝玄為前車之鑑,尚之認為必須小心處理。”

司馬道子陰沉笑道:“我自有駕馭他的策略,以謝琰代王恭之職,任兗州刺史又如何呢?劉牢之可以殺任何頂頭上司,偏是這個頂頭上司,卻是他絕對不敢動的。對嗎?”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開懷大笑。

  一場風暴,終於成為過去。

劉裕被卓狂生喚醒,已是夜晚,帳內掛上風燈。他有點神智迷糊的坐起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卓狂生道:“你睡足了五個時辰,由日出睡到日落,本來還不想吵醒你,不過你的老朋友來了。”

  劉裕愕然道:“老朋友?”

卓狂生拍拍他肩頭,道:“出帳透透氣吧!你嗅不到鹿肉的香氣嗎?是姚猛和一眾窩友打來孝敬你的。看到你可以好好睡一大覺,大家比自己睡得好更開心。”

  劉裕鑽出營帳,登時喜出望外。

在帳外的空地處,生起一堆柴火,正燒烤著一條鹿腿,香氣四溢。

圍著篝火坐了七、八個人,有姚猛、江文清、姬別、陰奇、席敬、方鴻生、龐義。還有不聞音信久矣的宋悲風。

劉裕與宋悲風眼神交流,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知心感覺。當日宋悲風不顧自身安危,為保劉裕脫身攜寶遠遁,引得以尼惠暉為首的彌勒教妖人群起追捕他,劉裕是非常感激的。

劉裕心情大佳,兼精神因足夠的睡眠達至最佳狀態,不用費力便拋開心中的困擾煩憂,投入到野火會的熱烈氣氛去。在宋悲風身邊坐下,接過姚猛故作恭敬之態送上來的大塊鹿肉,道謝後向宋悲風道:“你老哥究竟到哪裡去了?安姑娘呢?”

宋悲風道:“說來話長。我當日直逃往邊荒去。尼惠暉確是神通廣大,一直緊躡著我,還數度把我截著,雙方經過多次劇戰,最後一次我陷入彌勒教四大金剛的包圍網內,幸得安姑娘及時趕到助我脫險。”

眾人皆想著當時危險激烈的狀況。

宋悲風續道:“安姑娘見形勢不對,我又受了不輕的內傷,遂提議把東西藏起來,然後躲往邊荒最危險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去。”

卓狂生不解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劉裕代答道:“是道家自古流傳的一塊寶玉,也是孫恩、江凌虛等人爭奪的東西,據傳憑此玉可以找到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卓狂生露出恍然神色,顯然曉得劉裕在說什麼,卻沒有再問下去,神情古怪。

江文清訝道:“洞天福地是什麼地方?”

劉裕道:“恐怕沒有人知道,包括所有曾經擁有它的人在內。”

陰奇道: “宋兄是否躲到邊荒集去?”

方鴻生拍腿道:“只躲在邊荒集才能避過彌勒教的妖人。”

宋悲風望向龐義,笑道:“我們躲到龐兄的藏酒窖去,可惜沒有雪澗香。”

劉裕心中一動道:“藏酒窖的情況如何?”

宋悲風道:“直至昨天仍是安全的,第一樓的舊址用來放石料和木材。不過自昨天黃昏開始,佔領軍對整個區域作大規模搜索,我差點被發現,幸好及時藉夜色逃脫。 ”

劉裕和江文清相望,均心呼不妙,敵人必是怕他們潛入夜窩子外的地區,所以進行徹底的搜索,然後再設立哨樓關防,把防禦範圍擴展至整個邊荒集。

姬別問道:“安姑娘呢?嘿!誰是安姑娘?”

劉裕解釋清楚後,宋悲風道:“就在我們躲往藏酒窖的第一個夜晚,近天明時,我們埋藏寶玉的白雲山區傳來地搖山動的巨響,接著整個邊荒集哄動起來,外面不住有敵人策馬經過,我們不敢出去看,兼之我行功正到緊要關頭,更不敢妄動。幸好沒人留意藏酒窖,否則今晚便不能和大家坐在這裡享用鹿腿。”

姚猛提醒劉裕道:“鹿腿要趁熱吃呵!”

劉裕目光落在鹿腿上,狠咬一口,撕下一片鹿肉,痛快的嚼起來,動容道:“真好吃!其他的人呢?”

席敬笑道:“帥爺放心,昨天我們數千人出動,大舉搜獵,捕獲野味無數,已分發讓大家享用,只是鮮魚便有三十多籮筐。”

龐義道:“在淮水北岸的野林區收穫最豐富。”

江文清道:“難道巨響竟與寶玉有關係嗎?”

宋悲風道:“我不知道,過了三天,安姑娘見我的情況穩定下來,外面又回復平靜,便潛出去往白雲山區察看,回來後,神色凝重的告訴我,埋藏寶玉的臥佛破寺已化為飛灰,只剩一個縱橫數十丈的大陷坑。”

眾人除劉裕外,都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目閃奇光,也沒有說話。

龐義咋舌道:“此事的確非常古怪。”

宋悲風道: “接著便是敵人大舉在夜窩子的外圍布防,我和安姑娘偷偷離開,在集外分手,她要趕回去見她爹,我則好奇心起,到白雲山區看個究竟,途中遇上紅老闆,曉得你們在這裡,立即趕來。”

劉裕道:“紅老闆沒有和宋老哥一道回來嗎?”

宋悲風答道:“他說還要做點工夫,明天會回來。”

江文清關切劉裕派給她的任務,心急問道:“邊荒集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道:“當時我們一心逃走,並沒有弄清楚情況,形勢亦不容許我們這般做,只知他們用放在酒窖外的木材,封鎖了穎水下游,如想潛入邊荒集的範圍而不被發覺,應是不可能的。”

陰奇沉聲道:“以前敵人不知我們藏在哪裡,所以把防線縮小至夜窩子。現在既清楚我們在鳳凰湖,所以因應情況,改變防禦策略是必然的事。”

宋悲風猶豫的道:“當我渡河到了穎水東岸,卻見到一個古怪的情況,或許只是我多疑吧!”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宋老兄見到什麼?”

宋悲風道:“我見到羌人煞有介事的把幾個箱子從東岸送往邊荒集,既緊張又小心翼翼,且每次只運一箱渡河,有個看來像姚興的人還親自監督,顯示這幾箱東西極不尋常。”

眾人聽得眼光交投,均感不解,最後目光落在劉裕身上。

劉裕沉吟片刻,忽然一震道:“姚興終尋回呼雷當家藏起來的'盜日瘋'。”

卓狂生動容道:“宋兄因何會特別對此留神呢?”

宋悲風道:“當時我正潛過穎水,忽然東岸出現大批騎士護送一輛騾車,最奇怪是沒有用火把照明,神秘鬼祟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

江文清道:“劉爺的猜測該錯不到哪裡去。但卻不符我們所知道的,因為直至燕飛夜訪邊荒集,姚興仍未曉得'盜日瘋'的下落,而唯一的知情者呼雷方,在清醒後卻忘掉了'盜日瘋'的藏處,除非他是在說謊,並且出賣了我們。”

姚猛搖頭道:“呼雷方不是這種人,如果是的話,就不會中波哈瑪斯的邪術。”

眾人都點頭同意,但又大惑難解。

宋悲風對這事完全摸不著邊,須江文清向他解釋清楚。

劉裕道:“另一個可能性,是呼雷當家並不是唯一的知情者,另有其人在我們這里當姚興的內奸,他一直沒有機會通知姚興'盜日瘋'的藏處,直到這幾天在鳳凰湖安頓下來,又見呼雷方失去那段有關 '盜日瘋'藏處的記憶,始敢放膽通知姚興。”

龐義色變道:“如此這內奸豈非已把我們的虛實和作戰計劃盡告敵人?”

