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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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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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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敗之地

燕飛立在泗水南岸,遙觀對岸的平野。

渡過泗水這道分隔邊荒和外面天地的天然界線,對他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在五十多天前他才渡河回到邊荒,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失去了邊荒集,陷身於人生最失意的低潮。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創造出武林的神話,於絕境劣勢裡斬殺竺法慶,完成了對謝安的應允,更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鋪開了邁向第二次重奪邊荒集的勝利之路。

現在一切已重新在他的掌握中,個中的痛苦與快樂,實難以描述。

每一個荒人,都有同樣深刻的感受,份外珍惜眼前的成果。

燕飛也再不是上次那個從對岸返回邊荒的人,仙門之秘令他對生命至乎愛情有完全不同的體會。

  面對滔滔河水,他豈無感慨。

燕飛一聲長嘯,盡洩心中豪情壯氣,接著往河面投出拿在手上的一截樹幹,然後斜掠而下,落往河面時以腳尖借力,點中在水中浮沉的樹幹,騰身而起,躍往對岸,毫不停留地沒進荒野暗黑的深處。

劉裕睜開眼睛,江文清優美的倩影出現眼前,朝他迅速奔至,肩上掛著個小包袱。

他感覺出穎水河畔夜會佳人的甜蜜,又不得不壓制這種情緒,矛盾得要命。

  屠奉三的忠告是否有道理呢?他真的弄不清楚。可是他本身亦有一種感覺,他真的不宜在這返回北府兵的時刻,有任何感情上的沉重負擔。王淡真充滿屈辱的悲慘下場,仍是他心底一道不能磨滅的深刻傷痕。

劉裕跳將起來,喚道:“文清!”

江文清來到他身前立定,只差踏前小半步便可把嬌軀送入他懷裡。不知是因為趕路還是她大小姐心情有點緊張,她的酥胸輕輕起伏,以帶點嬌嗔不依的口氣仰臉瞧他,道:“怎麼忽然又要走了,一晚時間都騰不出來嗎?噢!”

劉裕發覺自己的右手抓著她的香肩,指尖下的女性身軀柔若無骨,肌膚充盈活力和青春的彈性,陣陣健康的氣息由她傳來。

劉裕俯到她圓潤的小耳旁,低聲道:“我們到河邊坐下才說好嗎?”

江文清垂下螓首,現出女兒家的嬌羞,微一點頭,表示同意。她在這刻的模樣,實在令人聯想不到她是一幫之主。

劉裕放開手,偕她到岸邊坐下,肩並肩的看著腳下流過的穎水。

春風從對岸吹來,兩人衣袂飄揚。

劉裕道:“我今次回廣陵去,吉凶難料,文清要小心保重,防範敵人的卑鄙手段。”

江文清往他望來,欣然道: “你福大命大嘛!沒有人能奈何你的,何況北府兵中有大批追隨你的兄弟。”

劉裕心忖江文清也對自己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深信不疑,只為這個原因,便不可以讓她曉得“真相”,害她擔心。

道:“希望如此吧!我離去後,文清好好的和屠奉三合作,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江文清笑道:“劉爺吩咐下來的事,文清豈敢不遵從執行。我們會透過孔老大的關係,與你保持緊密的聯繫。如真的在北府兵待不下去,就回邊荒集來吧!路並不是只有一條的。”

劉裕沉聲道:“我一是被人害死,一是成為北府兵的最高領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否則只有在邊荒集坐以待斃,完全失去了自主的活力。”

  江文清垂首無言。

劉裕道:“我們雖然遠隔兩地,萬一有事遠水難救近火,但你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增添我的聲勢。”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文清可以為劉爺你做什麼呢?”

劉裕道:“就是和孔老大結成緊密的貿易夥伴關係。邊荒集仍需一段時間才可以回復過來,幸好我們從敵人手上得到大批上等的戰馬,而南方一向最缺乏的正是戰馬。我們索性賣個人情給孔老大,用以前正價的一半向孔老大供應戰馬,讓他獲利,自然會覺得我們是言而有信、講交情重義氣的人。孔老大是一方豪強,與北府兵又關係密切,他肯否站在我這一方,對我的成敗有直接的影響力。”

江文清道:“現在邊荒集情況不同了,必須得議會同意,方可以把部分戰馬以優惠價賣給孔老大。”

劉裕道:“你和程公、老費已佔去三個議席,只要告訴屠奉三這是我的意思,他會負責遊說其他成員。大家都是明理的人,更會為大局著想,此事當可輕易通過。”

江文清俏皮的道:“對!劉爺的意思,誰敢違背呢?”

劉裕苦笑道:“不要再喚我作劉爺了,叫得我渾身不自在。”

江文清“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人家該喚劉爺你什麼呢?難道像初相識時劉兄長劉兄短嗎?”

劉裕感到心兒急促跳動著,當江文清顯露她女兒家的媚態,確對他有高度的誘惑力。只要是男人,看到她現在的嬌樣兒,誰能坐懷不亂?

旋又想起當年在謝府初遇王淡真的動人情景,那時的王淡真對他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只可以遠遠觀賞,還不可以透露心底絲毫的仰慕之意,以免她看不起自己,笑他劉裕想吃天鵝肉。

那時怎想得到,竟可和這位建康高門大族的天之驕女,發展出一段結局淒慘的苦戀。

  想到這裡,心中劇痛。

江文清催他道:“快說啊!喚你作什麼好呢?”

劉裕壓下心中的悲愴,道:“喚我作劉大哥如何呢?”

江文清有點嬌羞的垂下頭去,輕輕的喚道:“劉大哥!”

一陣熱血往劉裕腦門直衝上去,他的一顆心差點融化了,突然說不出話來。若還不知江文清對自己的情意,他以後都不用在情場混了。

江文清朝他瞧來,溫柔的道:“為何變成啞巴?我叫得很難聽嗎?”

劉裕說了句“當然好聽”,然後居然有點難為情的,道: “還記得當日我們雙雙落難,逃往壽陽,乍聞燕飛斬殺竺法慶的好消息時的情景嗎?”

江文清深深緬懷的道:“我對過去發生過的事有點混淆哩!好像是昨天才被人奪走邊荒集,今天又把邊荒集搶回手上,感覺挺古怪的。”

劉裕沉聲道: “人的記憶就是這麼神奇,有些事你會記得深刻清楚,一些卻逐漸淡忘。不過以前發生過的事已成過去,最重要是如何掌握我們的未來。這條路並不易走,但我們會攜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再沒有人可阻止我們。”

  說罷站了起來。

江文清隨他站起來,一對美目在夜色裡閃閃生輝,珍而重之的把小包袱掛到他左肩去,輕輕道:“活著回來見我,沒有了你,我會失去信心和鬥志。”

劉裕探手抓著她兩邊香肩,深深望進她眼裡,道:“終有一天大江幫會重振聲威。”

  說罷揚長去了。

拓跋珪和一眾將領親兵,在朝陽的柔和光線裡,策馬直抵盛樂東南面一處山頭高地,放眼四顧。

親兵們在山腳四方把守,隨他登上丘頂的全是他最信任的大將和謀臣,包括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和長孫道生。

拓跋珪問道:“一切準備妥當了嗎?”

長孫嵩道:“一切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起行,請族主賜示何處是今次大遷徙的目的地?”

拓跋珪沒有答他,微笑道:“若換了是漢人,明知非用這招不行,卻會死也不肯放棄,因為他們的土地就是他們的財富,人可以走,土地卻沒法搬遷。所以我們拓跋族直至今天,仍不脫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說走便走,便當是另一次遷移好了。”

  眾人點頭稱許。

拓跋珪顯然心情極佳,言笑晏晏的道:“我一直沒有說出今次要遷移到哪裡,是因為我們拓跋部仍處於部落聯盟的狀態,其他族酋表面上雖視我為拓跋族之主,可是在慕容垂的淫威下,難保其中沒有出賣我們的人,所以在進入北面的大草原前,行踪必須保密,初段行程更要分多路推進,令人沒法摸清楚我們的目的地。當進入遼闊無邊的大草原後,我們將不怕被迫踪或伏擊。哼!在塞北現在誰敢來挑戰我拓跋珪?”

  眾人轟然應是。

拓跋珪哈哈一笑,一派睥睨天下的氣魄,斷然道:“午時過後,我們立即起程,目的地是盛樂北面牛川東北的敕勒草原。”

長孫道生愕然道:“敕勒草原離盛樂足有千多里之遙,不嫌太遠嗎?”

拓跋珪從容道:“只有這樣,慕容寶方會空有八万精騎,卻完全沒法尋到我們的主力大車,那時他既不能進,退又不甘心,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正是由我拓跋珪一手營造出來送他的見面大禮。”

張袞不解道:“族主不是多次說過,這是我們動搖大燕國根基的唯一機會嗎?如果慕容寶知難而退,順道收復平城和雁門,我們不是平白失去此千載一時的良機?”

拓跋珪胸有成竹的道:“我們二萬五千戰士,只留下兩千人在這裡,不過這兩千人將是我們最精銳的戰士,全是一等一的騎射高手,身經百戰,人人能以一擋十。”

今次連叔孫普洛亦聽得眉頭大皺,不解道:“不論這兩千人如何驍勇善戰,但敵方兵精將良,人數更是兩千的數十倍,我們頂多只能對敵人造成少許騷擾,一個不好,便要全軍覆沒。請族主三思。”

拓跋珪微笑道:“這只是我整個作戰策略的小部分,這兩千戰士並不是要挑戰慕容寶的八萬大軍,而是要捉弄慕容寶這自大好勝的蠢混蛋,同時監視敵人,這支部隊由我親自指揮,道生為輔,我會讓慕容寶一嚐深陷敵境的滋味。”

稍頓續道:“今次往北暫避的族人達十萬之眾,牲畜更以百萬計,必需足夠軍力保護,以免為有異心者所乘,更特別要防範柔然人的偷襲和搶掠,此事交由長孫嵩指揮,率領二萬三千戰士,負起沿途安全的重任。”

長孫嵩無奈答應,但只看他神色,便知他心內不以為然。

拓跋珪輕鬆的道:“一切只是惑敵之計,令慕容寶誤以為我們避而不戰,事實上這支主力部隊,雖遠在千里之外,但只要沿途換馬三次,可於三天之內趕回來,仍不失作戰的能力。當慕容寶再撐不下去,顯露出絲毫的退兵之意,正是你們晝夜不停趕回來的好時機。哈!你們以為我肯放過慕容寶嗎?”

眾將聽得精神大振,始知拓跋珪已定好整個作戰策略。

拓跋珪又吩咐張袞道:“你負責以烽火傳遞千里信息的任務,當烽煙冒起,便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來臨了。”

  眾將轟然答應,士氣大振。

拓跋珪此計確是無懈可擊,慕容寶勞師遠征,偏又找不到敵人的主力,總不能永遠在這里呆下去,徒耗時間糧草,當他退兵之時,由於認為拓跋部的主力大軍仍在千里之外,疏於防範,且退兵時軍心渙散,人人急於歸去,正是偷襲截擊的最佳時機。

事實上拓跋部的軍隊已立於不敗之地,最壞的情況也只是讓慕容寶和他的人安然撤走,取回平城和雁門兩大重鎮。

許謙道:“我們如何處置盛樂?”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燒掉它吧!”

  人人愕然。

拓跋珪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盛樂還可以保存嗎?就算我們不把它燒為焦土,慕容寶在退兵時也會毀之以洩憤。現在當慕容寶遠道而來,見到的盛樂只是座廢墟,肯定氣得暴跳如雷,手下將兵則大感洩氣。為達到以上的目的,付出盛樂作代價,正是物盡其用,是絕對值得的。”

各人均感動心駭聽,拓跋珪的手段總是出人意表,詭奇難測。

拓跋珪雙眼神采閃動,目光投往遠處西南方流經的大河,沉聲道:“擊垮慕容寶後便遷往平城,兵脅中山,慕容垂在別無選擇下,只好親自出征來對付我們。”

接著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慕容垂將發覺已痛失擊敗我的時機。哼!只要慕容垂也飲恨於我手上,北方還有能與我拓跋珪對抗的人嗎?”

又問道:“有邊荒集的消息嗎?”

張袞答道:“最後的消息是荒人大軍兵分多路朝邊荒集推進,戰事應仍在進行得火熱之際。”

拓跋珪緩緩搖頭道:“勝負該已分明,荒人根本沒有能力打一場拖延多天、夜以繼日的戰爭。我清楚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加上有我好兄弟燕飛助他,既能以閃電戰大破荊州和兩湖聯軍,也就有本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收復邊荒集,狠狠教訓姚興和慕容麟兩個靠父蔭的無知小兒。”

  眾人默然無語。

邊荒集與他們的存亡成敗變得息息相關,如果邊荒集長期淪陷於慕容垂之手,他們縱可擊敗慕容寶,但因失去邊荒集在各方面的支援,至乎前後夾擊,他們的贏面會大幅減少。

拓跋珪籲出一口氣,欣然笑道:“假如我沒有猜錯,燕飛應已在來此的途上,很快我便可以和我的好兄弟並肩作戰了。”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因為燕飛能否及時趕來,須看荒人能否如拓跋珪所形容的,在短短一天半夜的時間內重奪邊荒集,創造奇蹟。

拓跋珪仰望晴空,心頭一陣激動。

今次的戰爭,正標誌著鮮卑各部族間最關鍵的一場硬仗。在東漢後期,鮮卑人遷於漠南草原匈奴人的故址,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部落聯盟。這些不同部落分合無常,各自的發展亦有差異。慕容部因地近遼東和幽州,受漢文化影響較早,首先脫穎而出,於東晉初期建立燕國,最後雖為苻堅所滅,但勢力仍在。苻秦帝國崩潰,慕容部的兩支勢力立即乘時崛興。慕容垂和慕容永現在的鬥爭,正是要解決慕容鮮卑誰能主事的問題。

他拓跋部的祖先,是慕容部之外,鮮卑族最大的另一股勢力,到他祖父什翼犍即位,建立代國,更是威懾塞外。

不過直至今天,拓跋部與鄰近的各個鮮卑部落,仍是處於鬆散結盟狀態,隨時友好的部落會忽然倒戈相向。

可是如果能擊敗慕容寶,整個情況會改變過來,那時他將沒有後顧之憂,可以越過長城,以平城和雁門為基地,展開爭霸中原的大業,全力與慕容垂決一死戰,以定誰才是北方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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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觀光大業

  邊荒集光復後第五天的早上。

在第一樓對面重開的“老王饅頭”小店內,卓狂生和高彥一邊吃著老王精製的饅頭,一邊商量勇闖兩湖的大計。

老王造饅頭的材料是分派下來的。在議會成員的一致同意下,荒人把敵人留在小建康的糧食全部平均分配,人人皆大歡喜,因為至少有三、四個月不用擔憂生計。

議會亦決定依劉裕的提議,把約七千頭戰馬全部以半價售予孔老大,讓他趁南方極需戰馬的當兒,狠賺一大筆。由於戰馬來自姚興和慕容麟的部隊,是荒人拚著老命贏來的,所以賣馬得來的銀兩,也平均分配,以犒賞三軍,更顯示出新邊荒集無私的作風,讓人人有本錢重振舊業。

高彥、龐義等分得的糧貨油鹽,全儲放到老王的鋪子去,由忠厚的老王供應一日三餐,只須付少許煮食費。

兩人言談尚未入正題,制燈高手查重信匆匆來到,道: “終於找到卓老和高爺兩位大爺,我還以為你們會到今天重新啟業的回回樓趁熱鬧,白走了一趟。”

高彥笑道:“坐吧!吃過東西沒有?不過他並不是卓老,而是卓瘋子或卓名士,而無論是瘋子或名士,都不值得敬之為老。我更不是什麼他娘的高爺,而是高小子或小白雁的未來夫婿。哈……”

查重信給高彥一輪搶白,為之啞口無言,靦腆地的坐下。

卓狂生兩眼一翻道:“別忘記你今趟能否得償所願,又或情場敗陣,全看老子我的心情,竟敢不尊敬我嗎?”

高彥嚇了一跳,趕緊賠笑臉道:“我只是開玩笑搞氣氛,卓老名士大人你老人家息怒。”

轉向查重信,立即又神氣起來,道:“有什麼事快快禀上,我們還有要事商量。”

查重信話未說臉孔早紅起來,一副難以啟齒的尷尬神情,囁嚅道:“事情是這樣的,我想在夜窩子找個舖位,開間專門賣燈的燈店。”

高彥皺眉道:“夜窩子的樓房分別由各大幫會和豪強擁有,租金一點也不便宜,怎及你到古鐘樓廣場擺地攤般划算呢?你有資金嗎?”

