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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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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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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38:24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傾吐衷曲

慕容垂到達時,風娘正指揮女兵為紀千千主婢搭起營帳,好讓她們休息。

紀千千面無表情的看著慕容垂來到身旁,不發一言。

  小詩施禮退到風娘身邊。

慕容垂微笑道:“千千仍怒氣未消嗎?”

紀千千淡淡地道:“有什麼好生氣的?皇上不累嗎?”

慕容垂向風娘打個眼色,待後者領小詩避到遠處,苦笑道:“我是來向千千送禮賠罪的。”

紀千千訝然瞧著慕容垂,秀眉輕蹙道:“送禮?”

慕容垂流露出誠懇的神情,嘆道:“我這份賠禮與別不同,是有關邊荒集的最新消息。”

  紀千千“啊”的一聲嬌呼。

  慕容垂喝道:“牽馬來!”

親兵們連忙把兩匹戰馬送至兩人身前。紀千千踏鐙上馬,隨著慕容垂策騎出營地,直抵附近一道小河旁,然後沿河奔往上游,穿過一片疏林後,前方忽然出現一個小湖,在晨曦剛露的時刻,湖岸樹木茂密,一片蔥蘢,掩映入湖,格外清幽。

於奔波一夜後,驟然見到眼前漣漪泛碧,浮光躍金的動人湖景,實在令人心曠神怡、渾忘塵俗。

慕容垂放緩馬速,打手號著追在馬後的親兵散往四方把守,然後偕紀千千下馬來到湖岸旁。

輕風徐徐拂過小湖,吹得兩人衣袂飄揚。

  慕容垂嘆了一口氣。

紀千千走到露出湖面的一方平滑大石坐下,伸個懶腰,道:“皇上似是心事重重哩!”

慕容垂坐在她左後側的石塊上,苦笑道:“如果我能夠分身為二,當不會有任何煩惱。”

紀千千望著湖水,一群魚兒正無憂無慮的在水里追逐嬉戲,她不由想起“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兩句話。心忖雖然不曉得魚兒們是否真的沒有憂愁,可是它們的自由自在,卻是自己最渴望的生活方式。

道:“邊荒集之戰是否有結果了?”

慕容垂搖頭道:“戰事雖尚未開始,但卻有新的變化。”

  紀千千道:“新的變化?”

慕容垂面向湖水沉默不語,紀千千可肯定他不是在看湖里的游魚,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可以想像到慕容垂內心的矛盾和為難處,因為他們是處於對立的位置,她的好消息便是慕容垂的壞消息。不過她清楚慕容垂的胸襟,要不就完全瞞著她,否則必會坦誠相告。同時心中奇怪,天下間竟有他慕容垂解決不來的事。荒人在兩次遭劫後,仍有可令他擔心的反擊力嗎?

慕容垂心情沉重的道:“最近邊荒發生了一件轟動南北的異事。”

紀千千別頭往他望去,慕容垂剛仰望晴空,在晨光裡他的面容特別清楚,輪廓像崇山峻嶺般起伏,如若自亙古以來便存在的山岳,經得起風雨的考驗。

慕容垂目光朝她迎來,現出令人心折的深情。

紀千千暗嘆一口氣,避開慕容垂的注視,輕輕道:“有什麼事可令皇上心煩呢?”

慕容垂道:“在邊荒集東南面穎水東岸的山區內,一塊火石從天而降,把一座破寺化作飛灰,撞開一個深廣數十丈的大坑穴,令整個邊荒震動起來,火光直沖天際,威勢驚人至極點。”

紀千千愕然道:“竟有此事?天降凶兆,地有災劫,真不是好兆頭。”

慕容垂道:“晉室新皇便為此下詔罪己。”

紀千千皺眉道:“皇上竟為此事憂心嗎?”

慕容垂嘆道:“此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均耐人尋味,當時荒人在劉裕的指揮下,正與荊州和兩湖聯軍,在淮水和其北岸,水陸兩路全面交鋒,最後以荒人大勝作結,千千對此有何联想呢?”

紀千千聽得心中忐忑,卻沒有答他。

  慕容垂催促道:“千千?”

紀千千柔聲道:“我該怎樣回答皇上呢?天意難測,誰都說不清這是什麼一回事。”

慕容垂現出笑意,道:“千千是南方第一名士的干女兒,該比任何人都有資格談論此事。劉裕不是謝安慧眼挑中的人嗎?”

紀千千往小湖對岸瞧去,岸沿處長著高矮不一的蒼老古樹,夾雜著野花芳草,際此春初時分,湖水花木互映,更有樹木亭亭玉立湖水之中。山色、樹影、白雲、藍天倒映在水面上,妙趣天成。

紀千千別轉螓首,秀眸無畏地迎上慕容垂灼灼逼人的眼神,從容道:“皇上相信有天意這回事嗎?”

慕容垂雙目精光閃動,冷哼道:“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至於是否有天意暗中支配朝代的更迭,是我謀劃之外的事,亦由不得我去擔心。可是此事對邊荒之戰卻有決定性的影響,令我不敢掉以輕心。”

  紀千千搖頭道:“我不明白。”

慕容垂看著她能傾國傾城的如花玉容,忽然又嘆一口氣,道:“尤有甚者,是傳出火石撞地的一刻,正是劉裕一箭沉”隱龍“的剎那,令天降災異一事與傳說新朝崛起的效應,更被劉裕全盤接收,再加上你乾爹的九品觀人之法,認定他是謝玄的繼承人,對劉裕聲勢的助長力,簡直無可估量。”

紀千千忍不住地露出心中的欣悅,興致盎然的道:“什麼一箭沉隱龍?皇上可否說清楚點?”

慕容垂道:“這是荒人們自編的風言,因為容易琅琅上口,故傳播得眾口一詞。'隱龍'是兩湖幫第二號人物郝長亨的座駕舟,外表看與一般的商貨船沒有分別,查實性能極佳,與兩湖幫幫主聶天還的帥艦” 雲龍“,都是稱霸水道的超級戰船,'隱龍'於較早前更在建康的大江上大顯神威,於建康水師的重重包圍下,突圍而去,轟動南方。現在被劉裕以特製火箭一箭擊沉,一舉弄垮兩湖幫的遠征軍,加上災異凶兆一事的渲染,頓然令劉裕成為荒人的英雄、南人的希望。此事影響之大和深遠,會在將來逐漸呈現。我敢肯定現時南方沒有人敢不把劉裕放在心上。”

紀千千強壓下心頭的興奮,裝作漫不經意的問道:“荒人怎會在淮水與荊州軍和兩湖軍交戰呢?”

慕容垂道出來龍左脈,然後道:“現時荒人在邊荒集南面穎水西岸集結,準備大舉反攻邊荒集。請恕我直言,如以表面的情況計算,荒人此戰必敗無疑。因為不論實力和形勢,荒人均處於絕對的下風。”

紀千千道:“皇上口中的表面情況,指的當是兵力的比較和你們一方有據集固守的優勢,可是皇上卻擔心劉裕是天意所指的真命天子,所以有患得患失之心。對嗎?”

慕容垂啞然笑道:“天意虛渺難測,誰敢肯定?何況這只可能是荒人附會之談,而我根本不信這一套。可是我卻不能低估此事對荒人戰士的影響力。就像彌勒教徒盲目相信竺法慶是再世活佛,荒人現在亦完全絕對地信任劉裕,認為劉裕可以領導他們收復邊荒集,這種沒有理性的信念,令荒人的鬥志和士氣處於巔峰狀態,假設劉裕懂得擅加利用,荒人會發揮驚人的戰力,這才是我關心的問題。”

紀千千強掩飾住心中的震駭,慕容垂再次表現出他對人性的認識,及掌握對手心理狀態的超卓能力。在他的指示下,守衛邊荒集的聯軍會針對此點作出部署,那除非劉裕確是老天爺挑選的真命天子,否則荒人真是兇多吉少。

慕容垂又道:“此事對荒人有利也有蔽,驅使荒人不顧生死地對邊荒集發動全面的反擊,只要我們抵得住他們第一輪的猛攻,荒人以寡敵眾的兵力將無以為繼。在軍事上,這是孤注一擲的冒險行為。”

紀千千的心直沉下去,荒人能再次創造奇蹟嗎?

紀千千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

慕容垂凝望著她,忽然像軟化下來似的嘆了一口氣,沉聲道:“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千千想听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你該清楚我的答案,何用多此一問呢?”

以慕容垂的老練和修養,也差點被紀千千的媚眼勾去了魂魄,再沒暇計較紀千千隻有在談起荒人才會恢復“常態”,一顆心“霍霍”的躍動。道:“是關於燕飛的。”

紀千千嬌軀沒法控制的輕顫,情不自禁地叫道:“燕飛?”

慕容垂神色不變地道:“燕飛二度決戰孫恩,從南方直打至邊荒,最後以不分勝負完結。此戰不但令燕飛盡雪前恥,還使他穩坐邊荒第一高手之位,除非最后孫恩能擊敗他,否則天下高手雖眾,將沒有人能掩蓋他的光芒。我慕容垂也以有他這樣一個超卓的對手為榮。”

紀千千一雙美目異采連閃,說不出話來,但誰都看得出她芳心內澎湃激蕩的情緒。

慕容垂移開目光,望往晴空,徐徐道:“邊荒之戰的結果即將揭曉,我會把結果如實奉告,絕不隱瞞。”

  建康。

  琅玡王府。

司馬元顯踏入大廳,司馬道子正負手立在窗前,凝視側園的春景,默默思索,聽到足音,卻沒有任何反應。

司馬元顯直抵司馬道子身後,恭敬的道:“爹召孩兒來,有什麼吩咐呢?”

司馬道子淡淡道:“你今天天未亮便出門,到了哪裡去呢?”

司馬元顯答道:“孩兒開始訓練第一批新軍哩!所以比平常早起。”

司馬道子點頭表示讚許,問道:“質素如何?”

司馬元顯道:“質素不錯,可是士氣低落,直至我盲布增加俸祿,他們才振作了些。士氣這東西很難在短期內提升,不過孩兒會在這方面下工夫的。”

司馬道子轉過身來,訝道:“你竟懂得注意軍隊的士氣?”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垂首道:“我是從荒人身上學來的,他們的鬥志堅如鐵石,不論在如何惡劣的形勢下,仍不會氣餒,這就是士氣。”

司馬道子苦笑道:“荒人確是你的良師益友。你多久沒有到青樓去?人有時也該放鬆一下。”

說到這裡,心中浮現楚無暇動人和充滿誘惑力的玉容,自她離開後,他有過幾個女人,但全不是那回事。

司馬元顯道:“有時孩兒也想到秦淮河遣悶,唉!不知如何?沒有了紀千千,又想及眼前的情況,最後還是提不起興致。”

司馬道子點頭道:“歇歇也是好事。我今次召你來,是要告訴你兩個好消息,但也是壞消息。”

司馬元顯愕然道:“爹挑動孩兒的好奇心哩!究竟是怎樣的消息呢?”

司馬道子微笑道:“有點糊塗了,對嗎?不過你聽了便明白。第一個消息是我剛接到殷仲堪的奏章,要求恢復荊州刺史的原職,桓玄、桓修和楊全期也在奏章上署名。”

司馬元顯一震道:“他們又再夥同一氣哩!爹的分化之策看來對他們的團結沒有影響。”

司馬道子從容道:“這只是表面看來。桓玄雖表明支持殷仲堪的要求,事實上卻是不得不為之,是形勢所逼下的權宜之計。殷仲堪和楊全期確是有實力的人物,可是不論兵法武功,均遠不及桓玄,一對一固然非是桓玄對手,聯合起來恐怕仍是敗多勝少。可是桓玄卻不得不顧忌我們和北府兵聯手的力量,一旦與殷仲堪和楊全期決裂開戰,我們必站在殷楊兩人一方,桓玄便勢危了。所以桓玄現在是忍一時之氣,靜待最佳時機,再一舉收拾殷楊兩人。”

司馬元顯明白過來,同意道:“爹的分析非常透徹,此事確是好壞參半。”

又問道:“如此該算對我們利多於害,桓、殷、楊三人再沒可能通力合作。”

司馬道子道:“那你便要把第二個消息一併考慮。天師軍已完成集結,總兵力達十萬人,大小戰船近千艘,據報將在短期內渡海進犯會稽。而這正是桓玄等待的時機,只要天師軍牽制著我們,他便可以掉轉槍頭收拾殷仲堪和楊全期。”

司馬元顯終不及乃父老到,色變道:“我們豈非兩面受敵?”

司馬道子現出一個充滿陰險意味的笑容,道:“爹如不預早計算有今天一日,如何有資格在我司馬皇朝聽政?守會稽的是王凝之,五天前王夫人道韞才起程往會稽去會夫兒,假如王氏一家人有什麼三長兩短,你道會引致什麼後果呢?”

司馬元顯一呆道:“這個!嘿!這樣不太好吧?”

司馬道子嘆道:“你認為我們有另一個選擇嗎?成大事者,豈容婦人之仁,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謝琰和劉牢之拖進這泥淖裡。而我們則能保持實力,應付有兩湖幫作走狗的桓玄。此事關係到我大晉朝的存亡,顯兒必須明白此點。”

司馬元顯臉容轉白,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司馬道子負手來回踱起方步,現出深思的神情。

司馬元顯不敢打擾他的思路,垂手默立。

司馬道子忽然停下來,注視著兒子道:“你是否對劉裕有好感呢?”

司馬元顯坦然道:“孩兒畢竟曾和他並肩作戰,唉!只可惜……”

司馬道子沉聲道:“不論你對他觀感如何,劉裕已成為一個極端危險的人物,必須除去。近日民間謠言四起,多少都與他有關,最荒謬莫過於什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讖語。”

司馬元顯道:“這只是亂民的附會流言,過一段時間後便會不了了之。”

司馬道子道:“假設劉裕日後屢立軍功,在北府兵中節節晉升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不得不承認道:“如此他將成為皇朝的嚴重威脅。”

司馬道子目光投往窗外,緩緩道:“我們絕不可容劉裕有這麼的一天,但此事亦不可操之過急,且必須施借刀殺人之計,最好他命喪邊荒集,如此便乾淨利落。否則便由劉牢之去辦,在兵荒馬亂之際,殺個把人還不容易嗎?只要提供一個機會給孫恩,包管孫恩做得妥妥噹噹。”

司馬元顯道:“孩兒明白了!劉裕如有命活著從邊荒集回來,他的小命也拖不了多久。”

司馬道子現出充滿自信的笑容,似乎一切已盡在他的掌握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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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39:01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操奇計贏

宋悲風走到劉裕身旁,低聲道:“在想什麼呢?”

劉裕從沉思中返回到身處的世界。

雙頭船在河道全速行駛,逆流而上邊荒集,天上萬里無雲,熱得反常,令人煩躁。

他曉得以宋悲風的性格,沒事是不會來找自己閒聊的。道:“只是胡思亂想吧!說不緊張就是騙你。”

宋悲風道:“我有一個要求,希望在整場戰事裡,能追隨在你的左右。唉!我這個人沒有什麼本事,唯一專長就是當家將保鏢。”

劉裕不由想起謝安,現在宋悲風的提議,正是視自己為謝安,遂向他提供貼身的保護。宋悲風絕對是第一流的高手,即使刺客是孫恩、聶天還之輩,他也有還擊火併的能力。如果由他指揮自己將來的親兵團,可解決他自身安全的問題。

劉裕道:“這是我的榮幸,只是委屈了你老哥。”

宋悲風顯出傷感的神色,有感而發的道:“不論是安公還是大少爺,在外人眼中,一個瀟灑飄逸,一個八面威風,事實上他們在私下里也有痛苦焦慮的時刻。猶記得在淝水之戰前,我陪安公到雨枰台見千千小姐,他滿懷感觸地問我他是否老了。對自己的大去之期,他該比任何人清楚。”

劉裕心中一動,道:“有個疑問一直存在我心裡,以安公的睿智,怎會讓玄帥曉得自己會壯年早逝呢?這並非任何人能承受的心理負擔。”

宋悲風道:“你算是問對了人。此事除安公、大少爺和我外,沒有第四個人曉得。安公並沒有向大少爺提及這方面的事,只是密藏在心裡,直到有一天大少爺拿著自己的命局來向安公請教,安公才沒法隱瞞。”

  劉裕訝道:“命局?”

宋悲風道:“那是以出生年月日時起的命盤。大少爺本命屬丙火,生於午月,時干見壬水,座下地支是子,如此命局非常罕有,命家稱之為'陽刃駕煞',不論丙火壬水,均處於力量的顛峰。壬水為丙火之煞,水火交戰,常處於作戰狀態。於命局為極端的情況;於人生亦然,不是常人能消受。故自身勢旺之時,威權壓天下,可是一旦煞勢轉盛,便會亡於刀劍之下。

劉裕倒抽一口氣道:“難道確有命運這回事嗎?”

宋悲風苦笑道:“恐怕安公也沒法回答你這問題,在人的一生里,究竟有多少屬人為的影響?多少是命中註定的?又或一切都是由命運擺佈,誰說得上來呢?”

劉裕想起謝玄的遭遇,比對著他“陽刃駕煞”的極端命局,心中感慨萬千。

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那老天爺對王淡真便是太狠心了。自己的命運又如何呢?如果他可以選擇,做個平平凡凡的人,清茶淡飯安渡一生便算了。像現在般算什麼一回事,將來縱然統一天下,但自己還有快樂可言嗎?

不過他真的沒有別的路可走,只有繼續堅持下去,直至桓玄慘死在他的刀下。這或者就是命運。

慕容垂送紀千千迴帳後,風娘跟在他身旁,道:“我試探過她們了。”

  慕容垂道:“結果如何?”