劉裕微笑道:“我早猜到會有內奸,對此已有防備,全盤的作戰計劃只在我的腦子裡,大家只是清楚某部份。”

江文清最明白劉裕這番話,分析道:“此內奸肯定是羌人,還是呼雷當家的左右手,大有可能是他助呼雷當家把東西藏起來,所以清楚毒香藏處。”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 “這人並不難找,不過他既是呼雷當家的心腹,而呼雷當家又有份參加鐘樓議會,他自然可從呼雷當家身上打聽會議的詳情。證諸敵人擴展防禦線至夜窩子外的區域,便知敵人對我們奪取鐘樓的計劃作出防備。而敵人再不會派出奇兵突襲鳳凰湖,反會集中全力守衛鐘樓和迎頭痛擊我們的主力部隊,又會以毒香於關鍵時刻癱瘓我們的戰鬥力。”

姚猛沉聲道:“我已猜到這個內奸是誰。呼雷當家最信任的人是呂明,他是呼雷當家的小舅子,最巧的是他在呼雷當家回复神智後的第二天,自動請纓到邊荒集去作探子,時間上非常吻合。”

陰奇雙目殺機大盛,道:“一直以來我們都想不通,為何我們躲到巫女丘原,仍避不過敵人的追捕,只有我們之中有內奸,方可以解釋此點,他可沿途留下記號。幸好天公作美,降下大雪,否則我們已難逃劫數。”

姚猛道:“我並不是隨意猜測,呂明此人一向對羌族忠心耿耿,所以我特別留意他,更曾私下提醒呼雷當家,不要對他透露議會的事。”

劉裕道:“我要找呼雷方私下說幾句,如證實呂明是敵人奸細,我們可反過來利用他。”

卓狂生皺眉道:“可是如何應付毒香呢?敵人只須派十來個高手,便可以施放,這種東西是防不勝防的。”

姬別道:“要施放毒香,必須在上風之處。如果我沒有猜錯,姚興這麼看重這東西,它該是類似花妖的護身迷霧,釋出的毒煙會聚而不散,隨風籠罩廣闊的地方,如此方可起作用。”

席敬道:“最怕是不知道敵人有此手段,知道了總有應付的方法,亦從而可以推測出敵人的戰略,至少他們會待我們聚在一起時方使用,又或配合毒香於黑夜以奇兵突襲我們的營地。”

方鴻生道:“毒香當然有特別的氣味,即使藏在箱子裡,仍會沿途留下氣味,只要給我嗅過,我有把握把毒香找出來。”

姚猛大喜道:“如果可以先一步在集內燃燒毒香,敵人豈非大亂?”

宋悲風猛地起立,道:“我帶方總去。”

姚猛跳起來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我也一道去。”

方鴻生起身道:“我只是隨口說說吧!我的鼻子肯定辦得到,可是如何到集內找毒香呢?姚興當然會把毒香藏在守衛最森嚴之處。”

卓狂生笑道:“一般人當然辦不到,但我們的小燕飛又如何呢?他會有辦法把你老兄送入邊荒集去,進行我們以毒攻毒的大計。如果能以毒香來破對方的鐘樓防禦,一切仍可依原定的計劃進行。”

劉裕曉得卓狂生腦子想的同是即將降臨的大霧。黑夜配上濃霧、加上燕飛無敵的身手,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

當方鴻生目光往他投來,詢問他的意見,劉裕微笑道: “愈快愈好,趁氣味未散的當兒,多吸幾下,然後立即趕回來。”

宋悲風、姚猛和方鴻生興奮的去了。

人人目光集中在劉裕身上,沒有說話,只有柴枝在烈焰裡燒得劈啪作響。

劉裕專心的吃手上鹿肉,吃得津津有味,微笑道:“所以說邊荒集是氣數未盡,本來我們會輸個一塌糊塗,現在反過來掌握了真正的主動。最有利的是姚興和慕容麟以為勝券在握,不會用上我們最害怕的焦土策略。”

陰奇道:“我們應如何改變策略呢?”

劉裕道:“什麼都不用改,只是有所修正。”

  又微笑道:“我有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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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仇舊恨

翌晨劉裕終於按捺不住,找了個藉口,策騎疾風離開鳳凰湖,沿穎水西岸奔往壽陽。只要找到胡彬,或許可以弄清楚王淡真現在的情況。

北府兵的主基地遠在建康東面近海的廣陵,其勢力卻緊脅大江,籠罩整個淮河區域。壽陽更處於數條大河交匯處,扼穎口,是北府兵在西面最前線的重鎮,嚴密監察邊荒和荊州兩方面的情況。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胡彬的耳目。

雖然他曾救過胡彬一命,兼之胡彬是何無忌之外,北府將領裡最清楚謝玄心意的人,可是要胡彬這個北府重將,視他劉裕為領袖卻絕不容易。還好發生了白雲山區的異事,無形中幫了劉裕一個大忙,令胡彬誤以為天降警兆,以為他就是那應災異而生的真命天子,受到上天的寵幸來改朝換代。

  劉裕心中苦笑。

他寧願沒有聽過燕飛說的話,盲目相信自己是天命所歸,那會大添他一往無前的無畏信心。只可惜他曉得事實完全不是胡彬,或其他人所想的那回事。

他並非真命天子,只是一場美麗的誤會。他亦不能向別人解釋,縱然說出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只好讓誤會繼續下去。劉裕心中不由生出荒謬的感覺。

現在王恭已死,以司馬道子一向趕盡殺絕的行事作風,會對王恭一家千方百計的逼害,王淡真會變得孑然一身,孤立無援,但也再沒有家族的負擔。假如自己不趁此時把她救出桓玄的魔掌,怎對得起她呢?這正是他苦苦壓制,對江文清的慾念的背後的原因。

現在桓玄忙於對付建康,他只要找到胡彬弄清楚江陵的情況,大有可能在反攻邊荒集前,拯救王淡真於水深火熱之中。他不會計較王淡真的過去,對她的愛已超越一切。他會盡心盡力愛護她,以彌補她家破人亡的傷痛,讓她幸福、快樂和自由。

想到這裡,劉裕的心像一團烈火般燃燒著,恨不得身有雙翼,直飛往廣陵桓府去,懷抱玉人,飛返邊荒來。

  一切苦難快成為過去。

劉裕快馬飛馳,頗有騰雲駕霧的感覺。

驀地一艘小風帆出現在下游,劉裕認得那是燕飛和高彥的船,連忙勒馬停下,揚手呼叫。

小風帆往岸邊靠近,已可清楚看到確是從兩湖回來的燕飛和高彥。

燕飛早看見劉裕,笑道: “劉爺要到哪裡去?”

劉裕欣然道:“我正往壽陽去找胡彬,你們比預計中差不多早了三天回來,不是撲了個空吧?”說罷跳下馬來,接過高彥拋來的船纜,縛到岸旁大石去,把船固定。

高彥跳到岸上,繞著疾風轉了一轉,讚歎道:“好馬!在邊荒集也可值二十兩黃金,賣往建康更不得了。”

劉裕躍落船頭,道:“有興趣借它的腳力回鳳凰湖嗎?”

高彥識趣的為他們解纜,道:“速去速回,老子也想獨個兒想點問題。”

燕飛笑道:“你還有別的事去想嗎?小心單思症。”

風帆立即掉頭,順水而下,眨眼把高彥和馬兒拋在後方。

燕飛見劉裕神色有異,道:“有什麼事找胡彬找得這麼急?不過你不用到壽陽去了,他正親自在穎口巡邏,還和我們打過招呼,客氣幾句後便放行。”

劉裕點頭道:“胡彬確是個有責任感的人,難怪玄帥讓他打理壽陽。”

燕飛同意道:“北府兵猛將如雲,你和胡彬都是好例子,淝水一戰的勝利並非僥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劉裕低聲道:“劉牢之真的殺了淡真的爹。”

燕飛一呆道:“劉牢之為何如此不智?他可以把王恭生擒活捉,然後關起來。殺了王恭對他有何好處?王恭始終是當朝名士,劉牢之此舉會令建康的世族對他不滿。”

劉裕緊張的急喘了幾口氣,道:“照我猜應是司馬道子逼他這樣做的,這是司馬道子最愛玩的政治手腕,把劉牢之趕上絕路,不得不倚賴司馬道子。繼續瞧吧!司馬道子對付他的手法還會陸續不斷,這蠢材將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你找胡彬是否想探聽淡真小姐的情況?”

