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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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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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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12:43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軍心渙散

劉裕離開石頭城,返回建康,有人從後追上來,喚道: “小劉爺!”

劉裕回頭張望,原來是軍中老朋友魏泳之,立即放慢腳步,讓他趕到身旁。

魏泳之身穿便服,但神情卻像裝上厚盔甲般的沉重,默默走了好一段路,道:“究竟發生了甚事?剛才何無忌找了我去,說明以後再不管你的事,我這才曉得你回來了,要找你時,你又剛離城,忙追上來。”

劉裕心中苦笑,何無忌倒夠爽快,說退便退,來個一刀兩斷。看來魏泳之仍不知道自己受辱一事。沉聲道:“此事一言難盡,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說如何?”

魏泳之道:“現在是午膳時候,順道找個地方祭五臟廟好哩!隨我來吧!”

劉裕讓他帶路,到附近一所食館坐下,點了東西,向魏泳之笑道:“你對建康相當熟悉呢!這家食館客人不多,是說話的好地方。”

魏泳之道:“從邊荒回廣陵後,大劉爺認為我立了功,把我升作副將,現今負責情報的工作,所以可以隨意溜到建康來,換了其它人,怎敢如此溜出來。”

此時伙計送上兩人點選的包子和麵條,他們邊吃邊談。劉裕把今早發生的事,一一道來,當劉裕說出何無忌因他與司馬道子拉上關係而決裂,魏泳之皺眉道:“何無忌這是食古不化,你和司馬道子互相利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手段,不這樣做立即完蛋大吉,他不去怪他的舅父,卻來怪你。”

劉裕心中稍感安慰,道:“這只是個藉口,說到底劉牢之是他的親人,這構成他心頭的重壓,不過他確曾幫過我很大的忙,我是不會怪他的。”

魏泳之笑道:“小劉爺確心胸廣闊。哈!我現在放下心事了,原本我和一眾兄弟,都不知多擔心你會被大劉爺和司馬道子連手害死。”

劉裕道:“軍中各兄弟情況如何?”

魏泳之欣然道:“支持你的人愈來愈多,老哥你屢創奇蹟,以二百多人大破焦烈武的戰績,更是轟動整個北府兵,尤其有老手等人為你廣為散播,傳誦一時。現在軍中再沒有人懷疑你[一箭沉隱龍]是荒人誇大的言詞。反攻邊荒集的戰術,更是精彩絕倫,恐怕玄帥復生,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玄帥確具慧眼,沒有挑錯人。”

魏泳之的讚賞,令他頗感不好意思,岔開道: “孔老大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孔老大的生意當然是愈做愈大,你們半賣半送的大批優質戰馬,令他狠賺了一大筆,現今大劉爺也須看他的臉色做人。對你小劉爺,孔老大更是讚不絕口,現在他把希望全寄託在你身上。”

然後又道:“我和軍中支持你的兄弟全看你哩!”

劉裕心忖,難怪劉牢之這麽顧忌自己,軍內軍外為自己說好話的人,肯定不是小數目。忍不住問道:“你的所謂軍中有很多人支持我,指的是哪些人呢?”

魏泳之道:“除了是大劉爺嫡系的人馬,軍中由上至下,誰不看好你,莫不認為你比大劉爺更有資格當統領。”

劉裕又記起謝玄那句話,就是要成為北府兵心中的英雄,這一步現在該算辦到了,但下一步怎麼走呢?

魏泳之冷哼道:“大劉爺與司馬道子連手,先後殺害何將軍和王恭這兩件事是大錯特錯,使他失去軍心,惹起廣泛的不滿。如他再害死你,我們不造反才怪。”

接著笑道:“不過他怎害得死你這真命天子呢?想藉焦烈武的手,反給你割下他的賊頭。何無忌這小子真蠢,開罪了老哥你,看他將來如何收場。”

劉裕受之有愧的苦笑道:“甚麼真命天子,不要再說哩!”

魏泳之認真的道:“如果你不是真命天子,今早這關怎可以大步闖過去。連司馬道子這奸賊也要幫你說好話,絕對是千古奇譚,你究竟憑甚麼說服他的?”

劉裕道:“憑的是利害關係。告訴我,劉毅那小子又是怎麼一回事,竟投靠了刺史大人?”

魏泳之嘆道:“劉毅和他何大將軍派系的將領,根本是中了大劉爺的奸計。北府兵負起平亂之責,須分配部隊歸於刺史大人旗下,大劉爺便來個順水推舟,把原屬何大將軍的將士撥歸刺史大人。唉!誰都知道刺史大人目空一切,卻又不懂兵法,劉毅那小子在戰場上亦不算甚麼人物,遇上人多勢眾的天師軍,不吃虧才怪。這是大劉爺另一招借刀殺人的毒計。你說吧!大劉爺是甚麼一副德行呢?”

劉裕點頭道:“你看得很透徹。幸好有朱大將軍作琰爺的輔將,可以起一定的作用。”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當年淝水之戰,早領教過謝琰的作風,從來都是一意孤行,忠言逆耳。除了玄帥,誰的話他聽得入耳?比起玄帥,謝琰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朱序又如何?更不見有何了得之處,否則便不用被苻堅活捉去了。”

劉裕聽得心中一呆,他對朱序當然很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對他其它各方面的能力,都看高一線。此刻被魏泳之赤裸裸地揭露真相,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醒悟到感情和理智,在冷酷無情的戰場上,必須分開來,不可以讓感情用事,那對人對己都是災難。

魏永之嘆道:“唯一能助琰爺保持淝水之戰聲威的,只有小劉爺你一人,而他竟把你驅逐離府,對他還可以抱著甚麼希望呢?”

劉裕道:“不論統領有甚麼借刀殺人之心,他總不能袖手旁觀,任由琰爺獨力去應付天師軍吧?統領有甚麼打算?”

魏泳之道:“根據擬定的計劃,北府兵分兩路攻打天師軍,琰爺率兵三萬,渡過太湖直撲會稽;統領則率兵五萬,從海路先攻海鹽,與會稽遙相呼應,再直搗天師軍的大本營翁州,以瓦解天師軍的鬥志。”

劉裕點頭道:“這個作戰計劃,表面上聽來不錯。天師軍的缺點是擴展太速,以致兵力分散,只要我們集中兵力猛攻他們一兩個據點,應可辦得到的。”

魏泳之嘆道:“問題是對方的主帥徐道覆,乃出色的兵法家,觀乎他兩奪會稽,便知他擅用謀略。現在北府兵的將領裡,不把你計算在內,統領外便要數孫爺。統領如有平亂之心,便應以孫爺輔助刺史大人,如此兩支部隊才可生出互相呼應的效果。但你看孫爺因與你的關係受到牽連,被投閒置散留在廣陵,可知統領的真正心意。”

接著又破口罵道:“換了我是徐道覆,也知避強取弱的道理,集中兵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破琰爺的部隊。他奶奶的,那時還有甚麼好打?我們北府兵會像個跌斷了一條腿子的人,能安返廣陵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劉裕從魏泳之處明白到,現時軍中瀰漫著不滿的情緒,將士對劉牢之失望,更看不起不懂兵法只懂清議的謝琰。如此士氣低落,正是戰敗的先兆。

這種形勢對他有利也有弊,弊處當然是士無鬥志,人心不齊。好處卻是令北府兵的中下層將士,更把希望寄託在他劉裕身上。

魏泳之大發牢騷道:“他娘的!美其名則是互相呼應,事實上卻是各自孤軍深入敵境,在這種情況下,作統帥的一個錯誤決定,會令全軍陷於萬劫不覆之地。琰爺懂甚麼呢?他根本不把天師軍放在眼內,凡輕敵者必急於求勝,犯正兵家大忌。可憐劉毅那小子,還以為鴻鵠將至,可以在戰場上大顯身手,蓋過你的光芒。不要說我講他的是非,這小子一向大言不斷,有一回我和他喝酒,他竟說'恨不遇劉邦、項羽,與之爭中原! '。”

劉裕淡淡道:“統領說要把我推薦給琰爺。”

魏泳之呆了一呆,然後失聲道:“甚麼?”

劉裕道:“他只是要我作陪葬品吧!”

魏泳之鬆了一口氣道:“都說你是真命天子,否則怎會這麼巧的,昨夜你才和琰爺決裂。”

劉裕道:“不要抬舉我,我怎有和他決裂的資格,充其量只是被逐出家門的奴才。”

魏泳之籲一口氣,攤手道:“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你怎都不可以看著玄帥花了畢生心血建立的北府勁旅,就這樣敗在劉牢之和謝琰手上。 ”

只看他直呼兩人之名,可知他對兩人再沒有絲毫敬意。

劉裕嘆道:“除了靜候時機,我們可以有其它辦法嗎?”

  魏泳之頹然搖頭。

劉裕心忖,自己想當領袖,怎都要有點表現,而不能像魏泳之般一籌莫展。

思索片刻,道:“這個時機並非遙不可及,當討賊無功,遠征軍倉皇撤退,而天師軍則揮兵北上,大舉進犯建康,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魏泳之精神一振,道:“對!那時司馬道子保著建康要緊,怎還有空計較誰人擊退孫恩?”

又皺眉道:“但問題是即使司馬道子委你以重任,你手上還有可用之兵嗎?這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呢!”

劉裕微笑道:“只要形勢緊急至令司馬道子不得不和我衷誠合作,我便有辦法。”

魏泳之嘆道:“到天師軍兵臨城下,這奸賊才肯和你衷誠合作,不嫌太遲嗎?何況說到底,北府兵仍是劉牢之主事,他絕不容你有機會掌握兵權的。”

劉裕道:“我可以在司馬元顯身上下點工夫。”

  魏泳之愕然道:“你在說笑?”

劉裕道:“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頗為微妙,司馬元顯亦比他老爹較易說話,今天我在這裡說的話必須嚴守秘密,除孫爺和孔老大外,不可以向其它人透露。”

  魏泳之點頭道:“我明白。”

劉裕道:“若有甚麼緊急的事,我們可以江湖手法聯絡。”

兩人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後,各自離開。

午膳過後,艙廳從吵聲震耳、鬧哄哄的情況回復平靜,大部分人都返回艙房休息,也有賓客到上面看台聊天,或到甲板散步,只剩下兩桌客人。

其中一桌擠滿了人,包括談寶、顧修和他的苗族小姑娘,布商商雄和他的情婦柳如絲,另加四個商賈,眾人正意猶未盡,大談生意經。

苗族小姑娘一如以往,垂頭默坐一旁,沒有說半句話。反是柳如絲不住發出銀鈐般的笑聲,間中說兩句奉承的話,逗得各人不知多麼高興。

柳如絲姿色一般,但聲音悅耳動聽,又深諳男人的脾性,兼之體態動人,難怪商雄對她如斯眷戀,與她同遊邊荒集。

這正是邊荒遊其中一個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換過在以前的情況下,任何人到邊荒集來,都要考慮道路安全的問題,還要擔心在無法無天的邊荒集,遇上蠻不講理、一切以武力來解決的強徒。在這種情況下,甚麽攜美而來是提也休提。

賓客飲飽食醉後,輪到荒人進膳,卓狂生、高彥、姚猛、慕容戰、陰奇、方鴻生、拓跋儀在另一邊靠窗的一桌圍坐,享受由龐義巧手弄出的精美小菜,人人吃得贊不絕口。

那叫劉穆之的書生則獨坐一角,捧書細讀,看得入神,對廳內其它人不聞不問的樣子。

艙廳的氣氛寧和而融洽,充滿午後懶洋洋的感覺。

有外人在場,卓狂生等當然不會說密話,高彥和姚猛都不住拿眼去瞄顧胖子身旁的小姑娘,只恨直到此刻仍沒有接近她的好機會。

  顧胖子把她看得太緊了。

陰奇忽然問道:“燕飛那邊有沒有新的消息?”

拓跋儀正凝望窗外,聞言像乍醒過來般,先搖頭,然後又點頭道:“該快見分曉。最後傳回來的消息,是慕容寶被困於五原,進退兩難。”

卓狂生笑道:“捱不下去便要撤軍,今次慕容寶有難了。”

慕容戰露出苦澀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在座諸人明白他的心事,是因慕容寶而聯想到慕容垂。早在起程到壽陽前,透過高彥的情報網,收到長子被破,慕容永戰死的壞消息。

慕容戰頓時變成沒根的人,邊荒集也成為他唯一安身立命之所,當然心裡不好受。

高彥道:“說些開心的事吧!在過去的一個月,從北方來的商旅不住增加,只要我們荒人肯爭氣,邊荒集很快會回復舊觀,像以前般熱鬧好玩。”

卓狂生忽然向他打個眼色,高彥警覺地住口,原來談寶朝他們走過來,先打躬作揖,然後眉開眼笑道:“請問諸位大哥大爺,船上有沒有不准小賭耍樂的規矩呢?”

眾人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均感愕然。

方鴻生笑道:“我們邊荒集大小賭場不計其數,你到邊荒集後,怎麼賭也成。”

談寶道:“無奈大家賭癮發作,都想賭兩手來解悶兒。”

卓狂生道:“有甚麼事,問我們的高爺吧!只要他點頭便成。”

高彥心中暗罵卓狂生,總要自己來拿主意,偏偏自己是不愛拿主意的人。道:“我們不想把觀光船變成賭場,但若是只賭兩手該沒有問題。”

談寶歡呼一聲,離廳而去,不一會取來一副天九牌,在顧修等人歡樂聲中,由談寶做莊,賭個昏天暗地,大呼小叫,不知人間何世。

眾人都被吵得失去談興,劉穆之則更古怪,任他們吵嚷,仍是毫不動容,沉迷於書本內。

卓狂生嘆道:“原來是個賭徒。”

姚猛狠狠道:“該把我們的賭仙請過來,贏得他們傾家蕩產,教他們以後都不用賭了。”

慕容戰低聲道:“談小子肯定是賭得太兇,欠下周身賭債,所以要躲往邊荒集來避難。”

  “啊!”

一聲嬌呼傳來,眾人愕然瞧去,只見苗族姑娘在位子處蜷縮著身體,雖然看不到她重紗後的玉容,卻予人非常痛苦的感覺。

顧胖子目光沒有離開賭牌片刻,不悅的喝道:“甚麼事?”

苗族姑娘以微弱聲音道:“我的肚子很痛。”

顧胖子沒看她半眼,喝道:“那你就回房去休息吧!”

眾人憐香惜玉之心大起,更以高彥和姚猛兩人為甚,前者向姚猛打個眼色,立起道:“姑娘請稍坐片刻,我立即找人扶你回房去。”

又向姚猛喝道:“還不去找我們的程大夫來為姑娘治病。”

  姚猛心領神會地如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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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13:09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窈窕淑女

劉裕在城內指定地點找到宋悲風留下的暗記,曉得他正在歸善寺內等候他,連忙趕去,兩人到歸善園內說話,防備隔牆有耳。

宋悲風聽罷劉裕今日在石頭城的遭遇,倒抽-口涼氣,道:“現在我更肯定,你昨晚找司馬元顯是對的,否則你已含冤而死。誰猜得到劉牢之有此手段?你應付的方法更是精彩,又可以測試司馬道子的心意。”

劉裕嘆道:“美中不足處卻是惹起劉牢之的警覺,他定曾質問司馬道子與我現在的關係。”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老奸巨滑,豈會這麽容易被劉牢之拿到把柄?他可以推說是為劉牢之著想,堅稱尋到焦烈武寶藏一事在鹽城是人盡皆知的事,如劉牢之以此治你以重罪,只會招惹北府兵將們的反感。”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王弘的反應如何呢?”

宋悲風道:“他很崇拜你,看來不論你做甚麼事,他也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你,所以他那方面你不用擔心。”

又道:“他剛才來找我,說司馬元顯想再和你碰頭,地點是昨晚見你的地方,時間是申酉之交。”

  劉裕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宋悲風提醒道:“小心點!司馬道子是個反复無常的小人。”

劉裕知他對司馬道子父子的印象難以在一、兩天內改變過來,點頭道:“我明白。劉牢之肯定是反复無常的人,反而司馬道子會貫徹始終,萬事以鞏固司馬皇朝政權為目的。 ”

  宋悲風道:“希望是這樣吧!”

劉裕道:“邊荒集有沒有消息?”

宋悲風道:“昨夜接到文清的飛鴿傳書,屠奉三正從壽陽趕來,這兩天會到建康。”

劉裕道:“荊州方面該有結果了。”

  宋悲風皺眉道:“甚麼結果?”

劉裕答道:“是有關楊全期和殷仲堪的意向,只要他們肯與荒人合作,對桓玄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宋悲風搖頭道:“聽說殷仲堪膽小如鼠,對桓玄更是畏之如虎,這樣的一個人,能有甚麼作為?高門名士大多如此,有多少個像安公和大少爺的敢作敢為?”

劉裕苦笑道:“希望今次沒被你說中吧!如被桓玄獨霸荊州,已非常難以應付,桓玄加上聶天還,北府兵又在蠢人手上,建康軍豈是對手?”

宋悲風訝道:“荊州和兩湖聯軍不是多次在你手上吃大虧麼?為何你反看好他們?”