風娘道:“燕飛該沒有見過千千小姐,因為小詩姐的反應顯示她全不知情,如燕飛見過千千小姐,小詩當然知道。”

慕容垂在皇帳前停步,皺眉道:“或許是燕飛故意不驚動小詩。以燕飛的性格,絕不會吹虛自己辦不到的事,荒人也不會有這個說法。”

風娘道:“也許是荒人裡的有心人故意造謠,以激勵荒人士氣,千千小姐對小詩的愛護是毋庸置疑的,如燕飛真的見過她,這麼好的消息,她怎會隱瞞呢?”

慕容垂顯然非常尊重風娘的意見,點頭道:“有道理!”

  旋又苦笑道:“唉!好消息。”

風娘醒覺起來,忙道:“皇上請恕風娘失言。”

慕容垂仰首望天,臉上現出惆悵無奈的神色,道:“你並沒有失言,只是說實話,如果朕怪責你,怎配當以平定社稷為己責的君皇。”

風娘垂下頭去,輕輕道:“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鳥兒愛飛,魚兒樂遊,這是它們的本性,皇上明白風娘的意思嗎?”

慕容垂淺白言之道:“你試過牽腸掛肚、夢縈魂牽的滋味嗎?”

風娘臉色一黯道:“風娘可以不答皇上的問題嗎?”

慕容垂驚訝的朝她瞧去,似乎從未想過她會有一段傷心往事。

自孩提時代開始,他便認識風娘亦絕對地信任她、欣賞她。現時身旁的心腹裡,只有她有膽量婉轉地勸他放過紀千千。

呆望風娘好半晌後,慕容垂道:“我卻從沒有試過這種感覺,直至遇上千千。”

接著目光炯炯,透出堅決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緩緩道: “對千千我是永不會放棄的,她是屬於我的,失去她,生命將失去一切意義,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補她留下的空缺,包括統一天下在內。我寧願親手毀掉她,也絕不容她回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去。”

  說罷拂袖回帳去了。

  燕飛想著紀千千。

他並不寂寞,陪伴他的是蝶戀花。

自從蝶戀花在秦淮河第一次示警,顯示出她的靈性,他便感到與她生出血肉相連的關係。

他再沒法從盛豐海味的出口去探看東門大街的情況,只好躲在夜窩子採花居的出口下,聆聽著地面不住傳來重物移動的聲音。他是不得不打醒精神留心敵人愈趨頻繁的活動,因為只要敵人開箱發現有人在西瓜皮炮做了手腳,矛頭很快會指到他所藏的地道來。

在地道霉爛潮濕的惡劣環境裡,只有對紀千千的思念,才可以賦予這黑暗天地美麗的色彩。

紅子春建造這條秘道時,肯定沒想過須長時間躲於其內,只是供逃走之用,所以根本沒有通氣的設備,情況有點像在水底里,他的胎息法再沒法撐下去。頭腦昏沉下,只好藉思念紀千千這獨門心法來保持清醒,以免一睡不醒,活生生給悶死。

不過他再捱不了多久,就在此時上面靜了下來,然後是關門的聲音。

燕飛叫了一聲“謝天謝地”,打開地道,竄上地面。

拓跋儀立在密林邊緣處,目光掃視外面的荒野。

旁邊的丁宣道:“今天確是熱得反常,熱得令人氣悶,老紅看天確有一手。”

他們身處的密林位於穎水東岸,白雲山區的東北面,離開邊荒集只有五里之遙。

三千人馬正在林內休息,養精蓄銳,靜待行動的時刻。

拓跋儀籲出一口緊壓心頭的濁氣,沉聲道: “你緊張嗎?”

丁宣嘆道:“沒可能不擔心的,我們的計劃一環扣著一環,一波接一波,既大膽亦巧妙,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於任何環節出錯,勢會影響全局,招致失敗。最糟糕是我們根本沒有能力組織另一輪攻勢,所以確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拓跋儀回复冷靜,道:“這是戰場上的豪賭,我們只有賭一舖的本錢。咦!來哩!”

一個黑點,在地平出現,迅速接近。

丁宣喜道:“這小子的輕功長進了不少。”

拓跋儀微笑道:“高小子是任何主帥夢寐以求的超級探子,他似乎有與生俱來的敏銳觸覺,令他在邊荒眾多風媒中脫穎而出,成為沒有人敢懷疑的首席風媒。他的判斷絕少出錯,希望今次也不會例外。”

高彥轉瞬奔到兩人身前,氣喘的道:“他奶奶的,今次不好哩!”

拓跋儀、丁宣和左右的十多名戰士人人聞言色變。

高彥又哈哈一笑,喘息著道:“我說的不好,指的是敵人。”

  眾人齊聲大罵。

拓跋儀佯怒道:“你這混蛋,在這等時刻仍有心情說笑。”

高彥伸個懶腰,道:“差點累死老子,不說笑輕鬆一下怎行。報告儀帥,陰大將和五百兄弟,已成功地埋伏在邊荒集上游,敵人伏兵的位置則完全在老子掌握中,正乖乖的等待我們去把他們吃掉,我保證這批敵羊就要送入我們的虎口。”

接著從懷裡掏出地圖卷,在林地上攤開。

  眾人隨他蹲下來,觀圖聽解。

高彥的指尖落到圖心的紅點,道:“這是邊荒集,旁邊的是從北往南流過邊荒的穎水。”

拓跋儀皺眉道:“我們會看哩!不用你來解釋,少說點廢話成嗎?”

更有人咕噥道:“老卓這張圖我們至少看了一百遍。”

高彥笑嘻嘻道:“我是故意說些廢話,讓你們有罵我來出悶氣的機會,不用人人緊張得像繃緊的弓弦。他奶奶的,留心聽著哩!敵人在穎水兩岸大幅加強了防禦力,只是東岸便有二十五座箭樓、八座地壘,且設有五重陷坑,而守衛東岸戰線的敵人便達二千之眾,可見敵人已猜到我們會由東岸下手。”

眾人聽得心下不安,東岸的防守已如斯嚴密,西岸邊荒集的碼頭區東門更不用說。

高彥道:“敵人更建起四道以浮筏連接的浮橋,接通兩岸,隨時可增援東岸。陰大將也認為單憑他的五百人,沒法攻占東岸。當然,這是指在正常的情況下,嘿!例如現在的好天氣。”

拓跋儀沉聲道:“伏兵在哪裡呢?”

高彥手指在圖上移動,來到離穎水約五、六里,位於穎水東面的丘陵林野區,道:“一支約五千人的部隊,分佈於十多個山丘高地處,是全騎兵的部隊,沒有豎營立寨,而是蓄勢以待,可以隨時出擊。”

  丁宣道:“屠奉三看得很準。”

拓跋儀道: “慕容戰方面情況如何?”

高彥道:“慕容戰的部隊在個許時辰前抵達鎮荒崗,敵人聞訊派出二千戰士,在城南兩里處布陣,擺明不怕我們。他娘的,我們會教姚興和慕容麟後悔。”

丁宣皺眉道:“如敵人出集迎擊慕容戰的先鋒部隊,將是非常頭痛的事。”

拓跋儀道:“你怕我,我怕你,是人之常情。敵人只是虛張聲勢,諒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誰敢肯定我們進占鎮荒崗不是誘敵之計呢?敵人只會在一種情況下出集迎戰,就是在摸清楚我們的部署後。在正常情況下,這是可以辦到的,可是大雨驟降,接著是大霧,敵人將失去掌握主動的機會。這亦是我們計劃最精采的地方。”

丁宣同意道:“以對方目前的部署,確是先穩守後突擊的戰略。”

高彥笑道:“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的確是最好的策略。哈!下一步該如何走?請儀帥賜示,我還要去回報陰大將。”

拓跋儀道:“你肯定陰奇和他的手下能瞞過敵人的耳目嗎?”

高彥拍胸保證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昨晚由最熟悉邊荒的老子我親自帶路,徒步潛行一夜,繞了個大彎,全程穿林過野,專找溪流涉水而走。更可以令你安心的,是我們的探子一直監視敵人,發覺全無異樣情況,如果敵人高明得只是裝蒜,我們荒人只好怨自己命苦。”

拓跋儀沉吟片刻,道:“假設你們是姚興和慕容麟,忽然發覺我們的三千人馬現身東岸,擺出要強攻敵人穎水戰線的模樣,你們會怎辦呢?”

高彥想也不想的道:“我會當你是發了瘋,活得不耐煩。”

丁宣點頭道:“可是敵人當然曉得我們不是活得不耐煩的瘋子,而以為是我們全面進攻的前奏,一方面嚴陣以待,另一方面調動伏兵,好把我們這三千孤軍全體殲滅,以壯軍威。”

拓跋儀轉向高彥道:“聽到了嗎?我們的成敗就要看你了。”

高彥嚇了一跳道:“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好嗎?老子雖然勇猛過人,智比天高,恐怕仍承擔不起這重任。”

拓跋儀不理他的胡言亂語,迳自沉吟道: “假如我們依劉爺吩咐,就那麼策馬馳過東岸,姚興和慕容麟便可肯定我們曉得東面尚有伏兵,更可能猜到是誘敵之計。對嗎?”

高彥終於明白他的想法,色變道:“我快給你嚇壞了,你不是真的要攻打敵人的穎水防線吧?”

  丁宣道:“佯攻又如何?”

高彥斬釘截鐵的道:“佯攻也不行,光是敵人佈在東岸的部隊,在無後顧之憂下,已令我們吃不消,何況敵人援軍還可以源源不絕通過四道浮橋渡水支援。等到埋伏西面的敵人會合一起東西夾擊,我們想逃也逃不了。”

拓跋儀微笑道:“論探子之術,你高少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可是一提戰場的軍事行動,你卻只有聽的份兒。劉爺把任務交下來給我,我必須審度實際的情況,靈活變化,始有可能完成既定的軍事目標,只要我們的時間拿捏得好,處處誤敵,才可成功施展誘敵之計,把敵人追來的部隊打個他奶奶的落花流水。我絕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在完全知敵的情況下,盡量佔多點便宜。否則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不冒點風險,如何可只憑三千人,擊潰敵人多達五千的伏兵?如不能解決這支埋伏在東面的敵軍,這場仗也不用打了。”

高彥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無奈地同意道:“我可以乾什麼呢?”

拓跋儀道:“埋伏在東面的敵人是羌人還是慕容鮮卑族的人呢?”

  高彥道:“全是羌兵。”

拓跋儀道:“你會看羌人的旗號嗎?”

高彥傲然道:“瞭如指掌。他們翹翹屁股,我也曉得他們想幹什麼。”

拓跋儀道:“這便成了。你現在立即去通知陰奇我們的應變之計。”

高彥抓頭道:“什麼應變之計?”

眾人一陣哄笑,他們均是追隨拓跋儀多年的人,當慣來去如風的馬賊,見盡大場面,兼且對拓跋儀信心十足,只要座下有戰馬,任何凶險的情況也有把握應付。

拓跋儀笑道:“你留心聽著哩!聽漏一句也不行。明白嗎?”

高彥苦笑道:“你可以放心,我不為你們著想,也要為自己的小命著急。唉!我還要到兩湖去迎娶我的小白雁呢。”

眾人再爆笑聲,士氣昂揚至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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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兵分多路

慕容戰傲坐馬背上,雙眼目光如炬的瞧著前方敵軍的調動,一眨也不眨,神態從容,彷如魚歸大海般自若。

簇擁著他的是姚猛和七、八名本族高手,手下騎兵分別在左、右結陣,另有一支千人部隊在後方。

姚猛道:“敵方不過二千之數,該是虛張聲勢,以防我們直推進至南門外吧。”

慕容戰沒有答他,留神察看敵陣變化,忽然笑道:“這是慕容麟的軍隊,出集來迎,豈是阻我進勢那麼簡單,而是欺我們長途跋涉,師疲力竭,哪知我們昨晚休息竟夜,養足精神,今天只趕了區區十里路。”

姚猛由衷佩服道:“戰爺真了得,開始時急趕了一日一夜的路,累得我們差點沒了半條命,原來早預見有眼前的情況。”

又訝道:“可是憑對方的兵力,怎敢與我們對撼?”

慕容戰冷然道:“哼!敵人現在的推進緩慢而穩定,可以隨時改緩為急,隨時衝鋒布陣,如此戰法,分明是要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令我們集中力量固守前方。他奶奶的!我偏不中計。想和我玩陣法變化,我慕容戰樂意奉陪。他們以為陣式是我們最弱的一環,我會教他們大出意外。”

姚猛也是軍旅出身,細看敵勢,布的是先鋒陣,把主力集中於正中,左右為輔,是全攻型的騎兵部隊。推進時中軍若行,左右軍便押後,到中軍停下,便輪到左右軍推前,令人感到其陣勢完整,生出強大的壓逼感。

驀地左方遠處閃起五次亮光,顯然是有人以鏡子反映陽光,向他們報信。

慕容戰欣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敵方五千人,已潛行至我們側翼,準備以偷襲手法夾擊我軍,但怎瞞得過我們的荒人探子。”

姚猛讚道:“戰爺不愧是吃這口戰場飯的人,對戰事等閒視之,只看你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神態,我便信心十足。”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是來當我的副將,不是來拍我的馬屁,討我歡心的。”

接著一揪馬韁,令戰馬前踢長嘶,人立而起,同時喝道: “各位兄弟!”

手下戰士人人翹首往崗上的他望來。

慕容戰策馬在高崗上左右緩馳,讓人人可以清楚看到他,高舉右手,握拳喝道:“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好日子終於來臨,大丈夫馬革裹屍,我們寧願轟轟烈烈的戰死,也不願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對嗎?”

眾戰士轟然應喏,士氣提升至頂點,人人誓言死戰。

慕容戰狂喝道:“但我慕容戰絕不會讓你們去送死的,死的只會是低估我們的敵人,給我布盾陣。”

命令發下去,左右兩陣登時各有五百人跳下馬背,解下輕便的藤盾,在前方布成盾陣,後方戰士先把馬牽走,然後取出長弓,於盾陣後分兩隊打橫排成新的陣式,井然有序,頓然形成龐大無匹的兵陣氣勢,把敵人昂然推進的氣焰全蓋過去。

號角聲起,敵軍停止推進,在二千多步外布陣,保持可隨時衝鋒的姿態。

慕容戰回到姚猛身旁,後者帶頭吆喝怪叫表示喝采致敬。

慕容戰氣定神閒的掃視己方盾牌陣的軍容,道:“多謝荊州軍的饋贈,沒有他們的慷慨,我們便布不成盾牌陣。哈……”

左右給他惹得開懷大笑,充滿談笑用兵、視死如歸的況味。

姚猛目光投向敵人,哂道:“他老娘的!還不害怕嗎?”

慕容戰道:“他們不是害怕,而是見我們鬥志激昂,怕我們忽然反擊,故暫緩前進之勢,待左方來援施壓,以強勢兵力動搖我們的軍心,再視我軍的反應而釐定進攻退守的策略。”

姚猛道:“原先我還以為敵人不敢出集迎擊,怎知剛好相反,我們陣腳尚未站穩,龜孫子們便來了。”

慕容戰微笑道:“我們對敵情的判斷大致上沒有錯,如果敵人分出一半以上的兵力來對付我們,才算是迎頭痛擊,現在仍是以守勢為主。兵法有云,守城而不出擊,是為死守,是善用兵者不為的傻事。在敵人眼中,我們是缺乏軍訓的烏合之眾,惟一可持者是高昂的士氣,所以只要能在初戰時挫折我們,造成大量的傷亡,便可重挫我們的鬥志,大幅削弱我們的戰力。這是高明的策略,問題是我們並非烏合之眾,所以只要我們稍顯實力,敵人只有撤返邊荒集。當他們以為可憑集堅守,忽然雨霧齊來,而我們的攻勢則一波接一波,鋪天蓋地之勢,敵人方會曉得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另一人道:“戰爺怎猜到敵人有援軍配合呢?”

慕容戰傲然一笑,淡淡道:“這個更容易,我們出現得突然,故敵方在未摸清楚我們的情況下,又未發現拓跋儀的奇兵,只派出一個二千人的騎兵部隊在集外二里處布防,以遏制我們的推進。到敵人弄清楚我們的後援軍仍在途上,兼且發覺我軍人數達五千之眾,占我方總軍力近半之數,當然不會容忍我們倚高崗布防,又想試探我們的戰力,遂決定攻擊我們。如果我們被輕易擊垮,當然最理想,但如能挫折我們,敵方已非常滿意。”

稍頓續道:“剛才我看敵人推進時信心十足的姿態,便知他們有援可恃,否則怎敢在我們面前如此囂張?”

  蹄聲響起。

左方林木區處湧出大批敵騎,在半里外潮水般掩地而來。

同時前方敵軍由靜轉動,朝他們推進。

戰鼓號角齊鳴,的確似有響徹雲際的威勢。

慕容戰現出冷酷的笑容,道:“鳳凰大陣!”

