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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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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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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19:31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絕局求生

劉裕返回歸善寺,喜出望外地見到屠奉三,後者欣然道: “你的情況我已大概掌握了,坦白說,你老哥是愈來愈有真命天子的格局,斬殺焦烈武那一手當然漂亮,但更精彩是利用司馬道子、劉牢之和桓玄間的矛盾,重新融入南方的政場,所以可以見災化災,逢困解困。”

宋悲風提議道:“我們到歸善園去,那裡說話比較方便。”

到歸善園的小亭坐下後,宋悲風道:“王弘和劉毅都分別來找過你。劉毅想和你見面,他明早會在修德巷的煮酒居等你。”

劉裕臉色一沉道:“大家還有甚麼話好說的?真婆媽!”

屠奉三笑道::垣叫爾虞我詐,劉毅代表的是北府兵內原何謙的派系,其實力足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只要時機來臨,你可以把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對你的成敗有決定性的作用。 “

宋悲風點頭道:“奉三說得對,小裕你該往大處看。”

劉裕苦笑道:“你們是旁觀者清,我卻是身在局內,所以會感情用事,受教哩!”

屠奉三道:“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打算,這是人之常情,劉毅和何無忌如是,其它人如是。不過當他們認識到除了追隨你之外,再沒有出路,便只好乖乖回歸你旗下來。這始終是一個實力的問題,你自己或許尚未察覺,但事實上你已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而你的力量是無形的,一旦顯現出來時,將如暴發的洪流,沒有人能阻擋你的聲勢。”

宋悲風點頭道:“今天支遁大師便向我重申,建康的佛門已達成共識,會全力支持你。”

劉裕道: “勿要太過高估我,只是孫恩便令我非常頭痛。本來我也是信心十足,希望回建康後可以加入謝琰的陣營,領軍出征,可是謝琰卻令我好夢成空,現在只能在幾大權力中心的夾縫裡苟且求存,靜待收拾爛攤子的機會。而能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屠奉三道:“我卻有另一個看法,與謝琰決裂未必盡然是壞事,兇中藏吉。我們現在的目標是雄霸南方,愈少感情上的牽累,愈能放手而為,如果你因謝琰而成事,始終要被謝琰壓在下面,可是如果你能在眼前惡劣的形勢下,自強不息的冒出頭來,南方由上至下會對你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對你有利無害。”

  宋悲風神色一黯,垂首不語。

屠奉三雙目精光連閃,盯著宋悲風道:“謝家再不是謝安、謝玄在世時的謝家,等於已改朝換代,沒有值得宋大哥留戀之處。我們現今是要爭霸南方,然後北伐收復中原,在這過程裡,我們只能做有利爭霸的事,不可受婦人之仁又或私人感情牽制,致縛手縛腳。”

  宋悲風頹然道:“明白了。”

屠奉三道:“我們必須積極準備,以應付遠征軍一旦兵敗,天師軍大舉北上的危急情況。我們與天師軍的戰爭,其實早在他們攻打邊荒集時已告展開,現在只是把戰場從邊荒集搬到建康來吧!”

宋悲風道:“如果遠征軍僥倖得勝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我們只好回邊荒集快快樂樂過日子好了。但讓我告訴你,宋大哥所說的事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即使謝琰和劉牢之衷誠合作,仍不是徐道覆的對手。只看徐道覆攻陷會稽後,並不急於北上,便知他有全盤的策略,在佔盡地利下待敵人勞師遠征,然後一舉擊潰晉軍,這才乘勢北進。南方夠資格作徐道覆對手的,其中一個是桓玄,這還是因他有聶天還相助;另一個是我們劉爺,其它人怎成?”

又道:“要殲滅天師軍,並不是幾場大戰可以決定的,而必須從不同層面人手,去削弱天師軍的力量。這是一場有強烈宗教色彩的角力,宗教更可以令人盲目。我們和天師軍的鬥爭,會是經年累月長時期比拚、鬥智鬥力,勝負只能在一方面完全崩潰才可完結。”

宋悲風動容道:“奉三非常有見地,安公也曾說過類似你剛才所說的一番話。”

劉裕心忖屠奉三一到,整個情況都不同了,有他為自己籌謀運策,大家有商有量,孤軍奮戰那種力有所不及的沮喪感覺登時一掃而空。

劉裕道:“我要立即去辦一件事。”

屠奉三訝道:“甚麼事這麼重要?”

劉裕道:“我要立即知會司馬元顯,約他和你見個面,以表示我們對他的尊重,最好是說服他給你一官半職,你便可以公然在建康活動。 ”

宋悲風讚道:“小裕想得周到,奉三甫抵建康便去見司馬元顯,會令司馬元顯覺得你們有合作的誠意。”

屠奉三皺眉道:“你竟公然去找司馬元顯嗎?”

劉裕笑道:“當然不會如此招搖,我是以江湖手法通知他,約他在秘密地點見面。”

宋悲風欣然道:“如此可由我代勞,你們仍有很多事要仔細商量哩!”

弄清楚了聯絡司馬元顯的方法後,宋悲風去了。

屠奉三看著宋悲風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處,點頭道:“有宋悲風站在我們的一方,是如虎添翼,他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建康通,在這裡不但人面廣,且因謝安的關係,孰悉建康高門權貴的情況。只是他靠向你,已足反映你是謝安屬意的人。所以只要你在對付天師軍一事上有建樹,建康高門會視你為救星,這種心態非常微妙,如何利用亦煞費思量,但你籠絡了王導之孫王弘,已是非常好的一個開始。”

劉裕道:“我是在誤打誤撞下與王弘變成肝膽相照的戰友,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屠奉三笑道:“這是老天爺的安排。換過任何情況,像王弘這種高門大族的子弟,根本不會把你放在眼內。偏是在茫茫大海裡,你卻遇上了他,救他一命,還向他示範了南方頭號大將的風采,在他眼前勇戰焦烈武,加上謝玄繼承人的身分,甚麼”一箭沉隱龍“,哪到他不視你為真命天子?所以劉爺你再不用懷疑了,你必須相信自己確是真命天子。想想當日你離開邊荒集時是怎樣一番情況,現在又是怎樣的情況。機會已來到我們手上,只看我們如何掌握。”

劉裕苦笑道:“真命天子只可以拿來說說,對著敵人劈來的刀劍,連老爹姓甚名誰都忘掉了,哪有空去想自己是否真命天子?”

屠奉三欣然道:“這就是命運。命運之手會在我們不覺察下暗中牽線。即使有九品觀人之術的謝安告訴你日後會飛黃騰達,你會因此袖手不去努力嗎?一切並沒有改變,你仍會照自己的性格才情去力爭上游。又如謝安告訴你可享高壽,你會以身試法從高崖躍下來看看會否跌個粉身碎骨嗎?當然不會,這就是命運。末到你登上龍座的一刻,你仍會懷疑。”

劉裕嘆道:“你似乎真的認為有命運這回事。”

屠奉三道: “我是要增強你的信心。你現在別無選擇,必須拋開一切,直至成為南方之主。既然這是唯一的生路,何不認定自己是天命所歸的人,這樣你辦起事來,會有完全不同的風格。”

劉裕不想再談論此事,岔開道:“你今次荊州之行有甚麼收穫?”

屠奉三道:“說得好聽點是成敗參半,事實上卻是徹底的失敗。問題出在殷仲堪身上,像他那種所謂的名士,清議時不可一世,像天地全被他踩在腳底下;可是面對現實,卻畏首畏尾,致坐失良機。”

劉裕的心向下一沉,道:“你見過殷仲堪嗎?”

屠奉三道:“我只見過楊全期,他總算是曾領兵上戰場的人,比較明白我說的話。殷仲堪的情況是由他告訴我的。楊全期已感應到危機,多次勸殷仲堪連手對付桓玄,但殷仲堪卻畏桓玄如虎,只圖苟且偷生。”

劉裕訝道:“這會有甚麼後果?”

屠奉三道:“後果非常嚴重,以桓玄的作風,肯定會先發製人,且不發動則矣,一發動必是雷霆萬鈞之勢,在短時間內殲滅殷仲堪和楊全期。攻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劉裕道:“如此桓玄等若與晉室公然決裂了。”

屠奉三道:“晉室將會屋漏兼逢連夜雨,司馬道子正因看到這情況,故肯暫時容忍你,以你來牽制劉牢之。不過司馬道子仍看不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即使劉牢之肯聽命於他,北府兵加上建康軍,仍不是桓玄和聶天還的對手。”

劉裕色變道:“真有這般嚴重嗎?”

層奉三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桓玄的實力,他不但佔有上游之利,且有富饒的巴蜀作強大的後盾,加上聶天還的戰船隊,而建康軍和北府兵又因與天師軍的戰爭致嚴重損耗,桓玄可憑大江的優勢,破竹般東下攻陷建康。

由於桓玄本身是名門望族,能夠很容易的被建康高門接受,一旦佔據建康,他將可以為所欲為。 “

劉裕駭然道: “如此我們的所有努力豈非盡付東流?”

屠奉三道:“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不過我們必須依據最壞的情況釐定對策,不致屆時手足無措。”

劉裕嘆道:“你的預測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以現在的情況看,更是必然的發展。”

屠奉三微笑道:“這只是把邊荒集的情況搬到建康來,當然規模大上百倍,形勢更錯綜複雜,未到最後一刻,誰敢輕言得勝。”

劉裕道:“一旦建康失陷,桓玄將席捲整個南方,我們退往邊荒集後,將永無翻身的機會。”

屠奉三道:“這恰是最精彩的地方。眼前的形勢,任你如何樂觀,也是一個絕局,我們是在絕局裡求生路,然後反擊,這也是你唯一登上南方之主寶座的途徑。”

稍頓續道:“還記得你”一箭沉隱龍“前,憑高小子幾句話,擬定出整個破敵之策嗎?那一刻予我極大的震撼,亦是此戰奠定了你在荒人心中的地位。只有這瘋狂的主帥,才配作荒人的領袖。”

劉裕回味道:“當時我確有勝卷在握的動人感覺。可是建康是南方最強大的堅城,反擊邊荒集那一套在此完全派不上用場。”

屠奉三道:“我太明白桓玄這個人了,他有軍事的長才,可是政治卻是他最弱的一環,給他得了建康又如何,只會弄得天怒人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便有機會了。”

劉裕懷疑的道:“我們那時還有命嗎?”

屠奉三道:“此正關鍵所在。只要我們能在這絕局裡保住小命,而你大成為能剷除桓玄的唯一希望,你將會得到整個南方的支持,就像得到荒人的支持那樣,創造出奇蹟。”

劉裕道:“桓玄絕不會放過我的,即使我躲往邊荒集,他仍會追殺到那裡去,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屠奉三道:“誰說我們要躲往邊荒集去?如果我們避往邊荒集,這場南方爭霸之戰,我們會成為輸家。”

劉裕不解道:“如給桓玄當了皇帝,南方豈有我們容身之所?”

屠奉三道:“我從目下的情況開始說,你就會明白我的計劃。”

劉裕舒一口氣道:“幸好有你助我,否則我只可以見一步走一步,摸著石頭過河。只是孫恩已令我非常頭痛,哪來閒情去想如何對付桓玄。”

屠奉三道:“首先你要在建康建立像你在邊荒集的威望,眼前便有天大良機,就是與天師軍之戰,我們必須掌握主動,不能待天師軍兵臨建康城下,才手忙腳亂的想辦法。”

劉裕道:“我們現在可以做甚麼?”

屠奉三道:“這方面可以交給我去辦,但須和司馬元顯合作。首先是建立一個龐大的情報網,以我的手下為骨幹,鉅細無遺地掌握天師軍的兵力佈置和虛實。其次是成立一支精兵,人數不用多,只二千人便足夠,他們會成為你的班底,助你轉戰南方。”

劉裕道:“司馬道子肯定不容許我們這麼做。”

屠奉三道:“在一般的情況下,司馬道子當然不會如此不智。可是當天軍大舉進犯,桓玄又蠢蠢欲動,司馬道子還有選擇嗎?”

劉裕皺眉道:“到時才倉卒組軍,不嫌太遲嗎?”

屠奉三笑道:“別人辦不到,但卻難不倒我們,這批人由我和大小姐的人組成,只要略加整合,便可成軍。平時是隱形的,只負責情報工作,以掩人耳目,當緊急時,便可以成為你的子弟兵。”

劉裕同意道:“這確是個辦法。”

屠奉三道:“所以必須說服司馬元顯,在各方面予我們方便。在對抗天師軍的戰爭裡,任何人都可以吃敗仗,惟獨你絕不可以失手,如此你將可以建立無敵統帥的威名。”

  劉裕道:“桓玄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便施用邊荒集第二次戰役的辦法,先避其鋒銳,再組織反擊,只要我們能保著廣陵、壽陽、淮陰、高郵所有這些北府兵的重鎮,把淮水置於我們絕對的控制下,我們便有本錢和桓玄周旋到底,更營造出你劉爺一躍而成眾望所歸的救星的大好形勢。”

劉裕嘆道:“桓玄失去了你,是他最大的損失。”

屠奉三雙目閃動著深刻的仇恨,道:“桓玄還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與聶天還的關係。聶天還明白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在目前他們的關係不會出問題,但當桓玄勢力不住膨脹,問題便來了。”

  劉裕點頭同意。

屠奉三道:“所以情況是兇中藏吉,只要我們絕局求生的策略成功,我們便有機會。”

劉裕喜道:“經屠兄清楚分析形勢,我有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覺。”

屠奉三道:“有了方向後,我們會曉得該朝哪方面努力。明早你見到劉毅,千萬勿要意氣用事,還要裝作向他推心置腹,早晚何謙的人會投向你。哼!他們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笑道:“受教了!”

屠奉三欣然道:“你回复信心哩!我是旁觀者清,所以可以看見你看不到的東西。”

劉裕道:“待我們今晚見過司馬元顯,便知甚麼事可行,甚麼事不可行。”

屠奉三微笑道:“有一件事他必肯全力合作,不會拒絕。”

劉裕訝道:“是甚麼事你這麼有把握他不會拒絕呢?”

屠奉三眼睛亮起來,沉聲道:“就是殺死乾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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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20:08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枉作小人

  劉裕一覺醒來,天已大白。

自淡真死後,他少有這麼躺到床上立即不省人事,再睜眼時便天明。昨晚和屠奉三見過司馬元顯,果如他所料,司馬元顯感到兩人真的當他是戰友、尊重他,所以對合作之事比以前更積極。

司馬道子父子現在最大的恐懼是桓玄,而屠奉三則是深悉桓玄的實力和策略的人,其用處顯而易見。兼且屠奉三是人人害怕的人物,又對荊州的情況瞭如指掌,如此人物肯為晉室效力,當然大受歡迎。

  劉裕心中浮現出謝鍾秀的花容。

他真的可以對她的苦難視若無睹嗎?若淡真在天有靈,自己對她的摯友袖手旁觀,她會怎麼想?玄帥又會如何看他?他劉裕之有今天,全賴謝玄一手提拔照顧有加,而他卻為了功利,任由謝鍾秀受苦,算甚麼英雄好漢,對得住良心嗎?

連宋悲風這愛護謝鍾秀的人,也勸他絕不宜插手她的事,吋知如他管謝鍾秀的事,情況是如何嚴重。

  劉裕坐在床沿,大感矛盾。

內心一個聲音警告他必須以大局為重,另一個聲音卻罵他對不起玄帥和淡真;罵他是懦夫。

謝鍾秀牽涉到高門寒門不可逾越的分隔,更直接關係到司馬元顯,一個處理不好,會毀掉他千辛萬苦才在建康爭取得來的生存空間。換言之一切都會完蛋。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卓狂生。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對!只有瘋狂的荒人,才會想出瘋狂的辦法,去做瘋狂和明知不可為的事。

宋悲風的聲音在門外道:“小裕!是時候去見劉毅哩!”

劉裕跳將起來,匆匆梳洗,見劉毅去也。

  雲龍在洞庭湖破浪面行。

郝長亨奉召來到艙廳,聶天還正神態悠閒的在喝茶,看來心情極佳。

  聶天還道:“坐!”

  郝長亨請安後,在他對面坐下。

聶天還親自斟茶給他,隨口問道:“你的新”隱龍“進展如何?”

郝長亨有點摸不著頭腦的道:“該可在這個月內舉行下水禮。”

聶天還連說了兩聲“好”,然後道:“桓玄的準備工夫已做得八八九九,隨時可以動手,你有甚麼意見?”