劉裕道:“以前他們是吃虧在勞師遠征,鞭長莫及,兼欠了運氣,可是對攻打建康,他們已準備多年,計劃周詳,且有荊州作後盾,佔有上游之利,所以我很難感到樂觀。”

宋悲風也感到無話可說,沉吟片刻,道:“今早我見過幾個在建康有勢力的人,他們雖然對你推崇備至,但對是否該支持你卻感到猶豫,唉!”

劉裕毫不介懷道: “我明白,因為我尚未成氣候,只是空有其名,所以他們想採觀望的態度。你說的有勢力,是指哪方面的勢力?”

宋悲風道:“他們不是地方幫會的龍頭老大,便是建康的富商巨賈。”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問道:“你今早到過烏衣巷見了大小姐嗎?”

宋悲風神色一黯,頹然道:“見過了!她的精神比我上次見她還要差,還問我關於二少爺遠征的事,看來她已知情況不妙。唉!我可以和她說甚麼呢?”

  劉裕道:“還碰到甚麼人?”

宋悲風道:“我見到二少爺和謝混那小子,父子兩人對我態度非常冷淡。噢!差點忘記告訴你,孫小姐和我談了好一會,她說想見你呢!”

  孫小姐便是謝玄之女謝鍾秀。

  劉裕奇道:“她想見我?”

宋悲風道:“我沒有答應她,想先問過你才看如何對她說。”

劉裕不解道:“她為何想見我呢?難道……”

宋悲風悲戚的道: “可能是關於淡真小姐的事。唉!孫小姐真可憐,自玄帥辭世後,她沒有一天開心過。我本想提醒你,絕不該去見她,可是見她滿懷心事的樣子,這句話真說不出口。”

劉裕想起王淡真,一顆心像痙攣起來般痛苦不堪,道: “那你是想我去見她了?”

宋悲風道:“我可以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了,何況只是一個小小要求。”

劉裕道:“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能有半點風聲漏往謝琰耳內去。”

宋悲風道:“我會好好安排的。”

高彥離開艙房,在走廊處遇上姚猛和剛從雙頭船過來的程蒼古。

  姚猛焦急的道:“她怎樣哩?”

高彥先向他暗打眼色,然後道:“她好多哩!該沒事了!”

程蒼古沒好氣道:“那我須去看她嗎?”

高彥道:“程大夫既然大駕到,當然可以順手為她把把脈,新病舊患一併醫治,以顯示我們邊荒集人才濟濟。”

又向守在門外的兩位荒人姊妹道:“兩位姐姐陪程公進房吧!”

程蒼古滿臉狐疑的瞪高彥兩眼,這才進房去了。

姚猛想跟進去,卻被高彥扯著,朝登上三樓的階梯走去。

姚猛抗議道:“為何不讓我進去?”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來日方長,你怕沒有見她的日子嗎?”

姚猛醒悟道:“她是假裝的,對嗎?”

高彥搭著他的肩頭,上抵三樓,兩邊是艙房,廊道盡處便是艙廳的入口,顧胖子仍在賭個天昏地暗,不亦樂乎。

當姚猛以為他要回廳子去,高彥已摟著他推門進入他和卓狂生的艙房,這才放開摟著他的手道:“坐!隨便坐。”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卓狂生的榻子上。

姚猛有點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道:“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高彥道:“當然好!哈!你這小子真的是艷福不淺,”

姚猛一震道:“你看過她的真面目嗎?長得很標致!是嗎?”

高彥“啐啐”連聲的道:“看你一副色鬼的模樣。哼!她長得不標致便不幫她嗎?你算甚麼英雄好漢?”

見到姚猛一臉不快神色,知竅地改口道: “標致!當然是非常標致,差點比得上我的小白雁,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他奶奶的,確是我見猶憐。她還告訴我,一見你便知你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對她的事必不會袖手,所以把求救的紙團塞了給你,只有我知道,她揀錯了個色鬼——噢!不是!她揀對了人。”

姚猛聽得心癢癢的,狠狠道: “你再不說清楚點,我會動手揍人的。”

高彥笑得前仰後翻,好不開心,好一會才喘著氣道:“所以說,當我的跑腿跟班絕錯不到哪裡去。忘了告訴你,她的芳名就叫小苗。”

  姚猛念道:“小苗。”

高彥道:“這苗族小美人裝得真像,精明如老子亦差些兒給她騙倒。當她躺下榻子,我把扶她回房的姊妹支開後,地竟立即坐起來問我是否是你的好朋友?”

姚猛飄飄然道:“早知應該讓你去找程蒼古,由我送她回房。你的娘,你是否硬把她的面紗揭開呢?”

高彥道:“我是正人君子,怎會做這種事?是她自願揭開的。”

姚猛懷疑的道:“你幹過甚麼事來?”

高彥道:“朋友妻,不可欺,老子甚麼都沒有做過。”

姚猛正要追問,“砰” 的一聲,房門被大力推了開來。

  兩人駭然瞧去,原來是卓狂生。

卓狂生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拍著胸口道:“見到你們兩個在這裡,我放心哩!”

高彥訝道:“你怎知我們在這裡?”

卓狂生關上房門,到高彥身旁坐下,道:“我正想撲往樓下去,聽到房內有人說話,便推門看看。”

姚猛不解道:“你去樓下乾甚麼?”

卓狂生開始打量兩人,淡淡道:“你們和那蒙臉小美人去後,我忽然想到,如果她是刺客,肯定高小子會小命不保,又想到醒悟得太遲,你說我該否給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高彥嗤之以鼻道:“你這傢伙是患了刺客狂想恐懼症,處處捕風捉影,這麼一位弱質纖纖、楚楚可憐的小姑娘,怎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卓狂生道:“我最擔心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想當然的態度,你最想不到會是刺客的人,就是最可怕的刺客。她的肚子痛得非常合時機,由登船到此刻,她一直和顧胖子形影不離,卻偏在顧胖子忘情賭博時嚷肚子痛,像是要找個離開顧伴子的機會,只是這點足令人起疑。”

高彥和姚猛當然明白卓狂生猜得準,只是苦於無法說出因由。

高彥只好硬撐道:“她真的是肚子痛得很厲害,該是水土不服,還說有點暈船,回房後她便乖乖的躺到榻子上去,老子也安然無事,肢體完整,這事實證明了她不是刺客,否則焉肯錯過如此良機?”

  卓狂生為之語塞。

姚猛得意的道: “何況她並不是會家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美人兒,怎樣做刺客呢?”

卓狂生忽然道:“你們兩個躲到房裡來說甚麼呢?”

姚猛不是慣撒慌的人,登時亂了手腳,胡言亂語的答道: “有甚麼呢?不過是閒聊吧!”

卓狂生眼神立轉銳利,冷笑道:“閒聊?”

高彥陪笑道:“因為我無意中看到她下半截的臉龐,忍不住把小猛拉到這裡來告訴他。她不但整個人香噴噴的,肌膚更滑如凝脂,引死人哩!”

卓狂生悶哼道:“我再次警告你們,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

驀地在前方的雙頭船響起鐘聲,姚猛第一個跳起來探頭外望。這艙房裡的窗口並沒有像客房般裝上鐵枝,以作緊急的出入口。

高彥也趁機探頭外望,兩人以手肘互撞一下,均為瞞過卓狂生感到興奮。

卓狂生道:“不用看哩!肯定是遇上荒夢二號。”

話猶未已,雙頭船在旁駛過,兩艘船的兄弟互相問好歡叫。

接著是荒夢二號和護後的雙頭船,負責邊荒遊第二炮的費二撇和呼雷方,還在看台上向他們招手,惹得姚猛和高彥兩個好事者大呼小叫,喧嘩震天。

荒夢二號的船隊過後,高彥乘機離開,道:“我去看老程是否真能妙手回春。”

姚猛急於知道故事的下截,也追在他身後,道:“我陪你去!”

卓狂生只有乾瞪眼,瞧著兩人離開。

高彥推開房門,談寶赫然立在門外,撲上來扯著他兩邊衣袖,搖晃著道: “二位爺救我!”

高彥沒好氣道:“是否輸光了身家?不過我現在是窮光蛋一名,賒借免問。”

卓狂生警覺的站起來,問道:“甚麼事?”

談寶乘機從高彥和姚猛旁的空隙擠進房內去,愁容滿臉的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自幼家貧,三歲喪父,娘也因爹的早逝鬱悶不樂,沒幾年也含恨而終,我只好賣身為奴,為人做牛做馬。唉!我的身世很淒涼啊!”

二人呆瞧著他,同時心忖,江湖騙棍見得多,但這個肯定是不入流的。

談寶又以哀求的語氣向高彥道:“高爺可否先把門關上,我說的話,不可傳進別人耳內去。”

高彥無奈把門關上,姚猛則恨不得揍他一頓。

卓狂生淡淡道:“坐吧!不過你說甚麼都沒有用,我們的規矩是不理團客的私事。”

談寶忙坐下來,向高彥和姚猛道:“兩位爺兒也坐啊!”

高彥向卓狂生打個眼色,表示想和姚猛要開溜。

卓狂生微一搖頭,示意沒得商量,必須有苦有甘,有難齊當。

高彥和姚猛拿他沒法,只好到他左右床邊坐下,面對這個小滑頭。

談寶道:“剛才經過的是不是另一艘觀光船?”

  卓狂生點頭表示他說對了。

談寶問道:“這艘觀光船何時從壽陽開出?”

姚猛只想速戰速決,答道:“明天!是不是有人在後面追著你呢?”

卓狂生打斷話頭道:“不可以問客人的私事。”

談寶苦著臉道:“那即是我還有一天的時間逃命。”

今次輪到高彥奇道:“你怎知追你的人參加了第二團?據聞,接著的十多團都爆滿了,你……”

  卓狂生喝止道:“高彥!”

  高彥只好閉口。

談寶臉上忽又換上笑容,欣然道:“好!好!大家不談私事,讓我們來作個交易,如何?”

卓狂生也失去耐性,皺眉道:“甚麼交易?”

談寶道:“我可以十兩黃金為實,只要有人可送我越過邊荒,逃往北方避難去。不過必須在第二個觀光團抵前起程。”

高彥笑道:“談財主原來這富有,你不怕我們見財起心嗎?”

談寶嚇了一跳,陪笑道:“誰都知道荒人最講規矩,絕不會見利忘義,我當然放心。”

姚猛道:“在邊荒僱保鏢是最容易不過的事,老哥你又肯出重金,哪怕沒有人效勞。”

談寶的肥臉立即堆滿哀求的神色,道:“可是我不知誰信得過呢?請各位大爺可憐我自幼孤苦無依,到今天這情況仍沒有改變過來,指點敝人一條明路。”

卓狂生道:“我們觀光遊的服務裡,似乎沒有包括這一項。”

談寶哭喪著臉孔道:“請各位大爺網開一面,幫我這個忙吧!我可以加付五兩黃金作中間的介紹費。”

卓狂生等三人都是囊空如洗,這麼容易賺的金子,錯過實在可惜,不由聞言心動。

卓狂生點頭道:“你真的很富有。北方這麼大,你要到哪裡去呢?”

談寶道:“當然是北方最太平的城市,小鎮也不拘。”

  三人聽得無以言對。

卓狂生大奇道:“看來你完全不清楚北方的情況,何來太平的樂上?我本以為你在北方有投靠的人,你這樣到北方去,等於肥羊闖虎口,明白嗎?”

姚猛道:“現時天下最太平的地方,只有我們邊荒集。”

談寶打了個哆嗦,絕望地道:“那怎辦好呢?諸位大爺可以保護我嗎?我可以付錢的。”

卓狂生笑道:“在整個邊荒遊的行程裡,你都是安全的,直至我們把你送返壽陽,你仍有一天領先你的追兵。此事到此為止,我們還有別的事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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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密謀兵權

高彥立在看台上,等得頗不耐煩,才見姚猛焦急地趕來,尚未有抱怨的機會,姚猛道:“不要怪我,老卓那瘋子看得我很緊,我敢賭他已看穿我們的事。”

高彥道:“管他的娘!我們是替天行道的好漢,自然該當仁不讓。”

姚猛道:“少說廢話,快入正題,給卓瘋子追上來,我們又沒得說話了,小苗和顧胖子究竟是甚麼關係?”

高彥回頭瞥了一眼立在另一角呆望著西岸的王鎮惡,湊到他耳旁低聲道:“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姚猛一呆道:“沒有任何關係?那他們為何結伴參加邊荒遊?”

高彥沒好氣道:“我指的是男女關係,明白嗎?”

姚猛忽地推他一把,原來是王鎮惡朝他們走過來。

兩人心中叫苦,憂心又被他打岔時,王鎮惡苦笑道:“我還是回房去吧!因為不論你們如何壓低聲音,我都聽個一清二楚。唉!荒人畢竟是荒人,比其它南方的人有趣多哩。”

  在兩人瞠目結舌下,徑自離去。

兩人相望一眼,均有點措手不及。

姚猛道:“他不會洩漏這件事吧?”

高彥自我安慰道:“我剛才說了些甚麼?根本尚未入題,洩露出去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何況這傢伙似君子多過像小人,該會守口如瓶,否則便會繼續裝蒜偷聽下文。 ”

姚猛沉吟道:“這傢伙恐怕比那晁景的手底更硬,是真正的高手。”

高彥不耐煩的道:“高手也好!低手也好!我們只希望他能保密,嘿!你是否想繼續聽下去?”

姚猛投降道:“算我怕了你,可以長話短說嗎?”

高彥抓頭道:“剛才我說到哪裡?我忘記了。”

姚猛耐著性子道: “你說他們沒有任何男女的關係。”

又皺眉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她像你說的那麼漂亮,顧胖子又和她朝夕相對,怎可能不動心?”

高彥故作神秘的低聲道:“因為顧胖子只好男風,不愛女色。”

姚猛愕然道:“連這麼難以啟齒的事她也告訴了你,是否只是你猜的?”

高彥沒有半點愧色的道:“當然是我猜的,她和我說了不到十句話,你們便來了,何況兩位姊妹被我使計支開到門外去等你們,我也不好意思留在房內,被誤以為乘機偷香竊玉。像這麼一個動人的美人兒,只有這個解釋才合理。”

姚猛劈胸抓著他的衣服,道:“好了!現在你老老實實的把那幾句話從實招來,不要再轉彎抹角,盡說廢話。”

高彥道:“我只是想培養點氣氛。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兩位姊妹把她扶上榻子上休息後,我便把兩位姊妹請出房外,到剩下我們兩個人時,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道:”高公子是他的好朋友? ‘“。

姚猛道:“對!她不知道我是誰,只好這樣稱呼我。下一句呢?”

高彥道:“下一句是我說的,我說道,噢!原來你假裝肚子痛,你是說姚猛吧!就是那個你把求救紙團塞進他手裡去的小子,只看他肯把那麼秘密的事告訴我,便知我和那小子是好兄弟,姑娘可以完全信任我,有甚麼事儘管說出來。”

姚猛苦笑道:“難怪她沒時間說十句話哩!所有說話的時間都給你這混蛋佔用了。”頹然放開抓著他的手。

高彥不滿他的指責,道:“不解釋清楚怎成?會貽誤機宜的,我已說得非常精簡,沒有半句多餘話。”

姚猛不敢和他爭論,道:“好哩!我真的怕了你,下一句呢?”

高彥現出心神皆醉,回味不已的神情,道:“甚麼下一句,該是下一個動作,接著她掀起面紗,現出梨花帶雨的玉容,一雙會攝魄勾魂的美麗大眼睛,如泣如訴的直望入我心底里去,同時香唇輕吐道:”救我! ‘“

又嘆道:“坦白說,當時我真的感到魂魄離開了軀體,連自己姓甚麼都忘掉,不知身在何處,更不曉人間何世。”

姚猛既心癢又怨恨,狠狠道:“我並不是來聽你當時的感受,快說下去,否則我串了你這花心小子。”

高彥魂魄歸體般醒過來,道:“接著嘛!是哩!接著她放下面紗,掩蓋了容顏,垂首輕輕道:”我叫小苗,可說是那胖子的貨物,他說要把我帶到邊荒集高價出售,小苗仍是清清白白的,你們若不救我,小苗也不想活了。 ‘“

姚猛義憤填膺的道:“原來那死胖子竟是人口販子,我要去找他算賬。”

高彥忙阻止道:“不要魯莽,對顧胖子我們當然不用客氣,不過卻不得不顧忌鐘樓議會的決定,還有是卓瘋子,在以前或今天的邊荒集,販賣人口只是平常事,在南方買賣奴僕更是每天不知有多少宗。顧胖子這招確想得很絕,照我看,他是從雲南的窮鄉僻壤,買來這無價寶,剛好遇上邊荒遊,想到在邊荒集脫手,可以賣得較高的價錢,又有我們荒人親自為他送貨,所以立即報團。像小苗這種青春煥發的絕色處子,去到邊荒集,所有紅阿姑都要靠邊站,說不定可以賣上百兩黃金。哈!顧胖子千算萬算,只算漏了我們荒人除江大小姐外,個個都是窮光蛋。”

姚猛有感而發的道:“來參加邊荒遊的人,究竟有多少個是真為觀光而來的呢?”