劉裕沉聲道:“我要到江陵去。”

燕飛愕然道:“在現時的情況下,你怎可能抽身到江陵去?一來一回,至快也要五天的時間。”

劉裕嘆道:“你該明白我的心情。”

燕飛同情的道:“見過胡彬再說吧!幫得上忙的,我定不會袖手,反攻的大計如何呢?”

劉裕道:“有些想不到的情況出現,須改變策略,不過一切仍在掌握中,形勢對我們仍然有利。”

  燕飛正要細問情況。劉裕道:“宋悲風沒事哩,還帶來了可以決定戰事成敗的珍貴情報。安姑娘也沒事,回家見爹娘去。”

扼要解釋清楚後,問道:“此行有何成果?看高小子的興奮模樣,該不會是空手而回。”

燕飛輕鬆的道:“我和老聶交過手。”

劉裕大訝道:“怎會遇上老聶的?”

燕飛把情況道出,道:“到兩湖後我才明白以桓家的實力,屠奉三的精明老練,仍沒法奈何兩湖幫的原因。老聶居無定所,隨時可以化整為零的策略,確令人有無從入手的感覺。”

劉裕道:“只要我的力量足夠,根本不用去碰他,只須斷他的財路生計,便可逼得他動手反擊,然後把他逐步削弱蕩平。”

燕飛佩服的道:“你老兄腦子一動全是妙計,小弟望塵莫及。”

劉裕道:“因為你是光明正大、心懷磊落的人,所以不會像我這樣不擇手段,只求打擊敵人。不過我說的是知易行難,老聶在兩湖的勢力已生了根,不容易動搖,支持他的叫'民怨'。要根絕像兩湖幫或天師道這一類的禍患,必須從政治入手,令百姓歸心,否則一切只屬空談。天下烏鴉一般黑,亂事始終難平。”

燕飛點頭道:“南方渴望的正是像你老哥般的一個人,深悉民間疾苦,又沒有高門大族陋習的束縛,可以放手追求心中的理想。這或許正是安公和玄帥看中你的原因。”

劉裕苦笑道:“我當你是知己才說!什麼想效法祖逖北伐,只是人云亦云的門面話,你試試隨便抓起個北府兵來問,十個有八個會給你同樣的答案。我從來不是個有大志的人,直至遇上玄帥,我的想法才逐漸改變。”

  燕飛淡淡道:“現在呢?”

劉裕雙目亮起來,凝望燕飛半晌,沉聲道:“在邊荒集,我學曉什麼是自由、平等和公義,如何令人上下一心。假如有一天南方由我統治,我會把一切不公平的情況改變過來,或許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但我會盡力而為。”

  燕飛點頭沒有說話。

周圍景觀忽然開展,原來已到了穎口。

三艘北府兵的水師戰船,沿淮水上游朝他們駛來。

劉裕起身向著胡彬的帥艦,揮手打出北府兵水師慣用的手勢。

  雙方迅速接近。

胡彬出現船首處,示意他們靠近。

燕飛操控風帆,與帥船擦身而過之際,胡彬飛躍而下,落在風帆處。

  劉裕笑道:“又見面哩!”

燕飛把風帆駛離帥艦,好讓兩人對話。

胡彬先和燕飛打個招呼才坐下,道:“我正想去找你,見過泳之嗎?”

劉裕隨他一起坐好,點頭表示見過,順口問道:“建康戰況如何?”

胡彬道:“最新的消息是桓玄知難而退,真正情況怕要過兩三天才清楚。唉!劉牢之今趟令我們北府兵蒙上刺殺名士大臣的污名,教人心裡很不是味兒。”

劉裕深吸一口氣,說出最想問的問題,道:“王恭的女兒王淡真有沒有消息呢?”

胡彬愕然道:“難道流言是真的嗎?北府兵內盛傳你和王淡真有一段情呢!”

劉裕道:“王小姐於我劉裕有救命之恩,所以我關心她。唉!她如曉得親爹遇害,一定非常難過。”

胡彬現出惋惜的神色,道:“這樣柔弱的美人兒,先是被桓玄強納為妾,接著又面對喪父亡家之痛,怎撐得住呢?兩個時辰前我收到江陵傳來的消息,王淡真聞得她爹的噩耗後,服下暗藏的毒藥,自殺身亡了。”

劉裕全身抽縮,雙目熱淚泉湧,狂叫道:“不!”

燕飛亦聽得全身麻痺,呆在當場。

胡彬則完全不能置信地瞧著劉裕。

劉裕眼神發直的朝前看,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積鬱在心中的悲痛山洪般爆發,令他在絕望的洪流裡沒頂。

劉裕再一陣痙攣,自責、悔恨、悲傷如潮水般往他襲來。

一切都完了,所有希望都灰飛煙滅。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戰場的戰鼓般怒吼,一下緊過一下,渾身乏力,天旋地轉。

胡彬似乎正向他說話,可是他卻完全不曉得對方在說什麼。

彷彿聽到自己在嚎哭,又似天地寂然無聲。

仇恨從深心處湧出來,再不受任何控制。

  現在他只想殺人。

第一個要殺的是劉牢之,然後輪到桓玄,天下間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這麼做,他立誓要以這兩人的鮮血,來洗刷自己最心愛的人曾受過的苦難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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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好大喜功

由穎口回到鳳凰湖水程的船行中,劉裕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背著燕飛呆坐在船尾。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不敢打擾他,只默默為他難過。不論燕飛如何“看破”世情,想起當年王淡真在烏衣巷謝府綽約動人的風姿,而今落得淒慘的下場,心中也填滿憤慨不平之氣。

直到船隻轉入通往鳳凰湖的支流,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劉裕平靜的道:“我沒事了!”

  燕飛很想問他真的沒事嗎?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點頭表示明白。人世間太多令人無可奈何的事,假如當日他和劉裕強行把王淡真帶走,如今會是怎樣一番境況?

盡量壓下心中的情緒,道:“船上還有半壇燒刀子,是我在巴陵途上買的。”

劉裕淡淡道:“我身為主帥,卻躲起來喝酒,成何體統呢?”

燕飛別頭後望,見劉裕仍背著他呆坐,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像曉得燕飛在瞧他,道:“姚興找到了'盜日瘋 '。”

燕飛完全摸不著頭緒道: “什麼?”

劉裕解釋清楚,然後道:“毒氣煙火,是守城戰慣用的手段,我們的姬公子便是製造這類火器的專家,不過只能在特定的環境發揮威力,用在空曠的戰場上的作用始終有限,可是姚興卻如此重視這批毒物,可知'盜日瘋'非是一般尋常毒器。”

燕飛不得不佩服劉裕的堅強,聽他說話思路清晰,表面看來一點察覺不到他剛受到最沉重的打擊。道:“這方面你有沒有請教呼雷方呢?”

劉裕道:“當然問過,奇怪的是他完全失去了有關'盜日瘋'的任何記憶,每用心去想'盜日瘋'一事,會頭痛欲裂,可見波哈瑪斯向他施展的是迷心術一類的邪法,令他只有在某一種情況下,才能記起有關'盜日瘋'的事。可惜現在再沒有時間去追捕波哈瑪斯。”

燕飛道:“如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這種毒香卻是效力驚人。楚無暇便是憑毒香令彌勒教六大高手失去反抗力,被她一一屠戮。”

劉裕道:“姚興遠道把'盜日瘋'運來,當然認為這種毒香最能在邊荒集內發揮威力,類似楚無暇在斗室內使用。照我猜'盜日瘋'是他們當時攻打鐘樓廣場的秘密武器,一旦施放,可以完全癱瘓廣場上的戰況,破壞我們高樓指揮的優勢,令我們失去頑抗的力量。”

燕飛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姚興該是先把'盜日瘋' 送至呼雷方手上,由他藏在集內某處,好在適當時機施放,怎會被呼雷方拿到集外藏起來呢?”