身旁的女旗號手,立即打出特別為鎮荒崗設計的鳳凰大陣的旗號。

十二艘雙頭船在離邊荒集十里處的穎水結陣,封鎖河道。

後方是大小戰船貨船,分泊兩岸,在臨時建築的碼頭,卸下兵器糧貨。

三十台超級投石機,全運至東岸,發射的非是石頭,而是姬別監製的萬火飛砂神炮,共裝滿五十個大箱子,每箱二十個,共一千個。數量看似很多,但在戰場上個把時辰便可以用盡,所以必須看情形使用,不然就要以石頭代替了。

另外百多筐以防水布包裹妥當的火石毒煙箭,分別卸往東西兩岸,放置在沿岸一帶的荒野山頭。

戰士們把守兩岸上游高地,以防敵人突擊部隊來犯。

眼下人數雖達近萬,但真正能上戰場與敵人血戰的只在四千人間,且全是沒有戰馬的步兵隊,故不得不在遠離敵人的地方登岸,且還須先鋒部隊牽制敵人。

餘下的主要為工匠等各項支援的人員,佔了大半是荒人壯女,她們之中不少是在青樓鶯聲燕語的嬌滴滴姑娘,現在卻與其他吃苦耐勞的荒人婦女,成為同甘共苦的好姊妹。

登上東岸的有一千戰士和四千支援部隊,是今次攻集的主力,由劉裕親自指揮。

西岸的二千戰士和支援人員,則由屠奉三負責。戰士們主要來自他的振荊會,擅打硬仗,戰力比劉裕手上由大江幫戰士和羌人組成的千人部隊更要強大。

江文清理所當然的指揮曾縱橫南方水道的十二艘雙頭戰船,以席敬和費二撇為輔,戰士達千餘人,均為大江幫水戰的好手。

劉裕站在東岸高地,左右是卓狂生、宋悲風、呼雷方、紅子春、姬別、方鴻生、程蒼古一眾人等,身後是這支部隊僅有的三十多匹戰馬,供主帥和隨員代步。看著卸貨登陸的行動接近完成,大夥提得老高的心才放下來,鬆一口氣。

登陸是軍隊最危弱的時刻,如有敵騎來犯,肯定會吃大虧。幸好現在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

  對岸的屠奉三向他們打出旗號。

  劉裕欣然道:“放行!”

在後方候命的女旗手忙以舞蹈的姿態,以色彩燦爛的旗幟傳達訊息,惹來四方陣陣讚美之聲。八位嬌俏的女旗手興奮得俏臉都紅起來。

左岸號角聲起,步兵沿岸推進,百多輛輜車隨後緩行。

卓狂生捋著頷下長須,大笑道:“看!我們荒人多麼俊敏,偉大的荒人在今天為邊荒寫下精采的一章,荒人的事蹟,將傳誦千古,永遠不會被遺忘。”

程蒼古沒好氣道:“這傢伙又在為邊荒集光復後的說書館生意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在邊荒做生意講的是公平競爭,你認為說書說得好過我,歡迎比較。”

  眾人無不莞爾。

劉裕見輜重車隊集結完成,道:“該輪到我們動身了。”

  宋悲風傳令道:“起行!”

  號角聲長鳴。

  大隊開始緩緩移動。

姬別道:“禀告老天爺,你千萬勿要在我們未抵邊荒集前已大雨滂沱,又或苦等兩三天都不見半滴雨,你老人家至緊要幫這次忙。”

  眾人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紅子春成竹在胸的道:“你現在當我吹牛皮好,死顧面子也好,我敢肯定在黑夜來臨前,必然風雲變色,雷雨交加,我的預測將會兌現。”

  此時一人直奔上丘頂來。

卓狂生怪笑道:“有什麼好消息?”

來的是高彥的左右手小傑,奔到眾人身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道:“報告各位大爺,一切依計而行。戰爺已佔據鎮荒崗,敵人兵分兩路,派出約八千人夾擊戰爺,尚未知戰果。”

姬別笑道:“我的火石毒煙箭可大派用場了。”

劉裕欣然道:“我們最害怕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就是敵人只留下數千人固守邊荒集,其他全體出擊。現在只是試探出擊,測探我們的實力,戰爺自可應付裕如。 ”

小傑續道:“奇爺和他的五百人,成功潛行到敵人後方,到達目標位置。”

眾人登時爆響歡呼怪叫,最興奮的竟是姬別。

程蒼古緊張地問道:“儀爺方面情況如何?”

小傑答道:“儀爺和他的兄弟從隱伏處走出來,向邊荒集東岸推進。據傳信的手法,儀爺會在東岸裝出攻擊姿態,施誘敵夾擊之計。 ”

卓狂生讚道:“好漢子!夠膽識!”

紅子春皺眉道:“這似乎和我們原定的計劃有出入,一個不好,會陷於全軍覆沒的厄運。”

呼雷方道:“紅爺可以放心,拓跋儀乃曾被稱為馬賊之王的拓跋珪,他手下的第一號大將,最擅長這種在敵人大軍夾擊下反攻的戰略,我肯定他可以不負所託地完成任務。”

宋悲風點頭道:“能臨陣應變,才是最高明的將帥。”

程蒼古擔心的道:“逃竄的時間須拿捏得精準無誤。”

劉裕淡淡道:“這方面肯定沒有問題,觀察敵情是高小子的專長,在邊荒不作第二人想。不知各位有否想過,敵人高台指揮的優勢,亦是他們最大的缺點。要指揮東岸的伏兵,須由敵方主將於高台打旗號指揮,以高彥對各族傳信方法的精通,定可掌握敵人全局的進退,完成任務。”

  眾人終放下心來,齊聲稱是。

劉裕續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最重要是隨機應變,戰略可以因應形勢而改變,只要能達到目的。若不是如此,反令我擔心。”

接著下令道:“除雙頭船外,其他船隻一律返回鳳凰湖。”

  旗號揮舞。

  眾人登上馬背,馳下山丘去。

反攻邊荒集之戰,隨著他們的步伐,已是離弦之箭,勢在必發。

燕飛透窗瞧著鐘樓廣場的情景,以他的冷靜功夫,也不由生出焦慮擔心的感覺。

空曠的廣場像變成各類重型武器和不同類戰車的陳列場所,排列得井然有序。

最觸目驚心是位於東大街口的數十架四弓弩箭車,每次可發射四枝巨烈弩箭,不但穿透力強,可貫穿己方的藤盾,且射程可達千步之外。

這種笨重的箭車,在平野戰中作用有限,可是在守城和巷戰中卻是威力無窮,只要想像己方人馬從東門攻入,卻遇上十多架這樣的弩箭車,每車連發四箭,荒人肯定被射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現在弩箭車藏在夜窩子內,正是要瞞過他們荒人,把握時機地點,忽然投進戰事裡,盡收攻敵無備的神效。

其他還有近百台投石機,正於廣場上嚴陣以待。攻防戰開始後,不論敵人從何方攻來,這些防守的重型器具,均可迅速投進待增援的區域去。而夜窩子和四條大街提供了迅速調動這批大型重武器的捷徑。

此外尚有百多輛可擋箭的撞車,接近鐘樓處放滿鐵桶,約在三、四百之數。如估計無誤,桶內放的該是石灰一類的東西,如從高處灑下,對眼睛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燕飛看不到裝載西瓜皮炮的木箱子影踪,可能是在鐘樓的另一邊,位於他的視線之外。

古鐘樓已變成一座堡壘,只有一個入口,如把大鐵門關上,便如鐵桶密不通風。下一截是個高達七、八丈的方形石堡,上截是直探中天的古鐘樓,觀遠台上旗幟高掛,卻沒有飛揚,因為沒有風,且熱得要命。

燕飛也不由得佩服敵人,忽然間冒出這般多攻守兼備的重武器,可見羌人善守的美名,確非虛傳。

  怎麼辦呢?

假如劉裕等不曉得敵人隱藏起來的實力,極可能陰溝裡翻船,攻進來後被敵人一舉擊垮,就如此窩囊地輸掉這場仗。

就在此時,一隊羌人、鮮卑兵各佔一半,約近百人的部隊在各式重武器間穿行,直朝採花居的方向徒步奔至。

燕飛大吃一驚,心忖難道是對方發現有人在西瓜皮炮作了手腳,所以到採花居來搜尋是否有藏人的秘室。

正不知該立即逃跑,還是躲回地道去的當兒,眾騎士已抵達採花居正門前。

只聽把門者以漢語喝道:“聯軍必勝!”

剛到的戰士還口令道:“荒人慘敗!”

燕飛回頭瞥了一眼,原本放滿各式戰具的大堂已被搬得空空蕩盪,只餘十多個裝箭矢的大竹籮。

  門開。

  燕飛一閃身,躲到籮筐後去。

憑他的身手,隨時可以殺進地道去,再從另一端的出口逃走,最重要是先弄清楚敵人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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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初戰得利

燕飛並沒有後悔錯過返回地道的機會,在看到敵人展示於廣場的防守實力後,令他對姚興完全改變了印象,更清楚自己以前對他的認識是如何膚淺。

當日他見敵人在集外廣置拒馬,雖然得知敵人把防線擴展至集外,大大增加荒人攻集的難度,但仍不大放在心上。直到剛才見到守集的重武器,方知如何地低估了敵人。

這批重武器大部份是在邊荒集的工場內趕工製造的,但弩箭機卻肯定是從長安經水路運來,石灰則是於北方各地搜購,由此可見敵人的準備工夫做得多麼充足。

所以他斷然決定須立即離開,好將敵人的真正情況通知己方兄弟。留下來再沒有意思,因為劉裕絕沒有可能攻至夜窩子,他手上的“盜日瘋”亦難發揮扭轉局勢的作用。

戰士們魚貫而入,部分人還高聲談笑。

燕飛感到他們的士氣相當不錯,這是可以理解的,既有集可守,兵力又是荒人的三倍,更何況只要看看廣場上停放的各式重武器,信心立即可以大增,比主帥們的什麼勉勵說話更有效力。

燕飛握上蝶戀花的劍柄,準備攻其不備的殺出大門去,憑穿在身上的鮮卑兵武服和口令,看運氣能瞞過敵人多少關卡的闖關離開。

  戰靴踏上階梯的聲音傳入耳內。

燕飛心中大訝,敵人竟是要到樓上去?而非到大堂來搜查。

  忙留心聆聽。

其中一名戰士以鮮卑語道:“天氣這麼燥熱,到水里去泡怎都好過在地面曬個半死。”

另一人道:“不要高興得太早,你總不能整天泡在水里,穿上牛皮水靠在岸邊捱太陽時,你才曉得滋味。”

燕飛醒悟過來,這批戰士並不是衝著他而來,敵人仍未發現他在西瓜皮炮弄了手腳,而是因水靠放置於樓上,這批要往穎水進行特殊行動的“水兵”是來換裝的。

  燕飛立感心動。

如要安然離開,又大模斯樣的回來此是唯一的機會。

想到這裡,連忙打醒精神,探頭外看。

敵人魚貫的登樓,沒有人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

燕飛待最後一人入門後,閃了出來,追在戰士們的後方,上樓去也。

慕容戰一聲令下,五千荒人戰士立即表演似的變化陣勢,兩翼的盾牌陣迅速移動,改為護著鎮荒崗東西兩邊。

鎮荒崗形勢險要,三面陡峭,以面向邊荒集的一方最高,拔地達十多丈,然後往南傾斜成坡,是登崗的唯一路徑。變陣後,荒人戰士變成倚崗固守,再沒有後顧之憂。

留在後方的千人部隊此時分出三百人,馳上高崗下馬,來到高崗西沿的位置,百多弩手祭出弓弩,另二百人正傳遞著火石毒煙箭,點火的點火,一切井然有序,快而不亂,盡顯慕容戰練兵的成果。

敵騎施展的是全騎兵的衝擊戰術,西方來的突擊兵,五千人呈扇形般散開,前鋒的戰士均手持大藤盾,以擋箭矢。此為胡人最擅長的戰術,第一輪衝鋒陷陣後,便可繞往敵陣各方,從四面八方輪番衝擊,消耗對方的箭矢,削弱對方的戰力。

本來這種戰術該是萬無一失,因為荒人勞師遠征,尚未恢復元氣,陣腳未穩下,豈抵得住他們以優勢兵力驃騎狂攻?

北面的二千敵騎卻是另一種陣法,緩而不急的推進,隊形聚而不散,前三排舉盾護著人馬,後方戰士彎弓搭箭,以穩定的步伐直逼而來。

慕容戰卓立高崗之上,神安氣定,狀似下凡的天神。

忽然嘴角飄出一絲笑意,喝道:“'寸步難'侍候。”

早把'寸步難'預備在手的五十多名戰士聞言齊聲大喝,往敵處擲出第一輪的'寸步難'。他們都是臂力特強之士,兼之居高臨下,落點遠達己陣五、六百步之外,立成阻敵的防御之勢。

這批'寸步難'特別加料,兩邊都裝有向上的尖釘,不論哪一面著地總有利釘的尖鋒指著天空。

此著大出敵人料外,令他們避無可避,最妙是只有前方的敵人曉得發生了什麼一回事,後來者仍亡命策騎衝陣,令居前者欲停不能。

第二輪的'寸步難'拋出,接著是第三輪。

最接近的敵人已在離己陣七百步處。

後方餘下七百荒人騎士,人人嚴陣以待,只要敵人稍呈亂象,便會依令殺入敵陣,繞擊敵人後方。

姚猛此時馳下崗坡,與這支七百人的部隊會合。

  慕容戰又喝道:“點燃神箭!”

  戰士們聽命而行。

從西面殺來的敵人已呈亂象,前方的戰士當然不肯踏入尖釘陣去,退既不能,只好往兩邊散開,本是疾如雷電的強大氣勢,登時大幅削弱。

後來者不知就裡,兼且荒草掩飾了'寸步難'的存在,仍盲目朝他們衝過來。

  慕容戰下令道:“放神箭!”

火石毒煙箭百箭齊發,拖曳著煙霧,從天而降的往射程之內的敵人投去,形成美麗煙線組成的壯麗場面。

火石毒煙箭觸地,立即爆開成一團團的黑煙,把敵人吞噬。

首先挺不住的是馬兒,立即亂蹄慘嘶,亂跳亂撞,人仰馬翻。

緊接著第二輪的火石毒煙箭射出,今次是對空發射,箭程更遠,直投往敵陣去。

數百敵騎仍從濃煙衝出來,但馬兒狀如瘋狂,再不受主人控制,部份敵人更口鼻滲血,神情痛苦,有些被馬兒拋下馬背。

  “放箭!”

崗下戰士領命,立即箭如雨發,往再沒有招架之力的敵人射去,一時血肉橫飛,令人慘不忍睹。

從北面逼來的敵軍見狀急忙後撤,西面的敵騎在傷亡慘重下亦倉皇退走。

慕容戰暗呼可惜,如非北面敵人完整無損,他會全面反擊,現在只好適可而止。不管如何,他已在沒有任何損傷的情況下,成功保住鎮荒崗。

  如此戰果,足以交待。

  慕容戰道:“放煙花報喜。”

負責傳信的女兵聞言,忙依令執行。

屠奉三沿穎水西岸策騎緩行,領著部隊朝邊荒集推進。他並不擔心安全的問題,因為慕容戰和拓跋儀這兩支人馬,已足教敵人忙於應付,他們絕不會蠢得還來攻擊,對穎水下游掌握了操控權,正夾岸挺進的荒人大軍。

敵人根本不可能對他們進行突襲,因為由高彥主持的探子網,已籠罩了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地區,任何風吹草動,探子們會通過遠距傳信的諸般手法,知會各路戰士。

戰爭的氣氛雖然不住接近,他的心神卻超越了邊荒,馳想於二百年前朝代人事的變遷上。

他本身並不具有如此廣闊的視野,臨離開江陵前與侯亮生的一席話,完全啟發了他之前從未想過的擁皇大計,想到如何把劉裕捧為南方之主的鴻圖大略。

侯亮生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國時期的智士荀彧,他本為漢末豪族的代表人物袁紹的謀臣,然而荀彧認為袁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故難以有所作為,遂舍袁紹而從曹操。

官渡一戰,曹操大破袁紹,從此奠定爭霸天下的基礎。

這並非可臨時編出來的謊話,對照侯亮生現在的處境,更清楚說明侯亮生為何甘冒生命之險背叛桓玄。因為侯亮生不但有理想,且有識見。

侯亮生指出自漢武帝獨尊儒學以來,政治權力的紛爭、魏晉的興亡遞嬗,事實上是儒家豪族與非儒家寒門的勝敗問題。

東漢儒家豪族興起,遵行君臣、父子之道,其學為儒家之學,其行必須符合儒家的道德標準,所謂孝友禮法。而修身治家的道德方法,亦適用於治國平天下。名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於親才能終於君。當這種看法被採用於人材的甄選上,便成徵辟制度,能否入仕全看豪族依名教標準來舉薦,變為豪族間的遊戲,把非儒家寒門完全排斥於外。當這種選任方式發展至極端,便成晉室的九品中正制,高門與寒門的阻隔對立愈演愈烈,矛盾叢生。

曹操出身非儒教寒族,本身識見過人,深明必須摧毀儒家高門豪族的重要性,所以求人惟才,認為有德者未必有才,打破漢代徵辟制度的儒教標準。

可是寒門和高門的鬥爭只是開始,出身豪族的司馬懿於曹操死後,乘曹氏子孫孱弱昏庸的時候,奪去曹氏手上的皇權,盡復東漢時代儒家高門大族階級統治全盛之局。

曹操對打擊高門是不遺餘力的,所以司馬懿的篡魏得到高門豪族支持,寒門被進一步壓制在不公平的九品中正制之下。

可是這種不公平的情況是難以持久的,高門大族本身的腐化更帶來諸胡入侵的大禍,現在晉室已到了日落西山的階段,高門大族的代表人物桓玄、司馬道子之輩均是崇奉奢華、腐惡不堪,南方軍民均期待新氣象的出現。

在這種大勢下,劉裕成為最有可能改朝換代的人選。只要劉裕能控制北府兵,將得到天下寒門有誌之士,和部分有改革理想的高門的支持,如此不可能的事將變成有可能。只看劉裕能否善加運用本身獨特的條件。

  “砰”!