高彥道:“邊荒遊第一炮的旅客,當然與其它報團的有點分別,不要發牢騷哩!該想想如何營救我們的小美人,當然不可以用暴力,因為我們須保證顧胖子在邊荒的安全。”

姚猛道:“回邊荒集後,我有辦法令小苗忽然失踪。”

高彥搖頭道:“這叫監守自盜,屆時搜捕我們的將是整個邊荒集的荒人兄弟。”

姚猛道:“這不成,那也不成,難道我們去籌銀兩為小苗贖身嗎?如被顧胖子洞悉先機,肯定會漫天要價。”

高彥道:“還有兩天才到邊荒集,讓我們兩兄弟好好想出個妥善的方法。說到底邊荒集是我們的地頭,所有青樓老闆都是自己人,必要時請他們高抬貴手,不要接價,我們便可以一個便宜價錢,把她要回來。”

姚猛頹然道:“你倒說得輕鬆,邊荒集最大的青樓老闆是紅子春,這傢伙做起生意來是人性泯絕、六親不認的,見到小苗這可以為他賺大錢的奇貨,還肯和我們稱兄道弟嗎?他奶奶的!這傢伙只要拿些物業去費二撇處抵押,便有足夠的財力買下小苗。”

高彥嘆道:“真令人頭痛,讓我們再好好想一想。”

劉裕在那民房的廳子待了片刻,司馬元顯依時赴約,把手下全留在屋外,負起守衛的任務。

兩人坐好後,司馬元顯欣然道:“劉兄今早應付劉牢之的奇招很精彩,我爹也讚賞你呢!最妙是我們可把與劉兄的關係推得一乾二淨,讓劉牢之看不破我們之間有秘密協議,只能疑神疑鬼。更令我們想不到的,是你已看破我們從方玲處知道賊贓的藏處。”

劉裕趁機會道:“把方玲押送建康,正是卑職向王爺和公子表示的一點心意。”

司馬元顯豪氣的道:“劉兄不用自稱卑職,我們是以江湖平輩論交,只要劉兄是真心誠意為朝廷效命,是不用拘守上下之禮的。”

劉裕進一步明白司馬元顯,他對那回同舟共濟,應付“隱龍”的事,直到此刻仍在懷念回味。

司馬元顯和司馬道子的不同處,是司馬元顯自上次事件後,有了實戰的經驗,因而了解敵人的優點和建康軍的缺點,且親身體驗到自身不足處,比他的老爹更掌握到實際的情況?加上手下沒有可用之人,所以他劉裕成了他的千里馬,又使他可以重享當時在大江並肩作戰的樂趣。

司馬道子則是高高在上,不會對他劉裕生出感情,只會冷靜無情地去考慮利害關係,視他劉裕為一件工具,當劉裕失去利用價值時,棄之而不惜。

他劉裕的表現愈出色,司馬道子殺他之心愈烈。

只看司馬元顯急於見自己的樣子,便知他恨不得自己立即為他分憂,解決掉所有難題。

他也不得不承認,司馬元顯不但令他改變了觀感,也令他好感遽增。說到底這該是燕飛的功勞,燕飛固然是充滿了魅力的人,可是他之所以能改變司馬元顯,改變雙方勢不兩立的情況,是燕飛以誠待人的態度,不把司馬元顯當作階下之囚,現在由劉裕得到了回報。

劉裕點頭道:“公子絕不用懷疑,我已向王爺宣誓永不與他為敵。”

司馬元顯道:“我明白燕飛和劉兄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所以我比我爹更放心。現今我爹讓我全權負責與劉兄合作之事,只要劉兄肯盡心盡力為朝廷效命,將來我絕不會薄待劉兄。”

劉裕暗鬆一口氣,和仍未被權力完全腐化的司馬元顯說話,當然比與老奸巨滑的司馬道子交手容易。司馬元顯畢竟年輕,體內流的仍是熱血。

司馬元顯續道:“我爹說劉兄可以請燕飛來對付孫恩,真的辦得到嗎?”

劉裕心中一動,道:“該沒有問題,只要公子點頭,我還可以請屠奉三來幫手,讓我們大家又可以並肩作戰。”

司馬元顯的眼睛立即閃亮,興奮的道:“那就最好哩!劉兄可以放手去做。”

劉裕明白司馬元顯現在最需要的,是對前景繪出一幅美麗的圖畫;定下一個完整的南平孫恩、西抗桓玄、聶天還的大計。

遂道:“現在最理想的,是謝琰和劉牢之兵到亂平,那桓玄便無所施其技,可是理想歸理想,我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司馬元顯臉容籠上陰霾,嘆道:“我今早曾向我爹提議,將南征軍的出發日期押後,把大軍重組,改由劉兄指揮其中一軍,卻遭我爹斷然拒絕。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劉牢之是掌握北府兵大權的人,他肯交出部分兵力,是因為對方是謝琰。而謝琰更是建康高門眾望所歸的人,若試圖去改變這安排,必會出亂子,未見其利先見其害。”

劉裕道: “王爺的決定是對的。”

司馬元顯虛心求教道:“最壞的情況會是如何呢?”

劉裕冷靜的道:“最壞的情況,就是當平亂軍分兩路南下時,兩方面都各自為戰,卻被徐道覆清楚掌握到情況,誘敵深入,然後避強擊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擊潰指揮較弱的一軍,那時另一軍在欲救無從下,只好撤返北方,由攻轉守。”

他這番分析,是自己經反复思量下作出認為最精準的猜測,因為這個猜測對司馬道子父子肯否重用自己,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試想,如果將來平亂軍的情況,與他的預測背道而馳,司馬道子父子對他還有信心嗎?可是如果他所預料的形勢步步兌現,司馬道子父子將對他刮目相看,而在無可用之人的情況下,他會變成唯一的選擇,朝廷的救星。

他敢說自己是建康現時最有資格作出這方面猜測的人,更勝劉牢之,因為他不單了解劉牢之和謝琰,更了解徐道覆的手段。

司馬元顯色變道:“劉兄有把這番話向謝琰說嗎?”

劉裕苦笑道:“說過又如何?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何況是謝琰?”

司馬元顯道:“如果劉兄所說的狀況發生,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呢?”

劉裕道:“暫時撇開這方面的情況發展,談談桓玄會如何利用這種形勢如何?”

司馬元顯道:“桓玄會趁機作反。”

劉裕道:“他確會作反,但必須先收拾楊全期和殷仲堪。當朝廷無暇理會荊州的事,他便可以放手而為,為奪權作準備。”

司馬元顯憂色重重,兩眉深鎖,明顯地思索起來,但誠然一籌莫展。

劉裕道:“當平亂軍敗退北方,擁有過千大小戰船的天師軍,會從海路大舉北上,直接攻打建康附近的城池,取得據點,逐漸形成對建康的包圍,把建康孤立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建康可以守多久呢?”

司馬元顯倒抽一口涼氣,道:“情況不致於如此惡劣吧?”

劉裕道:“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希望情況不會發展至那個田地,但我們是不得不作出最壞的猜測。”

司馬元顯道:“桓玄肯定不會支持我們。”

劉裕同意道:“這個當然,還會助天師軍一把,封鎖了上游。”

司馬元顯道:“到時我們可以怎麼辦呢?”

劉裕費了這麼多唇舌,等的就是這句話,道:“就要看我們是否早有準備。”

司馬元顯一呆道:“我們現在可以乾甚麼?”

劉裕道:“於平亂軍敗退北撤之時,此消彼長下,要硬攖兵力達二十萬人,戰船過千艘的天師軍,無疑以卵擊石。唯一之計,是待天師軍勞師動眾的北上攻打建康,把戰線無限拉長,洩了銳氣,然後我們以奇兵突襲天師軍的大後方,且威脅到他們的補給線,我們方有希望以少勝多,打垮天師軍。”

司馬元顯道:“這支部隊要多少人?”

劉裕道: “至少需一萬人,且須是能征慣戰的精銳部隊,否則難以對龐大的天師軍構成威脅。”

司馬元顯臉露難色,皺眉道:“若出現劉兄說的情況,部隊必須留守建康,如何可以調動一万精兵予劉兄呢?”

劉裕早猜到他有這句話,道:“廣陵現在有多少北府兵?”

司馬元顯道:“該不過二千人。”

劉裕道:“加上謝琰那邊撤回來的部隊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道:“你不是要精兵嗎?敗兵何足言勇?”

劉裕道:“那就要看我對他們的號召力。”

司馬元顯道:“謝琰若戰敗,不論生死,你都難當主帥,更難是過劉牢之那一關。”

劉裕知他已心動,微笑道:“劉牢之討賊無功,是待罪之身,那還輪到他說話。何況調動的並非轄屬於他的北府兵。”

司馬元顯道:“事關重大,我必須回去和我爹仔細商量。”

劉裕又教他如何直接聯絡自己的江湖手法,司馬元顯大感有趣,弄清楚後,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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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下第一

荒夢一號在黃昏時分經過進入鳳凰湖的水道,卻是過而不停。

在最早期的構想裡,鳳凰湖是邊荒遊其中一個景點,可是當有人提出,鳳凰湖乃是一個具有軍事價值的基地,不宜曝光,所以取消了這段行程。

尚有半個時辰才是晚宴的時間,卓狂生、慕容戰和陰奇三人在艙廳閒聊,觀看穎水西岸落日的美景,閒適寫意。

除他們之外,只有那叫劉穆之的名士面窗獨坐一角,捧讀了近兩個時辰的書本擱在膝上,陷進了沉思裡。

陰奇道:“真古怪,難道桓玄竟沒有派刺客來壞我們的好事?”

慕容戰笑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陰奇嘆道:“我以為憑我們幾個老江湖,只要半天工夫,便可看破誰人心懷不軌,豈知到此刻仍未能發現疑人。”

卓狂生道:“今晚對方更沒有可能動手,在白天睡足了的兄弟,會徹夜輪班扼守各處入口通道,誰稍有異動,會立遭無情的反擊。不是我誇口,以我們在船上的實力,即使孫恩親臨,也難以討好。”

慕容戰同意道:“說得好!我們怕過誰來呢?”

三人都壓低聲音說話,以防被劉穆之聽到,卓狂生道: “在今團的團客裡,論武功,以王鎮惡、晁景和香素君最高明,其它人不是不諳武功,就是只略懂拳腳功夫的平庸之徒。不過這三個人的武功真不賴,足夠資格當刺客有餘,但都不像是刺客。”

陰奇道:“對!自登船後,我們一直看緊他們,他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慕容戰道:“我們的辛大俠又如何呢?他今日整天躲在房裡,沒有踏出過房門半步。”

卓狂生道: “如他不到大廳來進晚膳,我會到他的房間看看他。”

陰奇道:“我本有點懷疑那位苗族姑娘,可是老程說她真的不懂武功。老程醫術武學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判斷當不會出錯。”

慕容戰道:“殺人的方法可以有多種,不一定要武功高強才辦得到。”

陰奇笑道:“如她要下手,剛才她便有個最好的機會,可見刺客並不是她。”

慕容戰笑道:“我沒話可說哩!”

卓狂生道: “或許只是我們杯弓蛇影,船上根本沒有刺客。”

陰奇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但我們不可以鬆懈下來,接著的兩天航程是最高風險的一段時間,到邊荒集後,刺客想找到高彥在哪裡,也是道難題,何況邊荒集是我們的地頭。”

慕容戰道:“在邊荒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再難靠旁門左道的手法下手,只能靠真功夫,而我們的高爺也不是省油燈,否則早給我宰了。”

  三人對視大笑。

劉穆之仍一動不動,仿似聽不到任何聲音。

陰奇盯著他的背影,雙目射出懷疑的神色。

慕容戰道:“他肯定不懂武功,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壞鬼書生。”

卓狂生搖頭道:“他絕不是壞鬼書生,只看他的耐性和鎮定功夫,我們三個都要甘拜下風,此人非是平凡之輩。”

慕容戰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讓我過去探測他的斤量。”

陰奇舉手阻止,道:“所謂一物治一物,故柔可製剛,要探他的斤量,只有卓館主辦得到。否則如果他和你來個[之乎者也],你如何應對?”

慕容戰失笑道:“說得對!請卓館主出馬。”

卓狂生早對劉穆之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欣然答應,尚未出動,只因一時不知如何開腔,方不至太過唐突。

  就在此時,香風吹來。

三人訝然往入口瞧去,但見香素君氣沖衝的走進來,沒有瞥他們半眼的,來到中央的大桌子,背門坐下,神色冷漠。陰奇向慕容戰打個眼色,著他去伺候美人,看她是要茶還是要酒。自登船後,香素君還是首次光臨此處。

慕容戰正要行動,晁景匆匆趕至,也是看也不看其它人,徑自在香素君對面坐下,目光灼灼的打量香素君。

香素君別轉俏臉,瞧往窗外,故意不看他。

三人見到他們情態,立即更肯定鳳老大的說法,兩人是一雙鬧意氣的情侶。

晁景望了三人一眼,然後向香素君嘆道:“我們講和好嗎?”

香素君冷漠地迎上他的目光,俏臉沒有半點表情。

  三人都沒有說話,靜觀其變。劉穆之當然更沒有反應,就像世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晁景又嘆一口氣道:“隨我回去吧!到邊荒集再沒有意思。”

香素君若無其事的淡淡道:“你自己回大巴山吧!我對你已經心死。”

晁景一雙銳目射出惱火的神色,道:“我做錯甚麼呢?難道男兒不該立志遠大嗎?我晁景練劍二十年,為的是令我們巴山劍派名揚天下,這也算做錯嗎?”

卓狂生等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各自搖頭表示沒有聽過巴山劍派、且愈聽愈胡塗,不明白到邊荒集去與名揚天下,怎拉上關係。

兩人雖是針鋒相對,可是至少香素君已肯和晁景說話。

香素君仍是那麼萬念俱灰的冷淡道:“在你不顧我勸阻非要到邊荒集去,於你踏出山門的一刻,我和你便一刀兩斷,你的耳朵當時聾了嗎?”

晁景氣得臉都漲紅了,顯然是耐著性子,冷笑道:“你不要騙自己了,如果真能一刀兩斷,你為何一直追在我身後,直至抵達巴東?”

巴東城是大江南岸的大城,北面便是著名的大巴山。

香素君輕輕道:“我只是到巴東去,是你誤會了,這些事不該在公眾地方討論吧?”

  “砰”!

晁景顯然是一向對香素君霸道慣了,又或本身脾性不好、修養不足,受不住香素君冷淡的態度和言語,竟按不住心中的憤怒,受災的桌面立現出清晰的掌印。

香素君皺眉道:“你到此刻仍沒有長大,你以為到處都可讓你像在大巴山般縱情放任,隨便撒野嗎?”

晁景指著她道:“你……你……”

香素君淡然道: “你你你!你甚麼的?我說過和你一刀兩斷便是一刀兩斷,你不顧而去時,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想得很清楚,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再沒有任何瓜葛。”

  晁景怒喝道:“閉嘴!”

卓狂生三人都聽得直搖頭,聽兩人的對答,香素君該是對晁景一往情深,且處處容忍遷就他,可是晁景卻要離開師門,往外闖以名揚天下,不理會香素君的苦苦哀求,終於令她由絕望變心死。至於因何兩人會參團到邊荒集來,則尚未能弄清楚。

香素君怒瞪著他,但再沒有說話。

兩人誰對誰錯,可謂見仁見智,但肯定的是晁景當時的決絕,傷透了香素君的心。在三人眼中,兩人確是非常登對,對他們弄至這種田地,也感可惜。

晁景鐵青著俊臉,狠狠道:“我再問你-句,你肯隨我回去嗎?”

三人心中暗嘆,這小子確不懂溫柔,於此氣頭上的時刻,怎可以說這種充滿威逼意味的話。

果然今次輪到香素君光火,怒道:“你聽好了,要走你自己走吧!我還要到邊荒集見識一下,瞧瞧真正的男兒漢是怎樣子的,是不是像你這般只懂坐井觀天,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劍手,遇到挫折便哭著要回家,從來不曾長大的小兒。我告訴你,我現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對你再沒有任何感覺,我參團到邊荒集去,不是對你仍未死心,只是念在師兄妹之情,到邊荒集為你收屍,明白了嗎?”

晁景猛地起立,目光朝三人射來,沉聲道:“我要登岸!”

  陰奇皺眉道:“這不合規矩。”

香素君的聲音傳過來,充滿懇求的味兒,道:“各位可否包容一下呢?只要把船靠近岸邊,他可以自行跳上去,當幫我一個忙好嗎?”

晁景額上立即青筋並現,看著香素君大怒道:“你真的不隨我回去?”

三人聽得心中好笑,晁景以為自己使出撒手,裝腔作勢要離開,香素君定會屈服。豈知香素君不知是真的對他死心,還是看破他的虛實,且在他離開一事上求助鼓動。

香素君從容不迫地道:“登岸趁早,快天黑哩!”

晁景氣得聲音也抖顫起來,道:“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要隨我回去嗎?”

  “砰!”