郝長亨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只要桓玄除去殷仲堪和楊全期,憑荊州之力,足可攻陷建康,為何要如此巴結我們呢?”

聶天還欣然道:“桓玄當然有他的如意算盤,首先可以去了我們這個如芒刺在背的禍患,令他沒有後顧之憂;其次是不宜出手的便交由我們去為他出手,例如大江幫。至於我因何肯與他合作,道理很簡單,因為沒有桓玄點頭,我們是奈何不了江海流的。荊州緊鎖著我們到大江去的所有出口,只有借助桓玄的力量,我們才可把勢力擴展到南方所有水道去。”

又微笑道:“告訴我,我們最近幾個月的收入情況如何?”

郝長亨道:“自大江幫退往邊荒集後,我們每個月的收入都有明顯的增長。到上個月,收入比大江幫雄霸大江時增長了一倍,令我們有足夠的財力去做任何事。”

聶天還道:“這就是互相利用的好處,在桓玄攻陷建康前,我們仍可以保持良好的關係。”

郝長亨忍不住問道:“如桓玄當了皇帝又如何?”

聶天還雙目精光一閃,道:“桓玄要我助他攻打建康,必須先做到一件事,就是須把大江幫在邊荒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如此南方水道,將成為我們的天下。”

郝長亨道:“成為南方之主後,桓玄肯定會掉轉刀鋒來對付我們。”

聶天還微笑道:“若我沒算過此點,還用在江湖混嗎?桓玄這人心胸狹窄,寡情薄義,根本不是治國的人才,他憑甚去收拾南方這個爛攤子?到時我們將成為桓玄外最大的力量,在民怨沸騰下,我們可效法昔日的漢高祖劉邦,以布衣得天下。明白嗎?”

郝長亨佩眼的道:“幫主確是高瞻遠矚。”

聶天還道:“在桓玄身邊,我還布下了一隻非常厲害的棋子,肯定讓桓玄著道兒,所以你再不用擔心,最要緊做足準備的工夫。眼前當務之急,是殺死江文清,以證明給天下人看,與我們為敵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郝長亨道:“明白了!”

聶天還舒服的挨在椅背,舉茶道:“喝了這一杯,讓我告訴你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郝長亨忙把茶喝掉,好奇的道:“我正奇怪為何大清早起航回巴陵去,是否與清雅有關係呢?”

  聶天還淡淡道:“高彥死了!”

郝長亨大吃一驚,連他自己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的反應,為何不是驚喜而是害怕。深心處卻明白自己是因關心尹清雅,對他來說,與尹清雅的關係比親兄妹更要好。

聶天還像放下心頭大石般道:“昨夜收到荊州來的飛鴿傳書,桓玄的人已成功刺殺高彥,至於用甚麼手法殺死那小子,信內沒有提到。”

郝長亨道:“幫主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聶天還道:“高彥的死訊絕不可從我們的口中說出來,否則必令清雅懷疑是我們暗中主使的。咦!你的臉色為何這般難看?”

郝長亨頹然道:“我怕清雅承受不起打擊。”

聶天還不悅道:“這麼說,你是認定清雅愛上了那小子?”

郝長亨苦惱的道:“我不知道,只知清雅會為此不開心。”

聶天還道:“我已經回复桓玄,除了表示感謝外,還請他把高彥身亡的消息廣為散播,當我們反回巴陵,消息將從廣陵順水傳至。”

郝長亨道:“燕飛會有甚麼反應呢?”

聶天還道:“我管他有甚麼反應,只要不是我們的人幹的,我便沒有違背承諾。他娘的!如果燕飛再敢來我的地頭撒野,我還求之不得!”

稍頓後道:“你去把清雅喚來吧!”

郝長亨駭然道:“我們是否該先想清楚怎樣和她說呢?”

聶天還道:“接到信後我一直在想,還想不夠嗎?快喚她來!”

  “宗兄真的是誤會了我!”

在鋪子寧靜的角落,劉裕與劉毅相對而坐,低聲說話。

劉裕心忖假若自己確是真命天子,現在該說怎樣的話呢?又暗覺好笑,令人認為自己是真命天子只是一種手段,像劉邦的甚麼斬白蛇起義,事實上哪有這回事?

道:“著我去刺殺劉牢之這樣的蠢事,難道不是你出的主意?”

劉毅苦笑道:“真的與我無關,我可以對天發誓,我還勸過刺史大人,說這是行不通的。可是你該清楚刺史大人,想到了便三思孤行,不會聽別人的勸告。”

事實上劉裕早消了氣,如果不是得到謝琰如此對待,也逼不出他與司馬道子合作的計策,說起來還要多謝謝琰,當然感覺並不良好,且是非常矛盾難受。

  劉裕道:“你有甚麼打算呢?”

劉毅道:“你似乎並不看好今次的出征。”

劉裕淡淡道:“天師軍達三十萬之眾,佔盡地利人和,我們北府兵則分裂作兩大陣營,朝廷更居心叵測。你說吧!教我如何看好呢?”

劉毅道:“天師軍人數雖眾,但大多是沒有經過訓練的亂民,而我們裝備整齊、訓練有素,且曾隨玄帥歷經大小戰役無數,作戰經驗豐富,只要策略得宜,絕不會輸給天師軍的。”

劉裕心中暗嘆,道:“你們士氣如何?”

劉毅道:“坦白說,我們歸附刺史大人,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而是所有人的決定,更清楚今次是我們唯一翻身的機會,否則早晚會被劉牢之那奸賊逐一害死。 ”

劉裕失去聽他廢話的耐性,岔開道:“可以安排我和朱大將軍見個面嗎?”

朱序是淝水之戰的大功臣,是北府兵內握有兵權的將領,與謝家淵源深厚,與劉裕亦關係良好。只有通過他,才有機會影響謝琰,論影響力劉毅遠及不上朱序。

劉毅現出古怪的神色,道“宗兄是指朱序朱大將軍嗎?”

  劉裕心想這不又是廢話嗎?北府兵內難道有另一個姓朱的大將,何況現在談的是有關遠征軍的事,宋序是謝琰的剮帥,劉毅是沒有可能不知他指的是朱序。由此觀之,劉毅是拖在廷時間,好想出辦法來拒絕讓他去見朱序。這傢伙之所以要這樣做,當然是不想事情有變。

劉裕壓下心中的不滿,道:“是的!你有沒有辦法?”

劉毅道:“若你昨天對我說,我仍有辦法,現在恐怕已錯失良機,今天他會率先頭部隊先一步上路,為刺史大人的遠征軍打點。”

劉裕暗嘆一口氣,他最後為謝琰生死所作的努力,已錯失時機。他敢肯定劉毅仍可安排他在朱序起程前碰頭,但這傢伙不肯合作,自己有甚麼辦法呢?

  想到這裡,禁不住意興索然。

劉毅湊近少許道:“宗兄曾多次和徐道覆交手,對我們今次的遠征有甚麼忠告呢?”

劉裕差些兒乘機諷刺他一番,剛說過北府軍兵精將良,天師軍則為烏合之眾,掉過頭又來問計於自己。由此可看出他今天來找自己並沒有誠意,只是看中自己的軍事才能,希望可得到破敵之法。以劉毅的為人,恐怕贏了亦不會有半字提及自己。

劉裕沉聲道:“天師軍是唯一能在邊荒集全身而退的部隊,從此可看出徐道覆的高明,能因應形勢隨機變化,所以對付他絕不能墨守成規。以前我們能嚇退他,皆因我們佔有地利人和。可是今回你們出征,形勢剛巧轉換過來,地利人和均在徐道覆的手上。你們的一舉一動都難瞞過他,而你們則如盲人摸象,完全沒法子弄清楚他的佈局,致陷於捱打和被動。”

劉毅色變道:“照你這樣說,情況豈非對我們非常不利?”

劉裕想起宋悲風對謝家的關懷,心中一軟,盡最後的人事道:“你們唯一致勝之道,是切忌好大喜功、輕視敵人,只當對方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而要按部就班,逐一收復失土,建立能與建康呼應的據點,行仁政以安撫百姓。並不是人人支持天師軍的,只要爭取到群眾的支持,你們便可以立穩陣腳。”

稍頓續道:“天師軍的缺點是擴展太速,只要你們能穩打穩紮,縱然沒有劉牢之的支持,仍可以乾出成績。”

  說罷告辭離去。

聶天還和郝長亨你眼瞪我眼的,都對尹清雅的反應大惑不解。

小白雁坐在兩人對面,興致盎然的檢看聶天還給她的關於宣揚“邊荒遊”的文件,沒露出些許不愉快的神色。

聶天還試探道:“上面說的是否真的?”

  尹清雅低聲罵道:“死小子!”

郝長亨心中一陣難過,假如尹清雅曉得高彥死了,會否傷心欲絕呢?他對高彥當然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惡感。

尹清雅烏溜溜的美目朝他們瞄來,“噗哧”笑道:“這勞什子的邊荒遊定是高彥那混蛋想出來的。你們知道嗎?這小子很懂得動腦筋,又好逸惡勞,竟想出在邊荒各處荒村密置行宮的方法,到哪裹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聶天還色變道:“那上面說的是真的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不要聽這小子胡謅,清雅是那麼隨便的人嗎?哼!這小子算是老幾,竟敢來耍本姑娘。”

郝長亨愕然道:“高彥在耍甚麼手段?”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是怎麼搞的,師傅你也是的。這個死高彥最多鬼主意,分明是要用激將法引我到邊荒集去,人家才不會上當呢。”

聶天還和郝長亨聽得面面相覷,都生出枉作小人的感覺。早知如此,便不用多此一舉,要通過桓玄去殺高彥,不但欠了桓玄一個人情,還要擔心尹清雅知悉高彥被殺的後果。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鬼才有興趣到邊荒去,處處都是遊魂野鬼。那小子……那小子,哈!笑死人哩!”

兩人只懂呆瞧著她,更不知她為何如此開懷。

尹清雅終發覺兩人異樣的神態,奇道:“你們怎麼哩?”

聶天還尷尬的道:“沒甚麼,你不要多心。”

兩人是有苦自己知,以尹清雅靈巧,可從他們讓她知悉邊荒遊一事的時間,推測出高彥之死多少和他們有關係,否則怎會這麼巧的?不過此時已是後悔莫及。

尹清雅抿嘴笑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擔心我,怕我會投向高彥那隻懂哄女孩的混蛋。你們太小覷清雅哩!人家當然會以大局為重,何況師傅和郝大哥又這麼疼清雅,清雅怎會做出令師傅和郝大哥不高興的事?”

兩人枉作小人的感覺更強烈了,還不知如何收拾殘局。

聶天還乾咳一聲,勉強擠出點笑容,讚道:“清雅這麼懂事,我真的非常安慰。”

尹清雅隨手拿起載有邊荒遊詳情的五頁紙,就在桌上樂在其中的折迭起來,邊笑道:“高小子是個人才,不像他表面般吊兒郎當,我曾想說服他來加入我們,只是他太沉迷於邊荒的生活。真奇怪!他救了我,為何荒人不找他算賬,還讓他主持逞荒遊?唔!定是他將功贖罪,這小子蠻有辦法的。”

兩人瞧著她把紙張變成一隻又一隻的紙鳥,卻再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跳了起來,把五隻紙鳥一股腦兒捧在雙手襄,欣然道:“我要到船頭放生這乖烏兒哩!你們要不要去看呢?”

聶天還苦笑道:“清雅你自己去玩吧!”

  尹清雅歡天喜地的去了。

聶天還頹然挨到椅背去,慘然道:“我們恐怕弄巧反拙了,你有補救的方法嗎?”

郝長亨感受到聶天還對尹清雅的寵愛,心想人死不能複生,這種事誰能有辦法?當然不能把所想的說出來,只好道:“唯一的補救辦法,是要設法……唉!設法令清雅不懷疑高彥之死與我們有關係。”

聶天還頭痛的道:“有可能嗎?”

郝長亨嘆道: “只好來個矢口否認。清雅始終年輕,很快會忘掉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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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護花使命

高彥和姚猛談笑著朝船首走去,說的是昨晚卓狂生使盡渾身解數、盡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身價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卓狂生一流的說書技巧,聽得全團四十二人如痴如醉、意往神馳,更有人稱讚只聽這台書,便值回團費。

最哄得高彥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見色意動窩窩囊囊的著了人家道兒,卓狂生卻把他說成是為朋友兩脅插刀,不怕犧牲、見義勇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點成為辛俠義眼中最後一個俠客,取代了辛俠義本身的地位。

整台說書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後果巧妙鋪陳,令謀殺事件生動起來,把小白雁之戀繪聲繪影穿插其中,引人人勝。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曉得你這小子是甚麼底細,只聽這台說書,還真以為你是情聖。”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卓瘋子並沒有誇大,老子正是這樣的一個人。只看老子敢闖兩湖的龍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纏爛打的央得燕飛陪你去,你敢去嗎?”

  高彥登時語塞。

忽然上方傳來慕容戰的聲音喝道:“談寶你給我站在那裡,不准接近高少。”

兩人回頭望去,只見談寶一瞼冤枉神色的站在他們後方,似是正想趕上他們,卻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戰喝止。

離邊荒集尚有個許時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釋,更不要說話,誰叫你曾行為不檢,遭誤會也是活該的。”

兩人也不理談寶,徑自到船首去。

王鎮惡正立在船首處,神色茫然的看著前方筆直無盡的河道,似一點不曉得兩人來到他身後。

兩人知他有雙靈耳,再不敢說私話。

高彥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問道:“王兄到屋荒集後有甚麼打算?”

  王鎮惡道:“我可以不答嗎?”

高彥笑道:“王兄當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只是擔心王兄在不明情況下,到了關中去。”

王鎮惡淡淡道:“我不是從你處買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說八道,否則有甚麼不明白情況呢?”

高彥不以為忤的笑道:“消息當然沒有作假,我高彥兩字便是金漆招牌。我只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說的話,糊里胡塗的硬要闖關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鎮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冷哼道: “王兄不是漢人嗎?到關中去對你有甚麼好處?”

王鎮惡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鎮惡道:“那姚兄又為何不去向姚萇效力呢?”

姚猛不悅道:“王兄這句話有點過份了。”

王鎮惡道:“姚兄聽不入耳,讓我陪罪好了。我只是想說明,我雖然是漢人,並不代表我喜歡南人,而我更沒有興趣為只懂偏安江左的政權辦事。”

高彥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長居關中的漢人,所以關心關內的情況。王兄因何會來南方,現在又想回去?”

王鎮惡道:“荒人不是有規矩不問別人的來歷嗎?”

高彥苦笑道:“不問便不問吧!我們只不過是隨意和你聊幾句吧!”

