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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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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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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50:36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風流盡散

劉裕坐在統領府後院的小亭裡,心中百感交集。當日謝玄便是在這裡截著自己,使他無法與王淡真私奔。假設謝玄預知王淡真的悲慘收場,謝玄仍會阻止他嗎?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謝玄已作古人,王淡真亦舍他而去,一切成為沒法挽留的過去,伴著他的只有切齒之痛,和傾盡江河之水也洗刷不去的恨火。

劉牢之換了一個更可厭的臉孔,充作好人,卻是千方百計要置他於死。更明示他劉裕有軍任在身,在起程前不准離開統領府,擺明是不想予他任何機會串連軍中支持他的人。

觸景生情下,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哀傷,不單是為了王淡真,更是一個在大亂時代裡的人,深切體會到民族與民族間的仇恨,每個人都因為要生存而進行無盡無休的戰爭而生出的感慨。

當初剛加入北府兵的時候,他做什麼都有一股狠勁兒,做什麼都要做得比別人好,為的只是得到上級的讚賞,完成每個派下來的任務,心中都有滿足的感覺,認為自己為軍隊出了力,思想單純。

可是現在他已成為北府兵一眾兄弟的希望,又或南人翹首以待的救世主,他對成敗反有完全不同的思慮。更因他清楚火石降世的真相,令他受之有愧,所有這些念頭合起來,形成他復雜的心境,那種滋味確難以形容。

事實上他再沒有退路,只有繼續堅持下去,在劉牢之的魔爪下掙扎求存,等待時機。假如時機永遠不降臨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認命。

黑壓壓的濃雲低垂在夜空上,彷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現在雖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擔,卻令他有不勝負荷的痛苦。他情願明刀明槍與敵人決一死戰,可惜事與願違,面對的是荊棘滿途的不明朗將來,眼前的任務肯定是個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天呢?

  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野火宴在湖邊舉行。

慕容垂和紀千千坐在厚軟舒服的地氈上,吃著侍從獻上來新鮮火熱的烤羊肉片,喝著鮮卑人愛喝的粗米酒。

慕容垂神色自若,東拉西扯的和紀千千閒聊著,說起當年被族人排擠,投靠苻堅的舊事。他用辭生動,話中充滿深刻的感情,儘管紀千千無心裝載,也不得不承認聽他說話確是一種樂趣。

忽然慕容垂沉默起來,連盡兩杯酒,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紀千千。

紀千千移開目光,投往湖水去,小湖反映著新月和伴隨她的幾朵浮雲,彷彿是在這冷酷戰場上和紛亂的戰爭年代裡,唯一可令人看到希望的美景。

慕容垂的聲音傳入她耳內道:“荒人贏了!”

紀千千心中所有疑慮一掃而空,差點高聲歡呼,卻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荒人贏了!那代表什麼呢?勝利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荒人折損太重,在強敵環伺下,仍是沒有好日子過。

慕容垂嘆道:“荒人再次創造奇蹟,贏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紀千千嬌軀掩飾不住的輕顫一下,俏臉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朝慕容垂瞧去。

慕容垂仍在凝視她,注意她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紀千千道:“以少勝多,已非常不容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

慕容垂淡淡道:“成敗的關鍵,在一場暴風雨和接踵而來的濃霧。如果我沒有猜錯,荒人裡有精於看天候的高手,加上對邊荒集季候轉變的認識,把天氣的突變和整個反攻的戰略配合得天衣無縫,令守軍著著失誤,最終全面崩潰。雖然我是承受失敗苦果的一方,也不得不承認荒人的反攻戰非常精采,肯定會名留青史,成為後人景仰的著名戰役。”

紀千千暗忖慕容垂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還表現出過人的胸襟,沒有故意貶低對手,似乎失去邊荒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一回事。可是實情是否如此呢?她敢肯定確切的情況剛好相反,失去邊荒集對慕容垂是嚴重的打擊,不但令他丟了面子,更打亂他統一北方的策略和部署。

他之可以表現得如此從容淡定,是因為震撼已過,他亦擬定好應變的策略。說不定擊跨慕容永後,他會親征邊荒集。正因心有定計,他方可以笑談自己這次嚴重的挫敗。

她感到愈來愈能掌握慕容垂的心理。

  慕容垂是否太樂觀呢?他能否第三度對邊荒集用兵,將決定於征討拓跋珪之戰的成功與失敗。

如果拓跋珪輸了,邊荒集也完了。

慕容垂續道:“謝玄的確沒有找錯繼承人,劉裕肯定是南方繼謝玄後最出色的統帥,把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決定成敗因素,發揮得淋漓盡致,可為後世的兵法家留下典範。”

劉裕得到慕容垂的高度評價,這讚語出自胡族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口,紀千千也感與有榮焉。

慕容垂忽又皺起眉頭,道:“劉裕究竟會留在邊荒集長作荒人,還是會歸隊返回北府兵呢?千千可以告訴我嗎?”

他少有用這種帶些懇求意味的語調和她說話,頓令紀千千生出奇異的感覺。

  慕容垂是否失去了自信呢?失去邊荒集,對他的自負和信心肯定多少有影響。假設北伐之戰以拓跋珪的大勝作結,對眼前這位縱橫不敗的無敵統帥,又會造成如何沉重的另一打擊呢?慕容垂會否因連番重挫而失去戰略水準?這些想法令紀千千似在沒有光明的黑暗裡,看到第一線的曙光。又感到這個想法對慕容垂非常殘忍,那種矛盾的滋味真不好受。

紀千千柔聲道:“劉裕必須返回北府兵效力,否則他會有負玄帥對他的期望。”

慕容垂訝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放過他嗎?他回去與送死有何分別?”

紀千千輕輕道:“或許他確是真命天子哩!誰可下定論呢?”

慕容垂露出凝重的神色,點頭道:“千千這句話切中整件事的要害。若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去分析,變成眾矢之的的劉裕肯定難逃敵人毒手。可是如他真能挺過去且保住小命,那麼最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的人也會信心動搖。如此他會成為南方最有號召力的人,至乎能吸引敵人的手下向他投誠。”

紀千千明白為何慕容垂特別關注劉裕。事實上現在南北諸雄,正進行一場不宣而行的競賽,暗中較量角力,看誰能先統一北方或南方。先統一的一方,將會趁另一方分裂交戰的時機,乘勢征伐,好統一天下。

慕容垂是為自身的情況著急,不希望在蕩平北方諸雄前,南方早他一步歸於一統。故此劉裕的迅速崛起,對他的偉業構成威脅。

紀千千心想如果慕容垂能看穿自己對他的想法,會有什麼感受?會否對自己生出警戒之心呢?

道:“皇上還未告訴我,這場仗是如何打敗的?”

慕容垂仰望夜空,長長吁一口氣,道:“是否除邊荒集的事外,千千對其他事都沒有興趣呢?”

紀千千聳肩道:“我自小便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興趣可多哩!不過現在我最關心的是邊荒集,這是皇上一手造成的,皇上不是想我把個中因由一口道破吧!”

慕容垂一時說不出話來,更不知如何答她,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謝道韞回复神智,張開眼來,看到的是宋悲風飽歷憂患,留下了歲月痕蹟的瞼孔,卻再感覺不到自己身體有任何的痛楚。

從宋悲風雙目閃動的淚光,她曉得自己內傷嚴重,不過她沒有絲毫恐懼,生命再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輕柔的道:“我還以為是夢境,不過我確實夢到秦淮河上的朱鵲橋,和朱鵲橋邊的烏衣巷,那活像前世輪迴裡的舊事,發生在很久很久前的過去。我們王、謝二家共同在巷內度過漫長的世代,倜儻風流、鐘鳴鼎食,也同時面對前所未有的可怕劫難。這就是我們注定的命運,沒有人能改變。”

宋悲風淒然道:“我真不明白,孫恩怎會對你下毒手?這樣做,對他是有害無益的。”

謝道韞平靜的道:“宋叔早離開謝家了,這是你最後一次插手謝家的事。去助劉裕打天下吧!安公是絕不會看錯人的。”

宋悲風悲痛欲絕,當年謝安病逝,他也沒有這般失控。

謝家的風流確已走至末路窮途,謝道韞如若辭世,將帶走這烏衣巷最顯赫世家最後一抹霞彩。謝安的時代終告結束。

謝道韞道:“我看到王郎和榮兒哩!我真的撐不住了。宋叔好好保重,我曾擁有過最輝煌的歲月,亦好該知足。一切都再沒有關係。”

宋悲風雙目現出堅決的神色,指如雨下,連點她胸前數處要穴,正是當年燕飛救治他的功法手段。

紀千千迴到帳內,正等得心焦如焚的小詩連忙侍候她,道:“我真怕他按捺不住,不肯讓小姐回來,又或設法灌醉小姐。”

紀千千微笑道:“慕容垂並不是這種卑鄙小人。乾爹說過凡能成為第一流高手者,均有駕馭本身七情六欲的能力,故可不受情緒影響,在武技上出人頭地。玄帥便是這樣的一個人,與在建康的世家子弟有所不同。他不但在男女關係上從不逾越,且對那些所謂建康名士趨之若騖的什麼五石散、寒食散沒有絲毫興趣。在這方面乾爹也自愧不如。”

小詩仍在擔心,道:“但慕容垂是胡人嘛!”

紀千千牽著小詩的手坐往地氈上,欣然道:“現在北方的胡人與我們漢人再沒有明顯的分別,特別是胡人的領袖階層,在苻堅把北方胡族漢化的努力下,胡人都說漢語,有些更瀆聖賢之書。像慕容垂除了在戰場上,仍保持胡人好勇鬥狠的強悍作風,平時怎麼看也不覺得他是異族的人。”

小詩垂首道:“他的樣子很嚇人呢!好像沒有人是他對手的樣子。”

紀千千笑道:“勿要被氣勢懾服,鹿死誰手,還要在戰場上見真章。天下間並沒有能不被擊倒的人。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荒人在二度反攻邊荒集的戰役上,取得全面徹底的勝利,把兵力達三倍以上的鮮卑和羌族聯軍逐離邊荒,贏了非常漂亮的一仗。燕郎更大展神威,在暴風雨裡勇取古鐘樓,從邊荒集的核心處動搖了敵人的防守力。這場仗令荒人震驚天下,看以後還有沒有人敢小覷我們荒人。”

小詩大喜道: “荒人真有本領。”

紀千千壓低聲音道:“失去邊荒集,已大幅削弱慕容垂本是堅定不移的信心,我從未見過他今晚顯露出來的神態,縱然和我說話,卻不時心不在焉,可見他心事重重。所以只要他多輸一場仗,他將面對生平最大的信心危機,再不是以前的慕容垂。”

小詩道:“可是胡人終是胡人,我怕他狠起來時會傷害小姐。”

紀千千道:“所以我們須小心處理和他的關係,讓他保持君子的作風。現時的形勢趨向對我們是有利的。誰低估我們荒人,肯定會吃大虧。”

宋悲風幾近虛脫的勉力策騎緩行,牽著另一匹背馱謝道韞的馬兒,從山野轉入官道往北走。

將她送返建康謝家,是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在謝家他最尊敬的三個人,就是謝安、謝玄和謝道韞。對後者他除了敬意外,還因她不幸的婚姻而充滿憐惜之意。老天爺對她太不公平了,既賦予她美貌、才智和一顆善良的心,偏不予她快樂和幸福。她不但是世家大族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受害者,更是政治的犧牲品。

到此刻他仍然想不通,為何孫恩定要對她下毒手,究竟是基於對謝安的仇恨,還是有其他原因。

如是為了報復謝家,為何孫恩又放過他宋悲風?

當時他拚死攔截孫恩,三十多招後他銳氣已洩、真氣難繼,被孫恩逼在下風。

孫恩只要堅持下去,定可取他之命,可是孫恩只是一掌把他擊得蹌踉跌倒,便罷手不戰。還留下一段令人難解的話。

他說道:“如果換過另一個情況,我絕不會對她下殺手,這是命中註定的。罷了!帶她回建康好好安葬吧!在離世前她是沒有任何痛苦的。”

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孫恩會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

孫恩的武功比傳說中的他更可怕,確是環顧天下,誰人是他的對手?

宋悲風雖然自負,也知自己沒有能力為謝道韞報此深仇。

  燕飛可以嗎?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終於豁然悟通孫恩令人難解的行為。

  他是要引燕飛來決一死戰。

燕飛和謝家關係密切,而謝安、謝玄去後,謝道韞成為了謝家的代表人物。假設孫恩殺的是他宋悲風或謝琰,那隻是武林或戰場上互相仇殺的結果,不會造成太大的震撼,可是孫恩施毒手的對像是與世無爭的謝道韞,即擺明是衝著燕飛而來,只要燕飛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放過孫恩。

  這是沒法解開的仇恨。

孫恩對除掉燕飛是志在必得,這關係到孫恩的聲名和天師軍的威勢。

幸好他回天有術,勉強保住她的性命,憑的是燕飛當年為他療傷曾調教他的真氣。只是謝道韞可以再撐多久,連他也不知道。

孫恩太狠心和卑鄙了,因一己之私,禍及沒有關係的人。

更可恨的是司馬道子,硬把王凝之一家大小拖進這戰爭的泥淖去,只為了玩弄手段。

老天爺究竟是怎麼搞的,處處讓惡人當道,令這世界只有強權沒有公義?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就是謝玄親自挑選的繼承者。

  劉裕!

宋悲風暗下決心,不計生死也要助劉裕成器,只有通過劉裕,他才可以為謝家洗刷恥辱,向司馬皇朝報復,向孫恩報復。

生榮死辱再不重要,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報答謝安,表達他對這位天下第一名士的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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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明主擇士

燕飛和崔宏抵達拓跋珪的營地,已是接近凌晨時分,拓跋珪聞報飛騎來迎,親兵們沒有一個趕得上他的速度,只能狼狽地在後面追來。

燕飛勒馬停下,看著拓跋珪像看不見他人般,直奔至他前方七、八丈處,始放緩馬速,神采飛揚、雙目放光的直瞪著燕飛,唇角本微僅可察的笑意擴展為一個燦爛的笑容,策騎來到燕飛馬前,搖頭嘆道:“小飛你們是怎麼辦到的?”

燕飛亦目不轉睛地回敬他銳利的目光,從容道:“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得,這理由是否足夠呢?”

拓跋珪道:“你們損失多少人?”

燕飛頗有感觸地道:“真希望是零傷亡,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失去了百多個兄弟。”

拓跋珪的眼睛更明亮了,讚歎道:“肯定是非常精采的一戰,你須告訴我整個過程,不可以漏掉任何細節。我的兄弟啊!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老天爺待我們算很不錯呢!”

接著目光移離燕飛,箭矢般往崔宏射去,直望入崔宏眼內。

崔宏抱拳行漢人江湖之禮,朗聲道:“見過代主。”神情不亢不卑的與拓跋珪目光交擊,氣度令人心折。

拓跋珪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又瞥燕飛一眼,見他毫無介紹之意,竟啞然失笑起來,道:“原來是十里三堡的崔宏崔兄,我拓跋珪早有拜訪之意,只因感到時機尚未成熟,所以不敢造次。”

燕飛和崔宏兩人大感意外,均想不到拓跋珪一口把崔宏的名字喊出來。

崔宏感動地道:“代主如何能一眼把崔某認出來呢?”

拓跋珪欣然道:“像崔兄這種人品武功,萬中無一,令我可把猜測的範圍大幅收窄。尤其是崔兄舉手投足中顯現出那種世家大族的神采,更是冒充不來。更關鍵是不但小飛一副待我去猜的神態,而崔兄更故意不說出大名,顯然崔兄非是一般尋常之輩,而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是我該可以猜到的,兼之十里三堡又是小飛可能路經之處,如仍猜不到是崔兄,我拓跋珪還用出來混嗎?”

又欣然道:“崔兄是否看中我呢?”

今次輪到崔宏雙目發亮,顯然是心中激動,因拓跋珪的高明而感到振奮。道:“良禽擇木而棲,代主果然名不虛傳,今次崔宏來是要獻上必勝慕容寶之策,看代主是否接納。”

拓跋珪雙目神光電閃,一字一字緩緩道:“如崔兄能助我勝此一役,我拓跋珪不但會奉崔兄為國師,且永遠視崔兄為兄弟,讓崔氏繼續坐穩中原第一大族的崇高地位。”

接著向左右喝道:“你們留在這裡。”

又向燕飛和崔宏道:“小飛和崔兄請隨我來!”

  鞭馬馳出營地去。

劉裕回到宿處,正推門入房,尚未跨過門檻,鄰房鑽了個人出來道:“劉大人!可以說兩句話嗎?”

劉裕見鄰房沒有燈光,而此人顯然尚未寬衣就寢,該是一直在等候他回來,非是想閒聊兩句那麼簡單。

  皺眉道:“兄台高姓?”

那人年紀在二十五、六間,中等身材,頗為健壯,是孔武有力之輩,樣子本來不錯,可惜一雙眼睛在他的國字形臉上是小了一點,使劉裕感到他有點心術不正。

對方答道:“我叫陳義功,是統領大人親兵團十個小隊的頭領之一,對劉大哥非常仰慕。”

劉裕更肯定自己的看法,這個人是劉牢之派來試探他的奸細,因為如果他本身是有野心的人,當然樂意招攬能親近劉牢之的人。劉裕不由心中暗笑,心忖就看看你有什麼把戲要耍?