煙花爆響的聲音從左後方高空處傳來,屠奉三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別頭望去,正好捕捉到煙花鮮豔的芒光。

燕飛敢這麼大膽混進這批水兵去,是看准他們是分別從羌人和鮮卑人裡挑選出來的懂水性好手,大多數成員互相並不認識,可見是臨時湊成的隊伍。支持他這個猜想的是只有小部分認識對方的人才談笑說話,而且他聽到這些水靠運到邊荒集來,只有二、三天的時間。

他也想到這麼混進去,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裝備剛足夠分予這批人使用,沒有半套多的餘下。不過亦沒什麼大不了,他再想辦法離集就是。但這個可能性並不大,怎麼說都該有較多的裝備以供替換補充。

思前想後中,燕飛登上二樓,立即心中大定。

水靠一套套整齊地排在地面,另一邊放的是水里用的武器,像是在水里搏擊的鋒銳水刺利器、專門對付敵船的鐵鑿,還有長達五尺可供伸出水面換氣的銅管。裝備足夠二百人使用。

最令他安心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加入,眾人各自更衣換上水靠,又戴上頭罩,只露出眼、鼻和口的部分。

燕飛故意混在羌人裡換裝,趁沒人有空注意他的當兒,把蝶戀花藏在窗台處。

換裝完成後,他隨著大隊離開採花居穿過鐘樓廣場,踏足東大街,朝穎水的方向走去。他排在隊尾,定神留意東大街敵人的防禦部署,同時又擔心會在行動前來個列隊集訓,那時他奸細的身分將告無所遁形。

整個邊荒集像一條拉緊的弓弦,一隊隊的騎兵此來彼往,關卡重重,東大街的店鋪門窗全被打開,屋頂屋內暫時都沒有敵人駐守,燕飛可以想像當攻防戰開始後,敵人會依計劃針對邊荒集的形勢布防,重武器會推至適當的位置,石灰會送上屋頂高處,靈活應變,以最有效的方法應付己方兄弟的入侵。

穿過東大門後,來自穎水的熟悉氣味傳入鼻內,燕飛仔細掃視,立時倒抽一口氣。只見夾岸盡是嚴陣以待的敵人,箭樓林立,以多座石堡、投石機和弩箭車遍布戰略位置,更架起了四道浮橋,貫通兩岸。如此聲勢,確令他看得驚心動魄。

   “列隊!”

  眾人立即分成前後幾行排列。

燕飛差點想立即投進穎水來個藉水遁,尤幸發覺眾人只是隨意排列,並無特定次序,可能是因倉促組隊,訓練未足,或因左有投石機,前有箭樓,右邊又放置弩箭車,場地所限下,不能像平時般有足夠地方排陣,所以只是作個樣子。

想到要功虧一簣著實難受,燕飛只好硬著頭皮,就那麼站在最後一排的靠邊位置。身旁的“夥伴”瞥他一眼後,再沒有看他。

  燕飛暗鬆一口氣。

  蹄聲響起。

十多人騎馬朝著他們從南面沿穎水而來,燕飛一看,立即心叫不妙,原來領頭者竟是老朋友宗政良。

燕飛心中向老天爺祈求,希望宗政良只是恰好路過,可惜事與願違,宗政良在親衛簇擁下,馳至隊伍前方,勒馬停下來。

燕飛暗嘆一口氣,以宗政良這級數的高手,只要銳目掃過,肯定可以沙裡淘金的把他識別出來,何況宗政良可能是敵人中眼力最好的人。

自己應否在離開前順手把他幹掉呢?

燕飛側移少許,讓前排的人擋著宗政良的視線,不過恐怕這花招不能起什麼作用,因為宗政良是坐在馬上,可把眾人臉孔盡收眼底。

就在此要命的時刻,對岸遠處號角聲起,蹄聲轟隆,顯然是有數以千計的人放蹄飛馳。

敵人全露出戒備的神色,人人往對岸蹄聲傳來處望去。

燕飛往宗政良瞧去,他正別頭看往對岸,冷哼道:“荒人送死來哩!”

又轉回頭來,嚇得燕飛連忙曲膝下蹲,避過他銳利的目光。

宗政良被蹄聲分了心神,再沒心思對眾人作例行檢視,以漢語喝道:“一切以指示而行,你們的任務是保護攔河木柵,以免遭敵人從水里破壞,清楚了嗎?”

  眾人大聲應道:“清楚!”

  宗政良喝道:“去吧!”

眾人轟然答應,接著轉朝南方,沿穎水向木柵的方向急步走。

燕飛暗呼謝天謝地,忙低著頭跟隨大隊,心中卻在想對岸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在如此良好的天氣下,強攻東岸的防線實與送死無疑。

想之無益,當務之急,是他必須見到劉裕,告知這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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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狂風雷暴

劉裕與卓狂生、宋悲風等人和負責旗號傳信的女將,策馬馳上東岸一處高丘,邊荒集出現在上游里許處的西岸。

自接到慕容戰旗開得勝的喜訊後,他們士氣大盛,更拋開敵人會迎擊他們夾岸推進的大軍的憂慮。

只見離穎水東岸防線不遠處塵土飛揚,顯是拓跋儀一軍正展開行動,進一步牽制敵人,令敵人對其他向邊荒集推進的荒人部隊,不敢輕舉妄動,致顧此失彼。

劉裕往對岸望去,心忖照計算屠奉三的先鋒隊伍,該已到達目標位置,只要有半個時辰,便可布成陣勢,站穩陣腳,不怕敵人出擊。

卓狂生望著掛在西天的太陽,點頭道:“儀爺在時間上拿捏得很準確,敵人如不立即追擊他們,入黑後更是無影可追,姚興和慕容麟是絕不容他們佔據上游的,否則再來個以穎水灌邊荒集,如何抵擋?”

  程蒼古嘆了一口氣。

方鴻生訝道:“現在諸事順利,有什麼好嘆氣的?”

程蒼古道:“我在擔心老紅的預言不兌現,那我們今晚恐怕難以入睡,整晚擔心被人襲營。”

姬別苦笑道:“天氣確好得離奇,半片烏雲的踪影也見不到。”

紅子春嗤之以鼻道:“連姬大少你都來懷疑我的看天本領?老程可以不說,因為他曾在賭桌上輸我一次,心中不服,所以來洩我的氣。你姬大少每次出門來問我天氣,我有哪次是猜錯的?”

程蒼古啐啐連聲哂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那次我是故意輸給你,好壯你脆弱的賭膽,這手法叫拋磚引玉,明白嗎?”

  此時眾人再笑不出來。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紅老闆有猜錯的紀錄嗎?”

姬別坦然道: “大致上都是猜對的,只是有時下大雨變下毛毛雨,時間上也會有差上一天半天的。”

卓狂生頭皮一緊道:“希望今次大雨不要變成毛毛細雨,時辰只差上一個半個,而非一天半天。”

紅子春光火道:“操你們的奶奶,我今次怎都不會丟面子。他娘的!我保證大雨在一個時辰內傾盆倒下來,熱得這麼難受,你試過嗎?這不但是大雨來臨的先兆,且是罕有的大暴雨。”

話猶未己,北方地平看不見的遠處隱傳悶雷的轟鳴,雖微不可聞,卻如天籟仙樂在眾人耳蝸內鳴奏。

卓狂生大喜道:“不但有大雨,且有大雷暴,今次有救哩!”

  “旗號說什麼?”

坐上馬背的高彥,目光越過東岸的敵方箭樓,投往聳立邊荒集核心的古鐘樓觀遠台上,敵人的旗手正朝對岸打出變化不停的旗號。

三千人馬在離敵人東岸戰線半里外的平野排列陣勢。

懂兵陣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全攻型的錐行陣式,如利錐狀般的排陣,先鋒軍像利刃的鋒尖切入敵軍,然後以強大的後續部隊撕開敵陣的裂口,擴大戰況。

在荒人部隊來說,這當然只是虛張聲勢,但足可鎮懾敵人,令對方不會蠢得捨棄箭樓、石壘、投石機、弩箭車的強大支援,揮騎輕率出戰。

高彥看得額角冒汗,駭然道:“我從未見過這種打旗號的手法。”

拓跋儀依然不露神色,點頭道:“我早猜到姚興有此一著,曉得我們可以從呼雷方處學曉看他的旗號,又知這是高台指揮的大破綻,所以臨時改變旗號。”

高彥愕然道:“你明知如此還要冒這個險,現在該怎辦好呢?”

拓跋儀欣然道:“你好像不知我們原本是乾哪一行似的,當馬賊的如果次次須看敵人的旗號,方知敵人的進退動靜,多十條命也不夠賠。沒有文明的方法,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

  接著喝道:“呼風!”

  高彥瞠目道:“呼風喚雨?”

正不明其所以之際,一名拓跋鮮卑族矮瘦個子的戰士,貓般靈活地躍下馬背,撲往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拓跋儀笑道:“呼風是個人,且是我族最善於聽地的高手之一。當他舉起手打手號時,如果你懂得他的手號,便可知道敵人的人數,從哪個方向來,兵分多少路。明白嗎?”

高彥道:“差點把我嚇個半死,何不早點說出來?我的小命是非常寶貴的,沒有我,老卓肯定少賺很多金子。”

丁宣失笑道:“如果你小命不保,也代表我們完蛋了,反攻大計當然被拖垮,老卓還何來有賺多賺少的問題?根本連說書館也沒有了。”

高彥道:“我只是提醒你趁早開溜,如被敵人及時截斷北遁之路,那便要嗚呼哀哉。”

拓跋儀用心觀察半里外的敵人防線,道:“我們必須裝作在別無選擇下,不得不倉猝往北遁逃的樣子,敵人方會中計追來。敵人將會先切斷我們返南之路,令我們沒法與主力軍會合,然後封鎖東撤或北上之路,只有這樣才可以把我們孤立。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呼風的手號。”

高彥朝呼風瞧去,這精通地聽之術的高手,正舉起兩手,作出諸般令他難明的手勢,皺眉道:“他在說什麼?”

丁宣代拓跋儀答道:“他說最先抵達是敵人一支繞往我們南面,約一千五百人的騎兵隊,離我們只里許遠,另有兩支敵隊亦全速趕來,一隊直撲我們後背,另一支堵住我們往北的進路。”

高彥大吃一驚道:“還不立即開溜,待在這裡等死嗎?”

拓跋儀笑道:“如我保不住你的小命,如何向小白雁交待。看!前面的敵人亦已準備就緒哩!”

高彥朝前方瞧去,敵陣內集結了三隊騎兵,正待命出擊,看得他膽怯心寒,但再不好意思催拓跋儀開溜。

左右的拓跋族戰士沒有人露出半分恐懼神色,人人從容冷靜。

瞬間呼風從地上跳起來,飛身上馬。

  拓跋儀大喝道:“走!”

尖錐陣立即改變隊形,變得散亂無章,然後亡命朝北方放馬馳去。

南面的敵騎恰於此時現身,旋風般卷來。

敵陣號角聲起,陣容整齊的三隊敵騎越線而出,往他們殺來。

屠奉三立在穎水西岸,遙觀東北角的天際,讚歎道:“果然是氣數未盡。”

旋又向左右解釋道:“這場大雷暴來早半個時辰,陰奇埋伏的人馬便沒法使用火器,兼之視野模糊,威力當然大減,雷雨卻也是來得恰是時候,重挫敵人後,雷暴會把一切癱瘓,卻又是我們破欄闖水道的天賜良機,只要撞斷對方四道浮橋,我們便可以展開攻占東岸的行動,敵人縱有龐大兵力,仍只餘欲哭無淚地坐看而無法插手的份兒。這叫天公造美。老紅有眼光,我們是有福份。咦!”

眾人隨他目光往穎水瞧去,只見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往他們投來。

  左右親兵大駭拔出兵器。

屠奉三及時制止道:“不要妄動,是自己人。”

身穿灰褐色牛皮水靠的燕飛,身上滴著水,落在眾人身前,回頭瞥一眼在東北天際地平邊緣處翻騰的黑雲,從容道: “我有新的破敵大計。”

高彥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的本事是無人可比的。因他對邊荒集穎水東岸地形的瞭如指掌,有他在最前方策騎引路,領隊詐逃,每每能選擇最佳的路線,卻又能令左右兩方攔截的追兵不得不繞路追趕,屢誤時機,當荒人隊伍把追兵全撇在後方,誰都曉得勝券在握,此行任務已安渡最要命的難關。

高彥領著眾人亡命飛馳,穿林過野,前方平地處忽然冒起一座小丘,林木茂密,正是陰奇和五百伏兵藏身之處。

高彥忙放緩馬速,就那麼從山丘東面繞過去,拓跋儀等三千戰士潮水般越過疏林區,追在識途老馬的高彥後面。

後方三路追兵已匯合為一,正在數千步後快馬加鞭趕來,另一批追兵則落後在不到半里外。蹄聲震天撼地,充滿戰場無情殺戮的況味。

在敵人完全猝不及防下,小丘上驀地射出數百枝火石毒煙箭,箭雨般往氣勢如虹的追兵投去。

拓跋儀的三千戰士則一分為二,千五人繞過山丘從另一邊馳回來,就在馬上彎弓搭箭,朝被捲入濃重毒煙、戰馬慘嘶失蹄的敵騎狂射。

另一隊千五戰士,則收韁回馬,於毒煙籠罩的安全距離外以勁箭反擊敵人。

敵人慘中埋伏,立告崩潰,亂勢迅速擴展,加上陰奇的埋伏兵從小丘的叢林扑出來,以強弩勁射,人仰馬翻下,敵人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後至的一軍,見勢不妙,又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忙倉皇撤走,只恨馬兒跑得不夠快。

  “砰”!

電光撕裂天空,奔雷爆響,荒人久候的及時大雨,終於降臨大地,肆虐施威。

暴風雨來得非常突然,守集的敵人固是給淋個措手不及,即使早有準備的荒人部隊亦非常狼狽,中止了一切行動,躲到臨時豎起的營帳去,還要和慾把帳幕掀翻的狂風搏鬥拼力。

開始的時候先是一記暴雷,震得人耳欲聾,接著空氣的流動像完全停止了,東北荒原上的天空,湧起一堵濃厚烏黑翻滾不休的雲牆,大風則由四面八方吹來。

首先遭殃的是古鐘樓上的旗幟,瘋狂的拂動著,其中一枝更抵受不住風力折斷。

然後風從烏雲蓋頂的一方吹來,忽然間天地陰暗下去,彷如黑夜提早降臨,整個天空烏雲遍布,再是幾道駭人的電光,破空而下,轟雷在離地面近處爆響,震得敵對兩方人馬人人膽顫心驚。

不論你武功如何強橫,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最了得的人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助。

成平行條狀的暴雨,風驅電掃地從東北來臨,無情地向大地傾瀉,抽打著昏暗迷茫的荒原和城集。

雷雨中唯一受益的,是江文清指揮的十二艘雙頭戰艦,趁河水因雷雨暴漲前,張開風帆,調整角度以接收從東北吹來的狂風,配以從船側探出來的船槳,人力加上巧妙地利用風力,艦隊破浪前行,直朝兩道攔河木閘衝去。

昏暗的天色、閃滅不停的雷電、傾盆而下的大雨,令人的視野在數丈外已變得模糊不清。

江文清立在指揮台上,任由風吹雨打,仍堅持到底的指揮戰艦逆流挺進,借戰艦不住拐往西北的動作,乘風勢加速,一艦當先的朝邊荒集疾衝過去。盡顯她老爹傳授的逆水和半逆風的操舟奇技。

她再不害怕夾岸箭樓的攻擊,因為大雷暴已把敵人的防禦力癱瘓。在此敵我難分的情況下,敵人再沒法憑火箭投石作出有效的攻擊。

  她更不擔心能否撞破木柵。因為燕飛和包括呼雷方、程蒼古、費二撇和卓狂生等在內的五十名精銳高手,已在一刻前潛達木柵的水段。憑他們的身手,可在短時間內收拾敵人在水里的守衛,同時對木柵作手腳。

驀地木柵出現在波浪洶湧的河道前方,高出水面約半丈,兩岸在滂沱大雨裡迷茫一片,只隱約可見到兩座石堡的輪廓。一幢幢的戰樓,像在風雨裡飄搖的幽靈。

  “轟隆”!

  閃電劃破風雨。

木折聲響起,江文清的帥艦摧枯拉朽般連續撞破兩重攔河木柵,進入敵人勢力範圍的河區。

大江幫戰士們從保護戰船兩側女牆的弩孔,以強弩射出勁箭,分向兩岸正狼奔鼠竄、陷進狂亂的敵人射去。

敵人的指揮系統在狂暴的雷雨下已不能運作,令整個防禦線失去整體作戰的能力,不但互相間難以呼應,且沒法向上游的戰友示警,處於各自抗戰的劣勢,只能作零星的反擊,對長驅直上的十二艘性能優越的雙頭艦再構不成威脅。

事實上江文清一方的戰士也沒法在暴風雨里分辨目標,不過卻勝在只須朝對方的箭樓、投石機和弩箭車發射弩箭便成,而目的亦不在殺敵,只要能令敵人大亂,削弱敵人的攻擊力便成。

對付戰船最厲害的法寶莫過火箭,在如此大風雨下,火箭卻全無用武之地。

  “砰”!

一石塊擊中江文清帥艦的船首,亦只造成輕微的損毀。

  “轟”!

帥艦勢如破竹的撞毀第一道連接兩岸的浮橋,速度不改的繼續前進。

視野所及兩岸的敵人亂成一團,四散躲避船上射出的勁箭,雙頭艦隊已控制了主動,敵人再沒有還擊的能力。

當敵人發覺戰船駛至,已失去先機,只餘捱攻的份兒。

  “轟”!