  向姚猛使個眼色,準備撤退。

王鎮惡嘆道:“我的心情很壞,言語上有甚麼得罪,兩位勿要見怪。事實上兩位確與邊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過的朋友。”

高彥和姚猛面面相覷,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客氣的話來。

王鎮惡緩緩轉身,道:“劉裕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若想知道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請光顧我卓狂生的說書館,今晚的頭炮說書,便是書寶《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證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鎮惡目光投往走過來的卓狂生身上,雙目精芒爍動。

高彥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對王填惡有戒心,所以特意趕來。因為如王鎮惡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邊荒集前動手。

卓狂生悠閒的來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該有一個顯赫的出身,否則不會認識姚萇。”

王鎮惡頹然道:“那是過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只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盡端,張開雙手道:“邊荒集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充滿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裡都會變成可能。邊荒是無法無天,卻又最講規矩;最危險,但又比甚地方都更安全。只要你到過邊荒集,你將永遠忘不了她,離開後終有一天你會回來。一個時辰後,我們會抵達邊荒集,你要在心襄作好準備,當踏足這天下間最開放自由的土地,在這亂世間唯一避世的淨土,你定要拋開一切,把所有憂慮全置諸腦後,才能全情投入,親身體驗這動人的城集,那將會是你畢生難忘的經驗。”

在望台和艙廳的賓客都擠到可俯望他們的這邊來,聽苦卓狂生這邊荒狂士對邊荒集的“愛的宣言”。

聲音傳遍荒夢一號,在兩岸間迴盪著。

劉裕回到歸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風正在小亭內說話,看神色該是大有所獲。

坐下後,果然屠奉三欣然道:“乾歸的事有點眉目了。”

宋悲風點頭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殺乾歸是我們眼前首要之務,殺他等於斷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機向桓玄顯點顏色。”

屠奉三朝劉裕瞧來,道:“殺乾歸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發動,失敗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會以最靈活的戰術,要你輸得一敗塗地,永遠不能翻身。”

劉裕湧起一個古怪的想法,若將來真的能夠手刃桓玄,究竟該由自己還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時心裡苦笑,依目前形勢的發展,桓玄殺他們的機會是遠比他們殺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還記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過一個朋友,請他把曼妙的消息知會竺雷音。”

劉裕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噢!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你對他曾有大恩,最後卻把你出賣了的幫會人物。你當時還說他只是小卒,不用急於揭破他和尋他晦氣,好看看日後可否反過來利用他。”

宋悲風道:“此人叫蘇名望,有一段時間曾為王國寶辦事,助他放高利貸,後來自己搞鹽貨買賣,發了大財,在建康也算是個人物。”

劉裕心忖海鹽要賣往內陸才可以賺大錢,或許因此蘇名望與桓玄和屠奉三搭上關係。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沒有向他報復,證明我做對了。蘇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線和臥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乾歸會否藏在該處,遍搜不穫後,我一直留在那襄,等到老蘇出門,悄悄追踪他。這傢伙非常狡滑,返回在碼頭區的鹽鋪後,竟換衣黏須的從後門溜走,到碼頭區上游另一間米舖去,逗留了半個時辰才離開。這間米舖專賣巴蜀來的上等香米,肯定與桓玄有關係。我雖然沒有見到干歸,卻見到後舖有暗哨把風,乾歸大有可能藏身該處。”

劉裕道:“照我當日的情況,乾歸有數十名手下隨行,屬高手者大不乏人,憑我們三人之力,實難奈何他。”

宋悲風道:“可否請司馬元顯出手幫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馬元顯早答應全力支持,問題在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如果輕舉妄動、勞而無功,會大大影響司馬元顯對我們的信心。”

劉裕點頭同意,道:“還有是怕打草驚蛇,如果此事鬧大,會令我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曝光,也會引起劉牢之或孫恩一方的人的警覺。如此將對我們非常不利。”

屠奉三歎道:“若有燕飛在,我們便不用這麼頭痛。”

劉裕靈機一觸道:“如果我們請得陳公公出手,和燕飛出手並沒有太大分別。”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機會有多大呢?”

劉裕道:“只要我們要求,司馬道子該樂意相助,因為此事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屠奉三道:“殺乾歸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將錯失良機,再沒有另一個機會。乾歸不殺你是不會離闔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們可以從容佈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虛實,肯定乾歸是藏身該處,還要弄清楚鋪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風道:“我們可否利用蘇名望引乾歸上,再佈局殺他呢?”

劉裕搖頭道:“乾歸的武功,與陳公公所差無幾,只有在特定的環境裹,而他又沒有防備下,我們方有得手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他愈難殺便愈有趣,如此才可顯出我們的手段。我們不用多想,先想辦法掌握乾歸的情況,到他和手下的一舉一動全落入我們的眼內,我們始設局定計,令他沒命離開。”

宋悲風皺眉道:“單憑我們三人之力如何辦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來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單是我精挑的高手,還隨我與兩湖幫長期作戰,精通各種門道。他們現正展開對乾歸一方人馬全面的監視,記錄下每一個出入該處的人,又會挑可疑者跟踪。只要有三天時間,我們定可以弄清楚敵人虛實。”

劉裕道:“蘇名望為何今天要去見乾歸?怕是已曉得我藏身在歸善寺。”

宋悲風道:“這個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我們就把殺乾歸的行動,定在三天之內。只要一找到機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搏殺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計劃,只曉得若要殺他,必須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劉裕點頭道:“我須與司馬元顯商量此事,否則如時機來臨,再要去請陳公公大駕,就錯失良機了。”

宋悲風道:“王弘想見你,看來有點急事,他卻不肯告訴我。”

劉裕道: “見過司馬元顯後,我便回這襄與他碰頭吧!”

屠奉三道:“乾歸方面由我負責,申時末我們在這裡集合,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道:“小裕該盡量避免落單,以免為敵所乘,便由我暫當小裕的近衛吧!”

屠奉三笑道:“別忘了劉爺是真命天子,殺不死的。我們現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頭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干歸在大江上的船,我們會更有勝算。 ”

劉裕心中一動,問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嗎?”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只為增加你的自信。夠坦白了吧?可是經過焦烈武一役,現在你更與死敵司馬道子達成暫時的合作,我已認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沒有老天爺冥冥之中的關照,你是沒有可能坐在這裡的。”

劉裕轉向宋悲風問道:“老哥你又怎樣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風奇怪起來,感到劉裕先後問兩人對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

  法,背後是有目的的。

宋悲風略一猶豫,道:“我也坦白點好了,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由於我並不是親眼目睹,對我的影響不大,當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對安公的”九品觀人“之法卻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爺便看得極準,他認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屠奉三皺眉道:“劉兄問這些話有甚麼作用?”

劉裕道:“我是想說動你們和我齊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有點像當日我們面對荊州和兩湖聯軍,仍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傷腦筋相同,可能說出來老屠你第一個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聽你這麼說,肯定這事是我們絕不該碰的。”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論我做甚麼事,也該注定我會成功,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對嗎?”

宋悲風嘆道:“問題是誰能夠肯定呢?”

劉裕道:“你竟對安公沒有信心了?”

宋悲風道:“話不可以這麼說,可是……唉!我不知怎麼說了。”

屠奉三道:“說吧!有甚麼事便坦白說出來,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劉裕道:“我的目標是要孫小姐幸福快樂,卻完全不曉得如何去做,只曉得如果我不為玄帥的愛女盡心力,我縱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會好過。”

  屠奉三和宋悲風聽得面面相覷。

現在他們是自顧不暇,既沒有時間更沒有餘力去理其它事,何況此事非是武力能解決,牽連到建康高門大族的成見,更關乎到正與他們合作愉快的司馬元顯。

屠奉三沉聲道:“你不是對謝鍾秀生出感情吧?”

劉裕爽快答道:“絕不是這樣,我對孫小姐只有愛護之心,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會讓這事有任何發展。”

宋悲風嘆道:“我很高興小裕對孫小姐的這番心意,可是卻不得不提醒你,孫小姐的事是謝家的事,我們根本無從插手。若要把她送往邊荒,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們卻不能這樣做,孫小姐是屬於這襄的,如她私奔去了,對謝家會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擊。”

又道: “如讓建康高門曉得孫小姐的失踪與你有關,你將永遠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包括王弘在內。”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保證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宋悲風大喜道:“甚麼辦法?”

屠奉三道:“就是劉裕當上皇帝,一切不能解決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劉裕頹然道:“那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當皇帝前,孫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毀在司馬元顯手上。”

屠奉三道:“司馬元顯的人品不是那麼差吧?”

宋悲風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麼幸福可言?且孫小姐一向討厭司馬元顯。”

劉裕道:“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幫忙。”

屠奉三和宋悲風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但心中都欣賞劉裕,感覺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則只有一點理智,絕不敢管謝鍾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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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心靈結合

徐道覆沿太湖南岸策馬飛馳,張猛和十多騎親兵追在他馬後。

太湖的三大重鎮——義興、吳郡和吳興均落入他手中,只有無錫仍在晉軍的控制下。他並不急於奪取佔苦上游之利的無錫,因為尚未到攻打建康的時候。

徐道覆馳上岸旁一座高丘,俯瞰太湖的景色。

這被稱為天下第三大的淡水湖,西面緊鄰江南的低山丘陵,柬岸則蜿蜒曲折,港灣交錯。

自古以來,太湖本身就是個引人人勝之謎,其中有一個傳說,在遠古時代,一顆巨大的火石從天而降,撞開了一個坑,積水而成了太湖。這當然是無從稽考。

  “平湖萬頃碧,峰影水面浮。”

  太湖浩瀚無際,風光迷人。湖中有大小島嶼四十八個,彷若由大自然之手寫下了一幅山外有山、湖外有湖、碧波銀浪、重巒迭翠的畫卷。

諸島之中,不論名氣、面積和風光都莫過於位於湖南的洞庭西山,山上峰巒起伏,佔了太湖七十二峰的四十一峰。而各峰裡又以聳峙於島中央的主峰縹緲峰名聲最著,被譽為太湖第一峰。

看著洞庭西山彷彿一隻巨龜嬉遊於萬頃金濤間,徐道覆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不論如何漂亮動人的美女,他都能轉眼即忘,只有她是唯-的例外。

從沒有女人能觸動他的心靈,偏是紀千千的一顰一笑,總令他神魂顛倒,回味無窮。

  唉!自己己錯過了得到她的機會,現在她對自己恐怕只餘恨意,這想法令他黯然神傷,甚麼成就功業也似變得沒半丁點意義。

張猛催騎來到他馬旁,道:“據報北府兵正在建康和丹徒集結兵力,準備分水陸兩路南下,攻打我方。”

徐道覆曉得他誤以為自己正思考應敵的策略,故以此打開話題。勉強集中精神,道:“說下去!”

他非常看重張猛,不但因他在戰場上有出色的表現,更因他是智勇兼備的可造之材。

張猛得到鼓勵,績道:“現在我方的弱點,在於兵力分散,陣腳未穩,能保著所得城池,已可慶幸。敵人則兵力集中,如猛攻其中一城,我們恐怕守不住。 ”

  徐道覆點頭表示同意。

張猛道:“敵人兵分兩路,正是要教我們左右難以照應,其中從海路來的北府兵水師,更可以攻打沿岸任何城市,包括我們的起義聖地翁州。”

徐道覆微笑道:“你認為這兩支北府兵部隊強弱如何呢?”

張猛欣然道:“當然是以劉牢之率領的水師船隊,遠比以謝琰為帥的部隊強橫。劉牢之不但擅長水戰,且身經百戰,比起謝琰難對付多了。”

徐道覆道:“勝負關鍵正在於此。只要我們能避強擊弱,打垮謝琰的大軍,令劉牢之在沒有呼應下變成孤軍深入,那時豈到劉牢之不乖乖的撤退。”

張猛嘆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是怎麼搞的,竟派謝琰這種只懂舞文弄墨的人來領軍出征,教人難解。”

徐道覆笑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嫌司馬道子不派個像樣些的人來和你交手。事實上我們該高興才對。你認為謝琰第一個目標是哪一座城池呢? ”

張猛道:“謝琰或會裝作攻打最接近建康的吳興,但肯定真正的目標是無錫下游的吳郡,如此便可沿運河南下直抵會稽,與從海路來的劉牢之互相呼應。”

  徐道覆道:“你有何對策?”

張猛道:“只要我們堅守吳郡,截斷運河的交通,謝琰的軍隊將寸步難行。”

徐道覆道:“這肯定沒有問題,卻絕非上策。”

張猛同意道:“這頂多只能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因對方既有無錫作據點,又得到北面的支持。最佳戰略,莫如誘敵深入,截斷其水陸兩路的糧道,再逼他決戰。”

徐道覆淡淡道:“你明白謝琰這個人嗎?”

張猛不屑的道:“謝琰雖是謝安親兒,卻是虎父犬子。他的高傲自負、目空一切,在建康是街知巷聞的事。”

徐道覆輕鬆的道:“對付這樣一個自恃家勢,慣說狂言的人,在我們誘敵深入一計外,再加上他輕敵之心,此戰我們將可穩勝無疑。”

張猛精大振,大聲應道:“張猛受教哩!”

徐道覆目光投往太湖水天交接的無垠遠處,想起了到建康刺殺劉裕的盧循,徐徐道:“在南方我只顧忌一個人,此子就是劉裕,他有苦令人難以相信的生命力,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求生,反攻逞荒集和大破焦烈武,在在顯示出他這種超凡的能力。雖然他現在看來似難有作為,但我們絕不能低估他,他不但在北府兵內有驚人號召力,對我方的軍民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只要給他掌握到機會,可如彗星般崛起。”

  張猛沉聲道:“劉裕!”

徐道覆微笑道:“希望這幾天會有好消息傳回來吧!那劉裕就再不會成為我們天師軍統一天下的障礙。”

紀千千晚膳後,偕小詩返回房內。

小詩見紀千千神情興奮,忍不住問道:“小姐今夜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壓低聲音道:“你負責為我把守房門,任何人來找我都要擋駕,便說我感到不適,提早上床休息好了。”

小詩擔心的道:“小姐真的不舒服嗎?”

紀千千笑道:“不要胡思亂想,小姐是要在夢中會情郎哩!”

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蹲在屋脊處,監視著他們懷疑是乾歸藏身的店鋪。從他們身處的角度望下去,前後門均在他們的視線下。如果乾歸離開,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除非是另有秘密通道。

此舖是前店後居的格局,有個大天井,且有後院,院內有個貨倉。

此時店鋪已關門,但仍燈火通明。

屠奉三道:“乾歸藏身於此的可能性很大,這間大來米舖另-邊便是碼頭,危急時只要跳進大江,幹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

劉裕和宋悲風的目光不由越過米舖,投往帆影來往的大江。

宋悲風道:“可是監視了整天,仍未見有可疑的人現身。”

屠奉三道:“乾歸理該偵騎四出,打探劉爺的消息,如此鋪後大有可能暗藏秘密通道。這條地道肯定不是通往碼頭區,而是附近另一宅院。”

宋悲風頭痛的道:“問題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沒法查證,我們總不能搜遍附近百多間房舍。”

劉裕道:“如果今晚一無所獲,只好用司馬元顯提議的辦法。”

屠奉三興致盎然的道:“這小子有甚麼好提議?”

劉裕笑道:“當然是他司馬氏慣用的手法。就是把蘇名望的爹娘妻兒兄弟姊妹全抓起來,然後逼老蘇就範。”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一個方法。”

屠奉三道:“像乾歸這種老江湖,對蘇名望怎都會防他一手,不會輕易就被出賣的。哼!乾歸雖然狡猾,但我屠奉三又豈是好惹的,我會有辦法把他揪出來。”

宋悲風道:“首先我們要尋得他出入的通道,如此只要將他困在地道內,便有可能置他於死地。”

屠奉三道:“這方面或許不如想像的困難。首先,這以秘道接連的房舍必須亦是接近大江,好方便逃走。其次是地道不可能太長,那樣不但在施工上有困難,且容易被發現。”

劉裕喜道:“如此便應該就在米舖附近,且是靠碼頭十多個店舖的其中之一,我們要搜查的範圍可大幅收窄。”

屠奉三道:“此事不宜明訪,只能暗查,且須藉助司馬元顯的力量。只要弄清楚這十多個店舖的業權和人丁,我們或町根據資料,查出與米鋪以秘道連接起來的房子。”

宋悲風道:“現在我們是不是應嗚金收兵,等待司馬元顯調查的結果?”

屠奉三道:“橫豎閒著無聊,我們可來個守株待兔,到碼頭區找個貨棚藏身,監視這一帶沿岸的房舍,說不定可有意外收穫,如此便不用勞煩我們的元顯公子,也減少打草驚蛇的風險。”

劉宋兩人同聲稱善,三人躍下瓦背,繞道潛往大小碼頭林立、泊了過千艘船的碼頭區去。

紀千千在紗帳內盤膝默坐,依燕飛傳授的訣法,自然而然的用功,勿忘勿助,安神於穴內,知而不守,念茲在茲,先存後忘,緩緩晉入混沌杳冥的修道境界。

自今早醒來,她一直處於有異於以往的狀態,不單精神抖擻,心志堅凝,更感到不論修真道功和本身真氣都瀕臨突破的關鍵邊緣。

想到百日築基之期屆滿,此刻她對自己當然更有信心。

最奇妙的是體內真氣天然轉動,脊骨發熱,渾身舒泰她本身有一定的武學修養,隱隱曉得經燕飛為她打通了全身經脈,又經過百日的修行,她的真氣正逐漸從後天轉為先天。如果真的如此,她的武功將踏入全新的境界,到達她從未夢想過的天地。

這只是意外的收穫,她並不太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能與燕飛進行心靈的對話,連手反擊慕容垂。

在至靜至極裹,忽然丹田火熱起來,紀千千謹記燕飛教她的法訣,任由體內真氣澎湃波蕩,一概不理,順乎自然。任他千變萬化,我只抱中守一。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體內真氣逐漸平復,但心神卻凝聚起來。

倏忽地又回復對所處環境的知感,彷如從另-個世界回歸到現實來,聽到小詩熟睡中發出輕柔的呼吸聲。

紀千千生出滿足、幸福和充滿希望的感覺,她曉得終於成功了,她的精神和體內真氣已結合為一,達致練氣化神的境界。她的心力仍是有限,可是卻可以通過修練來補充,不像以前般只有損耗,直至心力交瘁。

她的心填滿了愛火,熊熊的燃燒著,而她的心靈竟可以是如此深廣和開放。

紀千千的心靈又離開了現實,如潮湧來的愛,令每一件事看來都是美好的。這是她從未試過的感受,生命、夢想、感情和回憶水乳交融地混和在一起,顯露出心靈完美的一面。

她感到天地在詠舞,宇宙的一切都在生生不息,循環往復;一切部在改變,卻又始終如一。

她似是看到窗外孤懸在星棋邊緣又圓又遠的月兒,又似只是看到心靈內某一剎那的景像。

積蓄已久的期待和熱情爆發開來,紀千千在心靈內那廣闊無盡的天地,發出對燕飛的召喚。

她沒有搜尋燕飛的心靈異力,只有待燕飛來回應她的呼號。

她可以做的事是停留在那精神境界裡,全心全意去傾聽任何可以顯示燕飛在響應的蛛絲馬跡,全心全意的等待,透過超乎她能理解又確切存在的心靈感應,向天地的極盡處送出愛的召喚。

她的心靈之聲越過茫茫的黑暗,迅速傳開去,任何遙遠的地方對她來說均不再遙遠。

  就在這一刻,她感應到燕飛。

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回的心靈交感都有分別,一切的痛苦、創傷、迷惘、熱愛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是如此的實在。

兩個孤獨的心靈結合在一起,再沒有絲毫孤獨的感覺。

他們都把自己交給了對方,讓另一方進駐最隱密和深藏的心靈裡去。

於心靈連接的一刻,紀千千生出與燕飛共臥大草原上,仰觀壯麗星空的迷人感覺。他們不單心靈融合無間,身體間亦沒有隔閡。

  美得像一個真實的夢。

“燕郎呵!燕郎!千千想你想得很苦呵!”

