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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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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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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00:33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荊州之爭

屠奉三瞧著楊全期進入密林,到肯定他的手下全留在林外,這才從樹頂處躍落地面。

  “唰”!

屠奉三打亮手上火折子,發出訊號,引楊全期來見。一身黑衣、腰佩長劍的楊全期出現在五丈開外,不住接近。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約會,雙方互相防範,各有殺死對方的理由。

對楊全期來說,能取得屠奉三的人頭,可獻予桓玄,以紆緩桓玄與他日趨緊張的關係;而對屠奉三來說,兩人直到此刻仍是處於敵對狀態,以他一向的作風,對敵人是絕不手下留情的。當然,屠奉三今次是有聯結楊全期之心,可是在“交心” 之前,楊全期有這種想法,是合乎情理的。

屠奉三攤開兩手,表示沒有敵意。

楊全期不停步地直抵他身前,臉上木無表情,冷冷看著他。

屠奉三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光,淡淡道:“楊兄肯來赴約,屠某人非常感激。”

楊全期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忽又啞然笑道:“屠兄風采更勝從前,想來在邊荒的日子定很風光。只是本人有一事不解,屠兄為何不留在邊荒風流快活,卻偏要來管我的事?”

屠奉三冷哼一聲,道:“我不是要來管楊兄的事,而是要管桓玄的事,且有個非常好的理由,楊兄該知我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楊全期神色轉厲,猛地從袖內取出屠奉三送給他的密函,在屠奉三面前激動的揚著,怒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送來這封信?這信內詳列我和殷仲堪過去數月見面的時間地點,你是要用此來威脅我嗎?”

接著把密函夾在兩手中,緩緩搓揉,信函變成紙屑從掌隙間灑往林地去,既表示了心中的憤怒,更顯示出精湛的內功。

屠奉三仍手持燃燒的火折子,冷冷瞧著他,到密函盡化碎屑,微笑道:“如果楊兄曉得信內的情報來自何方,就會感謝我了,否則,到楊兄命喪桓玄之手,仍未知發生了甚麼事。”

楊全期雙眉蹙聚,臉容顯現懼意,愕然道:“桓玄?”

  屠奉三點頭應是。

楊全期不眨眼的直視他,神色轉為凝重緊張,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怎知這不是屠兄的離間之計?”

屠奉三歎道:“楊兄是有智慧的人,該明白我到邊荒集後的情況。邊荒集兩度失陷,我忙於逃命反攻,哪來閒情去理會荊州的事?何況今非昔比,我在荊州的親族、手下,不是被殺便是流亡,只有桓玄擁有的勢力,才可一絲不漏地掌握楊兄和殷仲堪多次秘密會晤的詳情,對嗎?”

楊全期沉吟片刻,神色緩和下來,皺眉道:“如此說桓玄身邊仍有屠兄的人,且此人的地位肯定不低,該為桓玄的心腹之一,屠兄可否稍作透露,供我參詳?”

屠奉三心忖,任你如何猜想,也絕想不到是侯亮生這個與自己一向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沉聲道:“此人的身分我必須保密,請楊兄見諒,且此人關係重大,除殷仲堪外,楊兄絕不可讓第四個人知道。天才曉得楊兄的心腹手下中,有沒有桓玄的人?”

楊全期不滿道:“你既然不信任我,為何卻要來找我呢?這是否表示屠兄欠缺誠意?”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楊兄似乎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即使沒有司馬道子的分化離間之策,桓玄亦不會容許荊州除他之外,還另存其它勢力。楊兄接受了雍州刺史之位,又支持殷仲堪恢復荊州刺史原職,早犯了桓玄的大忌。根本不用我來離間,桓玄要除去你們兩人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多我這個忠實的盟友,對楊兄該是有利無害。楊兄還要我費唇舌之力嗎?”

楊全期沉默下來,思索片刻,道:“屠兄可以在哪方面助我呢?”

屠奉三知他終於心動,微笑道:“你可以得到邊荒集沒有保留的支持。”

楊全期愕然往他瞧來,好一會後忽然問道:“屠兄現在和劉裕是怎樣的關係?”

  屠奉三心中暗嘆。他一直避免提及劉裕,是不希望橫生枝節,而是想把整個結盟,鎮定為對付桓玄的行動?只是劉裕現在聲名太盛,其“一箭沉隱龍”更觸及南方高門與寒士根深蒂固的矛盾,像楊全期、殷仲堪這些高門名士,雖有改革之心,亦如王恭般擁護謝安“鎮之以靜”的治國策略,可是,卻很難認同謝玄從布衣中挑選繼承人的選擇。

而提到邊荒集,便很難避開劉裕的問題,因為外人並不明白邊荒集的真正情況,會理所當然視劉裕為邊荒集的最高領袖,而事實當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淡淡道:“劉裕已回歸北府兵,暫時與邊荒集再沒有關係。”

楊全期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半晌後皺眉道:“我不是懷疑屠兄對邊荒集的影響力,可是邊荒集有一半是胡人,先不說他們是否有興趣插手南方的事,即使他們肯管南方的事,但讓胡人南來,恐非好事。”

層奉三心中再嘆一口氣,暗忖,南方高門對胡人的恐懼已達到非理性的地步。

以他一向的作風,此刻便該拂袖而去,只是為大局著想,不得不按著性子解說。

語重心長的道:“荒人肯對付桓玄和聶天還,不只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求存。眼前當務之急,是不應計較漢胡之別,而是看如何應付桓玄和聶天還的威脅。一旦讓桓玄稱霸荊州,不但楊兄和殷仲堪死無葬身之所,邊荒集也會再度遭劫。這是一個共存亡的問題,其它考慮都該撇在一旁。”

楊全期苦笑道:“不瞞屠兄,我也曾有過借助邊荒集的念頭,否則今晚不會來見屠兄,此事只要傳出少許風聲,桓玄肯定不會罷休。”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我們或可以談得攏,楊兄有甚麼顧慮,請坦白說出來。”

楊全期道:“不是我的顧慮,而是殷仲堪的顧慮。我曾向他提出聯結邊荒集以抗桓玄和聶天還,但殷仲堪卻指出,邊荒集與崛起於北塞的拓跋珪有密切關係,名震天下的燕飛,不但是拓跋族人,且是拓跋珪的兄弟。如讓邊荒集的勢力擴展到南方,將會是我們漢人的一場災難。”

屠奉三不悅道:“楊兄對他說的話有甚麼意見呢?”

楊全期嘆道:“我並不同意他的話,首先是拓跋珪仍是羽毛未豐,在一段長時間內,難以對南方構成威脅。其次是邊荒集胡漢雜處,一切由鍾樓議會攬權主事,其淪為拓跋珪工具的可能性,機會是微乎其微。只是殷仲堪卻堅持此見,令我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屠奉三反平靜下來,道:“老殷是害怕了,所以找藉口推託。哼!他是否要死到臨頭才後悔呢?”

楊全期道:“屠兄今次來見我,令我更清楚處境。我會在短期內再去見殷仲堪,向他攤牌。”

屠奉三心中湧起失敗的感覺,如果沒有殷仲堪的合作,單憑楊全期之力,實沒法成事。

楊全期又道:“我們須定下聯絡之法,不論與殷仲堪商議的結果如何,我也會盡快通知屠兄。”

屠奉三點頭表示同意,道:“我有一個忠告,就是當桓玄忽然撤出江陵,那他發動的時刻也為期不遠了。”

劉裕坐在孤島主峰的高崖處,除西面海平遠處隱見陸岸,其它三面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剛被命名為裕州的這個荒島,面積頗大,有近三個邊荒集的大小,形如向東伸展兩臂的螃蟹,周圍是急流礁石,船隻難近,只有向東的一面,由於兩邊有陸地,形成防波堤的作用,所以水流較為平靜。可是,因海底有暗礁,如不熟悉水流航道,動輒有舟覆人亡之險。

東灘是島上唯一可供泊船的地方,數百房舍,便設於東灘旁的密林裡,不過已被王弘一把火燒得變成頹垣敗瓦,還焚毀數以千計的樹木。幸好,尚有幾間建於島上隱蔽處的房舍倖免於難,過去幾天,劉裕寄身於其中之一,以躲避忽然而來的風雨和海潮的晨霧。

劉裕日以繼夜的練刀練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盡量不去想島外的事情,心無旁騖的沉醉在武道的探索中,累了便打坐休息,頗有苦行者的感覺。

今夜不知如何,他再不能保持對練武的專注,思潮不住起伏,遂走到這全島的最高點來吹吹海風。

他隱隱感到,這是練習先天氣功的一個必然的歷程,功力不會是直線向上,而是波浪式起起伏伏的朝上漸進。

  而此刻他正處於其中一個低潮。

他的敵人就是自己,包括他內心裡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一棵樹孤零零地長在崖邊,被海風刮得不住彎下去,葉子已所餘無幾,可是仍不肯屈服斷折。

劉裕頗有點觸景傷情,自己的情況便像這棵小樹,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暴力下,掙扎求存。

忽然間他想到任青媞,兩人分手前,她向他解釋在建康要對他下毒手的原因,竟然是因愛上了他。

  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只有把他殺死,這段感情方可以告終,而她再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可以不顧一切的、放手去報任遙被殺的大恨。那亦代表她對逝去的大魏皇朝的心意。

可是她沒有成功,更因此為他保存貞潔。

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任何話。但事後回想,心中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真的鍾情於自己嗎?自己是否發瘋了?竟會相信此一妖女的謊言?縱然她真的愛上自己又如何?自己絕不可以讓一個妖女弄得暈頭轉向,如墜五里雲中。對他來說,她只可以作為一著棋子,以之對付聶天還。聶天還既憑胡叫天扳倒江海流,他便以任青媞來算倒他,完成對江文清的承諾。

不過難以否認的是,任青媞的姿色風情,確對他有無比的誘惑力。如果再給她一回像在廣陵的機會,他是不是仍能把持得住,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

一般男兒,到了他的年紀,大多已成家立室,可是他現在怎敢有家室之累,致害人害己。唉!不過,若淡真仍在他身邊,他定會毫不猶豫地,要她為自己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強壯娃兒。

  想到這裡,立即心如刀割。

王淡真聞父親噩耗,隨即服毒自盡,不但是哀父親之死,更是向他作出交代,以死明志,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

隨著日復一日,他對桓玄的仇恨愈趨濃烈,亦愈埋愈深。若不是他強索淡真,淡真雖然失去家族,但仍有他劉裕去照料她疼惜她。

手刃桓玄,是他心頭最強烈的願望。

桓玄外,他最痛恨的是劉牢之,終有一天他會教劉牢之後悔。

就在此刻,他覺得一陣痙攣,全身哆嗦起來。

連他自己也不覺察,事實上,他正處於修習上乘先天氣功的危險關頭,如果他受心魔支配,動輒會走火入魔,不但前功盡廢,且輕則武功盡散,重則有性命之虞。

可是,他如能度此突破前的難關,功力可更上一層樓。

沒有了淡真,縱使得了天下又如何?為何自己沒有強行把她擄走?一時間,自責、悔恨之念向他襲來,更感到無比的孤獨、傷心和絕望。做人究竟有甚麼意思?片刻後,他發覺自己癱倒崖上,渾身無力,內心卻似有團烈火在狂燒著,全身經脈都像被針扎入般刺痛,非常難受。

迷迷糊糊間,他耳邊似響起燕飛的忠告:人是不能永遠活在追憶和痛苦裡的,成為過去的再不可以挽回,我們只能朝前看。這個想法令他好過了點。

自己必須找到活下去的好理由,只為報仇而活著是消極還是積極呢?於此關鍵的時刻,他心中浮現江文清的如花玉容。

論姿色,江文清絕不在王淡真和任青媞之下,且曾和自己出生入死,情深義重,為何自己對她總難生出不顧一切的激情?劉裕猛地坐起來,驚覺自己渾體冷汗,鼻頭癢癢怪不舒服的,伸手一抹,竟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在新月映照下,一艘小艇映入眼簾。

劉裕明白過來,心叫好險,這才知道差點走火入魔,幸好靈臺尚有一點不減的神智,更因想起江文清,令他痛苦消滅,回復過來。

劉裕跳了起來,舒展手腳,功聚雙目,觀察來艇,同時心中大訝。

小艇從東面朝島灣駛來,雖因距離仍遠,看不清楚艇上狀況,可是這麼一艘小艇,能載多少人呢?難道來的又是那陳公公?想想也覺合理,只有陳公公才如此藝高人膽大,敢孤身來挑戰他劉裕。

不過,他倒希望敵人大舉前來,因為,過去幾天他全力備戰,心中的目標是大批的敵人,若來的是陳公公,反令他這些時日的準備佈置派不上用場。

心中再浮現江文清的玉容,又掠過一陣火熱的情緒。

只要自己和江文清是真誠的相戀,有情的結合,他劉裕又有始有終,對她負起責任,有甚麼事是不可以乾的。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處境,憑她的堅強,亦可以忍受任何打擊,縱然自己不幸戰死沙場,他劉家的香火仍可以由她為自己生下的兒子延續下去。只要事情保密,屠奉三也沒話可說。

不由又暗恨自己,他是否想找王淡真的代替品呢?想到這裡,心中矛盾至極,胸口火燒般疼痛。

  劉裕大吃一驚,連忙收攏心神。

一陣海風刮來,吹得他衣衫飄揚,精神一振。

小艇剛進入海灣,此時已可清楚看到,只有一人在艇上,小艇隨著海浪東搖西蕩,險象橫生。

接著小艇不自然地冒出海面,然後往旁傾覆。

劉裕曉得對方是撞上海中的暗礁,一拍背上厚背刀,展開獨門提踪術,穿林越嶺的往東灘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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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01:04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柔然公主

劉裕垂下裂石弓,愕然瞧著從海水里走出來的女子,赫然是久違了的柔然女武士朔千黛。她一身黑色水靠,背掛長劍,浸濕了的秀發垂在兩肩處,隨著往他所處的沙石灘走來,逐分地向他展露美好的身段,在月夜里分外有種神秘的誘惑力。

他怎麼猜也猜不到,獨駕孤舟勇闖急流險礁的人竟然是她。

朔千黛顯然花了不少氣力方抵此處,嬌喘著來到他身前,雙腳仍浸在齊膝的海水里,潮水一陣一陣的湧上沙石灘,天地仿似只剩下他們這雙男女。

朔千黛喘息著道:“什麼地方不好躲呢?偏要躲到這鬼地方來,我用了重金買到登島的正確航線,仍是避不了要翻船,明天還不知如何離開,你要給我想辦法。”

劉裕收起大弓長箭,一頭霧水的道:“姑娘似乎有急事找我,對嗎?”

朔幹黛拖著疲乏的身體,到他身旁的大石坐下,目不轉睛的打量他,卻沒有答他。

劉裕別轉虎軀,面向著她道:“姑娘不是一向對我不太友善嗎?因何卻要冒險到這裡來見我?”

朔千黛靜看他好一會,忽然掩嘴笑道:“我自小便是這種個性,不懂得討好人。事實上,自弄清楚你不是花妖后,我心中從沒有討厭過你。好吧!算我看漏了眼,差點錯過了你這可託付終身的好夫婿。”

劉裕失聲道:“好夫婿?姑娘在說笑嗎?”

朔千黛顯然心情極佳,欣然道:“你可以當我在開玩笑,但我至少有一半是心底里的真話。唉!我當然不會嫁你,因為要作我的夫婿,不但要隨我的姓氏,還須和我返回北塞,我知你是決不肯這般做的。南方需要你劉裕,便如柔然族需要我朔千黛。所以,我們的婚事是絕談不攏的,你不用怕我會煩你。”

劉裕聽得糊里糊塗的,一知半解的試探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仍有興致來找我呢?”

朔千黛輕描淡寫的道:“作不成夫妻,也可以作終生的伙伴嘛!”

劉裕錯愕地盯了她半晌,不解道:“大家有共同的目標,方可以做好夥伴。姑娘打算長留南方嗎?”

朔幹黛生氣道:“我不是說過必須返回北塞嗎?你竟這麼快忘記了,是否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劉裕苦笑道:“我不是善忘,只是奇怪,所以向你請教。”

朔千黛轉嗔為喜,道:“好吧!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構想。咦!你不奇怪我的漢語可以說得這麼好嗎?”

劉裕一呆道:“這也有好奇怪的嗎?在邊荒集能說好漢語的外族人,俯拾皆是,精通四書五經的胡人,在北方亦大不乏人吧!像苻堅便是飽讀書之士。”

朔千黛沒好氣道:“可是我是柔然族人嘛!一直在北塞的大草原生活,從沒有進入中原。”

事實上,劉裕對柔然族雖曾聞其名,可是卻毫不了解,對此族活動的範圍、實力、風俗各方面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幕容垂之所以扶持拓跋珪,除了需拓跋族人作“馬奴”外,還要他們守護北疆,阻止柔然族的勢力伸展往長城內,令幕容垂可沒有北顧之憂下,從容統一中原。

劉裕順著她的語氣道:“對哩!姑娘怎會說得一口這麼漂亮出色的漢語?”

朔千黛白了他一眼,眼睛似在說“算你哩”,這才傲然道:“此事亦要由苻堅說起,他的崛興,除了得漢人王猛之助,更因他本身精通漢文化,令我爹丘豆伐可汗對你們的文化生出好奇心,遂請來漢儒教導王族子弟學漢語、認漢字。不過沒有人學得比我更出色。”

劉裕笑道:“姑娘天資過人,學起東西來當然比別的人好。”

朔千黛不悅道:“我不用你來拍我的馬屁。有本領的人是不用拍別人馬屁的。”

劉裕想不到稱讚她兩句竟會碰了一鼻子灰,雖有點沒趣,卻又大感她的“野性難馴”也是一種吸引力。在荒島中獨處了數天,怎都有點寂寞,有她來解悶,總勝過胡思亂想,以致練功練出岔子來。

劉裕笑道:“好吧!姑娘其蠢如豬,全賴比別人用功,這才有些許成就,這般說是否表示我是有本領呢?”

