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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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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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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55:53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台壁之戰

慕容垂和紀千千並肩立在一座小山崗上,前方三千多步處就是連接長子和台壁的官道,右方半里許遠似是虛懸在黑夜裡的點點燈火,便是築於高地處的台壁戰堡,在黎明前的暗黑裡,有種說不出的慘淡和淒清。

在台壁下方尚有數排長長的燈火陣,是大燕軍駐紮在台壁北面的營地,以截斷台壁通往長子的走馬道。

在兩人身後是旗號手和鼓手等十多個傳訊兵,還有風娘和小詩。

戰士重重布防,把小山崗守得密如鐵桶,保護主帥的安全。

紀千千瞥慕容垂一眼,後者神態靜如淵海,沉默冷靜得似像一尊崗岩雕出來的石像,完全沒有人該有的貪嗔恐懼情緒。

紀千千猜不到這場仗會如何開始,因為一切平靜得似不會有任何事發生,除台壁和其周圍的燈芒,天地盡被黑夜籠罩,只有當長風刮過原野時,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方令人感到大自然並不是靜止的。

忽然左方兩里許外的高處亮起一點燈火,連續閃耀了五次,倏又熄滅,回复黑暗。

  慕容垂淡淡道:“來哩!”

紀千千不由緊張起來,再偷看慕容垂一眼,這位在北方最有權勢的霸主,仍是那麼神態從容,似是一切盡在算中。心忖假如自己不是心有所屬,說不定會因他的丰采而傾倒。想到這裡,暗吃一驚,自己怎可以有這種想法呢?

慕容垂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左方的官道,柔聲道:“千千在想什麼呢?”

紀千千心道我絕不會把心中所思所想告訴你的。道:“如被對方看到報訊的燈火,豈不是曉得有埋伏嗎?”

慕容垂啞然笑道:“戰場上豈容有此錯失?在部署這場大戰前,我們早研究清楚地形,只有我們的位置和角度才可以見到燈光。傳訊的燈也是特製的,芒光只向適當角度照射,而敵軍則被林木阻隔,看不到剛才的燈號。”

北面遠方傳來振翼之聲,宿鳥驚起。

慕容垂若無其事的悠然道:“慕容永已輸了這場仗。”

紀千千愕然道:“皇上憑什麼如此武斷,不怕犯了兵家輕敵的大忌嗎?”

慕容垂不以為忤的欣然道:“千千當我是輕忽大意的人了。我不是故作豪言,而是以事論事。我敢誇言必勝,是因看穿了慕容永的意圖。如果他不是繼續行軍,而是選擇在台壁北面建寨立營,今仗鹿死誰手,則尚為未知之數。”

紀千千細察宿鳥驚飛處,分別在官道兩旁的密林裡,顯示慕容永的先鋒部隊正分兩路夾著官道而行,難怪道上不見人踪馬影。

她還在建康之時,常聽到有關北方胡人的騎射本領和戰術,什麼只要在馬背上,登山涉水、穿林過野均如履平地。什麼視黑夜為白晝,來去如風。當時她仍認為傳言誇大,可是這些日子來隨大燕軍晝伏夜行,今晚又目睹慕容永的大軍於黑夜來襲,不到她不相信。難怪自胡人入侵中土,彷如狂掃落葉般把晉室摧殘得體無完膚,最後只能退守南方,偏安江左。

於此更可見淝水大捷的意義,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

紀千千道:“意圖?是否指對方要在台壁北面突襲皇上,截斷長子與台壁官道交通的誘餌呢?”

慕容垂微笑道:“千千看得很準確,只漏了慕容永發動的時間,他們於黎明前抵達,是要在天明的一刻全面進擊,正因有此時間上的限制,令我不用目睹便可以掌握敵人的行軍方式。”

紀千千自問沒有這樣的本領,請教道:“對方採取的是什麼行軍方式呢?”

慕容垂語帶苦澀地嘆道:“千千沒有一句話稱慕容永一方作敵人,令我很傷心,難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千千仍不站在我這一邊嗎?”

紀千千淡淡道:“皇上太多心了,不要和千千斤斤計較好嗎?皇上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千千隻是俘虜的身分吧了。”

  慕容垂沉默下去。

紀千千催道:“皇上尚未解我的疑問。”

慕容垂雙目現出精芒,閃閃生輝,沉聲道:“兩支先鋒部隊借林木的掩護直抵前線,當他們到達指定的位置,慕容永的主力大軍便會沿馬道以雷霆萬鈞之勢,旋風般襲擊我軍於台壁北面的營地,只要我們能把他的主軍衝斷為兩截,首尾難顧,這場仗我們大勝可期。”

說到最後一句時,蹄聲傳來,大隊人馬沿官道急馳,直撲台壁。

慕容垂揮手下令,後方號角檑鼓齊鳴,大戰終告展開。

燕飛獨坐大河南岸一塊巨石上,後方的木寨仍在施工,不過已見規模,對岸是大燕軍威勢逼人的營壘。

在晨光下河水波光閃閃,滾滾不休;驟雨來去匆匆,沿岸一帶籠上輕紗似的薄霧,格外惹人愁緒。

  千千現在的情況如何呢?築基一事進行得如何?百日之期只是一個預估之數,包括他燕飛在內,誰也弄不清楚是否依法練一百天便可初步功成,完成道家的基本功法。

修練更講求“致虛守靜”的道功,幸好千千是個堅強樂觀的人,否則如不時受情緒困擾,將是有害無益。

  唉!

假如百日之後千千仍不能與自己心靈交通,他和拓跋珪的一方便將陷入險境,極可能功虧一簣,再來個國破人亡。當失去主動之勢,而對手是用兵如神的慕容垂,誰敢言勝?

更大的問題是邊荒軍難以避重就輕的配合出擊,成敗會更難預料。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懍,醒覺自己因紀千千而求勝心切,致患得患失。

燕飛集中心神,遙察對岸的情況,由於距離太遠,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對方活動頻繁,卻看不清楚在幹什麼。

眼前的情況是如斯真實,自己則是有血有肉的活著,如果不是親身感應到仙門的存在,怎想得到在眼前的現實外還另有天地。

自亙古以來,什麼聖賢大哲,最終觸及的問題可以一句話來總結。

  就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孔子有所謂“未知生,焉知死”,可是想要明白什麼是生命?便首先要思考死亡是什麼一回事。

佛家千經萬義,說的不外是一個“悟”字,就是從這“如夢幻泡影”的現實醒悟過來,發覺一切皆空,立地成佛。 “佛”正是“覺者”的意思。

道家追求的是“白日飛升”的成仙之道,與佛家的超脫生死,本質上並無差異。

一直以來,他都不大把這些虛無縹緲的哲思放在心上,直至遇上三佩合一的異事。

  我為何會在這裡呢?

王弘、老手和一眾兄弟等劉裕等得心焦如焚時,劉裕回來了。

剛見沙船從大海駛進河道,眾人先大吃一驚,到見是劉裕苦苦控帆,方喜出望外,紛紛伸出竿鉤,把沙船固定在“雉朝飛”旁邊。

劉裕揚手著老手和王弘等跳過他的船去,輕鬆地道:“艙內有六個死的和兩個活的,活的是兩個娘兒,其中一個是焦烈武寵愛的女人方玲。活的已給我制著穴道,不過我仍不放心,特別是方玲武功高強,必須來個五花大綁,能否幹掉焦烈武,就看焦烈武對她的迷戀有多深了。”

老手傲然道:“我的船上有一副從邊荒集買回來姬公子設計的精鋼手銬腳鐐,名為'鎖仙困',即使方玲是妖精,也要被鎖得無可遁逃。”

劉裕笑道:“還不立即給我去辦。”

王弘難以置信的道:“劉兄竟把小魚仙生擒活捉,還連人帶船的擄回來?”

劉裕道:“托福!托福!可見我劉裕仍是有點運道。”

王弘道:“真奇怪。以前我聽到有人像劉兄般說客套話,我會心中厭惡,甚或掉頭便走。可是今天卻似在聽最動人的仙樂,還想多聽幾句。”

劉裕欣然道:“說話是需要內涵來支持,這不是指思考方面,而是實際的成果效益。我說托福正代表敵我形勢的逆轉,我們再不是處於捱打的局面,所以王兄聽得心中舒服。”

王弘大有感觸的道:“沒有實質意義的話便是空話,我們建康世族間崇尚清談,以論辨為樂,可是愈說便愈與現實脫節,即使是建康最出色的清談高手,來到鹽城只會被人當作傻瓜,還要丟命。”

劉裕道:“聽你的語氣,方玲該是大大有名的人。”

王弘道:“她是大海盟的第二號人物,貌美如花,毒如蛇蠍,一雙手染滿血腥。她是否真的殺了何鋒?”

老手此時過船來了,帶著一副沉重的銬鐐,神情興奮的率眾入艙去了,到艙門前還搖響銬鐐示威。

劉裕道:“想是如此,船上有個首級,須東海幫的人辨認證實。”

王弘道:“據傳聞方玲確是焦烈武的情人。如焦烈武曉得方玲落在我們手上,必不肯罷休,劉兄有什麼打算?”

劉裕笑道:“我正怕焦烈武就此罷休,他反應愈激烈癒合我意。”

王弘愕然道:“劉兄準備和焦烈武硬撼火併嗎?”

劉裕胸有成竹道:“差不多是這樣子。好哩!是時候到鹽城上任了。”

  王弘聽得發起呆來。

拓跋珪來到燕飛一旁,坐下道:“又在想你的紀美人,對嗎?放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為小飛從慕容垂的手上把紀美人搶回來。 ”

燕飛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懼意,如果自己剛才的想法成真,紀千千在百日築基後仍未能與他作心靈的交流,那他將得不到令慕容垂致敗的破綻,他們是否仍有方法擊敗這位無敵的霸主呢?

不過他的恐懼並非來自須在“正常”的形勢下與慕容垂爭雄爭勝,以他燕飛的性格,從來不會害怕任何人,更不會怕面對任何艱苦的情況。

  他的恐懼是因千千和小詩而生。

憑著心靈的交通,不單可慰彼此相思之苦,也可安定千千的心,更重要的是確切掌握千千主婢的情況,好在機會來臨時,一箭命中靶心,將她們救出苦海。

可是假設千千百日築基後雖然精神復原,卻失去通過心靈與他傳情對話的能力,又或重演以前精神不住損耗的情形,最壞的景況將會出現。

縱然他們能壓倒慕容垂,可是千千主婢終是在他手上,如果慕容垂見勢不妙,來個玉石俱焚,他可以怎麼辦呢?

拓跋珪正被一種近乎亢奮的情緒支配,沒有察覺燕飛被他勾起心事,仍注視著對岸興致勃勃的道:“崔宏這個人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想出十多個謠言,只是關於慕容垂受傷的過程便有數個不同版本,可是謠言間又有不同的近似性。例如其中一說慕容垂背後中冷箭,直貫心臟,慕容垂憑絕世神功,仍能保命殺敵,到勝利後傷勢才惡化,便是繪影繪聲,非常有真實感。另一說則是於攻城不下時,慕容垂深夜出巡察敵形勢,被慕容永以奇兵突襲,高手盡出的圍攻慕容垂和他隨行的十多個親兵,慕容垂身中多處致命刀傷,他孤身突圍回營後,因流血過多終於支持不住,就此一命嗚呼,都是合情合理,更契合他老人家的個性。”

拓跋珪終於朝燕飛瞧來,道:“不是很精彩嗎?你為何沒有反應?”

燕飛苦笑道:“你說得又急又快,教小弟如何插嘴打岔?”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對!我怪錯你了。唉!昨夜我沒合過眼。你該最清楚我的秘密,每逢有令我興奮的事,我會很難入睡,整晚胡思亂想。睡不著是一種折磨,真希望世上有種睡眠靈藥,吃了後便可酣然入睡,只作好夢。”

燕飛道:“這叫有利也有敝,你這傢伙的想像力最豐富,過份了便容易左思右想,如在睡覺時仍來這一套,哪能入睡呢?”

拓跋珪似忽然想起什麼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據傳你曾和孫恩決戰,從南方直打至邊荒,最後以不分勝負作結。以你和孫恩的功夫,又是一意殺死對方,怎可能有此戰果出現?除非雙方傷得爬不起來,不過總有人先一步爬起來吧?究竟是什麼一回事。為何你對如此轟天動地的一戰隻字不提呢?”

燕飛暗嘆一口氣,深刻無比地體會到什麼是難言之隱。

首先,他必須把持最後的一關,絕不透露觸及仙門的秘密。換句話說他便要說謊。

其次是牽涉到劉裕,此事說出來後,將會戳穿了他是真龍託生的神話。這方面對拓跋珪來說,尤具影響深遠的意義。

如果拓跋珪能統一北方,劉裕則登上南朝皇帝的寶座,兩人成為對手,此一心理因素更具關鍵性。

不過他能對自己自幼最要好的兄弟說謊嗎?他肯容許自己的好兄弟在“不公平”的情況下與劉裕對決沙場嗎?

  他自問辦不到。

燕飛坦然道:“因為我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拓跋珪愕然道:“你竟打算隱瞞我?”

燕飛探手摟著他肩頭,搖頭道:“你該知我的為人,我只是想待收拾了小寶後,才找個機會向你說出來。”

拓跋珪面色緩和下來,笑嘻嘻道:“你已很久沒有這般和我主動親熱,令我想起少年胡混時既苦悶又快樂的時光。你忽然來安撫我,肯定是心中有愧,對嗎?”

燕飛點頭道:“我確是心中感到有些兒對不起你這個以前是小混蛋,現在變成大混蛋的傢伙。”

拓跋珪欣然道:“時光倒流哩!快說吧!你怎樣和孫恩弄出個不分勝負來?”

燕飛道:“你首先要答應我,不可把我說的話傳入第三人之耳。”

拓跋珪愕然盯著他,訝道:“這不像你的作風。好吧!燕飛的請求,我怎拒絕得了呢?”

  燕飛遂把三佩合一的事說出來。

拓跋珪聽罷仍在發呆,好一會後才道:“如此豈非根本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

  燕飛點頭應是。

拓跋珪皺眉道:“天下間竟會有此異事,最後仙門是不是洞開了?”

燕飛硬著心腸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死不掉已僥天之大幸,還可以看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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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4:56:22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擒王之計

  鹽城在望。

老手和王弘站在劉裕左右,兩人直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劉裕在玩什麼把戲。

王弘忍不住問道:“登岸後我們該怎麼辦?”

劉裕道:“現在鹽城誰人主事?”

王弘道:“鹽城已等若沒有官府,支撐大局的是個叫李興國的功曹,幸好他是本地人,又為鹽城盡心盡力,所以得到民眾的愛戴和支持。至於守衛鹽城的兵員不過二百人,都是當地人,為保衛家園當軍,欠餉欠糧。如果你要他們去討伐焦烈武,他們會躲起來,情況便是如此。”

劉裕微笑道:“比我想像中好多了。”

  王弘失聲道:“這還算好?”

劉裕向老手道:“待會船泊岸後,你和各位兄弟給我把方美人和菊娘押到岸上,那六條屍則排放在城門外示眾。然後你們留下沙船,便可以到附近躲起來,三天后才回來瞧情況。”

老手愕然道:“劉爺竟不用我們幫手嗎?”

劉裕道:“不論正面交鋒,又或偷襲突擊,我們必敗無疑,所以只要你能保著這條性能優越的戰船,便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老手和王弘交換個眼色,均對劉裕生出莫測高深的感覺。

劉裕笑道:“今次我是不會輸的,跟隨我的兄弟更不用冒險犧牲,我這招是名副其實的'擒賊先擒王',也是唯一擊敗焦烈武的方法。當然!如果我們手上沒有方玲,又或焦烈武對方玲棄之不顧,我的戲法便變不成。”

老手點頭同意道:“對!焦烈武近乎立於不敗之地。他賊巢所在的孤島,漁民稱之為'墳州',意思是船的墳地。由於墳州下有大海洞,所以隨風向波浪急流不住變化,一不小心便舟覆人亡,故此沒有人敢接近那個海域。從此可看出焦烈武是操舟高手裡的高手,竟能掌握急流的位置和移動的方式。不論你派多少條戰船去,登岸前早被急流沖翻。”

王弘臉無人色的道:“假設焦烈武傾巢而來,誓要奪回他的女人,我們憑什麼去應付他?鹽城的守軍和民眾肯定舉城逃亡,縱使他們肯留下來抗敵也抵不住焦烈武。雙方的實力相差太遠了。”

劉裕心忖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嬌生慣養。王弘可能已屬建康高門子弟中最優秀的一群,可是面對危險,仍是張皇失措,亂了方寸。從容道:“對我來說,雙方實力上的比較,就是看我的刀比之他的棍如何?人多人少根本不成問題。”

老手明白過來,讚歎道:“劉爺是真英雄。焦烈武算什麼東西?只是送來給劉爺祭刀吧!”