燕飛在她深心處嘆息道:“千千終於成功了,告訴我你的情況。”

紀千千撒嬌道:“無說你的事,我甚麼都想听,不要有遺漏。”

燕飛充盈最深摯感情的聲音,在她的心靈響起道:“我現在正看著-個在塞北美麗的小湖泊,這襄地域遼闊,草原廣披,水草豐美,在湖西有一座小山丘,長長的丘坡像一幅地氈般直鋪至湖邊。”

紀千千嬌柔的道:“有一天,燕郎要帶千千到你說的這個美麗小湖去。噢!你在那里幹甚麼呢?”

燕飛答道:“我在等待著,我與我的兄弟拓跋珪和他的戰士在等待苦。天明前,慕容寶和他的大軍會到這裡來,到太陽升上天空時,勝負該已清楚分明。”

紀千千驚呼道:“燕郎呵!你千萬要小心。沒有了你,千千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難怪慕容垂鬱悶不樂,原來慕容寶正處於下風。”

燕飛道:“此事至關緊要,千千告訴我,慕容垂有說過關於未來行動的話嗎?”

紀千千迴憶思索,道:“他又重提要活捉你的事,還說以有-個你這樣的對手為榮,說他勤修武事,期待與你的二度交手。噢!對哩!說剛與姚萇諦結互不侵犯的條約,而任何人敢低估他,都要付上慘痛的代價。”

  燕飛道:“我明白了!”

紀千千道:“燕郎明白了甚麼呢?快說出來吧!”

燕飛道:“慕容垂並沒有因慕容寶受挫而喪失理性,他先要穩定戰果,才會北上來對付我們。我更懷疑他會親自率兵攻打邊荒集,令我們荒人沒法和拓跋族呼應。如果邊荒集被徹底毀掉,此仗我們必輸無疑。”

  紀千千道:“那怎麼辦好呢?”

燕飛道: “我現在對你說的話,至為重要,千千萬勿輕忽視之。”

紀千千道:“燕郎說罷,千千不會忘記你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燕飛道:“你的心靈信息正不住減弱,顯示你雖然成功築基,但心力仍是有限制的。我們結束今回的心靈對話後,你要好好休養,直至精神恢復過來,才可以對我作出另一次呼喚,切記!”

紀千千不捨地淒然道:“燕郎呵!我愛你。”

燕飛的聲音回到遙不可及的遠方去,隱約傳來“我愛你” 的回應。

然後紀千千迴到房間內,小詩的呼吸聲仍是那樣輕柔。

  一陣疲倦襲上心頭。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紀千千再沒有孤獨無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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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參合之戰

戒嚴令實施後的一個時辰過去了,劉裕等仍是一無所獲。

碼頭區靜如鬼域,泊在這段河區的船隻絕大部分黑燈瞎火,只餘掛在首尾處的風燈,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點點燈光彷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間來。

一隊巡軍走過後,宋悲風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劉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們看。”

兩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築物屋脊處燈光倏閃倏滅,連續閃亮三次,然後歸於黑暗,離他們藏身處足有兩千多步之遙。

宋悲風精神一振道:“我們過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會有結果的,這種事只能賭運氣。對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許是要另一方派艇來接載,可是登艇地點一早已約好,絕不會在發信號處的附近。且發信息者現已躲在暗處,如果我們貿然去看,會被對方先一步察覺。”

劉裕道:“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適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後跟踪,亦可輕易撇掉跟踪者。”

宋悲風佩服的道: “如此該是下游離此半里的大碼頭區,那亦是河監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雖不中亦不遠了,我們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進,愈接近大碼頭區,遇到巡兵的次數更趨頻密,顯示司馬道子對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別有戒心。河上不時有水師船穿梭往來,任何違反戒嚴令在晚上航行的船隻,均會被依令嚴辦。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區移動,肯定瞞不過他們三個有心人。

屠奉三領先來到一座貨柵,柵內堆滿未及送入城內的木材,不知是為哪位權貴大興土木之用。道:“這裡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們今晚運氣不濟。”

宋悲風欣然道:“若小裕確是真命天子,我們該正走大運才對,怎會走倒霉運?”

劉裕苦笑道:“求你們再不要提真命天子這四個字,大家都清楚是用來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點前言不對後語,我還以為你已確認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劉裕知他是藉機表示對自己節外生枝的去管謝鍾秀的事表示不滿,沉默下去。宋悲風顯然察覺到是甚麼一回事,嘆了一口氣,也欲語乏言。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對,劉爺眷念舊情,我該支持才對。”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頹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這樣的事,不會有甚麼好結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觀,心中會永遠有一根利刺。”

  宋悲風默默聽著,沒有插話。

屠奉三道:“正如我說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孫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現在對孫小姐最大的威脅來自司馬元顯,只要我們有方法令司馬元顯不對謝家施壓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劉裕一震道:“糟哩!”

  兩人愕然瞧著他。

劉裕道:“若我是司馬元顯,肯定會在謝琰出征前提親逼婚,更不愁謝琰敢拒絕,否則謝琰出征了,誰可以為孫小姐作主?如謝琰在戰場上有甚麼閃失,還不知要拖到何時?”

兩人均感劉裕的話有道理,皺眉無語。

  屠奉三道:“來哩!”

破風聲起,一道人影像輕煙般從靠岸的房舍閃出來,倏忽間已抵岸邊。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邊的人身形苗條動人,分明是個女子。從他們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劉裕虎軀顫了一下,顯然認出對方是誰。

一艘小艇從兩船間駛出來,往此女立處移動。

兩名大漢坐在艇尾負責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風雖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從其氣魄已一眼看出對方是可怕的高手。

劉裕雙目亮起來,暗扯著兩人衣袖,表示不要輕舉妄動。

他們都不敢說話,怕惹起對方警覺。

到艇子離岸只五丈許時,女子縱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聲道:“見到他了嗎?”

  女子柔聲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開腔,屠奉三立即認出是乾歸,登時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頭,沒入舟船密集處,失去影踪。

屠奉三吐一口氣道:“差點誤中副車,鬧出大笑話。”

宋悲風愕然道: “竟然是乾歸?”

劉裕道:“男的是乾歸,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們怎會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輪到兩人不明所以的盯著他。

屠奉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正要說話,三人忽有所覺。

他們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準備下,朝剛才任青媞登舟處瞧過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輕煙,此人卻如從虛無裡冒出來,來無踪的忽然便出現在那裡,且予人一種渾身邪氣的感覺。

此人作道裝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靜氣,不敢有任何動作。

道人看了一會後,往後飛退,離岸逾十丈後,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遠方的暗黑襄,消沒不見。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何方妖道如此厲害?若我不是見過孫恩,肯定會以為是他。”

劉裕駭然道:“這是孫恩的大弟子盧循,身手大勝從前,令人難以相信。他來建康要幹甚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他要殺你。”

  劉裕聽得呆了起來。

宋悲風向屠奉三問道:“剛才你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點亂,回歸善寺再說罷。”

寒風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壓著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雲,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飛和拓跋珪的體質,被風吹了整夜後,亦感到那徹骨的風寒之苦。

兩人蹲在林區的邊緣處,瞪著在兩千步外的參合湖,靜待敵人的來臨。戰士全體進入精選的攻擊位置,只要戰號響起,他們會藉快馬之力四方八面殺出去,予敵人無情的痛擊。

  勝利已來到掌心內。

最新的情報顯示,崔宏的狼驅豐戰術非常成功,敵人棄下了輜車糧貨,正急如喪家之犬,軍不成軍的朝參合陂逃竄而來。

  拓跋珪道:“你緊張嗎?”

燕飛輕鬆的答道:“當然緊張。”

拓跋珪道:“你緊張?我看你卻是春風滿瞼,心情大佳呢?”

燕飛心忖我的心情當然很好,但在這一刻卻不想告訴拓跋珪與紀千千剛作心靈對話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難道很差嗎?”

一陣狂風刮來,登時樹搖葉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時,想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體諒。”

燕飛錯愕道:“甚麼事這般嚴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時候才說?”

拓跋珪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我準備不留俘虜,不會接受降兵。”

燕飛呆了半晌,嘆道:“早知你這小子會這樣做,但不嫌有傷天德嗎?”

拓跋珪道:“這七萬多人是燕國的精銳,若在此全軍覆沒,將會改變我們和燕國兵力的對比,何況接著我還要乘勢重奪平城、雁門兩大重鎮,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腳據點,若有大批俘虜須處理,我的軍隊將失去來去如風的機動性。為了恢復代國,我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知他性格,事實上拓跋珪早狠下決心,誰都不能改變他。提出來只表示尊重他燕飛,並不是要和他商量。盡最後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於你又如何?”

拓跋珪搖頭道: “這是沒有可能的,慕容鮮卑族的人永遠不會效忠於我。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殺盡眼前的敵人。只有這樣,我才有挑戰慕容垂的資格,你方可以奪回你的紀美人。”

燕飛皺眉道:“你能對棄械投降的人動手嗎?”

拓跋珪道:“戰場上是沒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場地。於春秋戰國之時,最厲害莫過於趟兵,屢破秦師。可是長平之役,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兵,從此趙國國力大衰,再無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著,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我不得不盡殺敵人,是因我再沒有更好的辦法。 “

燕飛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戰事了後,我要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拓跋珪不滿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門嗎?”

燕飛道:“我仍是與你並肩作戰,只是在不同的戰線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會在反擊你之前,先收拾邊荒集,使他無後顧之憂,亦令我們沒法連手對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飛皺眉道:“甚麼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為我殺慕容寶。”

燕飛訝道: “你不想手刃他嗎?”

拓跋珪道:“在這種寒風黑暗裡,只有你才能在千軍萬馬的廝殺裡,把慕容寶分辨出來,加以截殺。我最清楚他的為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個逃走的肯定是他,在大批高手保護下,他極有可能突圍脫身,那時只有你有能力追上他,置他於死。我則要留在戰場指揮大局,你定要答應我。你肯點頭,他便死定了。”

  燕飛苦笑道:“我看著辦吧!”

拓跋珪目光投往參合陂的西丘,雙目倏地閃亮,語調卻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要來的終於來了。”

燕飛早看到丘頂處出現幾點火光,在風裡明明滅滅,但在暗黑裡卻非常觸目。這是慕容寶向手下戰士顯示參合陂位置的信號。

在如此寒風呼嘯的暗夜裡,要偵查四周的情況,須待天明後進行,不過那時已遲了,再沒有機會。

燕飛功聚雙目,只見一批一批的敵方騎兵,越過丘頂走下長坡,聚集在參合湖北岸的平野上,人馬都困乏不堪,下馬後的兵士散亂的躺在草地上,馬兒則到湖邊喝水。不知情者驟然瞧去,會以為是大沒有紀律的馬賊,和大燕國的精兵產生不了任何的聯想。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道:“慕容寶和他的將領該留在丘頂的位置,以俯瞰全局。”

燕飛生出不忍的感覺,這根本不算一場戰爭,而是徹頭徹尾一場殘忍的大屠殺,敵人在恢復鬥志和體力前,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而這種形勢正是己方蓄意一手營造出來的。

兩人耐心的等待,不到半個時辰,參合湖北岸的平野眾集了超過五萬燕軍,漫山遍野盡是疲兵,且陸續有來。在寒風的煎熬下,敵人體能不住轉差,而非逐漸恢復過來。近湖一帶豎立了數百個營帳,供燕兵到營襄休息。

除了丘上的火把外,敵陣內不見半點火光,在如此風勢下,敵人連生火取暖也辦不到。

拓跋珪低聲道:“是時候了!”跳將起來,向埋伏後方的戰士發出命令。

他們這支部隊兵力達三千之眾,佔有上風之利,是攻擊的主力。命令傳下去,戰士紛紛翻上馬背。

燕飛跟著站起,早有人把兩匹駿馬牽到身旁,讓他們踏鑑上馬。

馬背上,燕飛朝拓跋珪瞧去,見到自己這位好兄弟背掛雙戟,交叉的從兩肩斜探出來,雙目閃閃發亮,脊骨挺直,坐得穩如泰山,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勢。不由生出奇異的感覺,林外七萬多條人命,全憑他一句話決定生死。而此戰將會把北方慕容垂獨步關外,姚萇主宰關內的形勢扭轉過來。

他們所處密林位於參合陂東北方,敵人則處於風向的下方,順風殺奔敵陣,情況便若水戰裡上游下游的優劣形勢。

第一線曙光,在苦待競夜後出現在東面天地交接處。敵方戰士仍不斷來到參合湖北岸。黑暗稀薄起來了。

  拓跋珪怒吼一聲“去”!

策馬馳出密林,朝敵陣飛奔而去,燕飛緊隨他旁,後方的騎士衝林而出,像咆哮的怒濤般朝只隔了千多步的敵人卷去。蹄聲粉碎了參合湖的和平,敵人駭然驚醒,但已來不及結陣應變。

同一時間分由長孫嵩、叔孫普洛和張袞指揮的三支部隊,從埋伏處街出,從正北、正東和西北殺往敵陣。

一時間殺聲震耳,蹄聲漫天徹地。

敵人未戰先亂,恐懼感在參合陂潮浪漲退般的蔓延,人奔馬竄,更是軍不成軍。

拓跋珪狂喝道:“拓跋珪和燕飛來了。”他的聲音隨風送入敵陣,同時拔出背上威震北塞長四尺二寸的短戟,把迎上來拼命的敵人連人帶兵器挑上半空,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燕飛的蝶戀花來到手上,把從前方來的敵人殺得東僕西倒,不能抵擋阻止他們片刻。

三千戰士氣勢如虹,如破竹般的直指敵人眾集的心臟地帶,只一下子便衝殺得敵人潰不成軍,令敵人只懂四散逃命,沒有絲毫還擊之力。

今次的黎明突襲是經過精心策劃,甫發動便把敵人逼進死地,不容有敵人漏網。由拓跋珪指揮的部隊最接近敵人,先以雷霆萬鈞、以快打慢的馬隊戰術,把敵人沖散,然後其它三支部隊蜂擁而至,把忙於逃命的敵人無情截殺,不容有漏網之魚。

敵人早已亂成一團,各自為戰,可是拓跋珪和燕飛率領的部隊,在敵群里左街右逐,始終隊形完整,比對起敵人亂如散沙,更顯出強弱懸殊之勢。

勝敗之局已定,只看能殺多少人。

人數在拓跋族戰士三倍以上的燕兵,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長孫嵩等人率領的三支部隊再加入戰爭,更像怒潮般把敵人淹沒。天地乾坤被翻轉過來,隨著天色漸明,戰場上仍予人暗無天日的感覺。在這襄,陣亡戰士流出的血使得屍體黏在乎野上,任由馬蹄踐踏,數以百計的人在同一刻倒下去,令本是寧謐安詳的湖岸變成滿目瘡痍的屠場。到處是揚起的塵埃和被殺者臨死前的號叫,其慘烈超乎任何言語的形容。

唯一的生路或許是美麗的參合湖,大批大批的敵人拋戈棄甲的投進冰寒的湖水里。

拓跋珪劈跌了一個敵人後,向燕飛喝道:“小寶兒要走哩!”