劉裕緩緩起立,經過燕飛身旁,探手用力按了他肩膀一下,移到船首處,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姚興是把'盜日瘋'送至邊荒集附近,交予呼雷方。呼雷方為了保密,只領一個心腹手下去接收,這個心腹就是出賣我們的呂明。接著呼雷方覓地收藏'盜日瘋',準備待適當時機運回邊荒集。豈料我們已看破陰謀,把呼雷方和他手下的人隔離監視,使呼雷方再無暇去理'盜日瘋'的事。”

燕飛同意道:“你的推測合乎情理,應該是這樣子。”

劉裕轉身坐下,面對燕飛,露出深思的神情,道:“姚興這般緊張'盜日瘋',而呂明更一有機會,竟冒著暴露內奸身分之險也要通知姚興,可見'盜日瘋'對邊荒集的攻防戰有關鍵性的作用。”

燕飛不解道:“'盜日瘋'真的這麼厲害嗎?對高手來說,一般毒煙毒霧,都難構成威脅,他們氣脈悠長,既能長時間閉氣,又可調節呼吸,且有能力把毒素迅速由皮膚排出體外。所以這類東西都被視為下三濫的門道。”

劉裕點頭道:“我亦不相信'盜日瘋'可比得上楚無暇用的無色無味'萬年迷',不過說到底我們並不清楚'盜日瘋'的真正威力,只能猜測。即使是'萬年迷',如給彌勒教的妙音等人足夠時間,他們亦可以復原過來,當然楚無暇不容他們有此機會。這類毒香對像你老哥般的高手肯定不會有任何影響,但對一般戰士,卻是無可抗禦的超級武器。試想如我們令整個鐘樓廣場毒煙瀰漫,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打從部署反攻邊荒集,我便一直在憂慮,如何可以在敵人重兵布防下攻占鐘樓,這是最困難艱苦的部份,反不擔心如何可以死守鐘樓。”

燕飛道:“只要有幾名真正的硬手,又有火器毒氣助陣,在箭失火器用罄前,我可以保證敵人沒法踏入鐘樓半步。”

劉裕道:“這就成了!二十名高手由你親自挑選,只要我們先一步把'盜日瘋'弄到手,便有可能單憑這支高手部隊,攻占鐘樓。”

燕飛苦笑道:“儘管曉得'盜日瘋'的藏處,恐怕要挖地道直通該處才偷得到。”

劉裕道:“姚興如想在戰場上使用'盜日瘋',必須隨軍帶備'盜日瘋'往集外,更須在戰場上風處施放,最佳的施放時間非是在兩軍對壘的時候,而是在我們紮營休息的當場,我會令姚興誤以為有這麼一個好機會,那將是我們奪取'盜日瘋'的時刻。”

燕飛皺眉道:“有'盜日瘋'在手又如何呢?我們如何在敵人嚴陣以待的情況下,不但要把幾大箱'盜日瘋'運到廣場,還要在適當位置點燃使用?”

劉裕道: “在一個重霧籠罩全集的黑夜又如何呢?”

  燕飛一對銳目亮了起來。

  篝火燒得劈啪作響。

慕容寶和一眾隨軍大將圍火坐著,聆聽手下們的報告。

營地設於大河北岸重城黎陽西面,八萬大軍在此停留了三天,以集結物資和運糧的船隻。大燕國占領邊荒集後,得到大批戰船和商船,大增水運的能力。

此行輔助他的將領,一半由慕容垂挑選,一半由慕容寶親自推薦。來自王族的將領有慕容農、慕容隆、慕容精三人,其他是苻謨、眭邃、封懿。史仇尼歸則是慕容寶親兵團的統領,此人是慕容鮮卑族的著名高手,奉慕容垂的命令貼身保護慕容寶,防範像燕飛般的超級刺客。

聽罷負責情報的苻謨講述有關拓跋珪把平城、雁門讓予慕容永的情況後,慕容寶大罵道:“狡猾的小賊。”

個子雖不高,但結實粗壯的慕容農忙道:“拓跋珪正是希望我們不要節外生枝,放過平城和雁門,他是蓄意激怒太子殿下。”

慕容農比慕容寶長五歲,今年二十九歲,乃慕容寶的堂兄,為人穩重,頗有識見,由慕容垂親自點名任命他作副帥,是想藉他來平衡兒子急於求勝的缺點。

鮮卑族最重戰功,如果慕容寶今趟能凱旋而歸,他作為慕容垂繼承人的地位,將可穩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怕他求勝心切,忘掉了“沉穩”是唯一擊敗拓跋珪的“竅門”。

所以慕容農趁慕容寶尚未說出心中所想的事前,提醒他一切必須依慕容垂頒下來的策略進行。

眾將均曉得慕容垂早為慕容寶定下大要的戰略方針,都不敢說話。

慕容寶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我們不因應變化採取不同策略,定會痛失破敵良機。我明白拓跋珪這個人。由當馬賊開始,到與窟咄的高柳之戰,從來沒有勇氣和對手硬撼,徹始徹終是個無膽的鼠輩。他愛用計嗎?我便和他鬥智鬥力,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奇。”

軍師眭邃道:“西燕國現正被皇上壓制至動彈不得,根本無力保住兩城,只派出一支二至三千人的部隊,虛應故事的進占雁門。只要我們大軍壓境,保證慕容永的軍隊望風棄城而逃。”

慕容寶冷哼道:“我從小便認識拓跋珪這小子,他最愛耍陰謀詭計。表面看來拓跋珪是棄城逃走,可是觀乎拓跋珪甫棄城便被西燕兵進占,可見拓跋珪和慕容永之間有秘密協議,準備聯手夾擊我們,把我們大軍牽制在雁門。我偏不中他的奸計。”

慕容農大吃一驚道:“皇上早有指示,此仗必須穩紮穩打,先收服平城雁門,再沿往盛樂的補給線設立軍事據點,與拓跋珪打一場持久戰,孤立盛樂,摧毀其附近牧場農田,令拓跋珪亡國滅族,此為最上之策。”

眾將無不點頭同意,在這批將領心中,慕容垂的地位有如天神,故對他的策略堅信不移。

慕容寶從容道:“父皇的命令當然不可違背,但我們卻可加以變通,改由中山出兵收復雁門、平城,然後設立補給線。哼!當拓跋珪曉得中計,我們已從水路開往河套,直撲盛樂,把根基未穩的拓跋族連根拔起,把盛樂夷為平地。”

慕容農還要說話,給慕容寶先一步截著道:“我意已決,三日後我們乘船北上,你們須作好準備。”

  眾將轟然應諾。

船抵碼頭,迎接他們的是慕容戰。

劉裕問道:“兒郎們情況如何?”

慕容戰是操練戰士的負責人,聞言答道:“兒郎們士氣高昂,狀態絕佳,什麼陣法都很易上手,我卻差點累垮了,晝夜不停地訓練他們各種戰術。哼!現在誰還敢說我們是烏合之眾。”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自苻堅南來,邊荒集屢經戰亂,飽受災劫,各幫會派系種族間的關係不住變化,由猜疑對立變得團結一致,到了今天,荒人再不是各自為戰的一盤散沙,而是發展成為一支荒人的勁旅。當收復邊荒集後,肯定沒有人敢輕視荒人的力量。

慕容戰又道:“老紅回來了,正在帳內睡覺,我去使人喚他來。”

接著吩咐身邊的戰士去找紅子春。

劉裕皺眉道:“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慕容戰笑道:“他睡了足有三個多時辰,該是時候醒來哩。”

  三人朝帥帳方向走去。

劉裕壓低聲音道:“掌握了羌人的指揮方法了嗎?”

慕容戰欣然道:“今次是重施故技,不過非是扮作北府兵,而是冒充羌人。呼雷方說作用不大,他這般認為,是因我沒有告訴他有濃霧掩護此一絕招。”

劉裕道:“我們只須在羌軍間製造一點混亂,再把混亂如漣漪般擴展開去,到波及敵人全軍,我們將可以完全操控局勢。”

  三人來到帥帳前,停步說話。

慕容戰道:“我已精選了五百人,負擔此擾敵的任務,劉爺可以放心。”

此時紅子春來了,陪他一道來的尚有卓狂生和高彥,慕容戰則為繼續練軍告辭離開。

  五人進入帳內。

坐下後,紅子春道:“幸不辱命,我看過邊荒集附近的天色雲霞,又弄清楚低地草木的濕氣露水,可以斷定五天內會有一場大雨,然後連續數天大霧。”

  燕飛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紅子春道:“八、九成准保沒問題,在過去的幾年,於初春之際,首場大雨過後總是水霧連天的日子。對是否下雨我有把握得多,判斷的方法清楚容易,只須觀察蟲蟻是否會搬遷巢穴,又如野蜂群起採蜜、蜻蜓低飛等情況,均可以旁證會否有大雨降臨。”

卓狂生點頭道:“邊荒集的霧確是春天常見,最妙是大霧來前沒有半點跡象。”

高彥皺眉道:“若大雨不止一場,而是連下數天又如何呢?”