王弘也終於明白,仍惴惴不安道:“焦烈武手下高手如雲,人人悍不畏死,縱然焦烈武授首劉兄刀下,但手下賊眾必不肯罷休,反會被激起兇性,更沒有忌憚,那時不但鹽城遭殃,沿海郡縣也要大禍臨頭。”

老手忍不住道:“男子漢做事怎能畏首畏尾呢?先乾掉焦烈武,其他遲一步再說。”

  王弘臉現不快之色。

劉裕忙道:“王兄之言很有道理。所以我們第一步是先振奮城內軍民士氣,令所有人想法一致,就是誓死保衛鹽城。賊人如果發狂的攻城,就正中我的下懷,讓我們可以一次過把大海盟連根拔起,不留後患。”

老手斷然道:“我會派人把船收藏好,我和其他人便助劉爺守城,這樣做人才有意思,劉爺勿要拒絕。”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他清楚感到自己愈來愈像一個領袖。

從淝水之戰開始,在謝玄的循循善誘下,他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稱職的將帥。到邊荒的爭奪戰,他更全情投入,從實戰中不住進步。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首先是自己必須以身作則,方能令手下效死命,生出強大的戰鬥力,邊荒的勝利,便全在他能“知兵”,故可以“擇人而任勢”、“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其次是“和眾”。令所有人團結一心,和衷共濟,生死與共。當大家的目標一致時,烏合之眾也可成為勁旅。荒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像現在老手便被他激起鬥志,義無反顧的追隨自己。

  劉裕道:“王兄意下如何?”

王弘咬牙道:“好吧!我決定追隨劉兄,與賊子周旋到底。”

  老手嚷道:“到哩!”

雉朝飛拖著擄來的沙船,往仍是不見人踪的鹽城碼頭靠泊過去。

  邊荒集穎水東岸。

該處新建成一個具規模的造船廠,傍穎水而築,以木為架構把水道和東岸連接起來,以絞盤配合人力可把須維修的船扯上岸邊作全面的修補,然把船隻滑返河道去。

此時從司馬道子處得來的三艘大船全被拉到船廠去,彷如陸地行舟,五百多名船匠正在忙個不休,為三艘被選為邊荒遊的觀光船,進行整修裝潢的工程。

江文清領著高彥、姚猛、呼雷方、慕容戰、姬別、紅子春、卓狂生一眾人等,參觀由她負責的改裝任務。

眾人來到其中一艘船下,近距離看著高起數丈的船身,都忍不住驚嘆原來此船是這麼龐大!

江文清道:“現在這三條船都是用來載客,所以甲板上的主艙分三層,房間總數四十九,全以舒服安適為要,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卓狂生道:“她們有了名字嗎?”

紅子春笑道:“這便要勞煩你老哥用腦子了。”

卓狂生欣然道:“沒有問題,待我想想。”

姬別道:“外表和設施上我一點不擔心,大小姐是這方面的行家,想出來的絕不會差到哪裡去。我擔心的是安全上的問題,最怕是敵人混進觀光團裡來,即可輕易搞破壞,且是防不勝防。”

呼雷方點頭道:“對!船最怕火燒,只要打翻一盞油燈,便可燒掉整條船,邊荒遊還如何辦下去?”

高彥色變道:“又或殺掉一、兩個團友,肯定可以嚇怕所有人。”

卓狂生道:“到邊荒集後問題反不大,最怕是在水途上出事。”

慕容戰道:“我是負責保安的,早在把戰船改建為觀光的樓船前,已和大小姐討論過各位大哥剛才提出的問題。首先在防火方面,我想請大小姐就這方面親自說明。”

江文清道:“建造樓房和家具的材料,用的是邊荒特產黑梨木,這種木材的防火性能比一般木料高,不易燃燒,當然時間一久,最後也會燃燒起來。我們的手段並不在此,而在為它塗上一種我們大江幫以秘方製成的防燒藥。此藥不但有防燒的優越效能,最妙是在遇熱時會生出強烈的氣味。所以只要嗅到異味,我們便可以先一步製止敵人放火的卑鄙手段。”

卓狂生欣然道:“此著果然是奇招。”

呼雷方道:“假設敵人燒的是被鋪衣物又如何呢?”

江文清道:“只要遇到熱力,防燒藥就會產生氣味,令我們可及時行動。船上的防火設備更是齊全,所有人均須接受救火的訓練,遇事時不致手忙腳亂。”

紅子春道:“如果敵人奸細高明至懂得先刮掉防火藥,才放火曉船又如何呢?”

江文清答道:“我們有特別施藥的手法,先塗上一層藥汁,使防火藥滲透進木料裡,想刮掉也沒辦法。”

慕容戰道:“三層樓房,全建在甲板上,雖是層層相通,卻只有前後兩道階梯。艙廳設在三樓,佔去第三層近半的面積,上面是觀光台。遇有事故,我們可以把接通樓層的階梯封閉,以便獨立處理某一樓層內發生的事。”

姚猛接口道:“黑梨木堅如鐵石,除非是孫恩、燕飛之輩,否則仍沒法輕易搗毀。如這還不妥當,我們有監聽全船動靜的人,十二個時辰輪值,如聽到異響,便可以採取相應的行動。”

慕容戰笑道:“門有鐵閂,窗子則裝嵌粗鐵枝,雖然有點像牢房,可是安全至上,相信沒有人會怪我們。所以只要客人進入房內,鎖上門閂,便可以放心休息睡覺,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高彥皺眉道:“如此若敵人把自己關在房內,不論他如何胡作非為,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嗎?”

姬別笑道:“你這個負責人是乾什麼的,該是你來回答問題,而不是提問。”

高彥道:“這叫分工合作嘛!我怎管得了這麼多事?”

姚猛道:“我們高爺身價非凡,粗重繁瑣的事當然由我代勞。報告高爺,我們備有破門開壁的工具,保證你的憂慮不成問題。”

慕容戰道:“保安方面關係到邊荒遊的成敗得失,事關重大,是不容有失。我們固是要嚴陣以待,對客人也有特別安排。最下層只招待女賓,中層招呼男客,而最上一層則讓我們認為有可疑的人入住,管理上會方便多了。”

江文清道:“每一層也會有高手駐場,表面看似是不覺異常,事實上船上每一角落的情況,客人的動靜,全在我們嚴密監視之下,保證不會出岔子。”

程蒼古欣然道:“船上亦有精通醫術的大夫,備有各種應急解毒的藥物,真有事情發生時,我們仍有補救的能力。第一炮的駐船大夫,便是程某人。 ”

卓狂生呵呵笑道:“這便是眾志成城哩!想想由高小子抓頭想出邊荒遊開始,到此刻轟動南方,人人爭著到邊荒來,整個過程是多麼動人,充份體現了我們荒人的活力、想像力和氣魄。邊荒集的再次振興,已是如箭上弦,勢在必發。”

紅子春道:“現在我放心多了。我還有一個提議,就是用劉爺設身處地那一招,回去後好好想想,如果你是敵人,想破壞我們的邊荒遊,可以有什麼手段和辦法,然後我們再想出方法應付,如此更可萬無一失。”

慕容戰點頭道:“好主意!假如敵人能想出我們想不到的方法,只好怨自己命苦。”

卓狂生罵道:“我們正鴻運當頭,怎會是苦命的人?你看看高小子和大小姐的氣色,誰不是春風滿臉,一副喜慶臨身的樣子?”

高彥大喜道:“我真的臉帶喜色嗎?這就爽了!”

江文清則玉頰霞飛,狠狠盯了卓狂生一眼,沒好氣理他。

高彥神氣地道:“好哩!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本人宣布散會。”

慕容戰一把抓著他道:“這就想溜了嗎?我們還要上船去,實地研究安全上的措施,更要試試放火燒船,嗅嗅防火藥遇熱時生出的氣味。”

高彥苦著臉道:“我還有要事去辦,這方面的事不用勞煩我吧?”

姬別皺眉道:“高小子趕著到哪裡去呢?”

姚猛低聲道:“高少是要去品嚐老龐為第一炮邊荒遊所研製,只在船上供應的巧手小菜。”

紅子春最饞嘴,動容道:“如此重要的事,欠缺我這個專家怎成?”

姬別也是老饕一個,笑道:“商量妥觀光船的事後,我們拉大隊去。”

人人點頭同意,龐義不但是釀酒的大家,其廚藝在邊荒漢人裡亦是首屈一指。

呼雷方向江文清道:“紅老闆提起劉爺,也令我想起他。大小姐可有他最新的消息?”

眾人露出注意的神色,顯示各人都關懷這位領導他們光復邊荒集的臨時主帥。

江文清道:“我今早得到消息,劉帥回廣陵後,馬不停蹄的走馬上任,到鹽城當太守,負起討伐以焦烈武為首的海盜群的任務。”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

如果劉裕回廣陵後被投閒置散,他們不會有半點驚異。

慕容戰難以置信地道:“劉牢之竟不害他,反重用他?”

呼雷方皺眉道:“焦烈武是什麼傢伙?”

程蒼古道:“呼雷當家問得好,此正為關鍵處。焦烈武是近幾年才在沿海區域冒起的海盜頭子,以一根霸王棍,稱雄沿海一帶。手下強徒達二千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強之士。最近司馬道子派建康軍猛將王式率水師去討伐他,卻弄至全軍覆沒,連自己的頭也給焦烈武斬下來。你道他是什麼傢伙呢? ”

高彥道:“建康水師怎能與北府兵名震天下的水師相比?何況還有我們劉爺作指揮,管焦烈武三頭六臂,屁股可以翹上天,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江文清淡淡道:“我何時說過劉爺領著一支水師船隊去上任呢?”

  卓狂生失聲道:“什麼?”

姬別哂道:“你緊張什麼呢?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不是你編出來的嗎?天降的真龍是打得死的嗎?”

卓狂生苦笑道:“正因是我作出來的,所以最沒有信心。”

程蒼古道:“今次劉牢之是擺明害劉爺,不給他一兵半卒,是要藉焦烈武殺他。”

慕容戰道:“我們可否幫點忙呢?”

江文清道:“我們絕不可以插手劉爺的事,否則便讓人有個錯覺,劉爺沒有了我們是不行的。”

程蒼古接下去道:“遠水難救近火,我們趕到鹽城時,戰事恐怕早已結束。”

高彥睜大眼睛直瞧著江文清,道:“大小姐該是我們之中最關心劉爺安危的人,為何卻是一副區區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的樣子?”

江文清臉紅耳赤,嗔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呢?大家都是同樣關心劉爺。”

紅子春若有所思的道:“大小姐是否曉得一些關於劉爺的事,而我們卻不知道呢?”

江文清道:“不和你們說,該到船上去辦正經事哩!”

一個縱身,躍升近三丈,登上甲板去。

  眾人翹首看著她消失在甲板上。

紅子春問程蒼古道:“焦烈武的霸王棍,鬥得過劉爺的厚背長刀嗎?”

姬別道:“你當是江湖決戰來個單打獨鬥分勝負嗎?好漢難架人多,劉爺必須用計才成。”

程蒼古嘆道:“我也同意老紅的話,因為只看表面的情況,劉爺肯定兇多吉少。可是文清卻一點也不擔心劉爺,大有可能確知一些我們不曉得的事。 ”

姬別嘆道:“假如劉爺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的天穴觀奇將完全失去意義。”

卓狂生大喝道:“'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 ',正受到嚴峻的考驗,結果如何?我們只好拭目以待了。上去吧!”

  眾人展開身法,登上觀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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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太守上任

六具海盜的屍體一排放在城門外,方玲和菊娘則戴上手銬腳鐐被逼跌坐另一邊,頭臉被黑布蓋著,遮掩了她們的容貌。

老手和十名兄弟換上北府兵水師的軍服,一字排開在方玲和菊娘身後,人人全副武裝,倒也算威風凜凜,似模似樣。

“雉朝飛”已經開走,找尋躲藏的好地方,碼頭只留下孤零零一艘沙船。

劉裕平心定氣的立在緊閉的東門外,王弘站在他左後方,益顯他特別的地位。

高達五丈的城樓上,擠著三十多個神色充滿惶恐和疑惑的鹽城守兵,正等待頭子李興國來作決定,是否容他們入城。

鹽城軍民正處於極大的恐懼裡,如果不是認得王弘,早以一輪亂箭招呼他們。

忽然城垛上一陣騷動,多出十多個人來,一半沒有穿軍服,看神態外表便知是幫會人物。

其中一個穿官服探頭下望的中年漢子失聲叫道:“王大人不是回建康去了嗎?”

王弘應道:“此事容後再和李大人說。這位是北府兵裡鼎鼎有名的劉裕劉大人,奉朝廷之命來接掌鹽城,有正式敕牒文書,還不立即開城門迎駕。”

  城上聞劉裕之名驚呼不絕。

其中一個穿便服的嚷道:“劉裕你終於來哩!可惜大哥卻等不及了。”

劉裕見他神情悲憤,雙目通紅,已大約猜到他的身分。嘆道:“我的確是來遲一步,幸好把兇手截著,取回何幫主的頭顱。兄台與何幫主是什麼關係呢?”

  城上再一陣騷動呼嚷。

那人哽咽道: “真的逮著了那惡女?本人何銳,是何鋒的親兄弟。”

劉裕向老手使個眼色,老手大喝道:“'小魚仙'方玲在此!”一把掀開罩著方玲頭臉的黑布,露出方玲的花容和她怨毒的眼神。

  城上喝罵聲轟起,群情洶湧。

  李興國大喝道:“啟門!”

  劉裕反大喝應道:“且慢!”

眾人訝然望往劉裕,包括王弘、老手等在內。

劉裕巋然不動地待人人平靜下來後,方不疾不徐的道: “我知道何兄恨不得把此女五馬分屍,不過我們必須為全城軍民著想,以大局為重。說到底,方玲只是幫兇,罪魁禍首仍是焦烈武。何兄若要報仇雪恨,必須聽我的指令行事,只要剷除焦烈武,這一帶的城鎮鄉村才有安樂的日子過。明白嗎?”

何銳神情哀傷不已,好一會方點頭道:“一切依劉大人的吩咐辦。”

  劉裕欣然道:“開門吧!”

  鹽城。

  太守府。

主堂內,劉裕以鹽城太守的身分坐在位於南端的地席處,其他人分坐兩旁。右方佔首席的是王弘、李興國和老手;左邊依次是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後兩人是東海幫堂主級人物。

何銳證實了劉裕的猜想,劉裕到鹽城來當太守的消息,早於兩天前傳遍鹽城。東海幫幫主何鋒更得劉毅特別通知,請他全力匡助劉裕,更指出劉裕是東海幫最後一個希望。

  劉裕的來臨加速了何鋒的死亡。

焦烈武早有一個行刺何鋒的計劃,由方玲扮作從外地來賣藝的妓女,進駐當地的青樓,引起何鋒的注意。方玲對何鋒使出欲拒還迎的手段,令何鋒更沒有戒心,據東海幫人的猜測,焦烈武沒法截著劉裕,遂通知方玲下手,幹掉何鋒。至於其中細節,由於牽涉到何鋒的好色,所以何銳只是簡單帶過,沒有說出詳情。

焦烈武此著非常高明,顯示他是有勇有謀之輩,不會因劉裕孤身來赴任而掉以輕心。摧毀了東海幫,等若斷去了劉裕或能取得的地方支援。只是焦烈武沒想過方玲會落入劉裕手上,反令他處於被動。

李興國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劉裕明白他的恐懼。

假設他生擒的不是方玲而是焦烈武,當然是普城同慶,沒有人會擔心後果。現在則是太歲頭上動土,以焦烈武一向橫行無忌的作風,肯定會發了瘋般報復反擊,把鹽城夷為平地,用一切手段奪回心愛的女人。

把方玲帶到鹽城來,等若要全城人陪他劉裕玩火,如果他不能振起城內軍民的鬥志,肯定人人逃難避禍而去,最後只剩下一座空城。

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三位東海幫的領袖,也露出注意和聆聽的神色,顯示出他們最關心這個問題,不會像老手般盲目相信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面對生死抉擇,什麼謠言都起不了作用。

劉裕裝出成竹在胸的鎮定模樣,淡淡道:“不知各位有否想過一個問題,就是為何大海盟只限於搶掠海上的商貨船,卻從沒有攻城霸地,繼而稱王?”

何銳與李興國聽得面面相覷,看來是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一時沒法提供答案或想法。

謝春明道:“或許焦烈武不擅攻城,更怕攻城時折損太重,所以在這方面非常謹慎。”

陳彥光在眾人中年紀最大,四十歲許,長有一把美須,看樣子該是足智多謀之士。此刻他露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由出道闖出名堂到今天,只不過是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根基未穩,憑的是來去如風的海盜戰術。如果占據城池,便失去行踪飄忽的優勢,變成目標明顯,易招敗亡。”

劉裕微笑道:“比之聶天還和孫恩,焦烈武又如何呢?”

同時向王弘和老手暗打眼色,著他們不要說話。

李興國冷哼道:“當然是差遠了,孫恩號召力強,座下信徒以十萬計,只要他振臂高呼,便可聚眾造反。”

何銳也道:“聶天還是南方第一大幫,以兩湖焉基地,與當地民眾息息相關,利益一致,根基雄厚,到今天朝廷還是難以動搖其分毫。焦烈武怎能相比?”

