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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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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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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仙門難渡

  “噗”!

慕容戰就那麼搭著高彥和姚猛肩頭借力,兩腳離地連環踢出,第一腳正中美女刺出的劍尖,另一腳點向她拿劍的手腕,令她難以變招。雖是猝不及防,仍是從容好看,且頗有點大顯功架的味道。

江文清和王鎮惡都是大行家,看出此女雖來勢洶洶,出手卻是留有餘地,來意並非不善。對她的企圖當然摸不著頭腦,故只是看熱鬧而沒有幫手。何況慕容戰在邊荒集肯定是排前五名的高手之一,可以獨力應付任何事。

美女長劍應腳彈起,她顯然想不到慕容戰有此怪招,反利用雙手的不便來個連消帶打,嬌叱一聲“好”,抽劍後撤,避過玉腕被慕容戰以靴尖點穴的奇招。

慕容戰見狀,“呵呵”長笑,竟就那麼乘勢後翻,雙掌分按高、姚兩人肩頭,先在兩人頭頂上來個倒栽蔥,然後雙掌吐勁,彈離他們肩頭,在空中連續三個後翻,後發先至的趕過了美女,落到她身後,動作行雲流水,便像表演雜耍般充滿娛人娛己的味兒。

美女也是不凡,順勢一個旋身,手中長劍幻出十多道虛虛實實的劍影,朝慕容戰灑去。

慕容戰不但沒有絲毫不悅,且是滿瞼笑意,看來非常享受這忽然而來的比武較量,馬刀出鞘,長笑道:“姑娘不知是哪族的人,芳名是否像人那麼美呢?”

  “叮叮叮叮”!

說話間,馬刀與長劍已交擊了十多下,有如驟雨打在窗槁上,錯亂中充滿節奏的感覺。

美女嬌叱道: “打贏我再問吧!”

高彥湊到姚猛耳旁道:“這娘兒騷勁十足。”

姚猛湊興的大嚷道:“打贏了豈是問名字這簡單,我們慕容當家還要親你的小嘴。”

美女展開新一輪的攻勢,劍法變得飄忽無定,走奇詭的路子,仍不忘應道:“有本領的,人也可以給你。”

江文清聽得淺皺秀眉,這正是胡漢不同之處,胡人作風直率大膽,像這類對答,罕出現在漢人男女身上。

慕容戰只守不攻,守得密如堅城,任對方出動石矢或檑木,仍能逢招化招,履險如夷,神態從容寫意。同時笑道:“那姑娘今晚肯定要陪我一夜哩!”

美女嬌笑道:“戰郎勿要猴急犯錯啊!”倏地翻上慕容戰上方,劍勢驟盛,照頭照臉的向慕容戰灑下來,登時威脅力遽增。

美女喚一聲“戰郎”,實害苦了慕容戰,令他不好意思反守為攻,而攻式不但是他的所長,更是眼前情況最明智的策略,不過他也是了得,展開渾身解數,硬擋她毫無間隙的七劍。

美女再無以為繼,因她正操控主動,要走便走,一個騰翻,落往遠處,且還劍入鞘,嬌笑道:“人家叫朔千黛,慕容戰你若想找我喝酒,我或許會答應呢。我住在小建康的穎河客棧,不要忘記哩!”

  接著掠飛而去。

慕容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忍不住的嘆道:“高少說得對!的確夠風騷。”

  這才還刀入鞘。

江文清笑道:“慕容當家心動了!”

慕容戰直待朔千黛的背影消失在樓房後,才轉身朝江文清等人走過去,邊行邊道:“她究竟是誰呢?”

高彥嘆道:“不理她是誰,總言之你這傢伙是飛來艷福。嘿!對付娘兒我最在行,你定要打鐵趁熟,說不定今晚便可以入室上床,共渡良宵。”

江文清啐道:“高彥你是狗口長不出象牙,勿要教壞慕容當家。”

姚猛哂道:“哪用高小子教,慕容當家他本身早夠壞哩!哈!”

慕容戰冷哼道:“剛才哪個小子敢喚我作傢伙?”

高彥排眾而出,挺著胸膛向慕容戰道:“是我又如何?你敢和我動手嗎?別忘記我是百毒不侵,打不死的。”

慕容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無謂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說罷自己先笑起來,然後高彥、姚猛和江文清都忍不住哄笑起來,洋溢著深摯的友情。

唯獨王鎮惡仍是不苟言笑,忽然道:“這種事是否不時會在邊荒發生?”

眾人先是愕然,接著笑得更厲害了。

王鎮惡的臉紅起來,尷尬的道:“不是你們所想的那個意思。”

江文清嬌喘著道:“不是那個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王鎮惡嘆道:“我曉得她是誰。”

  眾人終於收束笑聲。

最緊張的是慕容戰,訝道:“她似乎不認識你呢?”

  高彥接口道:“她是誰呢?”

王鎮惡回复冷靜,道:“她是柔然族之主丘豆伐可汗的獨生女,我聽過她的名字,想不到她竟來了邊荒集。”

  眾人呆瞪著他。

慕容戰皺眉道:“你究竟是誰?竟清楚遠在北塞的柔然人。”

姚猛籲一口氣道:“竟然是柔然族的公主,我的娘!在大草原柔然族是唯一有實力和拓跋族爭雄的部落。”

江文清仔細地打量王鎮惡,道:“王兄究竟是誰?”

王鎮惡頹然道:“我的爺爺是王猛,本來我打算永遠不說出來,可是我被你們之間的真誠感動了,再不願被你們猜疑,還想跟你們做朋友。”

  眾人都不能置信的呆瞪著他。

王鎮惡竟是王猛之孫,說到王猛,不論南人北人、胡人漢族,誰敢不敬服?沒有他,苻堅肯定沒法統一北方,如果他尚在世,淝水之戰的結果將不是眼前的情況。

如果依眼前的速度,日以繼夜的趕路,三天后的清晨,燕飛將可以抵達邊荒集。

他生出像鳥兒般飛翔的動人感覺,雖然他沒有離開地面,體內真氣運行不休,有點似不費勁力的,甚至不用他花精神去觀察地面的情況,他的身體會自然地作出最適當的對應,如有神助。

當他心中不起一念,便似進入了禪靜的狀態,心靈和肉體分了開來,各自管各自的事。這究竟屬什麼境界?

如果破空而去等如變成大羅金仙,那他現在至少該算個地仙。

忽然間,他心底裹浮現安玉晴的花容,她美麗神秘、深邃迷人的眸子似在凝望著他,如此保持了一段時間才模糊起來,逐漸消去。

燕飛心中大訝,自從宋悲風處曉得她已返家後,他罕有想起她,偶然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浮光掠影,不像初識時她獨特的眸神似鑄刻在心版上,不時浮現,那時每當想起她,心中都有難以形容的感覺。到與紀千千相戀後,他的心被紀千千佔據,容納安玉晴的空間愈來愈少。

但他並沒有騙自己,對安玉晴,他是極有好感的。

為何她的形象會如此強烈地浮現心中呢?倏地他有了答案,曉得安玉晴回來了,正在找尋他,令他生出感應。

  真奇怪!為何自己只對女子生出感應?先是紀千千,後是安玉晴。

孫恩和尼惠暉該是例外,因為他們都具有深厚的道法,精通精神之術。

讓他與紀千千和安玉晴聯繫起來的,會否是男女間的情意,形成陰陽互引的情況?

  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直到這刻,他仍沒有向任何人說出仙門的秘密,但他可以向安玉晴這心佩原本的擁有者,隱瞞這驚天動地、堪稱人世間最終極的秘密嗎?

  唉!

  他是辦不到的。

只是在她似是與世無爭、不著人間險惡的明眸注視下,他已不忍心向她說謊;不忍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忽然間,他開始有點明白她。

安玉晴在她父親自幼熏陶下,潛心修道,如果不是因為任青媞盜走心佩,可能她永遠不會出山。當三佩合一,爆開龐大的地坑,令她心神受到巨大的衝擊和震撼。那時她或許仍未能掌握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故拋開一切,立即趕回家中,向乃父安世清問個究竟。

  現在她又回來了。

如果他燕飛能練成仙門訣,而她又想親身體會成仙成道的滋味,不怕冒險,他會毫不猶豫為她開啟仙門,讓她投身那神秘莫測的空間去,看看其內究竟真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獄?

  同時他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事後回想起來,仙門的開啟眨眼即逝,接著便是能毀滅一切的大爆炸,縱使以他燕飛之能,恐怕亦未能在爆炸前及時從仙門逃離這人間世。但爆炸並沒有真的毀滅一切,他和孫恩都活了下來,尼惠暉則是一息尚存,還可以說幾句臨終遺言。原因在他們三人均具備“仙門功法”。尼惠暉只因受重創在先,故抵受不住。

若他的猜測是對的,要穿越仙門,必須能抵得住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相激的駭人能量。只有練成這兩種極端相反、分別代表至陽至陰的功法,才有望破空而去。當時的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明顯不足,故被爆炸力震往遠方,差點沒命。現在的他或許好一點,卻自問仍沒法抵得住那駭人能量的衝擊。

所以儘管他肯成人之美,把安玉晴送進仙門仍是沒有可能的事。徐非安玉晴練成了仙門訣。但這談何容易。

  燕飛暗嘆一口氣。

初時他還有一種天真的想法,以為當他和紀千千厭倦了這人世,不想面對生老病死之時,可攜手登上仙籍,做一對神仙眷侶,到現在用心去想這件事,方感到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他是否注定要永遠局限在這個清醒的夢裡呢?