燕飛記起了拓跋珪的請求,朝丘頂瞧去。在屍橫遍坡的高處,一隊數百人的敵軍正朝北突圍。

此時喊殺聲從丘坡的另一邊傳來,該是崔宏和長孫道生的追兵到了,難怪慕容寶再不敢戀戰。

燕飛暗嘆一口氣,從馬背上彈跳起,凌空投往慕容寶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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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仙門劍訣

燕飛看到躺臥在草原上,第五隻因力竭而倒斃的馬屍,曉得自己可在小半個時辰內趕上慕容寶,為拓跋珪完成他的心願。

他們發動黎明進攻時,慕容寶位於丘頂位置,居高臨下的瞧著宿敵拓跋珪摧毀他的遠征大車,那定是一種可怕和難以接受的滋味。

慕容寶從未吃過敗仗,自以為永不會被擊敗,正是這種自恃的心態,種下今次敗因。如果他不是於高處掌握到整個戰場的情況,今次絕難突圍逃走。縱然如此,能隨慕容寶逃出生天者,不到十人。

拓跋珪思慮周詳,猜到慕容寶會留在坡頂監控大局,更知他武功得慕容垂真傳,加上手下有高手拚死保護,極有殺出重圍的能力。所以把殺慕容寶的重任交予燕飛。

燕飛隱隱感到拓跋珪有支使他離開戰場之意,讓他看不到他拓跋珪宰殺敵人的殘酷情況。

拓跋珪會如何處置跳進湖水的敵人呢?他們肯定會成為俘虜,這想法令他感到遍體生寒。

一邊思索,他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下來,大地在腳下倒退,長草原在仍未止息的狂風吹拂下,有若起伏不休的綠色浪濤。

就在此時,前方出現一個體形魁梧,左手持盾、右手執槍的大漢,穩立如參天古樹盤根地底般,封鎖了他前進的路途。

大漢仰天長笑道:“來者是否邊荒第二高手燕飛?本人史仇尼歸,願向燕兄領教高明。”

燕飛心中暗嘆,不殺此人,休想繼續追殺慕容寶。

換過另一種情況,他絕不願對如此拚死護主、把自己生死榮辱置於度外的義勇之士下殺手,但在戰場上,根本由不得他選擇。

燕飛來到對方身前百步許處停下。

大漢狂吼一聲,大步往他走過來,每踏一步,草原都似顫動了下去,顯示出他氣勢的強橫,視死如歸的決心,更表明他是與自己有-拚之力的高手。

  燕飛的蝶戀花出鞘。

劉裕大清早便在秘巢與司馬元顯碰頭,這是昨天約好的,以交換消息。

大家都同意,在殺死乾歸前,雙方會保持緊密的聯繫,以免因配合上出岔子致誤失時機。

司馬元顯神情興奮的搶著道:“我爹答應了,陳公公會出手助你們收拾乾歸。”

劉裕苦笑道:“我們弄錯了,乾歸並不是藏身在那米舖內。”

  遂把昨夜的情況全盤說出來。

司馬元顯聽罷,點頭道:“我爹的懷疑沒有錯,他指出從陳公公的口中,感到此人非常縝密精明,照道理不該搭上蘇名望,予人有跡可尋,而應留在大江的船上,要打要逃,都方便多了。”

劉裕心忖這叫旁觀者清,也可看出司馬道子的才智和老練,想起自己能屢逃出他的毒手,確有點幸運的成份。

司馬元顯又皺眉道:“盧循來建康幹甚麼呢?如果能殺死他,會是更大的收穫。”

劉裕不敢說出盧循到建康來,極可能是要對付他劉裕的猜測,道:“要殺盧循或許比對付乾歸容易點,因為盧循極可能藏身在米舖內。 ”

司馬元顯訝道:“蘇名望不是桓玄的人嗎?怎會和盧循拉上關係?”

劉裕心忖不論能否殺死乾歸或盧循,蘇名望肯定完蛋了,還累及妻兒。以司馬道子的狠辣,絕不容他活下去。

道:“可以有菇千秋,當然也可以有蘇名望,表面上蘇名望是左右逢源,骨子裡可能是忠誠狂熱的天師道徒,為了宗教思想,不顧自身的生死。”

司馬元顯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還是依我的主意吧!就把蘇名望的妻兒全抓起來,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劉裕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不到最後,勿要用此一著。”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道:“劉兄有甚麼更好的提議?屠當家為何不與劉兄一道來呢?”

劉裕知他對屠奉三比對自己有更大的好感,因為屠奉三不但與桓玄仇深似海,又清楚桓玄的虛實,兼且沒有帶著真命天子的威脅壓力。答道:“他要向邊荒集發出信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到建康來幫忙。”

司馬元顯喜道:“這就最好哩!”

劉裕感到司馬元顯流露的少年心性,對他的惡感又不由減弱幾分。道:“我們只希望有足夠人手對付天師軍,與眼前的情況沒有關係。”

司馬元顯充滿希望的道:“燕飛能否來幫手呢?我爹也想燕飛來,只有他可以收拾孫恩。”

劉裕點頭道:“如果燕飛可以分身,一定會來的。”心忖為了謝道韞,燕飛是不得不來建康。

然後道:“如果乾歸和盧循我們只能選其一而殺之,公子會如何選擇?”

司馬元顯皺眉道:“你打算只殺其中一人嗎?”

劉裕微笑道:“可以做得到的話,當然是兩個都一併幹掉,不過我們必須先弄清楚兩者間的緩急輕重,遇事時才不會進退失據,結果兩頭都不到岸。”

司馬元顯沉吟起來,思索的道:“死了個乾歸,對桓玄來說只是失去一名大將,對他的威望並沒有影響;可是盧循是孫恩的傳人,在天師道的威望僅次於孫恩,居於徐道覆之上,如他在建康被擒殺,會對天師軍造成沉重的打擊,更會直接影響孫恩在信徒心中的形象。”

劉裕同意道:“公子說得對!他奶奶的,如果孫恩的法力連自己的大徒弟都保護不來,憑甚麼自居天師?哈!想想吧!際此大軍出征之時,我們卻把盧循的妖頭高懸午門之上,比說甚麼娘激動軍心的話更有實效。”

這番夾雜粗言鄙語的話,比拍這位皇室貴冑的馬屁更令他受落,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就這麼決定,我們以盧循為頭號目標,將乾歸和任妖女擺在次要位置。”

劉裕是故意令他高興,好更易說話,乘機道:“對付盧循,必須盡起高手,我想請宋悲風幫忙,但又怕公子心裡不舒服,所以想先聽公子的意見。如果公子不同意……”

司馬元顯打斷他道:“大局要緊,以前的小事提來作甚麼?唉!紀千千!有些事我真不願去想。這方面由你來拿主意吧!”

接著漫不經意的道:“我爹想見你,我預備了馬車,劉兄和我一道去吧。”

劉裕卒不及防下,差點砌詞拒絕。幸好發覺司馬元顯說這番“邀請”話時,似神情有異的神態,猜到司馬元顯是奉父命來試探自己,看他劉裕的反應,哪敢猶豫,裝出欣然神色道:“我正想向琅玡王請安,只怕他貴人事忙,我們立刻去吧!”

同時心中叫苦,現在他的小命是操縱在司馬道子手上,只要司馬道子想殺他,隨時把他召到某處,然後便可置他於死。 -個陳公公他便要應付得非常吃力,何況還有位居“九品高手”榜第二位的司馬道子和瑯訝王府的高下。

司馬元顯聽到他的回應,現出如釋重負的輕鬆神態,站起來道:“我們走!”

兩人在附近登上馬車,隨行的二十名親衛騎馬前後護駕,朝琅玡王府的方向馳去。

馬車內,司馬元顯問道:“任妖女那晚見的究竟是誰呢?”

劉裕道:“我也想有人能告訴我。”

見司馬元顯聞言一臉失望神色,心忖自己是不可以隨便一句話便打發他。續下去道:“首先,乾歸不但清楚任妖女去見何人,且曉得此人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詢。而任妖女能見到此人,感到自豪,故有”幸不辱命“的回應。任妖女當然是代表桓玄去和此人說話,可令桓玄派密使去和他說話的人,在建康夠這資格的人肯定不多,那此人究竟是誰,可呼之欲出了。”

  司馬元顯皺眉不語,苦苦思索。好一會後道:“你猜是誰呢?”

  劉裕亦在用神思索。

昨夜他們返歸善寺後,屠奉三因怕任青堤重投桓玄懷抱,會揭發他和侯亮生的事,他非常擔心侯亮生的安全,致大家無心思考其它事,到這刻劉裕才認真思量任青昨夜去見的是何人。昨夜屠奉三已盡了人事,立即派人趕往江陵,好向侯亮生髮出警報,著他立即逃亡。

劉裕道:“盧循之能跟躡任妖女,大有可能他正監視此人,又或看有否下手刺殺那人的機會,湊巧碰上任妖女,遂改變目標。由此觀之,以盧循的本領,亦沒法找到下手的機會,不得不放棄。他娘的!這人會是誰呢?”

司馬元顯興奮的道:“對!他娘的!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何盧循對任妖女去見他感到古怪?可知此人該與桓玄是處於敵對狀態。甚麼人可令盧循要一意行刺呢?”

劉裕臉色一變,忘了司馬元顯剛說出可能是畢生第一句粗話,呆瞪著司馬元顯。

馬車隊此時駛達琅玡王府大門外,馬車停下。

司馬元顯見他神情,曉得他猜到了是何人,忙緊張的問道:“究竟是誰?”

劉裕正要答他,忽然神情-動,手舉往背後厚背刀刀把,低喝道:“小心!有刺客!”

話猶未已,車外傳來兩聲短促而慘厲的叫聲,接著車頂碎裂。

劉裕末及把厚背刀抽出來,攔腰抱著司馬元顯,撞破車門,滾出馬車外。

  “轟”!

車內原先兩人坐處木屑橫飛,座椅化為粉碎,驚人至極點。

漫空槍影,照頭照面往燕飛灑去,似是功力十足,可是燕飛卻清楚感到史仇尼歸的“意向”,這些只是惑敵的招數,掩飾其真正的殺著。

早在史仇尼歸搶先攻擊,他已清楚感覺到史仇尼歸不但是能與他有一拚之力的高手,且拋開了生死,務要阻止他追殺慕容寶。只要他一個不小心在對手的狂攻下受創,縱使能殺死史仇尼歸,亦會大大影響他完成拓跋珪所託的任務。更可慮者是因要除去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不得不損耗真元,也會令他追上慕容寶的機會大幅減少。

橫看豎看,史仇尼歸的攔截,確大增慕容寶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燕飛冷哼一聲,蝶戀花斜指對手,吞吐不定,欲攻欲守,教人難以捉摸。

心思一轉間,史仇尼歸衝至燕飛身前丈許處,充天塞地的槍影倏地消散,只餘下一片烏雲似的黑影,割面而來。

  那種變化像在變戲法。

燕飛也不由心中暗讚,如此強橫聰明的對手,他已久未遇上。他為人灑脫,立即把追殺慕容寶的事拋到一旁,否則如心有罣礙,稍一不慎,會陰溝裡翻船,受挫於對方手下。

蝶戀花重劈在史仇尼歸割喉而至的重鐵盾邊沿處。

  “當”!

史仇尼歸遽震後退,此劍力度沉雄,綿綿如長江大河,換過別人,已消受不起。但史仇尼歸乃大燕國新一代最傑出的高手,武技猶在自恃的慕容寶之上,雖應付得非常吃力,仍勉強抵住。

若不是燕飛,此刻定會乘勢追擊,續施殺手,令對方沒法重組攻勢。可是燕飛何等樣人,掌握到這一盾並非全力施展,故而史仇尼歸吃不住自己一劍的勁力。

果然史仇尼歸把鐵盾下收,護著胸腹的一刻,長槍從盾底斜刺而至,筆直射向他的丹田位置,快如電閃,帶起破空的嘯聲,可知其力道的剛猛疾勁。

如他乘機強攻,等於把身體送往矛尖去。如此極盡詭變能事的招式,他還是初次遇上。最厲害對方是任長槍下墜,再以盾牌隔斷燕飛的視線,到長槍落到差點貼地的位置,以腳踢槍把,從下而上疾射燕飛。

  燕飛笑道:“好槍法!”

  一腳踢出,正中槍尖。

長槍應腳拋往兩人間的上方,車輪般轉動,發出強烈的舞動聲,直抵七、八丈的高空。

史仇尼歸見秘技被破,仍是悍勇如前,大喝一聲,擲出盾牌,螺旋著平割而來,同時拔出腰間馬刀,隨盾往燕飛殺至。

這下擲盾與先前不同,貫滿勁力,沒有絲毫保留,即使以燕飛的功力,亦感硬擋此招非常不智。

他當然有信心把盾“擊下”,可是此盾重達七、八十斤,加上史仇尼歸的真勁,配合旋轉的勢子,足可令燕飛手臂酸麻,更難抵擋史仇尼歸持續攻來的馬刀。

此子的高明,實出乎燕飛意料之外。

燕飛驀地升起,右腳足尖點在重盾的中心點,騰雲駕霧似的隨盾飛退,剎那間已和凌空迫來酌史仇尼歸拉開至達三丈的距離。

燕飛足尖用力,腳下鐵盾不但停止旋轉,還反方向迴旋回來,接著離腳而去,改往窮追不捨的史仇尼歸迎去。

史仇尼歸大吃一驚,往旁閃開,雖成功避過鐵盾,可是如虹的氣勢早土崩瓦解,再不能憑敵手間微妙的氣機追擊燕飛。

燕飛此時飛臨他上方,蝶戀花不留情地向他展開攻擊。

“叮叮噹當”刀劍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的響起,史仇尼歸施盡渾身解數,勉強擋著。

  燕飛往後翻騰,落往地上。

  “啪”!

早前被燕飛踢往高空的長槍,於此時掉在史仇尼歸身後,可見這數下交手,是在何等高速下發生。

史仇尼歸不過擋了燕飛七、八劍,卻已衣衫盡被汗水濕透、長髮披散、口鼻耳全逸出鮮血、渾身抖顫,有如已在戰場上不停地戰個三日二夜。

史仇尼歸難以置信的瞧著燕飛,聲音抖震的道:“這是甚麼功法?”

  “當”!

他終拿不住馬刀,任其掉往地上。

燕飛心中暗嘆,今次追擊慕容寶的事已告泡湯,皆因真元損耗過巨。他暗把“仙門訣”融合在劍法內,劍劍至寒至熟激爆,怎是史仇尼歸這凡人抵抗得了?這等於在史仇尼歸的真勁裡爆開道“小仙門”,雖沒有真的開啟仙門,已足夠打開對方勁氣的缺口,徹底的打垮了對方。

若非如此,燕飛恐怕仍要被悍不畏死的史仇尼歸纏上一段時間。

到第八劍時,燕飛也感力有不繼。

如果不是遇上如斯高明的對手,他也難以創出這從仙門領悟回來新的“日月麗天大法”。當日在巴陵面對兩湖幫包括聶天還在內的雄,他是初試此訣,可是像今次收發由心的用在劍招上,則是全新的突破。

史仇尼歸“嘩”一聲噴出漫空鮮血,坐倒地上,雙目湧出熱淚,悲淒的道:“殺了我吧!”

燕飛還劍入鞘,訝道:“史仇兄為何哭呢?”

史仇尼歸慘然道: “我不是為自己的生死流淚,更不是因被你擊敗而流淚,而是為輸掉這場仗而痛心,假如我們遵照皇上的指示,便不用落此下場。動手吧!”

燕飛淡淡道:“回家去吧!戰爭總有勝有敗的。”

  說罷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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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千里報信

  誰人的掌勁如此霸道強猛?誰敢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在琅玡王府大門前攻擊司馬元顯的座駕?

劉裕抱著司馬元顯在街上滾動時,情況混亂至極點,大門剛打開了一半,拉車的馬兒受驚跳蹄前衝,拖著破爛的馬車,硬把欲蜂擁而出的門衛逼回府內。司馬元顯的隨身親衛,人人掣出兵器,離馬飛躍,趕來護土,叱喝怒吼,更添混亂。

劉裕甫觸地,立即見到有兩名親衛高於躺在地上,一人遠在大街處,另一死者就在馬車附近,均是頭蓋爆裂而亡,流出的鮮血染紅長街,他們的座騎驚駭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引起了更大的混亂,街上人車爭相走避。

劉裕心中描繪出適才的情景:刺客從對面樓房高處騰空掠至,先以腳踏破位於隊尾的親衛頭顱,借力躍起再以同樣手法殺害另一人,這才直接攻擊馬車。

誰人如此厲害,難道是孫恩親臨?