亦暗自心驚,劉牢之確比他猜測的更要高明,竟懂得玩弄此等手段。

跨檻入房,同時若無其事的道:“陳兄有什麼話要說呢?”

陳義功隨他入房,道:“我是冒死來見劉大哥的,因為我實在看不過眼。以前我一直在玄帥手下辦事,明白劉大哥是玄帥最看得起的人。”

劉裕心叫來了,他是要取信於自己,以套取自己的真正心意。

悠然在床沿坐下,定睛打量他道:“劉爺待我也算不錯吧!馬上便有任務派下來。如果讓我無所事事,我會悶出鳥兒來。”

陳義功蹲下來低聲道:“劉大哥有所不知,今次統領大人是不安好心,分明是要劉大哥去送死。近兩年來,凡當上鹽城太守的沒有一個可以善終,包括王式在內,前前後後死了七個太守。有人說焦烈武是海上的聶天還,最糟糕是負責勦賊的建康軍士無鬥志,遇上大海盟的海賊便一哄而散,王式便是這麼死的。”

劉裕心想如果這人說的有一半是真的,便應了燕飛說的話,敵人是明刀明槍的來殺自己,即使有燕飛當貼身保鏢,對著數以百計的凶悍海盜,他也絕難倖免。

陳義功又道:“焦烈武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他的手下更聚集了沿海郡縣最勇悍的盜賊,手段毒辣、殺人不眨眼。所以沿海的官府民眾,怕惹禍上身,沒有人敢與討賊軍合作,很多還被逼向賊子通消息,因此焦烈武對討賊軍的進退動靜瞭如指掌,使歷任討賊的指揮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打的劣勢。建康如派出大軍往援,賊子便逃回海上去,朝廷又勢不能在沿海處長期駐重軍,所以今次統領大人派給劉大哥的任務,是沒有人願接的燙手山芋,注定是失敗的,一不小心還會沒命。”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氣,又即時頓悟,劉牢之是想藉此人之口,來嚇得自己開溜作逃兵,那他一樣可達致除掉他這眼中釘的目的,而自己則聲譽掃地,失去在北府兵裡的影響力。

苦笑道:“我劉裕從來不是臨陣退縮的人,不論任務如何艱苦和沒有可能,我也會盡力而為,以報答玄帥對我的知遇之恩。大丈夫能為國捐軀,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對嗎?”

心中也感好笑,情況像是掉轉了過來,自己變成佔領邊荒集的人,而賊子則是荒人,不同的是自己手上根本沒有可用之兵。

陳義功雙目射出尊敬的熱烈神色,沉聲道:“劉大哥不愧是北府兵的第一好漢子。我陳義功豁出去了,決意追隨劉大哥,劉大哥有什麼吩咐,即管說出來,我拚死也會為劉大哥辦妥,並誓死不會洩露秘密。”

劉裕仍未可以完全肯定他是劉牢之派來試探自己的人,遂反試探道:“千萬不要說這種話,我現在是自身難保。唉!我還可以做什麼呢?”

陳義功盡量壓低聲音湊近道:“統領大人是不會容劉大哥在起程前見任何人的,劉大哥有什麼話說,我可代劉大哥傳達。”

劉裕心中好笑,你這小子終於露出狐狸尾巴,想套出老子在北府兵裡的同黨,然後來個一網打盡?

頹然道: “不用勞煩了,現在我已變成北府兵裡的瘟神,誰敢支持我呢?你最好當從未和我說過話,待我有命回來再說罷。他奶奶的!真不明白我是否前世種下冤孽,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讓人發覺你在我房裡,跳下長江你也洗不清嫌疑。”

陳義功終現出失望神色,依言離開。

燕飛、拓跋珪和崔宏馳上附近一處高地,滾滾黃河水在前方五里許外流過。

拓跋珪以馬鞭遙指大河,道:“三天前燕軍的第一支先鋒船隊經過這裡,在五原登岸,立即設立渡頭和木寨,忙個不休。真想把他們的木寨和戰船一把火燒掉,向慕容寶來個下馬威。”

崔宏興致盎然地問道:“代主因何沒有這麼做呢?”

拓跋珪微笑道:“因為我清楚黃河河況,現在正是雨季來臨,會有得慕容寶好受。何況燕軍不擅水戰,手上的所謂戰船,只是劫奪回來後倉卒改裝過的貨船,性能和戰力均不足懼,我讓慕容寶繼續擁有船隊,既可讓他多運點人來送死,且須耗費人力物力以保護和維修,對我們是有利無害。”

接著向燕飛道:“小飛怎會遇上崔兄的?以小飛的性格,一向獨來獨往,為何今趟會為我招攬賢士呢?”

燕飛把經過道出,最後笑道:“坦白說,愈認識崔兄,愈教我心驚膽跳,曉得如讓崔兄投往敵人陣營,你和我都要吃不完兜著走,只好把他押來見你老哥。”

崔宏啞然笑道:“燕兄勿要抬舉我,事實上燕兄肯讓我跟來,得見代主,是我崔宏的福份。只聽代主剛才的一番話,便知代主智計在握,早擬定好整個作戰策略。”

拓跋珪欣然道:“現在北方大亂,群雄割據,論實力,我拓跋族雖不用敬陪末席,但亦只是中庸之輩,崔兄因何獨是看上我呢?”

崔宏道:“早在苻秦雄霸北方之際,我已留意代主,當代主在牛川大會諸部,又遷都盛樂,更認定代主不單胸怀大志,且有得天下的胸懷和魄力。不過要到代主輕取平城、雁門兩鎮,又毅然放棄,引得慕容寶直撲盛樂,我才真的心動。就在這時候,竟給我遇上最景仰崇慕的燕兄,心忖這還不是老天爺的意思嗎?所以立下決心,拋開個人生死、家族興亡等一切顧慮,誓要追隨在代主左右,此心永遠不變。”

燕飛靜看眼前發生的另一種高手過招,他們互相摸索對方的心意,同時也在秤對方的斤兩,只要一語不合,好事立即會變壞事,有高度的危險性。因為兩人還招、出招、解拆全牽涉到軍事秘密,不容外洩。

崔宏是智士,所以單刀直入的向拓跋珪表示投誠之意,而非是拐變抹角的,徒使拓跋珪看不起他。

燕飛有個感覺崔宏雖然是第一次見拓跋珪,但早對拓跋珪的作風有一定的認識。崔宏在尋找他的“苻堅”,拓跋珪亦在尋覓他的“王猛”。兩人會否相見恨晚,接著發生另一段苻堅與王猛般的關係呢?

拓跋珪正容道:“確是天意。不知崔卿有何破敵之計呢?”

一句“崔卿”,從此建立兩人的主從關係。

崔宏微笑道: “主公的策略在於'居如處子,出如狡兔'八字,看準慕容寶驕橫跋扈,總以為可以吃定我們,遂採取暫避鋒芒,以假裝羸師之策,使其驕盈無備,然後發兵突襲。我要獻上之計,只是錦上添花,令這場仗贏得更漂亮,更十拿九穩,對燕人造成最大的傷害,改變我軍和燕軍兵力上的對比,大利我們將來和燕人的鬥爭。”他的“主公”,回應了拓跋珪的“崔卿”,也確認了兩人間君臣的關係。

  拓跋珪動容道:“願聞其詳!”

燕飛心中暗讚崔宏了得,先露一手,表明看破拓跋珪的手段,可是言語間分寸拿捏得很好,不會令拓跋珪難堪,深明“伴君如伴虎”之道,且表現出遠大的目光,不限於一場戰役的爭雄鬥勝。

最精采是他說中拓跋珪的心事,如何把這場仗變成慕容垂失敗的開端,這方是拓跋珪最關切的事。

崔宏道: “現在形勢分明,慕容寶的大軍於五原登陸,背靠大河設立營壘,以大河作糧線,在防守上是無懈可擊的。只要一天不缺糧,我們仍難奈他何。”

稍頓續道:“不過人心是並不是鐵鑄的,當燕人發覺盛樂只餘下一座空城,更尋不著敵軍的影踪,會陷入進退兩難之局。這時只要我們在最適當的時候,做一件最正確的事,大勝可期。”

拓跋珪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均感崔宏思路清晰,用詞生動,有強大的說服力,令人對他即將說出來的妙計,不敢掉以輕心。

拓跋珪點頭道:“說得好!我現在開始明白小飛初遇崔卿時的心情。換了是我,如果你不是站在我這邊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幹掉你。哈!何時才是適當的時機呢?”

崔宏欣然道:“這方面主公該比我更清楚,就是河水暴漲,舟楫難行的當兒。我還可以從十里三堡處調來八艘戰船,雖未能截斷燕人的水路交通,但足以造成滋擾,務教燕人不敢從水路撤軍。”

拓跋珪一雙眼睛亮起來,嘆道:“崔卿真明白我的心意。”

又向燕飛笑道:“小飛給我帶來這份可終生受用不盡的大禮,待會給你罵也是活該的。”

燕飛知道他指的是著人殺劉裕的事,失笑道:“你是在先發製人,教我難以對你發作。”

拓跋珪舉手投降道:“什麼也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英雄!是我太不擇手段!是我蠢!你想罵我的話,我全代你說出來,氣可以消了嗎?對不起行嗎?”

以崔宏的智慧,亦聽得一頭霧水。

燕飛苦笑道:“我能拿你怎麼樣呢?以後再不要提起此事如何?”

拓跋珪轉向崔宏道:“什麼才是最正確的事呢?”

崔宏道:“我們須向慕容寶傳遞一個消息,當消息傳入慕容寶耳內,縱然他明知極有可能是假的,仍要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立即撤軍。由於水路難行,更兼沒有足夠的船隻,可同時把八萬人運走,加上害怕水路遇上伏擊的風險,所以只好取陸路撤返長城內。而最精采的地方,也是慕容寶必須舍水路而取陸路的主因,因為他須儘速趕回燕都中山去。”

  拓跋珪恍然道:“我明白了。”

燕飛皺眉想了片刻,也點頭道:“果然精采!”

崔宏道:“散播謠言由我十里三堡的人負責,只要我們能截斷慕容寶與慕容垂的聯繫,謠言將變得更真實,更難被識破。由於謠言來自漢人的商旅,可令人深信不疑。”

拓跋珪仰天笑道:“有崔卿助我,還有我拓跋珪做不到的事嗎?我拓跋珪說過的話,亦從不會收回來。由今天開始,崔兄就是我的國師,在我有生之年,會善待崔卿和你的族人。”

崔宏道:“在主公正式登上帝位前,我還是以客卿身分為主公辦事比較好一點,請主公明察。”

拓跋珪欣然道:“如崔卿所求。”

崔宏道:“在整個策略裡,還有非常重要的一著誤敵之計,就是要教慕容寶誤以為撤退是絕對安全的,如此我們方可以攻其不備,造成敵人最大的傷害。”

連燕飛也深深感到崔宏奇謀妙計出之不窮,有他助拓跋珪,將來會是怎樣的一番景況呢?

拓跋珪微笑道:“我們回營地暢談一夜如何呢?我想讓其他人也聽到你的意見。”

  兩人當然叫好,策騎回營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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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得道多助

盧循來到會稽太守府大堂門外,與一名天師軍的將領擦身而過,後者認出是他,忙立正敬禮,然後匆匆去了。

盧循步入大堂,徐道覆正吩咐手下有關佔領會稽後的諸般事宜。盧循不敢打擾他,負手在一角靜候。

徐道覆把手下打發離開後,來到盧循旁,道:“我倒希望打幾場硬仗才取得會稽,太容易了便沒有趣味。建康的世家大族如不是腐敗透頂,怎會出了個王凝之?”

盧循淡淡道:“我來時出門的那個人是誰?”

徐道覆笑道:“師兄注意到他哩!可見師兄大有精進,給你一眼瞧破他,此人叫張猛,來自嶺南世族,有當地第一人之譽,武功不在我之下,最近屢立大功,我已論功行賞,提拔他作我的副帥。有此人助我們,不愁大事不成。”

盧循點頭道:“此人確是難得的人才,不但一派高手風範,且氣魄懾人,是大將之材。”

徐道覆像怕人聽見似的壓低聲音道:“天師回翁州了嗎?”

盧循道:“是我親自送他上船的。唉!天師變了很多,偏我又沒法具體的說出他究竟在什麼地方變了。”

徐道覆嘆道:“我也在擔心,自決戰燕飛歸來,天師似乎除了燕飛外,對其他一切都失去興趣,包括我們天師道的千秋大業。唉!希望這只是短暫的情況。”

盧循苦笑道:“燕飛究竟有什麼魔力呢?第一次與燕飛對決後,天師便把天師道交給我們師兄弟。第二次決戰後,天師連說多句話的興趣都失去了。剛才我送他登船,他竟沒有半句指示。到我忍不住問他,天師才說我們必須鞏固戰果,耐心靜候謝琰的反應,以最佳的狀態一舉擊垮北府兵,如此建康將唾手可得。”

徐道覆點頭道:“天師仍是智慧超凡,算無遺策,此實為最佳的戰略。”

盧循拍拍徐道覆的肩頭,道:“我們兩師兄弟必須團結一致,道覆負責政治和軍事,我負責聖道的宣揚,直至有一天我們天師道德披天下,完成我們的夢想。 ”

劉裕在天亮前,登上由劉牢之安排送他往鹽城的戰船,他呆坐船尾處,瞧著廣陵被拋在後方。

風帆順流往大江駛去,劉裕心中一片茫然,對於能否重返廣陵,他沒有絲毫的把握。劉牢之這招非常高明,一句話把他置於絕地,不但令他陷於沿海巨盜的死亡威脅下,更令他成為各方要殺他的人的明顯目標。

  足音傳來。

劉裕抬頭望去,愕然道:“你不是老手嗎?”

老手來到他面前,欣然道:“難得劉爺還記得我,當日我駕舟送劉爺、燕爺和千千小姐到邊荒集去,想不到今天又送劉爺到鹽城赴任。嘿!我本身姓張,老手是兄弟抬舉我的綽號。”

  邊說邊在他身旁坐下來。

劉裕拋開心事,笑道:“我還是喜歡喚你作老手,那代表著一段動人的回憶。剛才我為何見不著你呢?”

老手道:“我是故意不讓劉爺見到我,以免招人懷疑。船開了便沒有顧忌,船上這班兄弟都是追隨我多年的人,可以信任。唉!千千小姐和小詩姐……”

劉裕道:“終有一天,荒人會把她們迎返邊荒集。”

老手頹然道:“只有這麼去想,心裡可以舒服些兒。”

接著壓低聲音道:“今次我可以接到這個差事,是爭取來的。孔老大、孫爺和一眾兄弟也有份在暗中出力。”

劉裕生出溫暖的感覺,自己並不是孤軍作戰,而是得到北府兵內外廣泛的支持。

老手憤然道:“際此用人之時,統領卻硬把你調去鹽城當太守,作無兵之帥,大家都替你不值。”

  劉裕愕然道:“無兵之帥?”

老手道:“我本身是鹽城附近良田鄉的人,對沿海郡縣的情況瞭如指掌,只今年我便曾三次到鹽城和其附近的郡縣去。所以今次孔老大特來找我送劉爺去,好向劉爺講解當地的情況。”

劉裕忍不住問道:“孔老大怎曉得我認識你?”

老手道:“我一直有為孔老大暗中辦事,我們北府兵的戰船到哪裡去都方便點,等閒沒人敢來惹我們。早在我送你們到邊荒集去後,孔老大便找我問清楚情況,還大贊劉爺和燕爺夠英雄,天不怕地不怕。”

又湊近低聲道:“現在孔老大和各位兄弟已認定你是未來的真命天子,所以把籌碼押在你身上,大家豁出去了。”

劉裕大感慚愧,卻曉得就算否認,仍不能改變半丁點兒這種深植人心的定見,只好照單全收,默認了事。回到正題道:“鹽城方面現況如何?”

老手道:“建康派出王式討賊,可說是最後一擊,若不是焦烈武把劫掠的對象由貧農和商旅轉向海外來做貿易的商船,影響舶來貨的供應和朝廷的稅收,朝廷亦沒閒心理會。我們這個朝廷從不理沿海民眾的死活。最重要只是保著建康和附近的城池,讓皇族高門能繼續夜夜笙歌的生活。”

劉裕皺眉道:“沿海的民眾不會組織起來自保抗賊嗎?”

老手道:“安公在世時,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可是司馬道子掌權後,便徵沿海郡縣的壯丁組成樂屬軍,以加強建康兵力,弄至生產荒廢,無力抗賊。原來焦烈武手下只有幾個嘍囉,這兩年間卻擴展至近二千人,全是司馬道子這狗賊一手造成。”

劉裕大感義憤填膺,激起了對沿海民眾的同情心。他本身出身貧農,更明白普通百姓在官賊相逼下的苦難。與老手的對話,令他對此原視之為陷阱苦差的任務,產生了不同的看法,感到必須盡力而為,令受賊災的郡縣回復和平和安定。

問道:“焦烈武究竟是何方神聖,竟連王式也死於他手上?”