朔千黛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起來,然後嗔道:“我是要和你談正事,莊重點好嗎?”

劉裕攤手道:“我一直在恭聽著。”

心忖,她既然是柔然族之王丘豆伐可汗的女兒,到中土來便肯定不是追殺花妖那般簡單,而該是負有特別的使命。可一時間仍想不到自己和遠在北陲的一個強大部落,有何利害關係。

朔千黛道:“你對拓跋鮮卑該比對我們熟悉,對嗎?”

  劉裕點頭道:“這確是事實。”

朔千黛望往夜空,道:“我開始覺得這個島也不錯,令人有點不願想外面世界的事。”

劉裕道:“姑娘肩上的擔子肯定不輕,故而生出這樣的想法。”

朔千黛訝異的盯他一眼,道:“你有很強的觀察力。”

劉裕笑道:“姑娘不曉得我是探子出身的嗎?”

朔千黛嬌笑道:“你這個探子專探別人內心的秘密嗎?”

劉裕道:“我倒希望確有此本領。我明白姑娘的感受,是因為我有同感。”

朔千黛道:“好哩!不要扯遠了。”

劉裕心忖,又是你岔開話題,反倒過來怪我,這話當然沒有說出口,否則便顯得自己沒有風度了。

朔千黛道:“拓跋鮮卑自大晉開始,便在陰山以北一帶活動,我們生活的地方,則在他們的西北方。現在拓跋鮮卑往南遷徙,定都盛樂,霸占了陰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勢力不住膨脹,不過他們並沒有放棄陰山以北的據地,反蠢蠢欲動,不時侵犯我們的領地,逼得我們往北遷移。”

劉裕愕然道:“這麼說,拓跋鮮卑是你們的敵人。”

朔千黛俏臉一沉,狠狠道:“不但是我們的敵人,且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劉裕恍然道:“因為他們擋著貴族南下之路。”

朔千黛的臉脹紅起來,怒道:“不要胡言亂語,我們對中土根本沒有野心,大草原才是屬於我們的,我和族人從不欣賞建城務農的呆板生活方式。”

接著望往夜空,道:“世上沒有比草原和沙漠更動人的地方,隨著季節和水草,我們不住遷移,環境不住變化,生活更是多采多姿。如果你肯到我的地方來,擔保你會迷上我們的生活。”

劉裕想到的卻是如果在星空覆蓋的草原上一個帳幕裡,與此女共赴巫山,肯定動人之極。旋又暗吃一驚,奇怪自己竟會忽然生出慾念,難道是修練先天真氣的一個現象?不由暗自後悔沒有問清楚燕飛,修習先天真氣是否要戒絕女色。想到這裡,不覺好笑。

朔千黛狐疑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劉裕的確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如果草原沙漠真是那麼迷人,匈奴、鮮卑、羌、氐、羯等族,便不用爭先恐後的擁入中原來打個你死我活、此興彼替。

道:“然則姑娘又因何到中土來呢?”

朔千黛定神看著他,好半晌後道:“因為我們不想被滅族。”

劉裕皺眉道: “這和到中原來游歷闖蕩有什麼關係?”

朔千黛道:“我們最大的敵人,一向是鮮卑族,現在鮮卑族裡最有勢力的兩個人,分別是幕容垂和拓跋珪。而我們對拓跋珪的恐懼,更甚於幕容垂。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不要懶惰,快動腦筋,我在考量你的智慧。”

  劉裕不知該生氣還是好笑。自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後,即使是敵人對他說話也要客客氣氣的,只有眼前性格爽快率直的柔然族女高手,喜歡便呼喝斥責,可是他感到樂在其中,不用旁敲側擊,轉彎抹角的說話。此女雖然爽直,但絕不是愚蠢的人,否則,她的可汗老爹也不放心她到中原來。

不由用心細想,以設身處地的方式,站在柔然族的立場,去思量幕容垂和拓跋珪的分別。他雖然不了解柔然人,卻對幕容垂和拓跋珪知之甚詳,所以非是沒有根據。

  朔千黛催促道: “快些兒!”

劉裕一向沒怎麼把她放在心上,今夜方開始認識她,也發現,如論美貌,她實及不上王淡真、任青媞和江文清那樣的美女,可是她卻另有一種剛健裡帶嫵媚的動人美態,充滿異族美女的開明風情,另有迷人之處。

忍不住調侃她道:“你不是說過陪我一夜嗎?為什麼這般的沒有耐性?”

朔千黛白他一眼,鼓著腮幫子道:“你可知在我們柔然族裡,如有男人敢說出要我陪他一夜,我會賞他兩記耳光嗎?這種話是不可以亂說的,男人只可以牽著女人的手唱情歌,女人心動了,便乖乖的隨男人走,明白嗎?”

旋又噗哧笑道:“你會唱情歌嗎?”

劉裕給她似嗔怪似鼓勵,難辨其心意的話惹得怦然心動,柔然族女子的大膽作風,像塞外的大草原般一切本乎天然,不含絲毫矯揉造作,別有一番誘人的滋味。

在這麼一座海上孤島裡,如此溫柔的月夜下,那感覺像在暗室裡面對誘人美女,而自己更一向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確很易出亂子。

唯一令劉裕不得不把慾念壓下去的理由,是剛才差點走火入魔的經歷。不敢打蛇隨棍上的在言語上挑逗她,岔開道:“我想到哩!”

朔千黛瞪大眼睛看他有什麼話說。

劉裕道:“以實力論,幕容垂當然比拓跋珪強大,可是,即使他能統一北方,在一段長時期內,只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土上,對北塞只採守勢,亦無暇去理會大草原的事。”

朔千黛點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更重要是我們根本不怕幕容垂,在進入中原後,幕容鮮卑族已從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變為農耕民族,再不適應塞外的情況。而拓跋族卻仍是游牧民族,生活方式與我們大致上沒有分別,拓跋族不論爭霸中土成敗如何,都直接威脅到我族的存亡。得志的話,他們依然不會放棄往草原大漠擴展;失意的話,更會避往北方來,與我們直接交鋒。”

劉裕點頭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

朔千黛神色沉重起來,道:“更令我們憂心的是拓跋珪這個人,我們一直在留意他。從他以馬賊的方式,縱橫北方,而苻堅卻沒法奈何他,到他借幕容垂的力量,於高柳大破窟咄,接著打敗佔領馬邑的獨孤部劉庫仁之子劉顯和劉衛辰兩個部落,領了黃河河套的產糧地區。站穩陣腳後,再敗陰山北麓的賀蘭部和河套以西的匈奴鐵弗部,同時又兼併庫莫奚、高車、紇突等部落,不但土地大增,且俘獲大批人口和以百萬計的牲畜,國力驟增,稱雄朔方,在大草原上己沒有人敢挑戰他。”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不曉得拓跋珪的厲害,只是從沒有設法去掌握他的情況。回想當年在邊荒集與他在惡劣的形勢下掙扎求存,實在很難想像他可以變成這樣一個被其他塞外民族深切恐懼的人。此時聽朔千黛以帶著懼意的語調清楚描述,那感覺確是難以言表,比對下,自己現在被逼困守孤島,還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實有天壤之別。

朔千黛續道:“拓跋珪肯定是拓跋族數百年來最出色的領袖,其野心和手段尤過於什翼犍,兼之心狠手辣,在北塞是無人不懼。幸好他現在的敵人有幕容垂,令他無暇理會其他事。不過,終有一天他會把矛頭指向我們,因為我們是在大草原上唯一具資格挑戰他的人。所以,我們必須未雨綢繆,作好準備。 ”

劉裕開始明白柔然族的情況,不解道:“那你們何不趁拓跋珪現時陷於與大燕的戰爭泥淖之時,抽他的後腿呢?”

說出這番話後,劉裕生出歉咎的不安感覺,說到底,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是不該鼓勵朔千黛干擾拓跋珪的,因為他的好朋友燕飛,正和拓跋珪並肩作戰,為救回紀千千主婢努力。

忽然間,他首次感到與拓跋珪無可避免的敵對關係。當日,他雖知道拓跋珪有殺他之意,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

朔千黛嘆道:“我們的準備仍未足夠,拓跋珪的崛起太快太迅速,令我們措手不及,如果現在我們挑戰他,只會惹來無情的反擊。”

劉裕暗鬆一口氣,道:“姑娘今次到中原來,是作準備的其中原因嗎?”

朔幹黛欣然道:“你真的很聰明。我今次到中原來,是要擴闊眼光,弄清楚中土的情況,追捕花妖只是順帶的事。唔!坦白點告訴你吧!我是私自離開的,並沒有得到爹的首肯。”

劉裕愕然道:“你竟是離家出走?”

朔千黛的俏臉紅起來,怨道:“誰叫爹要為我擇婿,我卻沒個看上眼的。我是獨生女,又沒有兄長。成為我的夫婿,等於成為我爹的繼承人,不找個英雄了得的人物,如何可以領導族人度過難關?”

  劉裕正心忖你不是看上我吧?朔千黛道:“原本我也不覺得你有什麼獨特之處,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領導荒人反攻邊荒集之戰,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戰功,教人刮目相看。你們奪回邊荒集的一刻,我到了建康去。到我趕到邊荒集,你又回廣陵去了。我只好一直尋到這裡來。嘻!焦烈武都被你宰掉了,數百人打敗了數千海盜,我想不看好你也不行呢。”

劉裕記起她早前說的話,不解道:“你看好我又如何,你也清楚,我不會隨你回家,為何又千山萬水的來找我?”

朔千黛聳肩道:“不做夫婿也可以做情郎,對嗎?”

聽她輕描淡寫的說什麼夫婿情郎,劉裕失聲道:“你在開玩笑嗎?”

朔千黛理所當然的道:“我們若全無關係,你怎肯幫我呢?”

劉裕苦笑道:“坦白說,我現在自身難保,比你更需別人的幫助。”

朔千黛凝望著他,一雙大眼睛閃亮起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可是當有朝一日,你成為南方之主,一切將改變過來。只擁有南方能滿足你?你不想統一天下嗎?那時,我們便有合作的機會了。”

劉裕心中反覆念著南方之主四個字,暗忖自己離此目標仍有一段漫長艱苦的道路,每踏出一步,都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時,香風拂鼻而來。

劉裕尚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這位柔然族的美女已坐入他懷裡,兩手纏上他頭頸項,香唇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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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情侶之盟

盧循進入內廳,徐道覆一臉凝重之色的在等待他。

  兩人在一角坐下。

盧循眉頭大皺道:“這麼晚了,有甚麼事不可以留到明天說的?”

徐道覆苦笑道:“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怎敢驚擾師兄的修持?”

盧循諒解的點頭,道:“我並不是責怪你,事實上,你的責任比我重多了,這些日子裡我忘情於修行,把其它事都拋開,說起來該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徐道覆定睛打量他片刻,驚異的道:“師兄顯然在道功上又有突破和精進,確是難得,不枉天師指定你為他道粹的繼承人。”

盧循點頭道:“自得天師傳法後,過去幾個月我的功夫確有一日千里之勢。好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是不是謝琰和劉牢之送死來了?”

徐道覆冷哼道:“若是他們,我有十足把握應付,何用來煩大師兄?今次我是為劉裕的事來的。”

盧循聽到劉裕之名,立即雙目殺機大盛,道:“這小子仍未死嗎?”

徐道覆嘆道:“不但沒有死,還殺了焦烈武,把他的大海盟打得七零八落,也壞了我們北上的原定計劃。”

  盧循失聲道:“甚麼?”

徐道覆把劉裕搏殺焦烈武的情況說出來,狠狠道:“焦烈武一向暗中為我們出力,是我們佈在大河出海口最重要的棋子,竟給劉裕一手摧毀,令我們陣腳大亂。此事後果非常嚴重,會令愚民更相信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如果我們不能在他成氣候前把他殺死,夜長夢多,將來的發展誰也難以逆料。”

盧循同意道:“我們定不能讓他繼續風光下去。”

徐道覆道:“天師返翁州前曾說過,如果形勢的發展須他出手,他會親自去收拾劉裕。所以,我想請天師出手對付劉裕。”

盧循道:“道覆送出了飛鴿傳書嗎?”

徐道覆嘆道:“我在昨天傍晚己傳書翁州,向天師上禀此事,到剛才接得天師的回書。”  盧循一呆道:“天師如何回复呢?”

徐道覆無奈的道:“天師說他正潛修無上功法,如能成功,其黃天大法將抵天人合一的至境,由於正值緊張關頭,故不直遠行,著我來和師兄商量。”

盧循欣然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剛才特別留意我修行的情況。”

徐道覆道:“師兄有把握殺死劉裕嗎?”

盧循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天經地義的。照我看,天師是藉劉裕來考驗我。不是我自誇,任劉裕如何精進,今回他是死定了。”

“噢!你幹甚麼?”尚差寸許,朔千黛才完成獻上香吻的行動,卻被對方一手輕捏著下巴,難作這寸進。

在軟玉溫香抱滿懷的銷魂感受裡,劉裕仍保持冰雪般的清明,目光移離瞪著大眼睛、現出一臉不解神色的柔然美女,同時把她的俏臉移轉向著海灣入口的方向,道:“你看!”

朔千黛再瞪他一眼,循他目光往月夜下波高浪急的水面瞧去,見到一艘三桅大帆,正迎風破浪的迅速接近。

她先是秀眉蹙聚,然後不服氣的嬌嗔道:“你這人真不懂溫柔,敵船仍在十多里外,仍夠時間親個嘴嘛!真是大煞風景。啊!”

劉裕整個人抱著她彈起,先把她高高舉起,再輕放地上,待她雙腳觸地,笑道:“我怕親嘴親得忘了時間。時間是分秒必爭,快隨我來,很快你便會明白,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想親嘴來日方長呢!”

離開她火辣辣的嬌軀,領頭朝西面的密林掠去。

朔千黛好奇的追在他身後,隨他離開沙石灘,穿林過野,涉溪登山來到海灣東南端的丘鋒處。從這裡可俯瞰整個海灣。

海風陣陣吹來,敵船來勢極速,只餘兩里許便進入海灣。

朔千黛看著一堆連葉砍斷下來的枝幹,訝道:“覆蓋在下面的是甚麼東西呢?”

劉裕輕鬆笑道:“當然是有用的好幫手,你把遮掩物拿走,千萬不要移動下面的寶貝,否則便要前功盡廢。”

朔千黛尚要追問,劉裕已溜到向東的山坡去。只好依他之言,把枝葉拿掉,不一會露出玄虛,赫然是一台投石機。

劉裕此時回來,捧著一個大酒壇,壇口塞了火引,安放到投石機本應置石頭的地方去,笑道:“明白了嗎?這是我精製的火油彈。敵船敢黑夜來搶灘,而海灣的安全航線只有一條,肯定有焦烈武的餘黨在船上指揮,才可以避開水底的暗礁。經我反複試驗後,調整好了投石機投擲的角度,保證能一擊成功,命中敵船。”

朔千黛瞪著投石機,道:“你一個人怎能把投石機搬到這裡來?”

劉裕凝望不住接近的三桅大船,道:“島上的投石機已被焚毀,這是唯一倖存下來的一台。怎麼搬上來嗎?當然是像築長城般艱苦,但卻是很值得的,待會你見到敵人的慘況,會曉得所有工夫都不是白費的。”

  說罷從懷裡掏出火折子。

朔千黛望向敵船,船上沒有半點燈火,隱透著某種邪惡的意味。道:“如果來的是你的朋友,這個錯誤你怎消受得起?”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若來的是與我有關係的人,自會打燈號先一步知會我,你看這艘船,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像是我的朋友嗎? ”

話猶未已,來船燈火亮起,一盞接一盞的風燈先後燃著,立即大放光明。在燈火照耀下,離他們不到半里的大船指揮台和甲板上站滿了人,粗略計算也超過百人。

朔千黛“啊”的一聲驚呼,朝劉裕瞧去,後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訝道:“這算是燈號嗎?”

劉裕沉聲道:“這是掛上皇旗的正規建康水師戰艦。”

朔千黛舒一口氣欣然道:“那便可肯定是來殺你的敵人,不用有絲毫猶疑,準備動手,讓我親睹你重演'一箭沉隱龍'的威風。”

劉裕頹然道:“我不可以攻擊此船。”

  朔千黛不解道:“為甚麼?”

劉裕嘆道:“如果我投出這個火油彈,我會變成叛國的亂臣賊子,從此南方再沒有我容身之地。唉!司馬道子這招真是又毒又絕。”

朔千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明知他們要來殺你,你竟眼睜睜地任由他們登岸嗎?對方有近二百人,你加上我也只是白賠。不要傻了!快動手,時機一現即逝。”

三桅大船己進入海灣,果如劉裕所料,偏往他們的一方駛至,船速顯著放緩,還把前後兩帆降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劉裕看著敵船駛往投石機瞄準的位置,卻沒有任何動作,且把放在投石機的自製火油彈取回手上。搖頭道:“你很難明白我現時的處境,只要這艘船被攻擊,司馬道子便有大條道理將我打為反賊,我以前的所有努力立即盡付東流。”

朔千黛緊張的道:“你可以推個乾乾淨淨嘛!”