要知司馬元顯的親衛高手,無一不是百中挑一武技強橫之輩,縱使攻其不備,也難以在倏忽間連殺兩人,劉裕自問便辦不到。

  勁氣壓體而來。

  左右的人東歪西倒。

劉裕知道不炒,把司馬元顯推往一旁,大喝道:“護著公子!”

厚背刀離背而出,盡全力、憑感應,躍起揮刀劈往上方。

  “蓬”!

  勁氣交擊,來人重躍上半空。

劉裕則慘哼一聲,差點再次滾跌地上,全身血氣翻騰,五臟六腑像反轉了過來似的,張口噴出血花。

如果不是近日功力大進,這一掌已可要了他的小命。

劉裕仰天望去,難以置信的道:“盧循!”

盧循知道已錯失殺他的機會,長笑道:“看你能活至何時…”

凌空一個翻騰,投往對面去,消沒在一道橫巷裡。

司馬元顯此時驚魂甫定的跳將起來,走到劉裕身旁,與他一起呆瞪著盧循消失的方向,道:“幸好有你在旁,否則我今回必死無疑,盧循竟然是這麼厲害。你沒事吧?”

  眾親衛把兩人團團圍著。

劉裕拭去嘴角血漬,沉聲道:“我沒事!他奶奶的!盧循快要變成第二個孫恩了。”

心想的卻是今次陰差陽錯,盧循要殺的肯定是自己而非司馬元顯,卻讓司馬元顯誤會了,以為他是拼死相救。亦可見盧循到此刻仍未摸清楚他的行藏,這次只是湊巧碰上。

  邊荒集。邊城客棧。

飯堂內鬧哄哄的,邊荒遊第一炮的團友大部分聚在這裡吃早點,大家混熟了,談起話來特別有勁,何況昨天參觀了天穴、聽過卓狂生《一箭沉隱龍》的說書,更不愁沒有話題。連續兩晚到青樓鬼混的,則忙於交換心得,好決定今夜該到哪所青樓花天酒地。

老闆娘阮二娘親自招呼眾客,省去高彥等不少工夫。

今天並沒有安排節目或觀光景點,因為邊荒集甚都應有盡力,胡漠美食、青樓賭館,式式俱備,在絕對安全的環境裡自由尋樂子,才有真正的樂趣。在整個邊荒集的荒人衷誠合作下,凡掛上邊荒游標志的人,都會受到善待,買東西且有折扣,當然令客人更是賓至如歸,花錢花得更爽。

第二團邊荒遊剛於今早到達,入住另一旅館。由於被樓船數目限制,只能兩天接送一團,但荒人已非常滿意。

高彥、姚猛和陰奇三人坐在角落,想到陪他們共進早膳後可回復自由身,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討厭鬼談寶又來了,坐到三人這桌諛媚的道:“今次邊荒遊辦得空前成功,我們回去後會為你們廣為宣傳,令邊荒遊口碑載道,從此團來團往,客似雲來。”

姚猛斜眼兜著他道:“第二團來了,你不用溜嗎?”

談寶尷尬的道:“我剛到小建康外的碼頭看過,追我的壞人趕不上這一團。”

高彥笑道:“你見鬼才真,明明剛起床,還沒踏出過客棧半步,到哪裡去看壞人呢?難道躲在你房間的衣櫃內?”

陰奇笑道:“聽說你昨晚在青樓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棧。談兄的修養真好,有人在後面追殺,仍可以如此放開懷抱,來個今朝有酒今朝醉。”

談寶被三人你一句我-句的冷嘲熱諷,仍是笑嘻嘻的滿臉歡容,沒有絲毫被揭破謊話連篇的窘態,道:“請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無依,現今又走投無路,致行為異常。哈!我今次來……”

姚猛打斷他向陰奇道:“我有一個懷疑,昨夜我們的談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詐醉,那便不用勞煩他探囊取錢結賬了。”

高彥一咦“的一聲奇道:”怎麼會呢?小談你不是有花不盡的金子嗎? ”

陰奇啞然失笑道:“女人要騙男人的錢,最高明的招數是詐窮;男人要騙男人的錢,卻必須充闊。你們不是第一天出來行走江湖吧!這種第九流的伎倆竟不曉得嗎?”

  高彥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談寶賠笑道:“請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雙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來找三位,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代陳老闆想在邊荒集弄一盤生意來探路。”

三人愕然對裡,曉得這小子終於得償所願,找到肯給他騙的冤大頭。

談寶口中的陳老闆來自建康,他是所有團友中,花錢花得最兇的一個大商家,昨夜在賭場輸了十多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邊荒集有邊荒集的規矩,雖然明知談寶這小滑頭不老實,他們仍不可以壞他的事。

談寶又以最誠懇的態度道:“可以老老實實的做生意賺錢,谁愿直偷硬取,做傷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邊荒集來,正是要轉做正行,重新做人。請三位念在我三歲……”

此時一個振荊會的兄弟匆匆而來,到陰奇旁湊在他耳邊說話,談寶只好閉口。

陰奇聽罷皺眉道:“他在哪襄呢?”

  手下道:“他就在門外。”

陰奇打手勢著手下喚人進來,向談寶道:“今晚在說書館,有一個關於在邊荒集做生意的講座,屆時帶你的陳老闆去聽便成。現在老子有事,你給我立即滾蛋。”

  談寶千恩萬謝的去了。

振荊會的兄弟此時領著人來了,此人風塵僕僕、滿臉倦容,顯是趕遠路而來,但雙眼仍是閃閃有神,粗壯的身體挺得筆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約而同暗中戒備。一錯豈能再錯,幸運是不會永遠站在他們一方的。

  陰奇道:“坐!”

  那人在三人對面坐下。

陰奇道:“閣下高姓大名,有甚麼十萬火急的事要見我們屠老大?”

漢子定神打量陰奇,沉聲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來見屠老大,至於是甚麼事,必須見到屠老大才能說。”

高彥見他一臉正氣,忍不住道:“陰爺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荊會的二當家,屠老大不在,陰爺便等於屠老大,對他說與對屠老大說沒有任何分別。 ”

蒯恩搖頭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話只能向屠老大說。陰二當家行個方便,指點我如何可以見到屠老大。”

陰奇不悅道:“此事沒得商量,我們屠老大的行踪是個秘密,不會憑一個陌生人的片面之詞而洩漏。”

他說得決絕,高彥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著陰奇,忽然兩眼紅起來,垂頭道:“我求陰爺好嗎?如我有半字謊言,教我天誅地滅。”

三人對他的異樣神情大惑不解,要這麼一個鐵漢說出哀求的話,分外令人驚訝。

高彥又忍不住道:“至少該透露點情況,例如你的主子是誰,好讓陰爺考慮。”

蒯恩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我來自江陵,一向在侯爺手下辦事。”

陰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

蒯恩忍在眼內的熱淚,再禁不住的奪眶而出,還痛哭起來,惹得人人注目。

琅玡王府大堂內,司馬道子端坐主位,陳公公居右下首,對面是司馬元顯和劉裕兩人。如此方式的會面,有點似家庭聚會,令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如果他沒有猜錯,自己“拚死”救回司馬元顯,減少了司馬道子的敵意,拉近了他們的關係。

司馬道子縱然純在利害關係上作考慮,只要能證實三點,他確會重用自己。

首先,劉裕必須不是謝玄指定的繼承者;第二點是劉裕沒有野心;而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劉裕必須絕對地效忠於他。

劉裕亦在這三方面盡人事想辦法,以減少司馬道子對他的猜疑,為的是爭取一個立大功的機會。

大破焦烈武並不能算數,因為焦烈武只是為患沿海城鎮,沒有直接威脅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權貴根本不把這當作一同事。如果能大破天師軍,當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會把他視為救星。

他要的是這麼一個機會,也只有司馬道子能達成他的願望。

司馬道子沒有詢問剛在大門外發生的事,因為他已從把門的守將知悉整個過程,此刻問的是昨夜發生的事。

劉裕在他反复詢問下,把情況詳盡道出。

司馬道子聽罷沉吟不語,陳公公則盤膝而坐,垂簾內視,彷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對身外任何事不闢不問。

好一會後,司馬道子向司馬元顯道:“小裕剛才告訴我的,與告訴元顯的有出入嗎?”

劉裕心中打悶雷,思忖這種事哪有當著自己問司馬元顯的,理該私下才去問兒子,以判斷他劉裕有沒有說謊。

不過亦隱隱感到司馬道子是急於弄清楚自己的誠意,不想浪費時間,好決定該否信任自己。

司馬元顯尷尬的瞥劉裕一眼,道:“我不是幫劉兄說話,他說的與向孩兒說的如出一轍,只不過更詳細了。”

司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隨口說出的謊話,會處處露出破綻,例如前言不對後語。現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無頓忌的說話,不用再對你有提防之心。我從來就是這小心謹慎的一個人,小裕很快會習慣。”

劉裕心叫厲害,這番話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說謊。幸好他確有與司馬元顯衷誠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沒有出岔子。

司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點自說自話的道:“任青娓秘密去見的人是誰呢?”

司馬元顯道:“劉兄正要向孩兒說出他的猜測,盧循便來了。”

司馬道子雙目精芒電閃,往劉裕瞧來。

  劉裕道:“王爺已猜到了。”

司馬道子雙目殺機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個人夠資格讓桓玄派密使去見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內。但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歸?”

陳公公睜眼道:“劉牢之好大膽。”

司馬元顯聽到劉牢之的名字,“啊”的一聲嚷起來。

陳公公道:“桓玄決定派人聯絡劉牢之,該是乾歸到鹽城去後的事。至於為何由任青媞去見劉牢之,這是因劉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復關係,用一個沒有官職的中間人會比較恰當,大家可依江湖規矩處事。”

司馬道子點頭道:“盧循是一心來建康鬧事,而他的目標是我和劉牢之,正因他暗中監視劉牢之,方發覺劉牢之與任青媞秘密碰頭,又以為我剛才坐在元顯的馬車內,故把握機會下手。哼!盧循妖道,竟敢來我建康撒野。”

  劉裕嘆了一口氣。

司馬元顯訝道:“劉兄為何嘆氣?”

劉裕道:“盧循再非以前的盧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獸之鬥,否則不論我們派出多少個高手,恐怕仍無法置他於死。”

陳公公點頭道: “我查看過被他踏破頭蓋骨的兩個人,他該已練成孫恩藉之以橫行天下的”黃天大法“,要殺他確不容易。”

司馬道子道:“殺乾歸和任妖女會否容易一點呢?”

劉裕道:“只要一個人能及時趕到,所有問題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馬道子雙目亮了起來,道: “燕飛!”

  接著目光往陳公公投去。

陳公公點頭道:“如有燕飛加入我們,即使是孫恩,也要難逃一死。”

然後向劉裕道:“燕飛能否及時趕來呢?”

劉裕苦笑道:“我們已向邊荒集送出信息,至於燕飛何時到達,則是未知之數。”

司馬道子道:“我們豈能便這樣乾等燕飛?此事交由小裕去辦,我們則全力配合。元顯你好好的跟小裕學習。”

司馬元顯領命後,問道: “我們該如何對付劉牢之?一旦讓他領軍出征,我們便沒法子控制他。”

司馬道子哂道:“現在我們便可控制他嗎?”

  司馬元顯為之語塞。

司馬道子問劉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劉牢之為人行事的作風,對此有甚麼看法?”

劉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劉牢之不是這麼容易談得攏的,可是劉牢之肯密會任青媞,已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卑職認為我們應裝作若無其事,否則會變成逼劉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從中得利。”

  陳公公點頭道:“有見地!”

司馬道子斷然道:“就這麼決定。現在我們集中全力對付乾歸和盧循,只要能殺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論功行賞,絕不食言。”

劉裕心中叫苦,司馬道子這麼說,等於逼他有所表現,否則會懷疑他的能力,更遑論將來再重用他。

  但還有甚麼話好說的。

四人再商量瞭如何配合的問題,讓劉裕可以隨時找到陳公公幫手,這才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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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趕盡殺絕

燕飛在離參合陂三里許處的一座小丘上遇到拓跋珪,在十多名將領親衛簇擁下,拓跋珪神采飛揚地極目遙望長城的方向。

  燕飛心頭一陣激動。

拓跋珪已確立他在朔方的地位,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在誰敢不依附他,誰便要身敗族亡的形勢下,他的力量將迅速增長。

今年拓跋珪才二十五歲,已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建立起比舊代國更強大的國勢。

在此戰的大方向上,拓跋珪沒有犯任何錯誤,先是退避敵鋒,繼而利用慕容寶性格上的弱點,誘慕容寶倉卒深入,完全控制了主動。到慕容寶中計退往中山,慕容寶敗局已定。

拓跋珪以馬賊起家的優越騎兵,在雄才大略的拓跋珪超卓的領導下,已成能與慕容垂抗衡的軍事力量。縱然以慕容垂的強橫,亦不敢造次,妄然出長城攻打拓跋珪。

當然拓跋珪不會只滿足於眼前的成就,他將會越長城挑戰從未吃過敗仗的慕容垂,以決定中原誰屬。

拓跋珪隔遠便看到他,與眾將士馳下小丘,迎接燕飛。

拓跋珪雙目閃著前昕未見的光采,呵呵笑道:“我的好兄弟,我們贏哩!且是最徹底的勝利。”

說罷從馬上躍起,凌空而至,一把將燕飛擁個結實。

眾將士勒馬停定,拓跋珪的愛騎奔到兩人身旁,雀躍跳動,懂人性似的為主子高興。

燕飛感覺著拓跋珪體內沸騰的熱血。

自憧事以來,拓跋珪一直期待這一天的來臨,現在妄想竟變成了事實,燕飛清楚體會到自己這位好兄弟的心情。此仗的成果得來並不容易,其中經過了多少無眠的晚夜?多少憂慮和恐懼?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肩,喜形於色的看著他。

燕飛往眾將士瞧去,出奇地發覺各人神情有點麻木似的,其中的崔宏更垂下頭去,似乎不敢接觸他的眼光。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俘虜了多少人?”

拓跋珪哈哈笑道:“我說過不留俘虜就是不留俘虜,難道只是說來玩的嗎?”

燕飛心中起了個疙瘩,記起大批跳進湖水的燕軍,這些人肯定是束手就擒的命運,難道拓跋珪就這麼把他們全體撲殺嗎?

拓跋珪岔開道:“現在我們氣勢如虹,必須乘勝追擊,直撲平城、雁門,你會否改變主意,陪我一道去呢?”

燕飛苦笑道:“你為何不問我是否幹掉了慕容寶?”

拓跋珪欣然道:“慕容寶的生死在現時的情況下已無關重要,他是否逃脫了呢?”

燕飛點頭示意,更肯定拓跋珪是故意支開他,好把燕軍降兵全部處決。

如果自己在場,當然會阻止他幹這麼殘忍不仁的事。為了復國,爭乎稱霸天下,拓跋珪是絕不會手軟的。

  事已至此,還有甚麼話好說的。

拓跋珪笑道:“算那小子命大,將來便由我親手宰掉他,對我來說會更痛快。好哩!兄弟你仍未答我的問題。”

燕飛的心情已忽然轉差,頹然道:“我必須立即趕回邊荒集,就和你在這里分手好了。記著和邊荒集保持最緊密的聯繫,你隨時會接到我傳給你的急信。明白嗎?”

  拓跋珪點頭道:“明白!”

接著湊到他耳邊道:“我亦希望你明白,為了我們拓跋族的將來,我的殺弟血仇,你的紀美人被擄之恨,我們必須盡一切辦法去擊倒慕容垂,不容有任何錯誤,更不能留情,因為慕容垂是不會對我們有絲毫仁善之心。戰爭從來如此。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亂時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拋開一切,作那狠毒無情的主事者。這是唯一的勝利之路,踏上此路便不能有任何猶豫,只有堅持到最後的一口氣。”

  說罷放開他,喝道:“馬來!”

燕飛阻止道:“我走路比較方便點。”

拓跋珪又抓起他雙手,激動的道:“不論如何!我拓跋珪和燕飛永遠是最好的兄弟!”

燕飛反握著他,低聲道:“好好保重!”