老手道:“焦烈武本屬東吳望族,被北方遷來的世族排擠,弄得家破人亡,憤而入海為寇。自少年時代開始他便有武名,善使長棍,生性嗜殺,所到處雞犬不留。他的戰略是模仿聶天還,官兵勢大,他便避往海上荒島,然後覷機突襲,弄得官軍畏之如虎,只要聽到他進攻的號角聲,便問聲四散。現在沿海的防禦力形同虛設,誰到那裡去與送羊入虎口全無分別。”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氣,心忖形勢比自己想像的更要惡劣。老手“無兵之帥”的戲語,亦非誇大之言。

  苦笑道:“王式是怎樣死的?”

老手嗤之以鼻道:“王式像大多數世家子弟般,自視過高,若他學懂躲在高牆之內,也不會這麼容易被人宰掉。可是他卻當自己是另一個玄帥,恃著從建康隨他來一支三千人的部隊,主動出擊,卻被焦烈武以假消息誘他進剿,步入陷阱後慘遭伏擊,弄至全軍覆沒,自身也不保。現在各郡的官府只敢躲在城內,對城外的事不聞不問。唉!劉牢之派劉爺你去討賊,又不派人助你,擺明是要你去送死。”

劉裕暗呼老天爺,王式好好歹歹也是建康軍內有頭有臉的將領,有一定的軍事經驗,否則司馬道子不會委他以討賊重任,而此人本身更是武功高強,又有一支正規軍,然而儘管有如此優勢,配合地方官府的人力物力,卻一個照面便全軍覆沒,由此可見焦烈武絕非尋常海盜,而是有智有勇,長於組織軍事行動的野心家。老手是低估了他。

  問道:“鹽城的情況如何?”

老手道:“鹽城本是討賊軍駐紮的城池,不過現在的討賊軍,只剩下百人,加上守城軍的四百人,總數不夠六百人。且糧餉短缺,士無鬥志,要他們去討賊只是笑話。”

劉裕沉吟片刻,道:“其他城池又如何?”

老手道:“更不堪提,如果焦烈武率眾來攻,肯定會望風而遁。唉!我的確沒有誇大,現在沿海諸城,不論官府百姓,都活在惶恐裡,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求神拜佛,希望賊子放過他們。”

  劉裕道:“有出現逃亡潮嗎?”

老手道:“幸好近幾個月來,焦烈武只是截劫入大河的外國商貿船,所以沿海郡民可以暫時喘一口氣。”

  劉裕想了半晌,現出一絲笑容。道:“現在我的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到統領府後我不敢吃任何東西,只從後院的井打了兩杓水來喝。有什麼可以醫肚子的?”

老手讚道:“劉爺小心是應該的,因為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對統領,更要加倍提防。哈!不過因我們是臨急受命,船上的米糧都是由統領府供給的。待我去使人弄點東西讓劉爺果腹。”

劉裕心中一動,叫著他道:“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老手再坐下去,樂意的道:“只要我曉得的,都會告訴劉爺。”

劉裕道:“劉牢之知不知道你為孔靖奔走辦事?”

老手道:“當然知道,因為我們是玄帥欽點為孔老大辦事的。劉牢之上場後,孔老大更親自向劉牢之作出要求,希望可繼續留用我們,因為孔老大隻信任我。 ”

劉裕嘆道:“劉牢之極可能找你們來作我的陪死鬼。”

老手色變道:“劉爺認為米糧有問題嗎?我立即去查看。”

劉裕道:“你認識劉牢之的親兵裡一個叫陳義功的人嗎?”

老手茫然搖頭,道:“從沒聽過這麼一個人。”

劉裕道:“他自稱是劉牢之親兵團十個小隊長之一。”

老手愕然道:“劉牢之親兵團的十個隊長我全都認識,卻沒有一個是姓陳的。”

劉裕道:“這批米糧不用查也知道被人做了手腳,用的且是慢性毒藥,要連續吃上兩、三天后才生效,令人難以覺察。你去倒一碗出來給我看吧!”

  老手去後,劉裕心中思潮起伏。

今早當他曉得劉牢之派專船送他到鹽城,已心中起疑。因為如讓他孤騎單身上路,憑他探敵測敵的本領,只要捨下馬兒,專找山路林區走,再來多些敵人也無法截著他,只有走水路,才會成為明確的攻擊目標。

劉牢之該與陳公公碰過頭,清楚在山林野嶺追殺他只是徒勞無功,所以想出這條在水路上截殺他的毒計。

劉牢之的心計非常厲害,知道老手和他的關係,所以故意放消息予孫無終,再由孫無終通知孔老大。當孔老大自以為巧妙安排老手接過這項任務,事實上卻是墮進劉牢之的奸計裡,讓劉牢之可順便剷除孔老大在北府兵內傾向他劉裕的勢力。

此計最絕的地方,是自己信任老手,不但相信老手不會害自己,更信任老手在北府兵水師裡稱冠的操舟本領。在正常的情況下,在茫茫大江上,根本沒有人能攔截老手。

劉牢之更看通自己的性格,知道一旦遇襲時,他劉裕不會捨棄老手和他的兄弟,無恥的自行逃生,最後只有力戰而死。

這條近乎天衣無縫的毒計,大有可能是劉牢之和陳公公兩人想出來的。因為這種事必須由外人去辦,還可以裝作是焦烈武下手,誰都難以追究。

劉裕心叫好險,暗抹一把冷汗時,老手捧著一碗麥米來了。

老手的臉色非常難看,道:“果然多了點古怪的香氣,如不是得劉爺點醒,肯定嗅不出來。”

劉裕接過他遞來的碗,捧到鼻端下。

古怪的事發生了,體內的真氣竟氣隨意轉,聚集到鼻子的經脈去,麥米的氣味似是立即轉濃,撲鼻而至。最奇妙是香氣不但豐富起來,還似可以區分層次,其中一種帶點澀味的香氣,並不是來自麥米本身,只是附在麥米上。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鼻子可以變得如此靈敏,不由想起狗兒的嗅覺,大概就是這樣子。又想起方鴻生。

道:“這米給人浸過毒物,然後烘乾,蒸發了水分,毒藥便附在麥米上,所以麥米因烘過而脆了點。”

放下了碗,望向雙目射出敬服之色的老手。

老手回過神來,狠狠道:“劉牢之真不是人,竟連我們都要害死。”

劉裕微笑道:“權力鬥爭從來是這個樣子,不會和你講仁義道德,且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稍頓續道:“現在你還有個選擇,就是靠岸讓我登陸,然後返廣陵覆命,把一切全推在我身上,指是我堅持離船,你沒法阻止,如此沒有人可以怪責你。”

老手堅決的搖頭道:“我老手早在答應此行時,已和眾兄弟商量過,決定把性命交託在劉爺手上。我現在更下決心,不但要把劉爺送往鹽城去,還要留下來與劉爺並肩作戰,為民除害。”

  劉裕聽得大為心動。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任他三頭六臂、智比天高,可是隻身單刀,與縱橫海上的巨盜對敵,只是個笑話。可是如有像老手般熟悉該區域情況的操船高手相助,勢必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老手又道:“我們可推說是焦烈武封鎖大江出海的水口,令我們沒法回航,劉牢之也難降罪於我。”

  劉裕點頭道:“好主意!”

得劉裕首肯,老手大感興奮,道:“在大江上,即使聶天還親來,都攔不住我。不要小看我這艘小戰船,孔老大曾真金白銀拿了十多兩黃金來改裝,船身特厚,船頭船尾都是鐵鑄的。我出身於造船的世家,對戰船最熟悉。”

劉裕想的卻是劉牢之硬把自己留在統領府一天一夜,就是要讓陳公公有足夠的時間作部署對付自己。

道:“劉牢之當然清楚你的本領,所以不會作大江攔截諸如此類的蠢事,而會用計上船來!像那次王國寶殺何大將軍的方法。想想看吧!在我們沒有防備下忽然遇上數艘建康的水師船,來查問我們到哪裡去,著我們出示通行的文件,我們肯定會中計。”

老手心悅誠服的道:“還是劉爺想得周到,難怪劉爺戰無不勝,劉牢之又如此害怕劉爺了。”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心神卻飛到鹽城去。

老手低聲道:“還有一件事未曾告訴劉爺,孔老大在船上放下一個鐵箱子,請劉爺親自扭斷鎖頭看個究竟,照我看肯定是孔老大送給劉爺花用的軍費。”

劉裕心中再一陣感動,孔老大現在是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的一邊。同時也看出火石效應的驚人影響,像孔老大、老手和他的兄弟,都深信他劉裕是真命天子而不疑,所以在不用深思、不須等待、不用理會現實的情況下,輕易作出抉擇。

只有他清楚自己絕非什麼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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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自為之

黑夜裡,兩道黑影在林野裡鬼魅般移動,像深夜出動的幽靈,與黑夜結合為一體。

燕飛和拓跋珪回復了少年時代的情懷,不同處在現時非是嬉鬧玩耍,而是為拓跋族的存亡奮戰。

最後兩人抵達密林邊緣區,登上最高的一株古樹。

  敵人營地的燈火,映入眼簾。

拓跋珪與燕飛腳踏同一橫幹,前者笑道:“你這小子愈來愈厲害哩!真跑不過你。”

燕飛淡淡道:“坦白說!我是故意讓你,否則你仍在後面數里外,上氣接不到下氣的辛苦追來。”

拓跋珪失笑道:“太誇大了,我會差你那麼遠嗎?”

兩人對望一眼,都開懷笑起來,感覺著友情真摯流露的滋味。

拓跋珪探手摟著燕飛肩頭,道:“看!我肯定慕容垂指點過我們的小小寶,否則這小子不會如此高明懂採取穩打穩紮的戰術。如果我們沒有妙計,只好乾瞪眼等敵人失去耐性撤兵,然後垂頭喪氣的重建盛樂,不過我的複國大計也完蛋了。”

  燕飛點頭同意。

慕容寶築起十多座壘寨,佔據了五原近河區十多里內所有具戰略優勢的高地,另一邊靠著大河,以這樣的陣勢,就算拓跋珪傾盡軍力,也是以卵擊石,難動搖對方分毫。一俟慕容寶與重奪平城和雁門的慕容詳取得聯繫,確立運糧線,慕容寶將立於不敗之地。長期作戰又或退兵,全看慕容寶的決定。

拓跋珪欣然道:“今次全賴你帶崔宏來,由漢人散播謠言,方沒有破綻。”

燕飛笑道:“崔宏只是錦上添花,縱然沒有他,你老哥也有全盤的作戰計劃,慕容寶怎是你的對手呢?”

拓跋珪正容道:“崔宏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開國軍師和大將,此人思考縝密,正能補我的不足處。”

燕飛提醒道:“在人事上你要小心點,崔宏怎都是新來者,如果你偏用他,會令你原本的下屬生出妒忌心,破壞了將領間的團結。”

拓跋珪點頭道:“這方面我會很小心,幸好崔宏亦明白自己的位置,這兩天表現得很謙虛,沒有惹人反感。”

又嘆道:“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怕說出來遭你痛罵。”

燕飛訝道:“竟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你大可以放心,你這小子有一股古怪的魔力,就是不論我如何想揍你一頓,可是當我面對著你時,怒火總會不翼而飛。我更要順便在這裡提醒你一句,小儀並沒有出賣你,你如敢隆罪於他,我會是第一個不放過你的人。”

拓跋珪苦笑道:“我正想用此作交換條件,豈知竟被你先一步說出來。唉!”

燕飛在黑暗裡的目光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不眨眼地細看拓跋珪好半晌,沉聲道:“你似乎真的有點心事,究竟與什麼有關呢?”

拓跋珪頹然道:“我遇上生平第一個真正令我心動的女人。”

燕飛失笑道:“少年時代,每次你看中美麗的女孩,說的都是這句話。”

拓跋珪苦笑道:“今次是不同的,因為我曉得沒有女人比她更危險,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最愛冒險和刺激,這方面我雖然在爭雄鬥勝的戰場上得到很大的滿足,卻從未在男女間的戰場上嘗試過,所以這個極度危險的女人,本身對我有超乎尋常的吸引力,更令我動心的是她正是那種女人中的女人,媚在骨子裡,令人感到錯過她會是生命中最大的損失。”

燕飛動容道:“你今趟竟是來真的?”

拓跋珪嘆道:“問題是我清楚絕不該碰此女,因為我希望每一件事都盡在我的掌握和計算內,而她對我卻肯定是不利的因素,至乎會影響我和你的兄弟情誼。”

燕飛平靜的道:“如此她當是我認識的人,究竟是何方美女呢?”

  拓跋珪道:“就是楚無暇。”

  燕飛仍是不眨眼的瞧著他。

拓跋珪移開目光,避免與他對視,投往敵人的營地,道: “我們必須於慕容詳取得平城和雁門前,擊垮慕容寶的八萬燕兵。”

燕飛道:“在有關娘兒的事情上,你從來聽不進我說的話,今次也不會例外。對嗎?”

拓跋珪苦笑道:“你真的了解我。”

燕飛聳肩道:“那我還可以說什麼呢?”

拓跋珪大訝道:“就是這麼一句話嗎?”

燕飛道:“你怎會和她纏上的?”

拓跋珪把經過老老實實的道出來,然後道:“這個女人很懂玩男女之間的手段。自她離開我去尋寶後,我有點不受控制的時常想起她,使我曉得自己今次情況不妙,非常糟糕。”

燕飛道: “或許你真正得到她後,她對你的吸引力會逐漸減退。”

拓跋珪道:“這正是最危險的想法,令我更想擁有她,看看是否如此。嘿!你似乎並沒有怪責我不夠兄弟,因為她極可能是衝著你而來的。 ”

燕飛記起尼惠暉的警告,仰望星空,籲出一口氣緩緩的道:“只要你能永遠不讓她插手到你的政事上,誰也管不了你私人的事。”

拓跋珪朝他瞧來,低聲道:“你是否因她而心中不快?”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雖然在建康行刺過我,而我更清楚她會是那種憑一己好惡,隨時下手殺人者,仍然感到很難管你這方面的事。事實上你為了復國大業,一直在壓抑著心中的感情,這不單指男女之愛,更包括人與人間的正常情緒,令人感到你是鐵石心腸、冷酷無情之輩。然而真正的你是有著豐富的感情,楚無暇正是能點燃你心中感情火焰的引信。”

拓跋珪笑道:“說得真好!知我者莫若燕飛。”

燕飛道:“對她的討論到此為止,我最後只有一句話,就是好自為之。我們回去吧!”

  小風帆轉入淮水,逆流而上。

屠奉三立在船首,衣衫迎風拂揚。

他會先與侯亮生秘密地碰頭,了解情況,然後決定該否見楊全期。

他一向的作風是謀定後動,絕不好大喜功,冒險求成,亦正是憑他穩打穩紮的策略,才能勉強壓止兩湖幫的擴張。當然,現在的形勢已變成另一回事,聶天還和桓玄朋比為奸,他屠奉三則退往邊荒集。

如果沒遇上劉裕,他只能在邊荒集苟且偷生,隨邊荒集的盛衰起落過下輩子。現在他的雄心壯志更勝從前,不但要向聶天還算舊恨,還要向桓玄討新仇的血債。而要達到這兩個目標,他必須全力助劉裕成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

他不得不承認侯亮生對他有無可估量的影響力,大幅擴闊了他視野的水平,擴展往無垠的遠處,令他對扶持劉裕更有把握。

南方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單靠北府兵並不能使劉裕登上皇帝的寶座,想當年桓溫權傾南方,荊州軍是當時晉室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在死前欲求得“九錫”的最高封號,仍因高門之首謝安和王坦之的阻撓,難以成事。於此可見高門大族在政治上的影響力。

所以爭取高門大族的支持,是屠奉三“造皇大計”裡重要的一環。否則將來劉裕縱能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大有可能功虧一簣。

現在他去見楊全期,正是在這仍處於空白的計劃上踏出第一步。

侯亮生是博通古今的智士賢人,他屠奉三則為深謀遠慮的軍事謀略家,兩個人衷誠合作,將會為劉裕締造不朽的王侯霸業。

屠奉三是劉裕、燕飛和孫恩外,唯一清楚並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的人,可是卻絲毫沒有動搖他對劉裕是真命天子的看法。他安慰劉裕的話只代表他部分想法,更重要的是淝水之戰後,南方出現影響社會所有不同階層的新形勢。

當謝玄以八萬軍擊垮苻堅的百萬大軍,贏得淝水大捷震古鑠金的驕人成果,南方即使“五民童子”,都“振袂臨江,思所以掛旗天山,封泥函谷”,充滿克復中原的希望。可是司馬氏立即排擠謝安、謝玄,使江左政權坐失克復中原的最佳時機。不過這股廣披南方所有階層和軍民的渴求,只是被壓抑下去,令南人對司馬氏皂朝生出徹底失望的情緒,卻從沒有消散,亦不可能消散。只要時機如春風拂至,會像燒不盡的野草般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桓玄和孫恩都想藉此勢崛起,取代司馬氏皇朝,可是屠奉三獨看好劉裕。他身為謝玄繼承人的優勢是前兩者欠奉的。

天師軍的最大阻力來自南方佛門,建康的高門大族不乏崇佛之輩,他們絕不容視之為邪教的天師道獨尊天下。

桓玄則可歸於司馬道子的腐化一族,代表著反對謝安行之有效“鎮之以靜”,以此作施政方針的高門反動勢力。

只要劉裕成為改革派的代表,不但可以得到飽受剝削壓榨的群眾支持,還可以爭取到高門大族有識之士的認同。如此不可能的事將會變成有可能。

  河風迎面拂來。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從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有信心可圓劉裕的帝王夢。

劉裕從深重的坐息醒轉過來,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飽足。

艙窗外夜幕低垂,自己這次運氣調息,至少坐了六個時辰。這兩天在船上,他除了吃東西外便是坐息,務求以最佳的狀態,去應付焦烈武的汪洋大盜賊兵團,又或其他敵人派來的刺客殺手,真個是少點本領也不行。

睜開眼來,看到是緊閉的艙門,自己則盤膝坐在榻子上。

假設有人破門而入,先發暗器後施殺著,自己肯定會手忙腳亂,一個錯失便被突襲者奪去小命。

在這種環境和情況下,什麼“九星連珠”又或“天地一刀”都派不上用場,只適宜細膩精微的刀法。

  忽然心中一動。

  “錚”!