江文清、慕容戰、高彥、姚猛四人進入說書館,卓狂生仍和劉穆之在說話。

慕容戰向卓狂生打個眼色,示意卓狂生支開劉穆之。卓狂生心中猶豫時,劉穆之已識趣的告辭離開。

江文清等像來聽書似的在卓狂生四周坐下,高彥卻神氣的走到說書台去,嚷道:“又有說書的好材料,就名之為'王猛孫落泊邊荒集'如何?”

  江文清等為之莞爾。

卓狂生則一頭霧水道:“誰是王猛孫?”

  江文清等忍不住齊聲大笑。

高彥找到糗他的機會,豈肯放過,罵道:“讓我當頭棒喝你這自誇的說書王,王猛就是一手令苻堅統一北方的王猛,孫是指王猛的孫,便是我們的貴客王鎮惡,只有王猛才敢為自己的孫子取這麼一個霸道的名字,明白嗎?”

卓狂生一臉不相信的神色,哂道:“人家隨口說你便相信,如果談寶那活寶說自是秦始皇的一百零八代後人,只是後來改了姓。你是否又相信呢?他娘的!且讓我想想我的曾高祖該是哪個有名的人。”

  今次反倒沒有人發笑。

卓狂生訝然掃視眾人,奇道:“你們不是都像高小子般全信了罷?”

江文清道:“王鎮惡絕不似說謊的人,他心裡的失落亦不是可裝出來的。”

慕容戰道:“王鎮惡是那種天生的英雄人物。不過我們也要防敵人派臥底混進我們邊荒集來,王鎮惡此人的來歷,便由老卓你去驗證其真偽,如他真是王猛之孫,當有一個動人的經歷,也如高小子所說的,是說書的好材料。只有老卓你有資格和耐性,從他的故事作出正確的判斷。”

卓狂生不解道:“為何要查他底細,你們想招賢嗎?”

江文清道:“我們最想知道他是否可靠,是不是一個可造之材?你說得對!現在我們最需要人才。”

慕容戰接口道:“我們剛接到老屠從建康傳來的急信,極須援手,且要成立一支子弟兵,以對付孫恩。”

卓狂生愕然道:“際此慕容垂大軍即來的時刻,我們哪還有餘力去理邊荒集以外的事?”

高彥色變道:“不要嚇我,慕容垂不是忙著統一北方嗎?只是個拓跋珪足令他沒法兼顧我們。”

卓狂生嘆道: “原本我想也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經劉穆之提點後,卻感到慕容垂定會先毀掉我們,去了後顧之憂,方會發兵討伐拓跋珪。 ”

姚猛訝道: “劉穆之怎會比我們清楚慕容垂的事?”

卓狂生道:“劉穆之絕非平凡之輩,他曾周遊各地,見識廣博。四川毛家,便因任他作主簿,致財力日厚,招致譙縱的顧忌,派乾歸刺殺毛璩。這是個人才。”

慕容戰嘆道:“我們的安樂日子太短暫了,忽然又危機臨頭,但建康方面的事又不能袖手不理。”

姚猛道:“慕容垂會否來對付我們,仍是未知之數,劉爺的事我們當然要理哩!”

江文清道:“劉爺的要求只是一支二千人組成的精銳戰船隊,該不會影響我們的實力。”

眾人都感到江文清對支持劉裕和屠奉三已下了決定,要說派遣一個二千人的部隊和戰船,竟不影響邊荒集的戰力,是沒有可能的。

但他們都體諒江文清的心情,沒有人說破她。

卓狂生道:“看來必須舉行窩會,以決定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

慕容戰道:“鐘樓議會就在今晚舉行如何?”

卓狂生皺眉道:“姬大少到了南面察看一個新的礦脈,要後天早上才回來。老紅和二撇仍在壽陽回邊荒集的觀光船上,議會最快只可以在後天舉行。”

江文清道: “如此便待人齊後,立即舉行議會。”

卓狂生點頭道:“有這兩天時間,足可讓我弄清楚王鎮惡和劉穆之兩人的底細,這兩人一武一文,可令我們實力大增。”

慕容戰同意道:“多兩天也好,拓跋珪和慕容寶之戰該有結果傳來了。如果戰況出乎我們意料之外,慕容寶竟然大破拓跋珪,那我們就什麼都不要想,全體往南方投靠劉爺算了。”

卓狂生笑道:“我去你的娘!怎可能發生這種事。我們邊荒集的氣運正如日中天,什麼困難都能應付。說不定劉、王兩人正是上天差遣來助我們的天兵神將。”

眾人都默然不語,沒有人附和他,只感心情沉重,如被萬斤重石壓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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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意假情真

黃昏時分,徐道覆、張猛和陸環三騎,馳上位於吳郡東面百多里的一個高丘,遙觀大海的方向。

陸環是天師軍的悍將,主理吳郡的軍事。

陸環道:“這裡沿海一帶,只有百多個村鎮,沒有如無錫、吳郡、嘉興般的大城。”

又以馬鞭遙指遠方一處於山林裡若現若隱的牆垣,道: “這一帶的區域叫滬瀆,說起這個地名,有一段來由,由於該處的吳淞江水面寬闊,沿江的居民使用一種叫'滬'的捕魚工具,兼且江流的人海口稱 '瀆',所以以滬瀆名之。”

陸環本身是吳郡人,所以對吳郡附近的情況,說起來如數家珍。

徐道覆道:“那就是你所說的滬瀆壘了,果然是形勢險要,位處石山之上,北面臨江,易守難攻。”

陸環道:“三國之時,吳主孫權建滬瀆壘為水師基地,吳亡後,滬瀆壘被棄置,由於多次慘烈戰役在此發生,因而被附近居民視之為凶地,且盛傳鬧鬼,故民居卻步。堡壘大致完好,只要我們修補擴建,可成為沿海北上的中途站,又可以與吳郡遙相呼應。”

張猛精神大振道:“這是孫權送給我們天師軍的大禮,只要我們駐重兵於此,縱使吳郡落入敵人手上,仍可以憑此奇兵截斷敵人後路,令對方變成深入我境的孤軍。”

徐道覆道:“先決條件是要保住太湖西岸的兩大重鎮義興和吳興,當謝琰南下會稽,我們便以雷霆萬鈞之勢,裹應外合的重奪吳郡,斷其糧道命脈,再銜尾窮追,逼謝琰在會稽決戰,粉碎晉軍南伐的美夢。”

張猛興奮道:“重建滬瀆壘的任務,請交給屬下去辦。”

徐道覆欣然道:“就由你全權負責,只要依計劃去做,此仗大勝可期。切記要秘密行事,到敵人曉得我們有此秘密基地時,已後悔莫及。”

接著拍馬而行,奔下丘坡,朝廢棄多年的城壘馳去。

張、陸兩人催馬隨之,太陽沒入西山下,似代表晉室的國運,亦隨他們這個戰略決定,到了日暮途窮的處境。

  “篤!篤!篤!”

郝長亨聽不到尹清雅的響應,心叫不妙,據下人說,尹清雅今天上街回來,便把自己關在房內。不用說也知道她已聽到了高彥的死訊。桓玄散播消息的效率快得驚人,不到兩天工夫,已傳到巴陵來。

邊荒集現在已成為了南人最注意的地方,尤其與邊荒遊有關的事,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本來邊荒集可說是南人的一個禁忌,大家都不願掛在口邊,害怕多言惹禍。可是當天降火石凶兆,神秘荒誕的邊荒集與天命結合起來,加上人的好奇心,誰都沒法阻止人們談論邊荒集了。

郝長亨暗嘆一口氣,喚道:“清雅!是我!給大哥開門吧!”

同時試加點力道推門,察覺到房門上了門閂。

  房內的尹清雅仍沒有反應。

郝長亨大吃一驚,心忖尹清雅不會為高彥這小子做傻事吧!這個念頭一出現,按門的手似失去控制的發勁推門。

“啪”的一聲,木閂斷折,掉往地上。

入目的情景看得郝長亨目瞪口呆。

房內一切如舊,獨欠了尹清雅,在牆一邊空壁上卻多了以血紅胭脂寫上去的四個字:“你們卑鄙”。

燕子磯為建康的名勝,是岩山東北一個小山,由於山勢突出江邊,三面環水,形成岩石裸露的小半島,狀如臨江欲飛的燕子,故名為燕子磯。

磯上依地勢建有水雲、大觀、俯江三亭。臨江處因受大江江水沖擊,形成危崖峭壁,壁上滿佈岩洞,令磯頭更有橫空飛躍之態,極具險峻之美。三國時的孫權,便愛在燕子磯的江面訓練水師。

劉裕立在俯江亭上,縱目西望,江流正像千軍萬馬於呼嘯聲中衝奔而來,聲勢浩蕩,洶湧澎湃。

夜空上一片淡淡的輕雲,輕紗似的籠著了半闕明月,於此時此刻身處怒潮拍岸的燕子磯上,不由令他生出如墜入夢域的迷離境界。

他生出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孤淒感覺,淡真含恨去了,便像帶走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還記得在廣陵謝府內他緊擁著淡真的一刻,整個宇宙似已落入他掌心之內。

  俱往矣!