香素君一掌拍在桌子上,道:“滾!滾!滾!你立即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和你一刀兩斷就是一刀兩斷。你晁景算甚麼人物?現在我已大徹大悟了。在大巴山你可以稱王稱霸,橫行無忌,我說的全是逆耳之言。我到邊荒集去,就是想看你要當天下第一劍手的夢何時醒覺。你愚蠢是你的事,恕我香素君沒有興趣奉陪。由今天開始,橋歸橋,路歸路,我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也不要再有半絲牽連,師尊已過身了,我對大巴山再沒有留戀,你立即給我滾蛋。”

卓狂生等恍然而悟,晁景此子在大巴山橫行霸道,香素君屢勸不聽,早令兩人間出現裂痕。而直接導至他們決裂的原因,是晁景聞得邊荒遊一事,遂立心報團,想到邊荒集去挑戰天下公認的第一劍手燕飛,好一戰成名。

  當然!晁景並不曉得燕飛刻下並不在邊荒集。

剛才慕容戰空手接下了晁景的劍,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晁景心知肚明不是慕容戰的敵手,所以開金口詢問慕容戰的名字,知道慕容戰雖不是燕飛,但武功已是在他之上,對挑戰燕飛的滿腔熱血立即冷卻,清楚自己到邊荒集只是丟人現眼,遂萌退意,想勸服香素君隨他掉頭離開,卻給香素君斷然拒絕。

現在香素君的心意清楚明白,就是和晁景的關係已告終結,覆水難收。

晁景再不吭氣,似欲言又止,忽然揮袖悻悻然往出口舉步而去。

陰奇跳將起來,輕輕道:“我去幫香姑娘這個忙吧!”

  追在晁景背後去了。

香素君別過頭來,向卓狂生和慕容戰嫣然一笑,低聲道: “謝謝!”

霎時間,她本像與生俱來的冷漠,像霜雪在艷陽的照射下般融解了。

  劉穆之油然起立,離開艙廳。

  歸善寺。

劉裕與關心他的支遁大師談了片刻,宋悲風回來了,兩人遂到歸善園的亭子說話。

此時太陽剛下山,陣陣涼風吹來,竟已令人感到秋意。

劉裕先向他報告會見司馬元顯的經過,對宋悲風他是不會隱瞞的。

宋悲風訝道:“真令人想不到,司馬元顯竟變得這樣通情達理,看來他的本質並不太壞,只因嬌縱慣了。”

劉裕道:“說到底他只是為自己著想,不過他怎都沒有他老爹那麼多機心,會感情用事。比較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宋悲風道:“但皇族的人始終是皇族的人,為了保持權位,反臉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劉裕道:“這個我會小心的了,一天桓玄和孫恩未死,我和司馬元顯仍會有合作的切要。而他更可沖淡司馬道子對我的敵意。”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是不會受人影響的,包括他的兒子在內。”

劉裕問道:“有沒有新的消息?”

宋悲風道:“今早有一艘船抵達建康,很有可能是乾歸和他的手下,不過他們報開後便駛離碼頭,不知到哪裡去了。”

劉裕訝道:“宋大哥仍這麽神通廣大嗎?連乾歸到建康來也瞞不過你的耳目。”

宋悲風道:“這是文清本事,也是因為邊荒遊的關係。邊荒遊雖仍未能為建康的幫會帶來龐大的利潤,但人人看好邊荒遊的前景,兼之南方戰雲密布,本地幫會誰不想通過邊荒集大發戰爭財?孔老大和鳳老大支持邊荒集,是人盡皆知的事,使邊荒集聲勢更盛,人人爭相效法,好分一杯羹。所以我們說一句話,本地的幫會都樂意幫忙。”

劉裕喜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對聶天還的恐懼。江海流一直本著以和為貴的宗旨,聯結大江兩岸的幫會,所以得到各幫會的敬重。聶天還剛好相反,在兩湖形成一幫獨霸的局面。因此人人希望大江幫重振雄風,而不願聶天還的勢力擴展到下游來。”

宋悲風點頭道:“你這個分析很有見地。”

劉裕煩惱的道:“我該否回石頭城過夜呢?”

宋悲風道:“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好了。劉牢之親口批了你可以休勤,你該算是暫時回復自由身。”

劉裕道:“那我便暫時不返石頭城,唉,做人真辛苦,一舉一動竟要怕有不良的後果。”

宋悲風笑道:“你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切有老天爺在暗中把場。”

劉裕苦笑道:“連你也信卓狂生撈起嘴巴說的話?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甚麼天降火石?是另有玄虛。”

宋悲風道:“不談這個哩!你好像不把乾歸放在心上。”

劉裕道:“恰恰相反,我眼前最大的危機就是乾歸,此人的武功在我之上,且極工心計,不過只要老屠到來,我便再不怕他,還可以對他反擊。如能宰了他,對桓玄將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宋悲風道:“或許他已遠離建康,正在返回荊州的途上。”

劉裕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為桓玄辦事,無功而回會是殺頭的大罪,故此乾歸是不殺我誓不罷休。”

宋悲風同意道:“所以你今晚更不應回石頭城去,好令乾歸根本摸不著你在何處落腳。”

劉裕欣然道:“對!建康並不是江陵,他想找到我,還須一番工夫。”

又道:“那我們今晚應否外出呢?”

宋悲風笑道:“我已給你安排好節目。”

  劉裕愕然道:“甚麼節目?”

宋悲風笑道:“就是隨我去夜會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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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最佳刺客

在夜色掩護下,拓跋族的大軍全速趕路,天空不見星月,厚雲低垂,從東北方向吹來的風愈刮愈大。

燕飛和拓跋珪並騎飛馳,仍能在馬背上輕鬆對話。他們是馬背上長大的孩子,騎馬便如走路呼吸般輕易自然。

拓跋珪道:“竟忽然刮起北風,照我看這幾天會繼續轉涼,對我們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呢?”

燕飛微笑道:“這方面你比我行,你說吧!”

拓跋珪哈哈笑道:“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這場仗我們不但要贏得漂亮,還要徹底的勝利。我本對該在何時發動攻擊猶豫不決,現在已可以立作決定。”

燕飛問道:“那該於何時施襲呢?”

拓跋珪眼睛閃耀著懾人的異彩,在疾奔的戰馬馬背上朝他瞧來,沉聲道:“就是當燕軍進入參合陂範圍的一刻。”

燕飛道:“為何選擇這個時間?”

拓跋珪雙目芒光更盛,顯示內心興奮,道:“試想想看吧!未來的兩天愈趨寒冷,狂風不住從東北方吹來,不但會令燕人飽受風寒之苦,更會減慢他們行軍的速度,在希望早日到達參合陂以安營立寨的心態下,到最後一段路他們將不休息地兼程趕路,如此,抵達參合陂時,燕人肯定形疲神困,又不得不立營以御風寒,生火以造飯,此時燕人的作戰能力會大幅減弱,從訓練有素的雄獅,變成不堪一擊的疲兵。而我們則是嚴陣以待,養精蓄銳,勝負誰屬也不用我再說了。”

燕飛道:“假設小寶先派部隊進駐,於參合陂周圍設置哨台,發覺敵人立即以烽煙示警,又如何應付呢?”

拓跋珪微笑道:“他的先頭部隊可以比我們快嗎?照我看,小寶的先頭部隊頂多比小寶快上半天或幾個時辰,根本來不及搜索參合陂四周的山野,更想不到我們早猜到他們立寨駐守的地點,而我們則已進入隨時可以發動的最佳攻擊位置。還有別的疑問嗎?”

燕飛欣然道: “這就是兵法上的料敵如神,佔敵機先了。沒有疑問哩!”

拓跋珪大喝道:“兄弟們,我們到參合陂去。”

  周圍將士轟然回應。

拓跋族戰士逆著狂風,全力催馬在黑夜的草原推進,方向從正東改為略偏往南方,當明天的太陽升上中空,他們將會見到決定拓跋族存亡的美麗湖泊——參合湖。

“你們兩個小子在這裡搞什麽鬼?”

在船尾密商如何營救小苗的高彥和姚猛齊被嚇了一到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卓狂生。

高彥道:“你的輕功進步了,走到我們後方這麽近仍沒有被老子察覺。”

事實上他是做賊心虛,故插科打諢,以舒解心中的慌張,這亦是高彥一貫的作風。

卓狂生盯著他道:“你們談什麽事談得如此入神呢?可否立即說來聽聽?不要有絲毫猶豫,否則我會認為你在說謊。高彥你這大話精閉嘴!小猛你來說吧!”

高彥張口正要指天說地,登時作不得聲。

姚猛在這方面遠不及高彥的道行,霎時間那想得到可令人人信的謊言,“咿咿哦哦”了半晌,最終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卓狂生銳利凌厲的目光轉向高彥。

高彥攤手道:“每個人都有些不能說出口的秘密,你老哥是寫書的,當然比不寫書的人明白這道理。”

卓狂生道:“還要砌詞搪塞?只因這秘密與那苗族姑娘有關,才沒法說出口吧?”

  姚猛臉色一變,心叫完了。

高彥搖頭道:“哪有這回事?你疑心太重哩!唉!坦白告訴你吧,我和小猛想撮合你和那叫香素君的美人兒,橫豎她的前度情人已離船滾蛋,以你老哥的文采風流,當然可以乘虛而入,以解香美人旅途寂寞,慰籍她空虛的芳心。哈!我和小猛只是為你好,這可是天賜良緣。你說吧!這種事小猛怎說得出口?大家都難為情嘛!”

姚猛也不由暗服高彥的急智,一招連消帶打,攻守兼備,以分卓狂生的心神。

卓狂生失笑道:“你這小子別的不見你這麽有本領,撒起謊來卻是口若懸河,最難得是毫無愧色。你高大少來告訴我吧!早先你們兩人躲在房內又是想撮和那段姻緣呢?當時晁景尚未滾蛋啊!”

高彥差點語塞,忙道:“順便一併告訴你吧!免得你終日疑神疑鬼,我們當時正在為那五位女客籌謀設想,看看她們以有限的財力,除重投青樓行業還可以乾什麽活,這叫助人為快樂之本。”

姚猛點頭道:“對!對!正是這樣,我的腦筋不及高少般靈光,又受人之託,所以請高少幫忙。”

卓狂生直接了當地問道:“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的苗族姑娘是否裝肚子痛?”

高彥道:“哪有這回事呢?你寫書寫瘋了,致想像力像黃河大江的水般氾濫起來。”

卓狂生哈哈笑道:“還要說謊?老程說她根本沒事。”

高彥道:“老程也會斷錯症的吧?”

卓狂生道:“還要狡辯?小猛你來說,究竟是什麽一回事?我不要再聽高小子的胡言亂語。”

姚猛為難地瞥高彥一眼,後者狠瞪著他,要他堅持下去。

卓狂生嘆道:“我是在為你們著想,記得老屠說過的話嗎?最佳的刺客,就是最精於偽裝的人,以令你失去戒心。而在所有騙術中,最厲害的正是美人計,可以傾國傾城,屢試不爽。”

接著又來軟的,溫和地道:“大家是兄弟,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如果可以坦誠道出你們的問題,我覺得是有道理的話,或許可以站在你們這一方呢?”

姚猛首先意動,向高彥道:“告訴他吧!”

高彥虧心道:“你這小子真沒用,給他幾句花言巧語便哄了出來,以後老子再不管你的事。”

卓狂生笑道:“小猛是為你的小命著想,你該感激他才對。”

高彥氣道:“我要感激他?現在是我為他奔走出力,還是他為我?這件事根本是衝著他而來的,我只是仗義幫他的忙。”

卓狂生愕然道:“究竟是甚麽事?”

  姚猛頹然道出真相。

卓狂生的臉色越聽越沉重,聽罷皺眉道:“有沒有可能那苗女像談寶般誤會小猛你是高彥呢?”

再向姚猛問道:“陰奇當時是怎樣向客人介紹你?”

姚猛道:“當時他大聲宣布我是邊荒遊的主持人,特來向客人打個招呼。”

卓狂生道:“這就對了,我們宣揚邊荒遊的文書裡,全是以高小子的名義發出的,加上小猛你和高小子年紀接近,又換上漢服,被誤會了是高小子絕不稀奇。”

高彥道:“還有什麽問題?小苗只是向主持人求救。”

卓狂生嘆道:“都說你這小子涉世未深,不知人間險惡。小苗的情況處處透露出不合情理的況味,偏是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首先是她臉掛重紗,已足令人生出好奇心,特別是像你和小猛般血氣方剛的小子,假如她真如你聽說的,有配得起她曼妙身形的漂亮容顏,那她便是萬中無一的美女,怎會輕易落在顧胖子手上,還要千山萬水帶她到邊荒集賣個好價錢?”

姚猛道:“因為只有在邊荒集,才有真正公平的交易嘛!”

卓狂生道:“我不想再和你們兩個蠢蛋作無謂的辯論,此事愈想愈不對勁,來吧!”

掉頭朝船艙走去,兩人追在左右兩旁。

  姚猛道:“到那裡去?”

卓狂生道:“當然去找顧胖子。”

高彥駭然道:“這樣豈非壞了小猛的好事?你說過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姚猛以哀求的語調道:“只要你肯裝沒聽過我剛才說的話,我已感激不盡。”

卓狂生腳步不停地進入船艙,朝另一端登上二樓的階梯走去,眉頭深鎖地應道:“我是那種人嗎?我現在是去和顧胖子直接對話,摸清他的底子。”

高彥怒道:“你真是不近人情,這麽去找顧胖子,擺明把小苗向我們求救的事抖出來。如果小苗是刺客,我現在還有命嗎?用你的瘋腦袋想想,他們無拳無勇,殺了我後如何脫身?世上不是這麽多死士吧?”

卓狂生在階梯前倏地立定,累得兩人衝過了頭,見到卓狂生的神色,都嚇了一跳。

卓狂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盯著高彥道:“你有沒有異樣或不尋常的感覺?”

高彥沒好氣的道:“當然有!我差點給你氣死了。”

卓狂生沉聲道:“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今天的賭局,雖然由談寶來求我們批准,發起人卻正是顧胖子,當小苗叫肚子痛時,他的神情更古怪,一副沉迷賭博,其它事一概不理的模樣,這是不合情理的。想想吧!他一直把小苗看得這麽緊,又不讓其它人看到她的臉孔,在在顯示他看重小苗,怎麽忽然來個大磚變,不單讓小苗有接觸外人的機會,還是年輕的小子?”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

卓狂生瞪著高彥道:“我真怕你已著了道兒。”

高彥終於吃驚道:“不會吧?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卓狂生舉步登樓,向把守階梯的兩個荒人兄弟問道:“顧胖子在房內嗎?”

其中一人答道:“顧胖子和那苗女晚膳回來後,再沒有踏出房門半步。”

  包括卓狂生在內都舒了一口氣。

  高彥低聲道:“還要找他嗎?”

卓狂生沉吟半晌,道:“這個當然,你們在外面等我,一切由我去處理。”

高彥嘆道:“真怕你把事情弄砸。”

卓狂生失去和他說話的興趣,徑自來到顧胖子的艙門外,敲門道:“顧爺在嗎?鄙人有事求教。”

  房內沒有半點聲息。

姚猛道:“或許已上床就寢,聽不到敲門聲。”

卓狂生加重力道敲門,仍是沒有反應。

高彥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詫然叫道: “裡面沒有人!”

卓狂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舉掌拍在門上。

艙門劇震一下,竟發出金屬鳴音,堅厚的木門紋縫不動。

  姚猛道:“他們上了鐵門拴!”

卓狂生退後一步,喝道:“拿破門的工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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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救命真氣

宋悲風偕劉裕來到朱雀橋畔的秦淮河段,一艘快艇從下游駛至,操舟的是兩個年輕漢子,看來是幫會人物。

宋悲風向劉裕打個招呼,領頭躍往小艇去,劉裕連忙跟隨,與宋悲風坐往艇頭,河風陣陣吹來,衣袂拂揚。

兩漢顯然受過吩咐,只點頭為禮,沒有說話,默默撐艇。

在星月下,艇子輕鬆地在河面滑行,悄無聲息。

劉裕不曉得宋悲風要帶他到哪裹去見謝鍾秀,更不知這位高門貴女因何要見他。在這一刻,他生出奇異的感覺,似乎命運再不由他選擇左右,一切由老天爺安排。他不知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或許是因秦淮河令他憶起那次與燕飛和高彥往見紀千千的舊事,一個約會,卻徹底改變了他燕飛和紀千千的命運。

宋悲風深吸了一口河風,靠近他道:“他們是建康幫王元德王老大的手下兄弟,可以完全信賴。”

劉裕尚是首次聽到建康幫之名,更不要說甚王元德,不過能讓宋悲風信任,王元德該是個人物。

宋悲風掃視遠近河面,續道:“只有在秦淮河,才可以輕易地把跟踪我們的人撇下。原本歸善寺是個見面的好地方,卻怕瞞不過敵人的耳目,我們倒沒有甚麼,但如孫小姐見你的事傳了開去,便可大可小。”

  劉裕心中苦笑。

  誰是敵人呢?可以是劉牢之、司馬道子、乾歸,至乎任何人,例如謝琰或劉毅,在現今的情況下,敵我的界限再不分明,連他也有點弄不清楚了。

宋悲風嘆道:“或許你根本不該見孫小姐,我是否做錯了呢?”

劉裕愕然道:“那我們是否應該掉頭走呢?”