  說畢,朝南去了。

卓狂生睡至正午才醒過來,在說書館磨蹭片刻,剛想到隔鄰去看查重信的“邊荒燈王”看看他營業的情況,忽來訪客,赫然是劉穆之。

卓狂生對他頗有好感,欣賞他過人的修養和才智,總覺得他目前雖是懷才不遇,但有一天終能得展抱負,非是池中之物。

笑道:“劉先生請坐,任擇一椅。”

劉穆之在最前排正中的椅子坐下,欣然道:“卓館主可否免費為我說一台書呢?因為我最後的一個子兒,已花在卓館主的《一箭沉隱龍》上。”

卓狂生到他的說書台坐下,面對劉穆之,笑道:“原來劉先生這麼窮困,不過不用擔心,到邊荒集來的大多是不名一文的窮光蛋,其中日後飛黃騰達的也大不乏人,逞荒集正是個遍地賺錢機會的地方。劉先生如不嫌棄,可在這裡賣故事賺錢,作暫時棲身之所。”

劉穆之笑道:“多謝卓館主向小弟雪巾送炭,令我頗覺不負此行。”

卓狂生拈鬚笑道:“我當然曉得劉先生志不在此,而劉先生感到不負此行,也不是因我卓狂生。哈!劉無生想听哪一台書呢?敝館的四大書寶,劉先生已聽其一,餘下三寶是《邊荒大戰》、《淝水之戰》和《小白雁之戀》,劉先生對哪台書較有興趣?”

劉穆之微笑道:“我想听的是未發生的故事,姑名之為《晉室之亂》如何?”

卓狂生長笑道:“劉先生看過天穴後,縱然猜不到晉室之亂的過程,也該可以把握到最後的結局。良禽擇木而棲,劉先生還要猶豫嗎?”

劉穆之從容道:“卓館主勿要怪我疑心重,劉裕一箭沉隱龍應是實情,天穴亦確有其事,問題在兩者是否同一時間發生,卻是沒有人可以肯定。所以我必須弄清楚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方可以決定該否留在這裹做個快快樂樂的說書先生,還是去冒殺身之險,投效可能是真命天子的人。”

卓狂生道:“劉先生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呢?”

劉穆之侃侃而言道:“現今南北亂局已成,北方姚萇雄霸關中,慕容垂稱雄關外,暫成二分之局,可是兩方面都未能盡控局面。而正因北方群雄自顧不暇,南方朝廷外的勢力,在沒有威脅下無不蠢蠢欲動,希望能乘勢而起,奪取政權。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小一個劉裕,能有甚麼作為呢?”

卓狂生仰天笑道:“這麼一台說書,是我自當館主以來最大的挑戰,劉先生坐穩了,到我說畢這台書後,保證你立即上路,拿著我的推薦信去見小劉裕,從此走上造皇之路。”

今天不知是甚麼佛節慶典,歸善寺擠滿來上香的善信。車好後院精舍是行人止步之地,前方佛殿雖是喧鬧震天,後院和歸善園一帶仍是安詳寧和。

劉裕回到宿處,屠奉三和宋悲風仍外出未返,令他滿腹心事,卻苦無傾訴的好對象。

  唉!他必須設計殺死盧循或乾歸其中一人,始能向司馬道子作出交代。對司馬道子這種用人的作風,他是不敢恭維,卻又別無他法。

盧循變得非常可怕,確有殺死自己的本領。司馬道子是誤會了,盧循先後去監視劉牢之和琅玡王府,目的不在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而是要殺他劉裕。

對盧循來說,留下劉牢之和司馬道子,等於留下晉室分裂的禍源,對天師軍是有利無害。可是自己卻成了天師軍的威脅,因為當《一箭沉隱龍》的事傳遍天下,他劉裕已成了民眾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對相信天師道的愚民也有一定的號召力。

  這才是孫恩最懼怕的情況。

回到房中坐下,劉裕正思忖該否出外找尋屠、宋兩人,外面傳來彈甲之聲。

劉裕整條脊骨登時寒慘慘起來,感覺到死神的接近。

  他認出是任青媞的訊號。

更感後悔莫及,這妖女該是從琅玡王府直跟他到這裡來,路上他一直因司馬道子硬派下來的任務心神恍惚,致被人從後跟躡仍絲毫不察。

如果隨任青堤來的尚有乾歸和他的手下,今次他肯定難逃一死。

劉裕探手握著刀柄,深吸一口氣道:“任後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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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居心難測

“咿丫”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任青媞迷人的玉容和身段映入劉裕眼簾,她穿的雖是粗布麻衣而不是慣見的盛飾嚴裝,臉上亦不施脂粉,卻無損她的風韻,反多添了清秀的氣質。

劉裕的手離開了刀把,不但因察覺她是孤身一人前來,且於她身上更感應不到殺意。

任青媞目光投在他身上,便像再移不開似的凝望著他,香唇吐出“劉裕”兩字,挾著一陣充盈健康青春氣息的香風,投往他懷抱裡來。劉裕仍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回事,她已坐在他膝上,兩手纏上他的脖子,獻上香吻。

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只要她有任何異動,會先一步作出反擊。橫豎與她親熱並非第一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也不由自主地享受她的銷魂“陣勢”。

  唇分。

任青媞雙眸閃閃發亮的注視著他,嘆息道:“劉裕啊!你是怎樣辦到的?看著你從琅玡王府走出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溫香軟玉抱滿懷,所處之地偏是不容軌外行為的佛門清靜地,只是那種刺激的滋味已使劉裕感到難以把持,如果不是深悉她所具的危險性,會否出亂子確是未知之數。

劉裕勉強壓下被她撩起的情慾之火,皺眉道:“你何時到建康來的,怎會這麼巧在司馬道子的府門外?”

心忖只要她有一句謊話,便設法下手製著她,雖清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總好過糾纏不清。

任青媞把下頷枕在他的寬肩上,舒適的嘆了一口氣,輕柔的道:“告訴你也不相信,我是奉桓玄之命到建康來見劉牢之,今早收到琅玡王府大門外發生刺殺事件的消息,便到琅玡王府看看,竟見到你這冤家從後門溜出來,青媞歡喜得差點發狂哩!劉裕啊!青媞是真心對你的。我們又在一起了。”

劉裕對她的老實和坦白胡塗起來,一時哪弄得清楚她的用心,故作驚訝道:“你怎會和桓玄搭上的?”

任青媞嗔道:“什麼搭上哩?說這麼難聽的話,青媞是在為你辦事嘛!其中的過程說來話長,我們到床上說好嗎?青媞想你想得很苦哩!”

劉裕差點棄甲曳兵的奪門而出,任青娓不但沒有半句謊言,且一副心兒全向著他的模樣,配合她的迷魂手段,他的自製力已徘徊於崩潰的邊緣。

  這美女究竟在耍什麼戲法呢?他再不敢肯定。

任青媞從他肩上仰起螓首,呵出的芳香氣息輕柔地吹往他臉上,笑臉如花的道:“人家是盡心盡力為你劉爺奔走辦事啊!你怎可不好好獎賞我,好好的疼我呢?看你啊!只懂摟著人家發呆,男子漠大丈夫不是該敢作敢為的嗎?”

劉裕差點喊救命,任青娓是絕對碰不得的有刺毒花,偏是媚力逼人,令他聯想到下了毒的醇酒佳釀,強行集中心神,道:“不要誘惑我,你知道刺客是誰嗎?”

任青媞輕吻他一口,微笑道:“不誘惑你又誘惑誰呢?青媞正是要迷死你。說罷!誰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在琅玡王府外公然行刺司馬元顯?”

劉裕湊到她小耳旁道:“是我們的老朋友盧循。”

任青媞嬌軀遽震,花容變色,直瞪著劉裕,軀體轉硬,美目填滿殺機。

從這些不能隱瞞的變化,劉裕肯定任青堤沒有親眼目睹盧循下手的情況,亦沒有想過刺客是盧循,更探測到任青娓對天師道仇恨之深。

見任青堤仍呆瞧著自己,劉裕感到重新控制了主動,輕鬆起來,拍拍她的香臀道:“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任青媞籲出一口氣,回復過來,皺眉道:“人家不是已向你投誠效忠嗎?為何還要和青媞作交易呢?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好了,不過你定要為我殺死盧循,便當是向孫恩先討一點債吧!”

劉裕大感頭痛,因弄不清楚任青媞是真情還是假意,只好希望她露出破綻。

漫不經意的道:“我要殺乾歸。”

任青媞嬌軀一顫,皺眉道:“你可知我昨夜到過乾歸的船上去?”

劉裕心中大訝,暗忖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她,此女確有效忠自己的決心,否則怎會透露與乾歸的情況?也不知該喜出望外還是苦惱,更不知自己是希望她成為戰友還是敵人。

任青媞僵硬了的玉體又柔軟起來,探手撫著他右頰道: “殺乾歸並不容易,此人太精明厲害了,我們殺他的計劃必須精心佈置,使人不懷疑到我的身上,否則我將永遠不能回到桓玄身邊,聶天還也不會再信任我。”

接著臉蛋貼往他左頰,暱聲道:“青媞為了你願做任何事,你要好好對待青媞啊!”

對這善變難測,隨時可從款款情深變作毒如蛇蠍的美女,劉裕再分不清真假,又感自己重處下風。赫然發覺自己正愛撫著她的玉背。

驀地足音傳來,把劉裕從春夢裡驚醒過來。

任青媞湊到他耳邊道:“今晚醜寅之交,青媞在大江旁燕子磯的亭子等你,千萬不要失約。”

說畢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珠,穿窗去了。

劉裕仍是“神智不清”之際,王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劉兄在嗎?”

劉裕方記起直到這刻仍沒法騰出時間見王弘,心感抱歉,連忙跳將起來,把門拉開,道:“王兄請進,我剛回來,正想出門。”怕王弘嗅到任青媞留在他身上的香氣,後退兩步,請王弘坐下,自己則坐往隔幾的椅子。

王弘心不在焉的道:“想找劉兄真不容易。”

劉裕苦笑道:“我正要約王兄見面,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王兄聽過後該會原諒我。”

王弘卻似沒有真的怪他,道:“這個我是明白的。你知否今早有人在琅玡王府大門外行刺司馬元顯,幸好他命大,被手下拼死救了他一命。 ”

劉裕聽得心中稍安,只要任青媞不洩漏此事,該沒有外人曉得自己當時和司馬元顯在一起。嘆道:“救他的人便是小弟。”

  王弘為之愕然。

解釋清楚後,劉裕道:“王兄什麼事找得我這麼急?”

王弘道:“建康有很多人想見你。”

劉裕皺眉道:“王兄難道不清楚我在建康是不能張揚的嗎?如被司馬道子曉得我在建康廣交朋友,對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有很壞的影響。”

王弘被冤屈了的嘆道: “我當然清楚,可是人人曉得我曾和你在鹽城並肩破賊,都來央我安排與你一,我是推無可推,差點被他們逼瘋了。”

劉裕奇道:“他們這般想見我所為何由,不怕開罪司馬道子嗎?”

王弘道:“最主要是為了好奇心,想看看你這位大英雄如何英明神武,不可一世。見面當然是秘密進行,事後人人會守口如瓶,不會洩出半點風聲。”

劉裕不解道:“你認為我該見他們嗎?”

王弘道:“敢來見你的都是建康世家大族的年輕一代,其中不少已身居要職,與他們拉上關係,對你將來的發展會有估量不到的幫助。他們不會公然站在我們的一方,可是一旦劉兄掌握實權,他們會成為你施政的班底,成為支持你的力量。”

劉裕道:“可是只要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奉司馬道子之命來試探我的奸細,好事會變成壞事。”

王弘欣然道:“這方面可以包在我身上。我只會挑與我有真正交情的人來見你,又必須是能在建康政壇起作用的人,這樣的人加起來不出十個,都是看不慣司馬道子父子倒行逆施、敗壞朝政的有誌之士,我最清楚他們,保證不會有人出賣你。”

劉裕仍是不解,問道:“建康的高門俊彥怎看得起小弟區區布衣的寒門之士呢?”

王弘笑道:“他們敢看不起其它所有寒士,但怎敢小覷你呢?你現在他們心中,早超越了一般布衣的身分名位,你不但是謝安屬意的人,玄帥的繼承者,更是北府兵內最有為的將領。兼且帶有荒人式傳奇荒誕的懾人風采,又身備'一箭沉隱龍、二箭破海賊'的天命授意,誰不想一睹你的風采?看看你會否是他們冀望的救星。”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一時也不知建康世族年輕一代對他的反應,是吉是兇。

王弘道:“信任我吧!我會將此事安排得妥妥噹噹,保證司馬道子不會收到任何風聲。唉!家父也很想見你呢。”

又道:“換過另一種情況,肯定他們不會這般積極地想見你,但現在是什麼情況?建康南面沿海諸郡幾盡入孫恩之手,上游的桓玄聯結聶天還蠢蠢欲動,南方正陷於水深火熱之時,建康由上至下,都希望你能重振玄帥當年的威勢,令南方回復安寧。”

劉裕明白過來,建康的世族並不是想他改朝換代,而是希望他能取代他們深惡痛絕的劉牢之,成為一個“布衣的”謝玄。

點頭道:“好吧!你安排好後,我便去會見他們。不過煩王兄先告訴他們,小弟只是凡人一個,並沒有三頭六臂,且對清議一竅不通,故勿要因此而失望。”

王弘大喜道:“如此我總算可以有個交代。劉兄太謙虛了,只要你肯在他們面前走幾步,讓他們看到你龍行虎步的雄姿,保證他們心折。”

劉裕苦笑道:“你讓我想起邊荒集高彥小子的愛誇大。”

王弘起立笑道:“我一點也沒有誇大,只是劉兄自己不曉得吧!哈!安公的九品觀人法怎會有失誤的可能?”

燕飛在荒野全速飛掠,體內真氣生生不息、無有窮盡,便如天地的相對,星辰的轉移,日夜的遷變。

可是他曉得,當他用上仙門訣的功法,七式已是極限。

如果他可以把仙門訣無休止地施展,他肯定孫恩也難逃劫數,飲恨於他的蝶戀花之下,只可惜他現在能力的極限是七劍,只要孫恩能捱過他七劍,死的將是他燕飛。可是若不用仙門訣,他又自知奈何不了孫恩。

  這個險值得冒嗎?

慕容垂又能抵擋他的仙門訣多少劍呢?

  我的娘,想想也令人頭痛。

但那種苦惱的感覺是很輕微的,因為他已重新和紀千千建立聯繫,致勝的契機已掌握在手裡。自千千被擄後,從沒有一刻,比這刻更令他感到有望救回紀千千主婢。那種狂喜的感覺,使其它一切煩惱變得微不足道。

他已逐漸掌握到慕容垂的思考方式。所以只聽千千說慕容垂重提要活捉燕飛的舊事,他便斷定慕容垂已想出對付邊荒集最有效方法,就是把整個城集徹底毀掉,令荒人沒法和拓跋珪呼應合作。

邊荒集有一個其它地方都沒有的優勢,就是她乃當今唯一貫通南北交通的城集。通過她,南北的物資可以互相對流,互補不足處,一旦這種獨一無二的功能被運用在軍事上,其效用是無可估量的。

第二次的反攻邊荒集之戰,荒人正是利用南方的資源,配合用盡天時、地利、人和的超卓戰術,完成幾近乎不可能的事。

拓跋珪肯定可勢如破竹的攻陷平城、雁門和周圍廣闊的屯田區,可是要鞏固成果,還須一段長時間。或許是幾個月,至或一年半載。慕容垂會利用這個空隙,先全力收拾荒人,把邊荒集夷為平地,去了這如芒刺附背的後顧之憂,這才全力討伐拓跋珪。

如果慕容垂得逞,不但荒人完蛋,拓跋珪也要完蛋。

可是燕飛是不會讓慕容垂的圃謀順遂的,今次荒人將是有備而戰,利用邊荒的特異地理形勢,全力與慕容垂周旋。亦可為拓跋珪爭取寶貴的時間空間。

一切全賴紀千千的“通風報信”。

千千究竟需多少時間才能複元過來,進行另一次心靈對話呢?

高彥和姚猛離開客棧,從東大街進入夜窩子的範圍。

日間的夜窩子靜悄悄的,所有青樓、酒館、賭場仍未啟門營業,荒人都集中在夜窩子外的區域進行各種活動。

廣場上只有一個人,正是王鎮惡,他呆站在鐘樓之旁,像欣賞古物神蹟般仰望樓頂處的大銅鐘,神情專注。

姚猛正要繞過他,卻被高彥扯著衣袖來到王鎮惡旁,道: “王兄你好!”