劉裕苦笑道:“道理在我一方時,仍輪不到我說話,何況確是我幹的。告訴我,如果他們登岸後,大聲說”聖旨到“,我該怎麼辦呢?”

朔千黛怒道:“你滾出去讓人砍頭好哩!快!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劉裕忽然冷靜下來,竟現出笑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沒有應變之計,怎算大將之材?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走開,我轉頭回來。 ”

說罷捧著火油彈,往沙石灘方向竄高躍低的潛去。

小詩尖叫著從臥榻坐起來,不住喘息。

紀千千己移到她床邊,一把摟緊她,安慰道:“不要緊,你只是做夢而己!”

小詩仍是一臉惶恐神色,雙眼茫然的左顧右盼,不相信只是作夢。

紀千千曉得,她目睹幕容垂大破幕容永之戰,因而心中生出恐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下,睡也不得安寧,心中湧起憐惜之意,柔聲道:“你夢到了甚麼呢?”

小詩喘著氣道:“我夢到高公子領著一隊荒人兄弟來救我們,卻慘中皇上的埋伏,我想去警告高公子,卻叫不出聲來,然後……”說到這裹己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裡,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事實上,她這幾天心情也很差,修習燕飛傳的築基功法,竟沒法集中精神。原因很簡單,因對幕容垂的恐懼不住加深。

  戰場上的幕容垂太可怕了。

柔聲道:“詩詩掛念高公子,對嗎?”

小詩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苦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看上他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像高公子那種不愛守規矩的人嗎?”

在她懷裡的小詩以低微的聲音道:“我沒有看上他。”

紀千千憐惜的道:“不要騙自己哩!你不是對他有好感,怎會夢到他?那表示你心中在想他,關心他的安危。”

  小詩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心中一陣酸楚,忽然間,她感到燕飛離她很遠很遠。在邊荒集發生的一切,便像前世輪迴的事,彷似一個被遺忘了的夢。

而眼前的現實卻是冷酷無情的,幕容垂仍掌握一切,包括她主婢的命運。她明白,自己和小詩之所以陷於情緒的低谷,全因為認識到幕容垂令人生懼的戰爭手段。她們現在最渴望是能結合拓跋圭和荒人的力量,把她們從幕容垂的魔掌解救出來,回复她們的自由。

對她來說,不論幕容垂如何善待她、討好她,可這並不是她渴望的。除了燕郎外,任何人她都不要。

她渴望的是荒人不受約束的生活,渴望的是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愛自己想愛的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可是幕容垂卻剝奪了她最嚮往的自由,更令脆弱的小詩受盡精神的折磨,只此一項,幕容垂已是罪無可恕。

幕容垂向她展示戰場上的威風,卻令她更痛恨他。

因為他愈有威勢,她們主婢重獲自由的機會愈渺茫。

當渴望變成失望,失望變成絕望,她也變得提不起勁兒去為將來奮鬥。

當孤島中部多處地方冒起火焰,濃煙擴散時,劉裕回到正焦急等待他的朔千黛身旁。

劉裕朝泊在沙石灘碼頭處的戰艦瞧去,欣然道:“我成功了,沒有人敢走下船來。”

朔千黛嘆道:“這場火恐怕三天三夜也燒不完,到燒光了島上的樹木,我們只好投海。”

火勢正緩緩擴展,濃煙卻迅速蔓延,開始波及沙石灘。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有甚麼好擔心的?這是最觸目的烽火訊號,我的朋友看見了,會派船來接載我們,保證不損姑娘你半根毫毛。”

朔千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避得過今夜避不過明天,如果朝廷一意置你於死地,你終難逃毒手,倒不如隨我回大草原算了。”

劉裕笑道:“情況的微妙處,實難向你盡述,只要今回司馬道子派來殺我的人無功而返,我便算過關。明天的事,明天再看如何應付。我現在的處境,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只要尚未被逐出寺門,便可以繼續敲鐘。”

  朔千黛嬌呼道:“走哩!”

此時濃煙己覆蓋整個沙石灘,建康水師船逃難似的衝出濃煙的圍困,依原路駛離海灣。

劉裕看著戰船經過下方的海面,道:“留下來也沒有意思。”

朔千黛皺眉道:“如果他們守在附近水域又如何呢?”

劉裕冷笑道:“他們留下來可以有甚麼作為?難道截擊來接載我們的船嗎?司馬道子是不敢公然殺我的,在此他要依賴北府兵對付孫恩的時刻,他只能以行刺的手段對付我。如果我沒有猜錯,司馬道子該下有嚴令,殺我一事必須秘密進行。”

朔千黛道:“好吧!算你全猜對了,離開這里後,你返回鹽城去,不是亦難避刺殺嗎?”

劉裕輕鬆的道:“誰說我要回鹽城去呢?”

朔千黛一呆道:“你要到哪裡去?”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建康。”

  朔千黛失聲道:“建康?”

劉裕道:“真的很難向你解釋,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像任何人般愛惜自己的小命。”

接著雙目亮起精芒,沉聲道:“我已厭倦了躲躲逃逃的生涯,由今天開始,我要做個堂堂正正的北府兵將領,領兵南征北討。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想害我,卻剛好在我最需要轉機的時候扶了我一把。他們可以對我在邊荒集的努力視若無睹,卻不能且不可以抹殺我在鹽城斬殺焦烈武的軍功。現在,他們唯一的辦法,只有借孫恩之手剷除我,卻不知這正是我最期待和最渴望的事。”

朔千黛喜道:“你真的當我是夥伴,才會對我說這些事。”

劉裕凝望已遠去的戰船,道:“不是夥伴,而是情侶。我們做一對沒有肉體關係、清清白白的情人。將來的事沒有人知道,不過,如果我真的成為南方之主,我們將會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合作,你肯接受這情侶之盟嗎?”

朔千黛大喜道:“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劉裕道:“如此一言為定。敵人似乎是到鹽城去。我們也該動身了,否則,濃煙吹到這邊來時,我們會被嗆死的。”

朔千黛愕然道:“我們遊回去嗎?”

劉裕笑道:“沒有退路,我怎敢放火燒島?隨我來吧!”

說畢掠下斜坡,往佈滿亂石暗礁的海邊掠下去。不一會落至海邊,只見一艘小型風帆,密藏在靠海的叢林處,下面被木板架起,向海傾斜,船首離海面不到半丈,後面以長索固定。只要斬斷長索,船便會沿承託的長木條滑往海面,等若起錨啟航。

兩人跳上單桅的小風帆,劉裕從船上拿起一枝長達兩丈的撐竿,道:“放心吧!這片海面的礁石水流,我己摸得一清二楚,保證不會像你般翻船。”

朔千黛精神大振,拔出佩刀,欣然道:“我要斬索哩!預備!”

  劉裕大笑道:“動手!”

朔千黛一刀斷索,小風帆立即沿木架下滑,“砰”的一聲掉進水里。

小風帆船首先往下沉,旋又浮起,急流湧至,小風帆像玩具般打轉。劉裕一竿點出,正中左後方一塊冒出海面少許的礁石,小風帆應竿衝離島岸,往海灣的出口駛去。

兩人歡笑聲中,小風帆回复穩定,有驚無險的離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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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後會無期

高彥來到設於樓船最高層的豪華大艙廳,幕容戰、姚猛、龐義、方鴻生、拓跋儀、陰奇六人,佔了靠窗的一張圓桌,正在大吃大喝,高聲談笑。

姚猛笑道:“看高爺的樣子,昨晚定是作了個香艷旖旎的美夢,所以到現在仍未清醒過來。”

高彥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笑罵道:“去你的娘!昨晚我給卓瘋子弄得睜眼聽到他寫書的吵聲,閉眼也聽到,差點要起來把他捏死,怎麼睡得安寧呢?”

龐義把一碟堆得像小山般高、香氣四溢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同時問道:“要羊奶茶還是雪澗香?”

高彥動容道:“真的是雪澗香?我還以為鼻子出了問題,嗅錯了。竟這麼快便釀出來了,會否不夠香醇呢?”

方鴻生為他斟酒,欣然道:“這是老紅款待像高公子般的當家闊少的珍藏品,幸好藏得夠秘密,沒有給敵人充公。”

陰奇道:“老紅私藏二十五壇雪澗香,一直秘而不宣,到新釀的雪澗香趕不及提供邊荒遊,才忍痛拿出來。”

高彥把美酒一飲而盡,讚歎道:“以前的邊荒集又回來了。”

方鴻生神氣的道:“今次的邊荒遊第一炮,究竟有多少人參加?”

姚猛代高彥答道:“我們明早到達壽陽後,鳳翔鳳老大會把最後落實的名單,交到我們手上,照估計該不少於五十人。”

陰奇道:“我們共有四十九間客房,每房可容兩人。以每船平均八十客計,三艘樓船輪番開出,那每天可把八十個豪客送往邊荒集,扣除所有開支,每客可穩賺半兩黃金,這盤生意真的相當不錯。”

幕容戰欣然道:“最重要是刺激邊荒集的經濟,邊荒集興旺了,自然水漲船高,否則,何來軍費去營救千千和小詩?”

寵義聽到千千和小詩之名,一震點頭。

一直沒有作聲的拓跋儀問道:“鳳老大有沒有先做點上夫,查清楚參加我們邊荒遊第一炮的客人的底子呢?”

高彥正邊吃東西,邊看在前後護航的兩艘雙頭艦,在明媚的陽光下耀武揚威的樣子,忽然驚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差點把肉包子吐出來,訝道: “甚麼事?我又不是鳳老大,怎曉得他有沒有躲懶?”

  眾人哄然大笑。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 “過濾的工夫由各地負責招客的幫會負責,遊客可大至分為兩類:一類為各地有頭有臉的人,這類客人肯定不會出問題;另一類來自別處城鎮,所以地方幫會沒法核實身分,如會出問題,當出在這類人身上,名單上清楚顯示每個參加者屬哪類客人,可以大大縮窄我們須提防的人。 ”

說罷坐到高彥身旁,喝道:“給本名士來杯雪澗香。”

  姚猛忙伺侯他。

高彥咕噥道:“你不是仍在賴床嗎?”

卓狂生把盛滿雪澗香的酒杯舉至唇邊,曬道:“你當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嗎?睡足一晚仍是未睡醒的模樣。像我這般的練氣之士,睡兩個時辰便等於你睡兩個月,明白嗎?以後再不要問這種蠢問題。”這才舉杯一飲而盡。

  眾人齊聲大笑。

高彥笑道:“這瘋子因睡不著而更瘋,竟找老子出氣,幸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否則,今晚便用被褥把你活生生悶死。”

幕容戰道:“少說廢話。館主為我們的三艘改裝樓船起了名字沒有?”

卓狂生叫了一聲“好酒!”然後舒展筋骨,又環目四顧,透過四方的大窗,把穎水兩岸美麗的夏景盡收眼底,欣然道:“必先也正名乎!當然想好了,我們這艘是[荒夢一號],其餘兩艘便是二號、三號,簡單了當,又有意思。你們能想出更好的來?”

陰奇念道:“荒夢!邊荒之夢。唔!改得倒也貼切,如果我首次到邊荒來旅遊,經過百里無人之境,驟然見到比建康更興旺的邊荒集,也有如歷夢境的虛幻感覺。”

幕容戰點頭道:“卓館主想出來的,我們當然有十足的信心,就此決定。”

卓狂生欣然道:“我們還要於起程時舉行命名禮,便如將士出征的誓師大典,以隆重其事。”

拓跋儀道:“今回是不容有失,每一個人都該清楚自己的崗位和本份,清楚自己須做的事。”

高彥抓頭道:“我負責甚麼呢?”又尷尬的道:“噢!我差點忘掉了最高負責人的身分,當然是甚麼都不用乾。”

卓狂生道:“你的工作是陪客人吃喝玩樂,伺候客人妥妥貼貼的,了解他們,明白客人的需求,讓我們知道該在甚麼地方出力。”

幕容戰嘆道:“你這小子須提起精神做人,因為你屬風險高危族,這方面由陰兄告訴你吧!”

  高彥愕然望向陰奇。

陰奇淡淡道:“我奉鐘樓議會的指令,對負責今次邊荒遊第一炮的兄弟,作了另一個風險評估,高少你名居首位。所以,抵達壽陽後,館主和小猛會與你寸步不離,否則,如果你被敵人幹掉,不但邊荒游完蛋大吉,你也娶不成小白雁。”

  高彥色變道:“你不要嚇我。”

陰奇道:“第一個要殺你的是聶天還。我明白他這個人,極重聲譽,該不會直接派人對付你,卻可通過桓玄向你下毒手。桓玄可說是當今南方最有實力的人,手下高手如雲,只要派出高手混進觀光團,掌握到一個機會,精心佈局,肯定你難逃此劫。”

高彥吃驚道:“既然如此,我便該留在邊荒集接船。”

卓狂生罵道:“做人怎可以這麼沒有骨氣?我們荒人怕過誰來?聶天還要玩手段,我們奉陪到底,做縮頭烏龜有啥樂趣?”

高彥重現笑容,點頭道:“對!我絕不能丟荒人的面子。他奶奶的,有各位大哥看著小弟,小弟怕甚麼。來殺我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怎逃得過你們的法眼?”

方鴻生道:“我以前雖然當的是冒充的總巡捕,可是耳濡目染下,對犯案賊子的手法亦知之甚詳。今次是敵在暗我在明,以桓玄的實力,肯定可以把刺客的身分安排得全無破綻,令人絕不起疑。”

姚猛倒抽一口涼氣道:“如此說,豈非每個參加者都可能是敵人?”

拓跋儀微笑道:“這是最正確的態度。”

陰奇道:“所以,我今次必須隨行,因為我熟悉桓玄手下的人。”

方鴻生道:“現時南方敢惹我們的只有聶天還、桓玄、司馬道子、孫恩和劉牢之幾方面的人。聶天還和桓玄剛說過了,可以不論。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並沒有逼切的理由來破壞我們的好事,也犯不著這麼做,何況,他們要集中精神對付我們的劉爺。”

“至於孫恩,他現在自顧不暇,亦該沒有這種閒情。所以,情況並非那般惡劣,只要我們能應付桓玄一方,便一切妥當。”

卓狂生笑道:“看吧!我們方總巡天生便是偵查辦案的人材,這是他家族的傳統,鐘樓議會絕對沒有選錯人。”

方鴻生感激的道:“全賴卓館主大力推薦,我才有今天。”

幕容戰道:“我倒希望桓玄真的派人來和我們好好玩一場。到樓船來辦事的其它兄弟有五十人,人人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任何一人走到江湖去,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以這般的實力,即使刺客有孫恩的身手也難討好。”

方鴻生道:“所以敵人只能智取,我們便和對方來個鬥智鬥力。”

卓狂生笑道:“小心就是本,或許船上根本沒有敵人,但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放鬆警覺。”

龐義道:“一切留待到壽陽再說吧!大家喝一杯。”

眾人舉杯對飲,氣氛熾熱至極點。

劉裕與朔千黛來到一座山丘上,指著下方的官道說:“沿此道西行,可抵高郵湖,然後折往北方,到淮水後你該知如何走哩!”

朔千黛看著前方漸沒西山的斜陽,雙目現出淒迷神色,卻沒有答他。

離開裕州後,他們駕舟連日並行地趕路,在進入大江前,才登陸讓朔千黛上岸,劉裕更再送她一程。

劉裕知她因分手在即,將來天各一方,不知是否有重會之日,所以心中充滿離愁別緒,難捨難離。

嘆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正如你說過的,你是屬於大草原的,我則屬於南方,去吧!趁天黑趕路,離開這片險境。”

朔千黛輕輕道:“情郎啊!我可以陪你到建康去,在那裡才分手嘛!”

劉裕看著從頭頂上空飛過逐漸遠去,彷如飛往天之涯、海之角一群隊形整齊的小鳥,心忖,朔千黛健美清爽的模樣,將永遠烙印在自己的回憶裡,不管年月的消逝,自己絕不會忘記她。而每當憶起她的時候,她喚自己作情郎的聲音,會如從萬水千山外的大草原傳來的仙籟般,縈繞耳邊。

朔千黛的目光往他投來,以帶點哀求意味的聲音道:“答應我啊!到建康前再分手也沒有分別嘛!”

劉裕感受著那令人斷腸的離愁別恨,正因他們注定要分開,不可以在一起,使他不用克制心中的情緒,感覺格外深刻。

在荒島的共患難,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位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在舟上雖與他未及於踰矩,卻對他毫無保留的熱情如火,不時投怀送抱,令他享盡溫柔滋味。如果不是忙於駕舟,更因危機四伏,乾柴烈火,定會出事。

所以,雖是短短一天的相處,兩人的關係已大是不同。最誘人是大家都曉得,這只是一段逢場作戲的感情,日後只能在思憶中去回味。

劉裕雙手抓上她兩邊香肩,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內中射出的深情,超越了他們之間說過的所有話,心中一陣感觸。

假設自己仍是淝水之戰前那個劉裕,又未曾遇上王淡真,說不定自己真會拋開一切,隨她返塞外去。

苦笑道:“我只是你的情郎,並不是你的未來夫婿。乖乖地聽我的話好嗎?從這裡到建康的水程並不好走,我必須集中精神應付想殺我的人,當幫我一個忙吧!”

朔千黛美眸淚珠滾動,嗚咽著道:“可是我捨不得離開你啊!不要這麼狠心硬要逼人走行嗎?”