小艇忽然掉頭,沿西南岸順流而下,如果有船艇在後面跟踪,當會措手不及,因為若隨他們掉頭,肯定難避過他們的視線。只是這麼簡單的一著,可見划艇者熟悉這方面的門道。

宋悲風淒然道:“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大小姐,而是孫小姐,她瘦了很多,神情落落寡歡,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你會很難憑當年曾見到的她,去想像她今天的樣子,甚至會懷疑是否同一個人?”

劉裕問道:“孫小姐今年有多大了?”

宋悲風答道:“上個月剛足十七歲,她的婚嫁亦是一椿煩事,令人更為她擔心。”

劉裕不想知道她的婚姻問題,且不願知道她的任何事,一直以來,謝鍾秀在他的心中是高高在上,比之王淡真更難生出親近之心,也比王淡真更高不可攀。

  她為甚麼要見他呢?

江文清和程蒼古聞訊從雙頭船趕過來,樓船上一片風聲鶴唳的緊張情況,客人均被請求留在房內,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全體出動,遍搜全船。

江、程兩人進入艙房,首先註意到的是封閉艙窗的鐵枝被割斷了三支,開出一個可容人穿過的空隙,其次是靠窗處的地面遣下一堆衣物和七、八塊棉花狀的東西,驟看似是一張棉皮被分割成一塊塊。

高彥和姚猛臉如死灰坐在一邊床上,另一逞的床坐著卓狂生、龐義和陰奇,三人均瞼露凝重神色。

慕容戰立在艙窗旁,呆瞧著外面黑暗的河岸;拓跋儀則環抱雙手站在門旁,神情有點無可奈何。

江文清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方鴻生此時進入房內,搖頭道:“我敢肯定顧胖子和苗女均已離船。”

慕容戰把手上執著的鐵枝遞給江文清,苦笑道:“確是沒有可能的,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他們不但瞞過我們監聽者的耳朵,神不知鬼不覺的割斷三條鐵枝,還趁黑藉水遁走,今次我們是栽到陰溝裡了。”

卓狂生目光投往高彥,嘆道:“這傢伙肯定著了道兒。”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高彥身上,令他更是渾身不自在。

程蒼古來到高彥身旁坐下,著他伸出手腕,然後探出三指為他把脈。

陰奇頹然道:“顧胖子不但不是胖子,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有本領瞞過我們這些老江湖。”

卓狂生搖頭道::沍是沒有可能的,只要他練過武功,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最瞞不過人的是他的眼神。 “

江文清擔心的瞧著高彥,道:“是否真的中了毒?”

她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事,顧胖子和小苗功成才會身退,所以可肯定現在表面看來全無異樣的高彥已著了敵人的道兒。

高彥憤然道:“她真的沒對我動過半根指頭,我更不是省油燈,她如何向我下毒呢?”

卓狂生怒道:“你這蠢材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那苗女有否向你投怀送抱?”

為他把脈的程蒼古眉頭緊皺,不住搖頭。

高彥色變道:“賭仙你勿要嚇我,我是沒有可能被人下毒的。”

程蒼古道:“你的脈像很奇怪,表面沒有甚異常之處,可是每跳十多下,便會稍作停頓,予人若斷若續的感覺。”

高彥駭然把手收回去,倒抽一口涼氣道:“都說不要嚇我了。”

卓狂生喝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高彥跳將起來,光火道:“還要我說多少遍?我說沒有便沒有。我承認是給那妖女騙了,可是我只是一心為小猛出力,完全不是為了自己,怎會去佔那妖女的便宜?”

慕容戰冷然道:“如果敵人沒有得手,怎會匆匆離開?”

陰奇道:“小彥你冷靜點,看看老程有沒有辦法為你解毒?”

高彥捧頭道:“我真的沒有事,咦!”

  眾人齊吃一驚,猛瞪著他。

高彥現出一個驚駭的表情,雙目填滿懼色。

拓跋儀沉聲道: “高彥你是否妄動真氣?”

高彥望往拓跋儀,接著全身顫抖起來,張開口待要說話,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眾人都注意到他的舌頭不但變大了,還轉作紫黑色,情景可怖至極。

程蒼古從床上跳起來,往他撲去。

高彥往後便倒,眼珠上吊,卻不是應有的白色,亦是紫黑色。

程蒼古接著高彥時,卓狂生亦從另一邊搶過來,探手掰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合上嘴,以免咬斷舌頭。

整個艙房大亂起來,人人心中泛起徹底失敗的感覺。

高彥肯定是著了敵人的道兒,且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要運動體內真氣才會引發的慢性劇毒。

到把高彥放平榻子上,高彥已失去知覺,氣若游絲,只剩下半條人命。

其毒性之烈,即使是程蒼古這個大行家,亦驚惶失措。

眾人圍在榻子旁,看著程蒼古檢視高彥的情況。

  姚猛焦急的道:“還有救嗎?”

程蒼古心痛的道:“我從未見過這厲害的毒,數息內已蔓延往全身經脈,小彥今次是完蛋了。”

卓狂生悲愴的道:“不!他是不會死的。”

江文清熱淚泉湧,顫聲道:“古叔想想辦法吧!”

程蒼古嘆道:“若有一線機會,我都會盡力而為,可是這種劇毒專攻經脈,放血解毒的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場,一般的解毒藥物更是全不生效,今回恐怕大羅金仙降世,也救不回他的小命。”

卓狂生拿起高彥的手腕,淒然道:“小子你千萬要撐著,不可以就這一命嗚呼,小白雁正在趕來會你的途上,你是不可以就這麼走了的。”

高彥似是聽到他說的話,眼皮抖動了一下。

  眾人生出希望。

方鴻生俯身貼在他胸口,接著“嘩”的一聲哭了出來,悲號道:“他的心跳快停哩!”

姚猛湊往他的耳邊嚷道:“高彥你要振作呵!”接著也忍不住流出苦淚。

卓狂生長嘆道:“平時只覺得你這小子是個大麻煩,到此刻才知道沒有你這小子在旁叫嚷,滿口胡言,人生是多麼沒趣。”

  眾人都心有同感,更感悲痛。

拓跋儀沉聲道:“他還可以撐多久?”

程蒼古答道:“很難說,毒素現在已攻入心脈,他隨時會離開我們,且肯定捱不過今夜。”

眾人頹然無語,看著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高彥,想起一刻前他仍是生龍活虎的模樣,對眼前的他更感難以接受。

慕容戰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妖女究竟是如何下手的?”

蹲在床邊的姚猛抖了一下,似是記起了甚麼似的。

  眾人眼光落在他身上。

陰奇道:“想到甚麼呢?快說出來。”

姚猛道:“高彥說過妖女曾揭開面紗讓他看,照高彥的描述,他當時看得失魂落魄……”

陰奇點頭道:三逗肯定是-種高明的迷心術,妖女便趁高彥迷迷糊糊的一刻,向他下了毒手。 “

卓狂生道:“今次高小子完了,我們的邊荒遊也完了。我卓狂生在此立誓,高小子這筆賬我定要為他討回來。”

程蒼古忽然“咦”了一聲,又去探高彥的脈搏。

人人屏息靜氣,看看能否有奇蹟出現。

  姚猛忍不住問道:“怎麼樣?”

程蒼古現出不能相信的神色,道:“有轉機。”

  眾人說不出話來,呆看著他。

程蒼古道:“這更是沒有可能的,他的內氣競能對入侵心脈的毒素作出天然的反擊,保住了心脈。”

方鴻生不解道:“這代表甚麼?”

程蒼古道:“這代表他體內的真氣本身有抗毒保命的特性。”

拓跋儀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高彥怎會有此本領?恐怕我也辦不到。”

卓狂生大喜如狂道:“有救了,救他的人是燕飛。”

  各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卓狂生解釋道:“是高小子親口告訴我的,燕飛曾多次為他療傷,更為他打通奇經異脈,令他在輕身功夫上大有改進,高彥的真氣並沒有排毒的本事,但我們小燕飛的真氣卻是神通廣大,能人所不能。”

程蒼古道:“這是唯一的解釋。哈!告訴各位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毒素的蔓延減緩下來哩!高小子的真氣亦開始凝聚。”

卓狂生大喜道: “這叫命不該絕,我的天書可以繼續寫下去哩!”

  眾人由悲轉喜,輪流為他把脈。

拓跋儀冷靜的道:“我們該怎麼辦?”

他這句話聽來沒頭沒尾的,可是人人清楚明白他意之所指。

江文清道:“我們可以將計就計,讓敵人以為高彥真的中毒身亡了。”

卓狂生道:“好像不太妥當吧?難道叫高彥整天躲起來嗎?對我們的邊荒遊也不是太好吧!最糟是若小白雁也誤以為高彥死了,便不會到邊荒來。”

姚猛擔心的問道:“高小子真的可以醒過來嗎?”

程蒼古道:“要看今夜他的進展方可以肯定。”

慕容戰道:“不論情況如何,任敵人怎麼想,都想不到高彥競有抗毒的本領,所以會以為高彥死定了。”

卓狂生道:“其它事可以從長計議,我們先把高彥送回他的房內去。”

各人正要動手,一個荒人兄弟來報,賓客之一的劉穆之有急事求見。

  眾人無不生出戒心。

慕容戰道:“老卓你去應付他。”

  快艇望大江的方向駛去。

劉裕愕然道: “我們究竟到哪裡去?”

宋悲風微笑道:“離約定孫小姐的時間,尚有半個時辰,我想帶你去見王老大,他剛才使人傳口信給我,想與你碰面。”

劉裕電是奇怪,整個人輕鬆起來,仰望夜空道:“他或許是想看我究竟是從天上哪一粒星宿誤墮紅塵吧!豈知我甚也不是,只是個像他一樣的凡夫俗子。 ”

宋悲風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對自己這沒有信心?坦白告訴你吧!我比任何人更相信你是真命天子,因為安公曾親口對我說過,你老哥絕非尋常的人,沒有人可阻擋你的運勢。”

劉裕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暗忖這樣的運勢不要也罷!唉!我可否暫時把淡真擱在一旁,暫且忘記她呢?那種噬心的痛楚,那種被仇恨烈火焚燒的感覺,已快超過他所能承擔。

如果朔千黛此時在他身旁,他可肯定自己受不了她別具一格的誘惑力,因為他須藉助她來減輕心中的酸楚。他不住叫自己把對淡真的記憶埋得深一點,卻總沒法辦得到。

宋悲風訝道: “你競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劉裕知他誤會了,卻沒法說實話,只好道:“當你面對危險時,任何信念均難起作用,你會迷失在那一刻內,將來變得渺不可測。便像我現在對將來充滿畏懼,我甚至有點怕去見孫小姐。”

宋悲風恍然道:“難怪剛才你聽到不用立即去見孫小姐,整個人輕鬆起來。唉!我明白的,若當年不是在烏衣巷碰到淡真小姐,便不會有後來的事。”

  劉裕心痛了一下,垂下頭去。

宋悲風歉然道:“我不該勾引起你的心事。”

劉裕此時卻在心底湧起另-個想法,假如沒有淡真的仇恨驅策自己,他劉裕還會否在眼前這種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仍盡全力掙扎求存呢?恐怕不會吧!他會設法把淡真帶往邊荒集,做一個快樂的逃兵。冥冥中他感覺到令人悚懼的命運。

不過他更清楚,如此的“醒覺”轉眼即逝,片刻他又會忘情的投進現實去,在人海裡浮沉,像個遇溺的人般只曉得掙扎往水面,吸下一口的氣,把甚麼天命完全置諸腦後。難道有刀劍當胸剌來,他能堅信自己是真命天子而不去擋嗎?難道因有謝安那幾句話,自己便不用努力奮鬥嗎?

  天意難測,未來永遠遙不可知。

小艇緩緩靠往停在岸旁的一艘雙桅商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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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不死之人

卓狂生將劉穆之領往甲板上去,好讓弟兄們把高彥送返他們在三樓的艙房。

到達船首處,卓狂生問道:“劉先生有甚麼急事要見我們呢?”

劉穆之道:“高公子是否出了事?”

卓狂生微一錯愕,用神打量了他幾眼,反問道:“劉先生因何有此猜想?”

劉穆之訝道:“難道是我猜錯了,高公子竟安然無恙嗎?”

卓狂生心中暗懍,皺眉道:“劉先生猜到甚麼呢?”

劉穆之淡淡道:“請卓館主先告訴我,高公於是否中了慢性劇毒?”

卓狂生一呆道:“你真是猜出來的嗎?”

劉穆之嘆道: “唉!我真的猜對了!如此高公子將捱不過今夜,你們只可以為他報仇。”

卓狂生道:“我也想向劉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劉穆之苦笑道:“卓館主在懷疑我了。”

卓狂生道:“我只是想先弄清楚劉先生為何參加邊荒遊?”

劉穆之答道: “我是一心去看天穴的,看看是否確有其事,與傳聞是不是有出入,我須親眼看到才相信。”

卓狂生差點無詞以對,只好改問道:“劉先生怎能猜到高彥是中了慢性劇毒?”

劉穆之從容道:“因為我猜到了顧修和以重紗覆瞼的女子是甚人。唉!可惜我後知後覺,到你們破門進入他們的艙房,我才猜到他們真正的身份,否則便可先一步警告你們。”

卓狂生憑直覺感到他字字真誠,並沒有故弄玄虛,稍放下戒心,道:“他們究竟是甚麼人呢?劉先生又如何憑空猜到他們是誰?”

劉穆之沉聲道:“你聽過譙縱這個人嗎?”

卓狂生搖頭道: “譙縱是何方神聖?”

劉穆之道:“譙縱在巴蜀是無人不識的人,譙氏是巴蜀最有名望和勢力的大家族,自譙縱使人刺殺毛璩後,更獨霸成都,隱為有實無名的成都之主。譙縱不但武功高強,且承其家傳,精通用毒。譙縱之父譙森,外號”毒仙人“,畢生精研毒學,譙縱得其真傳,加上多年苦修,成就該已超越譙森。”

卓狂生開始有點眉目,問道:“劉兄怎會一下子便猜到顧修與譙縱有關係呢?”

劉穆之道:“首先我要說清楚毛璩是甚人。毛璩是巴蜀另一大族之主,也是蜀幫的龍頭老大,疏財仗義,極得當地人敬重,也是穩定巴蜀的主力。 ”

卓狂生點頭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譙縱要殺毛璩是江湖常見的事,有何特別之處呢?”

劉穆之道:“若卓館主曉得為譙縱刺殺毛璩的人是乾歸,報酬是把愛女譙嫩玉許配給他作妻室,便明白我不得不提起此人背景的道理。 ”

  卓狂生驚訝道:“乾歸!”

  劉穆之點頭道: “正是乾歸。”

又嘆道:“今午在艙廳內,那扮作苗女的女子忽然嚷肚子痛,我已心中起疑,不過當時見高公子神色興奮,以為他和那女子暗中有來往,所以沒有在意。 ”

卓狂生奇道:“我還以為先生你對身邊發生的事,一概不理呢?”

劉穆之苦澀一笑,道: “到出事後,我才猛然醒覺,那扮作苗女的肯定是譙嫩玉,只有她才有此本領,能瞞過你們荒人。”

卓狂生皺眉道:“可是譙嫩玉遠在巴蜀,怎來得及參團?”

劉穆之道:“如果譙嫩玉隨乾歸到江陵來向桓玄效力又如何呢?”

卓狂生瞧著他道:“劉先生怎會如此清楚有關譙縱和乾歸的事?又曉得乾歸成了桓玄的走狗?”

劉穆之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緩緩道:“因為毛璩被殺時,我是他府內食客之一。”

卓狂生仍是不解,沉吟道:“可是先生尚未確切掌握高彥的情況,卻能一下子猜到譙嫩玉身上,認定高彥是中了慢性劇毒。”

劉穆之道:“敢來你們荒人太歲頭上動土的,當是身手高強之輩,否則如何可以安然脫身?當日干歸扮作落泊名士,來投靠有孟嘗之風的毛璩,亦正因他表面完全不像個懂得武功的人,令毛府上下對他完全沒有防範,故乾歸驟起發難,一擊成功。由此可知譙嫩玉必有一種可令人暫時散功的奇異藥物,因而可以瞞過你們。”

卓狂生聽得對他疑心大減,點頭道:“原來如此。”

劉穆之道:“這個叫顧修的,極可能是乾歸手下一個叫莫無容的高手,此人精通易容改裝之街,扮甚麼似甚麼。幾方面加起來,使我想到他們真正的身份。唉!可惜我……”

卓狂生疑心盡去,對他卻大增好感。探手搭著他肩頭,朝船艙走去。低聲道:“先生透露的消息非常管用,令我們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以後找人算賬也冤有頭債有主。哈!不知譙嫩玉還有甚麼絕技呢?”

劉穆之訝道:“這個我便不太清楚,只曉得譙嫩玉得譙縱真傳,比之乾歸亦是所差無幾。咦!看來卓館主的心情不太差呢。”

卓狂生停下腳步,放開搭著他肩頭的手,微笑道:“原來先生真的不懂武功。”

劉穆之苦笑道:“你不怕我也服下了譙家秘製的散功藥嗎?”