第二道浮橋分中斷折,旋被愈趨暴烈的河水沖往下游,更添戰船破關的威勢。

此時燕飛和一眾換上了敵人水靠頭罩的兄弟,從穎水最接近東門的位置登岸,趁天昏地暗、雷雨交加、視野不清,敵人忙於應付入侵艦隊的當兒,渾水摸魚的進入東門。

把守東大街數重關卡的敵方守衛,早躲進兩邊樓房內躲避雷雨,雖然見到他們數十人擁進來,還以為是先前到穎水的那批水兵,均不以為意。

眾人重返老家,都有恍如隔世的欣喜感覺。

燕飛感覺到再沒有人注意他們時,領眾人轉入一條窄巷,躍上屋頂,逢屋過屋。當從後門進入豐盛海味時,大家都曉得潛入邊荒集的妙計得逞,現在等待的就是大雨過後,紅子春預測的濃霧降臨邊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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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出奇制勝

風勢收斂,雷電漸歇,大雨仍是嘩啦啦的從昏黑的夜空倒瀉下來。

劉裕呆立岸邊高地上,陪伴他的只有宋悲風,其他人全躲進帳篷裡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轉折點,隨著這場罕見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來臨,而他的命運亦因此與所謂的“天命”掛鉤,至少在別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運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臉上掛著的是淚珠還是雨水,大雨令他渾身濕透,徹骨的寒涼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點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憶裡。

從壽陽回來後,他一直壓抑心底里因王淡真服毒自盡而來的悲苦,可是在這雨淚難分的雷暴裡,挾著大勝可期的激動,他把心中的悲傷盡情釋放。

宋悲風並沒有勸止他,只是默默伴隨,履行他貼身保護自己的承諾。

他現在什麼都辦不到,視野也難及遠,現正在邊荒集發生的事,像在遙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進行著,唯一把他和邊荒集的戰事連結起來的,是左方狂流洶湧的穎河河水。

假設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諷刺呢?他的痛苦會否從此休止?又或開始另一個新的生命,與王淡真再續未竟之緣。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漸安靜下來,風勢開始減弱,但看情況大雨仍會持續一段時間。

劉裕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王淡真失去控制。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戰等人作榜樣,學習如何做一個冷酷無情的戰士。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在離開邊荒集後繼續生存,邁向目標。

燕飛透窗看著把鐘樓廣場完全置於其威勢下的暴風雨,默然無言。

廣場上不見一人,各式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風裡變成幢幢黑影,像一頭頭俯臥的怪獸,隨時可起而張牙舞爪。

卓狂生來到他身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裡的古鐘樓,雙目現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從未想過古鐘樓可以變得這麼醜陋的,除加建地堡外,還以鐵板封閉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風。”

紅子春來到燕飛另一邊,道: “肯定大霧接踵而至,水氣已開始聚結。”

程蒼古在燕飛身後道:“我們必須在雨停前決定何時下手,如錯失時機,難度會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順利進入古鐘樓,將是最為理想。”

眾人全換上羌兵的裝束,不過仍沒有把握單憑口令進入古鐘樓。

剛從樓上下來的費二撇道:“我們必須於邊荒集回复秩序前動手,若門路不通便來個強攻,只要能躍上石堡頂上,便可以鉤索攀上鐘樓,再從上攻下去,可能佔領了鐘樓敵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們更應趁雨勢未歇前動手。小飛你有什麼好主意?”

呼雷方此時加入他們,其他兄弟在採花居大堂內待命,門外的守衛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夜窩子的大部分樓房都亮起燈火,可是他們這幾幢用來放置物料的樓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廣場上的火把全被淋熄,還有風雨未停,這樣的環境正提供了他們最佳的掩護。

但當一切回復正常,他們唯一能藏身之處便是地道。先不說他們絕不可能在會悶死人的地道耽很久,只要敵人發覺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腳,又或有人對他們這批臨陣溜回來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來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飛目光移往石堡頂的城垛,現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興軍隊的情況,現在既有口令,只要找個藉口,我有方法騙堡內的人開門。”

紅子春回頭瞥一眼那幾筐箭矢,道:“就詐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蒼古老謀深算,聞言皺眉道:“好像有點問題,裡面該已有足夠的箭用,怎會在這下雨的當兒忽然送箭去呢?”

紅子春焦急的道:“快點想辦法,天上的烏雲開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飛沉聲道:“我多次低估了敵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錯,致功虧一簣,還要飲恨古鐘場。”

  眾人大喜,曉得他想出辦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麼呢?”

燕飛道:“敵人只要封閉石堡各層間的石階通道,任我們三頭六臂,也沒法佔據鍾樓,到時敵人從四面八方來援,我們只有力戰而死。所以強攻應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則我們憑什麼騙對方打開那道大鐵門呢?”

燕飛道:“那要看是誰在高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興或慕容麟本人,又或次一級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們什麼藉口亦行不通,因為一切只能由他們去決定,我們如何可以假傳他們的意旨闖關?”

程蒼古點頭道:“現在這四個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樓內避雷雨,不過雨停後,他很有可能會走出來,好趕往碼頭區去看看劫後的情況。”

費二撇同意道:“對!留在觀遠台也沒有意思,大霧將令他變成瞎子。”

轉向燕飛道:“你有什麼妙計呢?”

對占領鐘樓,荒人是志在必得,且為成敗的關鍵。敵人接二連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氣鬥志被大幅削弱,如古鐘樓忽然失陷,將進一步從內部動搖守軍的車心,更可以居高臨下的控制整個廣場,射殺任何進入廣場範圍的人,使對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時集外的荒人大軍全面進擊,於大霧漫天之際,守軍不大亂才怪。

燕飛道:“古鐘樓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於外圍的護牆,牆頭上理該放置幾台投石機或弩箭車方才合理,可加強古鐘樓的防禦力。這個藉口如何呢?”

呼雷方動容道:“這是我們現在能想出來的最佳藉口,因為對方必須啟門讓我們進入堡內,登上石堡的牆頭,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

卓狂生盯著大門,道: “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給我滾出來。”

燕飛道:“我們先做點預備工夫,把六罐'盜日瘋'藏在箭筐里,一併運去。如果此行失敗,便返回採花居,再憑'盜日瘋'製造混亂,殺出東門,從穎水逃走。”

費二撇道:“我立即去辦。”轉身去了。

燕飛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興軍中,如有這樣的任務,誰是最該負責的人呢?”

呼雷方道:“應是一個叫呼延任的先鋒將,他曾多次和我接觸,向我查問邊荒集防守上的部署問題。我可以模仿他說話的聲調和神態,隔著門該分辨不出來。”

卓狂生欣然道:“還是小飛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機會。”

紅子春機警地道:“有人出來哩!”

眾人用足目力,透過風雨朝古鐘樓望去,只見大門洞開,十多人擁了出來,帶頭者赫然是姚興。

樓內的燈火映照下,對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門外雨中的廣場上,景像有種說不出的迷茫況味。

燕飛的眼力最銳利,看到臉色陰沉、再無復先前趾高氣揚模樣的姚興,領著手下有點垂頭喪氣的冒雨朝東大街奔去,目的地該是碼頭區。

姚興已失去了一貫的自信,只要他們能奪得鐘樓,多踩他一腳,且是致命和無法挽回的一擊,姚興的鬥志將會崩潰。

戰爭就是這般無情,雙方都不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去打擊對方,避免淪為失敗者。

燕飛淡淡道:“如能讓樓內守衛看到我們從東大街的方向匆匆趕至,樓內的人會更相信我們是奉姚興的命令,來加強鐘樓的防禦力。”

呼雷方讚道:“好主意!時機難得,我們立即行動。”

慕容戰領著五千戰士,穿上由荒人婦女縫製的斗篷蓑衣,冒黑越過大雨漫空的原野,與位於穎水西岸,離邊荒集只有半里的屠奉三部隊會合。

慕容戰並不明白突然改變計劃的原因,但小傑帶來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猶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頓騎隊,然後領慕容戰來到前線的高地,遙觀邊荒集的情況。

慕容戰發覺對岸的劉裕部隊,正朝上游緩緩推進。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釋了當前的最新情況,然後道: “形勢既變,我們再不用非攻入東大街不可,在戰略上更趨靈活,所以改變先前的計劃,集中全力從南北兩方對碼頭區狂攻猛打,摧毀敵人反抗的意志和力量。”

慕容戰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這是最好的消息,假設燕飛的高手團能成功奪得鐘樓,將可以癱瘓敵人的指揮系統,動搖敵人的軍心,令敵人再無可恃之勢。”

屠奉三道:“我們正等待鐘樓報喜的鐘音,立即配合大舉進攻。想想吧!只要我們成功佔領敵人的糧倉小建康,敵人除了撤退還有什麼辦法呢?”

慕容戰道:“大小姐已切斷穎水兩岸的聯繫,東岸的戰線變得孤立無援,根本守不住。當東岸落入我們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機和萬火飛砂神炮便可以發揮無窮的威力,從東岸隔岸狂攻西岸敵人的防線,大小姐的艦隊,則可順流而下,在適當時候,突然施襲,從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三點頭同意道:“敵人已失去穎水之險的憑依,且失去了主動權,當大霧降臨時,他們只餘捱揍的局面。姚興和慕容麟若是聰明人,便該及早知難而退,否則將後悔莫及。失去了鐘樓,敵軍等如要穴被制,根本無法運氣用勁。”

慕容戰有感而發道:“我們又回來哩!”

沒有人比荒人更明白邊荒集對他們的意義,失去了邊荒集,等於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飛等可奪得古鐘樓,讓我們把這可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讓他們曉得古鐘聲響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勝利的快樂鐘聲,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們重返家園。”

呼雷方領頭,後面跟著的是燕飛、卓狂生、程蒼古、費二撇、紅子春等五十多個兄弟,以整齊的隊形、急促的步伐,攜帶著六罐'盜日瘋',從東大街方向朝古鐘樓奔去。

古鐘樓在雨裡透出暗弱的燈火,於昏黑的廣場核心處,便像大海中孤聳的燈塔,遺世獨立。

眾人感到樓內的守衛正透過箭窗孔向他們注視,對此他們只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劉裕常設身處地的思考方式,樓內守衛亦萬萬想不到這麼一隊穿上自己人服飾,大模大樣從東大街奔來的隊伍竟是敵人冒充的。

呼雷方領著眾人直奔至地堡緊閉的大鐵門前,拿起門環,重重叩了三記,聲音轟傳廣場壯闊的空間。

驀地觀遠台上有幾個頭探出來俯視他們,其中一個顯是頭子,喝下來道:“什麼事?”

由於仍下著雨,台上的火把都熄滅了,敵人離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對方看不清楚,大膽地以羌語回應道:“你幹什麼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嗎?太子殿下有令,敵人攻打在即,必須全面加強夜窩子的防禦,石堡上亦要加裝八台弩箭車,快滾下來接令。”

卓狂生在旁邊低聲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補充道:“聯軍必勝!”

高台上那羌人軍官應道:“荒人慘敗!呼延將軍請稍候,我立即下來。”

眾人緊張起來,成功失敗,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們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鐵門上,心想的都是這扇門對他們的意義,成敗竟係於一道鐵門上。

  燕飛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敵人已把古鐘樓改裝,看得見的是以鋼板封閉了議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見的地方當然也做了手腳,只要在通往聖鐘一層的石階出口,加設可開合的鋼板,便可切斷上下的來往。使他們難竟攻占整座古鐘樓之功。只佔據觀遠台和盡佔整座連地堡的古鐘樓,在防守上的難易確有天淵之別。

程蒼古忽然驚呼道:“不好!”然後探手比劃大鐵門正中處。

眾人猛然醒覺過來,原來大鐵門正中稍高處有道方形的接痕,顯然是仿牢門般可以打開一個小窗,不用啟門便可以面對面說話,又或傳遞手令文件一類的東西。

眾人都感心亂如麻,一時間手足無措。

只要裡面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們就只有強攻而入。

燕飛人急智生,低喝道:“點火!'盜日瘋'伺候。”同時抬頭往上望去,本向下望的敵人已縮頭回去,當是去除了戒心。

眾人看看小鐵窗的大小,剛好可塞入一罐'盜日瘋',即時醒悟過來,連忙動手腳。

  小鐵窗傳來異響,有人拉開來。

呼雷方適時的轉身,背向小鐵窗,以呼延任的神態聲調喝道:“你們呆在那里幹什麼,還不給我送八台弩箭車過來。”

卓狂生“唰”的一聲燃著火熠,俯身擋著雨水,於小鐵窗內那人目光不及處,插入費二撇開了封的'盜日瘋'罐子內去點火。

燕飛、紅子春分別掏出藏在懷內的索鉤,準備就緒。

窗內那羌人軍官叫道:“呼延將軍!”

呼雷方倏地轉過身來,面向小鐵窗。

  窗內那人一呆道:“你是誰?”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現出驚駭又迷惑的神色,正要張口高呼,劍光一閃,燕飛蝶戀花出鞘,以肉眼難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門窗而入。

卓狂生早閃到門旁,把開始冒出濃煙的'盜日瘋'投進去,旋即傳出陶罐碎裂的響聲。

燕飛在那人倒斃門內前,已騰身而起,踏足石堡的牆垛上,索鉤飛出,掛在古鐘所在的樓層,以迅捷無比的身法,登上古鐘樓。

  卓狂生等紛紛追隨其後。

此時毒煙已開始從石堡的各處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來,咳嗽和慘哼聲響徹石堡內,可見'盜日瘋'的威力。

燕飛搶到石階通道處,立即心叫好險,下樓處確加設了鐵蓋,幸好此時打了開來。燕飛向後至諸人打個手勢,立即兵分兩路,燕飛和卓狂生兩個武技最強橫的人,冒著開始湧上來的毒煙往下殺去,目標是底層的大鐵門,以讓門外的兄弟進來。

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和程蒼古則往觀遠台殺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敵人。

雨勢終於變小,毛毛細雨緩緩從天降落,大霧開始攏聚,邊荒集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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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鐘聲克敵

姚興、慕容麟、狄伯友、宗政良等人,及二十多名羌族和鮮卑族的將領,聚集在東門外穎水岸旁,人人神色凝重。

大霧籠天罩地,河岸區已燃著所有火炬,可是亮光像被局限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燈火外數百步處便是一片迷濛。

在對岸水霧迷茫的遠處,隱見綠色、黃色和紅色的芒點在高處移動,顯示荒人早有準備,利用竹竿木枝一類的東西撐起特大的霧燈,以燈號指揮軍隊的進退,正在布陣調兵,準備強攻東岸的防線。

眼前情況令他們感到顫栗,難道雷暴和接踵而來的濃霧,早在荒人計算中,所以能配合天時,對邊荒集發動反攻?

姚興沉聲道:“我們沒法守得住東岸,與其隔眼睜睜的看著荒人逞威風,倒不如拆掉箭樓,把人馬全撤回這邊來。”

慕容麟皺眉道:“敵人發動在即,我們只有十多條木筏,趕得及嗎?”

姚興勉強振起精神,道:“先把人撤回來,來不及搬的裝備便推進河裡去。”

轉向狄伯友道:“伯友!此事交由你負責。”

狄伯友目光投往河道裡正翻騰沖奔的激流,臉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無奈地領命去了。

慕容麟道:“我們初戰雖接連失利,事實上折損輕微,不論裝備和人手,仍遠勝敵人,所以只要我們安定軍心,守穩陣腳,一切依已擬定好的計劃行事,如能挺過今晚,勝利必屬於我們。”

  眾將轟然應是。

姚興點頭道:“現在荒人擺明是要從碼頭區突破我們的防線,我們便如他們所願,把防守線移後,加強小建康和東門的防禦力,荒人如要以戰船運兵登陸強攻,我們便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宗政良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西瓜皮炮可以大展神威,只要用投石機擲之往對岸及正沿穎水從南面攻來的荒人,可以造成對方重大的傷亡,令荒人避無可避。到天明後,我們便可以雷霆萬鈞之勢,先收拾這邊的荒人,我才不信荒人能抵擋得住。”

慕容麟道:“好主意,立即把西瓜皮炮開封運來。”

  身旁一將領命去了。

姚興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是視野不清,難以掌握敵人調動的情況,既沒法發揮高台指揮的戰術,且要防守的戰線太長。我認為必須把重兵集中在夜窩子和河岸區,如此將更有和荒人打硬仗的把握,不致兵力過度分散,為敵所乘。”

慕容麟道:“同意!此仗我仍有十足把握,荒人現在似是氣勢如虹,事實上卻是強弩之末,其火器、箭矢都不足以支持一場日以繼夜的攻防戰。哼!我們放在廣場的重武器該是時候出動了,便讓荒人品嚐它們的滋味。”

姚興正要發令,去張羅西瓜皮炮的將領氣急敗壞的回來,惶恐的道:“西瓜皮炮全給人拔去引信,沒法點燃。”

  眾人無不色變,聽得面面相覷。

  宗政良脫口叫道:“燕飛!”

姚興大怒道:“對!燕飛肯定仍在集內。”

  “當!”鐘聲傳來。

眾人和整個河岸區的守兵,人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停止了說話,翹首朝古鐘樓的方向瞧去,看到的只是迷茫的濃霧。

  “當!”

荒人的聖物古鐘傳來第二聲鐘響,直搗進守軍每一個人的心底里去,撼動他們的魂魄。

一時間包括姚興等帥將在內,沒有人掌握到發生了什麼事。

驀地喊殺聲起,分別從對岸和穎水下游西岸的方向傳來。

鐘音代替了荒人進攻的戰鼓,卻比任何鼓音更能激勵荒人的士氣,同時動搖守軍的鬥志和信心。

燕飛從觀遠台擲出最後一罐'盜日瘋',毒煙混和濃霧,令古鐘樓周圍八百多步以內的廣場全被毒煙籠罩。

樓內的敵人全被殲滅,整幢石堡已在他們的控制下。樓內仍充塞毒氣,他們取出長弓勁箭,於石壘頂、鐘樓層和觀遠台佈防固守,即使能闖過毒煙來攻的敵人,也要飲恨在他們居高射去的勁箭下。

最妙是夜窩子的敵方守軍,到此刻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登時亂成一團,沒法組織有效率的攻勢。荒人部隊的進犯更進一步動搖了敵人軍心。

  “當!”