查重信苦笑道:“我袋中沒有半個子兒,所以才要找恩公你幫忙。唉!我該怎麼說呢?嘿!我是看中觀光團會為我帶來生意,只要卓館主肯為我稍作宣傳,我深信這盤生意是可以做下去的。”

卓狂生拍桌道:“好小子!有生意頭腦,你的老查燈店肯定當行出色。”

高彥把另一個饅頭塞進嘴裡去,一邊含糊不清的嚷道: “邊荒集還缺少賣燈的雜貨舖嗎?依我看專賣燈油還差不多,現在邊荒集最缺的反而是燈油。哈……”

卓狂生斜眼兜著他罵道:“真不知你這個蠢蛋是如何混的。他奶奶的!我們小查的燈豈是一般凡燈,他製作的走馬燈可是小飛和我們千千小姐的定情之物。我們今次反攻邊荒集,他研製出來的彩色大霧燈更立下奇功,只要我在說書裡把這兩段燈的傳奇加進去,保證小查的燈熱賣,誰不拿個回去作紀念,怎算來過邊荒集?材料要用最好的,價錢更不能含糊,愈貴愈好,否則怎顯身價。他奶奶的,記得燈上必須有'邊荒集燈王查重信敬制'的字樣,如此方有紀念價值。”

查重信狂喜道:“難得卓館主欣賞,我……”

高彥也興奮起來,打斷他道:“對!對!是我因整天想著小白雁,想得神魂顛倒,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你老子的!燈上的圖案也不可以盡是些什麼鴛鴦戲水、龍鳳呈祥之類,而該是邊荒之戰、白雲天坑、邊荒第一高手燕飛、天下第一美女紀千千這種當紅人物、有紀念價值的熱門題材。只要與領隊交代一聲,給他個回傭,肯定來邊荒集的觀光者,人人都買幾盞燈回去,送人或什麼都好,掃貨掃得你老娘的供不應求。”

查重信興奮的抓著頭道:“我那間鋪子,嘿!我的鋪子……”

卓狂生笑道:“你的鋪子就開在我的說書館旁,聽罷燈的傳奇便到隔壁買燈,這才有不虛此行之感。不如小查你也負責說一台書吧!現身說法最令人感動,說本當然由我供給。現在老子我的說書館雲集天下的說書高手,絕對台台精采、章章動人。”

高彥道:“你隔鄰的鋪子該是屬於老紅的呢?這傢伙做生意最精明,千萬不可以讓他知道是必賺的買賣,否則他肯定會漫天開價,令小查賺回來的都不夠交租金。”

卓狂生道:“今時不同往日,有物業又如何?哪有那麼容易租出去,一場浩劫仍是元氣未復的當兒,另一場浩劫便來,個個顧著保命逃走,家當都留在集內,早被敵人順手牽羊,搶掠一空,人人變成窮光蛋,你當老紅不需要白花花的銀子嗎?”

查重信大吃一驚道:“你們也是窮光蛋?”

卓狂生道:“所謂爛船拆了也還剩有三斤釘,更何況我們的彥少,是邊荒集最有辦法的。哈!做生意是錢銀分明,我和彥少下本錢給你去開燈店,出力做燈的是你,讓你佔七成利潤,出口宣傳的是我,理該佔兩成,餘下的一成給彥少,只須勞煩他一次那麼多,去向目前邊荒集唯一的財主大小姐,借十兩黃金來作開業之用。”

高彥本不明白卓狂生因何忽然把他捧上了天,現在終於幡然大悟,咕噥道:“你這傢伙比我更懂佔便宜,還分多我一成,真是豈有此理。”

卓狂生擠眉弄眼的吐出“小白雁”三字真言。

  高彥立即屈服。

卓狂生目光投往街上,欣然道:“此叫一說曹操,曹操便到。最妙是老曹還是我祖先的主子。哈!看是誰來了?”

查、高兩人往入門處瞧去,江文清和程蒼古正陪著一個一臉精明,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查重信稱謝不已地先離開了。

卓狂生和高彥雖不曉得對方是何方神聖,不過見能勞動江文清和程蒼古兩人出面招呼,肯定非是等閒之輩,忙起立歡迎。

江文清先引見兩人,然後介紹道:“這位是先父的生死之交,穎口幫的大龍頭鳳翔幫主。我們今次返攻邊荒集,全賴他鼎力支持,為我們四處搜羅所需的諸般物資。”

穎口幫是壽陽的第一大幫,在淮水兩岸城鎮頗有影響力,最難得的是鳳翔在江湖上聲譽極佳,即使有敵意的幫會也對他相當敬重。

他的年紀比江海流少了一截,應當是後一輩的幫會領袖,江文清說他是江海流的生死之交,擺明是給足他面子。

不過無論如何,今次反攻邊荒集之戰,鳳翔選擇站在荒人的一邊,肯定是選對了,這當然有壽陽太守胡彬在暗中出力,否則鳳翔膽大於天也不敢忤逆當權者的意向。

卓狂生和高彥明白過來,知道鳳翔是江文清要籠絡的幫會老大,忙道“久仰”,坐下後敬過熱茶,更是氣氛融洽。

程蒼古笑道:“鳳老大真夠朋友,隨船帶了百壇美酒和大批上等香茗,正是我們現在最缺乏的東西。”

鳳翔欣然道:“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便當是我鳳翔恭賀各位光復邊荒集的心意。”

卓狂生和高彥見他說話得體,好感大增,眾人談笑甚歡。

鳳翔又道:“我不是曲意奉承,只是道出事實,現在南方武林,說起邊荒的英雄好漢,誰不說個'服'字。照我看假以時日,文清小姐必可重振江大哥的聲威,南方的大小河道,又可隨處見到大江幫的旗幟飄舞揚威哩!”

江文清兩眼一紅,低聲道:“還須翔叔扶持。”

鳳翔拍胸道:“這個我鳳翔是義無反顧的。我來前見過胡大人,他吩咐我一切放手去做,萬事有他在後面撐腰。現在北府兵的好漢子除了胡大人之外,真是愈來愈少。”言罷頗有點欷歔。

壽陽人最清楚謝玄在淝水之戰的功業,所以對謝玄去後北府兵的人事特別關心。

程蒼古引入正題,道:“老鳳今天遠道而來,是和我們商量觀光團的大計。”

卓狂生和高彥兩人聽後都摸不著頭緒,不太明白江文清為何領鳳翔來見他們兩人。

鳳翔道:“高兄弟想出來的這盤生意,我認為是行得通的,且肯定一開始就能財源滾滾。我曾經在壽陽問過一些花得起錢的人的意見,竟超過一半人數著我立即為他們安排,其中兩個還下了定。所以我立即趕來和高兄弟商量,看第一個觀光團可否在十日內到邊荒集來。”

  高彥色變道:“我……”

江文清忍著笑道:“你是發起人,當然由你全權負責。”

高彥哭喪著臉孔道:“可是我要到兩湖去啊!”

程蒼古道:“沒有人阻止你到兩湖去,但至少要等十個八個團完成觀光,一切上了軌道,你才可抽身離開。明白嗎?”

卓狂生點頭同意道:“有道理!我們兩個現在身無分文,到兩湖後難道行乞過日子嗎?且如觀光團的生意愈搞愈大,每天來個三、四團,可以立即壯大我們邊荒集的聲勢,你到兩湖時也可以風風光光的去見小白雁,不用她掏出私房錢來救濟我們。”

高彥這才知道自己作繭自縛,苦笑道:“每天來三、四團人,唉!我們招呼得來嗎?”

鳳翔欣然道:“我有把握觀光人數,能達到文清小姐說的每天十團的目標。”

卓狂生立時雙目放光,失聲叫道:“每天十團?我的天,每團只有十人也不得了,只要有一半光顧我的說書館,不用幾年我便可以成為邊荒集首富。”

江文清道:“鳳老大會聯絡南方各地的大小幫會,由他們私下去找顧客,再把客人送往壽陽去,然後由我們派船接他們到邊荒集來,如此官府亦奈何不了我們,至於分賬方面,我們佔五成,餘下五成由鳳老大依路途遠近與各地幫會瓜分。”

鳳翔道:“我有個疑問想弄清楚,假如報團觀光者是你們的敵人,例如是聶天還或孫恩,我該如何處理呢?”

江文清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他們夠膽子來,我們便夠膽子接待他們,只要他們不違反團規,我們亦會以禮相待。”

程蒼古拍拍鳳翔肩頭道:“老鳳和我十多年老朋友哩!我敢以性命擔保他是最夠朋友的人,所以我們今次找他來作觀光團大計的集外總代理人,有他作中間人,以前一切想不通的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江文清接口道:“邊荒集是你的後盾,一切人力物力任你調動,高彥你要用心辦好此事,勿要辜負鳳老大對我們的厚愛。”

高彥聽得頭都大起來,無奈道:“可否給我一個早上的時間,好好的想想呢?”

江文清道:“當然須給你多點時間。正午時分我們在西大街回回樓碰頭,讓鳳老大一嚐正宗烤羊肉的滋味!到時你要有一個簡單可行的計劃。”

  說罷領鳳翔去了。

  剩下高彥和卓狂生兩人對望。

高彥嘆道:“今次是騎虎難下,看來短期內休想脫身往兩湖去,你來教我該怎辦吧?”

接著拍桌道:“大小姐是故意的,她是藉此事阻止我到兩湖去。”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大小姐何故要耽誤你的好事呢?難道她也愛上了你嗎?”

高彥道:“不要胡言亂語,她怎會看我入眼。只要眼睛不是瞎的,都看出她心中只有劉裕。”

卓狂生道:“好!告訴我吧!她為什麼要把你硬留在這裡?”

高彥恨道:“我怎曉得?怎知她發什麼瘋。”

卓狂生哂道:“你心中是明白的。有些事是不能操之過急,她是為你著想,想你這愛得發燒的癡情種先冷靜清醒下來。哈!想想看吧!你的觀光團生意愈辦愈大,轟動整個南方,掀起邊荒遊的熱潮。然後我們設法把小白雁,弄進這麼的一個邊荒觀光團裡去,讓她名正言順藉機到邊荒集來探親,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呢?”

高彥喜眉笑眼道:“對!她可以來探親,我是她的夫君,她當然是來探親哩!”

旋又頹然道:“怎麼可能呢?聶天還肯定不准她參加我們辦的團。”

卓狂生瞇著眼道:“如果聶天還阻止她,就是插手你和小白雁的事,便違背了賭約。”

高彥興奮了片晌,又搖頭道:“小白雁仍是不會來的。”

卓狂生訝道:“你不是說過她愛你愛得要死要活的嗎?”

高彥尷尬的干咳一聲,道:“你不明白娘兒的心。像小白雁那種嬌嬌女,臉皮最薄,怎會主動來找我?”

卓狂生道:“她不來,我們就採取主動。我們可以告訴她,她已獲選為我們第一千個或第一萬個觀光幸運兒,可免費到邊荒觀光旅遊,還有一份珍貴獎品。”

高彥搖頭道:“你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竟想出這麼不切實際的蠢計來。他奶奶的!你當我的小白雁是用串冰糖葫蘆便可以收買的無知小女孩嗎?用你提議的笨方法去引誘她來,徒令她看不起我。”

卓狂生沉吟道:“照你猜小白雁知不知道她師傅輸了賭約的事呢?”

高彥茫然道: “這個……嘿!這個很難說。”

卓狂生笑道:“我敢擔保老聶在此事上瞞著你的可愛雁兒。我的提議或者仍須斟酌,卻非絕不可行,只要讓小白雁有個更佳的藉口重返邊荒,表面上又與高少你扯不上關係,她便可以拋開驕傲,歡天喜地的來。”

高彥頹然道:“怎可能有這種藉口呢?你最清楚我和她的情況哩!哼!你是否想打退堂鼓,不願陪我勇闖兩湖?”

卓狂生笑道:“你可以放心,對你們的戀史,我比你還緊張。不過大小姐是對的,有些事是欲速不達。不若我們先搞好我們邊荒集的觀光大業,振興邊荒集的經濟,增強實力和影響力後,水漲船高下,辦起什麼事來也格外順利,明白嗎?”

又眨眼道:“你更可藉此向小白雁顯示本領,讓她知道,你並非一個終日無所事事只懂泡妞的小混蛋。”

  高彥道:“這算什麼本領?”

卓狂生道:“形像是可以塑造出來的,沒本領也可以變成大有本領,這方面由我負責。”

  高彥仍是愁眉不展。

卓狂生雙目奇光閃動,流露出期待憧憬的神色,道:“讓我清楚肯定的告訴你,邊荒集的觀光遊將會是史無先例的盛事,你用腦袋想想看吧!人們從各地借觀奇異天象之名,擁到我們這天下間最墮落、最無法無天的城集來,享受幾天醉生夢死的生活,是多麼誘惑動人的旅程。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人人都悶得發慌,忽然有這麼刺激有趣的玩意,肯錯過才怪。試想平時深居簡出的高門美女,花枝招展地到邊荒集來趁熱鬧,而我們的敵人則派出刺客參團,到來圖謀不軌。哈!多麼有趣。”

高彥咕噥道:“來的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只要小白雁。”

卓狂生道:“你這小子振作點行嗎?真想揍你一頓。咦!我想到辦法了。”

高彥全無信心的道:“你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卓狂生道:“利誘不成便施激將的奇招。設法激怒她如何?令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來找你算賬,不是也可以達到目的嗎?”

高彥愕然道:“不怕弄巧反拙嗎?氣得她真要宰掉我時怎麼辦呢?”

卓狂生道:“只是給她一個藉口吧!她打正旗號要來殺你,便沒有什麼臉皮厚或薄的問題。最重要是讓她可名正言順的到邊荒集來,她可向老聶說是要來尋你晦氣,而非到邊荒集會情郎。明白嗎?”

高彥精神稍振,道:“最怕她看穿了我們是故意惹她。”

卓狂生道:“我想出來的,她怎會不上當?哈!凡到說書館來聽說書的,都加贈一台免費的'小白雁之戀'如何?當她曉得自己的戀情傳得街知巷聞,不氣得立即來找你拼命才怪。”

高彥大吃一驚道:“你在說笑嗎?這樣一傳,她豈肯和我罷休?”

卓狂生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對待小白雁這個被聶天還寵壞的刁蠻女,一般溫和手法是起不到作用的,必須用非常手段。明不明白?你奶奶的!做非常事當然有非常的手段。愈令她對你又愛又恨,直到愛恨難分,你就愈有機會贏得她的芳心。”

高彥忙道:“先讓我仔細想想,給你這瘋子說得我心都亂起來。”

卓狂生哂道:“多想無益,就這麼辦。好哩!此事暫擱一旁。我要問你,剛才為何不順便問大小姐借銀兩來開展我們的彩燈鋪。”

高彥道:“何須去借貸呢?辦觀光團當然需要經費,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我就代邊荒集的旅遊公署請大小姐撥款百兩黃金,以作營運資金,其中十兩便拿出來開我們的邊荒旅遊紀念品店。”

卓狂生皺眉道:“豈非是中飽私囊?給人發覺時不太好吧!”

高彥笑道:“有借有還上等人,將來賺到錢便填回這條數。他娘的!這叫權宜之計,明白嗎?來!快給我想想,如何可以辦好我們的觀光大業?如何辦得有聲有色?”

卓狂生伸個懶腰,道:“你問對人了。整個邊荒集,只有我卓狂生一個人有資格說這句話,由我的腦袋想出來的,保證不斷推陳出新、刺激感人,沒有人可以抗拒。”

高彥跳起來道:“如此最好!你把想到的全給老子寫下來,待會我便可以把計劃書拿去給老鳳看,不必浪費唇舌。”

卓狂生罵道:“你這懶惰的奸狡小子,要到哪裡去?”

高彥笑道:“我哪像你這般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失陪哩!”

  語畢一溜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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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脫胎換骨

劉裕足尖點在一棵大樹的支幹末端去,借力斜掠而下,同時拔出厚背刀,登時刀光閃起,當他落到密林地面,回頭瞧去,被斬斷的枝幹先後掉往地上,發出墜地的聲音。

他連續劈出九刀,砍斷了九根枝幹,當得起刀無虛發的讚譽。最難得他是在迅疾飛翔的情況下辦到,每刀劈出的角度和時間拿捏各有不同,憑的只是一口真氣。

  劉裕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過去的三天三夜裡,體內逆轉了的真氣,令他的心神,完全集中在如何調適的艱苦過程裡,他只能選密林荒野的路走。

最初的一天一夜最難捱,真氣每運轉一周天,都令他難受得要命,脈穴像要爆裂開來似的,然後情況逐漸改善。

他已渡過淮水,離廣陵還有五天路程。他深信抵達廣陵的時候,他將不再是以前的劉裕,而是有把握面對任何勁敵的人。縱然力不能勝,也足以逃之夭夭。他有信心如是在山林之地,憑他的索鉤奇技,強如孫恩也追不上他。

劉裕挨著一棵大樹的粗幹坐下,厚背刀擱在腿上,想起王淡真。

這三天他遏抑著不去想她,此刻卻忽然失守。

他害怕獨處的時候,因為沒有事物可分散他的心神,而想起王淡真不但令他痛苦,還有心力交瘁的勞累感覺。際此強敵環伺的時刻,他必須振作。

不知是否把關於王淡真的記憶,藏得太深了,此刻懷念她時,腦海中只浮現淡淡的一道倩影,她的花容模糊而不清晰。

  自己是否開始淡忘她呢?

還是因不勝負荷,下意識地抗拒對她的思憶?

又想起江文清,想起分離時的情況。當時如果擁吻她,她會如何反應?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刺激。

燕飛說得對,人總不能活在永無休止的自我折磨裡,生命中還有很多其他美好的事物。江文清能否代替他心中王淡真佔據的位置呢?