卓狂生欣然道:“在我有心查證下,如是藉藥物克制內氣,怎瞞得過我?現在我帶你去見我的眾兄弟,讓你把剛才那番話覆述一遍。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高彥該死不了。”

劉穆之失聲道:“他沒有中毒嗎?”

卓狂生道:“此事留待見到高彥再說。恕我再多嘴問一句,劉先生看過天穴的奇景後,又有甚麼打算呢?”

劉穆之淡淡道:“那我便要認識劉裕這個人,看看他是否真命天子了。”

見過建康幫的老大王元德後,劉裕的心情反更感沉重,明白到前路的艱困。

他猜到王元德代表著的是以前建康民間支持謝安的開明勢力,肯忽然見他一面,並不是改變了袖手旁觀、保持距離的態度,而只是想憑自己的眼力,看他劉裕是否可造之材。

所以王元德表面雖然執禮甚恭,說盡讚美之詞,但卻沒有任何承諾,大家的談話亦有點不著邊際。於目前的情況來說,王元德採取觀望的態度是明智的,但卻不是劉裕所期待的。

宋悲風的謹慎行事是有道理的,如被司馬道子曉得他密會王元德,就算無風亦會起浪,他早前便曾提醒過宋悲風此點。

  快艇沿江西去。

劉裕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是否去見孫小姐?”

宋悲風點頭道:“孫小姐已到位於建康西南郊的小東山去,只有那裡才是最安全的會面地點,隨行的都是只忠於她的人,不虞消息會外洩。”

劉裕想不到見謝鍾秀一面竟這麼困難,幾想出口反悔,可是看著滿臉憂思的宋悲風,話怎也說不出口來。

過了秦淮河出大江的河口後,快艇泊岸,岸上早有兩匹快馬恭候他們。

兩人改乘快馬,放蹄朝小東山的方向奔馳。

  孫恩有一個疑懼。

直到此刻,他仍不明白因何在鎮荒崗之戰,燕飛競沒有死去,反變得更強大了。

孫恩很清楚自己的手段,當他重創燕飛令他墜落崗下,他肯定燕飛心脈已斷,誰也救不回他的小命,只可以盜走他屍身。

可是燕飛卻活了下來,不但迅速復原,且不論精神武功,均有精進突破。以孫恩的博通天人之學,仍百思難解。

孫恩站在岸旁一方大石上,面對著茫無邊際星空覆蓋下的汪洋。

難道燕飛的道功,已臻殺不死的層次,能自續斷了的心脈,從死亡中復活過來?

離開會稽時,他仍有一點在意由他一手創立的天師軍的成敗,所以答應徐道覆會出手對付劉裕,可是當返回翁州後,潛修靜養,心神全集中到開啟仙門、破空而去的修行上,對這沒有意義的人間世,其中的得失成敗,再不能牽動他的心神,致乎索然無趣。

眼前的一切只是生死間的幻象,不具任何永恆的意義。成又如何?敗又如何?不過如過眼煙雲、鏡花水月。

可憐世人卻迷失在這個共同的大夢中,水遠不會甦醒過來,只有他和燕飛是例外。

燕飛不但是他最大的勁敵,更是天下間唯一的知己。

只有通過燕飛,他才可以掌握破空而去的道法。

他和燕飛已變成命中註定的死敵,他們之間的第三次決戰是勢在必行。

他們的決戰,再不局限於人世間的鬥爭仇殺,而是涉及出乎生死之外的終極目標。

宋悲風和劉裕從後院進入有“小東山”雅號的莊園,再由謝鍾秀的貼身愛婢帶路,來到一座小廳堂的門前。

小婢低聲道:“小姐在廳內等待劉大人。”

劉裕問道:“該如何稱呼姐姐呢?”

  問了這句話,不由心中一痛。當年在廣陵,正是由這個小婢為他穿針引線,得以私會王淡真。他當時也有詢問她的名字,她卻拒絕說出來。

時過境遷,今回再問她的芳名,已是在完全不同的情況和心情下。

小婢或許想起當年的事,微一錯愕後垂首輕輕答道:“劉大人喚我小殷吧!大人請進去,小姐等得心焦哩!”

劉裕朝宋悲風瞧去,後者拍拍他肩頭,道:“我為你把風。”

劉裕很想掉頭走,無奈只能硬著頭皮跨檻進入小廳堂,小殷在後為他悄悄把門關上前,叫道:“小姐!劉大人來哩!”

劉裕早看到謝鍾秀,她一身黃色的便服裙褂,外加墨綠色的長披肩,垂下及膝,靜靜立在窗旁,呆看著外面茫茫的黑暗,似是完全聽不到啟門聲和小殷的呼喚。

她仍是那麼美麗和儀態萬千,可是劉裕卻感到她變成另一個人,再不是那天在烏衣巷謝府內,纏著謝玄撒嬌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女孩,而是歷經家門慘變,被逼面對沒有得選擇的命運的美女。她好像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只是那代價是她絕不願付出的。

劉裕以沉重的步伐和失落的心情,走近她身後半丈許處,施禮道:“末將劉裕,向孫小姐請安。”

謝鍾秀背對著他的香軀微一抖顫,然後淡淡道: “淡真去了!”

劉裕強忍內心的悲痛,想說話卻張口難言。

謝鍾秀像自說自話地平靜的道:“爺爺常說,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用理陽世的事,淡真去了也好,生不如死的日子過來幹甚麼呢?”

  劉裕忍著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人死後真是一了百了嗎?若淡真死而有知,必會為自己坎坷的命運嗟嘆。

  到此刻他仍是欲語無言。

謝鍾秀輕輕道:“淡真是個很堅強的人,從來不肯屈服,敢愛敢恨,我真的比不上她,是我害她的,我對不起你們。”

劉裕為最後兩句話大感錯愕時,謝鍾秀倏地轉過嬌軀,面向著他,堅決的道:“你殺了我吧!”

謝鍾秀明顯消瘦了,但卻無損她秀麗的氣質,只是多了-股惹人憐愛的味兒。過往的天真被憂鬱替代,滿臉淚痕,本是明亮的一雙眸子像給蒙上一層水霧,默默控訴著人世間一切不公平的事。

劉裕有點手足無措的道:“孫小姐!唉!孫小姐!你不要說這種話,淡真的死是因為桓玄那狗賊,我定會手刃此獠,好為淡真洗刷她的恥辱。”

謝鍾秀前移兩步,在不到半尺的距離仰首凝望著他,秀目內淚珠打滾。淒然道:“劉裕呵!我錯哩!”

劉裕胡塗起來,反略減心中的悲苦,道:“孫小姐勿要自責,這是誰也沒法挽回的事。”

謝鍾秀哭道:“你不明白,因為你不曉得是我通知我爹,破壞了你們在廣陵私奔的計劃,如果我沒有告訴我爹,你們便可逃往邊荒集,淡真也不用被那狗賊所辱,更不用服毒自盡。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是不該告訴我爹的。”

劉裕腦際轟然一震,整個人虛飄飄的難受至極點。

  竟然是謝鍾秀向謝玄告密。

他一直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可能性,還以為是宋悲風察覺到蛛絲馬跡,提醒謝玄。

謝鍾秀早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道:“我經不起……唉!經不起……淡真的苦苦哀求,安排你們見面。她……她沒告訴我會和你私奔的,只是……只是我愈想愈擔心,怕會弄出事來,所以告訴我爹。我真的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子的,我很後悔,如果當晚你們走了,淡真便不用這麼慘。是我害死她,你殺了我吧!”

說到這裡,謝鍾秀激動起來,探出玉手,用力抓緊他襟口。

劉裕失魂落魄的反抓著她兩邊香肩,熱淚不受控制的泉湧而出,與她淚眼相對的淒然道: “孫小姐真的不用自責,你並沒有做錯,我是不該當逃兵的。”

謝鍾秀傷心欲絕的哀號道:“不!是我害死她,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嘩”!的一聲,謝鍾秀撲入他懷裡,痛哭起來。

劉裕輕擁著她,感覺列她的身軀在懷襄顫抖著,淌下的苦淚濕透了他的衣襟,差點要仰天悲嘯,以渲洩心內一直難向人言的苦痛。

他心中沒有半點怪責謝鍾秀的意思,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襄,每-個人都是受害者。她和淡真都是無辜的受害者,真正罪魁禍首是桓玄和劉牢之。

劉裕低聲道:“不要哭哩!一切已成為過去,我們必須堅強起來,面對一切。我不會怪你,淡真也不會怪你的。”

謝鍾秀在他懷內仰起俏臉,懷疑的道:“淡真真的不會怪我嗎?”

只從這句話,劉裕便可看出謝鍾秀的無助和備受內心歉疚蠶蝕的痛苦。

  還可以說甚麼話呢?只好安慰道:“這個當然,我們都不會怪你。”

謝鍾秀閉上秀眸,再滴下兩顆晶瑩如豆般大的淚珠。

劉裕知是離開的時候了,這嬌貴的美女似乎因淡真的事,而對他生出一種特別的依戀,所以他愈早離開愈好,因為這是絕不能發展的一段情,在現時的情況下,更是他不能承受的負擔,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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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感情風波

  長子城。

由於慕容永由太守府改建而成的皇宮,於慕容垂攻城時損毀嚴重,所以慕容垂徵用了城東本屬長子一位富商的華宅,作臨時的行宮。他知紀千千愛清靜,遂把位於後園一座獨立的小院讓她們主婢入住。

這晚紀千千心情極佳,不住的逗小詩談天說笑。

談笑間,風娘來了,神色有點凝重地道:“皇上有請千千小姐。”

紀千千和小詩均感錯愕,她們有多天未見到慕容垂,現在他回來了,便要於此本該登床就寢的時刻見紀千千,似乎事情有點不尋常。

紀千千蹙起黛眉道:“這麼夜哩!”

風娘湊到她耳旁道:“小姐請勉為其難吧!皇上一個時辰前回來,獨坐在中園的亭子內喝悶酒,一杯接一杯的,卻沒有人敢去勸他,看來皇上是滿懷心事,只有小姐能開解他。”

紀千千感受到風娘語氣裡透露的關心和善意,雖然風娘是令她失去自由的執行者,可是除此之外,風娘只像個慈祥的長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起居飲食。

她往小詩瞧去,見小詩一臉茫然的神色,曉得小詩聽不到風娘對自己的耳語,微一點頭,起立道:“詩詩你早點休息吧!聽話不用等我回來! ”

小詩抗議道:“小詩待小姐回來伺候小姐。”

  紀千千微笑著隨風娘離開院子。

踏上往大堂去的碎石小徑,走在前面的風娘嘆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大娘為何嘆息呢?是否此行會有危險?”

風娘道:“我從未見過皇上這麼喝酒的,不過小姐智慧聰明,該懂得如何應付。”

紀千千知她在點醒自己對慕容垂必須以柔制剛,心中感激。雖然很想問她關於燕飛的事,但終忍著沒有說出口來。

她今夜精神極佳,令她有信心可以應付任何事。到後天,她便滿百日築基之期,經歷過前一陣子的低落後,她已振作過來,全心全意依燕飛教導的方法修行,最近的兩天更大有成績。想到快能和愛郎暗通心曲,令她充滿了鬥志,敢面對任何事。

宋悲風和劉裕坐在大江的南岸,看著江水滔滔不絕往東流去,都有點不想說話。

此處位於建康上游,離建康有兩里之遙,林木茂密,對岸有個小村落,隱見燈火。

宋悲風忍不住道:“孫小姐因何事痛哭呢?”

劉裕心忖幸好他沒有窺看,否則見到謝鍾秀哭倒在他懷裡,不知會有何联想?門第之分,令高門和寒門間重重阻隔,像自己般的寒門,把一位高門的天之嬌女擁在懷中,是天大和不可原諒的罪行。即使開明如宋悲風,由於他曾長期伺候謝安,這方面的思想恐怕也是根深祇固,難以接受,何況對方更是謝鍾秀呢?

苦笑道:“孫小姐認為自己須為淡真小姐之死負責。”

  說出這句話後,不由有點後悔。宋悲風未必曉得他與王淡真意圖私奔的事,如果宋悲風追問下去,他如何答宋悲風呢?也禁不住回味著剛才輕擁著謝鍾秀的感覺。在某一方面,那比擁著王淡真更有一種打破禁忌的激情,因為對他來說,謝鍾秀比王淡真更是不可攀折。當然他對謝鍾秀沒有半點野心,更不表示他把對王淡真的愛轉移到謝鍾秀身上,可是他曉得永遠不會忘記剛才那一段短暫的時光。

果然宋悲風愕然道:“淡真小姐的死和孫小姐有甚關係?”

劉裕此時後悔莫及,只好把私奔的事說出來。

宋悲風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才嘆道:“竟有此事!難怪小裕你如此鬱鬱寡歡。”

  劉裕頹然無語。

宋悲風苦笑道:“若我早知此事,絕不會讓你去見孫小姐。”

劉裕暗嘆一口氣,道:“我以後再不會去見她。”

宋悲風道:“我並不擔心你,而是擔心孫小姐。她現在的情況,有點和淡真小姐的情況相同。司馬元顯一直覬覦孫小姐的美色,而司馬元顯卻是孫小姐最討厭的人之一。不要看孫小姐平日規行矩步,事實上她是個大膽堅強的人,反叛性強,並不甘心屈從於家族的安排。只看她敢讓你和淡真小姐秘密私會,可知她不受封建思想所囿的個性。”

劉裕記起他離開時謝鍾秀的眼神,不由暗暗心驚。從任何角度看,他現在都不應捲入兒女私情,尤其是貴為建康高門的第一嬌女的謝鍾秀。恐怕連支持自己的王弘亦難以接受。更何況他是沒可能作第二次私奔的。

只好道:“孫小姐發洩了心中的情緒,便沒事哩!”

宋悲風沉聲道: “若我可以選擇,我會設法讓你們一走了之,我怎忍看孫小姐她含恨嫁入司馬家,重蹈娉婷小姐嫁與王國寶的覆轍。”

  劉裕一震往宋悲風瞧去。

宋悲風仰望夜空,目泛淚光,淒然道:“安公和大少爺先後辭世,對孫小姐造成連續的嚴重打擊。大少爺之死更是她最難接受的。她現在心中渴望的,是把她從所有苦難拯救出來的英雄,而小裕你是她最崇拜的爹親手挑選的繼承人。以前她或許仍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但現在嘛!舍你外誰還可為她帶來希望?”

劉裕心叫不妙,謝鍾秀對他還有一種補償的心態,而自己因為玄帥和淡真的關係,又不能對她的苦況視若無睹。今回真令人頭痛。

宋悲風大有感觸的道:“以王、謝二家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為北方的衣冠之族。可是自懷、愍二帝蒙塵,洛陽、長安相繼失陷,中原衣冠世族隨晉室南渡,在這片殘山剩水偏安下來,王、謝二家仍是頭號世族。只恨現在不論王家、謝家,都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刻,呈現出江河日下之勢。”

劉裕斷然道: “只要一天有我劉裕在,我都會為謝家的榮辱奮戰不懈。”

宋悲風搖首道:“大勢所趨,非任何人力能挽回。眼前謝家之弊,在於不得人,令謝家雅道相傳的家風,反成為謝家族人的負擔,難以與時並進。安公便曾多次向我說及這方面的事,且預知有眼前情況的出現,擔心會有謝家子弟,因不能及時自我調節以適應不住變化的世局,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唉!安公已不幸言中,且禍首正是他的親兒。”

又瞧著劉裕,道:“你劉裕的崛起,正代表寒門勢力的振興。而當你成為掌權者後,再不能只從大少爺繼承人的角度去考慮,而是要由大局著眼。縱然你仍眷念謝家的舊情,可是當形勢發展到謝家成為你最大的政治障礙,將沒有人情可說。”

劉裕保證道:“宋大哥放心,我劉裕不會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宋悲風道:“因為你仍不是在那個位置上。我最明白高門子弟的心態。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像謝混那種小子,他是永遠看不起我們的。不論我們如何全心全意為他好,在他眼中我們頂多是兩個有用的奴才。唉!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後悔莫及的可憐模樣。我很矛盾。”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卻找不到安慰他的話,謝家確是大禍臨頭,偏是沒有任何改變情況發展的方法。

宋悲風像記起久已遺忘的舊事般,徐徐道:“安公對大少爺一直非常器重,竭力栽培他,但從不對他疾言厲色。大少爺少年時也很有公子派頭,風流自賞,更像其它高門子弟般愛標新立異,例如有一段時間他總愛佩帶紫羅香袋,腰間還掖著一條花手巾。安公不喜歡他這種打扮,遂要大少爺以香袋花巾作賭注,贏了過來,當著大少爺面前一把火燒掉,大少爺明白了,從此不作這種打扮。”

劉裕很難想像謝玄如宋悲風所形容的花俏模樣,同時感受到謝家的家風,也更體會到宋悲風對以往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的懷念追憶,可惜美好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他們兩人除了坐看謝家崩頹,再沒有辦法。

  那種無奈令人有噬心的傷痛。

宋悲風沮喪的道:“我真的很矛盾。我既希望我們可以帶孫小姐遠走,又知這是絕不該做的事;我既想謝混受到嚴厲的教訓,又怕他消受不起。”

劉裕清楚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清醒過來,否則說不定一時衝動下會釀成大錯。而這個人只能是他。

他和宋悲風不同處,是他肩上有很多無形的重擔子,淡真的恥恨、荒人的期望、北府兵兄弟對他的擁護,在在使他不能為兒女私情而拋開一切。

劉裕沉聲道:“孫小姐可以適應邊荒集的生活嗎?她可以不顧及謝家的榮辱嗎?如她離開建康,會對大小姐有甚麼影響呢?”