劉裕左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厚背刀,右手拔刀出鞘。

幾乎是不經思索,妙手偶得般,厚背刀往前直刺,“嗤嗤”聲中,身前幻出大朵刀花,最精采是刀花消散,刀氣仍存,朝前方劃去。木門震動起來,當劉裕還刀入鞘,木門現出七條深淺不一的刀痕。

劉裕心中大喜如狂,活到這把年紀,尚是首次能發出如此凌厲的刀氣,如果不是力道不夠平均,每道刀痕該是深淺如一。

有意無意間,他又多領悟一記自創的刀招。這招該喚作什麼好呢?

  足音響起,接著是敲門聲。

  劉裕道:“進來吧!”

老手推門而入,一臉疑惑神色,道:“剛才是什麼聲音,似乎是飛刀擲上木門的聲響,我還以為劉爺出了事,趕快下來看個究竟。”

劉裕心忖老手的形容相當貼切,不過卻是無形的飛刀,此招便叫作“無形空刀”吧!都算不錯。

笑道:“船拋擲得很厲害,是否快到海口?”

老手道:“早出海了,現在沿岸北上,天亮時可抵鹽城。”

劉裕失聲道:“什麼?我坐了多久?”

老手一臉崇敬的神色,道:“劉爺這一坐足有兩天半夜。高手確是高手,在北府兵的所謂高手裡,我從未聽人可以打坐入靜這麼久的,能坐上幾個時辰已算了不起。”

劉裕登時感到兩腳酸麻,連忙把兩腳伸直,改為坐在榻子邊緣,讓雙足安全著地,始安心了點兒。

燕飛的免死金牌確了不起,使他成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手,真他娘的爽至極點。隨口問道:“沒有人攔截我們嗎?”

老手道:“在離大江海口七、八里處果如劉爺所料,有兩艘官船打旗號著我們停船。我懶理他的娘,幾下拿手本事便把他們撇在後方。哼!想在大江逮著我老手,投多幾次胎也休想辦到。”

劉裕欣然道: “劉牢之今次是弄巧反拙,反令你們成為我的好夥伴和戰友。不過在抵達鹽城後,我想你們詐作離開,設法躲藏起來,可是當我想找你們時,你們便適時出現,變成我的一著沒有人想得到的水上奇兵,可以辦得到嗎?”

老手沉吟片刻,道:“躲起來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通信卻是一道難題,必須找當地養有信鴿的幫會幫忙,這個並不容易,即使有人答應你,你也不敢信他,誰曉得他是不是焦烈武的同黨?”

劉裕道:“當地最有勢力的幫會是哪一個呢?”

老手道:“當然是東海幫,幫主何鋒是何謙的堂弟。何謙在世時,他等若沿海郡縣的土皇帝,現在收斂了很多,因為他害怕劉牢之會殺他。”

劉裕道:“何鋒由我負責說服他幫忙,如果能令他站到我們的一邊來,會大添勝算。”

老手道:“恐怕非常困難,地方幫會對焦烈武畏之如虎,怕開罪焦烈武,遲早會被拿來祭旗,給焦烈武來個棒打出頭鳥。”

劉裕道:“這是因為地方的幫會對官府沒有信心,希望他們對我會有不同的看法。”

老手苦笑道:“劉爺仍不明白官府在沿海郡縣的形勢是多麼惡劣,不但再沒有可用之兵,更沒有能作戰的水師船。”

劉裕微笑道:“至少有一艘嘛!且由北府兵最超卓的操舟班底負責駕駛。”

老手點頭道:“我們是捨命陪君子。不過坦白說,換了不是劉爺,我們肯定會在把人送到鹽城後,立即溜返廣陵,不願意留多半刻。”

劉裕冷笑道:“焦烈武並非聶天還,只懂用殺人放火的手段,令人害怕他。只要我們能幹出一、兩件漂漂亮亮的事,讓人曉得我對付焦烈武的決心,更發覺焦烈武非是不能擊倒的海上霸主,沿海的軍民會聚集到我的旗下來。”

老手道:“我和各兄弟對劉爺有十足的信心。”

劉裕心忖如非老手和他的二十多個兄弟認定自己是真龍轉世,恐怕半絲信心也沒有,由此可見火石效應的影響力。

火石效應能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再次發揮威力嗎?

  船身忽然顫抖起來,速度驟減。

  兩人四目交投。

劉裕首先跳起來,撲往艙門外,老手隨之,均曉得出了情況。

難道焦烈武如此神通廣大,竟先發製人,在黑夜的海上攔途截擊,教他們永遠到不了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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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高門子弟

老手皺眉道:“會不會是個陷阱呢?”

在風燈照耀下,一個大漢正死命抱著一截似是船桅斷折的木幹,在洶湧的海面上載浮載沉,隨波浪飄蕩。

老手的“雉朝飛”正緩緩往落難者駛去,由於在大海中停船是非常不智的蠢事,所以只有一個救他的機會,錯過了除非掉頭駛回來,可是在黑夜的大海裡,能否尋得他亦是疑問。

劉裕想也不想道:“如果敵人神通廣大至此,我劉裕只好認命,怎都不能見死不救。來!給我在腰間綁繩子。”邊說邊解下佩刀。

眾人見他毫不猶豫親自下船救人,均肅然起敬,連忙取來長索,綁著他的腰。另一端由老手等人扯著。

當船首離那人不到兩丈時,劉裕叱喝一聲,投進海水里,冒出海面時,剛好在那人身旁。

劉裕探手抓著對方手臂,大叫道:“朋友!我來救你哩!”

那人全無反應,卻被他扯得鬆開雙手,原來早昏迷過去,全賴求生的意志,抱緊浮木。

劉裕在沒有提防下,隨對方沉進海水里去,連忙猛一提氣,本意只是要升上海面,豈知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扯著那人雙雙騰升而起,離開海面達三、四尺。

老手等人忍不住的齊聲歡呼喝采,讚他了得。

  劉裕喝道:“拉索!”

  眾人放聲喊叫,大力扯索。

就借扯索的力道,劉裕摟著那人的腰,斜掠而上,抵達甲板,完成救人的任務。

  雲龍艦上。

艙廳裡,聶天還神態悠閒的在吃早點,郝長亨在一旁向他報告過去數天他不在兩湖時的情況。

當說到胡叫天意欲退出的請求,聶天還漫不經意的道: “叫天只是情緒低落,過一陣子便沒事。著他暫時放下幫務,交給左右的人,找個歡喜的地方好好散心,待心情平復再回來吧!”

郝長亨低聲道:“他已決定洗手不干,希望從此隱姓埋名,平靜安渡下半輩子。照我看他是認真的。”

聶天還沉默片刻,點頭道:“這是做臥底的後遺症,出賣人是絕不好受的,我諒解他。唉!叫天是個人才,更是我們幫內最熟悉大江幫的人。設法勸服他,我可以讓他休息一段長時間,待他自己看清楚形勢再決定是否復出。”

郝長亨點頭道:“這不失為折衷之法,如幫主肯讓他在任何時間歸隊,他會非常感激幫主。”

聶天還嘆道:“劉裕現在已成了令我和桓玄最頭痛的人,叫天之所以打退堂鼓,正是被荒人的什麼'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騙人謊話唬著了。”

說到這裡,心中不由想起任青媞,她說要殺死劉裕,以證明他非是真命天子。究竟成敗如何?他真的很想知道。

  郝長亨以手勢作出斬首之狀。

聶天還道:“對劉裕桓玄比我更緊張,已把殺劉裕的事攬上身。如果怎都乾不掉劉裕,天才曉得將來會發展至怎樣的一番景況?”

郝長亨微笑道:“幫主不用擔心,因為劉裕已變成眾矢之的,難逃一死。他的功夫雖然不錯,但比之燕飛卻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即使換是燕飛,在他那樣的處境裡,亦難活命。”

聶天還道:“不要再談劉裕,希望有人能解決他不須我們出手。我的小清雅還在發脾氣嗎?”

今次輪到郝長亨頭痛起來,苦笑道:“她變得孤獨了,只愛一個人去遊湖,真怕她患了相思症。”

聶天還出奇的輕鬆地道:“她最愛熱鬧,所謂本性難移,只要你安排些刺激有趣的玩意兒,哄得她開開心心的,肯定她會忘掉那臭小子。”

郝長亨沮喪的道:“我十八般武藝,全使將出來,卻沒法博她一笑。”

聶天還笑道:“我們的小清雅是情竇初開,你不懂投其所好,斷錯症下錯藥,當然是徒勞無功。”

郝長亨嘆道:“這附近長得稍有看頭的年輕俊彥,都給我召來讓她大小姐過目,她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這批小伙子隨便叫一個出去,無不是女兒家的夢中情人,在她小姐眼中,則只是悶蛋甲、悶蛋乙。幫主你說這是否氣死人呢?”

聶天還從容的瞧著他道:“你似乎已完全沒有辦法了。”

郝長亨暗吃一驚,忙道:“我仍在想法子。”

又嘆道:“我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被我挑選來見她的小子們,都與高彥這種愛花天酒地、口甜舌滑的小流氓有很大的分別,他們全是那種我們可接受作清雅夫婿的堂堂正正男兒漢,然則在哄女孩子這事上,他們怎都不是在花叢打滾慣了的高小子的對手。”

聶天還啞然笑道:“對!對!我們怎也不可以找個專擅偷心的花花公子,來與高小子比手段,一個不好,便成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郝長亨道:“或許過一段時間,清雅便會回復正常,說到底她仍是最聽幫主的話,不會讓幫主難堪。”

聶天還舒一口氣,悠然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這種男女間的事必須像對付山火般,撲滅於剛開始的時候,如任由火勢蔓延,只會成災。 ”

郝長亨終察覺聶天還似是胸有成竹的神態,愕然道:“幫主竟想出了辦法來?”

聶天還從懷內掏出一個捲軸,遞給郝長亨道:“荒人定是窮得發慌,竟想出如此荒謬的發財大計,要與各地幫會合辦往邊荒集的觀光團。由各地幫會招客,只要把客送到壽陽,邊荒集會派船來接載,由荒人保證觀光團的安全。這卷東西里詳列觀光的項目,什麼天穴、鳳凰湖、古鐘樓;還有說書館、青樓、賭場等諸如此類,真虧荒人想得出來。”

郝長亨接過捲軸,拿在手上,問道:“這卷東西是怎麼來的?”

聶天還道:“是桓玄給我的,本只是讓我過目,我一看下立即如釋重負,整個人輕鬆起來,硬向桓玄要了。哈!桓玄只好找人謄寫另一卷作存案。”

郝長亨不解道:“壽陽是北府兵的地方,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怎肯容荒人這麼放肆?”

聶天還道:“現時的形勢非常古怪,劉牢之和司馬道子都不敢開罪荒人,怕他們投到我們這邊來,且要和他們做貿易,所以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只有隻眼開隻眼閉。”

郝長亨道:“桓玄又持什麼態度?”

聶天還道:“他會裝作毫不知情。”

  郝長亨失聲道:“毫不知情?”

聶天還微笑道:“這些觀光團歡迎任何人參加,只要付得起錢便成。假設我們要殺死高小子,是否很方便呢?”

郝長亨恍然道:“難怪幫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邊荒集一向自由開放,來者不拒,沒有觀光團也是同樣方便。”

聶天還欣然道:“你何不展卷一看,只須看說書館那一項,自會明白我因何心花怒放。”

郝長亨好奇心大起,展卷細讀,一震道:“好小子,竟敢拿清雅去說書賣錢。”

聶天還仰天笑道:“這就是不懂帶眼識人的後果,幸好高小子財迷心竅,轉眼便露出狐狸尾巴,省去我們不少工夫。”

郝長亨跳將起來道:“我立即去找清雅來,讓她看清楚高小子丑惡的真面目。”

  聶天還喝道:“且慢!”

郝長亨道:“不是愈快讓她清楚高小子是怎樣的一個人愈好嗎?”

聶天還沉聲道:“假如清雅要親自到邊荒集找高小子算賬,我們該任她去鬧事還是阻止她呢?如果她一意孤行,我們可以把她關起來嗎?”

郝長亨頹然坐下,點頭道:“確是令人左右為難,不過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遲早會傳入清雅耳內去。”

  “砰”!

聶天還一掌拍在木桌上,立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這位威震南方的黑道霸主雙目閃著懾人的異芒,狠狠道:“在'小白雁之戀'的書題下,其中一個章節是什麼'共度春宵',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清雅的清白是否已毀在高小子手上?我操他高彥的十八代祖宗,只是這個章節,我便要把高小子車裂分屍。”

郝長亨道:“肯定是這小子自吹自擂,清雅絕不是這樣隨便的人。”

聶天還狠狠道:“我也相信清雅不會如此不懂愛惜自己。真的豈有此理!竟敢壞清雅的名節。”

郝長亨道:“高彥算是老幾,此事交給我辦,保證他來日無多。”

聶天還嘆道:“只恨我輸了賭約,否則我會親手扭斷高彥的脖子。此事我已請桓玄出手,他會為我們辦得妥妥噹噹的。”

又道:“至於清雅方面,由我負責,我會令她在一段時間內,收不到江湖傳聞,待高小子魂歸地府後,她知道與否就再沒有關係了。”

郝長亨點頭道:“還是幫主想得周到。”

聶天還嘆道:“至於清雅和高彥間發生過什麼事,我不想知道。你知道了也不用告訴我。現在我最渴望的是聽到高彥的死訊。”

  郝長亨連聲應是。

同時深切地感受到聶天還對尹清雅的溺愛和縱容。

“雉朝飛”在晨光下破浪前進,左方是春意盎然的陸岸,大海風平浪靜,表面絕看不到沿海郡民飽受兇殘海盜蹂躪的慘況。

劉裕迎風立在船首,心神卻馳騁於北方的戰場上。

最具決定性的兩場戰爭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均與目前北方最強大的燕國有直接關係。一邊是慕容垂引慕容永出長安之戰,以決定慕容鮮卑族內誰有資格當家作主;另一邊是慕容寶討伐拓跋珪之戰,其戰果不但影響拓跋族的生死存亡,也影響到邊荒集的榮枯。

老手來到劉裕身旁,道:“他醒來了!”

劉裕瞥老手一眼,見他一臉不快的神色,訝道:“他開罪你了。”

  老手冷哼道:“他要見你。”

劉裕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不知我們是他的救命恩人嗎?”

老手忿然道:“他雖然不肯說出名字,但我聽他說了幾句話,看他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樣子,便知道他是高門大族的小子。他奶奶的,早知道就任他淹死算了。”

劉裕啞然笑道:“待我弄清楚他的身分,再把他丟回大海如何?”

老手忍不住笑著點頭道:“我真想看他給拋進水里的可憐模樣。哈!這種來自世族的子弟真令人難以理解,聽到我不是主事的人,立即失去和我談話的興趣,像怕我玷污了他高貴的血統。”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朝船艙走去,心中有點感觸。

事實上自東漢末世族冒起,社會已分化為高門、寒門兩個階層,中間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雙方間嫌隙日深,沒有溝通和說話。世族形成一個利益集團,佔據了國家所有最重要的資源,視寒門為可任意踐踏的奴僕。而寒門則備受壓逼和剝削,怨氣日深。只有在戰場上,寒士才有藉軍功冒起的機會,劉牢之便是個好例子,不過如非謝玄刻意栽培,劉牢之也不會有今天一日。自己也是如此,否則恐怕沒有資格和高門的人說半句話。

  不由又想起王淡真。

  唉!他已盡量不去想她,可是思想卻像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不時闖入他不願踏足的區域。

  推門入房。

那人擁被坐著,臉上回復了點血色,神情落漠,剛撿回小命,理該是這個模樣。看年紀該在二十五、六間,有一頭濃密的黑髮,一副高門大族倨傲而顯貴的長相,眼神仍是充滿自信,並沒有因受到打擊而露出心中的不安,這是個很好看的世家子弟。

他上半身赤裸著,肩脅處的傷口敷上草藥,傳出濃重的草藥氣味。

劉裕在看他,他也在打量劉裕,還皺起眉頭,似在怪劉裕沒有叩門、未經請準便闖進來。

劉裕直抵床前,俯首看他,微笑道:“朋友剛見我進來時,臉現不快神色,忽然又現出驚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該未見過面吧?”