不論他將來的成敗如何,但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失去了淡真的遺憾,是永遠彌補不了的。

  香風吹來,任青?已立在他身旁,一切是那麼自然而然,便像一對熱戀的男女,相會於月夜下的小亭裹。

劉裕剛才真的忘掉了可能隨任青?而來的危險,直至她接近的一刻,方忽然醒覺過來,記起與她的約會。

自從奉謝玄之命到邊荒集把密函交給朱序,在途中的荒城遇上此女,他倆便像被前世冤孽擺佈的怨偶,忽敵忽友,關係不住變化,然而直至此時此地,他仍弄不清楚自己與她的關係,更摸不清她真正的心意。只有一件事他可以作出斷定,就是老天爺仍不肯放過他,總教自己沒法和她劃清界線。

現在任青媞已成了殺乾歸的唯一關鍵,如果她左推右托,事情會好處理多了,因可和她來個一刀兩斷;但若她真的助自己成功幹掉乾歸,自己是否以後可以信任她呢?

  他不知道!

  “你來哩!”

任青媞今次出奇地守規矩,乖乖的站在他身旁,柔聲道: “我很想說我何時試過言而無信?可是對你卻說不出這句話來。唉!那次在建康想殺你,確是青媞不對。人家再說對不起好嗎?你該明白人家的為難處。”

劉裕心忖這種事也有得原諒的嗎?不論動機是為愛還是為恨,如她那次得手,自己早成古人,哪還有機會來聽她的荒謬道歉。

同時想到“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兩句話。換了是以前全沒有牽掛和目標的自己,肯定一見她便拔刀子,可是在眼前的情況下,必須為大局著想,而大局是他要成為南方之主,任何不利達致這目標的事他都不可以做。儘管她是萬惡不赦的人,只要她能助他劉裕除去乾歸,他便要虛與委蛇的對待她。

他記起屠奉三的一番話,就是人處在某一位置時,很多事是由形勢去決定選擇,不能由內心的好惡左右。

此時他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正在這樣一個處境內。所以縱然司馬道子是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賊,他也要與虎謀皮,不是如此根本沒有在南方存活的空間,遑論其餘。

任青媞微嗔道:“為什麼不說話呢?是否對人家仍未氣消,青媞真的知錯了,以後會對你誠心誠意,胸襟寬闊些好嗎?”

劉裕心中湧起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念頭,她常堅持她自己仍是處子之軀,是否看准他不會真的侵犯她。以桓玄的作風,該不會放過像她這般出色的美女,假如自己現在立即佔有她,便可以分辨出她有沒有在此事上說謊,弄清楚後,一切都好辦多了。

沉聲道:“你來告訴我吧!上次你告訴我,可以為我到兩湖作臥底,現在為何又忽然回到桓玄身邊,還為他辦事?”

任青媞輕柔的道:“難怪你誤會了。回到桓玄處,是聶天還的主意。他和桓玄表面上如膠似漆,事實上卻是爾虞我詐。聶天還憑一個臥底成功伏殺大敵江海流,現在又重施故技,這條便叫美人計。”

劉裕想起侯亮生的事,任青媞當日到侯府去殺侯亮生,是因桓玄初得淡真,疏遠了她,任青娓失寵下遂要殺桓玄的首席謀臣洩憤,這種作風充分顯示出任青提的心狠手毒。她是否曾把所有希望寄託在桓玄身上呢?她只是為報孫恩殺兄之仇那麼簡單嗎?還是依然心存復國之心,只要能成為新朝的皇后,讓她親生的兒子成為繼位的皇帝,曹氏的光輝便可重現於世。對!她不但要報仇,還要雪司馬氏覆滅魏國之恨。

每一個人都是在被她利用,包括桓玄、聶天還和他劉裕,這正是她要保持清白的原因,她的初夜只會交給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人。關於她的作為,以前老是想不通,現在一下子豁然而悟。他的想法,該雖不中亦不遠矣。打開始,她便一意傾覆司馬氏皇朝。

想通此點,對付起她來容易多了。

淡淡問道:“告訴我,你憑什麼令聶天還信任你?又憑什麼令桓玄再次接納你呢?”

任青媞微聳香肩,漫不經意的問道:“青媞長得美嗎?”

她突然脫口說出這句話,令劉裕乏言以對。不論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也像其它人一般有血有肉,一樣會感到無奈和痛苦。現在剩下她孑然一身,雖是魔功強橫,且不住精進,以之縱橫江湖,是綽有裕餘,但要影響政局,卻只是癡人說夢。所以她必須投靠有實力的人,例如聶天還,又或桓玄,她才能興風作浪,至乎進居於權力的核心。

她是否對自己忠誠,亦只能從這方面來決定,當他劉裕成為最有機會改朝換代的人,她會全力匡扶他。

問題在任青媞雖無顯著的惡行,卻因與臭名遠播的逍遙教和任遙有不可分割的關係,縱然逍遙教已雲散煙消,任青堤仍是江湖人或建康豪門眼中不折不扣的妖女,沒有人會接受她。自己身邊的人,如屠奉三、江文清、燕飛或宋悲風,都不例外。

這種情況她不會不知道,為何仍努力與自己修補破裂了的關係呢?自己懷疑她的誠意,絕不是捕風捉影。

劉裕自問到此刻仍沒法對她狠下心腸,一半是基於她的利用價值,另一半無可否認是因為她的美色。

她的美艷是與眾不同的,半妖半仙,極盡誘惑的能事。一方面她煙視媚行,一副天生出來媚惑男人的模樣,另一方面則聲言奴家潔身自愛,至今仍保持完壁之軀,合起來便構成她獨有的風情。

她簡單的一句話,內中實包含無限辛酸,除她的美麗和媚惑男人的功夫,她還可以有甚憑恃?但她的美麗正是她最厲害的武器,可使強如聶天還和桓玄盡向她俯首稱臣。

桓玄和聶天還可以接受她,卻絕不可以是劉裕。接納她對劉裕只會是災難。

他首次對任青媞生出憐憫之心,不是同情她的所作所為,而是在明白了她的處境後油然而生的情緒。

在某一個程度上,他的處境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大家都有必須以血來清洗的恥恨,亦有沒法鬆脫的承擔,只不過走上不同的路吧!

任青媞幽幽道:“又沒話說了。”

劉裕心中湧起自己並不明白的情緒,嘆道:“青媞你走吧!你在我身上不會得到你渴望的東西,我寧願明刀明槍和你鬥個你死我活,也不願爾虞我詐的互相欺騙。”

  “噢!劉裕!”

劉裕愕然朝她瞧去,見她美眸內淚花滾動,淒然地看著自己。

任青媞垂下螓首,楚楚動人的慘然道:“到現在你仍不相信我嗎?我便助你殺死乾歸,這樣足夠了吧!至於能否殺死盧循,悉隨你的意旨。好嗎?”

劉裕醒覺過來,暗罵自己心軟,任青媞可說是他為今唯一對付乾歸的門徑。殺了乾歸,可大幅削弱桓玄的實力,在將來與桓玄的鬥爭裡,關乎到生死成敗,又可以向司馬道子作出交代,令彼此的合作關係可以繼續下去。自己怎能如此感情用事,難道自己仍不能拋開一切,全力求勝?

當然也可能是任青媞和乾歸連手佈置的一個陷阱,當他以為可以殺乾歸時,被宰的反是他。說實在的,他真的希望會是如此,那他對這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美女再沒有任何感情困擾了。

劉裕振刷精神,忽然探手摟著她的小蠻腰,就那麼將她抱起摟入懷裡。

她豐滿動人的胴體令他差點生出原始野性不顧一切後果的衝動,忙暗中警告自己,始能保住靈臺的一點清明。

任青媞“啊”的一聲嬌呼,玉手纏上他粗壯的脖子,呻吟道:“劉裕!”

這兩個字差些兒震散了他的神智,幸好仍能力保不失,湊到她耳旁道:“我要你!”

任青媞嬌軀劇烈的顫抖著,每一下顫抖對劉裕都有切身體會勾魂奪魄的挑逗力。這美女喘息著道:“你仍不信人家嗎?青?便用事實證明給你看,來吧!人家等待這一刻等得心都焦了。”

劉裕暗叫救命,測試行動的受害者肯定非是對方而是自己,他是絕不可以和這心懷叵測的美女有任何肉體的關係,何況萬一她真的還是處子之軀。不論他如何狠心,可是自家知自家事,如任青媞成了他的女人,他是難以對她始亂終棄的。

今次測試是徹底的失敗,仍是搞不清楚她是否弄虛作假,自己則變成騎虎難下。

劉裕忙把熊熊燒起的慾火硬壓下去,抱著她來到亭子裡的石椅坐下,讓她坐在膝上,道:“現在仍不是歡好的時機,我先問你一件事,然後我會告訴你原因。”

任青媞嘆息一聲,坐直嬌軀,幽幽道:“劉裕你是否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呢?”

劉裕此時已清醒過來,不答反問道:“乾歸現在藏身在何處?”