忽然間,劉裕感到控制不了自己,兩手轉而摟上她的蠻腰,使勁把她摟緊。

朔千黛嬌呼一聲,湊上他的嘴唇,雙臂纏上他的脖子,一口咬著他的嘴唇,且是用力咬著。

那種痛楚令劉裕生出畢生難忘的感覺,接著她的香唇變得柔軟起來,放開他,改而獻上甜蜜的香吻。

一時間,兩人沉醉在男女間的迷人天地裡,忘記了一切,把四伏的危險、甚麼家國大業,全拋於九宵雲外。

不知過了多久,朔千黛的嘴唇離開了他,但仍保持親密的擁抱。柔聲道:“你是我的情郎!永遠的好情郎。”

劉裕抽出右手,為她抹掉流滿俏臉的淚珠,點頭道:“我也是你的伙伴。”

朔千黛沒法移開目光的瞧著他,好一會後,湊在他耳邊道:“將來你在南方登上帝位時,我會送你一個族中最美的女人,讓她來代替我。”

說畢放開了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飛身下坡,轉瞬遠去。

直到她消失在官道盡處,劉裕仍呆立山丘上,百般滋味在心頭。

這是一段難忘的感情,來得突然,快如電閃,於火熱之時倏地結束,那種感覺確令人惆悵。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愛上了她,還是因為心中的寂寞傷痛而尋找慰藉,或是因功利的考慮,而不拒絕與她建立有情的關係?但一切都再不重要,和這柔然美女的愛戀,已隨她的離開成為過去,化作心中一段美麗而悵惘的回憶,伴著他度過餘生。

眼前是一個新的開始,到建康後,他要玩一個不同以往的權力鬥爭遊戲,其凶險猶勝從前,不過,他仍是沒有別的選擇,不如此,他將永遠沒法名正言順的攀上北府兵的權力核心,他要運用的是建康高門大族的力量。

王、謝兩家雖因司馬曜的死亡和司馬道子的大權獨攬而走下坡,可是建康的政權,始終要賴建康世族的支持而存在。像謝琰便仍有龐大的影響力,以司馬道子的專橫,仍不得不借他來壓制劉牢之。

孫恩之亂更令建康高門和佛門敲響警號,只要自己能成為平亂的英雄,縱然司馬道子對他劉裕恨之入骨,亦將拿他沒轍。

何況,尚有桓玄和聶天還在大江中上游對建康虎視眈眈,司馬道子如不顧王、謝兩家的反對,公然殺他,不但動搖建康的根本,且會令北府兵內部不穩。

種種微妙的情況,令他感到是到建康的時候了。

劉裕深吸一口氣,朝泊在東面一里處的小風帆奔去。

此時天已全黑,海風陣陣迎面吹來,令他衣袂飄飛,彷如御風而行,精神大振,也吹散了離別的愁緒。

朔千黛可否於返回大草原前覓得如意郎君呢?他不但不會因此生出妒忌之心,反會為她高興。

人世間的遇合往往出人意表,想起初遇朔千黛時,差點因她誤會自己是花妖,致被她殺死,當時印像中的她,是個無情的女戰士,怎想到她有如此溫柔可愛的一面。

王淡真也如是,初見她時還以為她高高在上,不把任何寒門布衣放在眼內。

  豈知……唉!想起她,淒苦立即掩蓋了心中的天地。只能嘆句紅顏命薄。

  小風帆的影子出現眼前。

劉裕加速掠去,到離小風帆不到十丈的距離,倏地停下。

一道人影從船尾處站起來,長笑道:“多謝劉兄你大駕到臨,令老夫沒有白等一趟。”

劉裕從聲音認出對方是誰,心中大懍,曉得自己是因思念王淡真分了心神,要到近處方察覺船上有人,且是力足以殺死自己的可怕高手。

劉裕沉聲道:“陳公公仍不死心嗎?”

陳公公從船上躍下來,沒有以布罩蒙面,雙目紫芒遽盛,語氣輕鬆平靜,淡淡道:“看你的氣度,功夫又進步了,不過,不論你如何突飛猛進,今晚仍是死定了。”

劉裕感到他的氣機完全把自己鎖緊,想逃也逃不了,想保命嗎?唯一的方法就是憑真功夫與他分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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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生死一線

今次無可逃避地陷入與陳公公的決戰,劉裕有更深刻的體會。

對比之下,焦烈武和陳公公的身手高下立判。與焦烈武之戰,雖然勝得辛苦,可是打開始他便感到對方有隙可尋,能憑優越的戰術,利用焦烈武心靈的破綻,把他擊倒。

可是這回對上陳公公,劉裕卻清楚感到陳公公的精神修養是無隙可覷,就像自亙古以來存在的高峭山岳,任由狂風吹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

  為何自己竟會生出這種感覺?是否自己的氣機感應更為精進,還是因為對方是養精蓄銳,再不會像上回般對自己掉以輕心不過無論如何,在氣勢對峙上,他劉裕己屈居下風,故而生出無法擊倒對方的頹喪感覺。

劉裕心中響起警號,明白如果苦戰無功,這種失敗的感覺會成為致命的因素。

只恨明知如此,仍沒法改變事實。

陳公公的氣勁完全把他籠罩,在他銳利閃耀的眼神下,劉裕感到被眼前可怕的敵人看個通透,便像赤身裸體般難堪。

陳公公雙目紫芒趨盛,顯示他正不住提眾功力。

劉裕暗嘆一口氣,勉力振起鬥志。

  “錚”!

  厚背刀離鞘而出。

陳公公發出尖厲的笑聲,忽然整個人離地上升數寸,一拳隔空擊至。

劉裕面對生死關頭,瞬刻間精神晉升到無人無我的狀態,厚背刀先高舉過頭,然後分中劈下。

  “蓬”!

刀鋒拳勁交擊,發出低沉悶雷般的勁氣撞擊聲。

  劉裕低哼一聲,往後挫退三步。

陳公公落回地面,雙手反剪背後,悠然道:“果然稍有進步,難怪能收拾焦烈武,不過比起本人仍有一段距離。劉裕你信不信我可以在十招之內取爾的小命?”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雖然擋得非常辛苦,且差點受傷吐血,不過卻知自己能擋他全力一擊,已使對方暗吃一驚,故不敢乘勢追擊,以免自己拚命反撲。故在言語上削弱他的鬥志,希望能令自己生出逃走之意,不再力圖死拚。

陳公公當然不是怕自己會殺死他,只是本能反應,怕會在自己臨死的反撲下受傷,那便太不划算。

  想到這裡,劉裕往後急退。

陳公公冷笑道:“蠢人想逃嗎?”

眨眼間竟足不沾地的橫過十多丈的空間,兩手前移,從寬袖內探出,化為千百掌影,鋪天蓋地往劉裕攻未。

劉裕哈哈笑道:“誰才是蠢人呢?”

倏地改後撤為前街,厚背刀化作長芒,直破入對方凌厲的掌影裡去,以簡對繁,充滿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情懷,完全是有去無回,同歸於盡的姿態。

以陳公公之能,仍不能對他此刀視若無睹,右手先縮入袖裡,揮袖抽擊刀鋒,另一手化掌為爪,伸張不定,令人沒法把握其意圖。

劉裕冷喝一聲,刀往下沉,令陳公公充盈勁氣的一袖拂空,然後往他左爪挑去,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妙不可言,正是“九星連珠”的變招,更是他出道以來,最精微入神的傑作。

如果不是在此掙扎求存的極端情況下,加上過去幾天日夜苦練刀法,絕使不出如此巧妙的刀法來。

  陳公公喝道:“找死!”

左手爪化為手刀,狠劈在劉裕刀鋒上。

  “砰”!

  氣勁爆響。

劉裕這招佔上主動的便宜,逼對方應招,雖被震得血氣翻騰,卻知此是生死一線的時刻,就借對方反震的力道,移到陳公公左前側,不單避過陳公公反拂過來的一袖,還一刀朝陳公公右肩橫掃過去,心中生出在沙場幹軍萬馬中衝殺突圍的慘烈感更是沒有留手與敵偕亡的凌厲招數。

陳公公“咦”了一聲笑道:“這招不賴啊!”

左手縮回袖裹,以兩袖先後抽擊往劉裕的刀鋒,接著往後退開。

劉裕給他第一袖抽得真氣渙散,再無以為繼,哪還敢擋他第二袖,甚麼乘勝追擊更是提也不用提,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藉勁旋開,向相反方向退左。

  旋勢驟止,厚背刀遙指對手。

陳公仍是神氣十足,卓立三丈之外。

劉裕生出失敗的感覺,縱然他不願意承認,亦知明年今夜將是自己的忌辰。

甚麼“一箭沉隱龍”,此情此景下只是諷刺和笑話,他從來都不是真命天子。

  陳公公實勝他不止一籌。

換了是燕飛親臨,要擊敗這個老太監仍是絕不容易。

陳公公微笑道:“劉兄似乎技止此矣!對嗎?”

劉裕整隻持刀的手臂酸麻起來,自知己是強弩之未。當然只要尚有一口氣在,必不肯甘心受死,改以雙手握刀,高舉過頭從容道:“等你真殺了我再得意也不遲。”

陳公公冷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讓我先將你闈割,然後廢去你的武功,再弄瞎你的雙眼,看你還硬”

話音忽然中斷,露出警戒的神色。

劉裕心忖這傢伙又使詐了,會否是變成太監者都有點異於常人,明明佔盡上風,仍要折磨對手,又要以陰險手段愚弄人呢兩人此時置身於石灘上,離岸四、五十步,除了亂布的大小石頭外,一棵樹木也沒有。最接近的疏樹林,在劉裕後方千步之外,令劉裕縱然有心,也沒法施展他獨門的逃生本領。

陳公公鎖緊他的氣勁,剎那間大幅增強頗有撲噬而來之態。

劉裕心中一動,曉得他開始要全力出手進擊,再不像剛才視他如逃不掉的囊中物般,打打說說地試招,力圖逐漸瓦解他的戰力和鬥志。難以想見的雷霆萬鈞之勢,即將如狂風驟雨般強攻而來,直至分出勝負生死才會罷休。

這種以硬碰硬的方式,對居於上風的陳公公並不划算,究竟是甚麼原因令對方舍上策而用下計呢?果然陳公公尖嘯一聲,雙手張開,全身寬袍“霍霍”拂動,兩手收入闊大的袖內,配合他頎長的體型,便像個十字形的怪物,腳不觸地似的往他直移過來,速度驚人至極點。

他每接近一些,壓體而未的真氣便加強了少許。劉裕可預知當這強勁大敵臨身的一刻,所作的攻擊會是如何凌厲、如何難以抵擋。

更清楚自己的氣機感應實大有進步,對方雖看穿自己,他劉裕亦可先一步從氣勢變化掌握對手的意圖,在察敵先機方面是扯平了。不過優勢仍是偏向陳公公的一方,因為他的招數全在陳公公的掌握中,而他卻摸不清對方縮在袖內兩手的招數,只覺感到必然非常難捱。

這時他的右手經不住行氣運功後己回復常態。於此要命時刻,忽然一個意念湧往心頭一“九星連珠”刀招的微妙處在於借對方的力道改變位置,那同一樣的方法是否可以用於“天地一刀”之上呢?想到這裡,陳公公己不到丈半外,兩手開始合攏,勁氣加強。

劉裕大喝一聲,厚背刀閃電下劈。

刀鋒刀氣疾吐,硬撞往對方壓體而來如牆如堵的驚人真氣。

“波”的一聲,刀氣猛撞陳公公的真氣,劉裕如被長風刮起的落葉,往後瓢飛,倏忽間把兩人的距離從丈半拉至近四丈。

劉裕r嘩J的一聲吐出一蓬鮮血,卻是全身一鬆,知道脫離了陳公公的氣感交纏,所以些許犧牲是完全值得的。

陳公公哪想得到他有此不惜受傷的脫身奇招,怒叱一聲,加速追來。

劉裕離後方林區己不到六丈,先運轉真氣,纖緩體內傷勢,心忖如果可以重施故技,肯定可以脫身躲往疏林襄,至於在受創後能否逃過這老太監的追殺,此為次要的事,暫時不在考慮之列。只恨這老太監其奸似鬼,如用上拉扯的勁道,他便是作自縛。

就在此時,只見陳公公後方石灘小風帆停泊處,一艘雙桅大帆出現在漆黑的海面上,離岸己不到十丈。

劉裕恍然大悟,陳公公忽然展開全面以強攻堅的戰術,是因他聽到有船隻接近,怕橫生枝節,所以不得不全力出手,務求在有人來干涉前,置他於死地。

來者是何方神聖,他完全沒有頭緒,故無從猜測。

不過他己感到有一線的生機,忙提起全副精神鬥志,足往後一撐,點在後方一塊石上,改後退變為前街,往陳公公投去。

陳公公笑道:“這才像個人物啊!”

兩手從袖內探出,化作萬千掌影,迎往凌空而未的劉裕。

陳公公虛虛實實的掌影,令劉裕看得眼花繚亂,索性閉上眼睛,厚背刀生出變化,朝陳公公氣勁的鋒銳處硬劈過去。

如此閉目施刀,是受到焦烈武的啟發,更因對靈異氣機感應生出強大的信心。

外在的感官雖然不能分辨識破對手的虛實,但卻可以“神思”去破對手的招數。

  “蓬”!

  厚背刀斜劈在陳公公右掌處。

以陳公公的本領,亦被這反擊的招數劈得往下挫身,以化去他的刀勁,且沒法連消帶打,施出後著。

而劉裕則藉勢彈開,在空中連續兩個翻騰,落往三丈開外,離最近的一棵大樹己不到四丈。

陳公公於劉裕在空中第二個翻騰時,早重整陣腳,從地面疾掠追來。

仍在空中的當兒,劉裕看見來船上射出數十道人影,落往岸上,然後扇影散開,往他們包抄過來,擺明是合圍的戰術。從其動作的高速和利落,可知這批人不但武功高強,且是訓練有術。登時令他推翻了來者是東海幫援兵的想法。

何銳肯定沒有身手這般了得的手下。

雙足觸地,劉裕一個旋身,厚背刀橫掃往陳公公。

  “蓬”!

陳公公這招追擊早在他預料中,所以在空中打跟斗時厚背刀己蓄勢待發,這招反擊可說由第一個空中翻騰己經開始,故此勁道十足,不單足以保命,還力能退敵。

陳公公悶哼一聲,硬被他凌厲的一刀劈得後移三步。

劉裕則反方向旋往丈許開外,到再次立定,己消化了陳公公反震的動力。

  兩人回復對峙之局。

這敵對兩人四目交投,清楚知道轉眼即要陷進重圍,卻因互相牽制,不打不是,打更不是,情況古怪至極點。

破風聲在四方響起,來人己散佈四方,把他們重重圍困。

陳公公哈哈一笑,撤去鎖緊劉裕的氣勁,背剪雙手,環目掃視,傲然道:“未者何人?給我報上名來。”

劉裕亦在註視這批人數達五十之眾的不速之客。這些人持著各式兵器,神態冷靜從容,一看便知是身經百戰之輩,隨便站一個出來,己可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現在數十人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背後的指使者當然更不是等閒之輩,而是像孫恩、玄或聶天還等一方之霸。想到這裡,立即心中有數。

五十人分作二重,形成包圍網,圍得水洩不通,若想突圍而逃,恐怕唯有憑實力闖出一法。

一人排眾而出,神色不動,背掛長劍,微笑道:“本人只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不足掛齒!敢問公公與這位兄台有何恩怨要在這裡作生死決戰?”

接著往劉裕瞧來,笑著打招呼道:“劉兄你好!”

由於劉裕猜到來的最有可能是桓玄一方的人,見到此人,登時想起屠奉三曾特別提起的一個人來,回刀鞘內,哈哈笑道:“如果巴蜀第一局手乾歸也算江湖上的無名小卒,真正的無名小卒又算甚麼一回事呢?”

  陳公公動容道:“乾歸?”

  乾歸淡淡道:“正是在下!”

劉裕在眨眼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

如果不是有陳公公在這裡,肯定乾歸根本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立即全力出手,務求把他殺死。可是陳公公卻令乾歸生出顧忌,故先要摸清底子,方決定策略。

如果陳公公肯和自己連手突圍,確大增逃生的機會。否則只是乾歸一人,自己己沒有一定勝算。

忽然間,他明白到今晚是生是死,全看他如何利用三方間爾虞我詐的形勢。

現時他最可以憑恃的,就是在兩個縱躍之外的後方林木,只要逃入林木區,他的猿躍街便可盡展所長,如蛟龍人海。問題在這三、四丈的距離,是寸步惟艱。

劉裕淡淡道:“幹兄不知公公是何人,乃情有可原,因為公公乃瑯訝王密藏起來的鎮府高手,趁此良機,幹兄可和公公親近親近。”

接著不容乾歸答話,徑向陳公公道:“我們的一場就此作罷,公公如要選擇離開,我看幹兄只會額手稱慶,而不會妄圖阻止。”

接著偷偷往後方最接近的樹瞥了一眼,由他的位置到那棵樹,攔著七、八名敵人,劉裕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自若神態。

在場諸人裡,只有曾領教過劉裕逃生本領的陳公公明白是甚麼一回事,登時臉色微變。只是他縱然清楚劉裕的意圖,卻苦於無法立即出乎,怕招未誤會,引起四周敵人的包圍攻擊。

  陳公公朝乾歸瞧去。

  乾歸亦神情一動,想要說話。

劉裕豈容他們有交談的機會,如果兩人暫時拋開敵對的立場,連手對付他,他必死無疑。

  “錚”!

  厚背刀出鞘。

  劉裕大喝道:“公公動手!”

就地縱身而起,斜掠上兩丈高空,一個翻騰,往位於那棵樹和位處中間的敵人投去。

乾歸寶劍出鞘,下令道:“殺!”