  他不知道。

這個想法更令他有內咎的感覺,感到對不起王淡真。

  心中旋又響起屠奉三的忠告。

儘管他不願認同屠奉三的看法,卻清楚屠奉三說得有道理,男女間的愛戀變幻難測,與公事混在一起,會產生預想不到的後果。

至少在目前錯綜複雜的形勢裡,他不宜有任何感情的包袱,令他像以前般心有掛慮。

  逢場作戲該沒有問題吧!

  唉!怎辦得到呢?

怎可以在失去王淡真的悲傷,仍橫亙心裡的當兒,又背著江文清,去和陌生的女人歡好?

就在此時,他看到前方密林外五里許處的山頭,冒起一股濃煙。

  劉裕跳了起來。

這並不是尋常人家的炊煙,而是故意引人注目的烽火。

烽火當然不該是衝著自己而來,除非有人掌握到他這幾天內會到廣陵去,計算出他從邊荒集往廣陵的路線。咦!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一動,隱隱感到施放烽煙者的目標大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換作以前,他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定繞道而行。可是現在不論內功刀法,都有大突破,他不但不懼對方,還希望有試刀的機會。遂把心一橫,朝烽火冒起處疾掠而去。

高彥在艷陽移往中天的時刻,手拿著卓狂生的計劃書,帶著輕鬆的心情,來到西大街兩層高的回回樓大門外。

這家以烤羊肉馳名邊荒集的著名食府外擠滿了人,像是不用付賬似的。

高彥正奇怪為何不名一文的荒人們忽然富有起來,看清楚點,方發覺回回樓大門處,掛了一個以各種漢胡文字寫上“准許賒賬”的木牌子。

高彥心忖回回樓的老闆客木沙心真懂得做生意,知道賣馬之後人人有錢分,所以不怕賒欠。啞然失笑時,給人大力拍了一下肩膀。

  高彥轉身一看,原來是姚猛。

姚猛哈哈笑道:“看你春風滿面的樣子,是收到了小白雁千里送來的情書,還是說服了大小姐,肯放你到兩湖去會佳人呢?”

高彥並不愚蠢,登時醒悟過來,恍然道:“原來你們是有陰謀的,硬派我負責觀光團的業務,就是不讓我到兩湖去。”

姚猛道:“我們是為你的小命著想,不要怪我們。現在人人都為你動腦筋想辦法,你和小白雁的事再非你個人的事,而是與邊荒集的榮辱有關。嘿!我對你這麼好,你該如何報答我呢?”

高彥愕然道:“不是施恩莫望報嗎?哪有人像你這般厚顏無恥的。現在我是不折不扣的窮光蛋,如何報答你?你奶奶的,你除了會用口來說空話,實質上為我幹過什麼呢?”

姚猛笑嘻嘻道:“高少息怒。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姚猛好歹都是邊荒集有頭有臉的人。你奶奶的,你的旅遊公署可否賞我們兄弟十來分差事肥缺,我們的手頭都很緊哩!”

高彥立即神氣起來,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道:“我現在沒空和你談這些小事,放心吧!誰肯聽話,自然是有福同享。待我有空時再坐下乾杯談個痛快。”

  說完撇下姚猛,進入回回居去。

燕飛立在山崗上,看著遠處西面揚起的塵沙,雖然因距離達十多里,看不到對方確切的情況,但憑經驗便曉得來騎有數百之眾。

  會否是某方的兵馬呢?

這區域該屬慕容永的勢力範圍,對方雖不是自己的敵人,不過看在慕容戰份上,慕容永又正窮於應付慕容垂的大軍,他也不願落井下石。

想到這裡,燕飛奔下山崗,朝北進發。

走不到十多里,前方炊煙四起,原來是個有規模的小鎮。

燕飛心中一震,終曉得剛才看到的馬隊非是任何一方的兵馬,而是一群聚眾四處殺人放火、姦淫搶掠的馬賊。

縱使有要事在身,燕飛哪能袖手不理。

拍拍背上的蝶戀花,燕飛全速朝前方的鎮集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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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真龍不死

高彥來到西門大街卓狂生的說書館大門外,對面就是紅子春的洛陽樓,除說書館外,這一帶的七、八棟樓房,均屬紅子春的物業,令紅子春成為夜窩子的大地主。

卓狂生的說書館,像大多數夜窩子內的青樓賭場般仍未重新啟業。道理淺顯,因為荒人囊內缺金,開門做生意,只會落得門可羅雀的局面,所以精明的荒人都按兵不動,以免耗費燈油之餘,且須支付工資。

邊荒集確實極需一個振興經濟的大計。

踏入說書館的大堂,可容百人的空間只有卓狂生一人,正對著一排排的空凳子伏案疾書,感覺挺古怪的。

卓狂生停筆往他瞧來,哈哈笑道:“高小子你來得及時,我剛為你那台說書寫好章節牌。”

高彥趨前一看,見到案上放著五、六塊呈長形的木牌子,其中一塊以硃砂寫著“小白雁之戀”五個紅色的大字。這些牌子會掛在說書館大門處,讓來聽說書的人曉得有哪幾台書,知所選擇。

高彥失聲道:“你這傢伙聾了嗎?我說過還須好好的去想清楚。他奶奶的!你的絕世蠢計一定行不通,只會害死我,更會氣得小白雁最後謀殺親夫。”

話說完伸手把“小白雁之戀”的大牌子搶到手上去。

卓狂生並沒有阻止他,撫須笑道:“小子你給我冷靜點,我想出來的辦法,從來沒試過行不通。想想吧!當小白雁怒氣沖沖不惜千里來找你算帳,方發覺是一場誤會,化嗔怒為狂喜,你說有多麼動人。”

高彥舉起手中木牌子,苦笑道:“這也有誤會的嗎?連物證也有了。她會認定我是卑鄙小人,竟出賣她的私隱來賺錢。我敢肯定她除謀殺親夫外,還會把你的說書館拆掉。你害我,但也害了自己。”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技巧就在這裡,我這個計劃分作兩方面,首先是如何把小白雁氣得暴跳如雷,非來邊荒集尋你晦氣不可?令她完全失去自製力。”

高彥往後移,捧著牌子頹然在前排凳子正中處坐下,唉聲嘆氣道:“你愈說老子愈心驚膽跳,你這樣胡搞下去,最後只會砸了我和小白雁的大好姻緣。”

卓狂生瞪眼道:“聽書要聽全套,不要這麼快下定論。你奶奶的,到兩湖去是無可選擇的最後一著,可選擇的話,當然是引她這大小姐到邊荒集來,只有在邊荒集你才可以為所欲為、胡天胡地。如果在兩湖,不論小白雁如何愛你,怎也要顧及聶天還的顏面,不敢逾軌,明白嗎?更大的可能性是老聶封鎖了消息,根本不讓她曉得你到兩湖去找她,用雲龍把她載往無人荒島,讓我們兩個傻瓜撲了個空。”

高彥沒精打采的道:“她肯來當然是最好,在邊荒集我更是神氣得多,通吃八方。但如用你的蠢辦法,她可能永遠不原諒我。”

卓狂生道:“她生氣,是因為你出賣和她之間的秘密戀情,可是如果當她來邊荒集找你算賬,方發覺你完全沒有出賣她,更明白這是令有情人能相會的唯一手段,便會被你的一片癡情感動。他娘的!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

高彥愕然道:“你先前說要賣她和我的故事,現在又說不會出賣她,不是前後矛盾嗎?”

卓狂生微笑道:“此正為竅妙所在,出賣的是由我拼湊出來的版本,是以局外人的立場說故事,只要她聽過這台書,便會知道事實上,你對與她之間的事守口如瓶,根本是一場誤會。”

  高彥一呆道:“怎辦得到呢?”

卓狂生道:“連邊荒集都被我們奪回來,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小白雁之戀的話本由我供給,完成先給你過目,看過後你便會放心。”

高彥抓頭道:“若是如此,恐怕不夠威力激她到這裡來。”

卓狂生指指腦袋,傲然道:“我想出來的東西,包管你拍案叫絕。看你這小子也有點表演的天分,便由你現身說法,親自來說這台書寶。如何?這樣夠威力了嗎?”

高彥色變道: “你是不是想嚇破我的膽?由我親自出賣她,她還肯放過我嗎?儘管內容全是杜撰的,仍然是不行。”

卓狂生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就看小白雁對你的愛是否足夠。讓我告訴你,愛的反面就是恨,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用你的小腦袋想想吧!假如隨著我們觀光大計的推展,消息四面八方的傳開去,其中一項是你高小子,將親自到說書館說'小白雁之戀'這台書,消息傳至兩湖,會有什麼反應呢?”

高彥捧頭道:“當然是把我的未來嬌妻氣個半死,恨不得把我剝皮拆骨,斬成肉碎。”

卓狂生拍案道:“這就是最理想的反應。老聶和小郝肯定不會封鎖這樣的'好消息',還會立即讓你的小白雁知道此事,以令她明白識錯了你這卑鄙小人。對嗎?”

高彥放開手,道:“這還不是害我嗎?”

卓狂生道:“以小白雁的性格,肯定會拋開一切,來找你這負心郎算賬。而聶天還卻沒法反對,因為他必須遵守承諾,不能插手干涉你和她之間的事,管那是郎情妾意、又或謀殺親夫。明白嗎?”

高彥垂頭喪氣道:“大概是這樣子吧!”

卓狂生胸有成竹的道:“再想想看,當她其勢洶洶的來踢館,卻發覺你根本沒有說她半句閒言,且寧死也不肯出賣她,她會有什麼感覺呢?”

高彥糊塗起來,道:“且慢!你是說要我說書只是個虛張的幌子,根本沒有這回事?”

卓狂生大笑道:“你終於明白了。記著哩!說謊後必須圓謊,才可以把小白雁騙得服服貼貼。你的英雄救美只是個騙局,卻絕不可讓她看穿,所有荒人兄弟都會在此事上為你隱瞞,人人異口同聲說你不愛江山愛美人,為小白雁背叛了邊荒集。問題來了,背叛邊荒集是彌天大罪,不可能沒有懲戒的。不過在鐘樓議會上,眾人念在你迷途知返,且能帶罪立功,又得燕飛拼死保著你,所以只罰你到敝館來說書,以表明你與小白雁劃清界線,揮彗劍斬情絲的決心和誠意,表示出懺悔之心。”

高彥發了一會呆後,拍額道:“真荒謬!虧你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他奶奶的,於是我這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漢,便諸多推託,死也不肯登台表白。唔!不過你剛才不是說過另有版本嗎?又是什麼的一回事?”

卓狂生道:“這是個特為小白雁和一心要破壞你們小夫妻的人而設的版本,隨宣傳邊荒遊而傳遍南方各大城鎮的文本散播。你的小白雁之戀只列章回的標題,盡可能加油添醋,例如什麼娘的'一見鍾情'、'愛郎情切'、'共度春宵'諸如此類,總之不氣死小白雁不罷休。哈!當然哩!以上標題無一實情,只是局外人想當然而矣。”

高彥認真的思索起來,皺眉苦思喃喃道:“你這條激將之計真的行得通嗎?”

卓狂生道:“信我吧!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動用公款,小查那間燈店的營運資金,你必須直接向大小姐借銀,此事沒得商量,明白嗎?”

高彥無奈的道:“你說怎辦便怎麼辦吧!我敢不照你的意思嗎?他奶奶的!這件事我還要仔細想想,老子點頭才可以實行。”

劉裕登上小山崗,烽火仍熊熊燃燒,不住把濃煙送往高空。

忽然心中一動,腦海浮現任青媞誘人的花容。

劉裕心中大訝,難道自己竟承繼了燕飛的靈覺,可以對人生出神妙的感應。旋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為他嗅到一絲絲若有似無的香氣,而此正是任青媞動人的體香。他敢肯定如果不是內功上有突破,一定會把氣味疏忽過去。

自己應否揭破是她弄鬼,以收先聲奪人的震懾效果呢?

念頭一轉,又把這誘人的想法放棄,因為與他心中擬定好的策略不符合。

過去的幾天,他整個心神全放在體內真氣的運轉,和如何把與以前迥然有異的真氣,應用到刀法上去。養息時則思量返回北府兵後的生存之道。

屠奉三說中了他的心意,他必須韜光養晦,敵人愈低估他愈理想,所以他決定把現在真正的實力盡量隱藏起來,讓敵人誤以為他仍是以前那個劉裕。

他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善於憑氣味追躡目標。從剛才嗅得任青媞留下的氣味,他可以斷定任青媞離開烽火處有頗長的一段時間,或許是二、三個時辰,換過以前的他肯定再沒法嗅到任何氣味,所以他決定裝蒜,以令此妖女沒法掌握到他現在的本領。

劉裕目光掃過小崗南坡茂密的樹林,那是唯一最接近他的可藏身之處,劉裕心中暗笑,掉頭便走。

  “劉裕!”

劉裕已抵東面坡緣處,聞言止步道:“任後有何指教?”

  破風聲直抵身後。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任青媞盈盈站在他面前兩丈許處,消瘦了少許,仍是那麼婥約動人,神情冷漠地瞅著他。

想起曾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同室共床,卻說不出是何滋味。

任青媞幽幽一嘆,本是冷酷的眼神生出變化,射出幽怨淒迷的神色,輕輕道:“劉裕你現在是大名人哩!淮水一戰,使你名傳天下,現在連邊荒集也落入你的手上,理該大有作為,因何還要回廣陵去送死呢?”

劉裕啞然笑道:“我死了不是正中任後下懷嗎?我們的關係早已在建康結束,從此是敵非友。勿要對我裝出關切的模樣,你當我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傻瓜嗎?”

任青媞微聳香肩,淺笑道:“誰敢把你當作傻瓜呢?我是來找你算賬的,我的心佩在哪裡?”

劉裕搖頭嘆道:“虧你還有臉來向本人要這討那,你死了這條心吧!心佩縱然在我身上,我也絕不會拿出來給你。本人沒時間和你糾纏不清,你想要什麼,先問過我的刀好了。”

任青媞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勿要觸怒我,你那三腳貓本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專程趕來,豈是你虛言恫嚇可以唬走。我知道你有一套在山林荒野逃走的功夫,不過在你抵達最接近的樹林前,恐怕你已一命嗚呼。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劉裕聞言大怒,又忙把影響體內真氣的情緒硬壓下去。以前當他心生憤慨的時候,體內真氣會更趨旺盛、氣勢更強大。但被改造後的先天真氣,卻恰好相反,愈能保持靈臺的空明,真氣愈能處於最佳狀態。只是這方面,已是截然不同的情況,大幅加強了劉裕對自己的信心。

自離開邊荒集後,他的首要目標是要保存小命,至乎用盡一切手段以達致此目標,當然絕不可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表面看來,任青媞並不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可是深悉她的劉裕,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危險性。除非能殺死她,否則天才曉得她會用什麼卑鄙手段對付自己。

  他能殺死她嗎?

  這個念頭確非常誘人。他早下了大決心任何擋著他去路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剷除。

驀地一股邪惡陰毒的真氣襲體而至。

劉裕心中一懍,曉得她的逍遙魔功又有突破,更勝上次在建康遇上的她,不怒反輕鬆的笑道:“原來任後的功夫又有長進,難怪口氣這般大,好像本人的生死完全操在你手上似的。但我偏不信邪,請任後出手,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殺死我劉裕的本領。”

他的口氣雖仍然強硬,但卻留有餘地,不致於令任青媞下不了台。

任青媞忽然“噗哧”嬌笑起來,眼內的殺氣立即融解,化為溫柔之色,一副萬種風情向誰訴的誘人媚態,抿嘴道:“我們講和好嗎?”

  劉裕失聲道:“什麼?”

任青媞回復了談笑間媚態橫生的風流樣兒,若無其事的道:“自古以來,分分合合是常事而非異況。人家坦白告訴你吧!我並沒有讓任何人沾過半根指頭,你是唯一的例外。你是個有經驗的男人,自有辦法判斷我是否仍保持處子之軀。你想在什麼地方得到我,人家絕不會有半句反對的話,如此該可釋去你的疑慮。青媞不論如何狠心,也不會傷害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儘管劉裕清楚她是個怎麼樣的妖女,可是當她如眼前的情況般巧笑倩兮的,說出獻上動人肉體極盡媚惑能事的話兒,也感心跳加速,大為吃不消,更令她以前在他心底留下的惡劣印象迷糊起來。

劉裕心叫厲害,湧起當日在廣陵軍捨與她纏綿的動人滋味,嘆道:“任大姐勿要耍我了,你既然已選桓玄而捨我,今天何苦又來對我說這番話呢?你不是說我回廣陵是去送死的嗎?對一個小命快將不保的人獻身,不是明知輸也要下注?”

任青媞雙目射出溫柔神色,輕輕道:“小女子以前對劉爺有什麼得罪之處,請劉爺大人有大量,不再計較。你這個人啊!蠻橫固執得教青媞心動。你知不知道人家因何要特地來找你呢?”

劉裕語帶諷刺的道:“不是要來殺我嗎?”

任青媞欣然道:“給你這冤家猜中哩!我是一心來殺你的。”

  劉裕大感錯愕,呆瞪著她。

任青媞平靜的道:“這叫盛名之累。傳言'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可是我偏不信邪,而要證明你是否天命眷寵的人,只有一個方法,就是看能否殺死你。你如果被殺死,當然不是什麼真命天子。對嗎?”