那人的驚訝之色轉濃,顯然是想不到劉裕說話如此直接,微一點頭道:“兄台有很強的觀察力,當非平凡之輩,敢問高姓?”

劉裕把放在一旁的椅子拉到床邊來,悠然坐下道:“你知否已冒犯了我的兄弟,如果不是他發現你在海面上浮沉,你早成了水底里的冤魂。”

那人現出尷尬的神色,乾咳一聲道:“我只是小心點吧!因為在未弄清楚你們是誰前,我真的不敢說實話。唉!在這沿海的區域,很難分出誰是惡賊,誰是良民。”

劉裕心中一動,不再耍他,道:“本人劉裕,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現出震動的神色,脫口道:“原來是你,難怪向我走過來時大有龍行虎步的姿態,看來傳言並沒有誇大。”

劉裕還是首次被人誇讚步行的姿態,不好意思起來,道: “朋友……”

那人道: “家父是王珣,小弟王弘,見過劉兄。大恩不言謝,今次劉兄和你的兄弟出於相救,我王弘會銘記不忘。”

劉裕心中大震,作夢也沒想過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遇上王珣之子。

在建康的高門世族裡,論名望謝安之外便要數他,而他亦是謝安的支持者,與謝玄輩分相同,擁有崇高的地位。即使司馬道子不滿意他,但因王珣不但本身得建康高門的推崇,又是開國大功臣王導之孫,所以表面上司馬道子也要對他客客氣氣的。

劉裕重新打量王弘,心忖如非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想和王導的曾孫坐著說話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弘對他的震驚相當滿意,欣然道:“劉兄是現在建康被談論得最多的人,究竟'一箭沉隱龍'是否確有其事?”

劉裕心想這可是我最不想談的事,岔開道:“很快便會抵達鹽城,到鹽城後我們可以把酒暢談。現在我必須弄清楚王兄怎會受傷墜海?”

王弘臉上立即罩上陰霾,苦笑道:“劉兄到這裡來,是否奉命討賊呢?讓我告訴你吧!不論誰派你來,都是想害死你。”

劉裕已想出個大概,淡淡道:“如果我劉裕這麼容易被人害死,早死了十多遍,哪還能在這里和王兄說話?”

王弘動容道:“對!司馬道子和劉牢之都千方百計欲置你於死地,可是你仍然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劉裕見振起了他的鬥志,微笑道:“可以聽故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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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觀光首炮

高彥來到“老王饅頭”,龐義正沒精打采地默默吃早點。這饅頭店到今天仍因欠缺材料未重新啟業,只招待交情深的熟客,反成為高彥臨時的治事所。

高彥在龐義旁坐下,笑道:“大個子又有什麼心事?人生是要積極面對的,不要大清早便像在懷念以前的風光,一副不勝唏噓的模樣。”

龐義沒好氣道:“我昨晚睡得不好成嗎?我臉上該擺什麼表情?須問過你,得你同意才行嗎?你奶奶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

高彥哂道: “不要說謊了,昨晚你偷偷去廣場光顧擺地攤為人占卜的外來神棍,你當我不知道嗎?當時我排在前頭,你排在隊尾。他娘的!這神棍分明是騙飯吃的,千萬不要信他,如果他今晚敢出來開檔,我會去拆他的招牌。他娘的!我佔婚姻竟占得句什麼'鴛鴦歡合驚風雨',這算什麼一回事,我和小白雁的姻緣乃天作之合,何來風雨?嗯!你占得句什麼呢?說來大家參詳一下。”

龐義冷笑道:“你不是說是騙人的嗎?有什麼好提的。”

高彥陪笑道:“我只是不喜歡'驚風雨'三個字,'鴛鴦歡合'仍是不錯的。我之所以說他不准,是因為老子尚未和小白雁歡合過。”

又道:“來吧!給我看看你那是什麼卦。小飛不在,邊荒集唯一關心你終生幸福的人就是我。”

龐義道:“去你的娘!你關心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理。”

高彥奇道:“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我什麼地方開罪了你?”

龐義緊繃著臉沉默片刻,然後不悅道:“你做過什麼事你自己最清楚,和小白雁的事怎可以拿到說書館去娛樂大眾,你一點也不尊重小白雁,更不尊重自己。”

高彥打個寒噤,顫聲道:“今次糟糕哩!連你這局外人都感憤憤不平,小白雁肯定來宰掉我,今次給老卓害死哩!”

龐義訝道:“關卓瘋子什麼事呢?”

高彥連忙道出詳情,頹然道:“今次確是箭已離弦,覆水難收。帖子已發了出去,想反悔也不成。”

龐義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釋然道: “算你吧!只要你不再受卓瘋子的引誘,死也不肯到說書館說半句話,該不會闖出禍來。”

高彥稍覺安心,道:“好哩!你究竟占得什麼卦呢?”

龐義嘆道:“'月照深林月宿裡,鴛鴦分散幾多時;滿塘鷗鷺紛紛立,一朵紅蓮長碧池',你道這是什麼卦呢?”

高彥抓頭道:“確是令人難解,最後那句如改為'兩朵紅蓮長碧池',便是大吉大利了。”

姚猛這時來找高彥,神情興奮,隔著門已大喝進來道: “成團哩!成團哩!”

龐義起立拍拍高彥肩頭,道:“你說得了這支卦後,我還怎睡得著,我要去趕工哩!”

  與進來的姚猛擦身而過的去了。

姚猛像沒見到龐義似的,迳自在高彥對面坐下,道:“第一個觀光團鐵定在十天后從壽陽登船,這是我們觀光發財大計的第一炮,必須做得頌聲遍野的,以建立良好的口碑。”

高彥對著姚猛這位副手,立即神氣起來,道:“為什麼你比我先知道這件事呢?究竟誰才是老大?”

姚猛呆了一呆,啞然失笑道:“老大當然是你,我頂多是老二。唉!你這小子的臉比建康當狗官的嘴臉更難看。老大是用來坐著聽報告的,通風報信作跑腿的,當然由老二負責。他奶奶的!還要發官威嗎?”

高彥開懷笑道:“這就叫逞威風,哈!他奶奶的!你這小子自恃成了鐘樓議會的成員,眼只向天看,我不殺殺你的銳氣怎成。嘿!這個第一炮觀光團有多少人,來的是何方財主?”

姚猛道: “這團至少有有四十多人,屆時人數只會更多不會減少,主要來自建康和壽陽兩處地方,以建康的來客佔大多數。”

高彥道:“我著你構思行程,想出來了嗎?”

姚猛道:“首先說我們的觀光船,用的是司馬道子送的其中一艘,經改裝後堂皇富麗、設備豪華,又充滿邊荒的色彩。最好你能說服老龐到船上當這一團的伙頭主廚,如此便完美無瑕哩!”

高彥伸個懶腰道:“算你幹得不錯吧!老龐包在我身上,怎列他不聽我的話。”

  又問道:“行程呢?”

姚猛道:“整個行程共十八天,團員如樂而忘返,想多留十天半月,我們可另作安排,當然也要另外收費。參加此團的人肯定有耳福。因為是由我們的天下說書第一高手卓名士親自領團,沿途解說。船在壽陽開出後,先到鳳凰湖參觀我們荒人第二次聚義的反攻基地,然後再駛往邊荒集。住宿的安排更精采,留在邊荒集的十二天,每三天轉一間旅館,住遍東南西北四條大街。”

高彥動容道: “果然有點看頭。”

姚猛道:“卓瘋子想出來的,會差到哪裡去呢?”

  高彥道:“安全方面又如何?”

姚猛道:“安全方面更不成問題,來回兩程都有雙頭戰船護送,至於觀光船的保安則由戰爺率領高手負責,保證不會出岔子。我們昨天在議會,特別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均認為須加強對你的保護。”

高彥色變道:“因何特別提及老子?”

姚猛忍著笑道:“因為我們怕小白雁易容改裝的來謀殺未來夫婿。”

高彥大罵道:“去你的娘!竟敢來耍我,是否不想在邊荒集混哩!”

姚猛笑道:“確實有討論到你,不過與你的安危沒有關係,而是要你少點想小白雁,多點想如何重建我們廣布南北的情報網。更怕撥錢給你,你高小子會中飽私囊,拿去花天酒地。”

高彥不悅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姚猛道:“好哩!好哩!我只是說笑吧!這觀光團第一炮你老哥必須全程參與,好看看有什麼要改善的地方。此為議會的決定,你不可以推託,因想偷懶而硬派我去負責,頂多我陪在你左右。明白嗎?”

  高彥曉得無法推搪,只好答應。

姚猛道:“要說的我都說完了,大小姐有事找你,著你立刻去見她。”

高彥頹然站起來,嘆道:“還是以前的日子好,自由自在,現在卻身不由己,想多坐會都不成。”

  唉聲嘆氣的去了。

  鹽城在望。

劉裕和老手並肩站在看台上,心情都有點緊張。

他們已弄清楚王弘負傷墜海的經過,心情更難平靜。

王弘是隨堂兄王式一起到來討賊,作王式的副將。派他們來的司馬道子似是重用他們,事實上卻是要打擊以王珣為首,支持延續謝安“鎮之以靜”政策的派系。

事實上王恭被劉牢之所殺,已大幅削弱了這派系的實力,而王式和王弘都是這派系所餘無幾懂兵法武功的有為之士,只要藉焦烈武之手除去兩人,這個派係將更乏反抗他的力量。

初抵鹽城時,王式還雄心勃勃,豈知誤信假情報,盡起全軍到海上名為“五星聚”的小島群,企圖偷襲焦烈武,落進了敵人陷阱。

王式被焦烈武親手搏殺,王弘則孤船逃遁,返回鹽城。

王弘自知鬥不過焦烈武,萌生退意,雖明知返回建康,司馬道子亦會降罪於他,但總好過橫死異鄉,加上士無鬥志,留下來沒有意思,遂趁黑夜駕船開溜。哪知焦烈武完全掌握到他的行踪,在半途攔截。王弘遇上焦烈武,幾個照面被他打落大海,如不是遇上劉裕,早一命嗚呼。

  焦烈武強橫得令人害怕。

劉裕身經百戰,見盡大小場面,當然不會輕易被他唬倒,但仍不得不對他作重新的估量。此人並非一般有勇無謀之輩,他的海賊集團更近似組織嚴密的軍事集團,而焦烈武更肯定是懂兵法的人,精於用詐,情報的掌握更是非常準確。

劉裕現在最害怕的事,是陣腳未穩便被他擊垮,而他不但要顧住自己的小命,也要為老手等兄弟著想。

老手一震道:“燒著了什麼呢?”

十多股濃煙,在鹽城的方向冒起。

劉裕的眼力比他強多了,頭皮發麻的道:“我的娘!著火焚燒的是泊在鹽城碼頭處的船,焦烈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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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預作警告

劉裕神色凝重的遠眺鹽城碼頭區的情況,忽然打出手勢,著老手改變航線,往大海的方向駛去。

老手立即傳令,然後問道:“我們到哪裡去?”

劉裕道:“我們繞遠路到鹽城北面找個隱秘處登岸,順道看看有沒有離岸不太遠,適合你們落腳的無人荒島。”

老手目光投往鹽城,道:“城內沒有起火,理該沒事。”

劉裕冷哼道:“鹽城城內仍平靜無事,焦烈武只是襲擊泊岸的船隻,現在已遠揚而去。不過看鹽城城門緊閉,沒有人敢出來救人救火,可知城內官民被嚇破了膽。他娘的!這般凶悍蠻橫的賊子,我還是初次得睹。”

老手沉著氣道:“焦烈武為何要攻擊碼頭區的船?”

劉裕狠狠道:“看來是示威的可能性較大,以顯示他才是在這一區當家作主的人。想想看吧!海上的貿易是沿海郡縣的命脈,如果被焦烈武截斷海上的交通,鹽城的民眾如何生活下去?焦烈武是藉此來警告沿岸郡縣,誰敢與他作對誰便大禍臨頭。他娘的!今次惹火了我劉裕,我會教焦烈武血債血償。”

再打手勢,老手連忙傳令,改向繼續沿岸北上,把鹽城拋在後方。

老手道: “我們可以乾什麼呢?”

劉裕雙目電芒閃動,顯然對焦烈武的暴行動了真火,沉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我們要摸清楚形勢。如果我們剛才就那麼登岸入城,恐怕活不過數天。船泊岸後,我會獨自入城探清楚情況,設法與東海幫的人碰頭說話,看可否說服何鋒站到我們這邊來。只要令何鋒明白這是關係到他東海幫成敗存亡的最後一個機會,不到他不乖乖的與我們合作。”

老手興奮的道:“還是劉爺有辦法。哈!只要劉爺再顯神威,一箭射沉焦烈武的帥艦'海霸',保證沿岸官民歸心,清楚是救星來了。”

  劉裕心中苦笑。

事實擺在眼前,誰都看出賊勢強大,可是老手卻沒有半絲懼意,原因正是以為劉裕是真龍轉世,小小一個焦烈武怎奈何得了他?可恨劉裕心知自己這個所謂真命天子,只是因緣際會下硬給捧出來的,一個不小心不單自己小命不保,還會牽累對他深信不疑的人。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道:“照我的話辦吧!我要去和王弘談話。”

  老手欣然領命。

來到王弘養傷的艙房,這位世家大族的公子擁被坐在床上發呆,見劉裕進來,勉強擠出點笑容。

劉裕輕鬆的往椅子坐下,道:“剛才的情況,王兄看到哩!”

王弘微一點頭,又嘆了一口氣,一副飽受摧殘挫折的神情。誰都看出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忽然又瞥劉裕一眼,似在驚異劉裕出奇輕鬆的神態。

劉裕則心中暗嘆一口氣,在某一個程度上他正在欺騙對方,至乎欺騙每一個相信他是未來天子的人。 “欺騙”這名詞或許用重了一點,但不可否認自己正在 “使詐”。事實上每一個當上主帥的人,都免不了或多或少用上了詐術,不單須欺騙敵人也要欺騙追隨的人。

像現在般他根本完全看不到能擊敗焦烈武的可能性,可是他必須裝出智珠在握的神情模樣,以激勵手下的士氣。否則如他劉裕亦是一籌莫展的姿態,這場仗還用打嗎?大家落荒而逃保住小命算了。

  對王弘他更有另一番期望。

王弘在建康世族年青一輩中的影響力是不容忽視的,如果可以把他爭取到自己的陣營,當時機成熟時,便可通過他而得到建康世族新一代中有遠見者的支持。王弘的親爹王珣正是謝安一系改革派現存的頭號人物,如果王珣支持自己,聲勢將會截然不同。南方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王珣代表的是政治的力量,單憑武力並不足以成事,否則桓溫早當上皇帝,還須高門大族的認同和支持嗎?

在聞得王淡真死訊之時,他已狠下決心拋開一切,要用盡一切手段登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以向桓玄和劉牢之報復。現在更在形勢所逼下,向南方之主的寶座攀爬。只有成為南方最有權勢的人,他才可以保住自己和追隨他的人的性命,捨此再沒有其他選擇。

淡淡道:“焦烈武因何要攻擊泊在鹽城碼頭的民船呢?”

王弘朝他瞧來,好一會後苦澀地道:“正常人怎會明白瘋子的心?焦烈武一向憑心中喜惡行事,以殺人為樂,根本不講理性。”

劉裕搖頭道:“如果我像王兄那般看他,此仗必敗無疑。焦烈武不單不是瘋子,還是個有謀略的人。他是在向我施下馬威,因為他曉得我來了。”

王弘一呆道:“他怎曉得你來了呢?”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因為他得到我的敵人通風報信。”

王弘不以為然地看他片刻,卻沒有出言反駁他。

劉裕微笑道:“我的猜測是否屬實,很快便會揭曉。我如想成功破賊,首先是要知己,焦烈武對我並非全無顧忌,因為我有往績讓他參考,令他難以視我為另一個朝廷派來的太守官兒。王兄勿怪我直言,我更不是高估自己,而是像焦烈武這種在江湖上長時期打滾的人,會更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對手,會明白我是不會依官府的方式行事,反較接近荒人的作風。所以他先來個下馬威,燒掉泊在鹽城外的民船,一方面是警告鹽城的軍民勿要投向我這一方,另一方面則是截斷鹽城的海路交通、孤立鹽城。”

王弘頹然道:“劉兄當然不是平凡之輩,不過不論劉兄如何神通廣大,仍應付不了焦烈武打、逃、躲的靈活戰略。何況當焦烈武摸清劉兄的底子後,劉兄想逃都逃不了。”

劉裕並沒有因他唱反調而不悅,從容道:“任何一件事,換個不同的角度去看,會得出截然有異的結論。我想請教王兄,你認為我人強馬壯的率北府水師大舉東來討賊,比起像現在般只得一艘戰船及二十多名兄弟迎戰,哪一種情況較有可能斬下焦烈武的首級?”