  宋悲風聽得啞口無言。

劉裕起立道:“我們回歸善寺吧!”

  “坐”!

紀千千迎上慕容垂的目光,暗吃一驚。她從未見過慕容垂這樣子的,原本澄明深邃的眼神滿佈血絲,再不予她冷靜自持的感覺。差點想拔腳便跑,這當然是下下之策,她能避到哪裹去呢?難怪風娘警告她了。只好坐到他對面去。

慕容垂向風娘道:“沒事哩!你可以回去休息。”

風娘擔心地向紀千千打個眼神,離開中園。

慕容垂舉起酒壺,為紀千千身前的酒杯斟滿杯,然後微笑道:“這一杯祝千千青春常駐,玉體安康。”

紀千千隻好和他對碰一杯,她酒量極佳,縱然是烈酒,十來杯也不會被灌醉,怕的只是對方。

慕容垂似乎沒有灌醉她的意圖,幹盡一杯后,定神瞧著她,嘆道:“千千仍視我慕容垂為敵人嗎?”

紀千千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知道慕容垂正處於非常不穩定的情緒裡,說錯一句話,極可能引發可怕的後果。他是否失去了耐性呢?

淡淡道:“喝酒聊天,該是人生樂事,皇上不要說這些令人掃興的話好嗎?”

慕容垂微一錯愕,接著點頭道:“對!所謂飲酒作樂,作苦就太沒意思了,今晚你定要好好的陪我解悶兒。”

紀千千心叫不妙,慕容垂如飲酒致亂了性子,自己如何應付呢?只好道:“皇上剛大破慕容永,統一了慕容鮮卑族,該是心情開朗,為何現在卻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哩?”

慕容垂狠狠盯著她,沉聲道:“心事?我的心事千千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只要千千肯垂青於我慕容垂,天下間還有甚事可令我慕容垂放在心上?唉!千千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嗎?我慕容垂一生縱橫無敵,就算登上皇位,完成統一大業,於我仍不算甚麼一回事。只有千千肯對我傾心相許,才是這人世間最能令我心動的事。”

紀千千心叫糟糕,如果自己今夜不能引導慕容垂,令他將心底爆發的情緒朝另一方向渲洩,自己唯一保持清白的方法,便是自斷心脈,以死明志。不慌不忙的探手提起酒壺,為他和自己添酒,非是想慕容垂醉上加醉,而是要拖延時間去思索脫身的妙法。

  慕容垂目不轉睛的瞧著她。

紀千千添滿他的杯子,見他的眼神射出狂亂的神色,徐徐的道:“我很久沒喝過酒哩!”說了這句話,不由憶起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窖,與燕飛共享一壇雪澗香的動人情景,禁不住暗嘆了一口氣。

到為自己斟酒時,從容道:“上一回喝酒是在秦淮河的雨枰台與乾爹齊賞夜色。乾爹是很了不起的人,隱就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退隱時是風流名士,出仕時是風流宰相,一生風流,既未忘情天下,也沒有忘情山水,令其它所謂的名士,都要相形見絀。”

慕容垂想不到她忽然談起謝安,大感愕然,雙目首次現出思考的神情。

紀千千暗鬆了一口氣,只要慕容垂肯動腦筋去想,理智便有機會控制情緒。她這番話非常巧妙,讓慕容垂明白自己欣賞的人不可以是下流的人。她故意提及謝安,正是對症下藥,令慕容垂從謝安逍遙自在的名士風範,反省自己目下的情況,懸崖勒馬。

舉杯道:“讓千千敬皇上一杯,祝皇上永遠那麼英雄了得,豪情蓋天。”

最後兩句更是厲害,若慕容垂不想令她因看錯人而失望,他今夜只好規規矩矩,不可以有任何逾越。

慕容垂舉起酒杯,看著杯內蕩漾的酒,竟發起呆來。

紀千千肯定他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借酒澆愁下,想乘點酒意解決他和自己間呈拉鋸狀態般的關係。他受到甚麼挫折呢?會否與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有關?

紀千千徑自把酒喝了,放下酒杯道:“這是今夜最後一杯。”

慕容垂往她瞧來,雙目射出羞慚的神色,頹然把尚未沾唇的一杯酒擱在石桌上,苦笑道:“我也喝夠了。”

紀千千暗叫好險,知他回复乎日的神智,一場危險成為過去。

慕容垂仰首望天,平靜的道:“假若有一天我能生擒活捉燕飛,千千和我的賭約是否仍然生效?”

紀千千心想我從沒有答應過甚麼,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同時心中大懍,因為以慕容垂的性格作風,沒有點把握的事絕不會說出來。難道自己猜錯了,燕郎竟是處於下風,隨時有遭活捉生擒之險?

  嘆道:“皇上成功了再說罷。”

慕容垂往她望去,眼內的血絲已不翼而飛,只有精芒在閃動,顯示出深不可測的功力。微笑道:“不論在情場或戰場上,有燕飛這樣的對手,確是人生快事。自與燕飛邊荒一戰後,我每天都在天明前起來練武,睡前則靜坐潛修。我期待著與他的第二度交乎,便像期待苦千千終有一天被我的真誠打動。”

紀千千隻懂呆瞧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慕容垂回復了平時的從容自信,油然道:“我走錯了一著,幸好這是可以補救的。昨天我剛與姚萇諦結和約,同意互不侵犯,所以我在這裡的事可以暫告一段落。誰人敢低估我慕容垂,都要付上他承受不起的慘痛代價。”

紀千千垂首道:“夜哩!千千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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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驅羊之法

荒夢一號於晨光中,在兩艘雙頭船前後護航下,繼續邊荒遊的旅程。

樓船回復安寧,除少了三個人外,便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今次參團的客人,絕大部份是在江湖打滾的人,對這類事情是見怪不怪,更清楚閒事莫理的江湖生存之道。

拓跋儀步出船艙,香素君的倩影映入眼簾,此姝當是剛起床便到船尾欣賞兩岸風光,秀髮披散香肩,任河風吹拂,有一種放任寫意的況味。

拓跋儀生出奇異感覺,香素君因放棄了晁景,所以得回了自由,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卻清楚自己不會錯到哪裡去。

香素君忽然回頭朝他瞧來,頷首點頭打個招呼,又轉過頭去。

拓跋儀不由心中一熟,比對起以往她對人冷漠的態度,這可算很大的轉變。尤其當她看自己時,雙目明亮起來,顯是對自己並非無動於中,且是心有所感。

自從奉拓跋珪之命到邊荒集來主理飛馬會後,他對男女之情非常淡薄,雖有間中到青樓解悶,只是逢場作興,從沒把女子放在心上,一切以復國為重。可是不知如何的,自昨天他攔截香素君,阻止她和晁景動干戈後,她的嬌容便不住在心中浮現。

想著想著,赫然發覺自己正朝這美女走過去,抵達她身旁。

  “昨晚睡得好嗎?”

香素君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從未試過睡得這麼暢快香甜,好像要討回以前睡魔欠我的債。”

  拓跋儀一呆道:“睡魔?”

香素君輕撥拂往瞼上的髮絲,慵懶的道:“主宰大白天的是神,黑夜由睡魔統治,否則怎來這多千奇百怪的夢?昨夜你們是否出事了,忽然這麼緊張的?”

拓跋儀看著她動人的側臉線條,微笑道:“確是出了點事情,幸好我們還算勉強應付得來,不讓敵人得逞。”

香素君凝視後方的雙頭船,道:“你這人很謙虛哩!”

拓跋儀苦笑道:“你是第一個說我謙虛的人。”

香素君朝他瞥了一眼,抿嘴笑道:“還未請教你高姓大名呢?”

  拓跋儀答道:“在下拓跋儀。”

香素君道:“你定是拓跋鮮卑的王族,對嗎?”

拓跋儀想起拓跋珪,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道:“該算是吧!”

香素君興致盎然的道:“聽說燕飛的血統一半屬拓跋鮮卑,豈不和你是同族的人?”

拓跋儀點頭道:“燕飛是我的同族好兄弟,從小便玩在一塊兒。”

香素君瞅他一眼道:“終於有一句話是肯定的了,而不是算是這樣,算是那樣。”

拓跋儀想不到香素君可以這般健談可愛,暗忖晁景確是蠢蛋,為了爭甚麼天下第一,錯過了她。不過人總是這樣的,得到了的事物便不放在心上。沒有了晁景這精神的枷鎖,香素君便像從囚籠釋放出來的彩雀,回複本色,享受生命。

香素君道:“說不出話來哩!是否無言以對呢?”

拓跋儀啞然失笑道:“坦白說,我不是沒有話好說,而是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香素君不解道:“你為何忽然開心起來?”

拓跋儀坦然道:“見到香姑娘再不用為其它人煩惱,我當然感到喜悅。”

香素君俏臉微紅,顯是意料不到他說話這般直接,白他一眼,沒有說話。

拓跋儀感到氣氛有點尷尬,不由有點後悔,心襄暗罵自己,眼前的漢女當然不像自己族中女子般開放,而是較為含蓄害羞,看來自己已在她心中留下不良印象,還是打退堂鼓,以免言多必失。

拓跋儀索然的正想走開,香素君微啟香唇道:“今次不和你算言語輕薄的賬。告訴我,塞外的大草原是怎樣的呢?”

拓跋儀感到一股暖流橫過心窩,倏忽間,一切都不同了,今天再不同於以往任何的一天,因為生命忽然充實起來,除了眼前的美女外,其它的一切似再無關緊要。

卓狂生進入高彥的艙房,高彥仍然昏迷不醒。

程蒼古、姚猛和陰奇正在床旁說話。

卓狂生向程蒼古道:“情況如何?”

程蒼古道:“肯定沒有事,毒素不住從指尖腳尖排出來,頂多再睡一天,保證可以醒過來,不會有任何後遣症。”

陰奇道:“燕飛這是甚麼武功?竟神妙如斯,連經他施過功的人也可以如此受惠,變成百毒不侵的人。”

卓狂生坐在床沿,手指撐開高彥的眼皮檢視情況,同意道:“燕飛一向關照高小子,不但曾為他療傷,更為他打通體內的經脈,令高小於脫胎換骨。燕飛是個神奇的人,到今天我仍摸不通他,他定有些事瞞著我們,看來我要設法向他來個大逼供。”

姚猛笑道:“天下問恐怕沒有人可以硬逼燕飛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卓狂生道:“你這小子真無知,難怪會陪高小子一起著道兒,高小子肯聽我的話此刻便不用受苦。他奶奶的,我說過要憑武力向燕小子逼供嗎?我憑的是交情,否則我的天書不可能有個圓滿的交代。”

姚猛怕他繼續向自己發牢騷,連忙投降閉嘴。

陰奇道:“你們道船上是否仍有敵人留下的眼線,以證實高小子的生死呢?”

卓狂生道:“據劉穆之的猜測,譙家的人對用毒非常自信,該不會留下眼線,免被我們找到破綻。譙嫩玉雖然肯為桓玄賣力,卻絕不願讓我們曉得是地下手,害她譙家結下我們這個強仇,我認為劉穆之的分析很有道理。”

程蒼古道:“劉穆之這個人不簡單。”

卓狂生同意道:“他是個有識見、有學問和有智慧的人,只是一直懷才不遇,雖然不懂武功,可是只他沉著冷靜的功夫,我們之中便沒有多少人及得上他。”

姚猛道:“他真的是為了看天穴而花這多錢參團嗎?”

卓狂生道:“我相信他。哈!老子看人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至少看那妖女便看得很準,對吧?”

姚猛想不到這樣也給他把握到“教訓”的機會,只好再次閉嘴。

卓狂生啞然笑道:“你這小子!告訴你我為何肯信他吧!現在整個南方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氣氛,瀰漫於有識之士之間,對前景再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逗兩句由老子發明的讖語,卻像把一顆石子投進一池死水里,泛起希望的漣漪,不住擴散。哈!真想不到我的話對南方竟可生出這樣的影響力,而劉穆之便因此而被吸引到邊荒來,以引證這兩句話的真實性。昨夜我花了近一個時辰,向他詳述”一箭沉隱龍“的始末詳情,聽得他兩眼放光,讓他知道這兩句話,前一句絕不是胡縐的。”

程蒼古顯然對劉穆之不感興趣,岔開道:“照你這樣說,桓玄當會認為高小子已毒發身亡,起碼有一段時間不會再有針對高小子而來的行動。”

陰奇擔心的道:“桓玄自以為完成了聶天還的囑託,當然會立即將高彥的死訊知會聶天還,如此事傳人小白雁耳中,究竟是好是壞呢?”

姚猛忍不住道:“小白雁或許會為高彥大哭一場,然後從此把他忘記,唉!又或不會淌半滴眼淚,因為高彥這小子最愛吹牛皮,可能人家姑娘明明對他沒有意思,也說得人家對他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就像真的一樣。”

卓狂生嘆道:“只是高小子的事,已可看出我們荒人的改變,大家都關心他,希望他和小白雁有個完美的結局。唉!此事確吉凶難料,只好希望老天爺仁慈一點。”

此時荒人兄弟來報,談寶要見高彥。

卓狂生起立道:“讓我應付他,如果他仍不識相,我便把他轟下穎水。”

程蒼古提醒道:“小心他是譙嫩玉的人。”

卓狂生點頭表示明白,離房去了。

  燕飛閉目養神。

在寒風下急趕一夜路後,人馬皆困乏不堪,可是為了能儘早趕到參合陂,他們只休息一個時辰,便繼續行程。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蹲下道:“有個很壞的消息。”

倚樹坐著的燕飛睜開眼簾,道:“希望不是太壞吧!”

拓跋珪道:“慕容寶減緩了行軍的速度,不但再不於晚上趕路,昨天更只走了半天路。”

  燕飛道:“這代表甚麼呢?”

拓跋珪道:“這代表小寶兒終於開竅,明白到只要能守穩參合陂,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所以盡量爭取休息的機會,讓人馬回氣,改採穩打穩紮的方法,免被我們攔途截擊。”

燕飛坐直虎軀,駭然道:“如此我們豈非優勢全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寶兒會偵騎四出,步步為營。一旦讓他發現我們的位置,我們將失奇兵之效。 ”

拓跋珪道:“我們仍有三方面的優勢。”

  燕飛盯著他,道:“說吧!”

拓跋珪道:“首先是小寶兒不曉得我們猜到他的目的地非是在長城內,而是長城外的參合陂,只要他的探子沒有發現我們埋伏在參合陂四周,此仗我們必勝無疑。”

燕飛道:“如果小寶兒小心翼翼,我們是沒有可能避過他探子的耳目。”

拓跋珪嘆了一口氣,顯是心有同感。續道:“其次是小寶兒沒想過我們會比他領先超過兩天的路程。最後就是天氣愈來愈冷,風沙愈刮愈大,如果風向保持不變,在上風發動攻擊的一方將會佔優。”

燕飛道:“問題在小寶兒寧願捱寒風,也不肯全速趕路。我們可否在途中順風施襲。”

拓跋珪道:“小寶兒把大軍分為五軍,把輜重放在中間,所以跑得這麼慢。軍與軍之間又左右前後呼應,我們順風突襲,小胜可期,可是小寶兒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我們不但沒法擊潰敵人,反暴露了行踪,參合陂殲敵之計再難生效。”

燕飛皺眉苦思片刻,道:“喚崔宏來,看看他有沒有辦法?”

拓跋珪吩咐在旁待命的親兵去找崔宏,然後道:“戰場上的樂趣正在這裡,幹變萬化,勝敗只在一個意念之間。”

燕飛苦笑道:“戰場上有何樂趣可言?終日想著如何去殺人,又要恐懼被敵人殺死,晨興夜寐,苦不堪言。”

拓跋珪笑道:“我知道你有一顆仁心,可是對慕容垂那種人,你對他談仁說義有啥用?打仗確是辛苦,可是當勝利的果實來到你手上時,你會覺得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又道:“差點忘記問你,聯絡上了你的紀美人嗎?”

燕飛未及答他,崔宏來了,聽罷拓跋珪解釋清楚現時敵我的情況,他想也不想的隨口答道:“我們把慕容寶驅羊似的趕入陷阱便成。”

拓跋珪一呆道:“如何辦得到?”

崔宏道:“敵軍忽然遲緩下來,固有戰略上的考慮,主因仍在全軍疲不能興,不得不減速休息。不過天氣愈來愈冷,在寒風的折磨下,敵軍的戰鬥力將不斷被削弱,令我的計劃更有成功的可能。”

拓跋珪懷疑的道:“我要的是大勝而非小胜。”

崔宏道:“這個當然,此役將是扭轉整個局勢千載一時的良機,我們絕不可錯過,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燕飛道:“然則你有甚妙計呢?”