劉裕又感到她邪異真氣的威脅力,曉得已被她的氣機鎖死,逃也逃不了,只余放手硬拼一法。

他當然不是害怕,只是不願被她以此直接了當的手法,摸清楚自己的真正實力。從容微笑道:“難得任大姐這般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不過任大姐冒這個險似乎不太值得吧!你如殺不死我,便要飲恨在本人刀下,你以為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嗎?”

任青媞嫣然笑道:“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判斷你是否是應天命而崛起的真命天子,這個險是值得冒的。如果真的殺死你,可拿你的首級去領功。殺不死你嘛!我任青媞以後死心塌地的從你。劉郎啊!你捨得殺人家嗎?人家不但可以令你享盡床笫之樂,還是你手上最有用的一著暗棋,令你在應付桓玄時得心應手。我可以立下毒誓,永遠不背叛你,永遠聽你的話。”

劉裕大感頭痛,冷喝一聲“無恥”,厚背刀出鞘。

他不論才智武功,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更對自己建立起強大的自信,有把握應付任何情況。

他決定狠下心腸,斬殺此妖女,好一了百了。

任青媞一聲嬌笑,紅袖翻飛,兩道電光分上下朝劉裕疾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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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北方望族

燕飛登上高處,朝北望去,也不由看得精神一振。

在前方三、四里處,一座規模宏大的塢堡,座落在兩道河流間的丘陵高地上,依山勢而築,高低起伏,氣勢逼人。建此堡者肯定是高明的人物,把地理上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用盡水陸交通的方便。

堡牆高達三丈,堡牆底下均用條石砌築,堡內佈滿傘蓋似的大榕樹以及木簷瓦頂土牆的民房,照計算聚居其內足有數千戶之多。如此興旺的大塢堡,在北方亦屬罕見。

現在他再不為堡內住民擔心,以那群馬賊的實力,根本無法攻陷這座塢堡。這種塢堡是北方老百姓躲避戰火盜賊的堅強據點,即使當權者亦對他們隻眼開隻眼閉,只要肯納稅獻糧,大家便可相安無事。

燕飛朝塢堡掠去,心內正猶豫該繞道而行,還是去警告堡民後,始繼續行程。忽然堡內傳來三下鐘鳴。

他曉得被望樓上放哨的堡民發現了,心中暗讚對方警覺性高時,堡門放下,二十多騎從堡內衝出來,人人鮮衣策馬,刀箭齊備,自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

燕飛心中大訝,堡內的人不單生活豐足,且主事者肯定不是平庸之輩。

燕飛從容迎上,還攤開兩手,表示並沒有惡意。

來騎一陣風直抵燕飛身前十丈許處,然後扇形散開,將燕飛團團圍起來,來勢洶洶。一副一言不合,立即火併的格局。

忽然有人叫道:“你不是燕飛嗎?”

燕飛怎想得到一個偏處北陲之地塢堡的人,竟一眼把自己認出來,大感奇怪,朝說話者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說話者是個年近三十的漢子,身穿白色武士服,脊直肩張,體型魁梧威武,頭扎英雄髻,可是相貌卻清奇文秀,充滿書卷氣,一雙眼睛閃動著智慧的光芒,令人感到他不但武技超群,且是飽學之士。如此文武兼修的漢人,在北方是非常罕見的。

那人離鞍下馬,抱拳氣定神閒的道:“清河崔宏,拜見燕兄。”

其他人顯然都聽過燕飛之名,無不現出尊敬崇慕的神色,全體在馬上施禮致敬意。

燕飛尚是首次聽到崔宏這個名字,但對清河崔氏卻是聞之久矣。永嘉之亂後,高門大族紛紛南遷,亦有世族仍選擇留在北方,而其中聲名最煊赫者,正是清河的崔姓大族,隱為北方諸姓大族的龍頭家族。

難怪此人一派名士風範,這種纍世相傳的大族風采,是不能冒充的。

燕飛微笑道:“崔兄怎可能一眼看出是燕某人呢?”

崔宏喜形於色的趨前道:“因為崔宏曾到邊荒集採購兵器馬匹和戰船,多次經過東大街,都見到燕兄坐在第一樓喝酒沉思。那時我已心儀敬慕,只是不敢驚擾燕兄,又苦無機會結識。說來好笑,我曾求過姬別公子,請他引見燕兄,以為他看在大筆交易份上,會勉為其難為我介紹一下,豈知卻被他一口拒絕。唉!真令人洩氣。不過今天終能與燕兄相見交談,還了我存在心中的一個夙願。如我沒有猜錯,燕兄只因路過時發現賊踪,所以特來示警。”

燕飛聽他說話謙虛得體,又不失世家大族的氣派身份,且一語道破自己來意,顯示他對一切成竹在胸,大生好感。欣然道:“崔兄原來已掌握情況,那兄弟便不須饒舌,我還有事趕著去辦,就此別過,異日有緣,大家再把盞暢談如何呢?”

崔宏道:“燕兄當是趕往河套,助代主拓跋珪應付慕容寶北伐的大軍。不過照我判斷,兩方的真正決戰,仍須待上一段時間,快則二、三個月,慢則一年半載,燕兄到敝堡逗留一天半夜,理該沒有問題。當然哩!我明白燕兄的心情,是愈快與代主會合愈好,可是我可擔保燕兄到敝堡稍作盤桓,不會是浪費時間。否則我只好陪燕兄走上一程,好過被心中的諸般渴想折騰個半死。”

燕飛登時對他刮目相看,這不但是個知曉天下大事的人,且胸懷壯志,不能以尋常高門名士視之。比對起南方頹廢的所謂名士,除謝安、謝玄之輩,實有天壤之別。

奇道:“崔兄怎知決戰尚有一段時間方來臨呢?”

崔宏謙虛的道:“崔某一直留意北方各族的動向,冷眼旁觀下,看得特別仔細。自代主拓跋珪毅然放棄得之不易的平城、雁門兩鎮,我便猜到代主採取的是堅壁清野,避敵鋒銳的戰略,而這亦深符代主一向的作風,故有此猜測。”

燕飛心中大震,暗忖如此人不能為拓跋珪所用,反投敵方陣營,那不但拓跋珪最後要吃敗仗,自己也永遠救不回紀千千主婢。

表面不露任何神色,欣然道:“如此燕某也不客氣哩!就叨擾一個晚上吧!”

崔宏大喜道:“崔某必躬盡地主之誼。”

  又大喝道:“讓馬!”

一人應令躍下馬來,讓出戰馬,與另一人共乘一騎。

崔宏親自伺候燕飛上馬,然後與族人簇擁著燕飛,朝崔家堡馳去。

  劉裕厚背刀連續劈出。

在過去幾天,劉裕對刀法的思考,著眼點集中在如何從敵人的強手重重圍困下,突圍而出。

早在淝水之戰前,劉裕本身已是一等一的高手,遇上強如盧循者仍有一拚之力。此後多番出生入死,從實戰中不斷握刀歷練,精進厲行,刀術上有長足的改進。敢說除非是遇上孫恩、慕容垂等大師級的高手,單打獨鬥,能令他生畏的數不出幾個人。

當然想要他項上人頭者,絕不會和他講什麼江湖規矩,不來則矣,來則必是群起攻之,於某一特定對敵方有利的環境裡,把他逼進死地,以足夠的人手、壓倒性的優勢,取他的小命。

他正是針對這種情況,構思創作出這招他名之為“九星連珠”的刀法,過去幾天不停反复苦練,到今天正式用在戰斗上。

連續劈出九刀,一般刀手人人可以辦得到,可是若要每刀均注滿勁力,便必須是氣脈特長、內功精湛的刀法高手勉可為之。但如要像劉裕般純憑一口真氣,輕重隨意於高速縱躍裡,電光打閃般連續劈出九刀,在被燕飛改造真氣前的劉裕,便自問怎麼苦練也力有未逮。

最厲害處是他從自創的“野林猿跳術”領悟回來的身法,每當厚背刀劈中目標、樹幹粗枝,或是敵人兵刃,他巧妙的刀勁會藉對方的勁力改變勢道,迅速改變身法,於敵人間鬼魅般難以捉摸的移動,猛進可變成急退,平衝化為飛縱,身法刀術,配合得天衣無縫。

所以這招“九星連珠”,並非只是一招特別凌厲的刀法那麼簡單,而是代表他刀法上的突破,於刀道上開始一段全新的里程,更是他能否成為當代刀法大家的一個開始。

  “當”!

第一刀劈出,命中任青媞照面刺來的鋒利短刃,同時藉勢橫移,反手揮出第二刀,劈得任青媞改招攻來的左手刃,像另一刃般急盪開去,原本來勢洶洶的強攻之勢立即土崩瓦解。

劉裕心叫好險,從這兩刀裡,他試出任青媞陰鷙邪異的逍遙魔功,比上次與她交手又有精進,若非他亦非昔日的劉裕,今次肯定不能活著離開。

任青媞俏臉現出難以掩藏的訝異神色,顯然是想不到劉裕強橫若此。

劉裕的第三刀絕不容她喘息般隨其趨前疾斬她玉頸。

   “嗆”!

任青媞猛扭嬌軀,以一優美至難以形容又充滿誘惑力的姿態,變成面向劉裕,雙刃交叉的硬架著劉裕凶厲無匹的一刀。

劉裕全身劇震,陰毒冰寒的真氣從雙刃交叉處送入他刀內,把他的強大刀勁化去,然後寒氣箭矢般從握刀的手射進他經脈去,劉裕差點便要受傷,幸好體內先天真氣及時運轉,化去對方入侵的邪氣。

任青媞嬌叱一聲,借力往後飛退。

劉裕內力已無以為繼,看著任青媞直退至三丈過外,提刀而立,心中苦笑。

任青媞花容轉白,胸口急速起伏著,俏臉現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的刀氣立即又緊鎖著她,隨時可發動第二波的攻勢。

不過他也洩了點氣,更想到沒法殺她的關鍵所在。問題是他的“九星連珠”最理想的效果,是用在群戰時的突圍逃生上。遇上像任妖女這般的超級高手,對方見勢不對,可以藉勁脫身,不會蠢得仍硬要攔截他。

劉裕這時心想的是須另創刀招,以用於這種單打獨鬥的場合,甚或對方是一意逃走,自己仍有留下敵人的把握能力。

任青媞的臉頰回复紅潤,輕微的內傷在真氣運轉下已告痊癒。

劉裕雙目殺機再盛,刀鋒遙指任青媞,作進擊之勢。

任青媞忽然垂下雙手,一對短刃收藏於香袖內,笑臉如花的道:“不打哩!”

劉裕感覺被耍了似的,失聲道:“不打?你當我們在玩遊戲嗎?”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差不多是這樣,這個遊戲便叫'誰是真命天子',屬於尋寶遊戲的一種。真令人難以相信,你究竟是怎麼搞的,忽然變得這麼厲害。我真的自問沒法殺死你,由此亦可證明你或許真是老天爺選中來改朝換代的人。”

劉裕心中苦笑,只有他才清楚任青媞是給自己剛才的三刀唬著了,事實上這還是任青媞唯一殺自己的機會,因為他的刀法只是小成而非大成,一旦給這妖女摸清楚“九星連珠”的刀招,他將難以自保,說不定真的會被她層出不窮的逍遙魔功殺死。此時的任青媞,與當日的任遙,不論招數功力,都所差無幾。

  “鏘”!

厚背刀回到鞘內去,劉裕大感無奈,不過也知是最聰明的做法。

任青媞笑意盈盈的直走至他身前兩步許的近處,玉手收到背後,挺起起伏有致的胸脯,迎面細審他,柔聲道:“你更有男性氣概哩!剛才的三刀,直有君臨天下,舍我其誰的勇者風度,迷死人家了。”

劉裕簡直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又或應被讚得飄然雲端,只知拿她沒轍。不知如何,他感到心內對她的厭惡大幅減退,還感到她有無比的誘惑力。當然清楚這感覺是不對和危險的,只恨除了心叫妖女厲害外,卻沒法背叛來自心底里的感覺。

令他更頭痛的是假如她向桓玄洩露他的底細,他隱藏實力的策略肯定泡湯。

  想到這裡,心中已有定計。

你既然騙過我,我騙你也理所當然罷。

劉裕皺眉冷哼道: “你記得我在建康對你說過什麼話嗎?”

任青媞像和他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漫不經意道:“你說過什麼話呢?今天一切重新開始,以往的事還記來作什麼。”

  劉裕心中暗叫無恥。

不過坦白說,知道是一回事,感覺又是一回事,眼前的她是如此艷光四射,是無恥妖女也無關緊要,她的魔力足把一切負面的元素抵消。

  自己怎會有這種矛盾的感覺。

忽然鼻內充盈屬於她的幽香,原來她移近了少許,只差半步便可縱體入懷。她的一雙美眸異彩閃動,若能勾人的魂魄,動人的嬌軀散發著青春健美的氣息,襟口處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膚,嬌嫩幼滑,足可令任何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和生出擁抱美人的強烈欲求。

劉裕驚醒過來,心忖自己是怎麼搞的,竟在這等時刻被她迷得胡里胡塗的,自己竟是個這般沒定力的人嗎?

與她相識後,他還是首次生出警覺,感到不妥當。

劉裕心想這難道是一種高明的媚術?世間真有此等異術邪法嗎?

  “你在想什麼哩?”

劉裕真的想往後退開,但亦知這代表自己怕了她。微笑道:“你走這麼近幹什麼?忘了我對你說過請你有多遠滾多遠嗎?”

任青媞蹙起秀眉,垂首輕輕道:“人家投降了。請劉爺你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人家犯過的錯誤。現在青媞願聽任劉爺處置,接受劉爺任何懲罰。 ”

換過是一般男人,此刻肯定抵受不了她語帶相關的軟語求和。可是劉裕歷經苦難和磨練,本身性格又是堅毅不拔,且生出警戒之心,豈會輕易被她迷惑。

劉裕啞然失笑道:“任大姐不要再對我耍手段灌迷湯了,憑你幾句話便要我像以前般信任你嗎?”

任青媞聳聳香肩,故作驚訝的道:“怎麼相同呢?現在人家認定你是真龍託生,是改朝換代的天之驕子,當然會對你把真心掏出來,死心塌地的伺候你,為你辦事。少個敵人總比多個敵人好,尤其像我般的出色小女子。”

劉裕淡淡道:“你對我還有什麼價值呢?”

說出這句話後,劉裕自己也嚇了一跳,這番話是自然而然地衝口而出,顯是心內的想法。在這剎那劉裕曉得自己變了,變得更實際。而這改變是形勢逼出來的。

任青媞沒有絲毫不以為然的反應,欣然在他眼前輕溜溜轉了個身,姿態曼妙至極點,到再次面向他時,呵氣如蘭的喘著氣道:“青媞可以作你貼身的保鏢,劉爺寂寞時人家可為你解悶兒,保證你會忘記了以前所有女人。我更可以聽你的指示去作敵人的臥底,為劉爺打探消息,甚至作刺客殺手。我不要任何名份,只想作你的情人。唯一的要求,只是要看著天師道在你手上冰消瓦解,孫恩身敗而亡。這麼一個又乖又聽話的青媞,劉爺忍心拒絕嗎? ”

當她說到忘掉了以前所有女人,劉裕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任青媞這帶有高度誘惑力,彷如枕邊情人夜語的私話,登時威力大減。

劉裕微笑道:“你和任遙究竟是什麼關係?”

任青媞白他一眼,垂首道:“他的的確確是我的親兄,我們大魏皇朝最後的一點嫡親血脈。曼妙是我的堂姊,我和她的后妃身份是個幌子。現在我是大魏皇朝僅留下來的最後一個人,所以我要對孫恩報復,以雪亡魏之恨。人家甚麼都對你說,你怎樣安置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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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擇木而棲

天色昏黑前,燕飛和崔宏尋到水源,讓馬兒可以吃草喝水,好好休息。

他們已急趕了兩天的路,把太原遠遠拋在後方,直撲河套之地。在崔宏提議下,他們兩人六騎,輕裝上路,戰馬輪番負載二人,只兩天便跑了六百多里。

兩人在河邊坐下,悠然吃著乾糧。

燕飛順口問道:“崔兄對這一帶的地理形勢瞭如指掌,教人驚訝。”

崔宏微笑道:“我自幼便喜歡往外闖,走遍了北方,亦曾到過建康,想看看晉室南渡後會否振作過來。”

  燕飛道:“結果如何?”

崔宏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結果?唉!我打著崔家的族號,求見建康最顯赫的十多個高門,只有謝安肯接見我。安公確不愧為千古風流人物,可惜獨木難支,在司馬氏的壓制下,根本難有大作為。而事實終證明我沒有看錯,淝水大勝反為謝家帶來災禍。晉室氣數已盡,敗亡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燕飛不由想起劉裕,他是否已抵廣陵?自己把他體內真氣由後天轉作先天,能否令他安度死劫?

道:“崔兄對南方的近況非常清楚。”

崔宏欣然道:“我們崔家現在已成北方第一大族,子弟遍天下,兼之北方諸族多少和我們有點關係,我又特別留意各地形勢的變化,所以知道的比別人多一點。”

沉吟片刻,接著道:“我邀燕兄到敝堡,閒聊間說了句希望有一天燕兄能為我引見代主,豈知燕兄不但一口答應,還邀我隨燕兄一道北上,真令我受寵若驚。不知燕兄是一時興起,還是早經思量呢?”