王弘發起呆來,現出深思的神情。

劉裕斷然道:“焦烈武用的正是荒人最擅長的游擊戰術,不管你有多少人,他只要逃往大海,便可以逍遙羅網之外。所以只有一個方法可引他上鉤,就是以我劉裕作誘餌,製造出一種形勢,讓他踏進陷阱去,方有可能取他狗命。”

王弘一震朝他瞧來,像首次認識他般重新打量,點頭道: “劉兄的膽子很大,不過假設你的刀鬥不過他的'霸王棍',一切休提。”

劉裕道:“單是贏得他手中棍並不足夠,我先要擊垮他的大海盟,然後把他逼進絕地,方可斬下他的首級。”

王弘皺眉道:“劉兄自問比之玄帥的九韶定音劍,高下如何呢?”

劉裕苦笑道:“教我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呢?幸好我曾和王國寶交過手,我有信心在二十招內斬殺他於刀下。”

劉裕確曾和王國寶交過手,那時兩人相差不遠,當時劉裕自問在武功上尚遜王國寶一籌,卻以智謀戰術把王國寶逼在下風,得以脫身。現在得到燕飛的免死金牌,近日又屢屢在刀法上有新的領悟和突破,故敢作此豪言,絕不是為安慰王弘吹牛皮。

他費了這麼多唇舌,目的是要王弘振起鬥志,好多個有實力的幫手。在現在的惡劣形勢下,多一個人自然比少一個人好,何況是王弘這般文武兼備的人材。

王弘目不轉睛地看他,閃動著不敢輕信的神色。

劉裕深有感觸地道:“在邊荒集的反攻戰裡,我曾有過放棄的念頭,甚至想一死了之。我當然沒有這樣做,更因此從中學懂一個道理,就是對未來是沒有人可以肯定的,擺在眼前只是不同的選擇,該走哪一條路完全由我們決定。現在惡賊當前,我們一是立即開溜,要不就面對。假設你選擇的是後者,便要拋開生死成敗,竭盡全力去達致目標,令不可能的事成為可能,否則不如立即作逃兵算了。”

王弘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垂下頭去。忽然又抬起頭來,沉聲道:“你清楚情況有多麼惡劣嗎?”

劉裕微笑道:“自從玄帥辭世後,我未曾有過半天安樂的日子。由劉牢之到司馬道子,由桓玄到孫恩,誰不千方百計想取本人的小命。我劉裕正是從這種環境裡成長的。面對險境,我和你一樣會害怕,這是人之常情。如果王兄選擇返回建康,我絕不會有半句話說。”

王弘的眼神開始發亮,道:“劉兄可多透露點心中對付焦烈武的計劃嗎?”

劉裕從容道:“我要先設法見到何鋒,才可以知道是要孤軍作戰,還是能得到地方上的龐大助力。”

王弘斷然道:“東海幫早給大海盟打怕了,何鋒絕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劉裕心中苦笑,說了這麼多話仍不能打動他,建康的世家子弟真經不起風浪。淡淡道:“何鋒尊意如何,很快便有答案。”

王弘胸口急促起伏著,道:“假設你沒法說服何鋒,劉兄又有什麼打算?”

劉裕雙目精芒暴閃,射出無畏的異芒,緩緩道:“縱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勢要把焦烈武斬殺於刀下。”

王弘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的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什麼人當得起真好漢三個字。好吧!我王弘決定拋開生死,追隨劉兄。我這條命橫豎是撿回來的,交給劉兄又如何呢?”

船身輕顫,開始減速,往左岸靠過去。

  江陵城。

桓府內廳,桓玄默默吃早點,侯亮生和乾歸兩人恭立一旁,先後向他匯報最新的消息。

桓玄聽罷皺眉道:“司馬道子是怎麼了?怎可以縱虎歸山,竟放劉裕到鹽城去打海盜?”

乾歸淡淡道:“劉裕既具保命返回廣陵的本領,劉牢之只好另耍手段,借海盜之手除掉他,又或可以由司馬道子的人下手,事後亦可推在海盜身上。如此劉裕若死了,他可以推得乾乾淨淨。”

侯亮生聽得心中響起警號,乾歸此人平日沈默寡言,可是一開口說話總能一語中的,教人咀嚼,可見其城府極深,不可小覷。

像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點出劉牢之和司馬道子,必曾於劉裕返回廣陵途上派人截擊,只是勞而無功吧!

桓玄頷首表示同意,但深鎖的眉頭仍沒有解開,沉聲道: “海盜是否指焦烈武的什麼大海盟?哼!他們憑什麼收拾劉裕?”

侯亮生忙道:“亮生正要向南郡公禀報,建康傳來消息,奉朝廷之命率水師往鹽城討伐焦烈武的王式,已告全軍覆沒。”

桓玄立即雙目放光,點頭笑道:“如此便有趣多了。”

乾歸道:“焦烈武不但武功高強,且精通兵法,近兩年來建康軍遇上他,沒有一次不吃虧的。現時沿海駐軍只能勉強保住城池,海上便是焦烈武的地盤。劉牢之今次派劉裕去更是擺明要害他,不派一兵一卒。所謂巧婦難為無米炊,這一著令劉裕陷入進退兩難之境,與焦烈武交手等於以卵擊石,討賊無功則會被治以失職之罪。”

桓玄朝乾歸望去,淡淡道:“干將軍認識焦烈武嗎?”

乾歸答道:“卑職曾和他碰過一次頭,還以武切磋比試了幾招。此人的霸王棍已達出神入化的境界,堪稱南方第一棍法大家,我敢肯定他的武功在劉裕之上,否則王式亦不用飲恨於他棍下。”

桓玄笑道:“聽得我的手也癢起來。哈!如此將可省去我們很多工夫。”

乾歸道:“為策萬全,卑職想趁此良機,率人趕往鹽城去,請南郡公賜準。”

侯亮生聽得暗吃一驚,一個焦烈武已令劉裕窮於應付,現在乾歸又親率高手去行剌他,任劉裕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最令他擔心的是劉裕再不像以前般有荒人保護,當上鹽城太守後更是目標明顯。只好祈禱劉裕確是真命天子,怎打都死不了。

桓玄愕然道:“這是否多此一舉呢?我還另有要事須你去辦。”

乾歸恭敬的道:“卑職的愚見仍認為殺劉裕是首要之務,請南郡公賜準。”

侯亮生心中慨嘆,乾歸確不簡單,看事看得很準,且有膽色在慣於獨斷獨行的桓玄面前堅持己見。

桓玄凝望垂首等候他賜覆的干歸好半晌,然後目光投往侯亮生,平靜的道:“亮生先退下,我有幾句話和乾將軍說。”

  侯亮生施禮告退。

跨檻出廳時,他心裡一陣不舒服。

一直以來,桓玄都視他為心腹智囊,事無大小均徵求他的意見,也讓他參與機密的事。

可是自乾歸來後,桓玄明顯地逐漸傾向倚重此人,像現在將他遣開,好和乾歸私下商議,更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桓玄是否在懷疑自己呢?又或自己是不是心中另有圖謀,所以在一些節骨眼的地方沒有獻上針對性的良策,如剛才便應由自己指出殺劉裕的重要性,而非由乾歸代勞。正因此而令桓玄收回倚重自己的信心。

侯亮生比任何人更清楚,桓玄疑心極重,一個不小心,他將會死得很慘。

他是不得不提高警覺,因為他曉得屠奉三這幾天會來找他,這是約好的。光復邊荒集後,他們反桓玄的大計會全面展開。

事情的變化往往出人意表,誰想得到劉牢之竟想出這麼一條對付劉裕的毒計,若照表面的情況預測,劉裕該是難逃死劫,除非他的確是老天爺挑選有天命在身的人。

  唉!

  究竟劉裕是否真命天子呢?

  想到這裡,侯亮生心中一動。

假設劉裕在這樣劣無可劣的情況下仍能大命不死,即使最懷疑他不是真命天子的人也會信心動搖。

所以劉裕正面對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時刻,要是他能手提焦烈武的首級榮歸廣陵,南方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制他的崛升。

侯亮生登上等候他的馬車,駛出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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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免致後患

  桓玄道:“坐!”

  乾歸跪坐一側,神態謙卑恭敬。

桓玄淡淡道:“我想听你對劉裕的看法。”

乾歸沉吟片刻,鏗鏘有力的道:“劉裕可以安返廣陵,令卑職對他頓然改觀,對此人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桓玄道:“可否解釋清楚點呢?”

乾歸道:“借海盜之手對付劉裕,只是下計。上策該是在他從邊荒集趕回廣陵途中,把他殺死,如此便一了百了,乾淨俐落。”

桓玄點頭道:“我明白了,以司馬道子的老謀深算,定不肯錯過這個殺劉裕的最佳時機,且必動用足夠的人手,然而仍不能置劉裕於死地,可見劉裕有一定的本領,故干將軍對劉裕作出新的評估。不過如乾將軍說的,劉裕已陷兩難之局,為何我們仍要勞師動眾,遠赴鹽城對付他?”

乾歸道:“這要從劉裕過往的表現說起。此人從藉藉無名,到今天聲名鵲起,從來沒有借助過北府兵的力量,偏他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屢次締造出奇蹟,由此可見他是個懂得在最惡劣環境裡掙扎求存的人。最可怕是他已成為謠傳中改朝換代的人物,自有盲目相信他的愚民支持,一旦讓他發揮天命的效應,加上他過人的謀略,誰敢說他不能突破危機,擊垮焦烈武的海盜集團?卑職堅持要繼續刺殺劉裕的行動,正是不希望有這種情況出現。”

桓玄動容道:“干將軍所言甚是,一切依你所禀。我們就把劉裕一事列作首要之務,你要什麼人,我給你什麼人,定要把此事辦得妥妥噹噹。”

乾歸應命道:“卑職不會令南郡公失望。”

又道:“南郡公如另有任務須卑職去執行,請吩咐下來,卑職或可一併處理,看如何分配人手。”

桓玄道:“我本想著你替我殺一個人,現在當然以殺劉裕為先。”

乾歸道:“南郡公心中想殺的是否叛徒屠奉三?”

桓玄聽到屠奉三之名,立即臉色一沉,“叛徒”兩字更令他感到刺耳,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屠奉三並沒有背叛他,而是他出賣了屠奉三。現在屠奉三已變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搖頭道:“是高彥!”

  乾歸不解道:“高彥?”

桓玄仰望屋樑,重重吐出一口氣。道:“高彥這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對聶天還的美麗女徒糾纏不清,還與燕飛鬧到巴陵去,開罪了聶天還,其中的情況你也清楚。我真的不明白,以聶天還的實力,殺區區一個高小子,何需我桓玄代勞呢?”

乾歸微笑道:“如此看來,小白雁對高彥當非不屑一顧了。”

桓玄恍然道:“定是這樣,所以聶天還不想由他的人下手。”

乾歸道:“高彥本身並不足畏,問題出在邊荒集現在的情況上。”

桓玄訝道:“邊荒集有什麼問題?”

乾歸道:“邊荒集重入荒人之手後,我派了幾個精明幹練的兄弟,扮作不同身分的人物到邊荒集探聽情況,為殺劉裕作準備工夫,假使劉裕決定留在邊荒集,便在邊荒集對他進行刺殺。”

桓玄滿意的道:“干將軍為我辦事既盡心盡力,還非常有效率。我最欣賞是你謀定後動的處事方式。”

乾歸表示感激,然後道:“豈知我派出的兄弟,均受到荒人起疑監視,最後只好慌忙離開。”

桓玄大奇道:“邊荒集不是天下間最開放的地方嗎?怎會出現這種情況?”

乾歸嘆道:“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荒人已團結一致。不論你入住任何一間旅館,又或找個荒棄的廢宅棲身,都逃不過荒人的注目。荒人來自五湖四海,全是在江湖三山五嶽打滾之輩,個個老江湖,縱使武功不行,眼力也都高人一等。除非你真的是到邊荒集做生意講買賣,否則很難避過邊荒集無所不在的眼線。要到那裡殺一個像高小子那樣的名人,絕不容易,一個不好還脫身不得。”

桓玄道:“邊荒集竟會變成這樣子?教人難以相信。”

乾歸道:“何況高小子別的本領不行,但輕身功夫卻相當不錯,本身又狡猾多智,想誘他到僻靜處下手近乎不可能。如在大街大巷進行刺殺,周圍的荒人凡懂兩下子的,都會奮不顧身出手護他。”

桓玄倒抽一口涼氣道:“我還一口答應了聶天還,以為這是手到擒來的事。事實上殺死高小子對我們也有好處,至少可重挫荒人的氣焰。”

乾歸欣然道:“南郡公放心,我有一個殺死高彥的萬全之策。”

  桓玄大喜道:“快說出來!”

乾歸道:“十天后,第一艘觀光船將由壽陽開往邊荒集去。由於這是邊荒遊的第一炮,荒人必然隆重其事,務求辦得有聲有色,不容有失。高彥是邊荒遊的統籌者,必會親身隨船,這便是最佳下手的機會。如果船尚未抵邊荒集,負責的高小子便一命嗚呼,邊荒遊還可以辦下去嗎?這將是對荒人最嚴重的打擊。”

桓玄聽得兩道眉毛蹙聚在鼻樑上端,不解道:“既是不容有失,荒人當然高手盡出,以保證不會在這邊荒遊第一炮出岔子,怎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向高小子下手呢?”

乾歸胸有成竹的笑道:“那便要看出手的是什麼人,用的是何種方式。”

  接著壓低聲音,說出計劃。

桓玄聽罷大笑道:“今次高彥死定了。”

茫茫細雨裡,劉裕和王弘登上一個山丘,鹽城在前方南面里許處,依然是城門緊閉,城外不見行人。

兩人在山坡坐下,好等待天黑後攀牆入城。

王弘道:“何鋒既可能已離城而去,我們恐怕要白走一趟。”

劉裕凝望黃昏裡被雨霧濃罩的城池,微笑道:“如果何鋒曉得我來,是不會離開的,因為這是他最後一個機會可以回复昔日的風光。”

王弘道:“你到廣陵後立即受命乘船出發,他怎知道你會來鹽城呢?”

劉裕道:“別忘了我出發前在廣陵逗留了一天一夜,足夠讓劉牢之安排水師船在出海前攔截我,同時向焦烈武通風報信。”

王弘不解道:“劉牢之和焦烈武肯定不會有聯繫,在如此匆促的情況下,如何讓焦烈武知悉你正趕赴鹽城?”

劉裕耐心地解釋道:“不論是北府兵又或地方幫會,都有一套利用信鴿迅速傳遞消息的完善系統。劉牢之不須與焦烈武有直接的聯繫,只要著人把消息在鹽城散播開去,焦烈武在鹽城的眼線便會立即飛報焦烈武,何鋒也因而曉得我的來臨。”

  王弘恍然道:“明白了!”

旋又皺眉道:“劉牢之如要蓄意害劉兄,當然該把劉兄離開廣陵的時間洩露,以焦烈武的凶悍,何不到海口截擊劉兄的船,卻要到鹽城去燒民船? ”

劉裕定神想了半晌,叫道:“好險!”

迎上王弘充滿疑惑的目光,道:“事實上我是有點粗心大意,沒想過劉牢之會把我到鹽城當太守的消息先一步散播,以讓焦烈武在我們到鹽城的海途上襲擊我們。碰巧我們在黑夜出海,那時焦烈武為了攔截王兄的水師船,誤以為錯過了機會,讓我們溜往鹽城去,所以慌忙趕往鹽城,希望可以在途上追上我們。”

王弘點頭道:“照時間計算,理該如此。焦賊大有可能以為劉兄的船是泊在碼頭上其中的一艘船,所以毫不猶豫發動攻擊,事情便是這樣子。”

劉裕現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的賊巢究竟在哪裡?”

王弘苦笑道:“他們是以大海為家的海盜群,怎會有固定的巢穴?我和堂兄到鹽城後,用盡一切人力物力,仍是一無所得。更因此中了焦烈武的奸計,誤信錯誤情報,以為他的巢穴在海口東北面四十多里處,名為'五星聚'的海島群,就這樣中伏弄全軍覆沒。”

劉裕搖頭道:“焦烈武肯定有巢穴,只是沒有人曉得吧!海盜人數達二千人,不是個小數目。糧食須找地方儲存,方便補給;劫來的財寶女子,更要有收藏之處。他或許有數處巢穴,但必有一處是主巢,而且此主巢該是在鹽城北面海域的荒島,否則我們該可遇上他們。”

王弘動容道:“劉兄之言有理。難怪我們沒法尋到海盜落腳的地方,因為一直也以為他們的巢穴該在海口附近的荒島上,以方便截劫進出海口的商貿船。”

稍頓續道:“他先後襲擊我的船和鹽城碼頭上的民船,所以須返賊巢補給維修。正因賊巢在鹽城北面的海域,而我們則從南面駛來,所以沒有遇上我們。”

接著現出苦苦思索的神情,顯然在猜想賊巢所在的位置。

劉裕道:“不用費神猜想,只要何鋒肯幫忙,我有辦法把焦烈武找出來。”

王弘搖頭道:“我們見過何鋒多次,他都表示不知道焦烈武賊巢所在,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否則他定會告訴我們,因為他該比任何人更想除去焦烈武。”

劉裕微笑道:“我有辦法的!來吧!入城的時間到哩!”