紅子春道:“春天的雨勢絕不能與夏天相比,一場起兩場止,大雨後水氣在低地積聚,歷久不散,如果繼續下毛毛細雨,將更為理想。”

劉裕道:“我們就定在三天后的日出時分出發,由水陸兩路行軍,走陸路的是全騎兵隊伍,船載的是我們攻打鐘樓的高手團和作戰物資,如此只要兩天時間,我們將可在鎮荒崗北面集結大軍,引姚興出集來戰。”

話剛說完,江文清揭帳而入道:“方總回來哩!”

隨在她身後入帳的有方鴻生、姚猛、宋悲風、龐義和陰奇。人人神色沮喪,不用問也曉得方鴻生無功而返。

宋悲風頹然道:“方總嗅不到任何特殊的氣味,那幾箱東西或許是兵器、弓矢一類沒有氣味的東西。”

方鴻生羞慚的道:“是我沒有用。”

劉裕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道: “我要立即舉行鐘樓議會,以決定全盤的戰略,呼雷當家必須出席,每一個有資格的人都要出席。”

  眾皆愕然。

拓跋珪獨坐帥帳外,想的是楚無暇。

這個女人很特別,有種狠辣厲害的勁兒,令他想起在戒備狀態下的蝎子,可以在任何一刻以有毒的尾巴突襲敵手,置目標物於死地。她又是如此麗質天生,極盡誘人的能事,堪稱蛇蠍美人,集美麗和邪惡於一身。

拓跋珪自信看人很有一手,所以絕不會錯估楚無暇,這是個危險的女人,非常善變,隨時可反面無情。可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亦只有她夠資格使他投入如此危險的愛情遊戲,只是那種刺激感已非常誘人。

拓跋珪確需要一點刺激,把他的注意力轉移部分,不用整天想著如何去爭雄鬥勝,可以忙裡偷閒輕鬆一下,調劑一下。

他本來打定主意對她採取逢場作戲的態度,玩厭了便棄之如敝屣,橫豎她也不過是彌勒教訓練出來專事迷惑男人的工具。你情我願下,他是不會有任何心理上的負擔,她更不會介意生命中多個男人或少個男人。

對他來說,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復國興邦更重要,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更可作出任何的犧牲。

他不願給夾在楚無暇和燕飛之間,左右為難。楚無暇動人的風情色相,遠比不上燕飛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是這女人的厲害處,便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似的,並不急於以肉體迷惑自己,而先向他獻上彌勒教的寶藏,這對他建國是絕對雪中送炭的一回事,使他可以在不擾民的情況下,大肆擴軍,還可以把國都遷移往平城,與大燕國進行持久戰。

另有一個拓跋珪不願承認的原因,就是他因燕飛而引起對煉丹術的憧憬和追求,或許可以在此女身上實現。

她不但是煉丹術的能手,更是男女採補的高手,本身等若一個取之不盡的寶庫。

  他能駕馭她嗎?

  他不知道,且沒有半分把握。

  不過,他願意去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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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邊荒勁旅

鳳凰湖基地臨時議堂內,正舉行來此後第一個流亡鐘樓議會。人人均有事不尋常的感覺,一方面由於反攻邊荒集的行動隨時展開,二是事發突然。

坐在議堂人聲鼎沸中的燕飛,心中隱隱感到劉裕已完全拋開了一切,放手部署這場反擊戰。劉裕的著眼點並非一集的成敗,而是牽涉到他在南方的奪權爭霸戰。

沒有人能阻止劉裕向桓玄和劉牢之作出報復。

所有有資格出席議會的人,除外出未返的屠奉三外,全體在場。旁聽者則受到嚴格規限,連龐義亦被拒於門外,只有高彥、席敬、丁宣、宋悲風、方鴻生五人加入。愈顯今次議會的特殊性。

身為議會主持的卓狂生坐在一邊,另一邊是今次行動的主帥劉裕,其他人分坐兩旁。

卓狂生宣布議會開始,然後請劉裕發言,堂內立即鴉雀無聲,呈現緊張的氣氛,荒人雖然士氣高張,可是敵人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佔有邊荒集之利,以逸代勞,兼之荒人受內奸困擾,所以信心雖有,事實上卻是勝敗難料、吉凶未卜。

這場仗荒人是輸不起的,輸了將沒有翻身之望,過去所有血汗努力盡付東流。

劉裕雙目精光閃閃,神態從容自信,真的一點覺察不到,他剛受到喪失至愛的沉重打擊。微笑道:“入正題前,先來兩句閒話。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燕飛,陪我們的高少到兩湖去尋找小白雁,豈知卻踏入了聶天還布下的陷阱去,高少還被老聶生擒活捉。幸得燕飛在敵人高手盡出下,仍能救回高少,且逼老聶答應以後不干涉我們高少和小白雁的交往,這是我們荒人的光榮。”

卓狂生首先帶頭鼓掌喝采,眾人和應,一時議堂內盡是喝采和歡呼聲,熾熱的情緒,把先前緊張懷疑的氣氛一掃而空。

燕飛環視眾人,其中卓狂生向他頷首示意,表示劉裕這招用得好,激勵了士氣,令每個人都感到荒人可把不可能的事變成事實。

高彥滿臉春風在燕飛身後站起來,抱拳答謝各人對他的支持,盡顯荒人率性行事、不守成規的作風。

高彥坐下後,劉裕向呼雷方道:“呼雷當家情況如何?可否參與戰事呢?”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後者眼中現出感激的神色,道:“我的力氣回復了七、八成,參戰沒有問題,不過為避嫌疑,我願與手下兒郎負責後勤支援的任務,而不會怪劉帥嫌棄我們。”

程蒼古點頭道:“呼雷當家確是明白事理的人。”

此語一出,眾老江湖即刻明白,程蒼古很不放心讓呼雷方和他的羌族戰士直接參與戰事。

劉裕微笑道:“這方面容後再討論。”

轉向姬別道:“假設你製造出一批毒香,須一段日子後才會使用,會怎樣處理?”

燕飛和宋悲風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中的驚異。劉裕變了,變得更厲害。事實上劉裕早心中有數,只是不動聲色,直至這刻才在眾人面前,通過這方面的權威姬公子的金口說出來,效果當然遠大過他說的任何猜估。

  方鴻生 “啊”的一聲叫起來。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劉裕為何有此一問?包括呼雷方在內。

姬別愕然道:“任何藥製的成品,都要防潮防透氣,以免效用減退。時間愈長,問題愈大,所以如何盛載亦是門學問。陶製容器是個好的選擇,但運載須非常小心,否則陶罐破了會出岔子。”

卓狂生拍腿道:“明白了,難怪運送時要如此小心翼翼,因為怕打爛東西。劉爺真行,這都給你想到了。”

  劉裕向各人扼要解釋一遍。

呼雷方並沒有為此驚訝,因為內奸的問題,劉裕曾向他打過招呼,亦因此呼雷方主動提出參與支援和後勤的任務,以避嫌疑。

姬別如數家珍的道:“我曾為北方一個買家製造了三百個,我名之為'萬火飛沙神炮'的厲害火器,用燒酒炒煉石灰末、砒霜、皂角等十四種藥料而成飛砂藥,就是以陶罐盛載,完全密封,罐頂特薄,敲碎後插入火信,點燃從高處投下,火起罐破,毒煙瀰漫,令敵人失去作戰能力,是守城的好拍檔。今趟如非時間不容許設立火窯,我也會制一批出來。”

高彥道:“如果先擲火油彈,然後再把你那娘的什麼炮投往火海,豈不是更威力驚人,連燃點火信也省掉?”