任青媞爽快答道:“他藏身在大江的一艘船上,隨時改變位置,即使是我,想找到他仍要靠特別的手法,主動權全操於他手上。”

劉裕道:“你不是寄身於他的船上嗎?”

任青媞道:“我只和他碰過兩次頭,最近一次就在昨夜,我向他報密會劉牢之的情況,讓他飛報桓玄。我知道乾歸並不信任我,且會破壞我和桓玄的關係,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宰掉他,唯一條件是不可以讓桓玄懷疑到我身上來。”

劉裕開始相信任青媞有合作的誠意,這更是她一貫心狠手辣的作風,且一山不能容二虎,沒有了智計識見不下於她的干歸,桓玄便不得不重用她。

任青媞皺眉道:“這些事與你應否和人家歡好,有什麼關係呢?”

劉裕淡淡道:“因為昨夜乾歸乘小艇到大碼頭區來接你時,我在一旁看在眼裡。”

  任青媞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裕道:“我更不是唯一的旁觀者,盧循於你們離開後,現身在你登船的地方,還說了一句'真奇怪'。現在你明白了嗎?盧循昨夜既可跟在你身後,說不定現在亦跟了你到這裡來,此刻躲在暗處虎視眈眈,找尋機會,你說我們應否在這樣的情況下,幕天席地的胡天胡帝?”

任青媞雙眸閃過駭人的殺機,目光越過他肩頭,投往山林的暗黑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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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悔不當初

高彥和姚猛趕到邊城客棧,阮二娘早等得不耐煩,怨道: “為什麼這麼久才來?你們兩個小子是否又到了青樓胡混?只有賭仙來了。”

高彥失去答她的興致,嘆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阮二娘領著兩人穿過大堂,踏上通往東翼的長廊,嘆道: “老娘怎麼知道?那怪老頭今天第二次去探天穴,回來後便把自己關在房裡,直到送飯的人去敲門,方發覺他早死了。”

姚猛苦笑道:“如他是被人幹掉的,我們便真是丟臉到家了。”

此時三人抵達辛俠義的客房,門外眾了十多人,部分是客棧的伙計,其它是負責客棧保安的荒人兄弟。

他們踏進房內,眼前的辛俠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雖然神態安詳,但高彥和姚猛清楚感到他生機已絕。

程蒼古坐在床沿處,若有所思的瞧著辛俠義,似不知高、姚兩人的到達。

  兩人走近床前。

  高彥道:“怎麼一回事?”

程蒼古把手執著的紙箋遞給他道:“自己看吧!”

  高彥拿著箋子,展開閱看。

姚猛也探頭觀看,當然看不明白,問道:“老辛有什麼遺言!”

高彥把箋上寫的字念出來,頌道:“老夫一生行俠仗義,從來以俠義為先,沒有乾過有愧于心的事。可惜時不我予,獨木雞支,空嘆奈何。現在老夫陽壽已盡,但願死後能埋骨邊荒,葬於天穴之旁,伴我者青天黃土,再無憾事矣。辛俠義絕筆。”

高彥放下紙箋,舒一口氣道:“是自盡吧!”

程蒼古搖頭道:“他是病死不是自盡。他早該死了,全憑意志撐到邊荒來,死也要死在邊荒。算是完成他最後一個心願。,”

阮二娘不解道:“昨晚他拉著我說瘋話,說他從來看不起荒人,更鄙視邊荒集,大罵我們如何墮落虛偽,如何唯利是圖,又說邊荒沒有俠客。唉!真不明白他因何死也要到邊荒來死?”

高彥冷哼道:“邊荒或許真如他所說的,沒有他心中認為是俠客的俠客,但卻沒有偽君子,有的都是真誠的人,肯認識和體會真我的人,我們荒人從來不須要荒外人的認同,同樣可活得精彩。”

程蒼古拉起棉被,掩蓋辛俠義的遺體,淡淡道:“他只是發酒後的牢騷,怎能作準?現在死者已矣,入土為安。他選擇埋骨於天穴之旁,正代表了他對邊荒看法上的改變。邊荒正是老辛最後一個俠客夢。他的事我會親自處理,不用勞煩你們。只有我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更明白他。”

聶天還呆瞧著壁上尹清雅留下的四個字,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在他身旁的郝長亨更不敢說話。

聶天還的臉色黯淡,忽然嘆道:“今次我是錯行一著,而且錯得很厲害。”

郝長亨大感愕然,自十五歲投靠聶天還,得他提拔,至今天的權勢地位,他還是首次聽到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聶天還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

只好道:“幫主沒有做錯,只是關心清雅的終生幸福吧!高彥肯定不是好夫婿。”

聶天還再嘆道:高小子是什麼人,我們早有定論,不過人死了便不要再去說他。 “

郝長亨道:“我們立即發動人手,去把清雅追回來。”

  聶天還苦笑道:“有用嗎?”

郝長亨差點為之語塞,以尹清雅的武功,手下的人又不能對她動粗,如她執意不回來,誰可以改變她。道:“只要發現她的踪影,我便親自去勸她回來。”

聶天還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清雅的性情,現在她正氣在頭上,你找她只會被罵個狗血淋頭。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多此一舉要幹掉高彥,便不會有眼前的事發生;又如果我不是自幼寵壞她,她也不會變得這般任性刁蠻。唉!她會到哪裡去呢?”

郝長亨道:“照我猜,清雅應是到邊荒集去。”

聶天還皺眉道:“高彥已經死了,她到邊荒集去幹什麼呢?”

郝長亨分析道:“清雅現在正處於一種極端的情況下。她離家出走,是表示對我們的不滿,至於她要到哪裹去呢?恐怕清雅亦是心裹迷茫,會有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之慨。”

  聶天還苦笑無語。

郝長亨續道:“同時她更感到內疚,認為自己須對高小子的遇害負責。

在這種心情下,她會朝邊荒集走,縱然人死不能複生,可是邊荒是他們相遇之地,能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

聶天還皺眉道:“荒人豈肯放過她?”

郝長亨道:“荒人絕不會動她半根毫毛,清雅先後兩次遭擒,最後都是安然回來,可看出荒人因她和高小子的關係,所以不為難她。現在高小子死了,荒人更不會傷害她。”

聶天還似放下了部分心事,沉吟道:“坦白告訴我,清雅是否真的看上高彥呢?”

郝長亨道:高小子之所以在清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清雅以為在巫女河殺了他,所以心存歉疚,該與男女之愛沒有關係。可是上次從邊荒回來後,她顯然對他大為改觀,說起他時總是眉飛色舞,極為回味,更不時展露會心的甜蜜笑容,清雅或許仍未鍾情於他,但至少對他已有好感。唉!現在高小子屍骨已寒,頓然使她感到失去了什麼似的,所以離家出走。不過以我看,去過邊荒集她便會回來,在她心中,仍是幫主你最重要。 “

聶天還聽出他最後兩句話全為安慰自己而說,根本是言不由衷。頹然道:“真不明白這小子憑什麼吸引她?”

郝長亨道:“有一點我們是不得不承認的,清雅比我們更了解高彥,可知高彥有我們未知的另一面。”

聶天還狠狠道:“高彥有什麼值得我們花費精神去了解的地方?”

郝長亨道: “這正是我們和清雅的分歧所在。對我們來說,高彥只是無賴和混蛋,但清雅接觸到卻是他的另一面。高彥能在邊荒集混得這麼成功,又可求得燕飛陪他到我們的地頭來纏清雅,該有他的一套。”

聶天還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再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使清雅安然回來。”

郝長亨知他是關心則亂,無法用上乎日的才智,遂道: “我們可以飛鴿傳書,知會我們在壽陽的人,令他捎個訊息予我們的老朋友紅子春,著他照顧清雅,弄清楚她的情況,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聶天還皺眉道:“發生過那樣的事,老紅還會為我們辦事嗎?”

郝長亨道:“江湖上並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何況我們又不是要他出賣他的荒人兄弟,這種順水人情,他是何樂而不為。”

聶天還頹然若失的坐下,道:“這事交由你去辦吧!告訴紅子春如有人敢傷害清雅,縱然是天王老子,我聶天還也不會放過他。”

到二更天劉裕才回到在建康的新巢。這外表看似普通的一所民房,卻是司馬元顯為他們安排的落腳地點,免得終日提心吊膽,怕盧循或乾歸的人忽然來襲。

宋悲風本想憑自己在建康的人事關係,另覓藏身之所,可是劉、屠兩人均認為這是向司馬道子表示誠意的一個方法,且在敵友難分下,反是與桓玄或孫恩勢不兩立的司馬道子較為可信。

此宅位於青溪西岸,青溪南接秦淮河,北連玄武湖,又有支河分別通往燕雀湖和琵琶湖,距建康宮城東南的津陽門只有數千步的距離,水陸兩路的交通均非常方便。

只要一天尚未和司馬道子鬧翻,此名為“青溪小築”的民宅,可作他們在建康的理想巢穴。

小築後有小碼頭,有司馬元顯提供的快艇,方便他們往來建康的水道。

見到劉裕安然回來,屠奉三和宋悲風都鬆了一口氣。

雖是夜闌人靜之時,但三人卻沒有睡意,聚在客廳說話。

屠奉三道:“我已初步利用隨我來的兄弟和大江幫在這裡的人,建立起一個情報網,這個組織獨立於司馬道子之外,即使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破裂,也不虞會被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對他這方面的能力信心十足,問了幾句,大概地搞清楚情況後,便撇開此事,向宋悲風道:“謝家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苦澀的道:“小裕猜得很準,今天我忍不住到烏衣巷走了一回,大小姐的情況又差了,如果燕飛不能到建康來,恐怕她捱不過今年寒冬。孫恩的內功走至陽至熱的路子,一般藥石根本不起作用。”

  劉裕欲言又止。

宋悲風看在眼內,道:“孫小姐想再見你一次,被我好言勸阻了。她比任何人明白,她見你對你是沒有好處的。我真怕若二少爺被逼答應司馬元顯的提親,她會一時看不開……唉!”