拓跋珪和燕飛牽馬走到密林邊緣區處,朝外望去。

  營寨的燈火映入眼簾。

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寶的腦袋正在想什麼呢?”

燕飛啞然笑道:“假設你連他腦袋內想的東西也猜中,那便是真正的知敵。不過有時人恐怕自己腦袋在幹什麼,也糊里糊塗的,遑論別人的腦袋。”

拓跋珪嘆道:“你這小子是藉題發揮,趁機罵我糊塗,如非自問打不過你,現在我便要揍你一頓。好哩!我是認真的。你道崔宏提議的這一招,會否弄巧反拙呢?”

燕飛道:“說到決勝戰場,你至少比我高上七、八籌,何須下問於我?更何況如果你不認為崔宏的戰略可行,豈會言聽計從?難道你臨陣退縮嗎?這並非你的性格啊!”

拓跋珪苦笑道:“燕飛竟會這般誇大的。你只因厭倦戰爭,方不願費神去想。如果不是為了紀美人,恐怕不論我如何哀求,你都不肯跟我上戰場。這並不是臨陣退縮,而是要在下決定前思考每一個可能性。”

燕飛點頭道:“好吧!讓我坦白告訴你,崔宏此人的才智,令我感到可怕,他一個腦袋可勝比千軍萬馬。假設他選擇的明主是慕容垂而不是你老哥,在現時的兵力對比下,我們肯定會吃敗仗。勝敗就是這麼一線之隔,想想也令人心寒。”

拓跋珪道:“崔宏正是我一直尋找的'王猛',說到底中土始終是漢人的地方,我們只是外來者,不論我們如何學習漢人的文化,終落得得其皮毛而失其神髓,所以胡漢合作,始有成事的可能。崔宏是北方龍頭世家的代表人,對漢人有龐大的影響力,我一直都在註意他。那天你帶他來見我,實令我喜出望外。 ”

接著笑道:“你燕飛便是胡漢合作的最佳示範,天下誰人能勝過你的蝶戀花呢?”

燕飛沒好氣道:“少說廢話!上馬吧!”

笑罵聲中,兩人飛身登上馬背,策騎出密林,穿過兩座敵寨間燈火不及處的黑暗草野平原,朝慕容寶的主寨全無避忌的疾馳而去。

蹄聲紛碎了草野的寧靜,惹起敵方箭樓上哨兵的警覺,登時號角聲此起彼落,最接近他們的那數座築於高地的營寨騷動起來,像逐漸被拉緊的弓弦般抖動著。

拓跋珪大笑道:“馳騁於敵方千軍萬馬之中,進虎穴卻如入無人之境。痛快痛快!”

大河水在前方滾流不休,背靠河水的敵人帥寨的燈火愈趨耀目,河風一陣陣橫過草原,吹得兩人衣衫飄揚,戰馬鬃毛飄舞,如御風而行。

  燕飛心中湧起一股濃烈的情緒。

自代國覆亡,拓跋族一直過著到處逃亡,為存亡而奮鬥掙扎的生涯,現在終於撐到了能吐氣揚眉的日子。而自己最好的兒時朋友,則成為了拓跋之主,在復國路上邁開大步,朝夢想奔馳。這究竟是一場春夢,還是確切的現實呢?

敵方主寨人聲沸騰,戰馬嘶鳴,像被驚醒的猛獸,對入侵者露出嚇人的利齒,咆哮嚎叫。

離敵寨尚有二千多步的遠處,兩人倏地勒馬,駿馬立即人立而起,更添兩人狀如天神的威勢氣度。

拓跋珪大喝過去道:“拓跋珪在此,慕容寶小兒,敢否出營與本人單挑獨鬥,一戰定勝負?”

他以內功把聲音逼出,聲傳里許之地,確有不可一世的氣度。

話猶未已,主寨大門打開,一隊人馬飛騎奔出,只見隊首,後面跟著是延續不休的騎士,一時哪能數得清有多少敵人。

拓跋珪問燕飛道: “看到慕容寶嗎?”

燕飛仍是態度從容,道:“我們的小寶哪敢親身犯險,不怕是陷阱嗎?”

拓跋珪聞言又大喝道: “原來慕容寶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無膽小兒。”

說罷調轉馬頭,望南馳去,燕飛趲馬緊隨其後。

敵人馬隊聲勢洶洶的在後方二千步外銜尾窮追。

拓跋珪的長發隨風拂舞,向燕飛笑道:“記得小時候我們去偷柔然族人的馬嗎?還差點給逮著,情況便像這樣子。”

燕飛追上來與他並騎狂馳,笑應道:“今次不是偷馬,而是竊國。”

說話間,已朝大河下游奔出近兩裡,敵人在後方全力追來,盡顯慕容鮮卑族強悍勇猛的作風,在草野和馬背上根本不怕埋伏。

拓跋珪和燕飛忽然改向,往大河趕去,轉眼到達河邊,一個巨大木筏,從河邊的樹叢裡駛出來,劃筏的是四個拓跋族壯漢。

兩人馬不停蹄,同時一扯馬韁,兩匹駿馬如行空的天馬,由岸邊騰空而起,橫過近兩丈的空間,落在木筏上。

四名戰士齊聲歡呼,當木筏一沉後再浮上水面的一刻,四櫓齊出,載著仍在馬背的兩人,往對岸駛去。

兩人回首後望,敵人追到岸邊,只能眼睜睜瞧著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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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離間大計

侯亮生回到居所,首要做的事是到書齋去,今次終沒有令他失望,一看書櫃內某幾本書冊的位置,他便曉得屠奉三來了,更清楚屠奉三想在宅內何處與他會面。

親隨在身後請示道:“小人可把狗放出籠子了嗎?”

自上次險被人行刺,侯亮生加強了宅內的防禦,又養了數頭猛犬,不過沒他批准,猛犬是不會放出來巡邏的。

侯亮生心情大佳,遣開親隨,吩咐手下遲些兒才放狗巡宅,然後迳自向內宅走去,回到臥房裡。

  環目一掃,不見人踪。

侯亮生大惑不解時,屠奉三從樑柱上躍下來,笑道:“侯兄別來無恙。”

侯亮生大喜道:“屠兄果然來了。”

  兩人移到背角處說話。

侯亮生欣然道:“你們這一仗贏得脆快漂亮,用盡天時地利,如有神助,一夜間把邊荒集重奪手上,轟動南北朝野。”

屠奉三微笑道:“如有神助這句話最貼切,或許是托劉裕的鴻福。哈!侯兄近況如何?”

侯亮生道:“我還算過得去,伺候桓玄這種人,真是今日不知明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屠兄是過來人,該最明白我這番話。有一件事屠兄可能尚未知道,就是劉裕已安返廣陵,卻給劉牢之使手段派往鹽城當太守,表面看似是升了官,事實上則是藉為禍沿岸的一群凶悍海盜之手來對付他。照目前的形勢看,劉裕是有死無生之局。”

  屠奉三皺眉道:“海盜?”

侯亮生道出詳情,然後道:“焦烈武活動的範圍一向限於沿海一帶,從來不入大江,到近幾個月因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方惡名大盛。現在因王式的慘死,沿海郡縣的官兵已潰不成軍,劉裕美其名為討賊之將,卻是無兵之帥,更得不到北府兵或建康軍任何支援。最糟糕是縱能保命,仍難逃失職之罪。而這只是他惡劣情況的一部分。”

接著又把今早桓玄和乾歸商議殺害劉裕一事說出來。嘆道:“屠兄必須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否則劉裕將兇多吉少。”

屠奉三沉聲道:“焦烈武的霸王棍真的如此厲害嗎?”

侯亮生道:“乾歸曾與他比試過招,對他的棍法非常推崇,許之為南方第一棍法大家,可知焦烈武確是有真材實學的人。幸好屠兄今晚到來,可知劉裕命不該絕。”

屠奉三輕鬆地道:“劉裕確是命不該絕,卻非因我趕往鹽城幫忙,而是憑自己本身的才智武功。侯兄不用擔心劉裕,反要為他雀躍高興,假如劉裕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能創出奇蹟,誰還敢懷疑他是真命天子?”

侯亮生色變道:“屠兄是否高估了劉裕呢?”

屠奉三道:“侯兄看我屠奉三似是這樣一個魯莽之徒嗎?劉裕是該和荒人疏遠的,所以我不宜插手到他的事內。只有這樣他始可以在北府兵內建立威信,也可令建康高門對他減少疑慮,鞏固他作為謝玄繼承人的形象。”

侯亮生道:“我們對乾歸此人絕不可掉以輕心,只看他正逐漸取代你以前在桓玄心中的位置,便可知他是如何出色。我對劉裕的認識當然遠不及屠兄,可是從我收集回來的情報,劉裕的武功只是王國寶般的級數,與王式該所差無幾。在孤身作戰的情況下,加上敵暗我明,他是不可能有任何作為的。”

屠奉三拍拍侯亮生肩膀,信心十足地道:“相信我吧!劉裕再非侯兄印像中的劉裕,他不但變成一個可怕的高手,更習慣了在最艱苦、最惡劣的形勢裡謀取勝利,事實會告訴侯兄,劉裕千真萬確是天命所歸的人,任何與他作對者,最後都會淒慘收場。他做好他的本份,我們做好我們的工作,這是最佳的安排,楊全期和殷仲堪方面如何?我該否去接觸他們?他們又會不會出賣我以討好桓玄?”

侯亮生冷哼道:“此事有關生死存亡,豈容他們有別的選擇?只要你讓他們曉得正被桓玄嚴密監視著的情況,他們將會對屠兄倒屣相迎。”

屠奉三大喜道:“這方面有賴侯兄供應資料。我和楊全期有點交情,就由他那方入手,成事的機會高一點。”

侯亮生嘆了一口氣道:“凡事有利也有弊,你們收復邊荒集,固然可喜,但亦令桓玄和聶天還生出懼意,進一步拉近了他們的關係。在此之前,他們是貌合神離,各持戒心,合作上並不全面,現在他們的伙伴關係在挫折和壓力下反突飛猛進,情況令人憂慮。”

屠奉三皺眉道:“侯兄為何有這樣的看法?”

侯亮生道: “桓玄曾到洞庭見聶天還,邊荒重回你們的手上後,聶天還且親到江陵來見桓玄,以示對桓玄的信任。桓玄則以上賓之禮待之,對聶天還客氣尊敬得完全不像他一向視天下人如無物的行事作風。我敢說在統一南方前,他們的關係會保持良好。”

屠奉三愕然道:“確令人料想不到。”

侯亮生道:“桓玄和聶天還攜手合作,將成為南方最強大的力量,足與聯手後的建康軍和北府兵相抗衡。加上桓玄佔有大江上游之利,只要封鎖建康上游,便佔盡地利,掌握主動權。比對之下,司馬道子和劉牢之卻仍在互相算計。司馬道子以王凝之守會稽應付孫恩,又以謝琰代替被殺的王恭,擺明是針對劉牢之的毒計,劉牢之豈會心服?此消彼長下,更難壓制桓玄和聶天還的氣焰。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劉裕於未成氣候之際,建康軍和北府兵早被他們逐個擊破。而直至此刻,我仍看不到任何轉機。”

屠奉三道:“在這種情況下,能否爭取楊全期和殷仲堪到我們這一方來,實乃勝敗的關鍵。一天桓玄未能除此二人,他就不敢揮軍建康。所以我必須清楚楊殷兩人的動向。”

侯亮生道:“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多次密訪殷仲堪,照我猜測,該是楊全期力勸殷仲堪幹掉桓玄,而一向對桓玄畏懼的殷仲堪卻是猶豫不決。所以只要屠兄讓他們清楚桓玄正密謀對付他們,甚至他們的數次會面,桓玄莫不瞭如指掌,如此他們在力求自保下,必與屠兄合作。”

屠奉三喜道:“妙極!有勞侯兄提供情報,殷楊兩人絕不會懷疑到侯兄身上,還以為我仍有眼線留在桓玄身邊。至於如何可秘密與楊全期碰頭,請侯兄指點一二。”

  鹽城。

王弘領著劉裕逢屋過屋,忽然停下。劉裕來到他身旁,學他般伏身屋脊處,往隔開一條街的宅院望去。

兩人利用索鈎攀牆入城,只見家家門戶緊閉,商舖停止營業,街道上幾不見行人,仿似鬼域,只間中見到有官兵巡過。

王弘指著對面的宅院道:“這是何鋒在鹽城的居所,城內最大的鹽店是他開的,亦等若東海幫的總壇。不過東海幫因大海盟的冒起而轉趨式微,聲勢已大不如前。”

劉裕往對面瞧去,高牆圍著華宅,庭院深深,主堂便分三進,還有中園後院,頗具規模,可以想像何謙在世時東海幫的威風。

何鋒不但是東海幫的龍頭老大,且是當地首富和最大的鹽商,擁有數百個鹽場。焦烈武的崛起,令他首當其衝,飽受其害。

他是不愁何鋒不與他乖乖合作,正如他對王弘說的,這是何鋒最後一個機會。他更肯定劉毅會通知他自己的來臨,告訴他自己和何謙派系的關係。

如果沒有火石效應,何鋒或會因貪生怕死寧願選擇離開鹽城,但在認定他劉裕乃真命天子的心態下,何鋒豈肯這般愚蠢,錯過此唯一翻身的機會?

  他有絕對把握可以說服何鋒。

劉裕低聲道:“我進去找何鋒,王兄在這里為我把風如何?”

王弘皺眉道:“劉兄何不正式登門求見?我敢肯定宅內守衛森嚴,發生誤會便不好哩!”

劉裕微笑道:“我要向他展示實力,當我避過所有守衛,忽然現身在他眼前,比任何方法更加有力向他展示我劉裕並非省油燈。請王兄告訴我何鋒的外貌和特徵。”

王弘啞然笑道:“劉兄的威名,天下誰人不知呢?”

劉裕輕鬆地道:“我和荒人混久了,習慣於心情緊張時說笑。我要偷進去見何鋒的原因,是不希望驚動何鋒外的任何人。我幾可斷定何鋒的手下裡有見利忘義之徒,暗中投向焦烈武。”

王弘釋然道:“原來如此!劉兄小心點。”

劉裕正要滑下瓦坡,躍往後巷再設法潛往對過的大宅,忽然喊叫聲起,從何鋒的宅院傳來。

  兩人互望,均大感不妙。

接著是兵器碰擊聲和連聲慘叫,兩人尚未弄清楚發生什麼一回事,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往左方外圍的高牆落去,手上還提著一團東西似的。

劉裕一顆心直沉下去,知道來遲一步,只看這刺客的身手,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提著的大有可能是何鋒的首級。這等人物絕不會只是來鬧事那麼簡單。

劉裕當機立斷,一拍王弘肩頭,道:“回船去等我。”

接著從藏身處奔出,騰空而起,全速追去。

燕飛和拓跋珪先後登上大河南岸,崔宏和長孫道生領著三十多名戰士在岸邊接應。

兩人任由手下把馬兒牽上岸,立在岸旁遙觀對岸,崔宏和長孫道生來到他們左右。

  敵人已撤返營地。

拓跋珪目光投往滾流不休的河水,道:“水勢猛了!”

崔宏點頭表示同意,卻沒有說話。

長孫道生道:“伐木工作已經完成,我們可在一夜內設立三個假木寨,由對岸看過來肯定見不到破綻,看不破是偽裝的。”

拓跋珪探手摟著愛將長孫道生的肩頭,讚賞道:“道生做得很好。”

長孫道生的文秀之氣是胡人中少見的,兼之長得高挺英俊,又有勇有謀,素得拓跋珪看重,著他侍從左右,作為智囊參謀,與長兄長孫嵩均得他重用。

拓跋珪接著向崔宏問道:“崔卿有什麼看法?”

燕飛心中暗讚拓跋珪和崔宏,表現得恰如其份,不會令長孫道生生出妒忌之意。

崔宏道:“長孫將軍的方法非常巧妙,先暗渡大河,以三日時間準備木材,再於一夜之間豎立三座木寨,令慕容寶誤以為我們大軍盡駐南岸,故有足夠人手建寨立營。此舉定能令慕容寶驚疑不定,到他派人過河探察,我們的木寨早已完成。”

長孫道生笑道:“崔先生太謙虛哩!我只是依先生的提點,督促手下的人去辦事吧了。”

燕飛只聽兩人對答,便知他們之間建立起情誼,這對崔宏打入拓跋珪的集團,非常重要。長孫道生肯接受他,其他的拓跋族將領便會跟從。

整個計劃是由崔宏構思出來,就是要令慕容寶誤以為拓跋珪的主力大軍駐紮南岸,成其夾岸對峙之局。

  此計有兩個目的。

首先是要慕容寶以為拓跋珪在誘他渡河強攻,剛才他們故意向慕容寶搦戰,正是擺出一副要觸怒慕容寶的姿態,務要令慕容寶和旗下諸將朝這方向去想。

  須知渡河進攻有極高的風險。縱使慕容寶軍力強大,由於一動一靜皆在對方的嚴密監視下,又受船隻數目限制,渡河往攻只是讓對方練靶。所以除非慕容寶能確定拓跋珪一方只是區區二千人,否則將成對峙之局。

此正為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兵家謀略。

其次是令慕容寶一方誤以為拓跋珪軍力盡在南岸,即使撤軍亦可從容退走,只要部置一支押後軍在對岸嚴陣以待,便不虞拓跋軍銜尾追擊。這是非常危險的錯覺,更是勝敗的關鍵。

崔宏這一招耍得非常漂亮,令慕容寶徒擁八万精兵,氣力卻沒處可以發洩,對士氣的影響更是非常嚴重。

拓跋珪若有所思地道:“慕容寶剛才沒有親身出馬追趕我們,對嗎?”