王弘和老手明白過來,不由都心中佩服。李興國和東海幫都畏焦烈武如虎,任劉裕喊破喉嚨、痛陳利害,仍難以消除他們對焦烈武的恐懼。惟有引導他們自己去思考,反可以令他們看破焦烈武的缺點和破綻。

劉裕道:“如此說來,焦烈武的弱點就是實力未足和不得人心,所以縱然有稱霸之心,仍是力有不逮。既然如此,為何他能作惡不斷,威震東海區域?”

何銳苦笑道:“因為沒有人能在海上勝過他們不拘風潮順逆的開浪戰船,且一擊不中,又可遠揚千里,要打要逃,全由他們決定。”

劉裕道:“假設我們能引他來攻打鹽城,整個形勢將會改變過來。現時方玲在我們手上,他若要救人,便得來攻城,只要我們準備充足,作好佈置,殺焦烈武的機會便在眼前。”

大堂沉默下去,鴉雀無聲,沉重的氣氛,緊壓著每一個人的胸口。

老手終忍不住,大訝道:“劉爺說的句句屬實,為何各位仍像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李興國頹然道:“太守大人在來此途上見到人嗎?”

劉裕平靜的道:“是否今早有人散播何幫主被行刺喪命的消息,所以惹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呢?”

何銳、李興國、陳彥光和謝春明對劉裕料事有如目睹般的神通,大感訝異。

李興國嘆道:“太守大人是怎猜得到的?”

劉裕淡淡道:“因為焦烈武有奪取鹽城之意。”

今次連王弘也糊塗起來,道:“剛才大家不是研究過,焦烈武從不攻打任何城池嗎?”

劉裕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假如讓焦烈武回到兩年前重新開始,我敢保證他不會胡亂殺人,反會收買人心。雖然現在已鑄成大錯,可是坐擁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和聽命效死的部下,焦烈武並不甘心只當個海盜頭子。尤其是最近的大勝,令他更不把朝廷放在眼內。”

眾人點頭同意,因為劉裕說的是人心的正常變化,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

劉裕續道:“機會終於來了,首先是天師軍在南方作亂,令北府兵和建康軍無力東顧。其次是焦烈武得悉我劉裕來了,只要能殺死我,他立即可以名揚天下,再不只是個聲威限於東海的盜賊。”

何銳的呼吸重濁起來,喘息道:“劉爺之言有理。細想下焦烈武確有奪取鹽城之意。”

劉裕道:“現在城內還有多少可用的人?”

李興國現出尷尬的神色,道:“守城兵剩七十五人,不過我們並不是要對抗賊子,而是要看清楚情況,再作打算。”

他雖然沒有明言,但人人曉得他的所謂“打算”,是隨時棄城逃亡。

何銳不待劉裕詢問,自動報上道:“我幫中的老幼婦孺,已全部撤走,剩下百多名兄弟,亦是看形勢的發展應變。”

劉裕微笑道:“有二百人已足夠守城破賊。”

李興國一震道:“可是敵人的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

劉裕道:“問題在我們能否團結一致,人人拼死護城。苻堅以百萬軍南來,還不是在淝水飲恨於玄帥的八萬北府兵手下。更何況我們有城可守,且有人質在手上,守城的準備亦充足,對嗎?”

李興國點頭道:“這兩年來,我們不住加強鹽城的城防,牆頭設置三十多台投石機,弩箭機亦有六台,箭矢充足。焦烈武放火燒船後,我們更搬了百多桶石灰到城牆上去。”

劉裕欣然道:“現在欠的就是守城的決心和鬥志。不過我還可以給各位一顆定心丸,我會以方玲作賭注,逼焦烈武單挑一場,以分生死勝敗,假設我技不如人,敗於焦烈武棍下,各位仍可及時撤走。”

李興國、何銳等聽得驚心動魄,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劉裕忽然大笑起來,到人人不解地看著他,才笑道:“成了!成了!此戰必勝無疑。”

眾人更是一頭霧水的瞧著他,連王弘和老手也不曉得他斷定此戰必勝的理據。

劉裕道: “我明白你們心中的想法,你們都認為我劉裕不是焦烈武的對手,那焦烈武當然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怎肯錯過這個殺我的機會?”

老手大喝道:“我買劉爺必勝。焦烈武算什麼東西?劉爺便是另一個玄帥,更是應天降火石而起的人,根本沒有人可以傷他半根毫毛。”

李興國等仍說不出話來,但誰都感覺到劉裕自信必勝的強大斗志,絕沒有人能動搖。

何銳終被激起決心,握拳叫道:“我們東海幫和大海盟的深仇血恨,傾盡大江之水亦洗涮不清。現在劉爺肯拿命出來博,東海幫豈可做縮頭烏龜?這更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我們誓必追隨劉爺,與焦烈武拼了。”

陳彥光和謝春明齊聲叱喝,以示效死之志。

劉裕目光落在李興國處,等待他的決定。

李興國苦笑道:“我已欠了他們近半年餉銀,很難再要他們為朝廷賣命。”

  劉裕向老手打個手勢。

老手抓著放在身旁鐵箱子的把手,神氣的站起來,直抵李興國身前,把箱子在他眼前打開,然後退返原席。

李興國朝箱子瞧去,兩眼立即放光。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李大人除可清算拖欠的餉銀,還可以於破賊後論功行賞。焦烈武敗亡後,稅收回復正常,一切可以重上正軌,這一帶的郡縣將可有安樂的日子過。”

  李興國大聲應道:“領命!”

劉裕雙目忽然電芒暴閃,只見他同時挺直上身,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般,生出懾人的氣魄。沉聲道:“今次我會教大海盟來得去不得,如我沒有猜錯,焦烈武應在午前收到方玲被扣押在這裡的消息。他和手下將會於入黑後任何時刻傾巢來攻,而明早大海盟將會在江湖上除名,盜患將成過去。”

王弘不解道:“縱然焦烈武授首劉兄刀下,手下賊眾則發瘋的攻城,可是如攻城不下,賊子見勢不妙,仍可逃返海上,我們仍奈何不了他們。”

何銳等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王弘的看法。

劉裕微笑道:“比之深悉兵法的姚興和慕容麟,焦烈武算是老幾?上兵伐謀,我們和焦烈武是鬥智不鬥力。就算主動權不在我劉裕手上,我仍有辦法利用形勢,反被動為主動,何況現在焦烈武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眾人無不用心聆聽,想像著劉裕當日領導荒人,大破兵力在他們荒人三倍以上的北方聯軍,心中不由湧起鬥志雄心。

劉裕停頓半刻,雙目神光更盛,顯示出驚人的功力。續道:“如果我不是有完整的作戰計劃,怎敢要各位作我的陪葬。我不但要取得全勝,還要打一場可媲美邊荒之戰的漂亮戰爭,把我方傷亡的人數減至最低,至乎不用有任何人犧牲。”

  眾人都現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劉裕雙目神光斂去,回复輕鬆的神情。那變化生出強烈的對比,人人看得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更留下深刻的印象。

劉裕微笑道:“自我出道以來,想殺我的人豎起十根指頭也數不清。今趟我回廣陵途上,便兩次遇上截擊,我一樣應付過去,比起這兩個敵人,焦烈武絕不算什麼。除非焦烈武的功夫比得上孫恩、燕飛和慕容垂之輩,否則今次必無倖免,希望各位明白此點。”

人人都知劉裕非是有勇無謀之輩,兼之劉裕語氣誠懇,登時信心大增。

劉裕從容道: “趁離天黑尚有一段長時間,我們須做妥兩件事。第一件是把所有留下的人集中起來。我會和他們說話,激勵他們的士氣,同時可以防止其中有敵人的奸細,不讓任何軍情洩出。”

眾人點頭同意,靜待劉裕說出第二個吩咐。

劉裕接著向老手道:“把風的重任由你們兄弟負責,最重要是留心海上的情況。焦烈武肯定不會把我們放在眼內,不來則矣,來則必從海路浩浩蕩蕩的殺來。哈!”

李興國心悅誠服的道:“請太守大人賜示第二件事。”

劉裕欣然道:“麻煩李大人把城內所有火油、爆竹、煙花火箭一類的易燃品全蒐集回來,我要把停在碼頭處那艘沙船變成一個死亡陷阱,重挫賊子的銳氣,激起焦烈武的兇性。”

眾人先是呆了一呆,接著齊聲轟然叫好。

劉裕暗鬆一口氣,曉得自己在施盡渾身解數後,終激起眾人對勝利的信心,且團結在一起。

他是必須速戰速決的解決焦烈武,不但因他要儘速趕返廣陵,助謝琰對付天師軍,更因他不願在鹽城盤桓,任由敵人派刺客來對付他。這也是他保命的唯一辦法。

  他是龍是蛇,還看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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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願者上鉤

  太陽高掛中空。

卓狂生和高彥從東大街進入鐘樓廣場,到小查的新鋪子看看他準備開張的情況。

卓狂生口沫橫飛的道:“小查的鋪子乾脆便叫'邊荒燈王 ',直接了當,要置燈便要到這裡來,難道去光顧些什麼'燈兵'、'燈卒'嗎?”

古鐘場正中處傳來“砰砰嘭嘭”的吵聲,數十名大漢正揮錘施鑿,努力把古鐘樓下半截的地堡拆掉。

這是鍾樓議會一致的決定,雖說地堡可以加強古鐘樓的防禦力,卻沒有人能忍受它醜惡的樣子,故決定恢復古鐘樓以前挺秀驕傲的外貌。

高彥道:“請你說話低聲點,如給人聽了,立即先我們一步弄另一間'燈王'出來,依江湖規矩,我們便不能用此大號了。”

又皺眉道:“然則依你的說法,豈非若有鋪子改名作'燈神'或'燈聖',便會搶走了我們的生意?買賣是這樣兒戲的嗎?”

卓狂生抓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待我好好想想,以防有人跟風搶生意。”

此時方鴻生領著十多個夜窩族的戰士,趾高氣揚的從西大街步入廣場,隔遠和他們打招呼,人人一式青衣捆銀邊的裝扮,腰佩刀劍,令人觸目。

高彥笑道:“鐘樓議會選出來的第一屆總巡捕,果然是威風八面,老方這傢伙在邊荒資歷雖淺,卻是一下子冒出頭來,老方是走運哩!”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一個可令人夢想成真的地方,老方便是最好的例子。想當年老方活在他兄長的陰影裡,只像他兄長背地裡的影子,兄長被害後,還要逃避花妖的追殺,冒充總巡捕弄出禍來。現在卻名正言順、堂堂正正的當上邊荒的總巡捕,不是夢想成真嗎?”

高彥道:“小查則是另一個例子,窮得連買造燈材料的錢也不夠,現在卻給你捧為邊荒集的燈王,不是奇遇是什麼?”

卓狂生欣然道:“我的夢想是完成我的天書巨著,你的夢想是娶小白雁為妻,邊荒集正是尋夢的地方,只要有志氣,沒有人是白活的。哈!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問你。”

高彥正要問是什麼事,後方有人大聲喚他們的名字。

兩人已來到北大街的入口,止步回頭。

紅子春在七、八名親隨簇擁裡,朝他們趕來,滿臉春風,像有什麼喜慶事的模樣。

卓狂生笑道:“紅老闆收到什麼好消息?是否小飛又大發神威,又或劉爺甫抵鹽城即打得焦烈武落花流水?”

紅子春負手悠然道:“如果有這樣的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老哥。是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向兩位打個招呼,我已入股了你們和小查的燈店。你們兩個真不夠朋友,有這麼一盤必賺的生意,竟不預早通知一聲。不過!過去的便算了吧!我用我的舖位作股本,只要分回利潤的兩成,該算合理吧!我本來還不打算讓你們知道,不過小查堅持要先得你們兩位爺兒們的同意,我便客氣來問一聲,你們反對嗎?”

高彥和卓狂生聽得四目交投,心叫不妙,偏又奈何他不得。

燈舖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只有紅子春那店鋪最接近說書館,步出說書館大門,看到的就是對面燈舖的大招牌,上面或許是“邊荒燈王”四個大字。

卓狂生苦笑道: “你這奸商的鼻子肯定對銅臭特別敏銳。告訴我,如果我們反對你加入,你是否就不把鋪子租給我們了?先答我這句話!”

紅子春微笑道: “當然是要租給你們,亦不會故意把租金提高至不合理的價錢,只要你們良心過意得去,我這作兄弟的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高彥道:“眼睜睜看著你硬把燈舖的利潤分走兩成,我們才真的會過意不去,你分一成半如何?這樣我們仁善的心可以安樂些兒。”

  紅子春大喝道:“君子一言。”

  高彥向卓狂生問道:“如何?”

卓狂生忽然笑得前仰後翻,好半晌才喘著氣道:“我感到以前的邊荒集又回來了,第一個回復常態的便是老紅,從不放過任何賺大錢的機會,真正荒人本色。一成半便一成半吧!一切依足邊荒集的規矩。”

紅子春欣然道:“這樣做朋友才有意思嘛!”

  說畢欣然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高彥嘆道:“光天化日瞧著他攔途截劫,真不服氣,枉小查還倚賴我們保護他。”

卓狂生道:“他算劫得客客氣氣的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的吧?”

高彥道:“你剛才說有事想問我,究竟是什麼娘的一回事?問我消息是要付費的,你夠銀兩嗎?”

卓狂生瞇著眼笑吟吟的道:“我和你的賺錢方法不同,說話就是錢,且是逐字計算,不過你似乎從未結過賬?”

高彥敗下陣來,笑罵道:“說笑也不行嗎?有什麼事呢?請卓館主查詢。”

卓狂生探手摟上他肩頭,移往大街一邊,壓低聲音道: “你不是說過,從彌勒教的妖人和楚無暇的對話裡,聽到尼惠暉到了臥佛寺後,宣布解散彌勒教,自己則留下來,接著不久後臥佛寺便化作飛灰,變成一個縱橫數十丈的大地穴。”

高彥道:“這方面沒有什麼好再問的哩!我知道的已盡數告訴了你,不是又要我重複一次吧!”

卓狂生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般,道:“你曾說過,與小白雁分手後,經過天穴,見到燕飛在天穴旁發呆。對嗎?”

高彥道:“老子一言九鼎,說過的話當然承認,有什麼問題呢?”

卓狂生道:“告訴我,當時燕飛是怎樣的一副神情?”

高彥不耐煩的道:“有什麼問題呢?誰見到這麼一個奇景,都會發呆的。”

卓狂生不悅道:“勿要打岔,快用你的腦袋想清楚當時的情況。”

高彥拿他沒法,道:“我只可以告訴你我的印像是當時小飛立在天穴邊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有點哀傷,到我走近才發覺我。就是這麼多。唉!當時我心中填滿離愁別緒,哪有興趣留意其他的事?”

又道:“你在懷疑什麼呢?難道懷疑天穴是小飛和孫恩過招時的掌風造成的嗎?哈!你真的變成瘋子了。”

卓狂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放開摟著他的手,雙目生輝的道:“天降火石的異事,肯定多少與燕飛有點關係,更是我那部天書最具關鍵性的情節。哼!小飛雖語焉不詳,含糊帶過,不過憑我卓狂生的精明,終有一天可查個水落石出。沒事哩!走吧!”

  帶頭沿街去了。

太陽於半個時辰前下山,鹽城外的碼頭區一片昏沉,只燃著兩支火炬,像鬼火般召喚著千百年來葬身大海的幽靈。

就趁這入黑後的一段寶貴光陰,劉裕令人把收集回來的煙花火箭、炸藥爆竹,一股腦兒塞進船艙和底艙裡去,還用十多壇火油淋遍全船,只要一點火花便可釀成大難。

不過在夜色裡,沙船看來全無異樣,更由於刮的是海風,氣味只向鹽城方面散播,從海上來的人,不可能預早嗅到火油的氣味。

劉裕與王弘並肩立在碼頭處,海風吹得兩人衣衫飄揚,卻吹不掉那山雨欲來的緊張心情。

王弘重重呼出一口氣,卻沒有說話。

  劉裕微笑道:“緊張嗎?”

王弘苦笑點頭,嘆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身處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如果我可以學得劉兄一半的鎮定功夫,便非常好了。”

劉裕道:“膽子是培養出來的,歷練多了,膽子就會變大,因為你會學曉害怕膽怯不單無補於事,且會壞事。我初上戰場時,還不是給嚇得屁滾尿流,步步驚心。”

王弘呆了一呆,道:“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何要有時說說粗話了。假如你在建康說什麼屁滾尿流,我肯定掩耳不聽,現在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卻感到直接痛快和有壯膽的妙用。”

劉裕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建康的高門大族,怎樣看劉牢之這個人?”

王弘嗤之以鼻道:“劉牢之算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司馬道子的走狗。以前我們看在玄帥分上,對他也沒什麼話好說。可是他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害死王恭,這樣無信無義的卑鄙小人,根本是要不得的。建康有識見的人對他都非常失望,我們年輕一輩的卻對他恨之入骨,恨他比恨桓玄更甚。”

劉裕訝道:“你們年輕一輩因何特別恨他?”

王弘狠狠的道:“如果不是他,淡真小姐便不用因父亡而服毒自盡,誰不恨他呢?”