屠奉三道:“我們能否從司馬元顯方面人手,教他暫時打消此念呢?”

劉裕搖頭道:“很困難。這種事絕不可以在司馬元顯面前提起,否則會破壞我們和他現在算是良好的關係。”

又問宋悲風道:“二少爺何時出征?”

宋悲風道:“朝廷已擇了四天后卯時中舉行出師大典,如果司馬元顯要提親,將是這幾天內的事。唉!孫小姐這事真是沒法想嗎?”

屠奉三道:“向司馬元顯人手不成,可否打謝琰的主意呢?”

宋悲風道:“要打動謝琰,只可以由大小姐向他說,但我又不想加重她的憂苦。”

屠奉三道:“我相信大小姐是個堅強的人,只因丈夫兒子均命喪天師軍之手,所以生無可戀,致意志消沉。可是如果令她感到此正謝家最需要她的時候,說不定她能振作起來,激起生存的鬥志,無害反有益。”

宋悲風像溺水者抓著浮木,眼睛亮起來,道:“對!在建康她的名望遠在二少爺之上,司馬道子也要賣她三分薄面。不過她終日臥倒病榻,如何出來說話?”

屠奉三拍腿道:“就以她的傷勢作為藉口,謝琰可以推說此事須由大小姐決定,司馬元顯便難以催婚,我們則達到拖延的目的。”

宋悲風道:“可是二少爺現在是謝家的一家之主,他說不能為孫小姐作主,誰肯相信?以二少爺的為人,是不肯說出這種有失其身分的話。”

屠奉三道:“便把謝安的女兒謝娉婷請出來如何?由她告訴謝琰,謝玄死前有言,他女兒的婚事只有一個人能作主,便是謝道韞。以謝琰的名士風骨,絕不願謝家女兒嫁給司馬元顯,自然落得順水推舟,而不會尋根究底謝玄是不是真有這個遺言。”

宋悲風喜道:“確是辦法,我明天便去見大小姐和二小姐。”

屠奉三向瞼露感激神色的劉裕聳肩道:“我只是不想讓枝節的事影響我們的大計,不用多謝我。哈!說到哪裹去了,現在該輪到劉爺了。”

劉裕道:“任青?是否站在我們的一方,我感到懷疑,看來是利用我們居多,又或正望風擺舵。可是她對殺乾歸確有合作誠意,這叫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我沒有看錯,假設乾歸能幹掉任青娓,而桓玄又絕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他會毫不猶豫這般做。任青娓的情況正是如此。”

屠奉三聽得精神大振,道:“如此乾歸有難了。”

宋悲風道:“我們和司馬道子合作的風聲,會否已傳人乾歸耳內,令他知難而退呢?”

屠奉三道:“如果乾歸的老闆是另一個人而非桓玄,肯定會立即揚帆敢碇,遠離建康。只恨他是為桓玄辦事,不辦得妥妥噹噹回去交差,他在桓玄心中的地位會立即一落千丈,再不會受重用。”

劉裕接著把輿任青媞會面的對話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有關男女之私的對話。最後道:“有她幫忙殺乾歸仍非易事,她見過乾歸兩次,可是每次都在不同的船上,且還不知他有多少艘船,由此可知他是如何小心。”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道:“這正是我們必須除掉他的原因,若有一個這樣的人,為桓玄主持大局,我們會輸得很慘。”

宋悲風道:“可是連任妖女亦無法掌握他的行藏,我們如何著手佈局殺他呢?”

劉裕道: “任青媞的才智絕不下於乾歸,別人沒有辦法,卻沒法難得倒她。例如她可向乾歸提供假情報,引他上。今晚她會去見乾歸,向他洩露我們和司馬道子搭上的秘密,又透露我們寄身歸善寺的事,以贏取他的信任。”

宋悲風道:“任妖女既不是和乾歸一道,她究竟藏身何處?”

劉裕道:“這個我不方便問她,但已約好聯絡她的辦法。”

屠奉三道:“此事只可以耐心等待進一步的發展,暫時放置一旁。”

稍作沉吟,又道:“對付盧循我便真的想不到辦法,就算他真的藏身米舖內,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只會打草驚蛇。由於那裡貼近大江,千軍萬馬亦不起作用,只會讓他多殺幾個人。”

劉裕道:“最聰明的辦法,是待燕飛趕來,將可十拿九穩。”

宋悲風笑道:“我們是不能太多心的,否則兩頭皆空,會後悔莫及。”

見到他展露笑容,神態輕鬆,兩人心中安慰,知他是因謝鍾秀的事情得以暫時紆緩,所以心情開朗起來。

屠奉三道:“可是我們在殺敵之前,必須打醒十二個精神,若出師未成便為敵暗算,那才真的冤枉。”

宋悲風伸個懶腰,道:“夜哩!我們好好睡一覺,希望明天醒來,會接到邊荒集來的好消息。”

屠奉三起立道:“哪有這快呢?我可以問劉爺最後一個問題嗎?”

  劉裕訝道:“說吧!”

屠奉三肅容道:“如果我要殺任妖女,劉爺介意嗎?”

  劉裕猝不及防的發起呆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現在當然不是殺任青媞的適當時機,我只希望那變成一種需要時,劉爺會沒有猶豫的這麼去做。”

  劉裕仍是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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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鐵漢柔情

郝長亨大清早便被召到大廳見聶天還,後者一個人坐在廳內喝茶,神情落寞,容色有點憔悴,顯然昨夜沒有睡過,又或是睡得很不好。郝長亨心忖假如自己是第一次見他,肯定沒法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能左右現今時局發展的人物。

請安問好後,郝長亨在他一旁坐下。

聶天還為他斟茶,平靜的道:“昨夜收到桓玄的傳書,他下了決定,當北府兵遠征第一個敗訊傳來的時刻,便是我們對楊全期和殷仲堪採取行動的時刻。”

郝長亨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這只是開場白,因為要清除楊、殷兩人,該是手到擒來的易事,根本不用擔憂,唯一能令聶天還憂心的,只有尹清雅。

果然聶天還往他瞧來,沒頭沒腦的問道:“辦妥了嗎?”

郝長亨心細的道:“我已把幫主親筆簽押的信函,以飛鴿傳書送往壽陽,四天內可送抵紅子春手上。”

聶天還搖頭苦笑,道:“我昨夜未合過眼的想了整夜,為何我會這麼溺愛雅兒呢?可以給她的我全給她了,更從來沒責罵她半句。你明白嗎?”

郝長車心忖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說的,不過幫中確有秘密流傳的謠言,說尹清雅不是聶天還自幼收養的徒兒,而是他的親生女兒,否則聶天還不會視她如命根子。

道:“清雅自幼討人歡喜,得人歡心,她撒起嬌來,更是令人憐愛,不忍苛責。何況她真的很孝順幫主,愛護幫主。”

聶天還仰望屋樑,露出茫然的神色,徐徐道:“我一生都活在刀光劍影裡,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涯,桓沖主事荊州的期間,更有朝難保夕、危機四伏的感覺。所以我一直不想有家室之累,使我可以放手而為。”

郝長亨胡塗起來,不明白他現在說的,與尹清雅有什麼關係,只好靜心聆聽。

聶天還沉聲道:“到江湖上來闖蕩,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絕對不能心軟。我之所以能熬至今時今日的地位,並不是偶然的,皆因我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凡不利於我的,均以鐵腕手法對付,故能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擴展至能爭霸南方的強大勢力,連桓玄也要和我稱兄道弟,盛極一時的大江幫更要退守邊荒。”

郝長亨誠心的道:“幫主雖然對敵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對我們這追隨幫主的兄弟卻是有情有義。像胡大叔生出退隱之念,幫主便沒有絲毫留難,令幫中兄弟,人人心服。”

聶天還朝他看來,點頭道: “和長亨說話,確是一種享受。你超卓的外交手腕,亦令我幫屢次兵不血刃的令敵人臣服,兩湖幫之有今天的聲勢,長亨你功不可沒。”

郝長亨羞慚的道:“可是我最近連戰皆敗北,功難抵過。幫主愈不怪我,我愈感難過。”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於建幫之初,我也曾屢受重挫,最後敵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嗎?一時的挫折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堅持下去的決心和意志。你輸給荒人是合理的,皆因我們是勞師遠征,深入敵境。不過這種不利的形勢會逐漸扭轉過來,在大江之上,誰是我聶天還的敵手?現在我幫的實力每天都在增長中,終有一天南方會落入我們手裡。”