他的手下立即聽命,一時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陳公公恨得牙也癢起來,不顧一切的躍起,朝半空的劉裕追去。

驀地劍氣遽盛,乾歸從側凌空攻至,顯然他是誤會了,又或在寧枉毋縱的心態下,怕陳公公欲要與劉裕連手闖關。

此實為劉裕一手營造出來的情況,陳公公若沒有插手之意,最聰明的方法是立在原地袖手旁觀,現在卻令乾歸錯會他的意向,不知他不得不出手的苦衷。

劉浴心叫僥倖,同時使個千斤墜,加速下沉之勢,避過從四面八方肘過來各武各樣的暗器,一刀下劈。

  “當”!

刀鋒劈中先一步朝他刺未的長矛,劉裕暗叫一聲r謝天謝地J,借勁彈起,迅如流星往疏林區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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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死裡求生

劉裕落往另一棵大樹的橫幹末處,借力彈起,可是心中卻再沒有在林海飛翔,自由自在的感覺。

他的傷勢,在敵人窮追達兩個時辰後,惡化至影響他的速度,他己撐不了多久。假如不能趁夜色的掩護撇掉敵人,天明後他肯定會被追上。

陳公公的真氣與任遙的邪異真氣類似,有可怕的殺傷力和非常陰騖。當時動手之際他數次硬把化不掉的真氣強壓下去,致經脈受創。借巧計脫身後,敵人群起追之,到此刻只餘陳公公和乾歸這兩個氣脈最悠長、身法最了得的人,仍在後方鍥而不地追來。

他曾數度分別被兩人追至半里的近距離,但他都能憑獨門身法誤敵,拉遠了距離,只恨他現在己是強弩之末。

陳公公固是令他畏懼的敵人,而乾歸實力之強,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脫身時仍不忘留意兩人交手的情況,兩人在空中全面交鋒,劍未掌往,竟拚了個平分秋色,誰都奈何不了誰。

雖說陳公公吃虧在力戰之後,又心懸劉裕,可是乾歸能有此戰果,顯示他是與陳公公同級數的高手,武功實在他劉裕之上任何一人追及他,劉裕肯定自己有死無生。

劉裕躍落林地,穿林過野的繼續逃亡。心忖這般奔走下去確不是辦法。

乾歸的智慧和應變的能力亦令他心生戒懼,當乾歸目睹他借樹幹彈離重圍,投往另一株大樹,立即醒悟過來,明白陳公公不是要與劉裕連手闖出重圍,而是有先見之明,想設法追截劉裕。一句“誤會得罪了”,便命手下停止攻擊陳公公,改而窮追劉裕。如果乾歸待劉裕遠遁後方知道犯錯,他現在便不致陷於如此死局。

  有甚麼辦法可以脫身呢?倏地林木轉疏,原來己抵密林的邊緣區,外面是起起伏伏廣闊達十多里的丘陵草原區,再之外便是延綿橫亙的山巒。

劉裕心中湧起英雄氣短的感慨,難道自己競要葬身於此?不!

我劉裕絕不可以死,死了淡真的辱恨誰為她洗雪?如何對得起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的屠奉三和眾多北府兵兄弟?他的死更會令燕飛和荒人陷於進退維谷的艱難處境,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將受到致命的打擊。

可是在現今的劣勢下,他可以有甚麼作為呢?想來也諷刺,他以當探子起家,最擅追躡查探之道,而此刻卻被另兩個超級探子追在身後,這是不是自作孽?死亡的陰影己完全把他籠罩。

  就在此刻,腦際靈光一閃而過。

  對!對方既是探子,或等若探子,自然會以探子的心態和方法追捕自己,所以他最明白他們。

  思索至此,劉裕心中己有定計。猛提真氣,盡餘力奔出林區,疾掠丘原之上。

如果不是想出死裡求生的方法,他絕不會如此耗力疾行。

任何高手,即使高明如燕飛、孫恩、幕容垂之流,體內真氣須能生生不息,可是人的體力總有極限,不可能永無休止地操勞,亦會有力盡之時。所以於長途奔行時,會時慢時快,讓身體有休息的機會。劉裕這般竭盡全力奔跑,不讓自己有喘息的會,肯定可以拉遠與敵人的距離。

當陳公公和乾歸發覺距離拉遠,很自然會認為劉裕或許因真氣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又或怕天明後失去夜色的掩護,故而要逃進山區去躲起來,此正是劉裕脫身之計的重要部分。

倏忽間劉裕奔上一座處於林區和山區正中處的小丘之頂。

別頭回望,陳公公和乾歸同時從林區掠出,離他只有七、八里。

這對本是分屬不同陣營的敵對高手,因追殺劉裕的目的相同,競變成攜手合作的伙伴,確是異數。

劉裕亦大為懍然,想不到在長途比拼腳力下,乾歸仍與陳公公旗鼓相當,不得不把他又看高一線。

劉裕不忘向敵人遙遙揮手致意,旋即奔下斜坡,拿起厚背刀往左手臂輕輕一劃,就那麼割出一道血痕,再從傷口處吸吸鮮血,含在嘴裡。

七、八里的距離轉眼走了大半,劉裕己啜得滿口鮮血,更感到再度失血後軟弱的感覺。心付如果比計不成,被敵人看破,肯定連一招半式都擋不住。

回頭一瞥,視線被起伏的丘陵阻擋,看不見敵人,當然也代表敵人看不到他。

  劉裕勉力加速,終抵山腳。

劉裕掠入山區,深入十多丈後,停在一堆從石隙長出來的樹叢旁,噴出小口鮮血,仍保留大半含在口襄。含著自己的血,那種滋味確是難以形容。

劉裕迅速依走來的腳印倒退回去,到了山腳處,往草地撲下去,把口裡鮮血盡噴出來,登時出現遍地血蹟的驚心情景。

劉裕站起來,看到草地上留下的掌印和血跡,勉提餘力,斜掠而起,投往左旁三丈許外的一處草石叢後,隱藏起來。

劉裕急喘幾口氣後,抹去嘴角血漬,乎躺草石叢後,閉目調息。

十多下深呼吸後,體內先天真氣發動,內息逐漸凝聚。

  破風聲至。

  劉裕忙平息靜氣,用心聆聽。心忖如被敵人看破,只好怪老天爺不幫忙,也沒有甚麼好怨的。

破風聲倏止,顯是兩人停下來察看地上痕跡。

陳公公陰陽怪氣的冷笑聲響起道:“劉裕啊!我還以為你多麼本事,原來還是不行,終於撐不住了。”

  風聲再起,那邊靜了下來。

劉裕卻曉得仍有人站在那裡,因為風拂衣袂的響聲,正不住傳來。同時他生出強烈的倦意,只想閉目睡個痛快。另一把聲音又在心中警告自己,絕不可以向睡魘屈服,這只是失血和真元耗損的現象,必定要力撐下去,待體內真元回复,否則功力大幅減退。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只感到直覺正確。

乾歸的聲音響起道:“前方十多丈人山處有另一灘血漬,顯然是這小子內傷發作,沒法繼續逃亡,所以躲到山上去。”

  陳公公道:“見到足跡嗎?”

乾歸道:“劉裕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精於潛踪匿蹟之道,如一意躲起來,當不會留下任何線索。幸好他肯定逃不遠,只要我們搜遍山上十里內的範圍,肯定可以揪他出山來,他是死定了。”

陳公公欣然道:“剛才他妄用真氣,強增速度,我己知他撐不了多久。正因耗力過巨,才致他內傷提早發作。我們只要仔細去搜,到天明時他更是無所遁形。”

  乾歸道:“我們去!”

  破風聲去。

劉裕此時再無暇理會他們,拋開一切,無人無我的運氣療傷。

半個時辰後,劉裕從草叢探頭外望,不見人影,心叫謝天謝地,燕飛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他的功力己回復大半,最重要是內傷不翼而飛。

  看來兩人仍在山上搜個不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劉裕彈跳起來,沿山腳朝大江的方向狂掠而去。

燕飛和拓跋珪蹲在一個小山崗上,遙觀五里開外的敵軍營地。

離天明尚有小半個時辰,快速行軍下,拓跋族的部隊於昨夜在敵人北面十多里外追及目標,兩人遂親自來當探子,察敵形勢。

幕容寶的主力部隊經過一夜紮營休息後,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天亮後繼續行程。

拓跋珪道:“敵人行軍緩慢,顯得步步為營,是對押後軍的消失生出警戒心,怕我們從後追擊。”

燕飛沉聲道:“如果敵人保持這樣的警覺,直至進入長城,我們將難輕易取勝。”

拓跋珪笑道:“放心吧!我清楚幕容寶是甚麼料子。在戰場上他雖然是猛將,卻不夠沉著,又欠耐性,當他曉得沒有人追在後方,兼之又心切趕回中山爭皇位,會逐漸鬆懈下來,逼手下兼程趕路,那時我們的機會便未了。”

燕飛嘆道:“希望你沒有猜錯。”

拓跋珪不悅道:“我怎會猜錯?”

  燕飛愕然瞥他一眼。

拓跋珪醒覺過來,賠笑道:“我失態了。唉!因為我太緊張此戰的成敗。對不起!小飛你大人有大量。”

燕飛苦笑道:“從小你便是這樣子,認定了的事,再不願聽不同的意見。你要小心點,當你成為代國的君主後,仍要保持開放的胸襟,否則會聽不進逆耳的忠言。”

拓跋珪俯首受教道:“我會緊記你的忠告。”

燕飛沉吟片刻,道:“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仍在怪責小儀?”

拓跋珪一呆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現在我除了這場仗外,其它東西都放不進腦子內去。”

見燕飛仍狠瞪著他,投降道:“好哩!只看在你的份上,我己不敢怪他。”

燕飛不悅道:“這麼說,你仍是耿耿於懷?”

拓跋珪笑道:“當然不是,待我立國後,我會封小儀作太原公,仍然視他為族內的好兄弟,繼續重用他。這樣可釋去你的疑慮嗎?”

燕飛仰望夜空,片晌後道:“走吧!天亮了便難避過對方的偵騎。”

  兩人往北掠去。

卓狂生來到立在船頭吹河風的幕容戰旁,笑道:“快天亮哩!你不是在這里站了整夜吧?”

幕容戰沒有答他,反問道:“你不寫你的天書嗎?否則現在該是你上床的時候了。”

卓狂生道:“今晚愈寫愈興奮,己沒有絲毫睡意,所以上來吹吹風,看看穎水日出的美景。”

  又道:“有心事嗎?”

幕容戰嘆道:“誰能沒有心事?拓跋儀比我更早到甲板上未,見他霸占了船尾,我只好到船頭未,你沒看見他嗎?”

卓狂生皺眉道:“你沒和他打招呼嗎?”

幕容戰哂道:“有甚麼好打招呼的?我一向和他話不投機,大家又沒有共同話題,只好敬而遠之。”

卓狂生道:“你似乎和老屠較談得來。”

幕容戰點頭道:“因為我們之間沒有甚麼利害關係,反可以暢所欲言。”

卓狂生訝道:“你和拓跋儀有甚麼利益衝突呢?”

幕容戰道:“現在大致上沒有,可是隨著拓跋族的崛起,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有時我真的感到矛盾。J卓狂生定睛看了他半晌,點頭道:r想不到你看得這麼遠,告訴我,你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幕容戰道:“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讓千千主婢回復自由,其它的都不在我考慮之列。”

卓狂生笑道:“不要騙我了,若是如此,你怎會感到矛盾?正因你曉得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等於助拓跋珪一臂之力,方有兩難的感覺。”

幕容戰苦笑道:“我不想就這方面討論下去。”

卓狂生欣然道:“好!讓我們轉移話題,你是否準備在邊荒一直躲下去呢?”

幕容戰道:“這算甚麼話題?現在我懶得要命,不願費神去想將來的事。”

卓狂生道:“不敢去想將來會是痛苦的,恐懼將來更是人最大的夢魘,不論未來如何難測,對未來的猜想也可以是一種樂趣。”

幕容戰道:“好吧!告訴我,將來的邊荒集會變成甚麼樣子?”

卓狂生笑道:“開始有興趣哩!留神聽著,邊荒集現在己成為南北各大勢力鬥爭角力的核心,她不住影響著南北政局的發展,到最後南北兩邊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著她。勿要笑我說的是虛泛的空言,再沒有人能形容得比我說的更貼切。只要想想沒有了邊荒,劉裕和拓跋珪現今會是怎麼一番光景,便明白我看得多麼精確。”

幕容戰動容道:“我怎敢笑你?”

卓狂生目光投往前方領航的雙頭船,悠然道:“能於邊荒集最光輝的時期,置身於邊荒集,是我們的一種福份。所以千萬不要因一時的得失,而生出氣餒的感覺。人生在世,彈指即逝,可是只要曾轟轟烈烈活過,且活得痛快,己是不枉此生。”

幕容戰點頭道:“你說得很好。”

卓狂生道:“我想再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希望不會惹你反感。”

幕容戰苦笑道:“那最好不要問了。”

卓狂生道:“問題並不難答,假設千千鍾情的不是燕飛而是你,你的生命會尚有遺憾嗎?”

幕容戰神色一黯道:“還說不難答?”

卓狂生道:“當然不難,只是你不願說出事實。朋友,生命的姿采正在於不住出現的變化,而邊荒集更是最變化無常的地方。看高小子吧!一個小白雁己徹底把他改變過來,這正是生命的遇合變化。說不定在今次邊荒遊的旅客裡,你遇上了能代心中千千位置的佳人,一切就會改變過來。”

幕容戰嘆道:“有可能嗎?你說這番話時,肯定連你自己也不相信。”

卓狂生道:“坦白說,我真的不相信。未來存在太多不可預知的變量,正因其不可測,你更要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情,誰曉得將來不會出現奇蹟?你有心事,因你心裡感到不足,好像缺乏了甚麼似的,而這種心情,最終會成為推動你設法彌補不足動力。我說得有道理嗎?”

  幕容戰頹然道:“我不知道。”

卓狂生笑道:“怎會不知道呢?以我為實例,邊荒集改變了我,在我心中埋下種子,到逍遙教煙消雲散,這粒種子便開花結果,成就了我這個邊荒名士,完完全全的屬於邊荒集,只忠於邊荒集。這是我剛踏足邊荒集時無法預測的變化。”

幕容戰道: “我的情況似乎不太相同吧?”

卓狂生哂道:“有甚麼不同的?千千勾起了你心中對愛情的渴望,撒下了種子,只要有一個機會,這粒情種是會開花結果的。”

幕容戰沒有答他,目視前方道:“穎口在前方了,我也在期盼會有奇蹟出現,不過卻不是你說的那種奇蹟,而是敵人沒有混入邊荒遊的觀光團裡,致影響我們振興邊荒的大計。”

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左方地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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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形勢有異

  劉裕抵達大江北岸,天剛放明。

由於真元損耗過巨,身疲力竭,又曾失血,劉裕雖擁有超凡的體質,仍差點崩潰下來,自問無力渡江,於是在靠岸的一座叢林坐下休息,把大江美景盡收眼底。

  江風徐徐吹來,好不清爽。劉裕在與敵人糾纏競夜後,份外感到能安然坐於此處的珍貴。眼前一切確是得來不易。

自離開邊荒集後,他每一天都是在驚濤駭浪裹度過,步步為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到輕鬆。這並不表示前路變成一片坦途,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擁有大難後的片刻寧和。

陳公公和乾歸追到這裡未的機會微乎其微,最有可能是仍在山區搜索,只是把搜索的範圍擴大。縱然醒悟中計,也會以為他逃返廣陵,想不到他的目的地是建康。

針對自己的刺殺行動,將會一波一波的展開,並不會因他到建康而終止。不論司馬道子或桓玄,是絕不會容他活在世上。

  自己定要想辦法應付。

從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變成一個令南方權貴欲除之而不得的人物,是可以自豪的一回事。可惜這並不代表他比別人快樂,因為他己失去最心愛的女子。

與朔幹黛共度的一段時光,時間過得很快,他的心神全被她坦誠直接的如火熱情吸引,令他不再胡思亂想。這情況對他是一種啟發,正如燕飛的忠告,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不能挽回的過去裡,讓悔恨和悲傷不住侵蝕靈魂。

  人是須向前看的。

在裕州他隱隱感到一個新的開始正在掌握中,這種感覺於此刻猶更真實和強烈。他必須從以往的哀傷和失意中振作起來,這才算一個新的全面的轉變。因為他實在有點負苛不來。

他不能只為洗雪淡真的辱恨而去奮戰,雖然那是他生命裡沒法抹除的部分。

他身負的是荒人和北府兵兄弟的期望,至乎南方漢人的希望。謝玄慧眼看中他,並非要他當一個複仇著的角色,而是希望自己完成他末競之志,統一南北,驅逐胡虜,回大晉的光輝。

  一艘戰船出現在上游。

劉裕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大喜站了起來。來的竟是一艘掛著北府兵和謝琰旗號的戰船。他毫不猶豫奔到岸旁,跳上附近最大的石上,揚手示意。

如果這是敵人偽裝的,他仍有充裕時間掉頭跑。

戰船鐘聲響起,減慢船速,不住靠近。

船首處現出幾個人來,不住向他揮手回應。劉裕用神一看,立即喜上眉梢。

  來的竟是宋悲風和王弘。

高彥囔道:“我的娘!竟這麼多人。”

卓狂生、姚猛、幕容戰、拓跋儀、方鴻生、高彥等全眾在船首處,看著壽陽城外碼頭上熱鬧的情況,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碼頭上聚集了過千人,人人興高采烈,彷如過年過節。

  “砰砰彭彭!”