姬別點頭道:“一般的毒煙毒霧,對人只有短暫的影響,令敵人不得不閉氣急退,且一陣子便會被吹散,必須配合投石勁箭等重殺傷力的遠程武器。不過姚興如此重視'盜日瘋',可見此毒火器與眾不同,不但殺傷力強,又可歷久不散。”

江文清皺眉道:“縱然我們能在集外,於敵人使用前奪得 '盜日瘋',但仍沒法拿到夜窩子去助攻,在外圍施放則效果有限。”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假設'盜日瘋'確如姬大少所言,是盛載在密封的陶罐裡,那存放這幾箱東西,有什麼特別需注意的地方?”

姬別道:“只要不碰撞它們便成,當然最好放在乾爽通風、便於提取的地方。”

陰奇道:“姚興不惜百里的把這批東西運來,又失而復得,肯定會藏在夜窩子內守衛最嚴密處。”

費二撇笑道:“最安全的地方該是姚興的臥室,不過恐怕沒有人願意和毒物睡在一塊兒吧!”

燕飛接口道:“更不會搬放到樓上去,因為有違方便運送和避免碰撞的宗旨。”

  眾人目光全集中到燕飛身上。

燕飛從來不說廢話,卻連番推測'盜日瘋'的藏處,顯然是有的放矢。

劉裕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敵人儲存'盜日瘋'的地點呢?”

燕飛點頭道:“我想到的是採花居,位於鍾樓廣場的邊緣,是敵人防守力量最強大的地方,赫連勃勃和他的戰士又剛撤走,人去樓空,最適合放置毒器,其他樓房都住滿了人,姚興該不會任由採花居丟空的,而把毒器放在樓內的另一好處,是不用驚動其他人,這種事當然愈少人知道愈好。”

紅子春長笑而起,道:“若真是放在採花居內,我們便有救哩!”

  眾皆愕然。

卓狂生斜眼睨著他道:“採花居與你有什麼關係呢?老闆不是莫子方那傢伙嗎?這沒膽的東西現在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紅子春神色興奮的來到議堂中間,欣然道:“莫子方根本是我的手下,由我和老姬兩人暗中支持他,這手法並不是我發明的,像以前二撇爺和漢幫便是蛇……嘿!暗裡勾結。請恕小弟用詞不當!採花居是我另一個巢穴,必要時可以溜進去,又可從那裡的秘道逃走。”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

在邊荒集,所有幫會的總壇,都有地庫、密室、地道一類設施,只不過沒人想過採花居底下也有逃生秘道。

佔領軍肯定已查出各幫總壇的密室和秘密地道,尤其吃過上一趟荒人利用密室秘道反攻成功的大虧,可是採花居只是一所青樓,該沒人想到會有問題。

紅子春顧盼自豪的道:“我這條秘道設計巧妙,除非把樓下的地面翻開來看,否則休想發現秘密。”

  程蒼古道:“出口在哪裡?”

紅子春道:“出口在夜窩子外東大街,靠近夜窩子專賣海產的盛豐海味,那是我旗下最不賺錢的生意。”

劉裕籲出一口氣,拍腿道:“如此可省去我們很多工夫。”

卓狂生的眼睛亮起來,夢囈般的道:“各位兄弟,我們試想想以下一種情況……嘿!還是別歡喜得太早,先弄清楚再說。”

燕飛斷言道: “我立即起程到邊荒集去,看看我是否所料不差,其餘配合工夫,由姬大少負責。”

眾人都是久經風浪的人,立即掌握到燕飛所謂的配合工夫是什麼一回事。

宋悲風道:“我陪你走一趟,多個人把風也是好的。”

縱然入口不是在夜窩子內,可是敵人已把防禦線擴展到整個邊荒集,此事又勢不能打草驚蛇,少點斤量的人絕不敢去嘗試。

劉裕道:“再商量妥一件事後,兩位可以立即起行。”

他的話令所有人留神,有什麼事比弄清楚“盜日瘋”的藏處更重要呢?

劉裕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忽然停頓在拓跋儀處,漫不經意的問道: “拓跋當家的一批手下昨天是否已啟程北歸呢?”

拓跋儀若無其事的淡淡道:“他們負責送馬,既已完成任務,我族又在用人的當兒,所以我讓他們及早回去。”

燕飛心中暗嘆,以劉裕的精明,對此肯定生出警覺,特別是其中有多名高手,而用這批精銳來押運戰馬,實是大材小用。

劉裕神色不變的點頭道:“原來如此。”

接著正容道:“我們今天在鳳凰湖聚義,準備反攻邊荒集,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一役。沒有了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一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或有小部份人是例外,例如我劉裕或拓跋當家,不過如反攻失敗,結果仍沒有分別,我將永遠不能回歸北府兵,拓跋當家的族人則須獨自抵擋慕容垂的大軍,完全失去邊荒集的支援。”

拓跋儀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明白劉裕看破拓跋珪要對付他的手段,所以特別點出拓跋儀的情況,說明邊荒集於拓跋珪的重要性。不過劉裕礙在燕飛的顏面,點到即止,並不說破,也不會藉此興波。

姚猛雙目射出狂熱的神色,道:“我們是絕不會輸的。”

慕容戰冷哼道:“一是我們全體戰死邊荒,一是反攻成功,再沒有別的情況。”

形勢變化下,原本“有家可歸”的慕容戰、呼雷方等人,亦變成唯邊荒是家的荒人。

大家都曉得劉裕說的是開場白,接著來的方是石破天驚的正題。

劉裕稍停片刻,讓各人仔細咀嚼他這番話後,沉聲道: “邊荒集已非以前的邊荒集,而我們的團結必須持續下去,令荒人成為一支不但能保衛邊荒集,且可以轉戰南北,拯救千千小姐主婢的勁旅。”

卓狂生大喝道:“贊成!事實上我早有此意,現在得劉爺提出來,我是第一個贊成。”

江文清柔聲道:“劉爺有什麼好提議呢?”

劉裕目光投往燕飛,現出深刻的感情,道:“燕兄對我的話有什麼意見?”

坦白說,直至此刻,燕飛仍有點弄不清楚劉裕的心意。這麼一支邊荒勁旅,事實上已日漸成形。不過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劉裕正為他的救美行動盡力。而自己的態度會對整件事有決定性的影響力。

劉裕是荒人的臨時主帥,自己則是所有荒人心中的英雄。

  點頭道:“完全同意。”

議堂內寂然無聲,人人靜待劉裕闡述他的主張。

劉裕雙目閃動奇光,道:“我提議在反攻之前,趁此良機,打破一切派系、幫會的對立和區限,渾融併入而成新的夜窩族,由鍾樓議會作最高的決策組織,可以決定任命像小弟般的統帥,也可決定誰是公敵,要驅逐某人或接受某人,以至調解糾紛,一切皆以邊荒集的利益為依歸。”  議堂內眾人忽然都鉗口結舌,早有人提出過人人參加夜窩族,邊荒集將會永遠團結在一起,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只是一種理想。各幫派有己身的利益和目標,劉裕的提議等如要各派系領袖交出權力予鐘樓議會。

江文清首先發言道:“此事可否容後再作商議?”

誰都料不到第一個反對的是最支持劉裕的江文清,她雖然說得客氣,卻是以另一種溫和的方式拒絕劉裕,把事情無限期的拖延。光復邊荒集後劉裕不得不離開,此事亦會不了了之。

燕飛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劉裕的心態,有一半是為了邊荒集長遠的利益,另一半則是為自己的“救美行動”作出部署,令荒人成為一支勁旅。他心中感激,但又曉得劉裕很難說服江文清。

慕容戰附和道:“劉帥的提議極具創意,不過卻牽涉到非常複雜的利益問題,例如各幫會派系一向各自為政,自有其收入的來源,必須從長計議。”

姚猛興奮的道:“我卻有不同的看法,有什麼不妥當的,現在便談個妥妥噹噹。邊荒集以前出的岔子,大多因幫派民族間的矛盾衝突而起,只有大家都成為一族,邊荒族也好夜窩族也好,邊荒集才能避免第三次的失陷。卓館主怎麼說呢?”

卓狂生喘息道:“我太緊張了,不知說什麼好,只清楚邊荒集的得失成敗就在眼前,錯過了永遠不會再出現。”

姬別低聲道:“該否待老屠回來再商量此事呢?”