王鎮惡沒有看他們,思索的道:“一座鐘樓竟能決定一場戰爭的成敗,真教人難以相信。”

姚猛忍不住問道:“為何王兄總像心事重重,滿懷感觸的樣子呢?”

王鎮惡終朝他們瞧來,嘆息一聲,苦笑道:“教我怎樣答你呢?原本我的心早巳死去,只想隱姓埋名,在南方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渡過下半輩子。可是忽然來了個觀賞天穴的邊荒遊,令我的心又活躍起來,想到這裡來一開眼界。這種心情是很難向你們解釋的。”

高彥愕然道:“你老哥頂多比我們大上三、四歲,正值年輕有為的歲月,怎會變得心如死灰?”

王鎮惡嘆道:“此事一言難盡,重提亦沒有任何意義。天穴確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蹟,當我站在天穴之旁,感動得差點哭起來。至於什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照我看只是你們附會之詞,根本沒有人能證明兩件事發生在同一時間。”

“王兄此言差了!因為亦沒有人能證明兩件事不是在同一時間發生。”

三人聞聲瞧去,只見江文清和慕容戰聯袂而至,發言的是慕容戰。姚、高兩人心感奇怪,江文清和慕容戰少有走在一起的,看來是有特別的事發生了。

果然江文清來到三人身旁時,先向王鎮惡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然後道:“我們現在去找卓名士,須立即舉行臨時的鐘樓議會。”

高彥嚇了一跳,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慕容戰道:“邊走邊說吧!”探手搭上兩人肩頭,向王鎮惡展露抱歉的笑容。

王鎮惡對三人親熱的動作現出錯愕神色,未及說話,足音響起,眾人聞聲瞧去,登時眼前二兄,一個動人的勁裝美女正匆匆趕至,似是一直跟在江文清和慕容戰後方,到這裡才追上來。

美女直抵眾人身前,目光在眾人身上打轉,好一會後停留在慕容戰臉上,又上下打量他,最後露出迷人的笑容,道:“慕容戰!”

慕容戰一頭霧水的應道:“正是在下,姑娘找我有事嗎?”

  美女欣然道:“真好!看劍!”

  劍光一閃,直搠慕容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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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匡濟之才

酒館內,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圍坐一角,商量要事。

聽罷今早的事,屠奉三笑道:“盧循今次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忙,促進了我們和司馬道子父子的關係。”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這奸賊死性不改,還要逼我們去殺乾歸和盧循。”

屠奉三道:“這是對雙方均有利的事,我們亦樂意為之,何況我們不去惹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必須盡力而為。”

接著向劉裕道:“你信任那妖女嗎?”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雖沒有說半句謊話,我仍不知該否信任她?”

宋悲風道:“今晚燕子磯的約會,肯定是個陷阱,也是乾歸唯一能殺你的機會。”

劉裕道: “這個很難說,她若想殺盧循,必須藉助我們的力量。她什麼也可以作虛弄假,但對孫恩的仇恨卻是真的。”

屠奉三點頭道:“任青媞是我們對付乾歸的奇著,只要她肯合作,乾歸肯定沒命回江陵去。問題是任青?是否真的肯聽話,這個問題教人頭痛,難作決定。”

宋悲風斷然道: “既然如此,小裕今晚去見她吧!看她有什麼話說,我們則暗伏一旁監視,萬一發生什麼事可以有個照應。”

屠奉三道:“以任青媞的揣姦把滑和功夫,有人在旁當瞞不過她。所以劉爺一是索性不去赴約,否則必須單獨行動。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我猜,任青媞亦有藉此試探劉爺的意思。”

劉裕點頭道:“任青媞正是這種人,論狡猾我實在比不上她。”

宋悲風道:“如果真是個陷阱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燕子磯三面臨江,看似是絕地,可是只要躍入江中,任對方千軍萬馬,也可以輕易脫身。”

劉裕同意道:“我的水底功夫頗為不賴,就算敵人在水內有伏兵,也攔不住我。”

宋悲風終於首肯,道:“要小心點。”

劉裕問屠奉三道:“邊荒集那邊有什麼消息?”

屠奉三道:“最新的消息是邊荒遊差點功虧一簣,高彥被桓玄派來的人下了慢性劇毒,幸好他身俱燕飛的神功,故能驅毒成功。”

兩人忙追問個中情況,屠奉三解釋一番後道:“司馬元顯雖認為該以殺盧循為要,我卻認為乾歸才是我們的首選。此子現在正代替了我以前在桓玄軍中的位置,如能除去此人,可以大幅削弱桓玄的實力,令我們在未來的鬥爭中,更有把握。”

稍頓續道:“殺乾歸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為荒人向桓玄還以顏色。乾歸指使他的嬌妻來對付荒人,我們就殺乾歸作回報。”

宋悲風笑道:“這該叫禮尚往來,對嗎?”

劉裕沉吟道: “問題在任青媞助我們對付乾歸容易,我們要為她殺盧循卻是無處著力。據陳公公的估計,盧循應已練成孫恩的黃天大法。”

屠奉三訝道: “陳公公憑什麼作出猜測呢?”

劉裕答道:“陳公公檢查過遇害衛士的遺體而作出這樣的猜測。”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陳公公該對孫恩的黃天大法有深入的認識,否則根本沒有資格作出如此結論。”

宋悲風動容道:“對!這或許是一條線索,可查出陳公公的出身來歷。

以前的陳公公便像琅玡王府的幽靈,沒有人曉得他的存在。 “

劉裕道:“我看他擁有閹宦外觀上的所有特徵,應是太監無疑。”

屠奉三道:“暫時我們實無暇去理會陳公公的出身來歷。眼前最要緊的事,是如何以殺盧循來打動任青媞,令她肯與我們合作幹掉乾歸。”

宋悲風道:“我唯一可以想到是以小裕為餌,誘盧循入彀,但如何實行,卻令人煞費思量。”

屠奉三道:“孫恩的黃天大法,乃道門的最高功法,牽涉到天人交感,秘不可測。如盧循真的練成黃天大法,即使仍處於初成的階段,要殺他也不容易。且他在暗我在明,一個疏神下,吃虧的大有可能是我們。”

宋悲風道:“如果他確藏身於米舖內,盧循便非無跡可尋,我們亦可據此籌劃對付他的方法,也可對任青?有個交代,顯示我們是有和她交換合作的條件。”

劉裕想起要和任青媞“交手”便感煩惱,其中牽涉到男女間關係的微妙處,怎也沒法向兩人說清楚,不論說甚也難令他們真正的明白。

屠奉三沉吟道:“孫恩既可把菇千秋這天師軍的臥底安插到司馬道子的身邊,如果不是給我們誤打誤撞的揭露了他的身分,恐怕到今日仍能瞞天過海。這顯示了天師軍對建康的滲透工夫做得非常出色,但為何盧循仍似沒法掌握我們的情況,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宋悲風道:“會否是因菇千秋而牽連出天師軍在建康的情報網,致大大削弱天師軍在建康的探查能力?”

屠奉三點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以盧循的老練,刺殺不成後必會埋伏於附近。任青媞能跟踪劉爺到歸善寺,他當然也辦得到。哈!說不定任青媞已幫劉爺逃過一劫,盧循因顧忌任青媞與你連手,所以放過了這殺你的好機會。”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慘慘的,在瑯訝王府雖只是與盧循硬拼了一招,但已令他清楚純以功力計,他實及不上盧循。燕飛的免死金牌,在應付盧循上仍然有效嗎?

宋悲風道:“我們必須另覓藏身之所,這方面我去想辦法。”

屠奉三道:“由現在起,我們須全神戒備,先要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有希望達到殺敵的目標。幸好這是我的專長,在與聶天還的明爭暗斗里,來來去去都是這種勾當。”

劉裕苦笑道:“你們兩個都忘記了我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哩!”

  兩人呆了一呆,接著齊聲失笑。

劉裕忽然湧起豪情壯志,心忖生命正因難以確定未來的生死成敗,而變得充滿刺激和樂趣。他已踏上一條沒得回頭的長路,只能堅持下去,與敵人周旋到底,贏取最後的勝利。

卓狂生在說書館中呵呵笑道:“劉兄還要猶豫嗎?”

坐在前排椅子的劉穆之欣然道:“最令我感動的,不是劉裕不凡的遭遇,而是卓館主對愚生的信任。劉裕大破焦烈武確是精彩絕倫,可是劉裕能於最惡劣的環境下,與司馬道子暫時和解,卻該屬最機密的事,卓館主竟肯坦然相告,我真的非常感激。”

卓狂生訝道:“我說了這麼多,仍不能打動你嗎?”

劉穆之道:“我有一個愚蠢的問題,想請卓館主坦誠相告。卓館主因何這麼看得起我呢?”

卓狂生從台上走下來,到他左旁隔一張椅子坐下,舒服輕鬆的挨坐著,微笑道:“真正的高手,只看敵手一眼,便大約知其深淺;說到看人,我或許仍及不上謝安的九品觀人之術,但肯定可算高手中的高手。而我非看你兩眼便作出判斷,而是經過細心的觀察。不說你在旅途上與眾不同的表現,只看你昨晚聽我說書時,喜怒哀樂的反應亦與其它聽書者有異,只從當時的觀察,我便知你才智的深淺。”

劉穆之讚歎道:“原來卓館主有一套說書觀人之道,該可以與謝安的九品觀人法後先輝映。”

卓狂生欣然道:“多謝劉先生的讚美。剛才我本想勾劃出南方未來一幅壯麗圖卷,但回心一想,有甚事比事實更有說服力?所以把心一橫,索性向你披露在第二次光復邊荒集後,劉裕回歸北府兵的整個歷程,讓你見識劉裕的本領。劉裕此子表面是北府兵的猛將,可是其體內流的卻是荒人的血液,亦只有他這樣的人,才可以在這南北大亂的時代,逆境求存,創出不世功業。現在劉裕萬事俱備,只欠一個機會。當他在南方冒起頭來,再沒有人能阻擋他的運勢,即使北方諸雄,亦要深感震悚,先生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憑我一封薦書,保證先生可得展平生抱負。”

劉穆之道:“現在仍不是去見劉裕的時機。”

卓狂生不解道:“先生何有此言?”

劉穆之道:“首先,是我仍未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其次,我最擅長的並非在亂世中爭雄鬥勝,而是經國治世之道。如果我此時到建康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卓狂生訝道:“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像先生般如此明白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既然先生有這個決定,不如就在我這襄暫時棲身好哩。”

劉穆之道:“卓館主可否讓我有個證明自己才幹的機會呢?”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比我們荒人更像荒人。哈!說罷!沒有什麼荒誕的事是我尚未聽過的,請先生說出來讓我參詳。”

劉穆之道:“我對古今治亂興衰之道曾下過一番苦功,總結為'因勢施治'四字,卻從沒有機會付諸實行,從實踐中證明自己的看法。邊荒集現在正逐漸回復興旺,卻因兩次受創大傷元氣,要回复昔日的繁榮,尚須長時期的休養生息,可是時間已不容許邊荒集有喘息的機會。如果邊荒集不能在短期內回復過來,恐怕邊荒集將遭再次滅頂之禍,而今次更是徹底的覆亡、長時期的衰落。”

卓狂生愕然道:“竟是這般嚴重?”

劉穆之道:“我並非危言聳聽,慕容垂千方百計的來奪取邊荒集,正因他看準邊荒集的作用。不論誰統一南方北方,都清楚邊荒集是攻擊另一方的踏腳石,在戰略上的意義無可置疑。慕容垂是當今之世,唯一有能力第三度攻陷邊荒集的人,而經過兩次得而復失,他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更因擄走紀千千一事與荒人結下解不開的深仇。所以如他捲土重來,肯定會把邊荒集化為焦土,使荒人再沒法左右他統一北方的壯舉。”

卓狂生現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說得對!我要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全力備戰。”

劉穆之道:“全力備戰並非對症的良方,一來荒人經過兩次戰亂後,不論他們如何堅強,亦會出現厭戰的情緒,此乃人之常情。二來若邊荒集一副戰雲密布的模樣,會嚇怕所有想來游覽花錢的人,邊荒遊的號召力亦會大幅削減。所以備戰是無益有害。”

卓狂生皺眉道:“然則我們竟什麼都不做,坐待敵人臨集嗎?”

劉穆之胸有成竹的微笑道:“當然不能如此消極被動,這又回到我的'因勢施治'的策略。現在荒人最缺乏的是安全感,人人有朝難保夕,過一天得一天的心態。可是兩次反攻邊荒集成功,亦令荒人生出對邊荒集的歸屬感和自豪,這種以邊荒集為家的心態,令荒人團結起來。任何有利邊荒集的事,荒人都會全力支持。”

卓狂生道:“先生似乎忽略了形成荒人空前團結的一個因素,就是千千小姐對我們的影響,為了她,荒人是肯作出任何犧牲的。”

劉穆之欣然道:“我怎會忽略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只是怕卓館主沒有想過,雖然有兩次反攻成功的戰績,可是也有兩次失守的痛苦經驗,這已在荒人心中留下邊荒集是守不住的地方的印象。平時看似沒有問題,可是來的若是慕容垂和他無敵於北方的精騎,荒人肯定軍心難穩。”

卓狂生嘆道:“我被你說服了,事實上我也活在兩次失守的恐怖陰影裡,大家不用明言,都知邊荒集是難守易攻的地方,遠比不上洛陽、長安或建康。”

再嘆一口氣,道:“先生有甚好提議呢?希望不是建城牆吧!那不單會破壞邊荒集獨有的氣質,更恐怕勞師動眾之餘,城牆尚未建成,敵人大軍早兵臨城下。”

劉穆之道:“當然不是建城,沒有兩、三年光景,休想把邊荒集變成有強大防禦力的堅城。”

卓狂生聽得精神大振,喜道:“這真要請教先生了。”

劉穆之雙目閃動智慧和興奮的光芒,神態則從容冷靜,徐徐道:“首先是搞好邊荒集的經濟,只有強勁的經濟,才能支持龐大的軍事開支。邊荒集之所以能如此興旺,皆因其自由的風氣、靈活有效的營商方式,賺錢賺得快,花錢更花得狠。這一切有利經濟的特色必須保持,而鍾樓議會要做的事,就是進一步營造出更有利的營商環境,為邊荒集提供更強而有力的邊防,讓邊荒集這艘船能乘風破浪,順風順水的朝目的地駛去。”

卓狂生奇道:“先生怎能對邊荒集有如此深入的認識,你不是第一次到邊荒集來嗎?”

劉穆之欣然道:“我從來就喜愛周遊各地,體察各地的風土人情,奇風異俗。邊荒集更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雖然以前未曾到過這裹,卻從來過邊荒集的人處,聽到很多關於邊荒集的情況,歸納分析後作出評估。”

卓狂生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道:“經濟好並不代表我們能對抗慕容垂的大軍,先生在這方面又有什麼好的建議?”

劉穆之道:“經濟是一切軍事力量的後盾。在軍事方面,邊荒集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論人才、訓練、經驗,邊荒勁旅絕不遜色於南北的任何軍事力量,只是人數上處於劣勢。可是只要我們以建設和安全為名,全力循這方向發展,既不會產生戰爭的恐懼,又能大幅增加荒人的安全感,令邊荒集成為一個有足夠防禦力的地方,事過半矣。”

卓狂生抓頭道:“我完全贊同先生提出的大方向,可是如何落實,卻不容易。”

劉穆之笑道:“這正是我推薦自己的原因,也是我為自己爭取表現的機會。只要荒人能破天荒守住邊荒集,邊荒集將會成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而荒人也因而有機會救回紀千千,再沒有守不住家園的陰影。”

卓狂生皺眉道:“先生初來乍到,要鐘樓議會同意讓先生擔任這麼一個關係到邊荒集榮辱的職位,怕不容易。”

劉穆之道:“我作你的副手又如何呢?”

卓狂生點頭道:“這或可以商量。”

劉穆之道:“不是我危言聳聽,邊荒集的存亡,就在卓館主一念之間。”

卓狂生別過頭來瞧他好半晌,道:“我必須和議會成員先私下談談,才可以把此事在議會提出來討論。先生須有點耐性才行。”

又啞然失笑道:“我是否說廢話呢?說到耐性,誰及得上先生。先生可否提供些較具體的計劃,以讓我去說服其它人呢?”

劉穆之道:“我正恨不得有這個機會。”

卓狂生大笑道:“可見邊荒集氣勢旺盛,所以能引先生到邊荒集來,鄙人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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