燕飛道:“我想反問崔兄,在北方崔兄最佩服哪一個人呢?”

崔宏毫不猶豫的答道:“我最佩服的人是王猛,他等若苻堅的管仲,如他仍然在世,肯定不會有淝水之敗。”

燕飛有些愕然,他本以為崔宏佩服的人是白手興國的拓跋珪,不過用心一想,崔宏欣賞王猛是最合乎情理的。這須從崔宏的出身去看。清河崔氏是中原大族的代表和龍頭,等若南方的王、謝二家。而崔宏更是成長自清河崔氏的望族。世家大族最重身分名位,此為世家中人的習性,改變不來。所以崔宏對憑做馬賊起家的拓跋珪,實難生敬佩之心。

不過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留在北方的世家大族,都想尋找一個依托,以保持他們世族的地位,至乎能發展他們的政治理想和抱負。崔宏正是這般的一個有為之士,所以崇拜王猛,並以之為最高目標。

點頭道:“明白了!我並沒有看錯崔兄。我本以為崔兄因有盜賊在旁窺伺,要遲些才能起行,那知崔兄毫不猶豫的立即隨我來了。”

崔宏仰望夜空,雙目閃閃生輝,道:“因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一個我一直苦待的機會。我並不擔心盜賊,如我崔宏沒有齊家之能,怎還敢去代主面前獻治國平天下之醜。在敝堡上游十里內,尚有另兩座規模相若的塢堡,人稱之為'十里三堡',在過去十多年來,受過惡盜賊兵上千次的騷擾,我們沒有一次吃虧,現在該是時候讓我的族人學習獨立,不再倚賴我。”

燕飛感到與這人說話頗有樂趣無窮的感覺,崔宏不但是學富五車的智士,更是精於兵法武功的超卓人物,有他輔助拓跋珪,肯定是如虎添翼。

饒有興致的問道:“為何不選擇慕容垂呢?像崔兄如此人物,只要任何人聽過你開口說話,保證會重用你。”

崔宏道:“說出來燕兄或不會相信,直至慕容垂攻陷邊荒集攜美而去的前一刻,慕容垂仍是我心中唯一的選擇,可是他這一著子下錯了。他是不該與荒人為敵的。我曾到過邊荒集,明白荒人的驚人潛力。他令我失望了,竟看不通只要不去惹荒人,荒人是絕不會管邊荒外的閒事。成為荒人的公敵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事。”

燕飛一呆道:“你是否太高估我們呢?”

崔宏微笑道:“慕容垂兩次攻陷邊荒集,也兩次被逐離邊荒,是沒有人可以反駁的事實。對慕容垂在實力上固有一定的影響,聲譽損失更是無可估量。假如今次慕容寶遠征北塞大敗而回,將會動搖慕容垂的北方霸主地位。邊荒集便像一頭沉睡的猛獸,現在猛獸已被驚醒過來。”

燕飛定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道:“崔兄的十里三堡肯定在這一帶非常有名望,這區域更曾一度落入慕容垂之手,他沒有招攬你們嗎?”

崔宏道:“我想請教燕兄一個問題,萬望燕兄坦誠賜告。”

燕飛啞然笑道:“你怕我不老實嗎?”

崔宏忙道:“崔某怎敢呢?不過這問題並不易答,就是假如我告訴燕兄,我決定和族人投向慕容垂,燕兄會否殺我?”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一天你尚未成為慕容垂的人,只是在口上說說,我是下不了手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成了慕容垂手下的大將謀臣,便是我燕飛的敵人,我手下是不會留情的。”

崔宏淡淡道:“燕兄是個有原則的人,可是換了是代主,他會怎樣處置我?”

燕飛從容答道:“難怪你怕我不肯說真話。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他會在你投靠慕容垂一事成為事實前,不擇手段的把你崔家連根拔起,不會只是殺一個人那般克制。我的兄弟拓跋珪看事情看得很遠,而你崔家現在是北方的龍頭世族,你們的選擇,會影響北方各大世族的人心所向,所以代主絕不容你們投往敵人的陣營。”

崔宏欣然道:“多謝燕兄坦然相告。現在輪到在下來回答燕兄先前的垂詢,慕容垂確曾派人來游說我們歸附他大燕,那不但是邊荒被荒人光復後的事,且慕容垂毫無誠意,只令我更相信自己的看法,就是慕容垂並不把我們北方的世族放在眼內。”

燕飛訝道:“你怎知慕容垂沒有誠意呢?”

崔宏不屑的道:“首先是慕容垂並沒有親自來見我,其次是我向來人提出一個問題,那使者卻是含糊其詞,顧左右而言他。”

燕飛興致盎然的問道:“崔兄這個問題,肯定不容易回答。”

崔宏道:“對有誠意的人來說,只是個簡單的問題。我問他大燕之主是否準備詐作調兵北上討伐拓跋部,放棄這附近一帶包括太原在內的城池,以引慕容永出關罷了。”

燕飛動容道:“崔兄看得很準。”

崔宏憤然道:“慕容垂只是利用我,用我們來牽制慕容永。哼!我豈是輕易被利用的人。”

燕飛聽得暗自驚心,能影響與慕容垂之戰成敗的因素不但錯綜複雜,且很多是非他和拓跋珪能控制的,至乎無法掌握和預測。眼前的崔宏和他崔氏的影響力,便可以左右戰況的發展。假設崔宏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又隨慕容寶出征,後果便不堪設想。幸好現在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崔宏正和自己結伴北上。

崔宏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燕兄應允。”

燕飛真的沒法摸透崔宏這個人,沒法明白他突然提出來的請求,究竟是如何的一個請求。道:“崔兄請說出來,看我是否辦得到。”

崔宏道:“燕兄當然辦得到,就是在代主決定是否起用我之前,不要為我說任何好話,也不要揭露我的出身來歷。”

燕飛皺眉道:“那可否說出崔兄的名字呢?”

  崔宏道:“這個當然可以。”

燕飛笑道:“那有何分別?他怎可能不曉得你這個人呢?”

崔宏悠然神往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否如此。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吧!”

劉裕睜開眼睛,整個天地都不同了。他開始坐息時,太陽剛過中天,林野美得令人目眩,現在則是繁星滿天。

他從未試過坐息能專注到這種程度,渾然忘記了時間的溜走,還以為只合上一會兒眼皮,養養精神,以應付回廣陵前最危險的路途,怎知一坐便是由午後直坐至深夜。

自己的確進步了,頗有點出神入化的美妙感覺。

除非是像任青媞般以烽火在途上引他相見,否則敵人要在途中伏擊他,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無從掌握他返回廣陵的路線。

可是現在距離廣陵只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內,這個形勢改變過來。只要敵人埋伏在廣陵城外,而他又掉以輕心,便大有可能掉進敵人精心佈置的陷阱裡。

所以他必須歇下來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讓精神和體力攀上高峰,以闖過此關。

  他的憂慮是合理的。

對劉牢之來說,最理想的情況是令他沒法活著回到廣陵,那就既不用失面子,又可在他劉裕未成氣候前,去除這能影響他權力的禍根,最是乾淨俐落。

眼前有兩個選擇,一是憑他對廣陵一帶環境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回去,待至天明時大搖大擺的入城。他有信心可輕易辦到。

  另一個選擇是以突襲對付埋伏。先一步弄清楚敵人的情況,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以洩心中對劉牢之的怒火,重重打擊劉牢之,讓他曉得自己是不好惹的。

後一個選擇對他有無比的引誘力,既可當作試刀磨練,又可先發製人,狠挫劉牢之在暗裡對付自己的人馬。

這會不會暴露自己現在的實力呢?後果全看他如何拿捏。只要不是像燕飛般斬殺竺法慶而名震天下,劉牢之只會怪手下不濟事。

想到這裡,劉裕彈跳起來,朝廣陵的方向掠去。

  會稽城。

一身武服衣裝的謝道韞在太守府的大門外下馬,王凝之的副將李從仁神色慌張的迎上來,低聲道:“賊兵三天前於浹口登陸,接著兵分兩路,一隊向句章推進,另一軍朝會稽開來,餘姚和上虞已先後失守,落入賊兵手上。”

謝道韞登階入府,向追在身後的李從仁大訝道:“兩座城池也擋不了天師軍片刻嗎?”

其他兵將追在兩人身後,人人面無血色,皆因知道形勢大壞。

餘姚和上虞是會稽東面兩座大縣城,有強大的防禦力,絕沒有可能不戰而降的。

李從仁嘆道:“尚未交戰,城內的天師道亂民首先造反,攻擊我軍,開門迎接孫恩。現在最怕是同樣的情況會在我們這裡重演,大人他又……唉……”

謝道韞穿過大堂,踏足通往後堂的碎石路,沉聲道:“我們現在有多少人馬?”

李從仁苦笑道:“不過二千人。”

謝道韞大吃一驚,停下來失聲道:“只得二千人?”

李從仁嘆道:“自從餘姚和上虞失陷的消息接踵傳來,我們這裡出現了逃亡潮,大批士兵脫下軍服,丟掉武器,加進逃離會稽的難民裡去。逃難的人太多了,我們沒法阻止,二千人是今午點算的數字,現在恐怕沒有這個人數。”

謝道韞繼續舉步,每步均似有千斤之重,道:“大人呢?”

李從仁無奈道:“太守大人自黃昏開始把自己關在道房內,還嚴令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准騷擾他,違令者斬。”

謝道韞淡淡道:“違令者斬?我倒希望他斬了我,如此可以眼不見為淨。”

李從仁沉聲道:“夫人千萬不要氣餒,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會稽城高牆厚,只要太守大人肯奮起抗敵,我們大有可能守個十天半月,待附近城池派軍來援,便可以遏止賊勢。可是如會稽失守,附近嘉興、海鹽、臨海、章安、東陽、新安諸城均不能保,建康也勢危了。”

  謝道韞道:“我再試試看吧!”

  宋悲風全速趕往會稽。

他本是乘馬來的,可是路上塞滿逃難的人潮,只好棄馬徒步,還要專揀荒山野嶺來走。

以會稽為中心四周所有城池,全陷進狂亂中,彷如人間地獄,可見這區域的群眾,很多並不信任孫恩,特別是崇佛的信徒。天師道的起事,代表著天師道和南方佛門的一場決戰已告展開。

只看其來勢洶洶的姿態,建康今次有難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在天師軍攻入會稽城前尋到謝道韞母子,設法保護他們逃離險境。

紀千千和小詩隨著大隊,披星帶月的在平原上策騎推進。

慕容垂的部隊在黃昏時拔營起行,把大軍一分為二,三萬人仍留在原地,二萬大燕戰士則隨慕容垂動身,當然包括她們主婢在內。

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紀千千全憑自己的觀察作出判斷,例如慕容垂部隊的大約人數、兵種的類別。

由於曾仔細研究慕容垂予她的地理圖,她曉得這支二萬人的全騎兵部隊,已偏離了往台壁的路線,目的地該是長子和台壁之間的某處。

慕容垂的用兵手法確是出人意表,神妙莫測。他不是要攻打被抽空了兵力的台壁嗎?為何又要分散兵力呢?

摸黑走了一段路後,她逐漸明白過來,心中驚嘆,慕容垂確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盛名,難怪人人畏懼他。

慕容垂抵鄴城而不攻,引得慕容永把駐守台壁的軍隊調往長子,已是非常高明的誤敵奇招。慕容永中計後,慕容垂立即舍鄴城而直取台壁,更令慕容永陣腳大亂。

台壁是長子南面最重要的城堡,一旦失陷,敵人可以台壁為堅強據點,直接攻打長子,所以台壁是不容有失的。只要慕容永能保住台壁,長子便穩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看破此點,曉得慕容永會派大軍來保住台壁,所以兵分兩路。

一路裝出佯攻台壁的姿態,於到達台壁後裝出攻堡的模樣,伐木建雲梯、擋箭車、檑木車等攻堡工具,其實卻志不在台壁。

真正的計謀是慕容垂這支正秘密行軍的部隊,會埋伏在長子往台壁的路途上,當慕容永的援軍匆匆趕往台壁之際,慕容垂會從暗處扑出來,殺慕容永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在沒有城牆的保護,慕容永一方已是長途跋涉,兵疲馬困;慕容垂埋伏的部隊則是養精蓄銳,恃勢以待。如此情況慕容永的人更不是對手。

慕容永肯定會中計,因為他別無選擇,當慕容永把堵塞太行大道的大軍調往台壁,他便注定踏上敗亡之路。

  慕容垂太厲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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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保命金牌

劉裕站在高郵湖西南岸一座小山丘上,俯視南面七、八里許處廣陵城的燈火,心中驚異不定。

難道自己猜錯了,劉牢之竟沒有殺他劉裕之心。如劉牢之錯過此一機會,再想幹掉自己便要大費周章,實非智者所為。

他已查探清楚從西北返回廣陵的幾條路線,卻找不到敵人的踪影。別的他不敢自誇,可是當探子卻是信心十足。

劉牢之如派人來殺他,肯定會是一批經驗老到的殺手,且與北府兵全無關係,是屬於與劉牢之有深厚交情的幫會或黑道人物。又或是劉牢之透過中間人,請來以殺人為業的殺手。不論用以上任何一種辦法,成功失敗,事後劉牢之都可以推個一干二淨。

他當然非是泛泛之輩,所以敵人不來則矣,來的肯定有足夠人手,還須布下羅網,令他難以脫身。最理想該是在離廣陵十里許的地方伏擊他。太接近廣陵會驚動守軍,過遠則範圍太廣。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現在離天亮只有個把時辰,既然沒有伏兵,自己大可提早入城,以免引起哄動,更招劉牢之的顧忌。

想到這裡,劉裕奔下山坡,朝廣陵的方向奔去。

急掠半里後,他踏足廣陵北面貫穿平野的官道,倏地止步。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一道人影卓立前方,攔著去路。

劉裕定神一看,立即心叫糟糕,並首次懷疑燕飛義贈的免死金牌會否失去效用。

崔宏隨燕飛登上一座小山崗上,只見在向西北的崖緣處,直豎著一枝粗如兒臂、長約六尺的木桿子。

燕飛繞著桿子轉了一個圈,留神細看。

崔宏趨前功聚雙目往桿子看去,桿身以利刃刻劃出密密麻麻的刀痕,該是暗號和標記。

燕飛忽然一掌拍在桿頂的位置,粗木幹寸寸碎裂,灑落地面。

崔宏看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燕飛掌勁的凌厲,固是他平生未遇,真正令他佩服的是燕飛那種輕易從容的姿態。

燕飛微笑道:“我的兄弟曉得我來了。”

崔宏道:“代主現在身在何處?”

燕飛指著西北的方向,道:“他在大河東和盛樂南面的丘原之地。”

崔宏精神一振道:“那是著名的五原,因有大河、汾水等五道河流流經,故名為五原。縱橫過百里,丘林密布,最利躲藏。”

燕飛目光投往五原的方向,道:“慕容寶不是傻瓜,不會這麼容易中計的。”

崔宏道:“燕兄清楚慕容寶的性格嗎?”

燕飛道:“我的兄弟對他該有深入的認識。”

崔宏點頭道:“我對慕容寶雖然有看法,但始終限於道聽塗說,知道的只是表面的皮毛。代主與慕容寶同是鮮卑人,又自小相識,對慕容寶的行事作風,該已用智鋪謀在掌握之中。只看代主把平城和雁門送予慕容永,便可知代主千方百計要激起慕容寶的怒火和仇恨,令他喪失理智。我相信代主定有辦法,引慕容寶在五原區和他作戰。”

燕飛擔心的道:“慕容寶的性格或許有弱點,可是他手下不乏謀臣勇將,可以補他的不足。他們從水路來,亦可從水路走,來去自如,沒法攔截。”

崔宏從容道:“拖到夏天雨季來臨又如何呢?河套一帶年年夏天都會因大雨而河水氾濫,不利行舟。一方是勞師遠征、將士思歸;一方是衛土之戰、士氣高昂。戰事愈拖得久,對慕容寶愈是不利。慕容寶從水路直撲盛樂,已走錯了第一著。如果慕容寶先收復平城和雁門、與中山建立聯繫,設置跨長城往盛樂的補給線,代主此仗必敗無疑。”

燕飛笑道:“幸好崔兄不是慕容寶的軍師。”

崔宏道:“他根本不會任用我作軍師,也不會聽漢人說的話。”

燕飛道:“我也想看看小珪會如何待你。我們起程吧!”

  劉裕暗自心驚是有理由的。

首先是此人出現的時間,恰好是他最沒有戒備的時刻,假如對方不是碰巧遇上他的話,問題會是非常嚴重,顯示自己一直在對方的監視下,那至少在輕功和潛踪隱跡兩項功夫上,對方是遠勝自己。

  其次是對方只是孤身一人。此條官道位於平野裡,數里之地盡是草原野地,一眼可看清楚對方沒有其他幫手,敵人既有把握憑一人之力收拾他,又清楚自己是劉裕,當然是藝高人膽大,有十足擊殺他的信心。

第三是此人出現得非常突然,眼前一花已被他攔著去路,同時被他的殺氣鎖緊,想掉頭走也不行。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此人全身夜行黑衣,套上黑頭罩,只露出眼、鼻和口,身材高大,可是他碩高的體型卻予他不男不女的感覺,令他一時間難辨雌雄。

  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兩人相隔近五丈,但不知如何,劉裕的感覺卻是對方已近在咫尺,只要對方動手,狂風暴雨般的殺著會立即迎面而來,沒有片刻空隙,完全不受距離的影響。

正是這種感覺,使他曉得逃跑是自取滅亡,連捨命一拼的機會也會失去。

劉裕清楚知道遇上了可怕的敵人,換過以前的自己是必死無疑,此人是接近孫恩級數的高手,但有了燕飛的免死金牌又如何呢?