接著雙目射出緬懷往昔某一歲月的沉醉神色,悠然神往的道:“當時雅兒仍在襁褓之中,我和十七名兄弟在武陵城,被當時號稱洞庭第一大幫的洞庭幫幫主莫如是親率手下二百多人,於城內著名妓院的聽花閣以奇兵突襲成功,只剩我孤身突圍而出,身負大傷小傷不下十處,生死只懸於一發,關鍵處在我能否殺出城去。”

“我自時必死,只是失血已令我越來越虛弱,只能拼命往最接近的東門殺去。莫如是當時的功夫,實勝我一籌,而他正是追兵裡追得最貼近我的人,那種感覺有些像被閻羅王追在背後般令人恐懼和震驚。就在這一刻,我聽到嬰兒的哭聲。那時街上的人全躲起來,除了一種人,就是走不動的人。”

郝長亨完全被他述說的往事吸引,彷彿正化身為聶天還,回憶他的經歷。他還是首次聽到有關尹清雅出身的事。

此時聶天還的眼神和表情完全反映出當時他的情況,他的人雖仍在這裡,但他的魂魄精神卻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天的回憶夢魘裡去。

聶天還續道:“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清雅,她躺在一個婦人身旁,出生應不足三個月,正放聲嚎哭,小臉完全漲紅了,裹在麻布裹。那婦人已斷了氣,衣衫單薄,那時天氣嚴寒,一時間我弄不清楚那該是雅兒的娘的女人,究竟是被凍死還是被激烈的追逐嚇死,但心神卻全被雅兒吸引,一時間竟忘掉了追在後面大索命的凶神。”

郝長亨生出被千斤大石壓苦心頭、呼吸不暢的感覺,重重籲出一口氣。清雅和聶天還的師徒之緣,竟是在聶天還處於生命中最極端的處境下開始,是他作夢也未想及的。

聶天還似陷身在那一刻的時空裡,臉上散發苦神聖的光輝,道:“我從來不是行俠仗義的人,一切的著眼點均在利益之上,凡擋著我的,一律殺之無赦,一切都是為了掙扎向上,和反對我的人比比誰的命更長。可是在那一刻,我卻像被勾動了心底久被埋藏、差點忘掉了的某種情緒,或許是一點惻隱之心,我竟然沒法就那從雅兒身邊溜過,以最快的速度街出城門去。其時把守城門的兵衛,已被當時的場面嚇得像其它人般作鳥獸散,街上除了正鬥個你死我活的敵我兩方外,就只有變得孤零無依的小雅兒。”

“當時從雅兒轉弱的嘶啞哭聲,我心中清楚知道,如果再沒有人予她溫暖,她會失去她的小生命。這個念頭來到我腦子裹,我已用腳把她挑起,摟在懷抱裡。同一時間,我心中的恐懼完全消失,她脆弱的血肉在我懷抱裹顫抖著,觸動了我心裡沒法形容的一種奇異感覺,令一向自認無情的我,產生出肯為她作出任何犧牲的心態。而就在那一刻,我感到傷疲的身體似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切都清晰起來,所有以前想不通的武學難題,在那剎那豁然而悟,潛藏的力量被釋放出來。我不用回頭去看,便如目睹般曉得莫如是迫近至我背後丈許處,他手中的長鞭正往我脖子卷來。於是我抱著雅兒滾倒地上,反手擲出最後一柄飛刀。”

郝長亨“呵”的一聲叫了起來,接著的部分是兩湖幫眾津津樂道的事,武陵一戰,聶天還擊殺莫如是,把兩湖幫一直處於下風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群龍無首的洞庭幫,不到半年便在聶天還全面討伐下冰消瓦解,令聶天還成為兩湖一帶繼莫如是之後的新一代霸主。

聶天還道:“之後我當然成功抱著雅兒溜掉。”

再朝郝長亨瞧去,眼神回復平日的精明,只是眼內充滿傷感的神色,輕輕道:“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如此寵縱雅兒,她不但是我的幸運神,更是可以讓我把心中的慈愛傾注的唯一對象,打從開始便是如此。那種愛是沒有保留的,所以我從不說她半句不是,而她亦從沒有令我失望。可是我並不懂如何去愛她,更不明白她,只懂用我自以為是的方法。”

郝長亨自謝善於言辭,更對捉摸別人心意極具自信,可是聽到聶天還的剖白後,他竟沒法說得出能安慰聶天還的隻字片詞。只能硬咽道:“幫主!”

聶天還舉手阻止他說話,嘆了一口氣,回復平靜的道: “說出來好多了。我現在最渴望的是雅兒回到我身邊來,我不單不會怪責她,還會求她原諒由我一手鑄成的恨事。”

燕飛立在黃河北岸,心中湧起無以名之的奇異感覺。

他感到另一個心靈在呼喚他,但絕不是紀千千,也不是孫恩。

直至目前為止,能與他生出心靈感應的只有三個人,就是紀千千、孫恩和尼惠暉。後者已埋骨天穴,當然沒有可能是她。

  此人會是誰呢?

那是一種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感應,奇妙動人,便像和風從某一方向吹來,吹拂苦心靈大地的草原河川,令青草隨風搖拽,水面泛起波紋。

他隱隱感到對方在前方某處,卻沒法掌握確實的位置。

燕飛開放心神,一聲長嘯,投進充滿秋寒的河水里去。

劉裕被宋悲風的足音驚醒,從床上坐起來,宋悲風推門而入,見他醒了,欣然道:“王弘來找你。”

劉裕記起約見一事,知該是與此有關,離床穿衣道: “老屠呢?”

宋悲風道:“他天未亮便出門,該是去看邊荒集是否有響應。”

劉裕梳洗更衣後,到客廳去見王弘。

坐好後,王弘讚道:“這地方挑得很有心思,坐艇來只要進入青溪,可輕易知道是否有人跟踪;從陸路來,則是里巷交纏,亦可藉形勢撇下跟踪者。不過仍以水路最方便。”

劉裕道:“除司馬元顥方面的人外,王兄是唯一曉得我們居所的人。”

王弘深感榮幸的道:“我會加倍小心,為劉兄保守秘密。”

劉裕笑道:“是否定下約見之期哩?”

王弘道:“正是如此,不必見的我都幫你推了,要見的五個人,都是建康新一代中的表表者,且大多有官職在身,若能和他們修好,對我們將來會有很大的幫助。”

劉裕深切感受到王弘的誠意,只聽他說話的語氣,便知他完全投向自己的一方。要這樣一位身分崇高的高門公子視自己這布衣為領袖,絕非易事。

王弘續道:“我安排劉兄去見的五個人,是郗僧施、諸葛長民、朱齡石、毛修之和檀道濟。他們都與我有很深的交情,朱齡石更是自幼與我相識,此人文才武藝,均不在我之下,是個人才。檀道濟則精善兵法,只是不獲朝廷所用,難以一層所長。他們五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司馬氏皇朝非常不滿,唯安公和玄帥則推崇備至。”

坦白說,在現時的處境下,劉裕根本沒興趣去會見這群公子哥兒,純是看在王弘的情分上,更不願對王弘的熱心潑冷水吧!根本不想深究他們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

點頭道:“一切由王兄拿主意好了,何時與他們見面呢?”

王弘道:“見面的地點是千千小姐雨枰台對面的淮月樓,屆時要委屈劉兄扮作我的隨從。這樣的清議聚會每晚都舉行,在建康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沒有人會生疑的。”

劉裕笑道:“你怎麼說辦便怎麼辦吧,我信任王兄的安排是最恰當的。”

心中不由泛起當日到雨枰台見紀千千的動人情景,淮月樓高聳對岸,樓起五層,宏偉壯觀。

如果能在頂層欣賞秦淮河的風月,確是賞心樂事,只恨自己根本早失去這種情懷。

王弘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這幾天臨近出征,當官的大有大忙,小有小忙,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我定下於大軍出發後的晚上,舉行聚會。”

劉裕點頭答應,心中想的卻是待會輿任青?的約會,那是昨夜約好的。

現在殺死乾歸的希望,已完全寄託在這善變難測的美女身上。

黃河被拋在後方遠處,燕飛心中忽然又浮起,安玉晴那令他永難忘懷神秘美麗的眼睛。

  奇怪!

  為何這兩天會不住想起她呢?

此時奇異的心靈感應已消失無跡,心湖一片平靜,無憂無喜,整個人如融入天地造化里,與腳下的大地和頭上的青天混為一體,偏是這個不該有任何雜念的時刻,安玉晴的眸子浮現心湖。

難道心靈的奇異感應竟是與她有關?

細想又覺得沒有道堙,他並非第一天認識她,以前又沒有發生過這方面的事。不過他亦不敢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或許是因自己“進步了”,以前不可能的事現在變為可能,誰敢肯定呢?

他全速朝淮水的方向掠去,在移上中天的秋陽灑射裡,他心中湧起一個古怪的念頭。他之所以能和紀千千建立心靈的聯繫,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熱戀,強烈的愛火築起了一道能超越任何距離、貫通一切阻隔的心靈橋樑。這是可以理解的。

假設這幾天心靈的奇異現象,是因安玉晴而起,那是否代表他們之間,亦存在著相近他與紀千千之間的互相愛戀呢?