劉裕有如被鋒利的鐵錐對準心臟刺了一記,心中湧起傷痛,旋又硬壓下去,呼吸卻不由自主沉重起來。

王弘並沒有發覺他異樣的情況,迳自道:“唉!想當年安公玄帥猶在之時,建康是多麼興盛繁華,一片太平盛世的氣象。我們從來不用擔心什麼,每天都在享受宴遊之樂。我便不時陪淡真和鍾秀兩位小姐到郊外打獵,生活不知多麼愜意。”

稍頓又嘆道:“現在風流已逝,天師軍作亂南方,桓玄則隨時東下攻打建康,烏衣巷里人人自危,不知何時再有好日子過。”

劉裕忍住心內的酸痛問道:“你們害怕桓玄嗎?”

王弘道:“坦白說,我們對桓玄的恐懼,遠少於對孫恩又或劉牢之。說到底桓玄與我們出身相同,即使掌權仍會維護我們的利益,還有比司馬道子父子掌政更糟糕的情況嗎?縱然桓氏取代了司馬氏,也不該差到哪裡去。”

劉裕心中一震,王弘的話代表著建康高門大部分人的想法,只要能維護建康高門既有的利益,誰當皇帝並沒有分別。說到底桓玄本身正是高門大族的一分子,遠較孫恩或劉牢之易於被接受。

劉裕問道:“令尊又有什麼看法?”

王弘早視他為知心好友,坦言道:“爹的看法與別不同,我可以告訴你,但劉兄不可隨便向人透露。”

  劉裕點頭答應。

王弘壓低聲音道: “他認同安公和玄帥的做法,就是在布衣中挑選有為之士,以承繼他們的志向,為南朝帶來新的氣象。”

  劉裕訝然朝他瞧去。

王弘正緊盯著他,雙目亮了起來,點頭道:“對!他看好你,認為你是夠資格改朝換代的人,我當時並不把他的看法擺在心上,現在與劉兄生死共患難,方深切體會到他的智慧,如果劉兄有機會到建康來,我會為劉兄引見家父。”

又笑道:“劉牢之曾應司馬道子之邀到建康謁見皇上,那當然不會出問題,因為皇上只是個無知小兒。不過當劉牢之參加我們的宴會,卻沒有人理會他,或當他是個人物。如此丟人現眼,我若是他,就躲在廣陵算了。”

劉裕心中暗嘆,這確是劉牢之自己招來的,與人無尤。

劉牢之最錯的一著是依司馬道子之言殺王恭,令他再沒法被建康世族接納。

  這個情況會帶來什麼後果呢?在現階段確難預料。

問道:“司馬道子父子又如何對待他呢?”

王弘答道:“他們父子一向視天下人如無物,對他只是表面客氣,實則心內鄙視。劉牢之如果不是蠢蛋,心裡該明白的。”

劉裕終於感覺到危機,他明白劉牢之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怎都忍不住備受建康貴族高門排擠的怨氣。

此時何銳來到劉裕另一邊,雙手托著一把大弓,送到劉裕眼前道:“這是我幫所收藏最強力的大弓,名為'裂石',是江南著名弓匠精製的。劉爺既然須找一把強弓,我們就把它拿出來,轉贈劉爺,希望劉爺重演當日一箭沉隱龍的威風,以此弓破賊。”

劉裕連聲道謝,並不推讓,接過強弓,暗運真氣,輕鬆地把強弓拉成滿月。

何銳佩服道:“此弓足有三百石,家兄在世時,也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它拉開,劉爺卻像不須用力便辦到了。”

劉裕放開弓弦,發出“錚”的一聲,弓弦仍不住急速顫動,好一會後靜止下來。

劉裕回頭一瞥鹽城的位置距離,欣然道:“此弓足可把箭射出千步之遙,由牆頭到這裡只是八百多步的距離,此弓肯定可以勝任。”

何銳朝大海望去,嘆道:“我現在倒希望焦烈武快點來,快點把事情解決,生生死死聽天由命,怎都好過心驚膽跳的焦等著。”

王弘點頭道:“我完全同意何兄的想法。”

何銳道:“假設焦烈武今晚不來,我們怎辦好呢?”

劉裕淡淡道:“他一定會來的。”

王弘道:“或許他仍在趕製攻城的工具,例如雲梯和撞門檑木等一類的東西。”

劉裕搖頭道:“他該早做足工夫。自孫恩作亂的消息傳來,他已有攻城的打算。現在鹽城等於一座空城,兼之他的女人又在我們手上,他一刻都等不了。”

三人目光不住朝黑夜的大海搜索。

王弘道:“破賊後我們是否直搗墳州?”

何銳心焦的道:“破賊後再說吧!現在是否言之過早呢?”

王弘笑道:“你對劉爺還沒有信心嗎?我已敢肯定今夜必勝。”

劉裕笑道:“你也來喚我作劉爺了,小弟怎消受得起?”

  接著一震道:“來了!”

王弘和何銳極目搜索,仍看不到半點賊船的影子。

劉裕指著東北方向的海面道:“看!”

兩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半晌後,同時色變。

只見海平處現出重重帆影,黑壓壓一片,一時間數不清有多少條賊船。

王弘和何銳都被賊船的威勢嚇呆了。

劉裕搭著兩人肩頭笑道:“只看其來勢,便知焦烈武不把我們放在心上。輕敵乃兵家大忌,焦烈武太大意了,我會令他栽一個永不得翻身的大筋斗。 ”

接著改拉著兩人臂膀,笑道:“我們回去恭候敵人大駕,好一盡地主之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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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狹路相逢

劉裕立在牆頭,看著賊船不住接近,心中想的卻是和任青媞分手時,她說過的幾句話。

任青媞特意地解釋她為何要在建康下手殺他。以他的精明,一時間亦沒法分辨她話中的真偽。

不知是否因方玲被押上城樓,從這女人身上看到任青媞的影子,致令他想起任青媞。兩女同樣美艷動人,又武功高強,可除此之外,比較沉著冷靜的功夫,方玲就比任青媞差上不止一籌。

像現在的方玲,雙目射出深刻的怨毒和仇恨,換了是任青媞在她這種情況下,肯定仍是從容不迫,擺出向你投降的楚楚動人模樣,且媚態橫生,教任何男人不忍傷害她。

  “到哩!”

劉裕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往說話的李興國瞧去,後者兩眼射出恐懼的神色,顯然是被賊勢嚇得魂不附體。

何銳比李興國祇好一點兒,倒抽一口涼氣道:“焦烈武竟有這麼多艘戰船,人數該不在三千之下。”

老手笑道:“來得越多越好,正可以一網打盡。劉爺算得最準,猜到焦賊是有據地爭雄的心,所以把真正的實力隱藏起來,卻給劉爺一招引蛇出洞,令焦賊的底子全曝光了。”

劉裕心中暗讚,老手不愧是北府兵操舟高手,見慣大風大浪的場面,經得起考驗。

王弘反冷靜下來,沉聲道:“共有三十二艘開浪海船,以每船百人計,敵人兵力達三千之數。”

三十二艘沒有點上風燈的開浪船,彷如黑夜出動的海怪,渡海而至,擇人而噬。而立在城樓上的二百多人,則清楚焦烈武和他的手下,事實上比任何猛獸更兇殘可怕。

最接近碼頭的一排賊船,離岸已不到三十丈。

泊在碼頭處的沙船,比對下更是孤苦零丁,如羊兒股等待群獸的撲噬。

這完全是觸景生情的錯覺,事實上沙船是個可怕的死亡陷阱,偏又因沙船本屬大海盟,令對方生出安全的錯覺,不起戒心。假如此船不是從方玲手上搶回來的,而是故意擺在碼頭處,那敵人肯定會生出警覺,先以火箭毀掉她方會登岸攻城。

  這是非常微妙的心理。

劉裕暗呼好險,如果自己沒有想出此招,縱使能殺焦烈武,但要憑二百多人去對付三千多個凶悍的海盜,最後必是落得城破人亡的結果。更何況這二百多人裡,除老手和他的兄弟外,人人失去鬥志,恐怕未待敵人攻城,早四散逃亡。

劉裕舉起裂石弓,把右手拿著綁上火種的勁箭安放在弓弦處,微笑道: “點火!”

  “蓬!”

老手捻著火把,等待他進一步的指示,拿火把的手沒顫抖半下。

只有在這種面對生死的時刻,才能真正的認識一個人。

劉裕想想也覺好笑,這招“死亡陷阱”,是忽然冒出來的一個主意,他把沙船留在碼頭處,原只是示威性質,好惹火焦烈武,令他更急於報復。

最接近碼頭的戰船已不到五丈,最遠的敵艦也只在三十丈許外,予他們的感覺是敵人全無顧忌,正爭先恐後的泊岸登陸。

離鹽城東門只有八百多步的碼頭區,大小碼頭十多個,足可供過半數賊船同時靠岸停泊。

  沙船位於碼頭區正中的位置。

劉裕正回味著在太守府商量抗賊的會議,當時他想到如有姬別在,仍難重演“一箭沉隱龍”的威風,不但因地理形勢截然不同,更因難從眾賊船里分辨出焦烈武的座駕舟。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以沙船破敵船的招數。

  劉裕喝道:“點火!”

老手舉起火把,燃著綁在箭頭的火油布。

  勁箭變成火箭。

七、八艘敵船在“隆隆”聲中泊往沙船兩旁的碼頭,後面的賊船蜂擁而至,一時間碼頭和海面盡是黑壓壓的戰船和帆影。

驀地賊船傳來驚呼叱喝的混亂吵聲,更有賊船敲響警報的鐘聲。

李興國駭然道:“賊子發覺了!”

何銳也焦急的道:“他們嗅到沙船火油的氣味。”

  劉裕笑道:“遲哩!”

右手運勁,把“裂石弓”拉成滿月,弓弦急響,火箭離弦而去,在空中畫出美麗的弧線,先沖上高空,再向八百多步外的沙船投去。火箭帶起的火芒,讓城牆上的守衛者,毫無困難的看到這支關乎到他們生死存亡的一箭,完成任務的整個精采過程。

  “嗖”!

  火箭命中沙船船艙。

開始時仍只是艙頂的一小片燃著的火焰,接著火焰以驚人的高速擴展,蔓延往全船,然後整艘船陷於烈焰裡,照亮了整個碼頭區,把敵船全陷於熊熊火光裡。

烈焰沖天而起,一發不可收拾,不過仍未波及附近的敵船。

在牆頭上眾人熱切期待下,“轟”!整個船艙頂彈上半空,化成漫天木屑火星,聲勢驚人至極點,像個火罩般往周圍賊船灑下去,蔚為奇觀。

接著是連串劇烈的爆炸,已變成一團烈焰的沙船,似在海面不停的彈跳震動,每一聲巨響,都送出大量火球火星,朝四面八方射去,三十多艘賊船無一倖免,或多或少受到波及。

距離最近的三艘船首當其衝,分別被炸毀左、右舷和船頭,且一發不可收拾的著火焚燒。

更令人看得瞠目的事情發生了,數以百計的煙花火箭,從沙船的烈火核心處連珠噴發地射出,完全是亂竄亂撞的盲目四射,一時間敵船的上空和船與船的空間,全填滿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煙花火焰,火芒處處,當這種“艷麗”和毀滅連結起來,遂構成一副詭異又驚心動魄的畫面。

船帆紛紛著火,由劉裕射出火箭到此刻只是十多下呼吸的光景,碼頭區的海面已變成一片火海。

只見慘叫驚呼聲中,敵人紛紛棄船跳海逃生,原本來勢洶洶的賊眾,已潰不成軍。假如劉裕手上有足夠軍力,例如五百北府兵又或荒人的精銳,此時便可開城出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只恨這二百多人,勉強守城還可以,要他們與敵人正面交鋒,等若著他們去送死。

城牆爆起震天吶喊喝采聲,士氣大振。

老手呵呵笑道:“老焦的攻城工具肯定完蛋了。”

何銳點頭道:“敵人再無退路,唯一平反敗局之法就是攻下鹽城,否則以後再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劉裕瞧著敵人棄船爬上碼頭,從容道:“敵人該有索鉤等工具隨身,仍可人多欺人少,攀牆來攻。”

  “嘩啦”水響。

忽然數道人影沖水而出,跳到碼頭上去,熊熊的火光,照得他們變成七、八道黑影,彷如從水底跳出來索命的水魔水怪。

帶頭一人手提長達丈半的重鐵棍,身材魁梧建碩,長髮披肩,雖然濕淋淋的有點尷尬,卻無損其霸道的懾人氣勢,令人一看便印像深刻,永難忘記。

  劉裕暗吃一驚。他見慣場面,一看此人威勢,便知是高手,近似屠奉三、慕容戰等的級數。自己能否勝他,仍是未知之數。

  王弘劇震道:“焦烈武!”

  劉裕喝道:“弓箭準備!”

站立在東牆的守兵同時祭出長弓勁箭,安在弦上,隨時可拉弓射箭,亦生出逼人氣勢,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賊眾仍不停從火海裡爬上碼頭,部分人丟失了兵器弓箭,只是空手登岸。

劉裕打個手勢,手下聽命把方玲推到他身旁來,讓焦烈武可以看到她。

焦烈武在眾海盜簇擁下,舉步走過來,在牆頭火光映照下,終展現其威猛無儔的形相。

這位惡名遠播的海盜頭子,外號“惡龍王”的凶神,擁有濃密的黑髮,虎背熊腰,雄軀像他的霸王棍般筆直,一張長方形臉,濃眉下一雙眼睛瞇成兩條縫,刀刃般冷冰冰的,予人冷酷無情的感覺。

他的鷹鉤鼻和下頷留著的短鬚,強化了他冷硬的輪廓線條,令他更是威武強悍。年紀該不過三十,在遭逢如此劇變後仍如此沉得住氣,使人清楚他是經得起任何挫折歷練的。

劉裕大喝過去道:“本人北府兵劉裕,恭迎焦兄大駕。長話短說,焦兄敢否與我劉裕單打獨鬥一場,以生死作勝負。假如焦兄能殺我劉裕,敝方不但把方玲絲毫無損的釋放,我方的人且立即撤出鹽城。請焦兄賜示!”

焦烈武愕然止步,朝城頭的劉裕望上來。

  眾賊隨之停步。

此時眾海盜已登岸者接近二千人之多,佈滿碼頭區,如果有足夠的攻城工具,其力仍足以把鹽城夷為平地。

劉裕卻是心中篤定,因為這對焦烈武來說,是難以拒絕的提議。

以焦烈武一向的驕橫,受此重挫後怎肯錯過在手下面前挽回顏臉的唯一機會?更何況焦烈武根本不把他劉裕放在眼內,戰勝不但可得回美人兒,且加贈城池一座,又可名揚天下,戮破劉裕“一箭沉隱龍”的神話,如此便宜的事,何樂而不為?

果然焦烈武仰天大笑,然後雙目神光電射,以不可一世的神態語調道:“你劉裕既然要找死,焦某我當然會成全你。”

接著別頭對手下道:“我和劉裕是公平決戰,你們不得插手。給我退後!”

眾賊忙潮水般往後移開,近二千人密密麻麻擠滿碼頭邊緣處。

劉裕則吩咐手下垂下索子,同時低聲吩咐道:“如我不幸敗亡,你們留下方玲,立即從西門用預備好的繩索急速退走,千萬勿作無謂反抗。”

眾人都聽得心頭一陣感動,如此捨己為人的主帥,他們尚是首次遇上。

老手道:“劉爺定可割下焦烈武的首級。”

劉裕一聲長笑,躍登牆垛,充滿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情懷,沿索而下。

聶天還立在碼頭處,看著載來任青媞的風帆逐漸接近。

雲龍艦和三艘兩湖幫的赤龍戰船泊在鄰近的碼頭處,在星夜下旌旗飛揚,益顯兩湖幫如日中天的威勢。

誰能控制大江,誰便能稱霸南方。

桓玄於淝水之戰後最重要的一著,是佔領巴蜀,等於控制了大江的源頭,從此再無後顧之憂。加上與他聶天還結成聯盟,於大江中游更無敵手。而兩湖一帶乃漁米之鄉,聶天還對桓玄的支持,立即令桓玄的實力凌駕建康軍之上。

聶天還個人並不喜歡桓玄,在他眼中,桓玄只是披著漂亮人皮的豺狼,根本沒有人性。他們的合作,純粹是基於利益,爾虞我詐,沒有任何道義可言。

然而情勢的發展,卻大大出乎兩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在荒人手下連番受挫,至劉裕的突然崛起,逼得他們愈來愈倚賴對方。

可以這麼說,一天邊荒集仍在荒人手上,一天劉裕仍在興妖作怪,他們都不得不攜手應付危機。

邊荒集已與大江幫結合為一,對兩湖幫形成直接的威脅。在這場鬥爭裡,是半步也不能讓的。

現時他和桓玄的一方與建康軍成膠著的對峙之局,關鍵處在北府兵虎視在旁。荊州亦有不明朗的因素,人為的障礙,就是殷仲堪和楊全期兩個人。

不過此兩人已時日無多,他和桓玄已擬定全盤對付他們的計劃,只待時機的來臨。

任青媞會否帶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呢?