形勢登時明顯起來,身為一幫之首者,又或手上有一盤生意的,都不願改變現狀。

陰奇代屠奉三表態道:“我可以全權代表屠爺在任何事上說話,這是屠爺的吩咐。”

拓跋儀淡淡道:“劉帥的提議涉及邊荒集每一個權力集團,故必須議會成員一致通過,始可落實。”

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程蒼古等紛紛點頭同意。

燕飛心中苦笑,心忖原來以劉裕現在的威望,想改變邊荒集仍這般困難。

劉裕仍是神態從容,微笑道:“各位首先要明白,我並不是要大家解散幫會,又或放棄手上的利益和生意,一切依舊,只是夜窩族擴大了,更重要是夜窩族的精神充溢全集,邊荒集的整體利益置於派系之上,一切要事由鍾樓議會作決定,而議會成員必須是夜窩族人。”

接著站了起來,來到堂內中心位置,面向卓狂生道:“大家現在該清楚,邊荒集已成天下不同勢力必爭之地,我們首要是求存,否則一切休提。有一個事實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就是單憑邊荒集任何一個幫會派系,其力根本不足挑戰集外的敵人,可是聯結成一個整體後,將是另外一回事。我們眼前的大敵,首推慕容垂,還有姚萇、桓玄、聶天還、孫恩、司馬道子和數之不盡的勁敵。誰人得勢,誰便會來圖謀邊荒集。此為不爭的事實,我們必須拿出勇氣來,面對現實。”

  卓狂生動容道:“說得好!”

劉裕轉而面向拓跋儀,道:“貴族現在最大的敵人是慕容垂,過不了他的一關會是亡國滅族的大禍。慕容垂也是邊荒集最大的敵人,因為他奪去了我們最尊敬的千千小姐。如果邊荒集仍是以前的局面,我們如何發動全集與慕容垂進行生死惡鬥?每一個幫會派系首先須照顧切身的利益。只有新夜窩族的成立,方是解決的辦法。”

拓跋儀為之乏言以應,劉裕的話一針見血,指出此為對拓跋族最有利的方案,他本人也清楚劉裕說的事實,問題在他不能不顧慮拓跋珪對劉裕的態度。

燕飛插口道:“敢問劉帥一句,在這由鍾樓議會凌駕的新夜窩族內,劉帥是什麼身分?”

過往的鐘樓議會,只是代表集內各勢力的鬆散組織,與劉裕新提議內的議會有頗大和明顯的分別。

劉裕微笑道:“我沒有任何身分或席位,除非得議會過半成員同意,否則我連列席的資格也沒有。”

  眾皆愕然。

拓跋儀卻曉得燕飛為自己解開了最大的心結,同時也看出燕飛是支持劉裕的。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轉向紅子春和姬別兩人道:“兩位老闆的情況跟以前並沒有分別,生意照做錢照賺。議會只管大方向,不會理會個別貿易上的發展,一切本著公平競爭的做生意原則,但卻比以前多了保障,再不用你防我,我防你的。”

紅子春和姬別交換個眼色,均點頭表示明白,眾人都看出劉裕的解釋,去除了他們利益會被削減的疑慮。

慕容戰嘆道:“我明白劉帥是為邊荒集著想,可是不同民族的存在,是邊荒集的特色。而我和呼雷當家,又或拓跋當家的收益,是因我們能對自身的族人提供保護,故得到回報。這與劉帥的構想不是有矛盾的地方嗎?”

劉裕道:“在以前的邊荒集,這樣的矛盾確實存在,因為集內的幫會,會因本身的血緣關係受集外同族勢力的影響。可是如所有不同的種族,現在都變成理想一致的荒人,種族的對立將再不復存。各自管轄本地或外來的同族人,是有效和可行的方法。幫會非是不存在,只是變得像一盤生意。經歷過多次出生入死後,誰還會因意氣而在集內鬥個你死我活呢?一切遵從議會的決定。總而言之,一切如舊,只是改變了遊戲的規則,尤其是在對付外敵的情況上,邊荒集是互相扶持的。”

呼雷方發言道:“既然如此,和以前又有些什麼分別呢?”

人人露出關切的神色,可見呼雷方的疑問,也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疑問。

劉裕回到帥位坐下,微笑道:“最大的分別,是從以前的被動變為主動。邊荒集之所以成為當今之世最興旺的地方,因為她是南北貿易的唯一樞鈕。要保持最賺錢淘金所的美譽,她必須有一支人人畏懼的勁旅,且誓要把千千小姐主婢迎回邊荒集來,這才得人尊重,顯示出荒人是以大義為先不怕死的。也只有千千小姐可把荒人不分種族派系的團結起來。”

姚猛大喝道:“說得好。能在古鐘場聽到千千小姐的和琴唱曲,是我們夜窩族每一個窩友的心願,為此我們願作出任何犧牲,包括我們的性命在內。”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

  仙門離他更遙遠了。

劉裕亦使出他的撒手鐧,祭出紀千千,誰敢說不?沒有紀千千,荒人便沒有今天。

果然慕容戰喝道:“劉帥說得對,只有這樣才可以化被動為主動出擊,進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燕飛目光移往江文清,看她的神情,顯然尚未被說服,他當然明白她的心事,更曉得劉裕有方法說服她。

劉裕沉聲道:“邊荒集既成為一個整體,鐘樓議會考慮的事,將是整體的利益,任何不利邊荒集的事,都不該插手。可是必須認清楚敵人。眼前大敵,除慕容垂外,還有桓玄和聶天還。以桓玄狂妄自大的性格,我們屢次擊退他的荊州軍,已結下解不開的仇恨,終有一天他會大舉進攻邊荒集。與其坐以待斃,我們必須主動出擊。”

接著揮拳大喝道:“大家還不醒覺嗎?邊荒集根本是守無可守的,只有以攻代守,把邊荒集的影響力,往南北擴展,方是唯一求存的方法。”

卓狂生彈跳了起來,振臂高呼道:“劉爺句句金石良言,我們還猶豫什麼呢?眼前是唯一的機會,一俟光復邊荒集,我們又會走回老路上去,那隻是一條死路。今次如敵人再臨,邊荒集將被夷為平地。”

呼雷方神情堅決的點頭道:“對!以攻為守是唯一可行的策略,由今天開始,我立誓加入夜窩族,永不反悔。”

紅子春熱血沸騰的道:“老姬你怎麼看,我也豁出去了。失去邊荒集,我們也失去了一切。”

姬別道:“還用說嗎?只為了千千小姐,我什麼事都去幹。”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江文清身上,她的決定,直接影響費二撇和程蒼古的意向。

燕飛卻於此時向拓跋儀道:“小儀如何決定呢?”

拓跋儀現出一絲帶點苦澀意味的表情,然後斷言道:“拓跋族決定加入,一切以邊荒集的利益為先。”

  姚猛、高彥同時怪叫歡呼。

費二撇欣然道:“請大小姐決定。”

江文清一雙秀眸淚花滾動,她終於曉得劉裕藉此千載一時之機,為她向桓玄和聶天還的討債復仇行動搭橋鋪路。而從她點頭的一刻起,邊荒集再非一盤散沙、烏合之眾,而是可影響天下形勢的發展,擁有最多人材,兼財雄勢大的勁旅。

  “加入哩!”

  議堂爆起震天喝采聲。

燕飛心中泛起洶湧澎湃的情緒,謝玄確實沒有看錯人,劉裕使盡渾身解數,不但把荒人的士氣於大戰前驅上頂峰,更徹底改變了邊荒集,化解了派系間的矛盾,使人人利益一致,鞏固了飽經磨礪得來不易的團結精神。

由這一刻開始,邊荒集將在浴火裡重生,變成美麗的火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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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變陣以待

風娘的聲音在帳外道:“皇上著老身通知小姐,明早他會來領小姐到太行山去。”

紀千千向小詩眨眨眼睛,應道:“詩詩呢?”

風娘沉默片刻,嘆道:“小詩姐須留在營地內。”

紀千千心中湧起怒火,旋又硬壓下去,淡淡道:“麻煩大娘告知皇上,我不去了!”