負責撞鐘的卓狂生向著觀遠台喝道:“第七響哩!呼雷方准備。”

觀遠台上的呼雷方取出號角,湊到唇邊,緊張的等待著。

旁邊的程蒼古道:“放輕鬆點,便當是到青樓忽然興起吹一曲助慶吧!”

呼雷方嘆道:“你們不要全都死盯著我看好嗎?”

紅子春啞然笑道:“別忘記,你是邊荒集一個大幫的龍頭老大,要威風一點。”

費二撇笑道:“緊張是有道理的,現在想看遠點也不成,根本不知毒煙霧外的世界在發生什麼事。”

  “當!”

  撞鐘第八下。

紅子春道:“幸好卓瘋子不在此處,如給他看到,把你現在的情況寫進他的天書去,你會千秋萬世的留下蒙羞的污點。哈!”

燕飛莞爾道:“這個呼雷當家可以放心,我敢保證老卓會把你寫得威猛不可一世,吹出的號聲震動著邊荒的每一個角落,而敵人則聞號魂飛魄散,立即崩潰。”

大笑聲中,第九下鐘聲響徹邊荒集。

呼雷方把號角湊上唇邊,“嘟嘟嘟”的吹奏起來,清越的號角聲,穿越毒煙和濃霧,傳向無盡水霧迷茫的遠處。

萬火飛砂神炮從三十台投石機上一個接一個彈起,向東岸的陣地投去,有些未著地便已火發罐破,爆開千百點火星,每個波及的範圍達二十多步之廣,然後毒煙襲擾敵人,對方既視野不清,根本避無可避,擋箭車也起不到擋禦的作用,登時潰不成軍。

事實上此時東岸防線的敵人兵力,仍在荒人一倍以上,壞在濃霧遮了守軍的眼目,兼且被鐘聲擾亂了軍心,使守軍失去了鬥志。

就在鐘聲仍餘音裊裊之際,古鐘樓上傳來羌軍撤退的號角聲。守軍哪還有抗戰之心,開始時只有十多人掉頭跳入水中,冒險泅過對岸,接著是大批人沿穎水朝北面逃亡。亂勢一發不可收拾,敵人棄箭樓捨地堡的往北逃去。

劉裕一聲令下,荒人向穎水全速推進。

  劉裕和姬別並騎前進。前者瞥後者一眼,訝道:“你臉上究竟是霧水還是淚珠?”

姬別激動得熱淚盈眶,道:“我本以為永遠回不了邊荒集。唉!他娘的!是否該打燈號召我們的無敵艦隊回來呢?”

劉裕從容道:“尚未是時候,等用完我們餘下的萬火飛砂神炮,就差不多哩!”

在呼雷方吹奏出敵人撤退的斷魂曲前,屠奉三和慕容戰早追著敵人來打,起初只以萬火飛砂神炮、火石毒煙箭瓦解守軍的鬥志,狂攻河岸區和南門。到敵方守軍節節敗退,便從近距離以強弓勁箭殺傷敵人。

在大霧瀰漫的情況下,守軍既看不清攻集荒人的虛實,固守陣地箭坑反成目標明確的箭靶,加上一下接一下的鐘聲逐分逐寸的削弱他們的鬥志。在恐懼夜窩子已經失守的嚴重心理威脅下,守軍失去了頑抗招架的能力。

到撤退的號角聲響起,負責守南門的羌軍不理真假,爭光恐後往北門撤走。原本無懈可擊的防禦線立時現出缺口,慕容戰的五千騎兵,立即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往南門,摧毀拒馬,長驅而入。

守衛河岸區的鮮卑軍見勢不妙,亦往後移。屠奉三掌握時機,加重敵人的壓力,緩慢而步伐穩定的朝東門方向挺進,拆除一切擋路的障礙。

此時劉裕的荒人部隊已佔據東岸陣地,再把投石機推至岸邊,隔岸以萬火飛砂神炮投擲敵人西岸的陣地,一時毒煙瀰漫,逼得敵人退往集內的第二重防線。

姚興和慕容麟再沒法有效控制軍隊。在城集的攻防戰裡,只要被進攻者突破一個缺口,牽一發而動全身,可引致大混亂,何況是南面戰線的全軍崩潰。

從南線敗退回來的軍隊,其影響像漣漪般擴展,波及全集的守軍,小混亂變成大混亂,兵敗如山倒下。守集的敵人更是踟躕不前,不敢衝鋒陷陣,只餘個別的將領指揮手下力圖挽回敗局。

驀地戰鼓聲震天動地而來,由遠而近。

原來是十二艘曾大顯威風的雙頭艦去而復返,十二艘艦上的鼓手拼老命打著戰鼓,載著拓跋儀和他的三千戰士,順流而至,泊往小建康外的碼頭,在船上箭手連續不斷射往敵人的勁箭掩護下,棄舟登陸,強攻入小建康去。

守軍至此全面潰敗,包括姚興和慕容麟在內,人人聞風逃竄,棄甲曳兵的亡命朝北退走。

  邊荒集終於重入荒人之手。

桓玄策騎沿大江奔馳,緊迫在身後的是以乾歸為首的數十名親兵,他今早忽然興起到八嶺山打獵,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入黑時分。

  江陵城矗立前方。

江陵城不但是美麗富饒的江漢平原上最宏偉的城池,且是長江中游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在任何一方面都能與建康相媲美而毫不遜色。而其處於建康上游的優越地理位置,更令她在軍事上佔盡優勢。

自晉室南渡後的荊揚之爭裡,只有荊州軍攻打建康軍的份兒,從來沒有建康軍逆流攻打荊州。

  對江陵桓玄有著深刻的感情。

江陵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桓氏世代盤據的地方,他的少年時代就在此渡過,亦因此他迷上了荊楚文化。

遙想春秋戰國時期,楚王為了畢覽長江勝景,於此設置別宮。只要想像著當年的盛況,浩瀚的江水在別宮前滾滾東流,桓玄便感到心迷神醉。

楚人最後以亡國告終,在斗爭的過程裡,國都不保,於楚頃襄王時被秦將白起拔郢,楚都被逼東遷,別宮所在之地遂成為郡縣的治所。秦設南郡,漢置江陵縣,江陵城的得名就是由此而來。

這幾天他心緒特別不寧,每多感觸,今早他忽然感到需離開江陵城一會兒,可是回來看到江陵城,心中又湧起一股連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一回事的情緒。

  難道竟是為了王淡真?

  唉!

以他一貫的作風,如何動人的美女,相處過一段日子便會感到厭倦,問題在王淡真卻是在他興致最濃的要命當兒,自了生命。一朵高門大族最艷麗的名花,就在盛放的時刻不辭而去,即使以他的鐵石心腸,也有些兒受不了。

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王淡真般打動他的心。

假如王淡真是最令他心動的美女,任青媞便是他所遇女子中最難測的女人。

  此女令他感到撲朔迷離。

他能與兩湖幫結盟,全賴她代表逍遙教在中間穿針引線。他當然曉得她在利用他,目的是想要在南方呼風喚雨。可是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逍遙教因任遙之死敗亡後,她忽然又來找他搭關係,獻上行弒司馬曜的詭計,正中他下懷。

  不過他仍不明白她。

他曉得此女正不住引誘自己,可是直到今日她仍沒有主動的投怀送抱,還堅持她仍保留處子之身,確教人難解。她不是任遙的女人嗎?她與任遙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王淡真抵達江陵後,她便失去踪影,此女是否因妒生恨,離開自己?

  桓玄放緩馬速,召乾歸趕上來。

乾歸恭敬的道:“南郡公有何吩咐?”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你聽過'大意失荊州'的故事嗎?”

論武功,乾歸是一等一的高手,談歷史卻非其所長,怎比得上桓玄的文武全材。謙虛的道:“屬下並不清楚此事。”

桓玄道:“三國之時,劉備向孫權借得荊州,再以荊州為據地,向西發展,建立蜀國,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之勢,卻不肯把荊州歸還東吳,還派出大將關羽鎮守江陵城。”

乾歸點頭道:“關羽確是當時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桓玄冷笑道:“關雲長確是一代名將,但為人驕傲自負,因看不起別人而輕敵大意,根本不把東吳軍放在眼內,迳向襄樊的魏軍進攻,被東吳軍乘虛奪取江陵城,最後更中伏被東吳軍擒殺。”

乾歸大感受寵若驚,想不到桓玄會向他吐露心事。更明白桓玄是藉這個故事來道明他現在的處境和策略。

建康軍好比當時的東吳軍,而桓玄的形勢就與蜀國相似,所以桓玄暫時容忍殷仲堪和楊全期,就是怕建康軍乘虛而入。

  桓玄在等待機會。

桓玄再沉默片刻,道:“你聽過近日在南方廣為流傳的謠言嗎?”

乾歸道:“南郡公指的是否關於劉裕一事,此為荒人故意散播的謠言,南郡公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可是此事對我的聲譽損害甚大,只這一項,荒人便罪該萬死,我也絕不容劉裕活下去,四處以謝玄繼承人的身分召搖撞騙。什麼繼承人,謝玄又沒有當上皇帝,有什麼資格弄個繼承人出來。”

乾歸道:“只要南郡公點頭,不論劉裕躲在什麼地方,我也有辦法令他橫死街頭。”

桓玄道:“劉裕該不難收拾,問題在燕飛,最近他曾到兩湖幫大鬧一場,以聶天還的刁滑,仍奈何他不得。”

乾歸似乎不把燕飛放在心上,道:“請南郡公把此事交給我全權處理。”

桓玄點頭道:“就這麼決定,切不可像關羽的輕敵大意。”

一夾馬腹,領頭衝進剛放下吊橋的江陵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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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奇穴妙用

荒人能二度重奪邊荒集,是個連荒人們本身也是直至夢想成為事實,方敢相信的奇蹟,令荒人歡欣如狂,歌舞達旦,尤其是敵人遺下大批物資糧食和武器,邊荒集又大致保持完整,且多了數十座箭樓石堡,大增荒人的安全感,更堅定荒人將邊荒集回復興盛的信心。

這場仗打得既漂亮又迅快,比對起戰爭的規模,陣亡者不到百人實是了不起的數字。

慕容戰和拓跋儀率領六千兄弟,追擊敗軍五十多里,再殺敵逾二千人,這才班師回集,只可惜讓姚興等主要將帥借霧脫身,逃返北方。

三天后大霧終於散去,邊荒集雖是百廢待舉,但荒人的生活逐漸回復往常的情況。

這天早上,燕飛坐在的為他特設桌椅第一樓的空址上,享受著清晨的陽光,蝶戀花橫擱在大圓桌上,悠然自得地瞧苦東大街人來車往的熱鬧情況。

荒人都曉得他的脾性,沒有人敢打擾他。

龐義和劉裕分別拿著杯子和兩壇酒,放到大圓桌上,在他左右兩邊坐下。

龐義笑道:“這是第一批從壽陽運來的燒刀子,貴得要命,那些賣酒的奸商真懂做生意,不過看你遠行在即,傾家蕩產也只好買了來給你送行。”

劉裕拔起壇蓋,為燕飛斟酒,欣然道:“我明天才走,祝你一路順風,把慕容寶殺得屁滾尿流,以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燕飛兩個字,都要全身發抖喚娘。”

龐義道:“他肯定會被小飛的蝶戀花割去卵蛋,還如何呼爹喚娘。”

燕飛笑道:“勿要誇大,大家喝一杯。”

  三人舉杯互敬,一飲而盡。

燕飛看著杯底,點頭道:“相當不錯,但比起雪澗香卻差遠了,希望回來時可喝到老龐你精製的仙釀。”

龐義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還準備重建第一樓,說不定你回來時,便可以坐在樓上喝酒,此事已得到所有荒人兄弟的支持。”

這時卓狂生、屠奉三和方鴻生三人聯袂而至,坐在三人對面。龐義為他們擺杯子斟酒,氣氛熱烈。

敬酒祝賀後,卓狂生以衣袖抹掉唇邊酒漬,笑道: “今次我們在短短三十八天內,經歷了棄守、避敵、聚義和反攻,其間又與各方敵人周旋,鬥智鬥力,力壓司馬道子當然是光榮的勝利,最精采是大破荊湖聯軍和挾雷雨之威,於一夜間把實力是我們三倍的敵人掃出邊荒集去,盡顯我們荒人的團結和本領。從今以後,誰想來進犯我們,都要三思而行。”

屠奉三冷哼道:“歷史將不重演,因為荒人已成為雄霸邊荒的勁旅,只有別人擔心我們去侵犯他,而不是我們要擔心別人敢來惹我們。我們更會改變策略,把勢力擴展往南北兩方。”

轉向燕飛道:“當慕容寶大敗而回,慕容垂便沒有選擇,只好親自領兵討伐拓跋珪。我可以保證,屆時我們荒人的夜窩族大軍已準備就緒,可以全面出擊,從慕容垂的魔爪裡把千千小姐迎接回邊荒集。”

燕飛目光投往劉裕,道:“不過首要條件是劉兄必須能控制北府兵,壓制桓玄和司馬道子,否則如讓他們任何一方乘虛而入,邊荒集將三度淪亡。且敵人因有前車之鑑,會改採焦土政策,而不會長期駐守,徒耗人力糧資。”

  劉裕感到肩上的責任加重。事實上即使他回歸北府兵,命運仍是與邊荒集息息相關,至乎千千主婢的命運亦係乎他的成敗,也只有他能令荒人遠征北方時沒有後顧之憂。在現今的情況下,這條路是多麼難走,多麼的遙遠和不可能。不過他並沒有氣餒,反攻邊荒集的成功為他帶來新的啟示,就是智慧、謀略和決心,在絕對劣勢下能起的有效作用。更重要的是,他也已成為荒人和北府兵心中毋庸置疑的英雄,具備了一切成為謝玄繼承者的條件。

沉聲道:“我不會令各位兄弟失望的。”

卓狂生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劉帥回廣陵後,必須萬事小心,包括在街上閒逛又或一飲一食。因為我的章題'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已在南方傳得街知巷聞、家喻戶曉,不信可隨便找個剛從南方趕來做生意的人問個清楚。這種情況是當權者不能容許的,所以他們定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在你尚未成氣候前剷除你。”

屠奉三接口道:“卓館主句句金石良言,鋒芒太露必會惹來災劫,劉兄必須比平常更謙虛自守,韜光養晦,靜候時機,慢慢在北府兵內培養勢力。你那匹來自謝玄的寶馬就留在邊荒集吧!否則足可成為罪柄。”

江文清、程蒼古、費二撇、席敬和陰奇五人亦相偕到賀,坐滿了整張大圓桌,龐義忙指使伙計去張羅多幾張椅子,以應付知情趕來送行的其他兄弟。

江文清一對妙目先落在劉裕身上,帶點她罕有流露女性化的羞澀味兒,道:“宋大哥已抵淮水,三天后到達建康。”

宋悲風於光復邊荒集後翌日清晨離開,由江文清派雙頭艦送他一程往淮水南岸,然後讓他登岸從陸路趕赴建康。她此刻向眾人作出報告,該是雙頭艦剛回來。

眾人中只有劉裕和燕飛清楚,宋悲風是因謝道韞而火速趕到建康去看情況。

不知如何,江文清瞄劉裕的那一眼,竟令劉裕有心跳加速的感覺。這美女仍是一貫的男兒扮相,可是落在他的眼中,卻是充滿花朵盛放的女兒家風采,艷光逼人,充滿挑戰和誘惑的味兒。

江文清隨後向燕飛道:“祝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再接再勵揚威北域,大破慕容寶的遠征軍。”

眾人聞言轟然起哄,敬第三輪酒。

紅子春、呼雷方、拓跋儀、丁宣、姚猛和姬別此時到來,氣氛更趨熱烈。得來不易的勝利份外令人感到珍貴,眾人仍浸沉在邊荒集二度失而復得的狂喜裡。

程蒼古道:“高彥那小子滾到哪裡去了?”

姬別笑道:“怕是又開始發瘋哩!”

卓狂生捋鬚微笑道:“小子來哩!”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高彥正從東大街飛步奔至,神情興奮得自己搬椅子,硬擠入燕飛和龐義中間去,嚷道:“難得各位邊荒集的大哥大姐全體在場,我有一個一石三鳥的絕世好計,說出來讓各位大哥大姐參考參考,看看是否行得通,以報答各位一直以來對我爭取終身幸福的鼎力支持。”

紅子春怪笑道: “高小子你究竟是來送行還是談生意?”

高彥熱情不減,手舞足蹈道:“什麼都好,老子這條絕世好計,既可以發大財賺大錢,二可以在南方擴展影響力,三可以為劉爺造勢。如此不但我們邊荒勁旅的軍費有著落,更可以穩定南方,使劉爺大增與人鬥爭的本錢,當時機成熟,我們北伐營救千千和小詩姐時,便不用擔心南方有人敢扯我們後腿哩!”

眾人哄然大笑,包括燕飛和劉裕在內,都當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信口開河,沒有人相信他可以想出有建設性的東西。

程蒼古道:“我敢和任何人賭一鋪,高小子說出來的話,一定峰迴路轉,最後還是與他的小白雁有關係。”

姬別大笑道:“程賭仙當莊家如何?我賭你說對了。”

高彥絲毫不以為忤,欣然道:“你們肯定輸大錢,我迎娶小白雁的大計早有著落,不須勞煩你們。”

轉向卓狂生道:“對嗎?我的婚禮籌辦人?”