三人中以燕飛最了解拓跋珪,他思考的方式與別不同,腦子不斷轉動,會忽然想到與眼前話題沒有延續性卻有關連的事情上。

  笑道:“我看不見他。”

拓跋珪長笑道:“寶小兒是膽怯了,怕我是誘他出寨,再以伏兵襲擊他。哼!想起以前我受盡他的氣,今次我會千百倍的向他討回來。”

長孫道生道:“慕容寶雖在人前人後表示看不起族主,事實上正表現出對族主的恐懼。現在他勞師遠征,得到的只是燒焦了的盛樂,心中的窩囊氣可以想像。當他明早起來,發覺我們枕軍南岸,一河之隔,卻令他只能空嘆奈何,驚異不定,想想也可知他進退維谷的苦況。”

拓跋珪欣然道:“道生形容得非常貼切。我明白慕容寶這個人,最拿手是拍他爹的馬屁,他本人既好大喜功,更沒有耐性。”

轉向崔宏問道:“崔卿那方面的事辦妥了嗎?”

崔宏答道:“消息將會在三天后以太原為中心散播,由北上的商旅帶來消息,沿大河的城縣往北傳遞蔓延,謠言該在數天內傳入慕容寶耳內。我預備了十多個內容不同的謠傳,全部合起來可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就是慕容垂在長子的攻防戰上遇伏重傷,性命垂危,一些手下將領依他願望送他返回中山,而其他手下則攻入長子,屠城作報復。”

長孫道生讚歎道:“崔先生確是造謠的高手,愈是眾說紛雲的謠言,愈教人難辨真偽。我敢肯定慕容寶會中計。”

崔宏續道:“慕容寶雖然是太子,可是大燕皇族和將領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所以即使慕容寶半信半疑,也不敢冒失去皇位之險,立即趕返中山看個究竟,這種事時機最重要,錯失了便後悔莫及。照我看慕容寶是不會費時查證真偽,只好燒掉戰船立即從陸路退兵,過長城趕往中山,如此我們大勝可期。”

拓跋珪點頭同意道:“慕容寶還有別的選擇嗎?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難道長年累月的和我隔河罵戰。哈!最精采是他以為我除坐看他離開沒有絲毫辦法。小飛!你怎麼看?”

燕飛心中暗嘆一口氣,以拓跋珪的行事作風,必定會對慕容寶窮追猛打,進行一場慘酷的屠戮,盡其所能削弱大燕國的實力。戰爭的本質正是如此,不容仁愛的存在。而他燕飛為了心愛的人,別無選擇下被捲入了戰爭的旋渦裡,縱然不情願,亦只有堅持下去。

燕飛目光投往大河茫茫的黑暗裡,道:“勝負將在十天之內見分明。”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接著雨勢漸大,把大河和兩岸籠罩在突來的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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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55:27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速決之法

劉裕展開他在荒野密林的縱跳術,施盡渾身解數,純憑靈敏的嗅覺,追躡著刺客。

他當然可以緊追在對方身後,可是如此勢將大增被對方發覺的風險,不能從此人身上找到焦烈武的秘密巢穴。他終非方鴻生,沒有一個天生靈鼻,縱能憑氣味追踪目標,由於對方輕身功夫非常高明,除非能如獵犬般追趕獵物,否則分辨到氣味時,早給對方遠遁而去。

忽然劉裕心中大喜,他發現他可以輕易辦到,皆因對方身上用了香料,所過處留下淡淡的香氣,在他大幅加強的嗅覺下無所遁形。

這是個女刺客,且是個愛美的女子。

換過是以前的劉裕,儘管有香氣可尋,亦大有可能追失目標,因為此女的輕功非常了得,比之現在突飛猛進的他,仍所差無幾,由此可見對方的高明。

如果此女是焦烈武的座下高手,那焦烈武一方確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難怪能肆虐沿海一帶,無人能製。

“呼”的一聲,劉裕從林地上斜竄而起,落在一株老樹的橫丫處,已身處密林邊緣,林外千多步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沙沙響起。

女刺客高挑*修長的曼妙背影,映入眼簾,正朝海邊奔去。

劉裕心中叫苦,能否擒殺她尚是未知之數,如追出林外,肯定再難潛踪遁影,況且若對方有同黨駕船來接應,對付起來更不容易。

女刺客直抵岸旁,躍上灘岸的一塊巨石,回頭張望。

劉裕功聚雙目,借點月色隱見此女容顏嬌豔,頗具姿色。

女刺客張望一番,忽然手往天上一揮,火光沖天而上,在她頭頂五丈高處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劉裕猛一咬牙,當機立斷,朝北潛去,假如他猜錯來接應女刺客的敵船的逃遁航線,今次便要白走一趟了。

劉裕的頭從水里冒出海面,接應女刺客的船正從南面沿岸駛來。一看下劉裕心中大定,因為出現的是底平篷高的沙船,二桅二篷,只適合在內河淺水處行駛,而不宜於大海風浪中航行。即使須走海路,只會沿岸而行,敵船如像他猜測般往北去,他便大有機會潛上敵船。

劉裕調節體內真氣,俾可在最佳狀態下登船,此船不見半點燈火,對他非常有利。

女刺客一個縱身,躍上駛至岸旁的沙船,沙船不停留地直朝他的方向破浪而來。

劉裕取出可發射索鉤的筒子,嚴陣以待。

一陣歡呼吶喊聲從船上傳來,顯示因女刺客宣告完成任務,惹得船上眾賊為她吶喊歡呼。

劉裕此時已可肯定女刺客是焦烈武的手下,而何鋒則是兇多吉少。不明白的是際此形勢如此緊張的時刻,何鋒怎會如此不小心,竟被敵人所乘。

  沙船不住接近。

  劉裕潛進水里去。

紀千千和小詩被風娘喚醒過來,匆忙梳洗更衣,出帳上馬,跟著風娘馳出營地。

夜空滿天星斗閃爍不定,極為壯麗。

慕容垂親切地向她們問好,然後與紀千千並騎而行,風娘和小詩緊隨其後。隨行的只有數百名親兵,恍如在深夜出動的幽靈兵團。

紀千千心中有點奇怪,儘管荒野瀰漫著一片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可是她一見到慕容垂,竟生出安全的感覺。不知是因他胸有成竹的神態,又或是因不住認識到他鬼神莫測的手段。

可是說到底慕容垂仍是她的敵人,不僅剝奪了她們主婢的自由,更令她與燕飛分隔兩地,飽嚐相思之苦。

不過在這一刻,她的確希望慕容垂是勝利的一方,此想法令她感到矛盾和難受。

人馬沿野林邊的荒原緩緩朝西推進,在沒有火把的照明下朝某一目的進軍。把營地拋在後方。

慕容垂欣然道:“慕容永親率五萬大軍,於昨晚離開長子,途上休息了三個時辰,黃昏後繼續行程,該在天明前到達台壁。”

紀千千“嗯”的應了一聲,沒有答他。

慕容垂歉然道:“希望這場精彩的戰役,可以補償千千失眠之苦。”

紀千千目光投往前方無盡的黑暗,心忖愈精彩的戰爭,愈是慘烈,殺戮愈重。只恨自有歷史的記載以來,人與人間的鬥爭從未停止過。幾千年來一直不斷進行著不同規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質各式各樣的戰爭。

可是亦只有通過戰爭,她和小詩方有回復自由的機會。她對戰爭該是厭惡還是渴望呢?

劉裕從沙船左舷近船尾處,探頭偷看甲板上的情況,女刺客已躲進小船艙裡,只有五、六名大漢在操舟。這些海盜橫行慣了,又從沒遇上過能威脅他們的對手,或根本不相信有人敢來找他們的碴兒,所以警覺性非常之低,除工作外就是忙著高談闊論,話題則離不開殺人和女人兩件事。船桅高處分別掛上兩盞風燈。

劉裕心忖即使自己就這樣掛在船尾處,大有可能到達賊巢前仍不被發覺。輕按船邊,劉裕靈活地躍上甲板,然後步履輕健地閃往一堆似是裝著酒的大壇子後,避過其中一賊掃過來的目光。

此時船身輕顫,改變航向,拐彎朝大海的東北方駛去。

劉裕設法記牢所處的方位,揣測賊巢該在離岸不太遠的島嶼,因為坐的這艘沙船絕不宜遠航深海。同時心中大訝,既然賊巢非是在偏遠的海島,因何卻能避過本地官府、幫會和沿海漁民的耳目呢?

  腳步聲漸近。

劉裕探頭一看,兩個海盜正沿右舷朝船尾走來,連忙審視形勢,到兩盜來到酒壇所在的右方,這才從左邊俯身急行,一溜煙般進入敞開的小船艙。

船艙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四個艙房,人聲從其中一個艙房傳出來,是兩個女子對話的聲音。

劉裕把耳朵貼上鄰房的房門,肯定房內無人後,小心翼翼推門閃入房內。此時他把呼吸調節得若有如無,踏地無聲,因為只要稍有疏忽,像女刺客那樣的高手,縱然沒有警戒之心,也會自然生出感應。

  掩上門後,劉裕靠門靜立。

房內只有簡單的設備,中間處擺放了一張榻子,靠窗處是兩椅一幾,門旁的角落放置大櫃。

劉裕正要運功竊聽隔鄰的對話,體內真氣早依意天然運轉,收聽得一字不漏。

一個粗啞刺耳的女聲道:“小姐今次送給焦爺的肯定是最好的賀禮,最妙是焦爺還以為小姐尚須一段時間爭取何鋒的信任,哪想到小姐已為他立了大功。”

嬌笑聲響起,道:“男人誰不好色,我'小魚仙'方玲耍幾下銷魂手段,便勾了何鋒的魂魄。噢!還未到嗎?真想看到老大驟見何鋒首級驚喜的模樣。”

  劉裕心中暗嘆,又是美人計。同時曉得此女是焦烈武的私寵,只不知焦烈武對她迷戀的程度。不過聽她悅耳的聲音,配合她的艷麗和動人的體態,兼之武功高強,即可肯定是令人迷戀的尤物。方玲令他想起任青媞。此女的武功當然不是任青媞的級數,但也差不了多少。想不到海盜裡竟有如此高明的女性高手,由此可推想焦烈武的厲害。

該是侍婢的女子道:“菊娘不是哄小姐你歡喜,自小姐來後,焦爺整個人不同了。我侍候焦爺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對其他女人像對小姐般,對小姐他肯定是動了真情。小姐真的可以迷死男人,連我都看得心動。”

方玲笑罵道:“你敢向我嚼舌頭?小心我向老大告你一狀。”

船身忽然抖動起來,在海面左搖右擺。

劉裕移到窗旁,探頭外望,前方隱見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冒出海面,竟然是個孤島。

菊娘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快到哩!遇上霸王島的急流了。”

劉裕心中大喜,知道終尋得賊巢。

焦烈武的拿手兵器是霸王棍,此島以霸王命名,不用說也該是焦烈武海盜團的秘密基地。此處之能夠保密,與因霸王島而來的急流定有關係。

隔鄰的方玲道:“我們的老大是最不平凡的人,別人將急流視為畏途,他卻以急流來做最佳的掩護。任官府水師船如何龐大,如不熟急流水性,也難免舟覆人亡。”

劉裕心中一動,再探頭外望,沙船正在不斷改變航向,似要繞往海島的另一邊。他仰望夜空,找到北斗七星的位置,緊記著沙船行走的角度方位。

菊娘道:“焦爺是有大志的人嘛!他視小姐如珠如寶,不但因小姐美麗可人,更因小姐可以作他的好幫手。”

方玲道:“現在天下大亂,正是有誌之士乘勢而起的好時機。天師軍剛攻陷會稽,還殺了那糊塗蟲王凝之,朝廷自顧不暇,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

劉裕乍聞壞消息,心神劇震,腦裡一片空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對王凝之他並沒有感情,可是卻不得不擔心謝道韞母子和到了會稽去的宋悲風。

  一時間他再聽不到隔鄰的對話。

孫恩失利於邊荒,曾偃旗息鼓,現在終於再次發動。

孫恩的天師軍一直是南朝的大患,也是謝安的重負,令人聯想起漢代張角之亂。比起張天師,孫恩不論才智武功均更勝一籌。而現在的形勢更對天師軍有利。

司馬道子絕不會和劉牢之衷誠合作,只會利用謝琰,把劉牢之和北府兵拖進戰爭的泥淖裡,以削弱北府兵的軍力。

北府兵若完蛋,他劉裕也告完蛋。只恨他卻被流放鹽城來送死,保命已不容易,還如何為北府兵出力?

孫恩的上上之計是不急謀北上,他會全力鞏固攻占的地盤,然後等待以謝琰和劉牢之為首的北府兵遠道征伐。擊垮北府兵後,方揮軍北上,攻打建康和廣陵。

由於江南是造船業最發達的地方,孫恩可以建立龐大的戰船隊,沿東岸直達沿海和大江兩岸的任何城市,迅捷快速,只要能佔據建康周圍的重鎮,孤立建康,那攻克建康將是指日可待的事。

孫恩的天師軍容納了南方本土世家的精英人材,非是烏合之眾,像徐道覆便是第一流的軍事家,他能帶領天師軍從邊荒全身而退,已充份顯示出他的識見和本領。

天師軍的起義代表著江南本土世族豪強,對北來僑遷大族不滿情緒的大爆發,彷如肆虐大地的洪流,即使司馬道子、劉牢之和桓玄攜手合作,能否遏制這股叛亂仍是未知之數,更何況南方正處於四分五裂的時刻。

沙船劇烈搖擺,把劉裕驚醒過來,回到艙房內的現實去。

忽然間,他感到與焦烈武的生死鬥爭微不足道,完全不關痛癢。

當然他不是認為焦烈武變得容易對付,而是失去與焦烈武周旋下去的耐性,只希望能速戰速決,解決掉焦烈武,然後全速趕返廣陵去。要死,他也要和北府兵的兄弟死在一起。而不是當逃兵開溜了事。

他再往外看,沙船尚須一段時間才可以繞往孤島的東面。

  劉裕也知道不是可說走便走的。依照軍規,縱使破掉了焦烈武的大海盟,也要留在鹽城,先把情況上報,再等待上頭的指示。劉牢之若仍要留他在鹽城,他也沒有辦法。

  幸好還有向謝琰求助的一著。

只要使人通知孫無終,他便有辦法知會謝琰。不論謝琰如何高傲自恃,際此用人之時,該不會錯過起用他的機會。說到底,謝琰清楚他和謝安、謝玄的關係,對他的信任遠高於劉牢之和其他北府將領。

劉牢之雖是謝玄派系的人,可是何謙因他而死,王恭更是被他所殺,謝琰不信任劉牢之是必然的事。

燕飛曾指出投靠謝琰是下計,不過現在情況有異,只要他能完成斬殺焦烈武的任務,想去討伐的又是天師軍,當然便是另一回事。

  想到這裡,一顆心灼熱起來。

  如何才能殺掉焦烈武呢?

  就這麼深入虎穴去做刺客行嗎?縱使焦烈武名實不符,被他輕易殺死,自己也沒命逃離孤島。二千個凶悍的海盜並不是鬧著玩的。

何況只看方玲的身手,便知焦烈武的霸王棍不在他的厚背刀之下。

這麼一座孤島有多大地方,他不被發現已是奇蹟,何況須潛入焦烈武的居處,以進行刺殺行動。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

劉裕走到門旁,暗自調息運功,務求達致最佳的狀態,同時整理腦內的計劃。

成功失敗,就看焦烈武對方玲的寵愛,是否如菊娘所述的那樣子。

  緩緩推開艙門。

劉裕踏出無人的廊道,移到方玲和菊娘所在的艙房門外。

說話聲仍在房內繼續著,可知方玲和菊娘正處於情緒高漲,旁若無人的狀態中。

劉裕緩緩拔出厚背刀,閉上眼睛,心明如鏡,在腦海裡描繪出房內的情景。

方玲可能正半臥床頭,而菊娘則坐在床沿。房內的佈置該與鄰房相若。

他是不容有失的,如錯失此次機會,他將永遠失去殺死焦烈武的良機。

  意在刀鋒。

果如他所料,體內真氣天然流轉,集中往刀鋒處,與以前不同的是輕重由心,刀氣既可裂人肺腑,也可只是製著對方穴道。

儘管他功力和刀法均大有精進,可是在公平決戰的情況下,要殺死方玲這樣的高手,也要在艱苦血戰之後或可辦到。想生擒她則是絕不可能。

  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隔。何況現在他完全掌握主動,蓄勢而為、出奇不意、攻其不備。

   “砰”!

  木門四分五裂。

床上兩女駭然張望時,見到的只是漫天刀影,也不知哪一招是實,哪一招是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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