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緊張時刻,他的恐懼、焦慮像潮水般退個無影無踪,靈臺一片清明,體內真氣天然運轉。

  “鏘!”

劉裕拔出背上厚背刀,遙指敵人。

  劉牢之怎會請得動這般高手?像這種高手,理該是威震天下的人物,自己怎會從沒有想過有這號人物?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已想到對方是何人。

  敵人黑頭罩內雙目紫芒劇盛。

劉裕知對方出手在即,而眼現紫芒,他尚是首次得睹,由此可知對方的真氣是如何怪異難測。

倏地退後,同時雙手握刀,高舉頭上。

忽然間他感到心、神、意全集中往厚背刀處,無人無我,生榮死辱,再無關痛癢。

果如所料,黑衣蒙面高手在氣機感應下,全力進擊。一股凜冽至使人呼吸難暢、雙目刺痛、身如針戳的驚人氣勁,隨其移動摟頭蓋臉湧來。明明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卻像置身在冰天雪地裡,身內的氣血也似被冷凍至凝固起來。

如此陰寒可怕的真氣,他還是初次遇上。

五丈的距離,只像數尺之地,對方一跨步便到了。什麼縮地成寸,不外如眼前的情況般。

  厚背刀直劈而下。

他生出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的感覺,心中湧起一往無前的氣概,縱使戰死沙場,也不退縮半步,不會有任何遺憾。

在過去幾天日夜修行、連用不分的先天真氣,貫刀而發,最奇妙是他感到天地宇宙的能量似被他盡吸納到這一刀之內。

於此一刻,他終於明白後天和先天迥然有異的分別。

驚人的刀氣隨刀而去,像破浪的堅固船首,硬從敵人雙掌推來的凌厲掌風裡沖開一道間隙缺口,疾劈對手雙掌正中的空隙。

此刀實是劉裕活到此刻最精采的傑作,是在面對生死下被逼出來的救命絕招,全無技巧,卻又是精妙絕倫、簡約神奇。

  “蓬!”

  刀掌交接。

劉裕悶哼一聲,全身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過得差點吐血,旋又回復過來,方發覺自己硬被震得蹌踉跌退十多步。

但對方亦被他劈得向後倒退,沒法乘勢進擊,否則他肯定小命不保。

劉裕渾體一鬆,脫出對方自現身後一直纏緊他的氣勁。

他福至心靈,曉得對方亦是具備先天真氣一類的奇功絕藝,在功力上勝過自己不止一籌,可是卻被他劉裕悍不畏死,從戰場上培養出來的氣勢壓制,故沒法搶得上風。

  “好!”

對手終於首次開腔說話,雖只是一個字,仍被劉裕聽出有點尖細,予人陰陽怪氣的感覺,更證實對敵手身分的猜測。

倏地萬千掌影,迎面攻來,對方似已消失在掌影裡。

劉裕知這是生死關頭,對方在施展一種奇妙的步法,以鬼魅般的高速往自己移來,每一刻位置都在變化中,所以招式亦是千變萬化,他一個把握不當,任何一掌都會變成自己的催命符。論招數,他實在及不上對方。豈敢大意,忙施出“九星連珠”的第一刀。

  劉裕騰空而去,飛臨對手上方。

他的肉眼雖然沒法掌握對手的位置,可是卻能清楚感應到敵人氣勁最強大的核心,就憑此感應,他掌握到反擊的目標。

  “砰!”

厚背刀如中鋼盾,發出勁氣交擊的爆響,對方化掌為手刀,像使兵器般以硬碰硬,格擋了他氣勢雄厚的一刀。

劉裕如給大鐵鎚重重敲了一記,命中的不是他的厚背刀,而是心臟,心知是技不如人,故被對方可怕的勁氣攻入經脈,震得他拋往半空。可是立即又回復過來,顯然仍挺得住。

  拳頭迎空而來。

對方根本不容他有半刻喘息的機會,離地上彈,一拳往他轟至。

劉裕知是揭露對方身分的最佳時刻,長笑道:“陳公公比你的主子要厲害多哩!”

對方聞言攻勢立受影響,遲緩了一瞬,高手相爭,豈容任何破綻。劉裕大喝一聲,厚背刀往下疾劈,正中陳公公的鐵拳,震得陳公公往下墮跌。

至此劉裕終搶得少許先機,忙使個千斤墮加速下落之勢,厚背刀連珠般攻去,每刀均因勢而施,刀與刀間全無間隙。登時刀光急閃,狂風暴雨般往落在地面的陳公公罩下去。

陳公公也是了得,雖被劉裕展開刀法追擊,仍挺立地上,見招拆招,一一封擋,震得劉裕不住往上拋擲。

到第九刀,劉裕曉得如再不能逼退對方,今晚肯定命絕於此,心中湧起找對方陪葬的強大意念,靈臺卻空明一片,再不理對方的招數,狂喝一聲,厚背刀凌空下劈。

陳公公終於往橫移開,兩手縮入袖內,雙袖揮打,拂中厚背刀。

狂猛無匹的力道透袖而來,劉裕似如被狂風捲起的落葉,往另一方向拋飛而去。

  “嘩!”

劉裕噴出一口鮮血,但也知燕飛贈他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

陳公公此招像是送他一程,但卻是別無選擇,因為他並不曉得劉裕已是強弩之末,如果讓他永無休止的一刀一刀、刀刀精奇的劈下來,又不顧自身性命,最後肯定以共赴黃泉收場。

  他當然不肯與劉裕作伴。

  倏忽間,劉裕在十多丈外落地。

陳公公這一拂亦盡了全力,一時間沒法立即追殺劉裕。

劉裕足踏實地前,體內真氣回復運轉,忙深吸一口氣,功集兩腿,觸地時藉勢彈起,往東投去。

破風聲在後方響起,顯示陳公公正以驚人高速從後面追來。

劉裕望著兩里許外的密林掠去,心忖只要到達密林裡,憑自己的獨門本領,肯定可以輕易脫身。

大笑道:“陳公公不用送哩!早點回去侍候琅玡王吧!”

  同時加速,逃命去也。

燕飛和崔宏在荒野策騎飛馳,四匹健馬追在後方,踢起飛塵。

急趕三個時辰路後,太陽在東方山巒上露臉,大地春風送爽。

  五原只在半天的馬程內。

依照時間計算,慕容寶的先頭部隊該於這兩天內抵達黃河河套,拓跋珪會否來個下馬威,突襲對方的先鋒隊伍呢?

燕飛瞥一眼並肩而馳的崔宏,雖然是長途跋涉、日夜趕路,這齣身自北方龍頭望族的高手仍是神采飛揚,精神奕奕,不露絲毫疲態。

燕飛絕少對一個人生出懼意,可是崔宏正是一個這樣的人,當想到假如讓他投靠了慕容垂,又得慕容垂重用,成為敵人,整條脊骨也感到陣陣冰寒。

此人不單是戰場上的謀略大家,更是治國的人材,加上他特殊的出身,對北方的高門大族實有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一個王猛,令苻堅成了北方之主。

眼前的崔宏,能否使拓跋珪成為第二個苻堅,至乎完成苻堅未酬之志,南伐成功,統一天下?

  燕飛心中矛盾。

如果劉裕當上南方的帝君,拓跋珪成為北方唯一的霸主,以兩人的志向性格,在戰場上決戰生死是無可避免的事。

自己現在向拓跋珪推薦崔宏,等於增加拓跋珪在戰場上的籌碼,肯定不利劉裕,這究竟算什麼一回事。

想到這裡,燕飛心內湧起古怪的滋味。

燕飛啞然失笑,自己是否想得太遠呢?每一個人,都只能依眼前的形勢處境,作出最佳的選擇,將來的事,只好待老天爺去決定。

崔宏朝他瞧來,好奇的問道:“燕兄想到什麼有趣的事?”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崔兄怎樣看劉裕這個人?”

崔宏一邊策馬而行,一邊答道:“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歌謠如害不死他,劉裕會否成為南方新君,只是時間的問題。哈!原來你想起了他,他是你的好朋友呵!”

燕飛道:“你沒有想過投靠他嗎?他始終是漢人嘛!”

崔宏微笑道:“經過了這麼多年,漢胡間的界線已愈來愈模糊,這是漢胡雜處的必然發展。南方雖然山明水秀,論國力和資源卻不及北方。兼之北方地勢雄奇,易守難攻,南方多為河原平野,所以只要北方統一團結,南人根本沒有抵擋的能力。良禽擇木而棲,燕兄認為我該如何選擇呢?”

  燕飛大感無話可說。

忽然前方塵沙揚起,十多騎出現在地平盡處,朝他們奔來。

燕飛笑道:“接應我們的人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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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會稽失陷

謝道韞從睡夢裡驚醒過來,連忙執劍從臥榻坐起來,一時仍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震天殺聲由某方傳過來。

略一定神才記起仍在太守府內,她本意到內堂休息片刻,想不到耐不住過去十多天的勞累,竟睡個不醒人事。

  謝道韞持劍站起來。

她自幼和謝玄一起練劍,到嫁入王家後才放棄習武,想不到今天又要拿起利刃。

謝明慧和幾名親兵氣急敗壞的衝進來,臉青唇白的道: “城破哩!賊子已攻入城內,我們要立即走,遲則不及。”

謝明慧是謝道韞堂弟謝衝的長子,隨王凝之來守會稽,負責守東門,現在退回太守府,可知會稽大勢已去,再守不住。

謝道韞造夢都沒有想過小睡一覺后城已被破,她領先走出內堂,問道:“太守大人呢?”

謝明慧答道: “李將軍和榮弟已去請駕,我們約好在西園集合。”

李將軍就是李從仁,王凝之的副手。謝明慧口中的榮弟是謝道韞和王凝之的兒子王榮之。謝明慧雖說得客氣,謝道韞當然明白“請駕”的意思是要破門進入道房,把仍在祈求道祖派神兵天將打救的王凝之強行駕走,好逃出生天。

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親兵神色凝重的在內堂外的園林布防,等候命令。

謝道韞踏出內堂,正要左轉往王凝之所在的道房趕去,倏地前方大堂的後門洞開,數十名守軍棄甲曳兵的逃出來,後面追著大批天師軍。

謝明慧不愧是謝家子弟,大喝道:“帶夫人走。我們上!”

  領著手下便往敵人殺去。

謝道韞知道自己留下亦於事無補,叫道“明慧小心”,在另十多名親兵簇擁下,朝道房方向奔去。

剛走上中園的迴廊,大群人在迴廊另一端奔至,人人負傷掛彩,狼狽之極,竟是李從仁和他的手下。

謝道韞的心直沉下去,情況比她想像的更惡劣,猛一咬牙,搶前而出。

  要死便大家死在一塊兒!

李從仁大吃一驚,攔著她道:“夫人請隨我來,太守大人和公子該已突圍往西園去,那處備有馬匹,我們可從西門離開。”

後方殺聲震耳,只聽聲勢,便知謝明慧攔不住敵人。

太守府多處著火,濃煙沖天,情況亂至極點。

謝道韞從未遇過如此險境,卻能臨危不亂。

  “姑母!”

謝道韞還以為是謝明慧,循聲看去,見到的是謝明慧的親弟謝方明,正一臉驚惶的瞧著她,雙目射出哀求的神色。

謝道韞心中一軟,能保存多少謝家子弟的生命便多少吧!斷然道:“我們到西園去!”

  劉裕朝廣陵城奔去。

回想昨夜的情況,確是驚險萬分,如果陳公公再多擋他一刀,現在他肯定走的是奈何橋。

燕飛贈他的免死金牌連續發揮了兩次效用,令他避過兩次死劫。恐怕燕飛也想不到他尚未返回廣陵,已兩度遇險。

陳公公的功夫實在可怕,如果自己再沒有精進,只此一人便足以要他的小命。

繼自創“九星連珠”後,在陳公公的壓力下,他又創新招,姑名之為“天地一刀”,以拙為巧,最適合用於單打獨鬥的情況下。那種感覺,到現在他仍然回味著。

當雙手握刀的一刻,他有種天地盡在掌握中的奇妙感覺,舉刀過頭更令他有不可一世的霸氣,無人無我,只有手上的刀。以陳公公之能,亦被他這簡樸無華的一刀破掉其千變萬化的掌法,致沒法使出後著。正因如此,他的“九星連珠”方有用武之地。

這兩招都各有獨特的心法,個中妙況,實難對人言。

劉裕沉醉在創新的情緒裡,所以雖然整夜未合過眼,精神仍處於巔峰的狀態。

如何才可以再多創幾招具有同樣的威力的刀式呢?如果自己有十來招這樣子的刀法,就算再遇上陳公公,仍有把握應付。

不過任他如何苦想,腦海仍是空白一片。

  “是劉大哥”!

劉裕一聽醒覺過來,原來已抵城門。

守門的兵衛蜂擁而前,把他團團圍著,人人歡呼怪叫,神情興奮激動。你一句他一句,弄得劉裕不知該答哪一個。

  “劉裕!真的是你回來了。”

彭中從城門奔出來,後面還跟著十多個北府兵兄弟。

見到軍中好友彭中,劉裕不由心中一酸,想起當日與王淡真赴廣陵途上,正是遇上由彭中帶領的巡兵部隊,因而見彭中而聯想起王淡真,怎不令他生出魂斷神傷的痛楚。

彭中推開其他人,直抵劉裕身前,眼睛發亮的看著他,然後喝道:“安靜一點,你們想煩死小劉爺嗎?”

  眾兵立即靜安靜下來。

  劉裕愕然道:“小劉爺?”

彭中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大小只是年紀上的分別,在我們眼中,沒有人比你更棒了。”接著挽起他左臂,扯著他進入城門,其他人全追在他們兩人身後。

彭中忽然止步,別頭喝道:“是兄弟的便回到崗位處,裝作若無其事,我是怎樣教導你們的?”

  眾兵齊聲應諾,各回本位。

劉裕道:“你曉得我這幾天會回來嗎?”

彭中道:“自光復邊荒集的消息傳到廣陵,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盼你回來,但又怕你臨時變卦,選擇留在山高皇帝遠的邊荒集劃地為王,不知等得多麼心焦。”

劉裕笑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你還不清楚嗎?劉爺對我有什麼指示?”

彭中道:“他吩咐下來,一見到你小劉爺,須把你留在這裡,然後立即飛報他,他會安排派人來接你到統領府去。”

劉裕聽得頭皮發麻,心忖難道劉牢之如此膽大包天,就這麼幹掉自己,再慢慢收拾殘局?

彭中見他臉色變得難看,笑道:“放心吧!孫爺和孔老大昨天碰過頭談你的事,均認為劉爺定會做足門面工夫,做好做歹表面上都要容忍你,最多是讓你屍位素餐。如果他竟敢對你下毒手,他將威信盡失,北府兵也肯定立即四分五裂。”

劉裕問道:“孫爺和孔老大還有什麼話說?”

彭中道:“他們都是老江湖,吩咐一眾關心你的兄弟千萬勿要張揚,只能在心裡默默支持你,尤其絕不可提及你老哥'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街知巷聞的歌謠。以後我們是否有好日子過,全看你哩!我對你有情有義,記得將來安排個肥缺給我。”

  劉裕為之啼笑皆非。道:“劉爺現在情況如何?”

彭中冷哼道:“他現在是大統領,當然大權在握,連何謙派系的將領亦要向他俯首聽命,他更是不可一世。高素、竺謙之、竺郎之、劉襲、劉秀武等一眾大將都向他靠攏。這方面的事,你問孫爺會更清楚。”

劉裕心中奇怪,劉牢之明知孫無終和自己關係密切,怎會不設法調走他,以令自己更孤立無援?從這點看,劉牢之確如孫無終和孔老大所推測,至少在表面上擺出容忍自己的姿態。道:“明白了!派人去知會劉爺吧!”

  “高小子!這裡來!”

高彥剛踏足回回樓的二樓,聞聲望去,屠奉三和慕容戰坐在靠街一角的桌子,揮手召他過去。

二十多張大圓桌,座無虛席,熱鬧喧嘩,似乎昨天才剛贏了勝仗。部分客人是外地人,可見邊荒外的商旅正陸續到邊荒集來作買賣。

高彥頭重重的到兩人身旁坐下,昨晚和辦客棧旅店的諸位大哥大姐商量大計,人人搶著向他這位掌握邊荒集旅業大權的新當家紅人敬酒,最後喝得他要給人抬到榻子上去。

對屠奉三和慕容戰,高彥是不敢妄自尊大的,原因在兩人均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更是出名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雖說現在大家做了兄弟,一團和氣,可是對他們又敬又畏的習性,一時很難徹底改變過來。

高彥老老實實的坐下來,道:“兩位大哥召我來,有何指教呢?”