  風帆緩緩靠岸。

把尹清雅帶到這位於洞庭湖心名為應天的孤島後,他心中不時浮起任青媞的倩影,這是極端危險的信號。

所以與此女相對時必須如履薄冰,否則一不小心,會被她的媚術所乘,致萬劫不復。

不過他自知已落在下風,因為不論他如何心狠手辣,仍曉得沒法下毒手殺她。他且在不住找尋不殺她的藉口,例如她尚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嬌笑聲從船上傳來。

  聶天還回神迎了上去。

桓玄在馬背上瞧著風帆駛離江陵的碼頭,沿大江順流東下。

此船載著乾歸和五十名精選好手,負責進行刺殺劉裕的任務。這個堪稱南方最可怕的刺客團,擁有各方面的能手,包括用毒、易容、機關、水底功夫等等,可謂集荊州奇人異士於一團,在乾歸的領導下,任劉裕三頭六臂,也難逃死劫。

至於對付高彥則只派一個人,此人由乾歸推薦,即使以他的挑剔,見過此人後,亦深信高彥必死無疑。

  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剛抵身旁的侯亮生道:“請南郡公恕亮生來遲一步之罪,亮生剛收到消息,謝琰已趕回建康上禀朝廷,請司馬德宗任他為帥,討伐天師軍。”

桓玄現出不屑的神色,淡淡道:“謝琰因何忽然變得如此悍勇?”

侯亮生恭敬答道:“據傳守會稽的王凝之和其子已慘死天師軍亂刀之下,犧牲的尚有其他謝家子弟,謝道韞則身負重傷被救返烏衣巷,聽說仍在生死的邊緣中掙扎,情況不甚樂觀。”

桓玄欣然笑道:“難怪謝琰忍不住這口氣,趕著去送死。司馬道子當然是立即准奏,對嗎?”

侯亮生道:“司馬道子正在玩手段,諸多推延,目的不外是逼劉牢之表態,在謝家的壓力下參與討伐天師軍的行動。”

桓玄皺眉道:“劉牢之挺得住嗎?”

侯亮生道:“劉牢之別無選擇,如果他拒絕出兵,便成無情無義的人,何況北府兵大部分將領都主張出兵,劉牢之最終只有屈服。”

桓玄現出思索的神色,道:“現在劉牢之該清楚司馬道子對他的心意。哼!我肯定劉牢之現在是悔不當初,如果他沒有背叛我,怎會落至這等進退兩難的田地?”

  侯亮生暗吃一驚,卻不敢說話。

桓玄像忘記了他的存在,仰望夜空,好一會後才像醒過來般,道:“回去吧!”

侯亮生心中響起警號,曉得桓玄又有新的主意。而他的好主意,正是南方災難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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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決戰龍王

焦烈武的體魄氣度,令劉裕想起當年挑戰謝玄的慕容垂,如果不是在那場決鬥中謝玄吃了暗虧,後來謝玄絕不會被任遙的魔功所乘,致一傷再傷,形成永不能複原的傷勢。

  冥冥中真的似乎暗有主宰。

假設沒有一箭沉隱龍的戰績,他也可能永遠想不出這招一箭破賊之計,今晚之戰也將兇多吉少。

焦烈武立穩腳跟傲立前方,單手把霸王棍收到身後,上身微傾往前,右手豎掌於胸口的位置,閉上雙目,卻自有一股逼人而來的強大氣勢,劉裕且感到自己的一動一靜,每一舉步,均全落在對方的氣機監視下,無有遺漏。

直至此刻劉裕始明白,為何王弘、李興國和何銳等不看好他的原因,因為焦烈武武功的高明,實在他料想之外。

如此高手,比之慕容垂,亦所差不遠。

幸好他體內真氣自後天轉作先天后,在對敵的感應上,也大有改進。若在以前,眼前的焦烈武會是個看不通摸不透、沒有絲毫破綻間隙可尋的勁敵。既不能知敵,他將失去主動之勢,變成捱揍的劣局。

但此刻在他空明的靈臺裡,他卻掌握到對方的氣勢是處於波動的情況下,顯示對方仍在盛怒之中,準備當體內氣功運行至巔峰之際,全力出手,務求在數招之內,取他的性命,以雪方玲被擄、船隊焚毀之恨。

這種微妙的氣機感應,令他擬定好進退克敵之道。

  焦烈武看不起他。

他必須好好利用焦烈武所犯輕敵的大忌,方有希望勝出這場畢生以來最凶險的決鬥。

並不是焦烈武比孫恩和陳公公更難纏,而是因為他今仗是無可逃避,必須戰至敵我間一方敗亡的一刻。

在此時的情況下,“九星連珠”、“天地一刀”和“無形空刀”都派不上用場,特別是前兩招,是以硬碰硬,只會惹起焦烈武的警覺。後一招又嫌過於柔細,擋不住焦烈武的全面進擊。

劉裕直奔至焦烈武前方兩丈許處,倏地立定,雙手下垂,厚背刀仍在鞘內。

賊寇那邊有人取來碼頭處的兩支照明火炬,高舉過頭,照亮了焦烈武的後方。

城牆上則燈火通明,照耀著兩人決戰的場地。

敵我雙方二千多人,人人屏息靜氣,注視決鬥的開始。

劉裕清楚感應到自己立定停止下來的那一刻,焦烈武的氣勁強烈波動了一下,明顯是有出手的意圖,但又忍住不發。

劉裕心中暗喜,曉得焦烈武心內的情緒正在影響他,只是現在他的理性仍能駕馭心中的情緒,所以把在那刻出手的衝動硬壓下去。

劉裕生出痛快的感覺,如此強敵,實屬難得,只有通過這樣嚴峻的考驗,才可以證實燕飛頒贈的免死金牌是否真的有效。灑然笑道:“焦兄的霸王棍稱雄海上,不知到了陸地是否仍然靈光呢?”

焦烈武猛地睜目,射出懾人的神光,顯然是被劉裕輕描淡寫說出來的冷嘲熱諷,惹得勃然震怒,心神失守。

下一刻霸王棍已在焦烈武雙手掌握裡,筆直朝劉裕胸口搗來,沒有任何花招,只有奪天地造化之威,其速度更是驚人至極點,幾乎是他剛把棍平舉指向劉裕,棍頭已抵劉裕胸口。

最厲害處是不聞任何勁氣破空之音,可是強烈的氣勁卻隨棍似巨浪狂波般,重重襲往劉裕,令劉裕避無可避。

眾賊齊聲喝采助威,而守城的一方見焦烈武如此威勢,無不臉上血色褪盡,有如剛被宣判了極刑。

只有劉裕一人曉得焦烈武犯上錯誤,而他的錯誤是自己刻意營造出來的。

換成其他欠缺劉裕先天氣機感應的高手,要破焦烈武此招之法,也是最直接了當之法,就是以硬架硬封的手法對抗。

不過只要是硬拼的手法,即使功力在焦烈武之上,也要被焦烈武此招一往無前的霸道氣勢,逼得往後退開。焦烈武此擊集全身功力,加上霸王棍本身的重量,實有無可抗拒的威力。如此將正中焦烈武下懷,逼退敵人後,長一丈五尺的霸王棍將全面開展,把長兵器的優點發揮到極限,令對手在全無反擊力的情況下,受創直至飲恨身亡。

環顧當今之世,除孫恩、燕飛、慕容垂之輩,有多少人能在功力上絕對壓倒焦烈武?所以焦烈武只是這個起手式,已可種下對手敗亡的命運,由此可見焦烈武是如何高強,難怪以王式此等身居“九品高手榜”的著名人物,也要變作棍下冤魂。

劉裕的策略正是針對焦烈武而發,一進一止,其中均大有作用。

他往前疾衝,是要焦烈武誤以為他想一上場便來個強攻猛打,而止步於兩丈之外,卻恰好是對方棍勢盡處,令焦烈武猶疑該不該出手。最後則以言語觸犯他,使他按捺不住,主動攻擊。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為了鹽城軍民的福祉,更為了未來,劉裕施盡渾身解數,正是要爭取一線的上風。

高手之爭,成敗正決定於此一著的差異。

就在焦烈武把霸王棍移往前方的一刻,劉裕的手也握上刀柄。到焦烈武雙手握棍,劉裕厚背刀離鞘而出,朝前下劈。

最微妙處是他下劈之勢,似疾實緩,旁人或許看不破其中竅妙,但身在局中的焦烈武卻感到他隨手可以變招,只恨自己被成法左右,只好依照以前必為自己帶來勝利的招式,霸王棍直搗而去。

在霸王棍臨身前的剎那,劉裕一陣長笑,竟急旋起來,也不見他有移動的步法,可是霸王棍偏是擦體而過,以毫釐之差剌在空處。

厚背刀先往右彎,然後突然加速,從一無比優美從容的角度,劈中近棍端處。

  “當”!

  刀棍撞擊之聲,響徹全場。

老手一方爆起震天采聲,充滿意外之喜。

賊寇方面則鴉雀無聲,因從未見過有人以這種手法應付老大的開戰絕技。

焦烈武來不及變招,霸王棍已往外硬被震開,空門大露。

這不代表劉裕的功力比焦烈武更深厚,又或他的先天氣功可以克制焦烈武真氣,而是劉裕的厚背刀命中霸王棍時,已是焦烈武招式用盡的一刻,兼且劈在近棍端的位置,乃焦烈武力所難及的兵器盡端,一分散一集中,遂產生如斯有利劉裕的戰果。

劉裕大喝道:“焦兄技止此耳。”

借勢頓停旋動,改為箭步搶前,厚背刀貼著霸王棍平削往焦烈武持棍的雙手。

焦烈武雖然吃了暗虧,查實未露絲毫技不如人的敗象,劉裕故意這麼說,是要進一步在焦烈武的手下前損焦烈武的顏臉。

在平常的情況下,這種口舌之戰,對焦烈武般級數的高手肯定難起任何作用。不過現在並非平常的情況,而是焦烈武慘被燒掉可謂是他心血結晶的海盜戰船隊,加上焦烈武兩年來一帆風順,從未嚐過敗績,種種因素加起來,令焦烈武也消受不起。

果然焦烈武怒吼一聲,雙目似要噴出烈焰,兩手運勁,長一丈五尺的霸王棍竟如靈蛇般往他雙手處縮回去,快如電閃,離奇得教人不敢相信。

此怪招也出乎劉裕意料之外,當焦烈武兩手握著霸王棍正中處,劉裕立知糟糕,因為霸王棍任何一端亦可對他作出凌厲反擊,問題在連劉裕也沒法掌握焦烈武的反攻招數,今回輪到他步步驚心,進退兩難。

棍法練至此等境界,彷如有生命的靈物,確已臻出神入化的級數。

劉裕心叫不妙時,霸王棍先往下沉,接著向著他的一端閃電推出,由下而上的直撞往他削去的長刀。

劉裕心忖如給他的霸王棍撞個正著,肯定連人帶刀被撞得往後倒退,然後霸王棍法將勢如破竹般全面展開,而他將永無勝出的機會。

際此生死關頭的時刻,劉裕猛提一口真氣,飛臨焦烈武上方,厚背刀照頭猛劈。

  焦烈武笑道:“找死!”

說話時霸王棍化作漫空棍影,上迎劉裕。

眾賊齊聲呼喊,老手等則沉寂下去。

  “叮”!

一下清響後,驀地“叮叮噹當”刀棍敲擊劇撞的聲音連串響起,全無間斷。當第九擊爆響時,在空中的劉裕借勁一個翻騰返回原處。

  焦烈武似欲進擊,忽又停止。原來劉裕甫觸地立即擺開架勢,刀鋒直指對方,緩緩往上舉起直至斜指夜空,自自然然生出強大的氣勢,鎮住焦烈武,令他不敢冒失進攻。

兩人像從未交過手,又似一切重新開始,沉凝的氣氛,使雙方都靜默下來,彷如任何囂叫,都會影響決戰者的心緒。

劉裕心中叫苦,他先前之所以能搶得少許上風,全因焦烈武對他的輕視,可是仍沒法擊倒他,還差點落在下風,全賴“九星連珠”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方能全身而退。現在焦烈武肯定已收起輕敵之心,要佔他便宜,再非易事。

尤可慮者是他近日自創的奇招,已用得七七八八,如果這 “天地一刀”不能奏功,他的招式將無以為繼。

霸王棍緩緩從焦烈武兩手吐出,就好像霸王棍忽然變長了,情景詭異至極點。

焦烈武又閉上眼睛,顯示他已完全控制了情緒,心神再不會被劉裕動搖。

焦烈武紋絲不動,只有霸王棍不住探前,而每伸前少許,氣勢真勁卻不住增強,旁觀者均看出他不住把真氣貫注棍內,當長棍吐盡,霸王棍將會以排山倒海之勢狂攻劉裕,直至一方敗亡方止。

劉裕被霸王棍未攻先發的氣勁吹得全身衣袂拂舞飄飛,呼吸不暢,不論他是多麼不願意承認,卻清楚已被焦烈武此奇招逼在下風守勢,根本沒法主動進擊。而除“天地一刀”外,他實想不出更好的應付辦法。

除火把燒得獵獵作響外,便只有旁觀者沉重緊張的呼吸聲。

隨著對方氣勢的增長,劉裕的氣勢卻不住被削弱,如容對方的氣勢攀上巔峰,只一棍便可要了自己的命。

在這一刻,他清楚明白攻是死,守也是死,焦烈武成功地把他逼進絕地。

就在此生死懸於一發的剎那,劉裕心中一動,想到置於死地而後生之法。

  劉裕刀回鞘內。

焦烈武現出愕然神色,猛地睜開眼睛,手上霸王棍停頓了彈指般短暫的光景。

劉裕亦全身一顫,噴出一口鮮血,接著刀再出鞘,直劈而去。

天地混融不分,如芥子納須彌般藏於一刀之內。

焦烈武狂吼一聲,化出萬千棍影,鋪天蓋地的迎上劉裕。

交戰至此,兩人尚是首次面對面硬拼交鋒,生出像千軍萬馬衝鋒於戰場上的慘烈氣勢。

形勢的轉變來得太快太突然,人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反應方為適當。

個中微妙處,只有對戰的兩人在切身體會下,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就在劉裕無計可施,力難挽回敗局的要命一刻,他忽然靈機一觸,記起焦烈武甫出手第一招,亦如眼前般閉上眼睛。這分明是一種氣機感應的厲害招數,純憑真氣的感應以決定霸王棍的應對之道。

對劉裕來說,自被燕飛改體內真氣從後天轉為先天后,只要守心不怠,靈臺空明,氣機感應便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不用閉上眼睛已可洞察無遺。

但顯然焦烈武的守心功夫卻是他最弱的一環,或許因他天性暴戾,又或因過去兩年殺戮過度,更因剛被劉裕摧毀了苦心經營的無敵船隊,所以須“閉目”方能“養神”,使心無雜念,才能純憑感應出擊。

劉裕正是針對焦烈武這唯一的弱點出招,雖然有點荒謬,卻非常有效。

他先還刀鞘內,令焦烈武感應不到他的刀,然後憑護體真氣硬挨他棍氣的衝擊,此著完全出乎焦烈武意料之外,彷如忽然變成“盲人”,焉能不大吃一驚,心神失守。

正是爭取得這一線的空隙,劉裕乘虛而入全力使出他的 “天地一刀”。

劉裕的厚背刀化作耀人眼目的芒光,仿似失去了實質變成一道反映著兩邊火光的幻影,挾著破空的尖嘯,狠狠破入重重棍影裡。

  棍影消散。

焦烈武硬被劈得往後挫退一步,雖然狼狽,但未露敗象,兩手改握霸王棍正中處,便以兩端棍頭施出一套精微細膩的棍法,與欺入他棍勢範圍的對手,展開凶險萬分的近身血戰。

劉裕得勢不饒人,拋開以前一切成規,反覆把“九星連珠”運用,每提一口真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從不同的位置角度,劈出九刀,每一刀都是因應敵情,審度時勢而發,招與招間全無斧鑿之痕,更如流水般沒有間斷。

一時棍影漫空,刀光打閃,兇氣橫竄,殺氣騰騰。

兩方人馬同時吶喊打氣,為己方領袖助威。

乍看似是雙方旗鼓相當,但焦烈武已清楚知道自己失去先機,陷於完全的被動和守勢。他最想的是喚手下來施援,只恨縱然他想違諾,卻無暇發出求救的召喚,可知他的形勢是何等惡劣。

劉裕卻是故意製造出此刻的假象,不讓焦烈武的手下發覺焦烈武正頻臨崩潰的邊緣,現在他可說牽著焦烈武的鼻子走,完全不讓他發揮長兵器的威力。對焦烈武更不利的地方,是在近身拚搏的情況下,要舞動如此一根長達丈半的重兵器,使出最精微的棍法,以應付劉裕靈活輕巧如天馬行空的厚背刀,實是非常吃力的事。所以纏戰的時間愈長,他的損耗比之劉裕愈快愈大。每過一刻,他便多接近敗亡一步,連想使出與敵偕亡的招數也力有不逮。

  “當!”

  一聲激響,直上星空。

劉裕抽刀後退,焦烈武則狂吼一聲,棍影像不受約束般擴張,直追劉裕。

賊眾還以為焦烈武大發神威,殺退劉裕,登時叫喊得力竭聲嘶,狀似瘋狂。

劉裕哈哈笑道:“黃泉之路,恕劉某不奉陪了。”

  “錚”!