崔宏道:“我的辦法很簡單,就是營造出我們鍥尾窮追的假象,令敵人不得不急如喪家之犬的狂逃往參合陂,如此我們肯定可以得到全面徹底的勝利。”

拓跋珪道:“小寶兒怎都是曾在戰場上打滾多年的人,這麼容易被騙嗎?”

崔宏有條不紊的答道: “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在慕容寶心中,認定我們會在長城外伏擊他,他並不知我們早算準了要突襲的地點,所以才決定到參合陂設寨立營,再堅守陣地,好與柬來的慕容詳會合,向我們展開反擊。而我們則大有理由於他們會合前發動攻擊,所以慕容寶不會懷疑我們只是虛張聲勢,其實真正的設伏地點卻是參合陂。”

燕飛點頭道:“這個說法有道理。另一方面呢?”

崔宏道:“另一方面是敵軍的體力和士氣,敵人雖是人多勢眾,卻是外強中乾,軍心一亂,便再無還擊之力,且因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理所當然會拚命向參合陂逃竄,正落入我們的算計中。如果我們是惡狼,敵人就是急於回家的羊了。”

拓跋珪雙目亮起來,道:“軍心亂了,便再不受小寶兒控制,可是如何可以製造出我們鍥尾窮追的假象?”

崔宏道:“只要給我三千人便成。”

  拓跋珪皺眉道:“三千人?”

崔宏道:“我和這三千人會在附近密林隱藏起來,養精蓄銳。當慕容寶大軍經過時,我會先命五百人從後追趕,引起敵軍的慌亂,再把餘下的二千五百人分作四軍,左右突襲敵人後軍,只要擊垮他們的護後部隊,慌亂將會瘟疫般蔓延至敵人全軍,只懂往前逃竄。敵人更怕我們趁黑夜寒風於無險可守的平野施襲,更不敢停留片刻。”

拓跋珪目光投向燕飛,沉聲道:“你認為崔卿的辦法是否可行?”

燕飛點頭道:“我對崔兄有信心,他必可把此事辦得妥妥噹噹。”

拓跋珪道:“這裡離開參合陂只有兩天的馬程,換了我是慕容寶,在軍隊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也只好希望能儘早到參合陂去。”

又仰天笑道:“而我早枕兵該處,等待他送上門來。好計!便依崔卿之言辦吧!”

接著站起來道:“此事不容有失,我會給崔卿最好的將領和兵馬。”

燕飛道:“最好找道生作崔兄的副將。”

拓跋珪點頭同意,因為手下諸將裡,以長孫道生和崔宏的關係最好。

崔宏從容道:“我另有一個提議,此事由道生將軍主持,我只作軍師,如此指揮上便不會有任何問題。”

事實上拓跋珪和燕飛都擔心在指揮上會出問題,因為崔宏新加入拓跋珪的陣營,仍未在軍中建立威信,且對拓跋族戰士的作戰方式和習慣,尚未有充份的了解。可是計劃由他構想出來,理所當然該讓他負責此事。如今聽他主動提出自當副手,當然接受歡迎。

拓跋珪斷然道:“便如崔卿所請。”

  崔宏欣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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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好戲在後

慕容戰步入艙廳,大部份客人都聚集在廳內,佔滿了所有桌子,正議論紛紛,見慕容戰進來,倏地靜下來,不問可知談的正是高彥遇害的事。

他以目光在廳內搜索,很快發覺談寶坐在辛俠義那一桌,正面帶得色,很明顯是這小子代表眾人耍手段,故意說想求見高彥,藉此測試他們的反應,從而證實高彥是否已一命嗚乎,而顧胖子和那小苗女則在得手後溜之天天。

慕容戰雙目射出兩道像利刃般的目光,落在談寶身上。

他今次是奉卓狂生之命而來,好好教訓這小人,讓談寶曉得荒人是不好惹的。以硬碰硬,一向是慕容戰最擅長的戰略。

談寶避過他的目光,望向辛俠義,看來是心怯了,但慕容戰肯定這滑頭只是扮可憐。

微笑道:“各位貴客,請聽小弟說幾句話。”

  艙廳更是靜至落針可聞。

慕容戰目光移離談寶,掃視全廳從容道:“你們不要瞎猜哩!高彥確是被顧胖子和那苗女施巧計陷害,差點沒命,不過總算萬幸,其中的過程,精采絕倫。為彌補令各位受驚,表示我們荒人的歉意,今晚我們會送各位貴客一台說書,由我們邊荒的第一說書高手”邊荒名士“卓狂生主持,書目是《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到時會把整個陰險的佈局如實道出來,如果你們有興趣,今夜晚宴後可留下來,欣賞這台免費的說書。”

  眾人立即起哄,甚至有人鼓掌。

這招當然是靠卓狂生的腦袋才想出來的,最厲害處是連消帶打,不但安撫了人心,把壞事變成好事,慘事變成鬧事,拉近主客的關係,更是對桓玄、聶天還公開的邈視和反擊,充滿荒人行事不羈的作風。只要這台說書傳揚開去,會令邊荒遊更有傳奇的況味。

對卓狂生來說也是最佳的宣傳,令人感到他的說書與別不同,說的是正在進行中尚未有結局的刺激故事,予人一種揭秘的興奮,不像其它說書的只說已過去的事。

慕容戰見到人人雀躍,哈哈一笑道:“此事暫告一段落,現在小弟要處理一些私務。談寶你隨我來。”

談寶立即瞼色發青,勉強鎮定的道: “有甚麼事,在這裡談吧!”

慕容戰在邊荒集打滾多時,甚麼樣的人未見過?欣然道:“你要在這裡談,我便和你在這裡談,你不覺得羞愧便成。”

廳內又靜下來,只有辛俠義乾咳一聲,似要代談寶出頭說話。

慕容戰看辛俠義和談寶不時互打眼色的情況,便知談寶求見高彥一事,這老傢伙有份出主意,豈容他有發言的機會,道:“談寶你可知自己已變成船上最麻煩的人?”

談寶苦笑道:“不是這麼嚴重吧?”

慕容戰雙目精光閃閃,盯著談寶帶著一抹笑意道:“你告訴我!我們須破門進入顧胖子的房間,又把高少抬返他的艙房內,人人曉得高少出了事,你卻偏要見高少,這算是甚麼呢?是來試探高少的生死嗎?你這樣做有何居心?”

談寶色變陪笑道:“慕容當家誤會哩!我只是關心高爺吧!”

慕容戰淡淡道:“希望是這樣吧!我們荒人向來一諾千金,答應過的事會全心全力去做個盡善盡美,希望大家能賓至如歸,亨受邊荒遊的樂趣。不過如果談兄再諸多無理要求,想節上生枝來破壞我們的邊荒遊,我們會依邊荒的規矩來解決。明白嗎?”

談寶垂頭道: “明白明白!這次算我談寶不對,請慕容當家大人有大量,原諒我愚昧無知,做錯了事。”

慕容戰心中暗罵他滑頭,見風轉舵,可是他既俯首認錯,還如何罵得下去,且殺儆猴的目的已達,只好不再理他,向各人笑道:“各位請繼續喝酒聊天,不要有任何拘束,我們荒人從來都是縱情放任,明天抵達邊荒集,各位會明白我這句話。”

眾齊聲哄鬧,均感刺激有趣,氣氛比高彥著道兒前熱烈多了。

  慕容戰欣然離開。

慕容戰進入卓狂生的艙房,卓狂生、拓跋儀、姚猛、陰奇、程蒼古和龐義坐滿了床沿和椅子,姚猛更是坐在卓狂生寫天書的桌子上,正興致勃勃的談話,話題離不開桓玄、聶天還、乾歸、譙嫩玉和成都的譙家。

慕容戰感受著大家團結一致的感人氣氛,這是在邊荒集兩度失陷前沒有人可以想像的。他一向不容易輕信別人,在此刻他卻感到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房內每一個人,包括一向為死敵的拓跋儀。

同時他也感到拓跋儀有點異乎從前,一副心情開朗、滿臉春風的模樣。自從到朔北見過拓跋珪回來後,拓跋儀久已未露歡容。

卓狂生目光往他射來,道:“效果如何?”

慕容戰倚在進入高彥房間的入口處,豎起拇指讚道:“效果一流。我還宣稱你老哥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所以你今晚最好表演得精彩一點,不要令我們荒人丟臉。”

卓狂生哂道:“我說書,你放心,包管人人聽得樂在其中,忘掉一切。哈!即使完全沒趣的事,也可以給我說得扣人心弦,何況是本身如此精彩的事。”

  忽然高彥房內傳出呻吟聲。

眾人大喜如狂爭先恐後搶往鄰室,最快到達的是慕容戰,只見高彥擁被坐在床上,除了臉色比平常蒼白點外,一切如常。

  眾人把他團團圍著。

高彥雙目無神臉色茫然,訝然掃視各人,不解道: “你們幹甚麼這麼擠在這裹,發生了甚麼事?我的娘!我剛作了個非常古怪的夢。”

黃昏時分,劉裕返回石頭城,立即被召去見劉牢之。

劉牢之在公堂內單獨接見他,分主從坐好後,劉牢之問道:“到建康後,瑯訝王有沒有召你去見他呢?”

劉裕心中不由有點同情劉牢之,他雖然佔了石頭城作駐軍之地,卻並不得志,且因此和司馬道子的關係更疏離,而建康高門對他猜疑更重。

說到底就是劉牢之本身的威望,不論在軍內車外,均不能服眾。而他殺王恭之事,更令他不論如何努力,仍難被建康高門接受。

不過這種形勢對劉裕卻是有利無害,使劉牢之只懷疑司馬道子是藉自己來牽制他,而沒有想過自己竟能與司馬道子父子訂立了秘密協議。

劉裕道:“瑯訝王怎會紆尊降貴的來見我這個小卒?”

劉牢之不悅道:“你只須答我是或否。”

劉裕知他心情極差,更明白他心情壞的原因,皆為謝琰已拒絕了他的建議,令他對付自己的奸謀再次失敗。所以不但沒有動怒,且暗感快意。淡淡道:“沒有!”

劉牢之凝望他好片晌,然後沉聲道:“你和刺史大人之間發生過甚麼事?”

劉裕斬釘截鐵的道:“報告統領大人,沒有!”

劉牢之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似恨不得一口吞掉劉裕,沒有說話。

劉裕雖然心中稱快,也知不宜太過開罪他。頹然道:“刺史人人一向不喜歡我,原因在他看不過我那手字,這是宋悲風告訴我的。”

劉牢之餘怒未消的道:“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劉裕嘆道:“我也是剛曉得此事。”

劉牢之狠狠道:“恐怕我寫的字也難讓他看上眼。哼!高門大族裡除安公和玄帥外,再沒有肯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人,事實會證明給所有人看,以字取人是多麼荒唐。”

劉裕道:“刺史大人是不是拒絕了我呢?”

劉牢之悶哼道:“他不但拒絕把你納入他的平亂軍,還著我約束你,以後不准你踏入他謝家半步。所以我才問你和他之間發生過甚麼不愉快的事?”

劉裕想不到謝琰竟做了這麼蠢的事,說出絕不該說的話,差點語塞,只好把責任推卸在劉毅身上。道: “刺史大人竟說出這番話,肯定是劉毅那小子在搞鬼。個中原因,統領大人該明白吧!”

回心一想,謝琰這番等如與他割斷關係的言詞,定會傳人司馬道子父子耳內,間接證明了甚謝玄繼承者實是子虛烏有。

  誰可以想到其中轉折。

  劉牢之沉吟思索。

劉裕乘機道:“劉裕願追隨統領大人,為大晉效死。”

劉牢之朝他瞧來,道:“你須留在建康。”

劉裕故意露出愕然神色,心中已猜到是甚麼一回事。以司馬道子的老謀深算,當然不會讓劉牢之在他仍有利用價值下,有害死他的機會。

劉牢之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打甚麼主意?他指明要你留在建康,為新軍向邊荒集買戰馬。此事根本不用勞煩你,透過孔老大去做便成。 ”

  劉裕沒有說話。

劉牢之忽然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玄帥生前對你說過有關你將來的事嗎?”

劉裕心中暗笑,謝琰現在對自己的態度,令劉牢之禁不住對傳說自己是謝玄繼承人的身分起疑,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言,只好繞個彎來問他。

劉裕苦笑道:“大人該比我更清楚玄帥,他只是愛提拔年輕人。我的情況特別點,皆因我和燕飛的交情,令我對荒人有一定的影響力。也不知是哪個人想害我,說我是玄帥指定的繼承人,事實上這全屬誤會。”

劉牢之顯然有點相信他的話,道:“這些年來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只要你肯效忠於我,終有一天我會教你有立大功的機會。”

劉裕曉得他口不對心,只是在安撫自己。主要是司馬道子和謝琰循兩個相反方向改變對自己的態度,因著形勢的變化,亦令劉牢之不得不改變對付自己的策略。

劉牢之故意令他劉裕投閒置散,是怕他趁機在北府兵豎立勢力,他也落得自由,可全力與乾歸周旋。

  應命告退。

高彥在船上到處亮相,安撫了眾遊客之心後,拉著卓狂生回房,道:“桓玄肯定當我死了,如他知會聶天還,對我是吉是兇呢?”

卓狂生道:“那我們便要活用劉爺那招”設身處地“了,換了你是聶天還,認為你已毒發身亡,會怎麼辦呢?”

高彥道:“我是關己則亂,腦袋像不能操作似的。”

卓狂生道:“我只好代勞。首先我們假設你的小白雁到此時此刻仍未聽過邊荒遊的事。”

高彥道:“有可能嗎?我的小雁兒這玲瓏剔透,傳遍江湖的事怎瞞得過她呢?”

卓狂生道:“別人或許沒有辦法,但聶天還肯定可以辦得到。記得我以前提過的方法嗎?就是把她載往荒島,誰洩露邊荒遊一事誰便要五馬分屍,保證她聽不到邊荒遊這三個字。”

  高彥道:“算你說對哩!”

卓狂生道:“這是必然的手段,聶天還一邊瞞著小白雁,一邊請桓玄派人殺你。現在以為大功告成,下一步就是令小白雁對你死心。”

高彥緊張的道:“如何令她對我死心呢?”

卓狂生道:“當然是拿邊荒遊的宣傳資料給她看,讓她認為你出賣了她,再看她的反應。”

高彥道:“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卓狂生苦笑道:“有兩個可能性。”

高彥警覺的道:“你為何笑得如此曖昧?”

卓狂生頹然道:“因為不論她對你反應如何,恐怕都是不利於你。”

  高彥色變道:“不要嚇我!”

卓狂生嘆道:“我哪來嚇你的心情?如果她愛你不夠深,反應不夠激烈,會因認為你對她只是逢場作戲,掉個頭便拿你與她的故事去賺錢,根本

再不值得她放你這小子在心上,那聶天還已達到目的,便不會提你的生死。 “

高彥差點哭出來道:“都說你是在害我,我早說過你的蠢計是行不通的。”

卓狂生道:“冷靜點,不要只懂怨天怨地的。沒有我的蠢計,你和小白雁根本沒有半丁點機會。有了此計,你至少有五成機會可以引小白雁到邊荒來尋你晦氣,只不過誰想得到你這混小子中了美人計,讓人以為你死定了,怪得誰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聽我的忠言,競還敢向我發脾氣。”

高彥苦喪著臉孔道:“另一個可能性呢?”

卓狂生撫須微笑道:“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小姐她暴跳如雷,不顧聶天還阻止,要到逞荒來找你算情賬。”

高彥回復了點生機,道:“可是我已死了,她還有甚麼賬好算的?”

卓狂生道:“問題就出在這襄,聶天還於是告訴她,不用找你算賬,因為已有人代勞。還把整個過程繪影繪聲的描述出來,有那麼不堪就說得那麼不堪的,甚麼一見美女,便色迷心竅,想到人家房中佔便宜,結果踏進陷阱,中了慢性劇毒,諸如此類,令小白雁對你更是徹底失望,為你掉半粒淚珠也是白費。”

高彥臉上血色褪盡,呻吟道:“我真的不是這樣啊!”

瞥卓狂生一眼,見他仍在拈鬚微笑,洋洋自得。醒覺道:“你在騙我!小白雁不會相信老聶的誣蠛之言的。”

卓狂生道:“這叫死無對證,小白雁憑甚不相信老聶的話?在她心中,你不是這種人是哪種人呢?別忘記從來你都是歡場常客,見到漂亮的女人,就難以把持。”

高彥茫然道:“可是我沒有死啊!”

卓狂生呵呵笑道:“精彩處正在於此,老聶以為小白雁死心了,再不封鎖一切外來的消息。而在這時,我那台說書《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已傳遍大江,還傳到她小姐耳內,包括聶天還輸了賭約給燕飛,不能干涉你們往來的事在內。又曉得你非是見色起心,只是為見色起心的朋友兩脅插刀,她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道:“她會有何反應?”

卓狂生苦笑道:“我已為你盡了人事,她小姐有何反應,恐怕老天爺也想不到。你問我,我問誰呢?”

  高彥發起呆來。

卓狂生拍他肩頭道:“我早說過關鍵處在乎你在她芳心裡佔的地位,看她對你的愛是否足夠。如果她不是如你所說的這般愛你,你就算在她面前翻觔斗耍猴戲也難博她一笑。明白嗎?”

  高彥頹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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