  眾人目光投向卓狂生。

卓狂生捋鬚笑道:“高小子確沒有胡說八道,我已決定陪他往兩湖勇闖情關,務要抱得美人歸。哈!真爽!”

屠奉三皺眉道:“你們想試探出名心狠手辣的聶天還,對你們容忍到怎樣的地步嗎?”

卓狂生道:“老聶當然不是善類,但也不致於這麼小家子,我們該有一番作為。何況夫妻情份是宿世冤孽,注定是鴛鴦終可成眷屬,非是喊打喊殺便可以拆散我們高少和小白雁。哈!”

眾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大瘋子加上癡情種,兩湖不給他們鬧得天翻地覆才怪。

高彥興奮道:“不要以為老子我為了愛情會荒廢正事,我們今次到兩湖去,是順便辦我現在報上的絕世好計,保證你們叫絕。”

一直含笑不語的燕飛嘆道:“快說吧!我沒有太多時間陪你發瘋。”

高彥神秘兮兮的道:“由我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呢?坐穩了,此計有個風光的好名字,叫……嘿!就叫'天穴觀賞探奇之旅'如何?”

江文清“噗哧”嬌笑起來,瞅著高彥道:“你在胡謅什麼?”

高彥微一錯愕,定神狠狠盯了江文清幾眼,訝道:“是否我看錯?大小姐今天特別迷人,春風滿面,與平日不同。”

江文清俏臉紅起來,啐道:“我警告你,勿要對我亂嚼舌頭,留給你的小白雁去忍受吧!”

眾人起哄大笑,暗裡都覺得高彥說的話有根據。

劉裕接觸了屠奉三帶著提醒他小心意味的眼神,道:“說罷!我們正洗耳恭聽。”

高彥道: “邊荒一向是南人禁足的地方,而邊荒集更是天下最神秘有趣的地方。只是礙於道路危險,怕隨時會賠上老命,所以愛惜生命的人都沒膽量作邊荒之遊,只有愛冒險和不怕死的人才敢來。”

卓狂生首先贊同道:“有道理!人就是這樣子,愈是行人禁足之地,愈有吸引力。且邊荒集在外人眼中一向是天下最墮落之地,吃喝嫖賭,各類玩意兒應有盡有,連不該有的也有,式式俱備。哈!有機會誰不想享受墮落的滋味。”

高彥欣然道:“我這提議在以前是沒法辦得到的,因為集內幫會隨時發生火併,自身難保下,誰敢保證來趁熱鬧者的安全,現在這問題當然不存在。”

慕容戰皺眉道: “你究竟想說什麼呢?可以直話直說嗎?”

高彥道:“慕容老大你有點耐性行嗎?如果我不解釋清楚整個構思的來龍去脈,怕不夠說服力嘛!”

龐義道:“我們已經非常有耐性了。”

高彥瞪他一眼道:“勿要瘋言瘋語的影響老子的思路。他奶奶的,長話短說,我這絕世好計就是最佳振興邊荒集的速成方法。我們雖得回邊荒集,但以前賺下的都來不及帶走,人人變成窮光蛋,大家要從頭開始,沒有點鼓吹經濟的手段,如何回復以前的財力?憑什麼去南征北討?他娘的!你們明白我是為大家著想嗎?”

費二撇點頭道:“開始有點道理哩!不過仍未引入正題。”

高彥神氣的道:“我的振興大計,就是舉辦名之為'天穴探奇'的觀光團,由我們邊荒集提供絕對安全的保證,安排有興趣的人到邊荒集來觀光,勝地就是到白雲山區去參觀現在最炙手可熱的天下奇景,我敢保證當參加者,站在天降火石撞擊出來的大坑穴旁,會看得目瞪口呆,大感不虛此行。”

  聽者無不動容。

卓狂生拍桌道:“每個收多少?”

高彥道:“大小老幼同價,一個人頭黃金二兩,鐵不二價。不過開始的首三個月有優惠,減半收費。”

費二撇最精於計數,皺眉道:“是否便宜了點呢?我們還要管接管送、包吃包住,賺不了多少。”

高彥道:“精采處正在這裡,對南方的豪門富族,二兩黃金不算是什麼一回事。可是來到邊荒集後,面對各種誘惑,誰能按著錢袋不花銀兩呢?保證百業興旺,各位大老闆人人日進斗金。”

屠奉三道:“這是說來容易做時難,我們如何在南方招徠生意?又如何應付朝政的干涉。如果整船人給拿了去坐牢,我們還有面子繼續辦下去嗎?”

高彥道:“所以我和老卓要親自出馬,去說服沿江各河的大幫會,大家合作賺大錢。各地的黑幫便是我們的代理人,由他們各自去招攬顧客,打通各地貪官污吏的關節。如此我們便可兵不血刃的在南方擴展勢力。大家有利可圖下,自然稱兄道弟,從此緊密合作,至少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以立即通報,誰來侵犯邊荒集,就等於打破大家的飯碗,肯定成為公敵。”

紅子春道:“這小子不無幾分歪理。”

高彥更興奮了,哂道:“什麼歪理?你奶奶的,大家想想看吧!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只限於道聽途說,可是如果每天有十多個觀光團,穿花蝴蝶般天天去看這個老天爺弄出來的奇蹟,還有人敢懷疑我們劉爺不是真命天子嗎?他娘的!當日我站在坑穴旁,便看得頭皮發麻,整個人動彈不得。如此奇景,人生難得一見。不信可問我們的天下第一高手小飛,當時我便見他在坑穴旁發呆。”

燕飛和劉裕對視苦笑,卻沒有人明白他們的心事。

卓狂生再拍桌道:“通過!高小子一生最有建樹就是這一趟。如此振興經濟的偉大方案,只有我們荒人想得出來,只有我們荒人敢去做。最妙是如擺明車馬邀人來吃喝嫖賭,那些平日道貌岸然之士怎肯撕下偽裝,可是以觀天穴之名而到邊荒集來,便可以振振有詞。他奶奶的!我就加送一台'一箭沉隱龍'的說書,包管人人樂而忘返,花光袋內的銀兩方肯罷休。”

屠奉三道:“這樣太露骨了,最好完全不提劉爺和天穴的關係,大家心中有數算了。”

龐義失聲道:“連屠爺你也同意這小子的異想天開。”

江文清正容道:“高小子的提議確是針對目前我們處境下的良方重藥,且是切實可行。一直以來,邊荒集對外人都有龐大的吸引力,守法的人都愛嘗試一下無法無天的荒人生活方式,何況現在我們更提供了一個欣賞奇景的機會。”

姚猛道:“劉爺有什麼意見呢?”

劉裕攤手道:“我這個統帥已於三天前解甲歸田,此事該由議會決定。”

  陰奇道: “有人反對嗎?”

大家互相看來看去,接著起哄大笑。

高彥喝道:“燕小子快表態,我的提議你敢不支持嗎?我是在為千千和小詩姐的歸來動腦筋啊。”

燕飛起身,把蝶戀花掛到背上去,另一手抓著放在地上的小包袱,目光落在一直沒有發言的拓跋儀身上,道:“小儀認為高小子的想法行得通嗎?”

拓跋儀欣然道:“我看不到有什麼風險,值得一試。”

燕飛向高彥笑道: “聽到嗎?今次給你搶盡風頭哩!”

又向劉裕道:“劉兄送我一程如何?”

眾人都知道他有話要和劉裕私下說,知情識趣地起立恭送兩人動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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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免死金牌

燕飛和劉裕並肩坐在一座小丘面北的斜坡處,穎水在右方流過。不論水道或陸路,均不見舟車行人的影踪,恐怕要好一段日子後,方會回复商旅絡繹於途的情況。所以高彥想出來的振興大計,正是對症下藥的好提議。

劉裕笑道:“今次收復邊荒集,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局面,如我所料不差,邊荒集將會在未來幾年攀上最顛峰的盛世年月,尤其是當我們把千千和小詩迎回來的時候。”

燕飛嘆道:“那就要看你老哥能否登上北府兵大統領的寶座。”

劉裕訝道:“你似乎對我沒有什麼信心。唉!我明白哩!因為你曉得什麼娘的天穴根本與我無關,而我更非什麼真命天子,你因為曉得真相,所以擔心我。而不像其他人般誤以為我是真命天子,以為我是打不死的怪物。”

燕飛聳肩道:“人是不能永遠單靠運氣的,你是否真命天子並不重要,刀劈過來便要擋。而'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句歌謠,已未見其利先見其害,為你帶來極大的危險,你如想不出應付的辦法,我可保證你回廣陵後活不到三個月。”

劉裕沒有立即答他,沉默片刻,忽然岔開話題道:“為何你堅持不肯讓拓跋儀隨你一道往盛樂去?”

燕飛苦笑道:“這是個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明白嗎?”

  劉裕道:“明白了!”

燕飛沉聲道:“我們所處的時代,是史無先例的大亂之世,處處充滿鬥爭仇殺,我和你不幸被捲入了這大亂的漩渦裡去,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求存,否則便有沒頂之禍。所以我為你想到一個辦法。”

劉裕大奇道:“這也有辦法可想的嗎?”

燕飛回復從容,微笑道:“這招叫'免死金牌'。”

劉裕一頭霧水道:“免死金牌?你是否在說笑?”

燕飛道:“我是說得有趣點又誇大了些兒,好讓你印象特別深刻。唉!我何來說笑的心情,事實上是我連累了你,因為三佩合一是由我一手促成,再加上卓瘋子的渲染、荒人的推波助瀾,令你陷於非常不利的處境,變成眾矢之的。我們又是愛莫能助,回到廣陵後,你將要孤軍作戰。”

劉裕道:“處境不是那麼惡劣吧?北府兵裡支持我的不在少數。”

燕飛道:“有多少人支持你並沒有分別,因為你仍要聽劉牢之的命令,而他更是第一個想殺你的人,因為你不但令他丟臉,還直接威脅他在北府兵的威權。他表面上愈對你和顏悅色,愈表示他暗裡有對付你的手段。現在劉牢之更和司馬道子一鼻孔出氣,他根本不用動手對付你,只須為司馬道子製造一個有利的情況,再由司馬道子的人對付你。由於敵人深悉你的實力,所以不來則已,來則肯定必取你命,你絕無活路可逃。”

劉裕倒抽一口氣,點頭道:“你是旁觀者清,我反沒像你般想得那麼透徹。我有個主意,只要如胡彬或朱序那樣有份量的中間人,向謝琰說項,他或肯向劉牢之提出把我遷調到他旗下,劉牢之是沒法拒絕的。”

燕飛道:“這不失為一個辦法,卻是下下之計,首先會被胡彬和朱序看不起你。現在人人視你為真命天子,你只要能證明自己確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當時機來臨時,你便有機會脫穎而出。”

劉裕苦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劉裕實非別人口中臆說的真命天子,更非打不死的。”

燕飛笑道:“所以我想出了這招'免死金牌',讓你變成打不死的人。”

劉裕嘆道:“你愈說我愈糊塗,世上焉有打不死的人呢?”

燕飛道:“我當然是誇大了點,如果敵人可以明槍明刀來對付你,例如出動百多二百人來圍攻你,換了是我也必死無疑。幸好敵人並不敢明目張膽,只能使陰謀手段,這樣你才有機會憑才智武功,渡過難關。”

劉裕道:“你還未說出'免死金牌'是什麼哩。”

燕飛沒有直接答他,道: “例如你變成孫恩,敵人有辦法刺殺你嗎?”

劉裕皺眉道:“假設孫恩只求保命逃走,恐怕不論你派出多少人去對付他,仍是白忙一場。唉!但我並非孫恩,只怕也永遠不會成為像他那般的高手。”

燕飛道:“不要輕視自己,論武功刀法,天下間單打獨鬥可穩贏你的人屈指可數。而你更有非凡的體質,加上你臨機應變的急智,只要再有一道'免死金牌',說不定反可以因禍得福,大增你'真命天子 '的威望。”

劉裕道: “聽得我心都癢起來,看來你是認真的,非是哄我開心。”

燕飛道:“你有沒有發覺高小子的輕功大有長進呢?”

劉裕道:“這小子確是進步了不少。上趟你以真氣為我通經活絡,我也得益不淺,頗有點脫胎換骨的感覺。最大的不同處是內氣能生生不息,天然流轉,韌勁比以前好多了。”

燕飛道:“由當年我為宋大哥和玄帥療傷開始,我發覺我來自丹劫的真氣有改變別人體質,摧發人體內潛藏力量的功效。到我從安世清身上學曉水毒之秘,把丹劫水毒兩股力量合而為一,在這方面更有把握。但這種功法並非人人承受得起,一不小心就變成揠苗助長,不但無益,反有大害。像對高彥我也只能適可而止,不敢全力助他,否則他說不定會忽然倒斃。”

劉裕終於明白他說的免死金牌指的是什麼,劇震道:“你竟是想以速成的方法,助長我的功力?”

燕飛道:“世上並沒有一蹴而得的神功妙法,一切還須看你自己的努力。這兩晚我把安公贈我的《參同契》秘本翻看了兩遍,終於找出竅門,可以把你體內的真氣從後天轉為先天。我說了這麼多話,是要你不敢掉以輕心。我會令你的真氣完全逆轉過來,行功方式亦會異於從前,以往一些似不重要的經脈竅穴,會變成主要脈穴。這過程會有一個適應期,像我在建康重傷初癒時,便不知如何和人動手。不過這只是小問題,憑你的體質才智,該可以應付。”

劉裕聽得疑信參半,籲出一口氣,道:“你是否高估了我呢?這種事一個不好,我固是小命不保,對你的損害也會很大。”

燕飛輕鬆的道:“那就要看安公是否瞧錯了人。這個險我們是不得不冒的,這是唯一能令你突破自己的方法,往後還須靠你的努力。”

稍頓續道:“事實上我一直有這個想法,只因你有別於人的體質。你有沒有發覺自己學東西比別人易上手,這不關聰明或愚蠢的問題,而是一種天賦。我不敢用這手段,是因為以前我沒有把握,可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給我很大的啟發,現在我等若為你開啟你武道上的仙門,讓你踏足進入存在於你身內的洞天福地,至於你會有何所得,便要看老哥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劉裕緊張地道:“給你說得我心中發毛。照你估計,整個改造真氣過程,需時多久,我要如何配合?”

燕飛道:“我估計至少要兩、三個時辰,你必須完全信任我,依足我的指示配合,拋棄以前所有行功的習慣。準備好了嗎?”

劉裕盤膝坐好,眼觀鼻、鼻觀心,道:“我有受刑的感覺。動手吧!”

燕飛移往他身後,一掌重拍他背心要穴。

劉裕全身一震,露出痛苦難當的表情,辛苦得說不出話來。

  燕飛笑道:“感覺如何?”

劉裕苦笑道:“虧你還笑得出來,我的五臟六腑像翻了過來似的,難受得要命。”

燕飛啞然笑道:“這就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了。我這道真氣是試金石,進入你體內後,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兩股極端相反又相成的真氣分流而走,逆你本身的真氣而行,所以令你難受。到改造成功,你的真氣會依這種相反的方式天然流轉。假設你受不了這道真氣,又或你的身體排斥這注真氣,我只好放棄計劃,現在你過關哩!”

劉裕欣然道:“我當然想有道免死金牌。改造後,我的真氣可否像你般分陰分陽呢?”

燕飛道:“我還欠此本領。不過你的真氣會變成真火真水同流,大幅加強真氣的威力,逃走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因為真氣可以循環不休,生生不息。縱然耗盡真元,也該比以前快點復元,好處數之不盡。”

劉裕笑道:“只要變成半個燕飛,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燕飛道:“劉裕永遠是劉裕,你會發展出你的一套獨家武功心法,你的個性會決定你將來發展的路向。好哩!現在請把真氣全眾集在丹田氣海處,我先要把你的真氣打散。”

劉裕駭然道:“那豈不是廢了我的武功。”

燕飛道:“恰好相反。我只是驅動你體內的真氣,以打通和啟動以前你沒有採用的經脈和竅穴,這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我便像代替了你主帥的位置,發號施令指示你體內的真氣大軍,如何在你體內的戰場贏得全面的勝利。你不會亦不可能吸收我截然不同的真氣,但卻可藉助我的力量重組以訓練體內的真氣大軍。就等於以前你體內的真氣只是烏合之眾,經重組和訓練後便成為銳不可擋的勁旅雄師。這種改變非常霸道,如不是你體質過人,我絕不敢嘗試。”

劉裕道:“想想也教人響往。他奶奶的!我豁出去了,動手吧!我們就賭他娘的一鋪吧!看看究竟是免死金牌還是催命符咒。”

  巴陵城東區。

一座在外觀上看來了,與其他民居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宅院內,聶天還坐在書齋的地席上沉思。

他本出身自北方望族,在胡騎的鐵蹄蹂躪下,家破人亡,十多歲起便落泊江湖,就是在這時候認識了任遙。當時他並不知道任遙的底細,只因意氣相投,各怀大志,所以頗為相投。聶天還沒有多少個朋友,任遙可勉強算是其中之一。

到十九歲時他知道漢人除依附胡人外,很難在北方有什麼作為,所以孤身南來闖天下。原本是想憑出身和才智武功,在南晉朝廷求取一官半職,豈知不但遭盡白眼,還受到南遷僑族的排斥。

聶天還豈是甘心平凡之輩,看準僑寓世族和本地大族豪強的矛盾,趁晉室忙於應付北方胡騎的當兒,選取官府勢力難及的兩湖之地,憑天地明環和謀略打出兩湖幫的天下來。

他的目標並不是只當個雄霸一方的幫會大龍頭,而是要問鼎天下。所以當任遙親到兩湖來見他,兩人一拍即合。對聶天還來說,南方是愈亂愈好,所以他不介意和孫恩合作。

但孫恩並不清楚他和任遙的交情,還以為他們只是因利益結合的搭檔。孫恩殺任遙,令他生出很大的反感,故立即退出。

  敲門聲響。

手下在門外報上道:“任小姐到!”