  劉裕退至城牆下,還刀入鞘。

焦烈武追至劉裕身前兩丈許處,再無以為繼,腳步蹌踉,先是霸王棍脫手墮地,接著站立不穩的搖搖晃晃。

賊眾一方倏地靜下來,人人射出難以相信眼前景況的神色。

在二千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這位雙手染滿血腥,從未遇過敵手的一方霸主,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頹然倒下,僕往地上去。

牆頭的方玲發出一下撕破寂靜的慘厲尖叫,為焦烈武送終。

  劉裕搶前從地上執起霸王棍。

眾賊齊聲發喊,祭出兵刀,往他殺過來。

劉裕以霸王棍一端點在地上,騰身而起,一手提著霸王棍,直升上五、六丈處的高空,另一手抓到從牆頭垂下的索子。

  大喝道:“殺!”

  牆上老手等忙合力把他扯上去。

接著牆頭上喊殺聲起,守軍士氣狂升,人人爭著奮不顧身的把準備好的石灰、滾油往殺到城牆來的敵人灑下去。

慘叫聲中,箭矢如雨點般罩往敵人,絕不留情。

劉裕抵達牆頭拋開霸王棍,大喝道:“兄弟們!隨我出城破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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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故夢如煙

任青媞神色凝重的道:“劉裕已變成南方最危險的人物,我敢說一句,只要劉裕在世上多活一天,皇帝寶座就沒人可以坐得穩。”

與她對坐的聶天還不眨眼的細審她如花玉容,不錯過任何一個微細的表情,若有人在旁觀看,會以為他被任青媞的豔色吸引,只有當事者明白他是在分辨對方每句話的真偽。

以聶天還般的人物,江湖經驗豐富不在話下,且因長期處於與眾敵周旋的情況裡,自有一套觀人之術,可從任何人不經意的動作或表情,至乎一個眼神,分辨出對方是在弄虛作假或是真心誠意。

聶天還平靜的道:“你和他交過手嗎?”

任青媞輕描淡寫的道:“我殺不了他。”

在這位於島北的別院中園的小亭裡,四條柱子掛上宮燈,兩人分坐石桌兩旁,喝茶對話,四周花樹環繞,除了百蟲和唱,一切寧靜安祥,可是兩人間談論的卻關係到南方的未來,皇朝的興衰。

聶天還皺眉道:“以任後的功夫,竟對付不了區區一個劉裕嗎?他又是憑什麼狡計脫身的?”

任青媞一雙美目射出淒迷的神色,淺嘆一口氣,道:“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不過卻是鐵般的事實,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像脫胎換骨般,我用盡一切辦法仍沒法殺死他,如果他不是對我尚餘情意,我恐怕難以全身而退。我有一個提議,要殺劉裕現在該是最佳時機,否則如讓他坐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幫主你將有天大的麻煩。”

聶天還微笑道:“殺劉裕的人,此刻正日夜兼程的趕往鹽城去。縱使他武功大有精進,但已陷進四面楚歌之境,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今次將是難逃劫數。”

任青媞訝道:“他到偏遠的一個臨海城池幹什麼呢?”

聶天還解釋清楚後,道:“只是一個焦烈武他已應付不了,何況還有桓玄派出的高手。兼且他當上鹽城太守,表面風光,卻是無兵的統帥,只會成為被刺殺的明顯目標。”

任青媞柔聲道:“幫主有沒有想過,劉裕能安抵廣陵,已大不簡單,顯示出他有自保的能力。不論是劉牢之或司馬道子,都不願讓他回廣陵去,他卻成功辦到了。劉牢之把他調往鹽城討賊此著借刀殺人之計,看似聰明,但也可以弄巧反拙,一個不好,若被劉裕大破焦烈武,幫主認為會有什麼後果呢?”

聶天還微一錯愕,蹙起眉頭道:“不大可能吧!這並非一般江湖的爭雄鬥勝,而是實力的比拼,劉裕憑什麼和焦烈武爭鋒?”

任青媞垂下螓首,輕輕道:“我只是為幫主擔心,幫主如果這般輕視劉裕,終有一天會吃更大的虧。劉裕已變成愚民眼中的真命天子,其號召力比孫恩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他還不懂好好利用這種優勢。兼之他有荒人作後盾,一旦讓他主掌北府兵,天下將無人能製。”

聶天還對任青媞的批評絲毫不以為忤,反露出欣悅神色,微笑道:“相信現在沒有人敢不把劉裕放在眼內,我聶天還更不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但亦不會高估了他。”

任青媞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像受了冤屈似的道:“假如劉裕真的收拾了焦烈武,幫主認為自己是低估了劉裕,還是仍高估了他呢?”

聶天還為她斟茶,不答反問道:“你很看好劉裕,那何不投往他的一邊,助他成王侯霸業,你的心願不是也可水到渠成嗎?”

任青媞看著注進杯內的熱茶,騰升的水氣,從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不可能容納像我這般出身的一個人。他想當北府兵的大統領,又或想當皇帝,必須先與我劃清界線。在北府兵將領和建康高門大族的眼中,我任青媞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妖女。”

聶天還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呆了一呆,把茶壺放回小火爐上去,不解道:“既然如此,當初你又因何肯與他合作呢?”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神色,柔聲道:“因為我看錯了他。我本以為他會於謝玄死後策動兵變,先在北府兵中奪權,然後攻入建康,如此我和他將是天作之合。豈知他卻令我失望,我對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聶天還雙目閃閃生輝的看著她,欣然道:“你現在和劉裕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任青媞淡淡道:“爾虞我詐四個字可以道盡其詳。我是劉裕命中註定的剋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有一天他會設法除去我,以抹掉他心底里視之為生命中一個污點的那段回憶,在這情況出現前,我必須殺死他。”

聶天還喜道:“我從沒有想過和任後可以這般坦誠對話,聽任後的肺腑之言。任後的情緒何須如此低落呢?劉裕根本尚未成氣候,什麼'一箭沉隱龍'只是荒人穿鑿附會的誇誇其談,我聶天還第一個不相信。任後如果肯為我出力,我聶天還一定不會薄待任後。南方霸權誰屬,全看誰能控制大江。現在我和桓玄已控制了大江中上游,佔盡地利,更能坐山觀虎鬥,看著孫恩、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三方拼個你死我活,再坐收漁人之利。區區一個劉裕將難以左右大局,建康軍和北府兵的敗亡是早晚間的事。”

任青媞苦笑道:“與桓玄這種人合作,不是與虎謀皮嗎?”

聶天還感到渾身輕鬆起來,連自己亦很難解釋因何有此愉悅的感覺。在整個對話的過程裡,任青媞沒向他施展半點勾魂獻媚的手段,可是他反感到如此的她方最是迷人,彷如忠心的小情人,乖乖地聽她仰慕倚賴的男人盡吐心聲。他首次感到自己對她撤去戒心,因為他不覺任青媞有半句的謊話。

微笑道:“桓玄是奪天下的人材,卻非守天下的明君。桓玄更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好色。嚴格來說,他不止好色,且是色迷心竅,置大業於不顧。據我所知,他對王恭之女迷戀極深,故於她自盡身亡後悔恨交集。如果任後能於此時乘虛而入,以任後之能,肯定可以得到他的眷寵,而任後將變成我佈在桓玄身邊最厲害的棋子,對我兩湖幫將來能否從他手上奪取天下,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任青媞垂下頭去,幽幽道:“幫主的所謂會厚待青媞,竟是著我去獻身給另一個男人這麼一回事嗎?”

以聶天還的老練,亦被她這兩句話問個措手不及。以他的城府之深,這兩句充滿怨懟又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話,仍使他的心“霍霍”跳動起來。

這個女人心中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呢?難道她真的傾心於我?

燕飛和拓跋珪沿著大河策騎飛馳,夜空厚雲低垂,卻是密云不雨。

拓跋珪當先奔上一處石崖,勒馬停下,對岸下游十多里處隱見燈火,正是慕容寶的營地。

拓跋珪長笑道:“痛快痛快!有你燕飛在我身旁,更令我增加必勝的信心。”

燕飛放緩騎速,來到他身旁,默然不語。

拓跋珪朝他望來,欣然道:“你心中想的,是否和我想的相同呢?”

  燕飛道:“你在想什麼?”

拓跋珪道:“我在想著我們十多歲時的舊事,那趟我們策騎狂馳,在野林區迷了路,誤打誤撞的參加了秘族人慶祝牧神的野火舞會,遇上令我們一見傾倒的美人兒。只可惜有緣無份,我們還為她神魂顛倒了好一陣子。”

燕飛虎軀一震,臉上現出奇異的神色,好半晌才道:“你現在連兒子都有了,仍念念不忘她嗎?”

拓跋珪沒有察覺燕飛異常的神態,目光投往慕容寶的營地,黯然神傷的道:“我本打定主意再去尋她,可惜接著便被苻堅派走狗來突襲我們,從此我們過著流浪天涯的日子。回想起來,她便像兒時最美麗動人的夢,也如夢般一去無踪,了無痕跡。”

  燕飛沒有說話。

拓跋珪嘆道:“是不是得不到的女人永遠是最好的,此後我雖然有過不少女人,卻總沒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是朵有刺的花朵,想沾手的人都會受創,這正是她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地方。”

  燕飛仍沒有說話。

拓跋珪詫異地看他一眼,問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道:“楚無暇能代替她嗎?”

拓跋珪眼睛亮起來,道:“我想試試看,希望不是引火自焚吧!”

燕飛苦笑道:“但願你能永遠保持這點清醒。”

拓跋珪目光巡視遠近河面,不見任何船隻的踪影,大燕國與拓跋族的戰爭,已令大河交通斷絕,沒有人敢經過這段水路險地。

拓跋珪忽然搖頭,嘆了一口氣,有感而發道:“真正的愛情,是能忘掉了一切絕對的投入,瘋狂地去愛,瘋狂地去恨,像暴風雨般來臨,令你寢食難安,食不知味,聽不到旁人說的話。如果計較利害關係,還有什麼味道呢?”

燕飛道:“你所說的是最極端的情況,是帶有毀滅性的愛情,與你心中的志向是背道而馳的。你願意這般去愛一人嗎?你肯讓一個女人摧毀你的複國興邦大業嗎?”

拓跋珪苦澀的道:“我說出剛才那番話時,心中想到的是我們心中的秘族美人兒。我常認為真正的愛情和友情,只能出現於沒有心機的純真少年時代。初戀彷如缺堤的洪流,來得兇去得快,轉眼即逝,只有開不出果實的初戀方會永留心底;友情則如細水長流,永恆不滅,像你和我的交情,不論形勢如何變化,是永不會變質的。”

燕飛不由想起紀千千,嘆道:“不論你年紀多大,變得如何實際,可是當你遇上能令你有初戀感覺的女子,你能不瘋狂嗎?”

拓跋珪沉吟道:“你這番話使我聯想到慕容垂,以前我從沒想過他竟有這方面的弱點,而這弱點亦足以毀滅他,為他的大燕國帶來可怕的災難。”

又往他瞧去,道:“坦白的告訴我,紀千千能代替她嗎?”

燕飛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道:“遇上紀千千是我的福份,現在她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意義,我並沒有誇大。”

拓跋珪點頭道:“我明白你。更明白你失去她的痛苦,不過我可以保證這會成為過去,勝利的契機已來到我們手上,只要我們並肩作戰,堅持不懈,紀千千終有一天會回到你的身旁,讓你用盡一切方法去愛地,令她幸福快樂。”

接著仰望烏黑沉重的夜空,舒一口氣道:“我很羨慕你,可以義無反顧的去愛一個人。我的處境與你不同,我心中燃燒著亡國的仇恨,這種仇恨燒心的痛苦鍛煉是一個長期而復雜的過程,以致培養出我現在的心態和手段。在感情和理性之間,我只能選擇後者,你明白嗎?”

燕飛道:“楚無暇也不能改變你嗎?”

拓跋珪毫不猶豫的道:“絕對不會。她只是我生命中一個點綴,生活上的調劑。與她相處便像玩一個充滿危險的愛情遊戲,短暫的忘掉了一切,如一個令人沉迷的美夢。我不會讓她插手到我的公事裡去,你可以放心。”

燕飛苦笑道:“希望你辦得到吧!”

拓跋珪頹然道:“最能令你動心的女人,就是你渴想得到但又得不到的女人。所以直至今天,我仍非常珍惜我們的森林奇遇,兩個傻呼呼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大地盡踩在腳底下的小子,一頭便栽倒在美人兒的裙子下,然後終生忘不了。你找到了你的紀千千,我仍在尋尋覓覓。楚無暇能代替她嗎?我不敢肯定,或者我得到她之後,會一腳把她踢走,樂得一個人清清靜靜的。”

又笑道:“好哩!說夠女人了。有利也有弊,有你燕飛在我身旁,總勾起我不願回憶的事。唉!一段又美麗又痛苦的回憶,真令人惆悵。那種滋味連自己都不明白。”

  燕飛哂道:“不是說夠了嗎?”

拓跋珪道:“的確夠了。不過坦白告訴你,如果有人告訴我她此刻在什麼地方,我很有可能會拋開一切去找她。”

燕飛笑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是不會這麼做的。”

拓跋珪洩了氣般點頭道:“對!我不會這麼瘋狂。何況找到她又如何?這麼多年了,說不定她變醜了,又或子女成群,見到她只會破壞我心中對她的動人記憶。”

燕飛輕輕道:“不!她仍是那麼美麗動人。”

拓跋珪一呆道:“你見過她嗎?”

燕飛道:“我們一定要這麼想,明白嗎?不要再談她哩!我們再來比試騎術如何?”

拓跋珪嘆道:“我已失去比試的心情。”

目光投往敵方對岸營地,道:“慕容寶真的被我們唬著了。”

燕飛道:“不嫌言之過早嗎?未來的數天是關鍵時刻,如他仍不敢渡河強攻,便顯示他有退意哩!”

拓跋珪仰望夜空,冷哼道:“天色這麼差,哪到他逆天行事,想送死嗎?”

燕飛道:“你最好趁未降雨前以烽火傳達信息,否則如連續下幾天雨,到慕容寶收到謠言要退兵時,你便要坐看他們安然離開了。”

拓跋珪笑道:“對!所謂天有不測之風雲,誰也掌握不到老天爺的心意。便讓我們兩兄弟親自點火,召來大軍。”

言罷兩人掉馬頭,馳離高崖,往上游方向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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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孤島戰術

紀千千立在台壁的牆頭,心中一片茫然。

昨天,她親睹慕容垂大破慕容永的整個過程,直到此刻,心中仍有震撼的感覺。

慕容永雖然軍力雄厚,人數佔優,手下更是能征慣戰的將士,可是在慕容垂出神入化的戰術下,撐不到半個時辰便告崩潰,戰爭變成一面倒的進行。

慕容垂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威名,在戰場上充分錶現出他謀定而後戰,以少勝多的能耐。其手下將士,更是人人效命,令他如臂使指,牽著敵人的鼻子走。

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能對抗這樣的一支無敵雄師嗎?在戰場上,根本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當敵人變成拓跋族和荒人的聯軍,慕容垂絕不可能像對付慕容永般讓她直接參與,她作為神奇探子能起的作用有限,這個想法令她感到沮喪。

慕容永的敗亡已成定局,只待慕容垂攻破長子,關外的廣闊地域將盡入大燕國不住擴張的版圖裡,而慕容垂的國力將大幅增強。慕容垂下一個目標究竟是拓跋族還是邊荒集呢?又或進行兩線的戰爭,使拓跋珪沒法和燕郎聯手抵抗他。

自燕郎秘密潛入滎陽與她相見,她的心一直燃燒著希望的火焰,令她能身處逆境而不氣餒,可是在昨天目睹慕容垂大展神威,像不費吹灰之力便毀掉比拓跋族加上荒人更強大的慕容永後,她的信心已被徹底動搖,希望變為泡影,陷身於絕望的淵底。

昨夜她失眠了,沒法合眼的度過了一生中最難捱的一夜,唯一的願望是身旁有大壇的雪澗香,使她能忘掉一切。

清風從廣闊的林野吹來,拂動她的衣袂和秀發,綠油油的草原野樹此刻安寧靜謐,令人無法想像,就在昨天它仍是屍橫遍野的殺戳戰場。

她是慕容垂外最清楚這場仗是怎樣進行的人,深深地感受到慕容垂用兵如神的手段,她曉得這種感覺會一直追隨她、折磨她。可是她對燕飛的愛,卻愈趨強烈。

小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小姐!我們要動身哩!”