以高達兩丈的竹架掛起的兩大串爆竹被點燃,一時爆裂聲震耳,在人群的歡叫喝采聲中,兩串爆竹閃起耀眼的火光,送出大量的紙屑煙火和火藥的氣味,大大增添了歡樂的氣氛。

同時擂鼓聲起,四頭醒獅齊齊起舞,不住向靠近的樓船作出生動活潑的歡迎姿態。

江文清和程蒼古主持的兩艘雙頭船則在樓船後不住穿梭,更添樓船的威勢。

眾人都沒有想過鳳老大弄了這麼一個盛大的歡迎儀武來,一時都看得痴了。

艙廳內,劉裕、宋悲風和王弘圍桌而坐,細訴離情。

  戰船掉頭駛往建康。

聽到王凝之父子慘死會稽,謝道媼負傷返回建康,劉裕色變道:“王夫人痊癒了嗎?”

宋悲風答道:“大小姐內傷嚴重,我們想盡辦法,才勉強保住她的命,恐怕要燕飛出手,方有機會令她復原。”

劉裕雙目湧現殺機,心忖如果不能教孫恩和天師軍覆亡,如何對得起謝玄。

宋悲風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現在二少爺己和劉牢之聯名上禀朝廷,請命出戰平亂,檄文該可在這幾天內接到。”

劉裕向王弘道:“你怎會和宋老哥一起來接我的呢?”

王弘道: “此事說來話長,且是一波三折。我把焦烈武的屍身帶返建康,立即轟動朝野,司馬道子更是陣腳大亂,不知該如何處置劉兄。我把整個情況詳告家父,他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聯同多位老大臣,入禀朝廷,請皇上獎賞劉兄,並加用。由於劉兄之事朝野皆知,司馬道子亦無法隻手遮天,可是這奸賊無計可施下,競翻劉兄的舊賬,指責劉兄與荒人結黨,放出”一箭沉隱龍“的謠言,蠱惑人心,居心叵測。”

宋悲風冷哼道:“只可惜這托詞再不靈光了。最關鍵處是小裕你若有背反之心,從邊荒返回廣陵後理該立即處斬,而不該被委以重任,派赴鹽城討賊。”

王弘點頭道:“我爹正是有見及此,請皇上傳召當時到了建康商量對付天師軍的劉牢之,在朝會解釋此事。劉牢之別無選擇,只好全力支持劉兄,表明是他派遣劉兄到邊荒集辦事,且立下軍令狀,以免胡寇取得南來的戰略據點,無罪有功。至於一箭沉隱龍”,只是荒人說書者的誇說,被民眾循聲附會,根本與劉兄沒有關係。 “

宋悲風欣然道:“此事令人發噱,劉牢之是最想害你的人,可是在如此處境下,卻不得不力撐你到底,否則將是欺君之罪確是非常微妙。”

劉裕冷笑道:“這也是他向北府兵諸將士的一個交待,反之則是食言,何況他仍深信我沒命返廣陵去,說甚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王弘道:“事情水落石出後,司馬道子被逼擢升劉兄為建武將軍,但卻找諸般藉口,要劉兄留在鹽城收拾殘局。”

劉裕笑道:“他只是拖延時間,好讓他的人有充裕時間收拾我吧!”

宋悲風道:“幸好王殉大人看穿司馬道子的手段,登門來見二少爺,請他出頭要人,際此東面沿海一帶大亂之時,討伐孫恩乃頭等大事,加上佛門的壓力,以司馬道子的強悍,也不得不屈服,正式下令,讓小裕你可名正言順參與討賊的行動。”

王弘欣然道:“我是隨爹拜訪刺史大人,因而結識宋大哥。”王恭死後,謝琰升為衛將軍,徐州刺史,出替王恭之位,故王弘稱其為刺史大人。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謝玄死後,他一直備受排擠,南方各大勢力無不欲置他於死地,幾經辛苦後,他終於再成功打入南方的權力圈子,雖然要殺他的人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可是在微妙的形勢下,只要他懂得如何玩這個權力鬥爭的遊戲,當機會臨時,憑建康高門改革派的支持,他在北府兵的影響力,加上對群眾有龐大影響力的佛門的撐腰,他將會像彗星般崛起南方這條路會是漫長而艱困,但一直活在暗黑裡的他,己看到一線的曙光。

微笑道:“司馬道子以為不論派給我甚麼官職差事,我都沒有命去消受,怎知此著是錯得多麼厲害。”

又問道:“朝廷現在議定了討伐孫恩的策略嗎?”

宋悲風悶哼道:“事實上自司馬曜被妖婦害死,司馬德宗硬被司馬道子捧上帝位,朝廷政令只能行於三吳一帶,真正主事者不是搖搖欲墜的晉室,而是孫恩。

如非失意於邊荒集,天師軍早攻至建康城下。現在情況特殊,誰都想保存實力,桓玄如此司馬道子如是,孫恩和劉牢之也有同樣的想法。唉!只有二少爺不但看不通情況,還自恃曾打敗苻堅百萬大軍,只視孫恩為個小毛賊,不把天師軍放在眼內。 “

  三吳指的是吳郡、吳興和會稽。

王弘接口道:“現在朝廷內外戒嚴,任命刺史大人和劉統領為正副平亂統帥,正在集結兵力,準備分兩路反擊天師軍,大戰一觸即發。”

劉裕心中暗嘆,謝琰比起乃兄謝玄,實是差遠了。淝水之勝,與他根本沒有關係,而他仍迷醉於不屬於他往日的光輝裡。

倘如謝玄仍在,即使以孫恩的智慧武功,恐仍不敢妄動,致自招滅亡。

他劉裕身為謝玄的繼承者,定要延續謝玄的威風,不讓奸邪得道。

問道:“孫恩方面的情況又如何呢?”

王弘答道:“王凝之被殺後,孫恩聲勢更盛,八郡亂民口起響應。現時天師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戰船逾千艘。”

  劉裕失聲道:“甚麼?”

宋悲風嘆道:“孫恩如此有號召力,是誰都想不到的事。安公生前一直擔心這情況的出現,所以力圖化解,可惜朝政一直由司馬道子這奸賊把持。安公去後,朝廷更故態復萌,致力保護建康僑寓南方世族的利益,置東晉本土高門豪族的利益不顧今次孫恩的亂事,是奉土豪族積怨的大爆發,所以不可只以亂民視之,追隨孫恩的人中實不乏有識之士。故此天師軍絕不易付。”

王弘點頭道:“這回天師軍二度作亂,來勢如斯兇猛,正因不乏精通兵法的戰將,其中一個叫張猛的更特別出色。此人號稱”東晉第一把關刀“,不單武功超卓,且用兵之奇不在徐道覆之下,己成天師軍第一號猛將。”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想不到經邊荒集的挫敗後,天師軍的勢力膨脹得這厲害。

北府兵的總兵力不到十萬,以十萬人去對三十多萬亂兵,而朝延將領間均各有異心,強弱之況,顯而易見。

王弘喟然道:“王恭被殺後,司馬道子把兒子司馬元顯提拔為錄尚書事。人們稱司馬道子為”東錄“,司馬元顯為”丙錄而司馬元顯為創立“樂屬軍”,大灑金錢,弄至國庫虛空。最令人詬病的,是司馬元顯起用作樂屬軍將領者,均為與他朋比奸的建康七公子之流,人人都知是阿諛之徒,只有他認為是一時英傑,又或風流名士。這批奸徒眾斂無己,司馬元顯又肆意容包庇,使朝政更是不堪,我們對他們父子己是徹底的失望。 “

劉裕真的頭痛起來,安公一去,建康的政情便如江河日下。他身在局內,比任何人明白建康朝廷諸勢力間的勾心鬥角。大晉的江山,確只可以“搖搖欲墜”

  來形容。

  苦笑道:“桓玄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真奇怪!桓玄最近很守規矩,沒有任何挑釁的行為。”

劉裕冷哼道:“這只表示他己有完整謀朝奪位的大計,只要去除楊全期和殷仲堪兩人,他便會全面發動。”

  王弘和宋悲風沉默下去。

劉裕很想問宋悲風和燕飛的情況,卻知不宜在王弘面前談及這方面的事,只好再另找機會。向王弘道:“到建康後,我希望可以盡快拜會令尊。”

王弘欣然道:“此事我會安排,家父也很想見到劉兄哩!”

劉裕起立道:“謝家子弟的鮮血是不會自流的,只要我劉裕有一口氣在,定向孫恩討回公道。我劉裕於此立下誓言,我會把天師軍連根拔起,回复北府兵在玄帥旗下大敗苻堅於淝水的光輝。”

鳳翔領著剛登岸的高彥等人朝壽陽城門走去,群眾夾道歡迎的情況,令眾人仍有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

他們憑甚麼得到如此盛大隆重的接待呢?卓狂生第一個忍不住問道:“鳳老大從何處弄了這麼多人來?”

鳳老大神氣的道:“他們全是自發來的。”

高彥失聲道:“竟是自願的?我還以為是老大用錢收買了他們。”

鳳老大笑道:“這也說得通,不過錢不是出於我的私囊,而是你們派給他們的。”

幕容戰不解道:“我們該沒有花過半個子兒。對嗎?”

  最後一句是問高彥。

風老大欣然道:“我也沒想過邊荒遊的效應這般厲害,自各地幫會廣為宣揚後,好熱鬧和想到邊荒一遊的人從各地蜂擁而至,令壽陽興盛起來,所有客棧全都爆滿,店鋪酒樓的生意好到應接不暇。你說壽陽城的人該不該感激你們?你說他們應否烈歡迎你們?”

  眾人恍然大悟。

鳳老大道:“事實上自淝水之戰後,不住有遊人到來看這著名的南北決戰之地,只因壽陽地近邊荒,不知情者怕多盜賊,所以不敢來游。可是自邊荒遊的消息傳出,人們戒心盡去,所以都走來一開眼界。”

又笑道:“淝水旁近日臨時搭建了二十多間酒舖茶寮,全都賓朋滿座,不論酒價茶錢如何昂貴,遊人仍樂於光顧。哈!其中十多間都是我們穎口幫開的,還請來了說書先生講述淝水之戰的精采戰情。一邊喝酒品茶,一邊遙想當年玄帥大敗胡人百萬大軍的威勢,怎麼貴都是值得的。”

眾人只有聽的分兒,更感到邊荒遊的不容有失。

拓跋儀問道:“觀光團情況如何?”

風老大嘆道:“各地群眾反應的熱烈,是事前想不到的。第一砲後整個月的團都爆滿了,現在怕的不是沒有生意,而是怕應付不來。三艘樓船肯定不敷應用。

  你們能否再多造幾搜大樓船? ”

高彥挺胸道:“這個可以仔細研究。”

卓狂生問道:“明天起行的團友現下在城內何處呢?”

鳳老大領著眾人直入城門,門衛不但不問半句,還齊致敬禮。笑道:“各位放心,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我鳳翔當然辦得妥妥噹噹。他們全體入住邊荒大客棧,且有免房租的優惠,第一個團怎都該給點特別的好處吧!”

高彥一口道:“邊荒大客棧?怎會這麼巧的?”

鳳老大道:“不是巧合。客棧本名穎川客棧,前兩天才改名作邊荒大客棧,是我幫的小生意。如此才可以配合邊荒遊的威勢。J又低聲道:”改名後,邊荒大客棧己成遊人首選的宿處,我們正準備拆掉兩旁的鳙子把客棧擴建。 “

卓狂生大笑道:“全是好消息,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去拜會我們親愛可敬的眾團友呢?”

風老大答道:“太守大人想見你們,大家打個招呼,見過太守人人後,各位想幹甚麼,我鳳翔都會好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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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各式人物

見過胡彬後,眾人到了邊荒大客棧,與江文清和程蒼古會合,準備登房拜會團友,豈知大部分團友均趁起程前的多餘時間去遊覽淝水和有一水之隔的八公山和其上的峽石城,見到的只有八個團友,他們都是從建康來滿身銅臭的商賈,結伴遣興而因返回邊荒大客棧吃午餐,才被他們遇上,看來他們都是藉觀光為名,到邊荒集來看看是否有生意做為實。

見過他們後,連卓狂生的熱情也冷卻起來。

接著各人分頭行事,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前往市集採購糧食物料,江文清和陰奇回去碼頭打點樓船戰船。其它人隨胡彬返回位於柬城門穎口幫的總壇,於內堂休息商議。

  眾人圍桌品茗吃糕點。

高彥接過鳳翔遞未的遊客名單,裝模作樣的在研究,如果不是有鳳翔這個外人在場,卓狂生等早劈手把名單奪過去,以免高彥這小子浪費時間。

鳳翔當然視高彥是邊荒遊的最高負責人,向他解釋道: “這一團只有四十五人,是老夫依大小姐的意思,第一個團盡量不招待太多人,好易於伺候。名單分兩色,白單十二頁共二十八人,這些人全是各地有頭有瞼者,身家清白,大多都不懂武功該不會出岔子。黃單十五頁十七人,這名單上的人來自偏遠地方,出身來歷全由他們自己提供,我們是姑妄聽之,其中七個名字旁畫上紅囤者,如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形相特異,又或行藏古怪。要出問題,便該出在這七個人身上。”

高彥忽然雙目發亮道:“柳如絲,這個女客是否長得很標致?”

風翔頹然道:“我也曾經有此誤會。柳如絲只是陪伴其中一個叫商雄的遊客,來參團姿色平庸的青樓姑娘,商雄是襄陽有名的布商,出名畏妻,你們明白哩!”

眾人立即爆起哄堂笑聲,高彥卻毫不感尷尬,但對名單顯然興趣頓失,把名單塞到探頭來看的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直揭往黃單看,一副津津入味的模樣。

鳳翔拍拍高彥肩膀,笑道:“要看美女,定不會教高兄失望。這一團內,可能有兩個絕色。”

幕容戰訝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為何是”可能有 “呢?”

眾人也像幕容戰般生出疑問,靜待鳳翔如何解說。

鳳翔油然道:“在黃單上有個報稱香素君的女子,便是個非常標致的可人兒,且是個高明的會家子。”

陰奇現出警戒的神色,道:“她來自何處?”

風翔答道:“她報名的地方是巴東,自稱為大巴山的人,一副孤芳自賞的模樣,不與人說話。”

拓跋儀道:“這種人若要到邊荒集去,該不用參加觀光團,我們須留神了。”

風翔道:“說起此女,不得不提黃單上另一個叫晁景的人,此人一副風流名士、文武全材的外表,似乎與香素君有點關係因為不論香素君到哪裡去,他都追隨在她附近,只不過兩人從不交談,互不理睬,情況耐人尋味,很像一對鬧彆扭的情侶。

幕容戰點頭道:“來哩!裝出來的只是幌子,事實上他們是合謀的伙伴。”

卓狂生道:“黃單上叫王鎮惡的是怎樣的一個人?此人只是名字己教人觸目。”

高彥抗議道:“不要岔到別處去好嗎?鳳老大仍未解釋另一個可能是美人兒的女客。”

卓狂生不理會他,徑自把名單上批文讀出來道:“年約二十三、四,身材高大,豹頭環眼,氣派逼人,肯定是武功高強的會家子,卻不攜兵器,神態落落寡歡,似有滿腹不平之氣,又若落泊江湖人。但出手很闊氣,該是囊內多金。對出身家世閃爍其詞,報稱為隨郡人,卻有北人口音,不可信。”

接著哈哈笑道:“看!這是否像我們說書的口氣?”

  眾人為之蕪爾。

風翔道:“這是個很古怪的人,三天前到壽陽後,一直坐在淝水旁一塊大石上,任由日曬雨淋,到現在仍沒有離開。似是滿懷心事的樣子。 ”

姚猛一聽道:“他沒有進食喝水嗎?”

鳳翔笑道:“至於他有沒有偷偷趁黑私下飲食,就非我們所知哩!”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哄笑。

卓狂生笑道:“七個疑人,說了三個,還有四個分別是劉穆之、顧修、辛俠義和談寶,這四個又是甚麼傢伙?”

鳳翔道:“四個人中,除辛俠義外,其它人都不懂武功,只因來歷不明,怕他們懂得旁門左道的東西,才列入黃單內。”

又欣然道:“辛俠義是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但也不是很老,我看他是未逾六十,卻是白髮蒼蒼,終日喝酒,滿腹勞騷,喝醉了便說江湖的事,不過是二、三十年前的江湖,劍不離身,常說自己是當今之世唯一的俠客。”

卓狂生道:“原來是個活在舊夢裡不願醒過來的怪人。”

鳳翔續道:“劉穆之惹人注目的原因,是他一副名士風範,沉默寡言,不論行住坐臥,都書不離手。與劉穆之相反的是談寶,此人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口若懸河,深諳奉承諂媚之道,是個大滑頭。”

幕容戰對剛才風翔描述的二個人不感興趣,道:“剩下一個顧修,又是甚麼傢伙?”

風翔道:“顧修沒有特別之處,只因他報稱的來處是最遠的雲南,又帶著個可能是美女的小姑娘,所以惹起我們的注意。

  如果她真的長得很美,唉!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

最感興趣的是高彥和姚猛,連忙追問。

鳳翔道:“顧修是個俗不可耐的大胖子,卻帶著個香噴噴身段迷人作苗族女子打扮的姑娘,由於她以重紗掩臉,所以不知她長相如何。看來她非常討厭顧修,顧修說話時她只是低垂著頭,顧脩大吃大喝時她便靜坐一旁,曾有人聽過她在房內偷偷泣。”

姚猛喝道:“如果是逼良為娼,我們絕不能坐視。”

卓狂生斜眼兒著他道:“如果只是逼良作小老婆又如何呢?我們辦的是觀光團,不是管人家私事的正義會,在商只言商,你想學高少般來個英雄救美嗎?”