聶天還緩緩站起來,道:“請任小姐進來。”

  門開。

任青媞走進來,施禮道:“青媞向聶大哥問好請安。”

聶天還微笑道:“大家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坐下喝杯熱茶再談。”

任青媞神情冷漠的坐下來,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茗,淺呷一口,嘆道:“我可能下錯了籌碼。”

  聶天還道:“你是否指劉裕?”

任青媞微微點頭,道:“劉裕竟在一夜間成為南方最炙手可熱的人。唉!'劉裕一箭沉隱龍',此事究竟是否屬實?”

聶天還不悅道:“你老遠跑來就是為問這件事?”

任青媞淡淡道:“我不是想冒犯聶大哥,只是想掌握目前的情況,然後才可以作出正確的決定。際此南方即將陷進自晉室南渡後最紛亂的時局裡,我們是負擔不起任何差誤的,否則必是死無葬身之地。”

聶天還嘆道:“對不起!這幾天我的心情被清雅那丫頭弄得很壞,所以有點……唉!我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知道又如何呢?這擺明是荒人玩的把戲,只有無知民眾方會相信。”

任青媞低頭淺笑,兩邊臉蛋乍地現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登時把沉凝的氣氛徹底改變過來,變得一室皆春。有點像施法術的味兒。

聶天還心中暗叫厲害,此女媚術之高,已到了宗師級的境界,只是一個笑容,已可把自己的心神完全吸引。以自己的修為仍差點抵受不住,天下間怕沒多少個男人能抗拒她的誘惑。

任青媞的一對美目同時亮起來,柔聲道:“我正是這樣的一個無知婦孺,要對證事實才敢判斷真偽,這兩句歌謠,第一句只要聶大哥回答便能知真假,另一句則要到邊荒去親眼看那天石坑哩!”

聶天還眼睛不眨的盯著她,沉聲道:“假如兩句都屬實又如何呢?是否我們該改而支持劉裕?”

任青媞輕嘆一口氣,道:“聶大哥動氣了。事實上這兩句傳言的真相,是永遠沒法印證的。這兩件事分別在相隔過百里的兩地發生,有誰可以確知是在同一時間?在我們的立場,當然認為純屬荒人造謠,以蠱惑人心。但也有很多人會就此而相信劉裕是真命天子。我們必須對這情況作出準確的評估,才能釐定萬全的策略。”

聶天還道:“你有什麼好提議?”

任青媞道:“聶大哥尚未說出'劉裕一箭沉隱龍'究竟是真的還是假?”

聶天還凝望著她,雙目神色變得銳利凌厲,任青媞卻是滿眸期待神色的回看他。

半晌後聶天還點頭笑道:“青媞的逍遙功每天都在進步中,真讓人難以相信,難道仇恨的動力真的可以創造奇蹟嗎?以一般低下層的武功來說,或許確是如此。可是於上乘武道修行來說,心有所為反成窒礙,動輒有走火入魔之險。且練功最忌操之過急,最緊要是忙裡偷閒的'調候'法訣,故我念在與任兄一場交往,不忍見你因練功過急而出事,所以忍不住多口說幾句話。”

任青媞現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歡喜的道:“多謝聶大哥關心,青媞絕不會忘記聶大哥的提點。”

聶天還忽然感到完全拿她沒辦法。

他身為一方霸主,不願欺她孤立無依,更關鍵的是明知她在向自己施展媚術,仍有點把持不住,且對她的諸般表情大感賞心悅目。以他的修為,當然不會輕易被她所誘,更曉得此女是絕碰不得的危險人物,但她天生尤物的形象,已在他心中植了根,縱然感到不高興,仍然容忍她,不願唐突佳人。

嘆了一口氣道:“你既然堅持,我便告訴你真相。隱龍確是被劉裕以一支特製的超級火箭命中主桅,然後起火焚毀。現在你知道歌謠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又有什麼打算?”

接著冷哼道:“荒人今次是弄巧成拙,反害死劉裕。一直以來,劉裕都在劉牢之和司馬道子兩大勢力的夾縫間求存,更受到謝玄的餘蔭保護,令沒有人敢明刀明槍的對付他。可是從荒人傳出來的兩句歌謠,卻把他推進萬劫不復的處境。除非他永遠躲在邊荒集,否則會死得很慘。”

任青媞訝道:“荒人竟然反攻成功?”

聶天還道:“我今早接到的第一個訊息,就是荒人已於三天前大破鮮卑和羌人聯軍,把他們強逐回北方去。邊荒集與北方的水陸交通仍然斷絕,但南方已有人趕往邊荒集做生意。”

任青媞表情複雜的道:“劉裕鋒芒畢露,雖是大出風頭,對他卻是有害無益。”

聶天還神色冷靜的從容道:“你也不用到白雲山區去了,我早派人去看過,確有一個被天降火石撞擊而成的大坑穴,原本在該處的臥佛寺則化作飛灰,不留半點痕跡。好!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有什麼打算?是否要捨桓玄而取劉裕呢?”

任青媞走到窗旁,不經意地往窗外一瞥,目光閃動著落寞孤寂,這個驕橫美女,忽然只像個惹人憐愛、孤苦無依、隨風飄泊的薄命女子。

好一會後,任青媞目光回到聶天還身上,輕輕道:“我替你殺了劉裕好嗎?以證實傳言只是荒人好事者的無稽之談。沒有了劉裕,大江幫只能永遠躲在邊荒集。我也有賬要和劉裕算哩!這件事便當是青媞報答聶大哥,感謝你在青媞最失意時的照顧之情如何?”

以聶天還的才智,仍沒法判斷任青媞這番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只好道:“我在這裡等待你的好消息吧!”

  任青媞施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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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玄之又玄

  “咯!咯!咯!”

盤膝坐在矮榻上的孫恩道:“道覆進來。”

  徐道覆推開艙門,下跪敬禮。

  孫恩道:“起來!”

徐道覆垂手恭立,禀告道:“尚有個許時辰抵岸,最後的消息是王凝之仍在誦咒請天兵天將來打救他,手下將士人心渙散,我們只要在會稽城外擺個樣子,守軍恐怕已嚇得開城逃亡。”

孫恩道:“謝玄的大姊是否正身在會稽?”

徐道覆心中不解,孫恩對王凝之夫人謝道韞的關心,似乎尤在會稽城之上,不過縱有疑問,孫恩如不說出因由,他怎敢詢問。答道:“有人見到王夫人在前天入城,入住謝家在會稽的別院。”

孫恩滿意道:“你的消息很靈通。”

徐道覆道:“知己知彼是勝敗的關鍵,雖然王凝之根本沒有資格作我的對手,我仍不會掉以輕心。”

孫恩沉吟片刻,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漫不經意的問道: “荒人反攻邊荒成敗如何呢?”

徐道覆搖頭道:“最後一個消息是荒人已向邊荒集進軍,未知成敗,看來也不是幾天內可以有結果的事。”

孫恩淡淡道:“荒人根本沒資格打一場持久的圍城戰,只有速戰速決一法,所以荒人是成是敗,短期內可見分明。”

徐道覆嘆道:“如果今次荒人成功再次奪回邊荒集,最大的得益者將是劉裕。”

孫恩訝道:“為何不是其他荒人而是劉裕呢?”

徐道覆道:“因為天師在我們起程往會稽才出關,所以道覆一直沒有機會向天師報告,近日南方有兩句傳得如火如荼的歌謠,說什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令劉裕成為民眾心中改朝換代天命所歸的人物,這兩句歌謠的影響深遠,是現時難以估計的,對我們天師道也非常不利。”

孫恩莫名奇妙的道:“這兩句歌謠說的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

徐道覆道:“據傳荊州和兩湖聯軍,遠道偷襲集結在淮水之南新娘河的荒人部隊,不知如何竟被荒人識破,還巧布陷阱,令劉裕射出特製大火彈箭,燒得兩湖幫的無敵超級戰船隱龍舟沉江底。而謠言最煽動愚民之心的地方,是指劉裕命中隱龍的一刻,剛巧一塊巨型火石從天降下,墜入白雲山區內,撞開一個廣闊數十丈的大坑穴。”

孫恩呆了一呆,接著啞然失笑道:“我可以保證劉裕並非什麼老天爺挑中的人選。”

徐道覆道:“我們當然清楚這是荒人編出來的謠言,硬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扯在一起。可是兩件事都確有其事,晉室新帝更為天降災異罪己下詔,令好事者更是言之鑿鑿,使謠言傳得人心惶惶。”

孫恩沒有進一步解釋他為何可作保證,現出思索的神色,一會後道:“我明白道覆的憂慮了,如給劉裕重奪邊荒集,會使人更信他是真命天子而不疑。”

徐道覆道:“我有個更大的憂慮,將來我們若在戰場對上劉裕,如我們不能速勝,又或稍有失利,他這個特殊的身分,會動搖我們的軍心。”

孫恩皺眉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予劉裕領軍的機會嗎?”

徐道覆道:“我是不得不慮及每種在將來會遇上的情況。”

孫恩道:“劉裕絕非什麼真命天子,而只是殺之即死的凡軀。不過你的憂慮很有道理,當人人深信不疑的時候,最荒誕的蜚短流長也可以變成真實。這樣吧!如果劉牢之和司馬道子也失手,便由我代勞。唉!區區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若竟要勞煩我出手,他足可以自豪了。”

劉裕於黃昏時分回集,被屠奉三在北門外截著。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可能再沒有機會說話,人人情緒高漲,紅子春更在他的洛陽樓筵開數十席來為你送行,材料全是從壽陽買回來的,你肯定會被灌醉。”

  劉裕低聲道:“我不能喝酒。”

屠奉三點頭道:“你的臉色確有點難看,不是遇著敵人吧?按時間推算你至少陪燕飛走了四、五十里路。”

劉裕搭上他肩頭,與他並肩朝穎水的方向走去,直抵岸旁坐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不過總是說不出口,趁現在的機會,我決定讓你知道。”

屠奉三皺眉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劉裕苦笑道:“我真不知算不算嚴重。唉!我並非什麼真命天子,這完全是一場誤會。”

屠奉三糊塗起來,道:“你是否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並不是關鍵所在,只要別人相信便成。”

劉裕道:“我不是指這個,而是根本沒有從天降下的火石災異。”

屠奉三一頭霧水道:“我昨天才和慕容戰到白雲山區看過,就算窮我們全體荒人之力,一夜間也難掘出這麼大的一個坑穴來。更假冒不了的是坑穴的泥土和周圍數里的樹木都呈現被天火摧毀燃燒的痕跡,人力根本沒法辦到。”

劉裕道:“真希望燕飛在這裡,由他親自解釋給你聽。”

屠奉三動容道:“竟與燕飛有關嗎?”

劉裕把燕飛的解釋轉述,聽得屠奉三眼都不眨一下。

劉裕道:“事實就是如此,既沒有火石從天降下,也不存在什麼災異或祥瑞,與老天爺的意向扯不上半點關係,只可勉強當是超級火器的大爆炸吧!”

屠奉三沉聲問道:“那仙門是否出現了呢?”

劉裕道:“燕飛在這方面有點語焉不詳,看來當時他便如發噩夢般糊里糊塗,弄不清楚確切的情況。”

屠奉三眉頭深鎖的道:“不論燕飛和孫恩武功如何高強,終是血肉凡軀,如何抵受得住如此威力驚人的大爆炸?”

劉裕道:“他們兩人都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玉殞香消。”

屠奉三歎道:“天下間竟有此異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接著淡淡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秘密?”

劉裕聳肩微笑道:“就為了現在這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當日我與任妖女結盟,是瞞著玄帥和燕飛的,那種睜眼說瞎話的感覺令我感到很痛苦,尤其對著可算是我半個恩師的人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所以我不想再犯同一錯誤。”

稍頓又道:“我更不想你因此認定我是什麼天命真主,致作出錯誤的判斷和決定。”

屠奉三問道:“你指的是哪一種錯誤的判斷和決定呢?”

劉裕道:“例如因為盲目相信我是老天爺頒贈了免死金牌的人,致賠我一起送命。”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是否準備把此事告訴身邊所有的人呢?”

劉裕苦笑道:“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解釋這種事是很吃力的,照我看燕飛是希望愈少人曉得愈好,但我真的不想瞞著你。”

屠奉三欣然道:“你終於再表現出當真命天子的素質。成大事者豈能拘於小節,又有所謂兵不厭詐,更何況這並不是你自己捏造出來的,受之何愧?”

劉裕愕然道:“你似乎仍認為我是真命天子?”

屠奉三笑道:“有分別嗎?告訴我,你射出老姬製作的超級神箭,有把握可以命中隱龍的主桅嗎?如果不是如此精準,可以對隱龍產生如此致命的傷害嗎? ”

  劉裕道:“只是巧合吧!”

屠奉三道:“該說是天緣巧合。再告訴我,天地心三佩是來自遠古的異寶,歷代無人能令三佩合一,偏是在箭沉隱龍的時刻,三合為一,發生自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大奇事,這之間如沒有命中註定的天數存在,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劉裕苦笑道:“兩件事恐怕不是在同一刻發生那麼巧吧!”

屠奉三反問道: “你怎曉得不是那麼巧呢?”

劉裕張口慾辯,卻是啞口無言,說不出能反駁的話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很感激你向我說明此事,可見你當我是像燕飛般的戰友和兄弟。不過並沒有動搖我對你是真命天子的信心,一個接一個的事實,正不住證明你是得天愛寵的人,反攻邊荒集的那場及時雷暴亦是明證。你還未告訴我,因何你臉色會變得這般蒼白難看,像受了內傷的模樣。”

  劉裕還有什麼好說的。嘆道:“正因為燕飛清楚什麼火石天降是子虛烏有的事,而我更不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故此怕我返回北府兵後被人害死,所以用他的獨特方式賜我一道免死金牌,這是他的用辭。”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燕飛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劉裕道:“他以自己的絕世神功改造了我體內的真氣,由後天改為先天。”

屠奉三難以置信的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們不同時走火入魔才怪。”

劉裕探手過來讓他握著,道:“其中的過程,確是險死還生,若燕飛少一點堅持,而我少點對他的信心,我們亦過不了此關。眼前事實卻是我們真的辦到了。”

屠奉三正運功試探他體內經脈的狀況,忽然放手道:“現在你體內的真氣虛渺難測,卻又是浩瀚無邊,真是教人難以相信。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劉裕苦笑道:“難受得要命,真氣天然流轉著,所到之處像被利針狂刺般疼痛,那是經脈的痛楚,教我苦不堪言,卻只有默默忍受。便像有人在你體內亂擲火器般的感覺。”

屠奉三道: “難怪你說不能飲酒。你的痛楚有否逐漸減輕呢?”

劉裕道:“現在好多了。剛完成時,燕飛因過度損耗真元而差點虛脫,我則痛不欲生,大家休息了整個時辰,故弄得這麼晚才回來。”

屠奉三大喜道:“真的要恭喜劉爺你,情況逐漸轉好,代表你漸入佳境,習慣過來。燕飛用辭精準,這確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免死金牌。試想想看,只要你能在回歸北府兵後,任敵人使盡手段,仍沒法置你於死,誰還敢懷疑你不是真命天子呢?話又說回來,如果燕飛不是感到你的處境是他一手促成,怕也不會冒這個險要把你改造。”

劉裕道:“給你說得我有點糊塗了。”

屠奉三道:“有些事是我們永遠不會明白的,只能作出認為正確的判斷,待將來的事實證明。不要胡思亂想了,成事在天,謀事卻在人,千算萬算,仍不及天算。我和你都只有一條路走,就是拋開生死成敗,盡力而為,就不枉一場來到這人間世。我真的懷疑燕飛看到了仙門,只是不敢說出來。”

劉裕道:“可是燕飛和孫恩仍留在人世,卻是不爭的事實。”

屠奉三道:“這麼玄之又玄的事,我不想費神去想。看你現在的情況,實不宜回到邊荒集去,否則便要對自己的兄弟不停地說謊,對嗎?哈……”

  劉裕苦笑道:“你還要耍我。”

屠奉三笑道:“我只是因為心情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和你開玩笑。你也不宜長途跋涉的回廣陵去,我去請大小姐派船送你去如何呢?其他人由我知會便成,沒有你他們也一樣可以盡興,順道你可親自向大小姐道別。”

劉裕道:“你說過會安排我和殷仲堪、楊全期兩人碰頭,此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時機仍未到,這方面暫時由我去處理。你回到廣陵後,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論劉牢之對你如何狠心不仁,也要逆來順受。到邊荒集回復興旺,再次成為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你才有本錢和敵人硬撼。否則就算你立即成為大統領,缺乏強大的經濟實力作後盾,仍鬥不過司馬道子及桓玄。”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通知大小姐,好讓我們碰個頭說幾句話,但卻不用她派船送我到廣陵去。由這裡回廣陵,是我武功上一次重要的修行,使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燕飛予我的免死金牌,看看能否在刀法上有新的突破。”

屠奉三同意道:“我預祝你成功。你就留在這裡,我去找大小姐來見你。記著,暫時千萬勿要改變和大小姐的伙伴關係,否則會出現難測的變數。 ”

屠奉三去後,劉裕心中苦笑,江文清對自己的好感,已是路人皆見的事,自己對她也愈來愈有男女間的微妙感覺。分離在即,他能硬起心腸,不說幾句可以哄她開心的親密話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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