紀千千目光投往來到身旁的小詩,心中生出自己是無主幽魂的無奈感覺,右手無力地搭上她的肩頭,道:“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忙了三天,鹽城方重上正軌。避難的民眾紛紛從附近的鄉鎮回城,市況逐漸回復興旺。對劉裕能以區區二百人大破焦烈武的海盜團,城內居民對他自是奉若神明,所以劉裕雖然缺乏管治一座城池的經驗,可是只要是他頒下去的命令,既有以李興國為首的地方官吏如實執行,民眾亦樂於遵從,沒有人懷疑他一心為民的誠意。而更有一個大家只有心照,卻絕不敢宣之於口的想法,就是“火石效應”的影響力。誰都不只視他為另一個朝廷派來的小官兒,他不單是鹽城的大救星,且是南方軍民未來的最大希望。

過往派來的太守,全都是出身名門望族,只有他是出身布衣,予民眾一番全新的氣象和同聲同氣的親切感覺。

東海幫毫無保留的全面合作,更令他如虎添翼。不過鹽城和附近一帶的近海城鎮並非沒有隱憂,天師軍的動亂正以燎原之勢在建康南面各省蔓延,劉裕明白孫恩和徐道覆等人,絕不會蠢得以硬碰硬的直攻建康,而是會從海路北上,那時鹽城和鄰近大江出口的郡縣,將會首當其衝。當沿海縣城失陷後,天師軍會攻打北府兵的基地廣陵,更曉得司馬道子不會派軍施援,遂可從容擊破北府兵,再圖謀建康。這是最高明的戰略。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可以做什麼呢?

依照規矩,他只可以向朝廷報捷,然後再留在鹽城執行太守之職,靜待朝廷的指示。如果他自行返回廣陵,便是違命失職。

事實上他連多逗留一刻的耐性也欠缺,只希望能立即投進與天師軍的戰爭去。

為此他耍了點手段,作出兩個安排。

  “颼”!

劉裕射出裂石弓上的勁箭,橫過校場,投往擺在另一端的箭靶去,命中紅心。

此處是鹽城東門衛所的練兵場,偌大的衛所,除把門的兩個兵衛外,只得他一個人。其他人都奉他的命令忙這忙那去了。

劉裕滿意的看著一矢中的的長箭,心忖自己似乎和射箭有不解之緣,兩場影響深遠的戰役都是憑射箭立下奇功。因此在得到裂石弓後更添他鑽研射藝的濃厚興趣,過去幾日,閒來無事他便到校場來射箭,以鬆馳緊張的情緒,舒解因過度思慮到疲不能興的精神。

經過三天的練習,在這方面他有很大的進步,意外地發覺射箭也可以靈活變化,箭招亦可以層出不窮。

劉裕拔出另兩枝長箭,同時搭在弓弦上。

於斬殺焦烈武的翌晨,他令老手和他的兄弟駕“雉朝飛” 返廣陵,把焦烈武的霸王棍禮物般送給劉牢之。

這麼做不止是要向劉牢之和支持他的將領示威,還要令北府兵起哄,使劉牢之必須正視他這個人。在如此情況下,劉牢之若仍要把他投閒置散,將很難向其他將領交待。

孫無終等亦會藉勢爭取他重返北府兵效力,際此用人之時,劉牢之是沒法拒絕的。最好是劉牢之借孫恩之手殺他,把他調去打天師軍,便正中他下懷。

  弓弦急響。

兩枝勁箭平排的離弦疾去,同時命中箭靶兩端近邊緣處。

  鼓掌聲起。

王弘神采飛揚的進入校場,讚歎道:“劉帥箭技精湛,令人大開眼界。”

劉裕放下裂石弓,笑道:“因何我忽然變成統帥呢?”

王弘來到他身旁,道:“有分別嘛!終有一天劉兄會代替昔日玄帥的大統領之位,沒有人可以阻止此一情況的發展。”

接著報告道:“幸不辱命,我們在被俘的賊子引路下成功登陸墳州。島上餘十多名海盜,給我們手到擒來,還救出大批被囚禁於島上的民女,只是仍未找到焦烈武的藏寶庫。”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幹得好!”

接著與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王弘欣然道:“劉兄不用客氣,我對你是佩服得無話可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我會盡力去辦好。”

劉裕笑道:“我是真的要你幫忙,今次不是出劍而是出筆。”

王弘笑道:“那我便真的是責無旁貸。”

兩人對視而笑,充盈著曾經歷出生入死而來的交情。

王弘感嘆道:“從抵達鹽城後,到我在海上被賊截擊,差點一命嗚呼,到今天的風光,令我有彷如隔世死過復生的感覺。我真的非常感激劉兄。”

劉裕轉入正題道:“請王兄代我寫一個上報朝廷的奏章,報告今次破賊的經過,並請朝廷遣能者來處理這一帶郡縣賊災後的工作。措辭方面由王兄拿捏,我要司馬道子沒法找藉口硬要我留下來。”

王弘道:“寫這麼一摺奏章只是舉手之勞,可是若要司馬道子屈服在一道奏章之下,卻是絕無可能的事。誰都知道皇上只是個傀儡,掌權的人是司馬道子。”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要請王兄親攜奏章返建康去,並加送焦烈武的屍首,另附贈女賊兩個,盡量把事情鬧大,弄得朝野皆知。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請令尊為我說幾句公道話。現在正值朝廷多事之秋,司馬道子最需要建康高門大族的支持,只要令尊的話合情合理,司馬道子又已派出人馬到鹽城來對付我,當然會做個順水人情,以表示他對我沒有不良居心。”

王弘色變道:“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司馬道子派人來殺你,你如何應付得了呢?”

劉裕神態輕鬆的道:“我正是要引司馬道子派人來給我實習刀箭之術。司馬道子恐怕做夢都沒想過我這麼快便收拾了焦烈武,令他對付我的一切陰謀手段落空。以他的行事作風,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當你把奏章送到他手上時,他會一方面設法拖延,另一方面則派出刺客殺手來對付我,所以當他肯批准我離開時,他的人該已抵達鹽城,整個計劃便是如此。”

王弘仍是憂心忡忡,道:“劉兄當然是本領高強,不怕與任何人單打獨鬥,可是司馬道子絕不會和你講規矩的。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更何況你在明敵在暗,犯得著這樣拿命去賭嗎?”

劉裕從容道:“自我出道以來,有哪一天不是要拿命去賭的?我的小命正是我唯一的本錢,王兄放心吧!講戰術論戰略,我會玩得比任何人都出色。我是不會讓人幹掉我的,終一天我們可以並肩再戰,完成安公和玄帥的遺願。”

王弘定睛看了他好一會,道:“只要我把整個情況詳告家父,家父會曉得如何幫助劉兄。我只需個把時辰便可以寫好奏章,讓劉兄簽署。但我該何時走呢?”

劉裕道:“王兄立即走,何銳會派船送王兄返建康去。”

孫恩立在岸旁,看著巨浪打上崖石,激得水花四濺。

他的心情沒有人能夠明白,也沒法告訴身旁最親近的人。對這充滿鬥爭和仇恨的人間世,他已感到非常厭倦,而更惡劣的是他必須繼續下去,全面參加這在生死之間永無休止的鬥爭遊戲。

  殺謝道韞是逼不得已的手段。

他清楚燕飛和謝家的密切關係,謝玄又有恩於燕飛,只有殺死謝道韞,方可逼燕飛來和他決一生死。

經過一段時間的潛修後,受到仙門的啟發,他的太陽真火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只欠另一半太陰真水,他將可再次開啟仙門,破空而去。

他願作任何犧牲,以掌握太陰真水的秘要,而他知道唯一的途徑,就是從燕飛身上勘破此秘。

只有在面對生死的情況下,燕飛才會展露太陰真水的秘密,所以他和燕飛的決鬥是勢在必行。如有其他選擇,他絕不願傷害謝道韞,雖然在他理性的認知裡,眼前的人間世只是一個集體的夢魘,一切皆空。

可是他始終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天仍留在這個宇宙之內,一天他仍要像其他所有人般生活,感覺和煩憂。

  所以他沒有對謝道韞趕盡殺絕。如斯氣質優雅的女子是他生平僅見的,令他在應付宋悲風的突襲時藉勢留手,沒有補上一掌。

  重傷她該已足夠了。只有燕飛有辦法令她復原,因此宋悲風會想辦法找到他。而燕飛一定會來找自己算賬,為謝家報仇。

自己是不是仍有憐香惜玉之心呢?

  唉!

為何在掌握仙門的秘密後,自己反心軟了。

  對尼惠暉之死他始終不能釋懷。

如果她沒有受傷,能否捱過三佩合一的狂烈爆炸呢?

孫恩仰天長嘯,洩盡心中鬱悶之氣。

這人世間除仙門外,再沒有能令他動心之物。

他全情期待與燕飛的第三次決戰。

  他已準備好了,燕飛呢?

高彥來到大興土木的第一樓工地處,龐義坐在大圓桌處休息。

高彥笑道:“似點樣子了,還要多久才完工?”

龐義咕噥道:“過了年再問我這個問題!今次我的選料特別嚴格,否則我如何向千千交代?”

高彥的笑容變得曖昧起來,道:“你又不是燕飛,有什麼好向千千交代的?嘻!照我看!大個子你……”

龐義截斷他警告道:“勿要胡言亂語,在這裡開工的人全聽我的指揮,是否想我喚人用亂棍來驅逐你?”

高彥哈哈笑道:“你好像不曉得我高彥今天在邊荒集的地位,誰敢不巴結我。哈!算了!我不和你這無知之徒計較。閒話休提,今晚你要和我一道乘船到壽陽去。”

龐義皺眉道:“五天后第一個觀光團才從壽陽起碇開錨,這麼早去幹啥?他奶奶的,你當我像你終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天天開口是小白雁,閉口是小白雁。這裡沒有我是不成的。”

高彥陪笑道:“算我怕了龐大廚你,他娘的,答應了的可不能反悔。”

龐義氣道:“老子一言九鼎,怎會食言?只是不想今晚去。過兩天不成嗎?”

高彥好整以暇的道:“從這裡到壽陽,即使靈動如雙頭船,順流要兩天,何況是我們笨重的觀光船。到了壽陽不用做籌備的工作嗎?至少要和團友打個招呼,讓他們有賓至如歸的親切感覺,大家攀交情,更順便摸摸他們的底子。我們千缺萬缺,只有一種東西絕不欠缺,就是敵人。明白嗎?你當是接人開船那麼簡單嗎?”

龐義搶白道:“攀交情摸底子是你的責任,關老子鳥事?”

高彥欣然道:“說得好!和客人親近是本少爺的責任,但難道採購油鹽醬醋、佳餚美點的用料,也要我出馬嗎?我哪來這麼多時間?選錯材料怨也給你怨死。”

龐義頹然道:“早知便不答應你這小子,總沒有好介紹的。”

高彥道:“大家都是為邊荒集出力,有什麼好怨的?我們的賭仙陪你去壽陽的市集買東西,一方面可作你的保鏢,更可保證不會買了被下了毒的材料回來。哈!如果吃得全船人集體拉肚子,我們的觀光遊就關門大吉了。”

龐義待要說話,姚猛氣沖衝的來了,隔遠叫道:“高少!大小姐有事找你。”

龐義一呆道:“姚小子你何時作了高彥的跑腿?”

姚猛硬把高彥扯得站起來,沒好氣的道:“哪叫老子窮,不沾點高財主的光怎成?”

高彥指著龐義道:“你快滾去浴池洗個乾淨,然後帶幾件較像樣的衣服,清楚嗎?”

  這才和姚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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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勝可期

劉裕親到碼頭送行,看著王弘的船開走,整個人輕鬆起來。

他今次是以身犯險,逼司馬道子向他出招,不過主動權卻完全操控在他手上,不論司馬道子或劉牢之,都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今次能營造出如此對他有利的形勢,是帶有很大的幸運成分。如果不是湊巧碰上方玲行凶,把她生擒活捉,幾可肯定死的是他劉裕而非焦烈武。只是焦烈武一人他便應付不來,何況還有三千個強悍的海盜。

  回到太守府後,他召來何銳。

何銳剛被推舉為東海幫的新幫主,又成功報復殺兄之仇,神采飛揚的進入內堂,先說了一番感激的話,坐下道:“劉爺的大恩大德我和各兄弟永遠不會忘記,更希望以後能追隨劉爺,只要是劉爺吩咐下來的,我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心忖的卻是“火石效應”,而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大破焦烈武,更使親歷整個過程的何銳和其手下深信他是未來真主而不疑,遂把握機會向他宣誓效忠。換是另一種情況,權衡利害下,不論何銳如何感激他,也不會像現在般不顧一切向他投誠。

微笑道:“這番話只限於你我兩人之間,不傳第三人之耳。何幫主這麼看得起我,令我非常感動。不過我目前仍未到大舉起事的時候,到將來時機適合,定會藉助何兄之力。”

何銳點頭道:“我們對劉爺的心,永遠不會改變。”

劉裕正容道:“我仍要在此逗留一段時間,短則十來日,長則個半月。今次成功剷除焦烈武,完成朝廷派下來的任命,當然是可喜的事,但也令我鋒芒盡露,惹起敵人的殺機,如果我留在城內,將成前仆後繼般來殺我的人的明顯目標,我若不能把這種形勢扭轉過來,肯定不能活著離開。”

何銳現出堅決的神色,道:“劉爺的事就是我們東海幫的事,鹽城是我們的地頭,哪到外人來放肆。”

劉裕笑道:“敵暗我明,兼且主動落在敵人手上,對我們是絕對不利。鹽城是臨海重鎮,商旅往來頻密,識別敵人並不容易。何況來者不善,必非平庸之輩,我們則是風聲鶴唳,防不勝防,實非上策。”

何銳訝道:“聽劉爺的話,顯然已有應付之策,對嗎?”

劉裕見何銳一臉這竟也可以有應付的辦法的疑惑神色,啞然失笑道:“換一個地方,不就成了嗎?”

何銳聽得一頭霧水,愕然道:“怎麼換一個地方?我真的不明白。”

劉裕欣然道:“例如我避往一個無人荒島,那便沒有敵我難分的情況,凡拿著刀劍到島上找我的一律是敵人,明白了嗎?”

何銳眉頭大皺道:“劉爺在說笑吧?”

劉裕道:“我是認真的,今次找你來,正是要向何幫主請教,附近有哪座荒島適合我孤身寄居一段時間,好對想來殺我者盡地主之誼。”

何銳大吃一驚道:“這怎麼成,敵人豈非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你嗎?劉爺雖然刀法蓋世,可是寡不敵眾下,劉爺將難免吃虧。”

接著堅決的道:“我決定在幫內精選一批好手,與劉爺共抗強敵。”

劉裕道:“東海幫元氣未復,百廢待舉,在這時候絕不宜捲入我的事內。即使今次能安度難關,日後仍難免招來報復。你若想和我做兄弟,就要一字不誤的依我的指示行事,否則後果難料。”

  何銳發起呆來。

劉裕不願讓他難堪,和顏悅色的道:“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更可藉此棲身荒島的機會,修練刀法箭術。我更不會徒逞勇力,待我摸清楚荒島的形勢,我會作出適當的佈置,與來敵玩一個精彩的遊戲。”

何銳仍未釋去憂慮,道:“荒島是絕地,假如形勢對劉爺不利,劉爺將很難脫身。”

劉裕笑道:“那便要看這個島有多大,地勢是否險惡,又是否有密林草樹可藏起逃生的小風帆。”

何銳終於勉強同意,苦笑道:“劉爺既然決定好了,我們只好依劉爺的指令配合你。”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我是不會隨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的,試想想看,敵人一意到鹽城來刺殺我,可是當他們到達太守府大門外,卻發現掛著一個牌子,說明我到了某個島上去靜修,肯定陣腳大亂,以前想好的刺殺計劃盡付東流,是多麼的有趣。”

何銳顯然被他說服了,點頭道:“劉爺確是智計百出,如果要揀這樣的一座荒島,首選該是焦烈武的墳州。最妙是島上還留有大批武器弓矢,幾個窖藏的糧食,兼且地形複雜,除向東的沙石灘外,全島大部分地區被密林覆蓋,又有急流護島,敵方的船隻只能從東北方接近,對劉爺非常有利。”

劉裕一拍額角,嘆道:“為何我沒想過這個地方,確是沒有更理想的了,就此決定。”

何銳道:“劉爺打算何時起行?”

劉裕道:“事不宜遲,我立即動身。”

何銳道:“請容我送劉爺到墳州去。嘿!這個島名不太吉利,劉爺為它改個新名字如何?只要有劉爺的親筆批押,出個通告便成。”

劉裕皺眉道:“改個什麼名字好呢?你有什麼好主意呢?”

何銳欣然道:“就以劉爺的名字命名如何,裕州也很好聽,意頭又好。”

劉裕道: “是否太張揚了,在此等時刻,恐犯朝廷的忌諱。”

何銳笑道:“還有比'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 '更犯忌嗎?換一種手法又如何?可改由鹽城的父老為紀念劉爺破賊的大恩德,決意改墳州為裕州,那便沒有人會說話。”

劉裕道:“好吧!不過待我離開鹽城後才作出公告,我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接著起身大笑道:“這段寄居孤島的日子是絕不會浪費的,只有當大敵在任何一刻也會來臨的情況下,才可以激勵我練武的鬥志。當我成功活著回來時,該輪到想殺我的人心驚膽跳了。”

大雨斷斷續續的下了五天,到昨天午後才停下來,到黃昏時分,夕陽從散退的薄雲後投下金光,天氣終於轉佳。

拓跋珪、燕飛、長孫道生和崔宏四人立在大河西岸高地,遙觀敵勢。

長孫道生興奮的道:“昨天雨歇後,敵方營寨傳來異動,寨與寨間往來頻繁,更有人不住把船上的東西搬往岸上去,如果沒有猜錯,慕容寶正準備撤軍。 ”

拓跋珪目光投往暴漲的河水,一雙眼睛不時閃動著懾人的異芒,沉聲道:“這是慕容寶撤走的最佳時機,欺我們在河水平復前難以渡河。哼!我會教你曉得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目光投往崔宏,道:“崔卿有什麼看法?”