  姚猛頹然無語。

拓跋儀道:“鳳老大可肯定顧修不懂武功嗎?”

鳳翔道:“我親自見過所有團客,不過江湖上臥虎藏龍,實不敢保證會否有人高明至可以瞞過老夫。”

鳳翔畢竟是老江湖,不敢把話說盡,好為自己留下餘地。

  此時有人來到鳳翔耳邊說話。

鳳翔起立道:“屠老大來了,己到了大小姐的船上。”

眾人大喜,雖不知屠奉三能否完成任務,至少曉得他仍安然無恙。

劉裕和宋悲風走下甲板,到船尾說私話。

  劉裕再細問謝道韞的傷勢。

宋悲風細說一遍後,道:“大小姐這條命算保下來了。”

劉裕道:“我不是看低你老哥的武功,孫恩為何會未竟全功便離開呢?”

宋悲風嘆道:“我也曾多次思索這個問題。大家是自己人,我不用瞞你,我實在不是孫恩的對手,當時我己落在下風,只望可以令他負上點傷,便死而無憾。

可是孫恩卻像沒有殺我之意,處處留有餘地,真令人難解。他如真的想引小飛去向他尋仇理該把我和大小姐都殺掉。 “

劉裕道:“或許他是想藉老哥你的口,向燕飛傳出信息,暗示如小飛避而不戰,類似的事件會陸續有來。”

宋悲風搖頭道:“這並不合情理,孫恩創立天師軍,擺明要爭天下,根本不用通過任何人的口,其企圖亦是明顯可見。”

劉裕道:“孫恩和小飛間肯定發生了非常微妙的事,而其中情況,只有他們雙方心裡有數。”

  又問道:“通知了小飛嗎?”

宋悲風點頭道:“我己向文清小姐送出燕飛行踪的信息,她會設法令小飛知道,唉!真不願加重小飛的負擔,他正力圖營救千千主婢,可是沒有他,大小姐又沒法復原。”

  劉裕陪他嘆了一口氣。

宋悲風道:“拓跋珪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愕然道:“怎會忽然提起他?”

宋悲風道:“拓跋珪現在是建康權貴最熱門的談論對象,人人都關心他和幕容垂關係破裂後的情況,希望他可以阻延幕容垂統一北方的鴻圖大計。”

劉裕心忖建康的高門真不爭氣,到現在仍是一副偏安心態,難道北伐是後繼無人。想到這裡,心中一熱。

答道:“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印象卻非常深刻。他是那種有強大自信的人,也因而主觀極強,對我們漢文化有深刻的認識,為了復國可以不擇手段,他的野心是永無休止的,與小飛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奇怪他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宋悲風道:“假如今次他能擊敗幕容寶征討他的大軍,他將成為北方最有資格挑戰幕容垂的人,而拓跋珪和幕容垂的對決亦指日可待。”

劉裕動容道:“幕容垂真的派了兒子去送死?”

宋悲風答道:“確是如此。幕容垂因要應付邊荒集的反擊和出關東來的幕容永,沒法分身,不得不由兒子出征盛樂。聽你的話,似乎幕容寶必敗無疑。”

劉裕道:“儘管幕容寶兵力上佔盡優勢,可是決定戰爭成敗還有其它各方面的因素,主帥的指揮和謀略更起最關鍵的作用龍是龍、蛇是蛇,幕容寶怎可能是拓跋珪的對手?問題只在幕容寶敗得有多慘,而這將決定未來的發展。”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輸便是輸了,如何輸也有分別嗎?”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幕容垂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兒子是甚麼料子,更深悉拓跋珪的厲害,所以必把重兵交給兒子讓幕容賓以優勢兵力彌補其策略指揮上的不足。試想假如幕容寶全軍覆沒,會立即改變拓跋珪和幕容垂兵力上的對比,而幕垂將出現兵力不足以保衛廣闊疆土的情況。”

稍頓續道:“拓跋珪卻剛好相反,立時聲威大振,北塞再沒有敢挑戰他的人。

唯一勉強夠資格的赫連勃勃,會避開拓跋珪改而向關中發展,更可以坐山觀虎鬥,這是明智的策略,卻使拓跋珪可以集中力量與幕容垂爭天下。而在拓跋珪的勢力範圍以前口棋不定希望能看清楚形勢的草原部落,若要求存將不得不依附拓跋璉,令他實力驟增。此消彼長下,拓跋珪立成幕容垂最大的威脅。加上邊荒勁旅,鹿死誰手,確難預料。 “

宋悲風喜道:“如此不是大有可能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姐嗎?”

劉裕道:“所以問題在幕容寶敗得有多慘,如果傷亡不重,那拓跋珪風光的日子亦不會太長。不過我深信拓跋珪是不會錯失這個機會的,他是那種膽大包天的人,卻出奇的有耐性,這種人當時機來臨,是不會犯錯誤的。”

宋悲風道:“你會否返回邊荒集主持大局,配合拓跋珪以營救千千小姐主婢呢?”

劉裕道:“荒人可否遠征北方,便要看我在南方的作為。當前首要之務,是擊敗天師車,解除孫恩對建康的威脅。”

  說罷嘆了一口氣。

宋悲風訝道:“你對乎定天師軍不樂觀嗎?”

劉裕道:“天師軍崛起得這般快,是有其背後的原因。我們的朝廷真不爭氣,把前晉那一套照搬過來,嚴重損害了本土世族豪門的利益。安公大樹既倒,司馬道子更是肆無忌憚,倒行逆施,弄至天怒人怨。即使我們能在戰場上打敗天師軍,可是根仍在,只有徹底把朝廷的政策改變過來,方可真正平亂。否則天師軍會像燒不盡的野草,一陣春風便可令其死灰復燃。”

宋悲風默然片刻,苦笑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否告訴你?”

劉裕愕然道:“究竟是甚麼事?”

宋悲風嘆道:“二少爺對你的印象頗為不佳。”

劉裕一呆道:“今次我能名正言順回建康,他不是有份出力嗎?”

宋悲風道:“那是因何謙派系的劉毅為你說項,而二少爺信任他的看法,否則即使王珣為你說話,恐怕仍不能改變他。”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道:“我做過甚麼事令他這麼不喜歡我呢?”

宋悲風道:“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打開始他便不同意安公和大少爺提拔你。

他看過你寫的字,認定你是滿肚子草的粗人根本不是將相之材。 “

劉裕失聲道:“他竟去找我寫的字來看?”

宋悲風道:“這是二少爺自恃的一門本領,就是觀字察人之能,坦白告訴你吧!他看不起沒有家世的人,這樣你明白了嗎劉裕不解道:”你不是說過他看重劉毅嗎?劉毅的出身雖然遠比我富有,但仍然是寒門之士,他又因何會對他另眼相看呢宋悲風訝道:“你竟不曉得劉毅被人稱為北府兵裡的才子嗎?他博涉文史、滿腹經綸,更是清議的高手,隨二少爺到建康後,不少文人才士都愛與他往來,兼之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極得二少爺的讚賞。”

劉裕回想起劉毅,確是舉止文雅,一副讀書人的樣子。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確從不好讀書。謝琰拉攏劉毅亦是有道理的,只有把何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方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而他劉裕說到底該算是劉牢之派系的人,謝琰在不明情況下,當然疏遠他。

  想到這裡,心叫糟糕。

果然宋悲風接著道:“所以回建康後,你要有心理準備,二少爺是不會起用你的。你有否作為,決定權是在劉牢之的手上誰都幫不上忙。”

劉裕頹然無語,幹辛萬苦後以為轉機未了,轉眼便夢想成空。真想放棄一切,溜往邊荒集了事。

宋悲風道:“小裕你千萬別氣餒,眼前的成就得來並不容易。”

劉裕目光投往江水,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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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變亂即臨

  江陵城。

侯亮生抵達桓府,甫進內堂,便曉得有大事要發生了,桓玄坐於主位,另有六人分兩邊跪坐地席上,右邊依次是桓修、桓弘、桓謙和桓蔚,此四人是桓氏一族裡的精英,也是桓玄最信任的人,他的得力臂助。

另一邊坐的是桓玄的兩名心腹大將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曾在徵蜀的戰役中表現出色,立下大功,對桓玄更是忠心不二,極得桓玄的寵信。

如果不是有事發生,這批人絕不會坐在這裡。

侯亮生心叫不妙,曉得對付楊全期和殷仲堪的行動,己是如箭在弦,勢在必發。他前天才見過屠奉三,清楚楊殷兩人的情況。一邊是蓄勢以待,另一邊則仍猶豫不決,勝敗之數不用猜也可預見。

桓玄一洗自王淡真自殺身亡後的沉鬱,春風滿瞼的道: “亮生坐!”

侯亮生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到皂甫敷旁跪坐席上。

桓玄和顏悅色的道:“亮生!建康方面有甚麼新的消息?”

侯亮生心中忐忑,聽桓玄的語調,他該己向眾人說清楚建康的情況,顯然這個秘密會議己進行了一段時間。剛才他在外堂等了一刻鐘,到此時才被召進來作每天例行的消息匯報,更證實了這個想法。最今他心寒的是他對桓玄召這些人來見一事毫知情,否則便可以先一步警告屠奉三,讓他通知楊全期。

忙道:“據昨夜從建康傳來的消息,謝琰被任命為征討天師軍的統帥,劉牢之為副帥,大軍將於十天內出發。”

桓玄哈哈笑道:“這樣的配搭,豈是孫恩的對手?司馬道子是自取滅亡,害人終害己。”

桓修點頭道: “司馬道子要藉謝琰以壓劉牢之,劉牢之肯定不會心服,這一仗即使謝劉兩人衷誠合作,仍不易言勝,何況貌合神離呢?”

臉相粗獷,體魄懾人的皂甫敷冷笑道:“謝琰自恃淝水之戰的功業,顯赫的家世,一向目中無人,論才具,實遠比不上乃兄謝玄,今仗他只是去送死。”

桓玄道:“所以我們必須好好掌握這個機會,須先孫恩一步進占建康,否則將後悔莫及。”

  眾人轟然答應。

桓玄又向侯亮生瞧去,道:“尚有甚麼其它特別有趣的消息呢?”

自王淡真辭世後,侯亮生從未見過桓玄心情這般好,暗自驚訝,答道:“有個很壞的消息,劉裕不但大破海盜幫,還親手斬殺焦烈武,又把焦烈武的遺體送返建康。”

  內堂一時靜至落針可聞。

桓玄該是曾向眾人說及劉裕的事,所以室內人人明白侯亮生這番話的意義。

桓玄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喃喃道:“劉裕到鹽城有多少天呢?”

桓修比其它人更清楚劉裕的情況,皺眉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吳甫之從容道:“侯先生請道出詳情。”

吳甫之如不是穿上軍袍,肯定沒有人看得出他是能征慣戰的猛將,一派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從未沒有人見過他動氣,他擅使長槍,甚得桓玄器垂。

侯亮生道:“據聞劉裕使計活擒焦烈武的情人”小魚仙 “方玲,引得焦烈武傾巢而來,卻被劉裕放火燒船,再單挑焦烈武令焦烈武飲恨城下,接著一鼓作氣下乘勝追擊,把大海盟徹底打垮了。”

  桓玄雙目凶光閃閃,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誰敢發言。一時內室氣氛凝重,像有一股無形力量緊壓在各人心上。

桓玄冷哼一聲,打破沉默,狠狠道:“好一個劉裕,讓我看你能得意至何時。”

皇甫敷沉著的道:“此事可交給屬下去辦。”

桓玄搖頭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勞皂甫將軍。正事要緊。哼!我才不相信劉裕可以永遠這般走運。”

侯亮生心忖在桓玄眼裡,不論多麼寵信的手下,仍只是一隻棋子,須遵從他的意向作出進退,只有他一人明白全局。這是優點,也是缺點,一旦出亂子,手下們會因不明白整個局面而自亂陣腳。

侯亮生尚要說話,桓玄像想起甚麼似的,打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徑自若有所思的站了起來,眾人連忙隨之站起來。

桓玄不快神色一掃而空,欣然道:“一切依計行事。”

  接著匆匆從後門離開。

眾人連忙緻禮,到桓玄走後,眾人才從正門離開。

侯亮生隨眾人走出正門,心中泛起大事不妙的不安感覺。

鳳老大與屠奉三打過招呼,說幾句客氣話後,知道屠奉三突然出現,當有要事與各人商量,隨便找個藉口,識趣的離開,留下眾人在樓船的艙廳內。

眾人團團圍著桌子閒聊,江文清一直陪屠奉三說話。

卓狂生聽著鳳老大離去的足音,笑道:r大小姐慧眼識夥伴,與老鳳合作是一種樂趣,既知情識趣,更不是悶蛋,否則有得我們好受。 “

江文清以笑容回應卓狂生的讚賞。

高彥訝道:“大小姐今天的笑容特別甜,臉蛋兒又興奮得紅撲撲的,是不是我們的屠老大帶來甚好消息呢?可是軍情是軍情,如何今大小姐立即紅光滿面呢?”

江大清大嗔道:“高彥你給我檢點些。”

卓狂生嘆道:“高小子你沒得到洞庭去,是鍾樓議會的決定,不關大小姐一個人的事,勿要含恨在心,有機會便口花花的調侃大小姐。”

幕容戰笑道:“大小姐不要怪高少,對美麗的女孩子他從來欠缺自製力。拿起觀光團的名單,他便不理是白是黃,只挑女的來研究。”

拓跋儀道:“高少子你少未你那一套。”轉向屠奉三道: “屠兄是否大有收穫呢?”

屠奉三苦笑道:“恰恰相反,我的行動該算失敗了。”

  眾人大訝。

屠奉三道出了情況,然後總結道:“際此桓玄和聶天還隨時發動的時刻,殷仲堪仍是畏首畏尾,猶豫不決,貽誤軍機,令我們沒法配合,勝負之數,己可預見。”

幕容戰點頭道:“桓玄一發動便是攻其不備的雷霆萬鈞之勢,那時我們想幫忙亦無從插手,只能坐看桓玄逐個擊破。”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如被桓玄獨霸荊州,他下一步會怎樣走呢?我們必須評估情況,早作準備。”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我明白桓玄這個人,看似肆意行事,全無忌憚,事實上他疑心極重,不但懷疑別人,也懷疑自己。如此疑神疑鬼的人,膽子肯定大不到哪裡去,所以他會採取穩打穩紮的策略,今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到形勢對絕對有利的時候,方會麾軍建康。”

江文清道:“屠兄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觀乎上回桓玄與殷、楊兩人兵鋒直指建康,大軍己抵石頭城,可是當曉得劉牢之殺王恭,便半途而廢,還師荊州,正顯示出屠兄所說的性格和作風。”

姚猛道:“如此桓玄究竟會採取哪種策略呢?”

屠奉三道:“當然是既可以削弱建康,又是他力所能及的戰略。”

拓跋儀道:“那便是封鎖建康上游,令中上游的物資不能運往建康,在此建康忙於平亂的時刻,此著確可以造成建康很大的損害。”

卓狂生欣然道:“哈!我們大做生意的機會來了。”

屠奉三搖頭道:“桓玄絕不會便宜我們。”

姚猛色變道:“他竟敢來犯我們邊荒集嗎?”

屠奉三冷笑道:“他仍沒有那種勇氣,以幕容垂和姚萇聯合起來的力量,來攻我們的邊荒集,仍要落得焦頭爛額而回,他憑甚麼以為自己可以辦得到。不過在正常的情況下,他若以奇兵突襲的戰術,要攻克壽陽,他是可以辦到的。”

卓狂生一震道:“佔據壽陽,等於截斷我們南面的水路交通,也截斷淮水的交通,此招非常毒辣。”

屠奉三道:“既然我們猜中桓玄的手段,當然不會讓他得逞。桓玄幹算萬算,卻算漏了我這個老朋友。今回我定要他二度無功而返,粉碎他的皇帝美夢。”

高彥看著江文清道:“真令人難解,為何大小姐會滿臉春風的樣兒呢?屠老大帶來的該不算好消息吧!唉!確是使人摸不著頭腦。”

江文清倏地不能掩飾地漲紅了瞼蛋兒,嗔道:“是否要我動手教訓你?”

今次連其它人都感到異樣,齊瞪著江文清。

屠奉三解圍道:“不但大小姐心情好,我也感到興奮,原因不在荊州的情況,而是我們剛收到建康傳來天大的好消息。”

幕容戰奇道:“建康可以有甚麼好消息呢?”

高彥拍桌道:“肯定與我們的劉爺脫不了關係。”

江文清連耳根都紅了,她一向冷靜自若,可是劉裕卻像她情緒金鐘罩鐵布衫的唯一罩門死穴,令她被點中時,所有防禦都會土崩瓦解。

屠奉三喝止高彥道:“你說夠了嗎?”

高彥笑嘻嘻的靠往椅背,一副得意洋洋的氣人模樣。

卓狂生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屠奉三道:“剛收到建康傳來的消息,劉爺在鹽城大破焦烈武,親手斬殺此賊,還把他的屍首送往建康。”

  眾人齊聲喝采,精神大振。

屠奉三道:“所以我會立即到建康去,好與劉爺見個面。”

姚猛愕然道:“劉爺不是在鹽城嗎?”