慕容戰笑道:“看你這小子走路腳步不穩,昨夜定是到了青樓鬼混,小心掏空了身子,將來應付不了小雁兒。”

屠奉三訝道:“青樓重新啟業了嗎?”

慕容戰道:“只有老紅的洛陽樓和東大街的荒月樓開張了,不過青樓業與其他行業不同,成本是姑娘們的動人肉體,只要修妥門面,便可以開業迎客。這幾天所有青樓會陸續啟業。沒有青樓的夜窩子,怎成夜窩子呢?”

高彥喊冤道:“不要冤枉我。我昨晚是去了和人商量邊荒的旅遊大計。”

慕容戰哂道:“你小子的德性,邊荒集誰不清楚呢?小白雁又遠在兩湖,怎管得著你。就算你今天不去,明天不去,後天還按捺得住嗎?冤枉你?我去你的娘!”

高彥不滿道:“你沒聽過覺今是而昨非這句話嗎?我為了小白雁,決定洗心革面,從此不踏入青樓半步,以顯示我對她的真愛和誠意,明白嗎?”

  慕容戰和屠奉三齊聲哄笑。

高彥道:“少說廢話,老子很忙,有什麼好東西?快說出來。”

屠奉三微笑道:“勿要動氣,因為事關你的終生幸福。你先答我一個問題,你對老卓的激將之計,有了決定嗎?”

高彥捧頭道:“我正為此頭痛,風險太高哩!”

慕容戰道:“有什麼難決定的?便像進睹場拚搏,一注押下去,再待揭曉的一刻,不知多麼痛快。”

又湊前少許壓低聲音道:“如果你不下注,將永遠失去贏錢的機會。”

高彥痛苦地道:“但也可能輸個傾家蕩產,永不翻身。”

屠奉三有感而發道:“夫妻是宿世姻緣,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是白費工夫。”

慕容戰不耐煩的道:“不要再婆婆媽媽哩!像個男子漢般果斷點行嗎?”

屠奉三道:“我最明白聶天還這個人,以他的性格,必會想盡辦法破壞你和小白雁的好事。若你還猶豫不決,坐失良機,日後勿要怪我們沒有幫忙。”

慕容戰接著道:“你和小白雁的事,已變成我們荒人的榮辱,大家都為你想盡辦法,不想'一箭沉隱龍'的結局是慘淡收場。”

高彥抬頭茫然道:“我是該到兩湖去的,只要見到我的小雁兒,老子便有辦法。”

慕容戰罵道:“你這冥頑不靈的傢伙,我們早研究過你這個蠢辦法,肯定勞而無功,乘興而去,敗興而返。一個不好,還要賠上你和館主兩條人命。”

屠奉三點頭道:“老卓雖然是邊荒集一等一的高手,但比起燕飛始終有段距離,能否保你安全回來,仍是未知之數。”

高彥一呆道:“原來你們兩個是大小姐的同謀,硬要把我拴在邊荒集,令我沒法分身出尋我的小白雁。”

慕容戰坦然道:“是又如何呢?你敢怪我們嗎?大家都是為你好。”

屠奉三道:“不要多想哩!老卓想出來的主意,定可為你贏得美人歸。”

慕容戰催道:“快下決定。老子的耐性是有限的。”

高彥愕然道:“你們這麼一大早的找我來,就是為了要我點下頭嗎?”

屠奉三呷一口羊奶茶,欣然道:“現在你的娶妻大計,已融入我們邊荒的整個戰略行動裡。”

慕容戰道:“試想想看,當整個南方都為你和小白雁的戀情牽記著,會造成怎樣的情況呢?我們已決定要把事情有多大便鬧多大。你和小白雁的熱戀,在這人心惶惶的戰亂時代,便像烈火裡一道長流不止的清泉,使人在無助的黑暗裡看到希望。”

高彥道:“你的語氣為何這麼像老卓那瘋子呢?”

屠奉三解釋道:“因為他在轉述卓瘋子的高論。昨晚老卓找我們到他的館子去,出席的還有大小姐、老紅和姬大少,我們成立了'小白雁之戀'的工作小組,專門為你籌謀計算,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

高彥抓頭道:“我和小白雁的事,值得各位大哥大姐如此為我操心嗎?”

慕容戰道:“這關係到邊荒集形象的問題,以前的邊荒集在外人眼內,只是個強徒聚集、唯利是圖、沒有王法的地方,這個形像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必須重塑新的形象,如此亦大利我們的旅遊觀光業。”

屠奉三道:“用你的腦袋給我想想看,邊荒集的一個流氓小子,戀上了南方最大黑幫霸主的愛徒,此事本身已非常引人追述。”

慕容戰接下去道:“何況傳得天下沸沸湯湯的劉裕一箭沉隱龍那一箭,正是為你而發,兩件事扯在一起,更添戀情的傳奇色彩。這樣對我們劉爺的形像也有莫大的好處,令人曉得劉爺並非只好殺戮,而是……而是……嘿……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了。”

高彥色變道:“如此小白雁豈非曉得我和你們合謀來算計她?”

屠奉三道:“謠言就是這樣子,真真假假,誰能分辨清楚?他奶奶的!我們想出來的計策,你這般沒有信心嗎?假如小白雁肯委身下嫁你這癡情種,肯定會衝擊桓玄和聶天還的聯盟。我明白桓玄,他除了自己外從不信任別人,如果讓你和小白雁的戀情傳入他耳內,我敢保證他和聶天還難以合作下去,更沒可能組織另一次攻打邊荒集的行動。”

高彥以哀求的語氣道:“讓我再想兩天行嗎?”

屠奉三斷然道:“不是要逼你,而是再沒有時間。我現在須立即動身往江陵去,你的事是我其中一個任務。現在我只想听你一句爽快點的話。”

高彥捧頭道:“好吧!就依你們所說去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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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重歸北府

  巴陵城。

郝長亨坐在當地最著名的酒家,洞庭樓樓上臨街的桌子,目光投往街上的人車往來,卻是視而不見,正為尹清雅的事煩惱苦思。

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何尹清雅會對高彥生出興趣了。

昨天他辦了個郊野遊獵會,邀請了十多個當地的年輕俊彥參加,這些兒郎來自附近郡縣,不是出身於本土的世家大族,便是富商巨賈的兒子,其中不乏文武全材者,經他精心挑選,各種人物都有,幾敢肯定尹清雅能看得上眼,只要她對任何一個生出好感,他便可以推波助瀾,撮合他們,好完成聶天還吩咐下來的重任。

他的預測只對了一半,俊彥們見到尹清雅便如蜜蜂見到蜜糖,個個爭相對她大獻殷勤,豈知她完全不為所動,不到半天便意興索然,喊悶離開。弄得他非常尷尬,難以交代。

問題可能出在尹清雅心上,就是比起高彥,這些人都變成悶蛋,了無樂趣。

不論邊荒集或其所處的邊荒,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無法無天,危機四伏。真正吸引她的該不是高彥,而是邊荒的刺激和危險,使她有新鮮的感受。高彥何德何能?怎可令心高氣傲的尹清雅對他傾心?高彥只因來自邊荒集,佔上“地利誘人”的便宜。

但如何令她移情別戀,忘記這可厭的小混賬呢?

胡叫天來到他身旁坐下,臉布陰霾,神色沉重。

郝長亨為他斟酒,訝道:“天叔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什麼難解的事,長亨可否為你分憂?”又向他敬酒。

胡叫天默默乾了杯中酒,沉聲道:“荒人收復了邊荒集。”

郝長亨很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可是想起自己亦是荒人的手下敗將,且輸得不明不白,窩囊至極點,豪言壯語立即卡在咽喉處吐不出來,只好為他斟滿另一杯酒。

胡叫天看著他注酒,有點意興闌珊的道:“恐怕接著來的一段長時間裡,沒有人能奈何得了荒人。”

郝長亨明白他說的是實情,卻知絕不可以附和他,更添他心中的恐懼。自成功擊殺江海流後,胡叫天一直鬱鬱寡歡,可知作臥底叛徒的滋味絕不好過。

正容道:“幫主已有周詳計劃對付大江幫,只要殺死江文清,大江幫將會潰滅。”

胡叫天嘆道:“現在的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荒人已團結一致,我們要對付大江幫,等若與整個邊荒集為敵,再不像以前般容易。”

郝長亨冷哼道:“幫主昨天起程往江陵,應桓玄之約商量大事,邊荒集肯定是其中一個議題。天叔放心吧!我們必會找出破邊荒集之法,何況在兩湖天叔絕對不用擔心自身的安全,荒人敢來犯我們,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

胡叫天淡淡道:“聽說燕飛曾來過巴陵,是否確有其事呢?”

郝長亨心中苦笑,暗忖自己正為此事心煩。點頭道:“他確曾來過,且差點不能脫身。”

胡叫天朝他瞧來,沉聲道:“我想退隱!”

  郝長亨一呆道:“退隱?”

又道:“天叔勿要胡思亂想。我可以代幫主保證天叔的安全,只要天叔小心點,不讓敵人掌握行踪,我保證大江幫派來的刺客連你的影子也看不到,動輒還要全軍覆沒。在我們兩湖幫的地頭,誰來逞強我們都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胡叫天頹然道:“我正是不想過這種每天都要心驚膽跳、提防敵人襲擊的生活。”

郝長亨道:“請天叔三思,看清楚情況再下決定。”

胡叫天目光投往杯內的美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今年四十三歲,過往幾年都在江海流的手下辦事,對那種生活已非常厭倦,現在只希望能找個山明水秀的小鎮,寧靜地渡過餘生,什麼事都不想去管,把一切忘掉。”

郝長亨苦笑道:“天下間還有安樂的處所嗎?”

胡叫天道:“那便要看我的福分,我有點難以向幫主啟齒,希望長亨為我在幫主面前說幾句好話,達成我的心願。”

郝長亨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答應。

劉裕來到統領府大堂門外,大感愕然,問道:“劉爺竟要在大堂見我嗎?”

由城門接他到這裡來的親兵低聲答道:“我們是依令辦事,其他的事便不清楚。”

劉裕心忖劉牢之這招高明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本猜劉牢之會在較保密的地方,例如書齋又或內堂見他,而絕不會是在大堂般公開的場所。劉牢之又在玩手段了,他要顯示給所有人看,自己是他一手捧出來的,什麼立軍令狀收復邊荒集是他的用人之術,好令自己能創出奇蹟,事實上他並非針對自己,反對自己愛護有加,諸如此類。

劉裕暗叫不妙時,門官唱道:“副將劉裕到。”

劉裕欲再想清楚點也沒有時間,硬著頭皮步入統領府的議事大堂。入目的場面,看得他倒抽一口氣,同時曉得自己低估了劉牢之,已落到絕對的下風去,主動權完全握在劉牢之手內。

大堂的一邊坐著手握北府兵大權的劉牢之,左右兩旁各擺了十張太師椅,大半坐著北府兵的高級將領,包括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在內。

一眼看去,論軍階,最低級的正是劉裕。

劉裕記起卓狂生所說聽書聽全套的道理,硬按下心底里對劉牢之的仇恨,不敢造次直抵大堂正中處,依北府兵見大統領的軍禮,曲膝半跪行軍禮道:“卑職劉裕參見統領大人,卑職託大人鴻福,幸不辱命,已依照大人吩咐逐走佔領邊荒集的胡人。”

這番話給足劉牢之面子,又不亢不卑,甚為得體,即使劉牢之恨不得把他立即處斬,一時仍難降罪於他。

在座諸將尚未來得及點頭嘉許,一身統領軍服的劉牢之早從大統領的寶座跳出來,一把扶起劉裕,呵呵笑道:“劉裕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玄帥更沒有看錯人,只有你才可把一盤散沙的荒人團結在一起,創造出收復邊荒集的奇蹟。由今天開始,劉裕你便是帶兵正將,俸祿加倍。”

劉裕被劉牢之的熱情弄個措手不及,糊里糊塗的站直虎軀,一時不知該要如何反應。

  眾將齊聲喝采。

劉裕由副將高升至帶兵正將,連跳兩級。正將也有高低之分,在北府兵裡,正將級的人馬達三十多人,只有高級的正將才可領兵出征。

劉裕終於躋身於高級將領的行列。

劉裕聽到自己答道:“多謝統領大人提攜。”

他當然曉得劉牢之只是在做門面工夫,以釋去北府兵諸將,對他欲除去自己這眼中釘的疑心,將來他縱然被劉牢之害死,眾人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

  劉牢之喝道:“賜座!”

劉裕識趣的退到末席坐下,旁邊便是何無忌,對面是劉毅,三人都不敢在目光眼神方面稍有逾越,怕被人發現端倪。

劉牢之回歸主座,意氣飛揚的道:“小裕立下大功,令我北府兵威名更盛,除了晉職外,我還要好好獎賞他,各位有何高見?”

此著更出乎劉裕意料之外,劉牢之愈對他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愈代表他暗地裡有對付他的厲害手段。昨夜差點被陳公公幹掉的驚險情況,仍是記憶猶新。

坐在劉牢之左右下首的分別是吳興太守高素和輔國將軍竺謙之,在此堂內是劉牢之以下軍階最高的人,亦是劉牢之的心腹將領。其中他認識的還有劉襲、高雅之和劉秀武,都是北府兵的著名將領。

劉裕的目光往孫無終投去,後者微一頷首,似在表示明白他的疑慮,不過他亦看不通劉牢之的把戲。

何無忌側靠過來,低聲道:“逆來順受。”

劉裕心中感激,何無忌是劉的外甥,關係密切,該比其他將領更清楚劉牢之的心意,在這等情況下仍來提醒自己,非常夠朋友。

孫無終開腔道:“現在朝廷正值用人之時,下將認為該多予小裕歷練的機會。剛巧琰少爺正向我們要人,小裕又是琰少爺熟悉的人,故是最適合的人選。請劉爺考慮。”

這番話說出來,屬劉牢之派系的將領,人人臉露不自然的神色。因為孫無終的話等於暗示他仍不信任劉牢之對劉裕的誠意,所以希望能讓劉裕到謝琰底下辦事。

反是劉牢之絲毫不介意,微笑道:“這是個好主意。”

劉裕對孫無終甘冒開罪劉牢之之險,提出這個建議,心中一陣感動,同時也知道劉牢之絕不會放自己到謝琰處去,事情不會如斯簡單。

果然劉牢之的心腹高素道:“劉大人經過連場大戰,長途奔波,已是非常疲倦。我認為該讓劉大人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乘機衣錦還鄉,與親人歡聚。這該是最好的獎賞,我也巴不得有這機會哩!”

  眾將同聲哄笑紛紛稱善。

表面看來,他比孫無終更體恤劉裕的情況。

劉牢之含笑點頭道:“確是更好的主意,小裕你有什麼意見?”此話等若否定了孫無終的提議。

劉裕心忖敵人讚成的,當然要反對。自己孤身回京口,目標明顯,頓成高手如陳公公等的刺殺目標,還是留在廣陵穩妥點。

忙道:“卑職只是適逢其事,根本算不上什麼成就,豈敢厚顏回鄉炫耀。請統領大人另派任務。”

他心知劉牢之怎都不會讓他得到謝琰的庇蔭,索性抱著天掉下來當被蓋的態度,看他有什麼對付自己的手段。

劉毅和何無忌都不敢說話,怕被劉牢之看穿他們和劉裕的關係。在這樣的情況下,孫無終起不到任何作用。

劉牢之的另一心腹大將竺謙之欣然道:“朝廷不是向我們要人嗎?我認為劉將軍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登時色變,朝廷由司馬道子所控,如把劉裕交給司馬道子,與送羊入虎口有何分別?劉裕肯定不能活命。

劉裕則心中大罵,如此豈非硬逼自己脫離北府軍,逃往邊荒集當逃兵嗎?實在太卑鄙了。

孫無終忍不住道:“現在南方謠言滿天飛,把小裕和邊荒的天降神石硬扯到一起,已大招朝廷之忌,琅玡王怎肯重用小裕呢?”

劉牢之神色自若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在這裡最好不過,就由小裕親自解說這件事,我上報皇上,以釋他的疑慮。”

  大堂內靜至落針可聞。

劉裕頗有任人宰割的無奈感覺,更清楚只要說錯一句話,讓劉牢之拿到把柄,可治自己造反的死罪,誰也不敢為自己說半句好話。正容道:“我敢對天立誓,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話,完全是信口雌黃。隱龍確是被火箭燒毀沉沒,但卻是在被圍攻的情況下。兩件事確是在同一晚發生,但是否在同一時間則只有老天爺曉得。兩句歌謠出自荒人卓狂生之口,目的是令荒人團結在一起,是一種激勵人心的策略。豈知傳到邊荒外便變成另一回事。”

他能說的就是這麼多,劉牢之不接受的話,只好打出廣陵去,看看燕飛的免死金牌是否仍然有效。

劉牢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微笑道:“我完全信任小裕,這件事我會親自向皇上解釋,擔保沒有問題。”

眾人紛紛稱善,均對劉牢之肯把如此犯司馬氏皇朝大忌的事攬上身,是對下屬的愛護。孫無終、劉毅和何無忌三人則心中納悶,摸不著頭腦。

難道劉牢之真的改變了對劉裕的看法。

只有劉裕明白劉牢之是另有對付他的手段,故大賣人情,使北府兵諸將領誤以為他對劉裕愛護有加,將來縱是劉裕出了岔子,也沒人懷疑與他有關。

劉牢之欣然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更應由小裕去負責這項朝廷派下來的重任,以示小裕對朝廷確是忠心耿耿。”

劉裕心叫“來了”,這肯定不是什麼好差使,只恨自己沒有拒絕的資格。忙道:“請統領大人賜示。”

劉牢之道:“近兩年沿海出現了一批兇殘的海盜,到處殺人放火、姦淫婦女,幹盡令人髮指的壞事。但因這批海盜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官兵一直沒法奈他們的何,還吃了幾次大虧,折損嚴重。上個月朝廷派去負責剿匪的大將王式,更被海盜割掉首級,只餘無頭屍運返建康,震動朝野。所以皇上頒下聖旨,要我在北府軍內挑選能人,代替王式。”

孫無終一震道:“劉爺指的是否'惡龍王'焦烈武和他那群海賊?”