慕容垂的謹慎亦令她訝異,事實上她是用了心計,試探慕容垂肯否攜她主婢出遊,這種事有一次自然有第二趟。那當她百日築基功成,可以與燕飛作心靈交流時,如再遇上這麼一個機會,便可通知燕飛,請他率高手來救她們主婢,現在顯然此法不通,心中不由填滿失望的情緒。

風娘揭帳而入,瞥了移往一角的小詩一眼,在紀千千身前坐下來,道:“小姐令我很為難,我該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紀千千聳聳香肩表示沒法幫忙,順口道:“皇上這幾天到了哪裡去呢?”

風娘道:“每次大戰來臨,皇上都愛巡視戰場的環境,該是與這方面有關吧!”

紀千千的心直沉下去,慕容垂至今未輸過一仗,非是由於幸運,而是他從不鬆懈輕敵,儘管對手是他看不起的慕容永。

淡淡道:“大娘只是傳話的人吧!一切如實轉告皇上,大娘便完成任務了。”

風娘苦笑道:“皇上會非常失望。”

紀千千心中暗忖他失望是活該的,我和小詩失去了自由,還嘗盡與燕郎兩地相思之苦,這筆賬又如何計算。

忽然心中一動,問道:“燕飛長得像他的娘嗎?”

風娘雙目露出淒迷落寞的神色,似記起久被遺忘的事般,不堪回首地輕柔道:“他長得更像他的爹。”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他的爹?”

風娘像從夢裡清醒過來,輕震而起,垂頭道:“我要去回報皇上。”

  說罷逃難似的匆匆離開。

燕飛和宋悲風藏身於一株老樹枝葉茂密的橫幹上,看著沉往西山的夕陽,後方距離兩里許處就是邊荒集。

宋悲風閒聊道:“聽說你打算光復邊荒集後,會立即北上,助你的兄弟拓跋珪應付慕容垂,有否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燕飛道:“今趟只是與容慕寶周旋,用不著你老哥出馬。我已決定一個人去與拓跋珪並肩作戰。慕容垂在短期內將無力再犯邊荒集,你們應該全力經略南方,令邊荒集的戰船,可以暢通無阻地駛往南方任何一個角落去。”

宋悲風道:“除非劉裕真的當上大統領,這樣的好日子仍是遙不可及。光復邊荒集後,我會返回建康,我很擔心謝家的情況。”

  燕飛聽得心中難過。

想起以前謝安、謝玄在世,烏衣巷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已隨著他們的逝去煙消雲散。在新的局勢下,最顯赫的烏衣豪門王、謝二家,是首當其衝。

沒有了謝安和謝玄,謝家是不是由此走向衰微?在南方大亂的動盪多事之秋,謝家子弟如何作出抉擇,他們的磊落衣冠會否不能倖免染上血腥?

宋悲風續道:“起程前劉裕告訴我,司馬道子任命二少爺代王恭之位,成為劉牢之的頂頭上司。此著非常厲害,制肘了劉牢之的軍權。劉牢之可以對任何人不客氣,可是對二少爺卻不得不留幾分情面,北府兵的將領亦絕不容劉牢之排斥二少爺。”

  燕飛想起謝琰,便心中暗嘆。謝琰不但威望本領遠及不上謝玄,最要命是充滿建康高門自恃身分的習氣,沒有自知之明。淝水之戰他是與有榮焉,卻只增加了他自以為軍功蓋世的氣焰。

  他可以說什麼呢?縱然他燕飛與宋悲風一起回建康,仍沒有插手的可能性,只有劉裕取劉牢之而代之,方可以扭轉謝家的悲慘命運。

心中不由浮現出謝道韞令人心儀的風姿,也想到謝玄愛女謝鍾秀。姑且不論謝安和謝玄於他有大恩,現在王淡真已香消玉殞,他是絕不容謝鍾秀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他能夠做什麼呢?人生總是這般令人心碎的無奈嗎?

宋悲風道:“說到玩弄政治手段,沒有人及得上司馬道子。他最卑鄙的一著是調了大姑爺去守會稽,如孫恩發動戰事,大姑爺將首當其衝。唉!司馬道子真毒辣,大姑爺如有什麼三長兩短,二少爺必全力討伐天師軍,劉牢之也不得不追隨,如此司馬道子便可坐山觀虎鬥,乘勢增強建康軍的實力。”

  燕飛皺眉道:“大姑爺是誰?”

宋悲風道:“便是大小姐的夫婿王凝之。”

  燕飛震驚道:“什麼?”

宋悲風慘然道:“隨大姑爺出征的還有他們的兒子和謝家子弟,這是大小姐告訴劉裕的,表面看來非常風光,事實則是司馬道子要他們到前線去送死。唉!大小姐還告訴劉裕,她也要到會稽去,寧願和丈夫兒子死在一塊兒。”

燕飛心中激起裂岸的洶湧波濤,如謝道韞有什麼不測,他會與天師軍勢不兩立。這是他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心態,源於對娘親的孺戀愛慕,謝道韞便是娘在世上另一個化身。

宋悲風又道:“回建康後,如證實大小姐真的遠赴會稽,我會去保護她。現在謝家值得尊敬的,只有她了。”

  燕飛默然無語。好一會後,問道:“安小姐為何趕著回家呢?”

宋悲風搖頭道:“儘管我和她相處了幾天,可是仍沒法明白她。安小姐是個很特別的人,對事物另有一套見解,似乎沒有什麼人事可令她放在心頭。對心佩也持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只要不是落入任妖女的手上便行。或許是她太驕傲呢。不過她確是有大智慧的人,對事物看得很通透,不符她的年紀。”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浮現燕飛心湖,若不是她那對令他印象深刻的眼睛,他敢肯定對她的記憶會漸趨模糊。她的眼神內似藏著一個有別於任何人的天地。數度相遇,她都是說走便走,來得瀟灑,去得輕鬆,似乎正如宋悲風看到的,沒有什麼人事能令她牽掛。每次接觸,她總保持在某段距離外,若即若離。

燕飛心有所感,目光朝邊荒集方向投去。

宋悲風亦生出警覺,望向邊荒集。

大隊人馬從西門走出來,像在搬東西。

宋悲風訝道:“他們在幹什麼呢?”

燕飛功聚雙目,全神觀察,一震道:“不好!”

宋悲風這時也看清楚是什麼一回事,色變道:“竟然是要在集外布防,難道他們曉得大霧將臨嗎?”

又道:“他們擺在集外的是什麼玩意?”

燕飛道:“該是拒馬一類的障礙器械,這是最有效防止我們以快馬衝擊,保護沒有高牆的邊荒集的抵禦方法,配合長弓勁箭,可守得邊荒集穩如磐石。”

拒馬是以周徑數尺的圓木為主幹,在圓木上鑿十字孔,安上長達一丈的橫木數根,削尖上端,再以木樁粗索固定於地上,阻絕人馬通行。

假如敵人有足夠的拒馬,佈於北、西、南三方,將以倍數提升邊荒集的防禦力,以荒人的兵力,連攻集的資格也失去了。

燕飛迅速攀上樹頂,遠眺邊荒集南北地區,下來後苦笑道:“敵人也在為南北兩面布防,這招非常厲害,是掌握到我們會於短期內反攻邊荒集,遂把防禦線進一步擴展至集外。不論集外戰況如何,只要敵人退集固守,我們便沒法奈何他們。更因我們的戰船沒法越過邊荒集,加上我們的兵力又不足圍困邊荒集,事實上敵人已立於不敗之地。”

宋悲風亦頹然無語,敵人有效地運用地利,達到先守而後能攻的優勢,盡顯姚興超群的軍事策略。

問題在即使能攻占鐘樓,如荒人大軍被拒於集外,佔領鐘樓的部隊將落得全軍覆沒的結局。

  肯定有內奸。

燕飛嘆道:“唯一欣慰的是敵人沒有採用焦土之策。唉!恐怕我們須繞個大圈,改由穎水而行,方有機會潛入集內。”

宋悲風道:“找到'盜日瘋'又如何呢?破不了對方集外的拒馬陣,攻打鐘樓的部隊只是去送死。”

燕飛斷言道:“天下間並沒有攻不破的城集,我們入集再說吧!”

  兩人從樹上躍下來,望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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