  燕飛為這個想法感到驚詫。

自第一次在邊荒遇到安玉晴,無可否認的她便在他心底裹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他禁不住思念她,渴望再見到她,更回味與她相處時的每一刻。

在建康烏衣巷謝家的會面,令他與她的關係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當時他的心神全被她獨特的思想、談吐和氣質吸引。

她的每個神情都是那麼動人,與她在一起時,他恨不得能把時間留住。

最迷人的是她予人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便像下凡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紆尊降貴的到人間來與他這個凡夫俗子說話。她的一顰一笑,總能觸動他的心弦。

而她的遽然離開,也令當時的他感到若有所失,心中迷惘。

不過亦在那天晚上,他遇上紀千千,安玉晴的位置迅速被紀千千取代。

可是他不會自己騙自己,他對安玉晴確曾經生出愛慕之意。

但對安玉晴的仰慕已是過去了的事,他現在的心全被紀千千佔據,再容納不下其它事物。

  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為何自己現在偏偏不斷地想起她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這刻,他心中浮現另一個圖像,在美麗的山區裡,有一片黝黑的焦土,中心處是個深廣達數十丈的大坑穴。

  白雲山區的天穴。

忽然間,他感應到令他心靈出現異動的來源,是來自天穴的位置。

接著天穴的圖像被安玉晴神秘的眸神代替。

就在此刻,他醒悟到安玉晴正在天穴附近。他完全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奇異的感應,但卻清楚自己必須先趕往天穴。

不拋開一切去見這位俏佳人,他是不會安心的。雖然沒有可能因她而移情,但除男女之愛外,他肯為她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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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最後通牒

劉裕頭戴竹笠、劃著快艇,進入茫茫煙雨中的燕雀湖。

今早起來,明明仍是天色碧藍,秋風送爽。忽然雲堆不知從何處移來,絲絲細雨就這漫空灑下,遠近的景物模糊起來,令人分不清楚是雨還是霧,平添了劉裕心中的愁緒。

他心中不住浮現那晚私會謝鍾秀的情景,那種把她擁在懷裹的感覺;那種犯禁的感覺,令他勾起對淡真最確切的回憶,就像命運在重演。

他對自己坦白,當她動人的肉體在懷裡抽搐顫抖的一刻,他忘掉了一切,包括淡真在內。恐怕沒有其它的美女,例如江文清、朔千黛又或任青媞可予他同樣的震撼。只有謝鍾秀,可以令他擁著她時,生出似擁著淡真的銷魂感受。在那一刻,她真的代替了淡真。

  唉!

這會是他永遠埋藏於心底的秘密,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向屠奉三和宋悲風宣明不會對謝鍾秀有任何野心,是他必須說的話。作為領袖須為大局著想,不能被個人的私慾左右,更不該為兒女私情誤了大事,何況謝鍾秀是絕對碰不得的誘餌。

他劉裕所處的位置,令他只能說在那處境該說的話,做最該做的事,否則追隨他的人會因而離棄他。

生命充滿了惆悵和無奈,在一個不公平的社會,更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儘管未來他成了南方之主,仍難以在短時間內打破成規,因為在向上硬闖的過程裡,他要爭取高門世族的支持,也因此須保護他們的利益。

風聲飄響,一道人影從岸上掠至,躍往艇子的中央處。

扮作小伙子,戴上麻草織成的帽子的任青媞,出現眼前。在茫茫的雨絲薄霧裡,她像變成天地的核心,吸引了他所有註意力。

任青媞送他一個羞澀中帶著甜蜜情意的笑容,分外迷人。香唇輕吐道:“劉裕!你好嗎?”

劉裕感到心弦似被她的無形纖手輕撥了一下,想起美麗便是她最厲害的武器,不由心中暗嘆。

道:“我好還是不好,便要看小姐你了。”

任青媞微嗔道:“只聽你這兩句話,便知道你仍然在懷疑青媞的誠意。”

劉裕苦笑道:“由第一天我遇上你,你便一邊獻媚一邊動刀子,你說我可以毫無戒心的信任你嗎?”

任青媞道:“你可以懷疑青媞,那青媞是否也可以懷疑你劉裕呢?”

劉裕愕然道:“你懷疑我什麼呢?”

任青媞漫不經意的聳聳肩道:“什麼都懷疑,例如你是否只是在利用人家,根本不把我當作夥伴;又或我是你另一個須除去的對象,乾歸遭殃後便輪到青媞。你的腦袋轉什麼念頭,人家怎曉得呢?”

劉裕想起昨夜屠奉三說要殺她的話,心忖她的懷疑並非沒有根據的,只不過不是自己的念頭。同時想到任青媞現在是利用本身能起的作用,向他漫天要價,逼他作出承諾。

嘆道:“我豈是這種人呢?你想殺我倒是不爭之實,只是我福大命大吧!你憑什麼來責怪我?”

任青媞瞟他一眼,低頭淺笑道:“你懷疑我,我懷疑你,在沒有信任的基礎下,好事也會變成壞事。幸好這事也有解決的辦法,你願意考慮嗎?”

劉裕訝道:“這種事也有解決的辦法嗎?除非能把各自的心掏出來讓對方看。”

任青媞兩邊玉頰同時被紅暈佔據,螓首垂得更低了,輕輕道:“我的解決辦法,差些兒便是這樣了。”

配合她充滿挑逗性的神態,若劉裕不明白就是大呆子。

劉裕更明白這或可能是她對自己最後一次的通牒,知會他如仍不肯和她合體交歡,她將會懷疑他的“誠意”。

任青媞看得很準,像劉裕這種人,是會對把處女之軀獻予他的女人負責任的人。反過來說,如果劉裕堅持拒絕她獻身,當然代表他不肯接納她。

在這要命的時刻,在這不得不依賴她的時刻,他可以說 “不”嗎?那他就沒法殺死乾歸,他便有可能輸掉這場仗。

他愈來愈明白到,領袖之不易為。任何事情都是要從大局作出考慮,個人的好惡是完全次要的。

從一開始在他心中,他便認定她是徽頭徹尾的妖女,偏是這妖女對他有極強烈的吸引力,所以明知她可能是南方最狡猾、最心狠手辣的妖女,他仍不肯真的傷害她。但他實在不歡喜那種感覺,有點像被她玩弄於股掌上的感覺。

劉裕淡淡道:“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我們絕不能橫生枝節,事情愈簡單愈好。明白嗎?一切待殺了乾歸和盧循再說吧!”

任青媞仰起花容,喜孜孜的道:“好吧!讓我先研究如何殺乾歸,你細心的想想,是否有破綻落入乾歸手中呢?”

劉裕沉吟片刻,搖頭道:“我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為何你會有這個想法?”與她說話要步步為營,絕不可沒有戒心的向她透露己方的情況,否則如她小姐忽然改變心意,掉轉槍頭,站在乾歸的一方來謀算自己,便糟糕極矣。

此時小艇來到湖水中央的區域,岸上的景物消失在迷濛的水霧裡,他們宛如置身於無垠的空間裹。

任青媞道:“我看人是不會看錯的,能觀人於微,昨夜我去見乾歸,向他透露盧循在瑯砑王府大門外行刺司馬元顯,及後你又從王府後院溜出來,然後到歸善寺去。這些都該是他急需的珍貴情報,可是他卻似不大放在心上,還著我千萬勿要打草驚蛇,但又不肯向我透露他有什麼手段。他這種反應,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如何對付你他已胸有成竹,想出了好計策。”

劉裕皺眉思索道:“我剛移往另一秘處藏身,如果他的計策是針對我仍在歸善寺而設,他會非常失望。”

他故意說出改了藏身的地方,是為試探任青媞,看她會否追問新的藏身處。

任青媞道:“我是不會看錯乾歸的,你肯定是在某一方面出了問題,被他掌握到破綻。你現在回去好好的想想,看問題出自哪一方面。只要你能掌握到破綻所在,便可以從而推測出乾歸行刺的計劃,再反過來對付他。你不用對我說出來,由現在起我亦不會再找你,以避嫌疑。千萬勿忽視我的警告,這或許是你唯一殺乾歸的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回來,也白費了我一番苦心。人家要走哩!記得你剛才曾答應過人家的事哩!”

劉裕回到青溪小築,司馬元顯正輿屠奉三在客廳興致勃勃的談話,就像知心好友在聊天,從神態語調絕看不出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司馬元顯見劉裕回來,欣然道:“我從屠兄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原來只是偵查敵人,可以有這多層出不窮的手法。”

劉裕故示親密,席地坐往司馬元顯的一邊,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敵正是勝利的關鍵。”

司馬元顯深有感觸的道:“不瞞兩位,那晚我和你們在江上被'隱龍'追逐,是我畢生難忘的事。以前我從來沒有遇過如此驚險的情況。你們也清楚的,我到哪裡去都是前呼後擁,敢開罪我的數不出多少個來。但那晚卻是與敵人正面交鋒,敵我兩方鬥智鬥力,稍一不慎,便要舟覆人亡。而你們談笑用兵、臨危不亂的態度,更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到今天我仍很回味當時的情況。”

劉裕心忖如論驚險,該是他被燕飛從艦上強行擄走驚險多了,不過看來司馬元顯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又或索性忘掉算了。

問道:“我們在這個地方,保密的工夫做得足夠嗎?”