竺謙之道:“正是這個畜牲,此人殘忍好殺,但武功高強,據傳其擅使鐵棍,從未遇過敵手。我本來亦不太相信他如此厲害,可是王式名列'九品高手'榜上,排名僅次於王國寶之後,據目擊者言,只是幾個照面便被焦烈武收拾了。由此可見此人的武技,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劉裕心叫厲害。從聽到的資料,沿海的官兵已被這批可怕的海盜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要自己率領這樣的一班不足言勇的敗軍,去應付縱橫無敵的海盜,任自己三頭六臂,也難幹出什麼成績來。

此計既可把自己調離北府兵的權力核心,又可陷害他於劣境與海盜相鬥,幹不出成績則可治自己辦事不力之罪,且直接由朝廷出手,而劉牢之則可推個一干二淨,還有什麼比這更划算的。

劉裕心中暗嘆,自己確低估了劉牢之的手段。旋又心中一動,想到劉牢之或許只是依司馬道子的指令行事。劉牢之該想不出這麼完美的毒計。

終有一天,他會和劉牢之、司馬道子算清楚這筆賬。這些念頭以電光火石的高速閃過劉裕的腦海,然後起立施軍禮,大聲應道:“劉裕接令!”

孫無終皺眉道:“劉爺可否從北府兵撥一批人手給小裕,以增強對付這群凶殘海盜的實力呢?”

劉牢之嘆道:“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天師軍已全面發動攻勢,實難再抽調人手。”

劉裕朗聲道:“孫爺放心,劉裕必可完成任務,把焦烈武的人頭獻上朝廷。”

劉牢之終現出奸險的笑意,道:“謙之會詳細告訴小裕有關賊寇的情況。事不宜遲,小裕你明早必須起行。”

劉裕強壓下心中怒火,大聲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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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50:02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天師毒手

徐道覆在周冑、許允之、謝鍼等將簇擁裡,率兵由東門馳入會稽城。

這是他第二次攻陷會稽城,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

第一次入城是在起義之初,孫恩振臂一呼,會稽和周遭各郡立即響應,讓天師軍勢如破竹的連取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永嘉、東陽和新安等八郡,震動南方,聲勢一時無兩,亦使天師軍正式成形,變成能威脅建康司馬氏存亡的一股力量。

不過徐道覆乃深黯兵法的統帥,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成立的軍隊,仍只是烏合之眾,力不足以應付連場硬仗。所以當在邊荒集失利退兵,劉牢之的水師從長江出海,沿南岸來討伐的時候,他斷然向孫恩提出暫時放棄八郡,退守翁州,以避北府兵的鋒銳。

現在他又再次攻陷會稽城,南方亦出現有利於他們起義的形勢變化,讓天師道廣披南方的夢想,再不是遙不可及。

可是他心中興奮之情,卻遠不及上一趟入城。

那次入城他是追隨在孫恩左右,現在卻連他也不知道孫恩到了哪裡去,到底在幹什麼?他有個奇怪的感覺,自孫恩決戰燕飛回來後,孫恩似乎對爭霸天下失去了興趣,極少過問軍中的事,也減少了對天師道信徒的說法傳道。

究竟他和燕飛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何他會說對付燕飛屬他個人的事,與任何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對此他沒法理解。

他同時想起紀千千,生出無奈和失落的頹喪感覺。

在這一刻,他清楚知道天師軍正起步欲飛,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制他的擴展,可是失去紀千千的缺陷將永遠沒法彌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精神集中往爭霸的大業去,揮軍攻入建康,直至南方完全臣服在他腳下。

謝道韞策馬馳出西門,由於官道擠滿逃難的軍民,只好在李從仁帶領下,選擇朝西南的丘陵林野逃竄。此時追在她身後除謝方明外,只餘十多個親兵。

她不敢去想丈夫和兒子的事,怕忍不住掉轉頭回城去,只希望他們吉人天相,先她一步逃出會稽城。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令她深切體會到兵敗如山倒的情況。如果夫君王凝之曾努力抗賊,還可說是非戰之罪,可是她卻明白降臨到會稽的可怕災難,是她冥頑的夫君一手造成的,為此使她更是內疚難堪。

如果謝玄仍然在世,是絕不會出現眼前情況的。

  “呀”!

謝道韞、謝方明和李從仁駭然朝後瞧去,正巧見到跑在最後的親兵七孔流血的倒墜下馬,一個相貌奇特的男子,大鳥般凌空從上方趕過墜馬的戰士,來到另兩名戰士的上方,兩手探出,抓往他們的頭蓋。

謝道韞心神劇顫,心中叫出“孫恩”之名時,李從仁已祭出配劍,離馬倒翻,橫空向孫恩迎去。

其他戰士紛紛拔刀取劍,為保命而戰。

李從仁狂喝道:“夫人和公子快走。”

謝道韞始終是欠缺實戰經驗,正不知該與李從仁共抗大敵,又或聽李從仁之言的時候,她和謝方明已奔出十多丈。

李從仁的空馬仍在往前狂奔,像不知主人已離開了它。

  慘叫聲在後方接連響起。

謝道韞終於回過神來,拔出佩劍,猛刺在謝方明坐騎馬股上,嬌叱道:“不要停留,回到建康去。”

謝方明的坐騎吃痛下發足狂奔,載著淚流滿臉的謝方明轉瞬遠去。

謝道韞再奔出百多步,勒停馬兒,昂然躍往地上。

孫恩正悠然掠至,後方李從仁和眾親兵全遭毒手,伏尸荒郊,只餘亂奔的空騎。

謝道韞臨危不懼,劍鋒遙指孫恩,平靜的道:“要殺便殺我吧!”

孫恩像未曾下毒手殺過任何人般,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冷冷瞧著謝道韞,好半晌後,忽然眼睛生出變化,射出使謝道韞感到意外的豐富感情,嘆息道:“如有選擇,本人絕不會冒犯夫人,至於其中因由,請恕本人難以奉告。”

謝道韞雖然聰慧過人,仍沒法明白孫恩這番話的含意。沉聲道:“我的丈夫和兒子呢?”

孫恩淡淡道:“他們沒有資格勞煩我出手。”

謝道韞心中湧起希望,尖叱一聲,手中長劍挽起六朵劍花,如鮮花盛放般往這位被譽為南方第一人的絕代宗師展開去,功架十足。

她卻清楚自己,在年輕時代習武的顛峰期,她可以化出九朵劍花,虛實相生,令敵手無法掌握她要攻擊的位置,連謝玄也非常讚賞。

比起當時的自己,她已大幅退步了。

孫恩一袖揮出,疾打在其中一朵劍花處。

劍光立告冰消瓦解,謝道韞踉蹌跌退,唇角流出鮮血。

  只一個照面,她便負傷。

孫恩柔聲道:“生死只是一場噩夢,遲點醒來或早點夢消,根本沒有相干。現在怎麼說夫人都不會了解,可是很快夫人便會明白我說的話。我會給夫人一個痛快的了斷,夫人要怨便怨燕飛和令弟的密切關係吧!”

謝道韞終於立定,厲叱一聲,劍化長虹,不顧生死往孫恩直擊而去。

孫恩雙目回复先前般完全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右手從寬袖內探出,一拳往劍鋒轟去,拳勁高度集中,不揚起半片落葉、一粒塵土,只有首當其衝的謝道韞感受到其充滿死亡氣息的可怕威力。

驀地劍光一閃,殺氣橫衝而來,一道劍芒從左方樹頂筆直射至,突襲孫恩。

孫恩像早曉得似的,左手從另一袖探出,撮指成刀,猛劈在偷襲者攻來的劍芒鋒銳處,動作如行雲流水,神態從容。

拳劍交擊,一股火熱的勁氣透劍而來,謝道韞全身經脈像被燃燒著了似的,五臟六腑更像翻轉了一樣,難受得要命時,長劍早脫手墮地,人卻被震得離地倒飛,直跌往七、八丈外。

  劍勁真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謝道韞身軀著地時,第一個念頭並不是關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天下間竟有能擋著可怕如孫恩者的人物。

  隨即昏迷了過去。

  “小姐!小姐!”

紀千千睜開眼睛,入目是小湖在日落前的醉人美景,然後回首朝營地的方向看去,小詩正朝她急步走來。

雖然沒有人告訴她,紀千千卻曉得目下所處的位置,就是位於長子和台壁間官道旁的隱蔽林野。密林內這片嵌著一個小湖寬廣達兩裡的小草原,更是罕見的美景。

慕容垂的目的是突襲慕容永往援台壁的大軍,削弱敵人的實力,令慕容永守不住長子。長子若破,慕容永的勢力將會冰消瓦解。

“看你哩!走得這麼急,一不小心摔倒怎麼辦?”

小詩喘著氣來到她身旁,道:“皇上回來哩!他想小姐陪他吃晚膳、喝點酒。”

紀千千眼神回到湖面上,有點沒好氣的道:“這個人的臉皮很厚,他不怕碰釘子嗎?”

小詩道:“傳話的是風娘,她還說皇上會在席上告訴小姐,有關邊荒集的最新消息。”

紀千千心中一沉,暗忖難道是燕郎和荒人輸了,所以慕容垂要喝酒祝捷。嘆道:“告訴風娘我不會爽約。”

  “咯!咯!咯!”

房內立即傳來尹清雅不悅的聲音道:“誰敢再來敲我的房門,我就斬斷誰的手。”

郝長亨心中苦笑,硬著頭皮道:“是我郝大哥!”

  “咿吖”!

房門打開,一身夜行衣裝的尹清雅出現眼前,笑意盈盈的盯著他道: “大前天是那什麼半人半鬼的'俊郎君',昨天則找批悶蛋來陪我去打獵,今天又是什麼鬼主意?”

在她澄澈明亮的秀眸注視下,郝長亨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差點便要落荒而逃。對什麼人他都可弄虛作假,可是對著這位自小親如兄妹的嬌嬌女,他卻有技窮的難堪尷尬,因為他從未想過要算計她,更不習慣向她用詐。

苦笑道:“今天我是特來帶清雅去大鬧青樓解悶賠罪。想想看多有趣,清雅扮作俊俏的男兒漢,到巴陵最著名的青樓,找最紅的名妓陪你喝酒唱曲,令青樓的姑娘對你傾心,是多麼的好玩有趣呢?”

尹清雅“噗哧”嬌笑道:“郝大哥是怎麼了?這是你想出來的嗎?去年中秋我便有過這樣的提議,卻被你一口拒絕,現在卻當作是你自己的主意來哄我。你當我是三歲的無知小女孩嗎?”

郝長亨頭都大了,賠笑道:“有這麼一回事嗎?怎麼我忘記了。誰想出來都好,最重要是好的玩意,我給你一個時辰改妝,然後我們扮作世家子弟勇闖青樓,何用把自己關在房內呢?”

尹清雅忍著笑在他身旁走過,往內聽的出口走去,櫻唇輕吐道:“我現在沒有興趣了,不去。”

郝長亨追在她身後,道:“你要到哪裡去?”

尹清雅在門前立定,笑吟吟道:“我要到洞庭泛舟遊湖,想點事情,不用任何人陪我。”

郝長亨嘆道:“清雅有心事嗎?”

尹清雅輕俏扭轉嬌軀,面向著他,道:“自我從邊荒集回來後,你和師傅都是古古怪怪的,說話總是欲言又止,是否有事瞞著我呢?”

  郝長亨大感難以招架。頹然道:“清雅不要多心,我們有什麼事會瞞你呢?”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我就是要你說實話。換過是別人,我還可以拿劍指著他咽喉,喊打喊殺的逼供,但你是郝大哥嘛!你不肯說,清雅能有什麼法子呢?誰想得到郝大哥這麼不夠意思,幫著師傅來欺負人家。”

郝長亨感到在聶天還派下來的任務上已是一敗塗地,再難有任何作為。把心一橫道:“因為我們怕你被高彥那花心小子欺騙了感情。”

尹清雅愕然道:“你們怎曉得我和那混賬小子的事?我沒有告訴你們啊!”

郝長亨失聲道:“你真的看上那吃喝嫖賭樣樣皆會的臭小子?”

尹清雅不知想起什麼,現出神馳意動的神色。接著嫣然淺笑,點頭道:“這小子確是好的事不見他會做,壞的事卻樣樣精通。說起謊來口若懸河,全沒有半句是真的。”

郝長亨難以置信的瞧著她道:“原來你真的看上他。”

尹清雅作了個像在喚“我的天啊”的頑皮表情,兩眼一翻,然後嬌笑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郝長亨當然不會告訴她,高彥偕燕飛曾到兩湖來找她的事。道:“你不是著人留意一個叫做高彥的小子,吩咐若在兩湖見著的話,須立即通知你嗎?”

尹清雅咬牙切齒的狠狠道:“有人不想要命了,我吩咐過不准告訴你們的。”本已白裡透紅的臉蛋倏地飛起兩朵紅雲,令她更是嬌豔動人。

郝長亨道:“清雅勿要怪錯好人,你吩咐下來的誰敢違命,只因執行你命令的人太過盡責,囑咐了守城的兵衛留意這麼一個人,消息才會傳入我耳內。”

尹清雅瞪他一眼,又避開他詢問的目光,跺腳嗔道:“不准那麼看著清雅!根本沒有什麼。我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纏人纏到這裡來,會吃苦頭吧!”

郝長亨嘆道:“清雅關心他的生死嗎?”

尹清雅大嗔道:“不准你和師傅胡思亂想!他死了最好,以後我都不用心煩了,誰有空理他的生死。”

最後連她自己都感到說話前後矛盾,口不對心。拉長俏臉氣鼓鼓的道:“告訴你吧!我不是看上他。而是……而是他為我背叛了荒人,把我從荒人的手上救走。唉!荒人這麼心狠手辣,肯定不會放過他,他既不能回邊荒集去,不知怎樣過日子呢?”

郝長亨對她和高彥在邊荒發生過的事,終於有點眉目。沉吟片刻,皺眉道:“高小子在荒人裡算不上什麼人物,有什麼資格救你呢?其中是否有詐?”

尹清雅一雙精靈的大眼睛亮了起來,眉飛色舞道:“我起初也以為他是個只懂花天酒地的小混蛋,認識他一點後,才知道他有自己的一套,否則怎當得起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唔!他救我的情況確有點古怪,不過他真的助我避過楚妖女的追殺,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是假不來的。”

郝長亨駭然道:“你們遇上楚無暇?”

對楚無暇的厲害,他仍是猶有餘悸。

尹清雅似沒有聽到郝長亨說的話般,迳自馳想神往道: “第一次我被那個可恨的死燕飛生擒活捉,氣得清雅差點想死時,也賴高小子才可以脫身。真的哩!這小子癡纏得令人心煩。你或許不會相信,我告訴他在巫女河背後偷襲他的人是我,他偏不肯相信。”

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噗哧”笑起來,兩眼上翻作出被氣死了的動人神態。續道:“真是個糊塗小子,敵友不分,說起謊話來表情十足,扮神像神,扮鬼像鬼。有時真想狠揍他一頓。”

郝長亨聽到她提起燕飛,想起當夜如非她不顧生死攔截,自己恐怕早命赴黃泉,不能在此聽她似如缺堤般,滔滔不絕地暢言一直不肯透露半句的心事,心中一軟道:“你是否喜歡那小子呢?”

尹清雅沒有直接答他,探出玉指輕戳他胸口三記,正容道:“快表白!你是否站在我這一邊?”

郝長亨無奈道:“你該清楚答案!當日幫主是不許你到邊荒集去的,全賴我拍胸口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和高小子弄至這般田地,我須負上責任。”

尹清雅不悅道:“你想到哪裡去了?誰說我喜歡那個蠢混蛋。我只是恩怨分明,不想他傻呼呼的到兩湖來,卻被你們不分青黃皂白的宰掉,死得冤枉。”

郝長亨精神大振,道:“你沒有愛上他嗎?”

尹清雅大嗔道:“見他的大頭鬼!”旋又想起某事似的掩嘴失笑。再白郝長亨一眼,道:“我說過嫁豬嫁狗也絕不嫁給他,你放心好哩。噢!你還未答應我。”

郝長亨心忖高小子早來過又走了,卻不敢如實透露。點頭道:“你放心吧!如果高小子大搖大擺的到兩湖來,我可以保證沒有人會傷他半根毫毛。”

尹清雅欣然道:“這就好了。我要到湖上吹風,你自己到青樓胡混吧!”

伸手往郝長亨脊背一拍,一蹦一跳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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