燕飛正在註視拓跋珪,心忖當他與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感覺上與自己自小相識的拓跋珪分別不大。可是當有下屬在旁,拓跋珪便像變成另一個人,不怒而威,直有睥睨天下的威嚴氣度,非常懾人。

崔宏恭敬的道:“屬下認為敵人於昨夜已開始悄悄撤退,除開路的先鋒部隊外,走的該是非戰鬥的兵種,今晚更會全面撤走,只留下押後的部隊,監視我們的動靜,如果我們強行渡河,押後的戰鬥部隊會倚岸對我們迎頭痛擊。”

長孫道生搓手道:“今次慕容寶中計了,一心以為無後顧之憂,肯定沒有防範之心,只顧趕路,俾可早日進入長城東面的安全地帶。只要我們雙管齊下,一面詐作渡河,吸引對方押後的部隊,另一方面埋伏在對岸的部隊抄背襲之,勝利的果實將等待我們去擷取。”

拓跋珪雙目神光更盛,迎上燕飛灼灼的目光,大笑道: “兄弟!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又喝道:“道生!你去準備一切。”

  長孫道生欣然去了。

太陽沒入西山之後,天色逐漸轉黑。

最接近河岸的三座敵寨亮起燈火,其他營地沒有半點光明,更證實了他們的看法。

燕飛道:“我們該於何時渡河?”

拓跋珪從容道:“我想听崔卿的意見。”

燕飛湧起熟悉的感受,當日屠奉三對劉裕也出現同樣的情況。屠奉三不住試探劉裕的智慧識見,以決定劉裕是否值得他推捧。現今的拓跋珪對崔宏亦是如此。燕飛肯定拓跋珪心中早有定計,仍要徵詢崔宏的意見,正是要秤秤崔宏的斤兩。

崔宏答道: “押後軍逗留東岸該不會超過一晚的時間,離開前必須把船燒掉,免落入我們手上。他們愈早燒船,顯示他們愈心切離開。當他們燒船的一刻,主力大軍應已走遠,所以發動的時刻,可選在敵船著火焚燒之時。”

拓跋珪哈哈笑道:“正合我意。慕容垂呵!由今夜開始,天下再不是你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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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追擊千里

  木筏破浪前進,橫渡大河。

八名戰士負責劃筏,不論河水如何湍急,木筏仍能穩定地保持直赴北岸之勢,過去的十多天,拓跋族的戰士們不斷在暴漲的河水中,操練劃筏的技巧,在這時刻終得到回報。

百多條筏子,在洶湧的河面上載浮載沉,載著千多名戰士,完全漠視敵人佈在對岸嚴陣以待的五千押後部隊,奮勇推進。

戰馬都給留在南岸,減輕了筏子的負擔,也免去馬兒冒此渡河的奇險。

驚喊聲響起,又一條筏子傾沉到波高浪急的河水里,墮河的兒郎們只好拚命遊返南岸去,失去控制的筏子轉眼給衝往下游去。

拓跋珪卻聽而不聞,沒有瞥上一眼,目光凝望對岸沖天而起的濃煙和烈焰,臉容冷靜沉著。

燕飛立在他身旁,其它同筏的十多名拓跋族戰士,除駕筏的人之外全蹲坐筏上,人人屏息靜氣,等待登岸的一刻。

崔宏所料無誤,由於幕容寶從陸路離開,直奔長城,所以把船焚毀,以免落入他們手上。

拓跋珪忽然哈哈笑道:“這押後軍的將領肯定是庸才,到此刻仍未察覺危險,還以為我們正送上去給他們練靶。幕容寶啊天注定要亡你,看你今次如何逃過大難?”

燕飛聽出他對幕容寶心中的恨意。從小拓跋珪就是個記仇的人,因此,他一直在擔心拓跋珪和拓跋儀的關係會因刺殺劉裕不果而趨劣,只恨拓跋珪心中的真正的想法,他亦無從揣摩。

拓跋珪往他瞧來,微笑道:“我竟想起狼群驅鹿的情況,小飛,你認為我們該在哪裡追上我們的鹿群呢?”

燕飛心中浮起餓狼在草原驅趕鹿群的戰術,它們聯群結隊的緊躡在鹿兒之後,逼得鹿群逃竄百里,到有疲弱落單者,便群起噬之,這是草原慣見的殘暴血腥場面。

燕飛道:“你是絕不會讓幕容寶回到長城內的,對嗎?”

此時離對岸已不到二百丈的距離,很快他們會進入敵人的射程。

拓跋珪欣然道:“小飛真知我的心意,小寶帶糧貨輜重,走得不快,卻又要拚命趕路,且茫然不知道我們緊躡其後方,到他們疲憊不堪之時,將是我們進擊的好時刻。”

燕飛目光投往對岸的敵人,知道拓跋珪己布下天羅地網,不容對方有人走脫,趕去向幕容寶通風報信。

  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戰爭便是如此殘酷,他更深悉拓跋珪的作風,由於亡國的仇恨和恥辱、少年時代的苦難,令他變成對敵人絕不容情的人。

他這頭狼並不只是要飽腹,而是要吃掉幕容寶的八萬大軍。

拓跋珪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平靜的道:“時候到了!”

燕飛聞言點燃火折子,引點拓跋珪遞過來的煙花火箭,接著拓跋珪右手一揮,火箭沖天而起,在十多丈的高空“砰”的一聲爆開成一朵血紅色的光花。

同一時間,岸上遠處號角聲叫起,蹄聲轟鳴,岸上敵人始知中計,立即亂作一團。

筏上戰士改蹲為跪,取出強弓勁箭,瞄準逐漸進入射程的敵人。

襄樊,是襄陽城和樊城的合稱,前者屹立漢水南岸,與樊城夾江相望,二而為一。

襄樊北接宛洛,南連荊州,東臨義陽,西屏川陝。因其豐饒的物產資源,優越的地理位置,乃荊州北面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軍事重鎮、貿易中心和農副土特產的集散地,更為當地州、郡、道、府、路的治所。

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刺史府設於襄陽,旗下兵將亦以襄樊為基地。

屠奉三把小艇泊在襄樊下游北岸,留意著對岸的情況。透過當地一個與楊全期有密切關係的幫會領袖,將他約楊全期密會的書函送予楊全期。這約見的方法由侯亮生想出來,只此一著,己可收先聲奪人之效,皆因此幫會領袖與楊全期的關係本身是個秘密。

對桓玄、楊全期和殷仲堪三人的關係,屠奉三知之甚詳。

在楊全期升任雍州刺史前,名義上楊全期是荊州刺史的手下大將,實際上是聽命於桓玄。

楊全期本出身顯赫,乃東漢名臣楊震的後裔,故其人自恃家世高貴,性格驕慢。可是桓玄比他更目空一切,又因楊全期晚過江而看不起他,故而楊全期含恨在心,一直不滿桓玄。

楊全期當上雍州刺史後,論職位不下於桓玄,兩人間更添矛盾,衝突只是早晚的問題。楊全期亦有自知之明,曉得單憑雍州兵力,在各方面都比不上桓玄,所以必須拉攏殷仲堪,連手對抗桓玄。

殷仲堪卻又打著另一個算盤,他既懼怕桓玄,又顧忌楊全期的勇猛,怕弄垮桓玄後,楊全期驕橫難制,變成另一個桓玄,所以對楊全期的提議一直採拖延的策略。

  一隊人馬馳出襄陽,沿江疾走。

屠奉三見楊全期只帶親兵十多人,暗舒一口氣,把小艇劃往對岸去。

高彥進入艙房,卓狂生仍在伏案疾書。

高彥來到他背後,皺眉道:“還不上床就寢嗎?有你在我隔壁,發起瘋來忽然狂笑兩聲,我還用睡嗎?”

卓狂生指指旁側開著的鄰房入口,不耐煩的道:“乖乖給我滾去睡覺,不要在我耳邊吵吵嚷嚷,影響我寫書的心情。”

高彥頹然挨著床沿坐下,呆看著通往鄰房的入口,嘆道: “每次我入房,都要先經過你的房,這究竟是誰想出來的餿主意?當老子我是囚犯嗎!”

卓狂生苦笑搖頭,把筆放在筆格上,道:“好哩!我寫書的興致沒了,你該滿意了吧?”

接著緩緩轉過身來,面向高彥,嘆道:“但我卻沒法生你的氣,要怪就怪我自己,因為這是我想出來的,目的是不想讓小白雁守寡,破壞了小白雁之戀的美滿結局。”

高彥捧頭道:“你晚上會扯呼嗎?”

卓狂生沒好氣道:“這應是我該擔心的問題,你當我是像你般的低手嗎?本人的氣功己達超凡入聖之境,一般的練氣之士都不會扯呼,何況是我卓狂生。我是為你著想,敵人怎想到房中有房,要入房來宰你,首先須過我這一關。明白嗎?清楚嗎?是否還要我再說一遍?”

高彥煩惱的道:“誰會處心積慮來殺我呢?”

卓狂生哂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鐘樓議會對邊荒集內的名人作了個風險評估,由我們這群老江湖票選,以遇刺的風險計,你高少名列三甲之內,排名尤在大小姐之上。”

高彥抬頭好奇地問道:“誰居於風險榜之首?”

卓狂生笑道:“開始有興趣哩!名列首位的當然是我們的劉爺。可以這麼說,在邊荒外的當權者,沒有一個人不想置他於死地,南北如此,沒有地域的區別。”

高彥道:“風險最低的是誰呢?”

卓狂生聳肩道:“這也猜不到嗎?除燕飛外,誰有資格殿後?不是沒有人想殺他,而是沒有人敢來殺他。縱然來的是千軍萬馬,除非能把他逼入絕地,否則如他一意逃走,誰攔得住我們的小飛?”

高彥笑著點頭道:“對!燕飛確是打不死的,不但在幕容垂的眼皮子下來去自如,視千軍萬馬如無物,又斬掉竺法慶的妖頭,孫恩也奈何他不得。哈!老子我究竟在風險榜上排甚麼名次?”

卓狂生欣然道:“你只屈居劉爺之下。”

高彥嚇了一跳道:“你們怎麼了?想殺大小姐或老屠的怎會比我少呢?”

卓狂生從容道:“評估風險是要看多方面的,誰叫你武功低級,手底不夠硬。

老屠是經得起風浪的人,他不去惹你,已算你走運。豈像你這小子般,一向風花雪月,身處險境仍以為自己是安全的,完全沒有危機意識。你不為自己著想,我們只好為你想辦法。 “

高彥苦笑道:“聶天還該是個重信譽的人吧?他如派人來殺我,怎向江湖交代?燕飛也不會放過他。”

卓狂生淡淡道:“他請桓玄代他出手又如何呢?如此便難怪到老聶身上去。何況,桓玄也大有殺你的理由,誰叫你是振興邊荒經濟大計的主持人?”

高彥終於屈服,嘆道:“你們怎麼說便怎麼辦吧!老子要去睡覺哩!繼續寫你的天書吧!”

沒精打采的站起來往鄰房的入口走去。

卓狂生不解道:“你今晚是乾甚麼的,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高彥立在入口處道:“我怕情況會失控。”

卓狂生愕然道:“失控?怎會有這回事,今次的觀光遊是經過精心策劃的,絕不會出亂子。”

高彥緩緩轉身,挨在入口處,頹喪的道:“我不是擔心觀光遊,而是擔心我和小白雁的戀情。現在米己成炊,想重新開始也不成。”

卓狂生諒解的道:“你患得患失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誰都不能控制未來,只能就眼前的情況作出選擇,而當選定了要走的路,便要全力而赴,再看老天爺的心意。”

高彥回頭步入鄰房,再沒有說話。

拓跋珪、燕飛、崔宏、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長孫道生等馳上高坡,遙望東面的平野。

在星空的覆蓋下,幕容寶的大軍己走得不見影踪,山野寧靜詳和。

敵人的押後軍幾近全軍覆沒,五千人只走脫數百人,沿河往南北落荒逃竄。

一萬八千名拓跋族戰士在後方重整隊形,只要拓跋珪一聲令下,可以隨時上路,追擊敵人。

拓跋珪仰天大笑,然後心滿意足的道:“幕容寶!你今回中計了。”

眾將怪叫連聲,以示附和,燕飛目光投往遠方消融在黑暗裡的地平線,曉得在拓跋珪的心中,這再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殘酷的屠殺,問題只是在何處下手,幕容寶確非拓跋珪的對手,現在己完全陷於劣勢中,而最要幕容寶命的危機,是他茫然不知拓跋珪正全力追殺他。

張袞欣然道:“從這裡到長城的路上,敵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探子的嚴密監察下。恐怕幕容寶到我們發動突襲時,方曉得死神來了。”

拓跋珪冷靜下來,淡淡道:“我們該在何處下手?”

叔孫普洛道:“敵在明我在暗,主動權完全握在我們手上,普洛認為敵人愈接近長城,防守會愈鬆懈,所以,我們不必急於襲擊,最好待對方長途趕路,人困馬乏之時下手最為上算。”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

拓跋珪向燕飛問計道:“小飛你的看法又如何?”

燕飛答道:“敵人的押後部隊完成了燒船和阻截我們渡江追擊的任務後,好應派輕騎追上大隊,向幕容寶報告情況。假如幕容寶收不到押後部隊的消息,會有甚麼反應呢?”

拓跋珪點頭微笑道:“對!小寶會怎麼想呢?各位有甚麼意見?”

  眾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長孫道生道:“幕容寶會派人掉頭回來探聽情況。”

許謙點頭道:“這是最理所當然的反應。”

拓跋珪雙目精光閃閃,緩緩道:“如果敵方探子見不到押後部隊,亦見不到我們在後追躡,情況又如何?”

長孫嵩開始明白拓跋珪的戰略,捋鬚笑道:“幕容寶和手下諸將會驚疑不定,部隊且會生出恐慌,走得步步為營,旅程變得更漫長和辛苦。”

長孫道生忽然問崔宏道:“崔先生看法如何?”

除拓跋珪和燕飛外,人人露出注意神色。長孫道生於此時主動問崔宏的意見,顯示他看重崔宏的智慧。

崔宏謙虛兩句後,從容道:“當敵人發覺押後部隊失去影踪,會把警覺提至最高,不過,他們的警覺性會隨著接近長城不住消失,他們會放鬆戒備,這還牽涉到士氣和體力的問題,當他們越過長城後,會錯覺脫離了險境,這將是我們出擊的最佳時機。”

拓跋珪仰天笑道:“好!好!崔卿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合,各位還有甚麼意見?”

張袞道:“崔先生的分析很有道理,不過,我們必須於敵人抵達平城前,攔途截擊。”

崔宏胸有成竹的道:“如果幕容寶直撲平城,那此仗我們即使能勝出,仍是小胜,未足以扭轉彼強我弱之勢。”

拓跋珪點頭讚許,旋又露出深思的神色。

許謙愕然道:“直赴平城,又或過平城而不入,其間竟有分別嗎?”

其它人全現出與許謙大同小異的疑惑表情。

燕飛看在眼裡,心忖,許謙和張袞雖是智士,但卻不像崔宏般文武全才,精通兵法謀略,所以,在戰場交鋒方面的思慮,在相較之下便遜於崔宏。

崔宏悠然道:“平城現應一重入燕人之手,如果幕容寶越過長城後,先赴平城,讓將士可以好好休息,將表示他沒有鬆懈下來,仍是步步為營,以全軍安危為首要之務。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縱能取勝,折損必重,亦難令比我們強大的敵人全軍覆沒。”

長孫道生第一個附和道:“崔先生的看法極為精到。”

拓跋珪微笑道:“假設幕容寶過平城而不入,又如何呢?”

叔孫普洛擊掌一下,大笑道:“我明白了,那將表示幕容寶心切趕回中山去爭帝位,所以不願停留片刻,要挾大軍震懾任何反對他坐上帝位的人,更表示他失去了警戒之心,如果我們趁此時機對他們發動攻擊,大勝可期。”

  眾人終於明白,紛紛稱善。

拓跋珪含笑不語,到所有人安靜下來,朝燕飛瞧去,微笑化為一個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欣然道:“我敢以項上人頭狠賭一鋪,幕容寶這小子肯定直撲中山,惟恐錯失登上皇座的機會,小飛你認為我會輸嗎?”

燕飛迎上他灼熱的眼神,語氣卻非常平靜,道:“請族主下令。”

拓跋珪把馬鞭指向前方,大喝道:“我們便和幕容寶來一場豪賭,繞路從北面趕過幕容寶,先一步偷入長城,然後養精蓄銳,等待幕容寶來送上他項上的人頭。”

  眾將轟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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