屠奉三道:“為應付天師軍,北府兵大部分將領均到了建康去,包括謝琰和劉牢之,劉爺若要參與討伐天師軍的行動,必須到建康去爭取機會,就算劉爺仍在鹽城,我可經建康看清楚情況,再決定是否該到鹽城去。”

幕容戰道:“建康因孫恩的亂事,正嚴密戒備,屠當家須小心點。”

屠奉三笑道:“我的船有無懈可擊的偽裝身份,既可以瞞過荊州軍,當然也可以瞞過建康軍。何況得大小姐之助,在建康我們有正當生意往來的商號,這方面該沒有問題。”

江文清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孔老大的功勞,商號是由他供應的。”

高彥失望的道:“你不參加我們的邊荒遊第一炮嗎?”

屠奉三不答反問道:“名單上有可疑的人嗎?”

一直只聽不語的陰奇見自己的老大提問,忙答道:“有緬懷過去光輝歲月的臨暮高手,有攜美偷情的畏妻布商,有準備到邊荒集找尋商機的投機商人,亦有不得志的風流名士,又或鬧彆扭的俊男美女,神態曖昧的怪客,但仍沒法認定誰最可疑。

屠奉三起立道:“如刺客是由我派未,必千方百計令你們不起提防之心,可是只要給敵人掌握到一個機會,便可教我們陰溝裡翻船,各位切記。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我們是輸不起的。”

王弘來到劉裕身旁,道:“今晚可抵建康,明早我才陪劉兄到兵部報到述職,今晚劉兄可到我家盤桓些時,大家喝酒談心不亦快哉。順道可見家父。”

劉裕仍立在船尾,情緒低落至極點,可是仍不得不強顏歡笑,免被王弘看穿自己有心事。這樣做人確非常痛苦。宋悲風留下他在這裡,讓他思量對策。可是他左思右想,依然一籌莫展,劉牢之肯定不會予他立功的機會,唯一能給他機會的是謝琰只恨此人囿於高門寒門之別,又以讀書寫字的方法品人之高下,令他對謝琰徹底的失望。

道:“到建康後遲些兒再找機會拜訪令尊吧!我直先到謝府去見刺史大人,看他有甚麼指示。”

王弘欣然道:“敝府亦是在烏衣巷內,與謝府只隔了幾間房舍,非常方便。”

劉裕深切地感受到烏衣巷和他像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間隔與地域無關,全是心理上的。以前他並沒有這種感受,可是當他想到謝府的主人再不是謝安或謝玄,此感覺便油然而生。

劉裕不想再聽到“烏衣巷”三字,岔開道:“司馬道子如何處置方玲和菊娘?”

王弘答道:“我回建康後第二天的午時,她們便被公開處斬。”

劉裕皺眉道:“當時你在場嗎?”

王弘道:“我當時被召到尚書府,被盤問尋找焦烈武藏寶地的經過。”

劉裕斷然道:“你被司馬道子騙了,斬的肯定不是方玲和菊娘。”

王弘一呆道:“不會吧!這可是欺君之罪。”

劉裕哂道:“欺甚麼君,朝廷是由我們的白痴皇帝主事還是司馬道子?那晚建康的水師船深夜直闖賊島,航線掌握得一絲豪不誤,肯定有熟悉海島情況的人在作指示,這個人就是方玲。為了保命,方玲會以獻出焦烈武過去兩年來劫奪的財富物資作換,而司馬道子為了建立新軍,更為了殺我,當然不會拒絕對他有利無害的交換條件。”

  王弘恨恨道:“真是奸賊。”

又道:“今次幸好得劉兄破賊,否則我返回建康也是死路一條,輕則丟官:永不錄用;重則死罪難逃。不論劉兄有甚麼計劃,我王弘也會拚死追隨。”

劉裕稍感安慰,以王弘身為王導之孫的顯赫家世,說得出這番話未,表示他摒除了門戶之見,即使他劉裕一意謀反,他仍要矢志追隨,不會有絲毫猶豫。

劉裕探手接著他肩頭,語重心長的道:“我還有一段很漫長的路要走,王兄心中所想要好好的隱藏,最好是裝作看不起我這個寒門布衣,這樣對你我都有利。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王弘一呆道:“我明白!劉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如此我是否仍須為劉兄安排見家父呢?”

劉裕暗嘆一口氣,道:“現在仍不是時候,時機來臨,我會通知王兄。”

王弘道:“我可以如實把情況告知家父嗎?他真的很想見你。”

劉裕道:“當然可以,但只限於他一人。”

從宋悲風口中知道謝琰對自己的態度後,他己作了最壞的打算。更清楚被投閒置散只是小事,最困難的是如何保命。因為比之任何時候,敵人更有殺他而後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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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智士輓歌

馬車駛離桓府後,侯亮生揭簾召喚心腹手下萌恩,後者應命催馬趕到馬車旁,俯身道:“先生有什麼事須小人去辦?”

萌恩長得身高力大,二十來歲的年紀,出身貧賤,卻非常好學,不但識字,且騎射皆精。兩年前從鄉間到江陵來闖天下,因做人不夠圓滑,又是見義勇為之輩,開罪了當地的幫會人物,差點喪命,全賴侯亮生無意碰上,為他解圍,從此跟隨侯亮是侯亮生最信任的手下。

侯亮生見他不但人品好,且聰明勤敏,遂傳他兵家之學。

侯亮生神色凝重的問道:“剛才你在南郡公府外廣場等候我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客人來訪?”

萌恩微一沉吟道: “只有一輛馬車駛入府內,由刁弘親自領路,繞過主堂直入內院方向,除此外便沒有其他訪客。”

刁弘是桓玄親兵的頭子,主要任務是貼身跟在桓玄左右,如非特別的客人,該不用出動刁弘去接人。可想此客不但是桓玄看重的貴賓,且該是剛從外地抵江陵。

侯亮生問道:“馬車是否屬南郡公府上的?”

萌恩答道:“不但是桓府的馬車,且是南郡公的座駕。”

侯亮生腦際轟然一振,己猜到馬車載的是誰。時間再不容許他有絲毫猶豫,道:“萌恩,你仔細聽著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萌恩聽出事態嚴重,毫不猶豫的道:”先生儘管吩咐,小恩萬死不辭。 “

侯亮生壓低聲音耳語道:r你現在立即由南面出城,趕到荊江下游的水波渡,等我半個時辰,如不見我來,千萬不要再返江陵來,立即日夜趕路到邊荒集去,找一個叫屠奉三的人,告訴他害死我的人是任妖女,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

  萌恩吃驚道:“先生!”

侯亮生低喝道: “勿要說廢話,快依我的話去辦,我再沒有時間多費唇舌。”

萌恩雙目湧出熱淚,激動的道:“我在水波渡等先生。”

  說畢掉轉馬頭,轉入橫巷去了。

侯亮生哪敢猶豫,向駕車的手下喝道:“改道由東面出城。快!”

御者呆了一呆,連忙加速,轉入往東行的大街。

另三名家將先是見萌恩忽然離開,然後馬車改向,都不明所以,只好一頭霧水地護車續行。

侯亮生的心“霍霍”亂跳,額角冒汗。

他知道自己並非多疑,而是因他太熟悉桓玄。只有任青娓,才可以令桓玄忘記王淡真。正因桓玄曉得任青媞回到他身邊,故春風滿面,又急不及待的中斷會議,好去見任妖女。

事實上任青媞一直是橫梗在侯亮生心頭的一根刺,以她的精明,事後大有可能猜到破壞她行刺的人,並不是侯府的家將,而至乎猜到是屠奉三。因為像屠奉三那種人物,不要說荊州,天下間又可以有多少個呢?他本以為任青娓好馬不吃回頭草,再不會回來,可惜他自負多智,卻在此事上出錯了。幸好他還有最後一著。

  城門在望。

出城後,他只要向手下要來駿馬,便可揚長而去,任青媞會不會向桓玄揭破他和屠奉三的事,雖仍是未知之數,但他是不會冒此奇險的,桓玄對付叛徒的毒辣手段,想想己教人不寒而栗。

眼看就要出城,密集快速的蹄聲在後方響起,迅速接近。

侯亮生朝後望去,刁弘正率著十多騎狂追而來。

  家將們均手足無措。

侯亮生暗嘆一口氣,從懷內掏出準備好了的一小瓶見血封喉的毒酒,緊握在手內。

  “停車”!叱喝聲傳來。

侯亮生瀟灑的拔開瓶塞,自語微笑道:“亮生先走一步,請屠兄為我報仇。”

  說罷把毒酒一飲而盡。

送走屠奉三後,眾人回到樓船的艙廳去,此時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等回未了,買了兩車東西。

尚未坐下,忽然岸上傳未吵鬧聲,眾人大訝,心想難道竟有人敢公然未鬧事?如果敵人是以這樣的方法來破壞邊荒遊,確是始料不及。

眾人見慣風浪,仍安坐喝茶,只有高彥和姚猛兩個好事者,跳將起來,移往靠岸的窗子,朝岸上瞧去。

只聽一把蒼老的聲音大喝道:“我辛俠義要登船,誰敢阻我?”

卓狂生愕然道:“辛俠義?莫非是我們的貴客。”

幕容戰笑道:“正是鳳老大說過那終日緬懷昔日光輝的老傢伙。”

高彥傳信回來道:“我們的老俠客醉了,抱著一壇酒硬要登船,怎麼辦呢?”

江文清道:“你高少不是負責人嗎?當然由你決定該如何應付。”

在岸上站崗的荒人兄弟好言相勸,辛俠義卻一概不聽,迳自罵道:“想當年我與祖逖同被共寢,聞雞起舞,麾軍北伐,你們這些小兒尚未出世,現在憑什麼攔著老夫的路?”

又喝道:“俠之大者,在於為天下間一切不平的事揮正義之劍,知其不可為而為,雖千萬人吾往矣。你們明白些什麼?快給老夫滾開。”

眾人不能置信地互望,祖逖北伐是七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所說屬實,他豈非至少近百歲的高齡?姚猛苦笑著回來坐下,嘆道:“我們不單要應付刺客、落泊名士、怪人,還須應付老酒鬼。”

卓狂生哈哈笑道:“高少,讓他上來繼續喝酒吧!要來的始終要來,早一晚遲一天並沒有分別。”

高彥聞言喝下去道:“兄弟們,請辛大俠上來吧!”

辛俠義大樂道:“哈!終於遇上有識之士,還敢不讓老夫登船嗎?”

高彥正頭痛時,身後異響傳未,別頭一看,眾人早一哄而散,樓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高彥推門而入,卓狂生正對著桌子發呆。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俠走了嗎?”

高彥於他桌旁的椅子頹然坐下,捧頭道:“他走路不穩,可以到什麼地方去?吵了我近一個時辰後就那麼伏桌睡個不省人事。我著人把他抬進房內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棧把他的行李搬來,如每個客人都要這麼伺候,真要把人煩死。”

卓狂生道:“他該不是刺客,否則這麼好的機會,怎會不向你這小子出手?”

高彥抹了一把冷汗駭然道:“我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你們算什麼兄弟,竟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危險?”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嗎?要不要我們像奶娘般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你這個初生嬰兒。唉!告訴你吧!

我一直在旁聽著你們說話,陪你受苦。如果我說書館的說書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關門大吉,哈! “

高彥道:“差點給他把鳥兒悶出來。告訴我,為何每個人總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不是東西。”

卓狂生道:“這只是個別的情況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別於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別人的優點,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點,這才可以進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賞你,包括你的缺點。”

高彥冷哼道:“我有什麼缺點?”

卓狂生笑道:“你這種不肯認錯的態度便正是一種缺點。沒有人是完美的,集缺點優點於一身,你要雞蛋裡挑骨頭吹毛求疵地去批評,只挑缺點來說,當然可以把對方批評得一文不值,體無全膚。但這卻完全無助於真相。人是很複雜的,評量一人,便像看一幅畫,近觀遠望各有不同,若只湊近至寸許的距離去挑破綻,怎知道畫的是什麼,明白嗎?”

高彥道:“不論什麼東西,由你說出來總似有點歪理。”

卓狂生氣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

高彥問道:“你不繼續寫東西嗎?”

  卓狂生道:“小子想幹什麼?”

高彥道:“你憑淝水之戰的說書賺了大錢,既到此地,豈能不到淝水旁聽書喝酒,遊覽這會名傳後世的著名戰場。”

  卓狂生笑道:“小子氣悶了。”

高彥陪笑道:“橫豎離鳳老大擺宴為我們洗塵尚有兩個時辰,不四處逛逛,如何過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這是個好提議,去吧!”

萌恩躲在岸旁的密林裡,看著一隊追兵奔馳而過,心中難過,不過他己哭盡了淚水。出城後,他的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邊馳行邊哭,肝腸寸斷。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還是他最尊敬的師傅。沒有他,萌恩便沒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誘、苦心開導下,他從一個未開竅的鄉下小子,成為一個博涉歷代興衰、通曉兵法的人,這種大恩大德,是他永遠感激的。

過去的兩年,沒有一天是虛渡浪費的,他的武功劍法更是突飛猛進,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賜。所以對眼前的突變,他份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場。現在他心中只餘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託,為他到邊荒傳話。他不曉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會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己融入他的血液裡,成為他生命的一部份。

  萌恩掉轉馬頭,馳進密林深處。

卓狂生和高彥沿著淝水,遙觀對岸的八公山,清風徐徐吹未,令人精神氣爽。

淝水兩岸遊人此來彼往,非常熱鬧。果如鳳翔說的,在淝水旁搭建的茶寮酒舍擠滿了人,簡直插針不下,兩人只好逛逛算了。

卓狂生忽然止步,指著對岸道:“謝玄該是從這裡領軍殺過來,想想當時他是多麼威風。”

高彥點頭道:“面對百萬大軍,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呢?”

卓狂生道:“這才是真正的俠客,為了南方萬民的福祉,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顧。這更是經過精密的計算,運用高明的戰略手段,並不是盲目的去做大俠。行俠仗義並不易為,首先是懂分辨善惡,擇善固執,其次是有能力去伸張正義。而說底,往往是一個立場的問題。”

高彥笑道:“你也被辛大俠影響了。”

卓狂生捋鬚笑道:“不是受影響,而是被觸發,這是不同的。”

高彥道:“在我們辛大俠眼中,真正的俠客必須是窮光蛋,開口閉口都是仁義道德,見了美女不能心動,銀兩近在眼前也要視若無睹,不可有權更不可有勢。

這樣的俠客恕老子敬謝不敏,否則做人還有啥樂趣?根本不算個有血有肉的人。 “

卓狂生道:“酒醉後說的話怎當得真?他只是發酒瘋吧!坐車搭船不用錢嗎?不正正噹噹的去賺錢難到靠偷靠搶,沒有付團費他怎能在超豪華的樓船上作好夢。”

高彥道:“坦白說!我真的很同情他,因為他很不快樂。一個人如果深信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是東西,肯定非常痛苦。”

卓狂生道:“對人痛毀極詆,或許是另一種快感。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只有踩低別人,方可抬高自己;攻擊的對象名氣愈盛、聲譽愈高,愈能把自己抬得更高。對自己有信心的人,方能容物,有容始大。只有無能之輩,或別有用心者囉看! “

高彥循他目光瞧去,一群人正從上游走過來,領頭者是個樣貌衣著均俗不可耐,渾身銅臭味的矮胖子,正口沫橫飛的說著淝水之戰,彷如他比謝玄更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高彥正心忖“有什麼好看的”,驀然眼前一亮,心神全被悄悄跟在最後方耀人眼目的姑娘吸引。

此女穿寬袖連衣裙,外套對襟背心,頭戴四角小花帽,以金銀線繡製,綴以各色小珠,色彩斑斕,絢麗奪目。身上更穿戴各種裝飾物,耳環、手鐲、項鍊式式俱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加上她身段勻稱、體態婀娜,只要是男人,都看得砰然心只可惜她臉罩重紗,令人沒法窺見廬山真面。

當她挾著香風經過兩人身旁,紗內的眼睛似乎有意無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旋又似感懷身世,赧然垂下螓首,雖看不見她紗內的表情,卻是令人感到震撼。

美女隨那群商賈打扮的人去後,好一會兩人才回過神來。

卓狂生噓一口氣道:“我現在和風老大深有同感。”

高彥茫然道:“她看了我一眼。”

卓狂生一肘撞在他肩頭,喝道:“醒未吧!或許她長得很醜呢?J高彥斷然搖頭道:”以我的觀女之術,這位小姑娘的長相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

卓狂生皺眉道:“你忘了你的小白雁嗎?”

高彥老臉一紅,老羞成怒的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這麼被逼跟著個奸商楚楚可憐的姑娘,我這俠客可以不起同情之心嗎?她等若快要掉進井裡去的孺子,有惻隱之心的人都該拯救她。”

卓狂生苦笑道:“你這臨時急就章的俠士勿要胡作妄為,尚未弄清楚情況便要妄下斷語,你怎知她和顧胖子是什麼關係?或許一個是老爹,一個是親女呢?”

高彥道:“鳳老大不是說過有人曾聽過她在房裡偷偷飲泣嗎?”

卓狂生差點語塞,警告道:“對著老爹便不可以哭嗎?他奶奶的,今次我們是要振興邊荒集的經濟,而不是去管人家的私事。只要人家依足我們的規矩,我們便不可干涉客人的事。”

高彥怒道:“見到不平的事,怎可以坐視不理?”

卓狂生勸道:“看清楚情況再看怎麼辦好嗎?算我怕了你。”

又道:“坦白告訴我,如果她不是長得這般標致,只像那柳如絲,你會這麼熱心去發掘真相、熱心幫忙嗎?如果你是真俠士,不如掏出全副家當去為柳如絲贖身算了。”

  高彥登時語塞。

卓狂生笑道:“所以大俠是不易做的,真正的大俠,是可為天下謀幸福,改變社會一切不公平的情況。時候差不多了,要去赴鳳老大請的洗塵宴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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