屠奉三雙目現出注意的神色,顯然掌握到劉裕並非隨口問問。

司馬元顯微一錯愕,然後道:“此事由爹親自安排,知情者不到十個人,都是在忠誠上無可置疑的。”

劉裕道:“那就不該是公子你這一方出問題。”

屠奉三向他打個眼色,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劉裕明白他眼神的含意,是教他不要隱瞞司馬元顯,由於還須與司馬道子父子長期合作,以誠相待該是最高明的策略,否則如果被司馬元顯發覺他們處處瞞他,良好的關係會轉趨惡劣。

司馬元顯也道:“是哩!劉兄為何會忽然擔心這地方呢?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劉裕道:“此事說來話長,現在我們談論的事,公子只可以讓瑯訝王和陳公公知道,總言之愈少人知道愈好。”

司馬元顯興奮起來,不迭點頭道:“這個當然,我是懂得分輕重的。”

劉裕向屠奉三道:“任青?警告我們,乾歸在對付我一事上,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當是已擬定好全盤計劃,所以該是我們在某一方面被乾歸掌握到致命的破綻。”

屠奉三現出震動的神色,皺眉不語。

司馬元顯一呆道:“任青媞?你怎會和她往來的?”

劉裕點頭道:“正是她。那天我離開貴府後,給她跟在後方追到歸善寺去,這才有央公子另找藏身之所的事。”

司馬元顯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她和乾歸不是一伙的嗎?”

劉裕當然不會向他削白和任青提糾纏不清的關係,道: “我和她算是老相識,時敵時友。此女心狠手辣,誰都不知她心中想什麼。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從己身的利益著眼。現在她和乾歸因爭寵而互相排擠,所以她說的話該是可信的,因她要藉我們的手除去乾歸。”

說罷心中一陣不舒服,在某一程度上,他已出賣了任青媞,幸好此事並非完全沒有補救的辦法,只要在司馬元顯身上下點工夫。

又道:“我曾立誓答應她,不會把她暗中幫我們的事泄漏出去,公子是自己人,我當然不會隱瞞。這就叫江湖規矩,請公子幫忙,否則我劉裕便成棄信背諾的人。”

司馬元顯露出感動的神色,探手拍拍劉裕肩頭,道:“劉兄真的當我是朋友,我便連爹也瞞著,且答應永不說出這件事。”

屠奉三欣然道:“由這一刻起,我們都是兄弟了。”

又皺眉道:“我們究竟在哪方面給乾歸抓著把柄呢?”

司馬元顯道:“除了你們三人之外,還有誰曉得這地方呢?”

  劉裕道:“只有王弘了。”

司馬元顯道:“王弘絕不是這種人,何況他爹對桓玄深惡痛絕。會否是他被人在後跟踪而不察覺,直跟到這裹來。”

屠奉三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且知道又如何?我們豈是那容易被收拾的。要殺劉兄,必須在某一完全沒有戒心的環境攻其無備,方有成功的可能。”

司馬元顯向劉裕道:“劉兄要小心任青媞那妖女,說不定她忽然又說有什麼要緊的情報,著你去見她,事實上卻是個陷阱。她現在虛言恫嚇,只為取得你的信任。”

劉裕苦笑道:“我倒希望是如此,但她卻說再不會與我聯絡,敦我好自為之。”

  司馬元顯錯愕無語。

屠奉三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看著劉裕沉聲道:“我這邊,也真想不出任何問題,你呢?例如有什麼事是你尚未告訴我的?”

  劉裕思索起來。

司馬元顯仍不服氣,道:“你們真的信任任青媞嗎?”

屠奉三正容道:“我比任何人更明白在桓玄手下任事的情況,乾歸和任青媞互相猜疑是合理的。他們是同類的人,只要有機會,肯定會除去對方,這叫先發製人者勝。”

  劉裕全身一震。

  兩人齊往他瞧去。

  司馬元顯喜道:“想到了!”

劉裕點頭,緩緩道:“該是想到了,仍是與王弘有關。”

司馬元顯不同意的道:“我認識王弘這個人,他絕不會出賣朋友,何況劉兄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屠奉三道:“該不是直接與他有關係,而是他被人利用了。”

劉裕道:“正是如此。今早他來找我,說他有幾個知交好友想與我一眾,約好了在征南軍出發的那一晚,在淮月樓見面。”

  司馬元顯露出不悅神色。

屠奉三愕然道:“為何你會答應這種不必要的應酬呢?”

劉裕當然明白司馬元顯的心態,亦知要如何安撫他。道:“王弘與我的關係,建康沒有人不知道,想找我,王弘可說是唯一的途徑。乾歸便是看準此點,通過與桓玄有秘密連繫的人,此人又與王弘有交情,向王弘套問,便可以佈局殺我。”

轉向司馬元顯道:“王弘並不清楚我真正的情況,只知公子已接納了我們,大家齊為朝廷效命,根本不會想及其它問題。能約我去和他的朋友見面,他也大有面子。”

司馬元顯緊繃著的臉容舒展開來,點頭道:“這類聚會在建康是最普通不過的事,人人都想親耳聽劉兄說出殺焦烈武的經過。”

屠奉三沉聲道:“你去見的人中,肯定有一個是暗中輿桓玄勾結的人。”

司馬元顯緊張的問道:“是哪些人呢?”

劉裕把名字道出來,然後和屠奉三看著司馬元顯,等聽他的意見。對這五個人,司馬元顯當然比他們清楚多了。

司馬元顯苦思片刻,嘆道:“五個人我都認識,真想不出誰有問題,要說最令人懷疑的人,我會指出毛修之,他是巴蜀大家族毛璩的後人,不過毛璩已被親桓玄的另一大族譙家連根拔起,毛修之該與桓玄有深仇才對。真令人頭痛。”

接著道:“就由我去監視這五個人,只要真有人與乾歸暗中勾結,定瞞不過我。”

屠奉三微笑道:“千萬不要如此,現在我們最要緊是不動聲色,要連王弘也瞞著,來個將計就計,這或許是殺乾歸的唯一機會。”

司馬元顯道:“如果我們走錯門路……”

屠奉三從容道:“還記得那晚郝長亨向我們撒網嗎?成敗就是那麼決定了,郝長亨逮不著我們,注定要給我們擄人離開。現在的情況亦是如此,我們只能信任自己的看法,如果輸了,只好怪自己犯錯或倒運。”

又道:“今次反刺殺的行動由我負責,我會研究每一種可能性,設計出完善的策略,務要教乾歸在自以為勝券在握之際,墮進死亡陷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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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洞極仙丹

燕飛奔上山頂,忽然立定,原來已到了山崖邊緣,恰好看到三十多里外邊荒集落日的美景。

無涯無際安詳肅穆的寧靜瀰漫著整個遼闊的空間,紅日像一艘遠航的樓船逐漸被地平吞沒,穎水變成耀人眼目的一道光帶,蜿蜒橫過大地。

渡過黃河後,他晝夜不停地連趕兩天路,終於回到邊荒集,可是為了安玉睛,他現在要過門不入,到明天才會回邊荒集去。

夜窩子的燈飾逐漸亮起來,古鐘樓更是燈火輝煌,有如荒蕪大地上指路的明燈。燕飛可以想像其中熱鬧的情況。

區區一集之地,每天有多少事在發生和進行著,其中又有多少影響到天下的盛衰?

燕飛感到眼下的邊荒集和他榮辱與共,再分割不開來。

邊荒集經姚興和慕容麟一番努力下,防禦力大幅增強,不過以之抵抗精善攻堅、縱橫北方,由慕容垂率領的無敵雄師,顯然力有未足。如何保衛邊荒集,確煞費思量。如果有劉裕在,他便不用擔心,可是劉裕肯定仍在南方掙扎求存,無法分身。

燕飛離開高崖,朝天穴的方向進發。

  青溪小築主廳。

  劉裕與剛回來的宋悲風對話。

宋悲風道: “果如我們所料,司馬道子親向二少爺提親,卻被二少爺推在大小姐身上,司馬道子只能暫時作罷。”

劉裕道:“以司馬道子的霸道作風,竟不立即去見大小姐嗎?”

宋悲風道:“或許他是作賊心虛,因害死了大小姐的骨肉至親,故不敢面對大小姐。對大小姐他是有一份敬畏的,據聞他私下對左右的人說,見到

大小姐有點像見到安公,你說他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去見大小姐嗎? ”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如釋重負,道:“孫小姐曉得此事嗎?”

宋悲風道:“是我親自把這消息告訴她的。我是心軟了,不願見到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她聽後非常歡喜,還問我是否你想出來的妙計。”

  劉裕問道:“你如何答她呢?”

宋悲風道:“我只好含糊其詞,說是我們想出來的。你真的不該再見孫小姐,她對你的確有好感。她告訴我,見到你時便想起她的爹,可知你在她眼中如何英武不凡。”

  劉裕苦笑道:“明白哩!”

此時屠奉三回來了,坐下喝了兩口熟茶後,道:“米舖已撤走了所有明崗暗哨,照我猜盧循該是收到風聲,故另覓藏身之所。”

劉裕頭痛的道:“盧循始終是個難測的變量,可以在任何時間忽然出現,打亂我們的陣勢,至乎影響我們殺乾歸的行動。”

宋悲風道:“最怕他收到了明晚淮月樓聚會的消息,那便糟糕了。”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干歸和盧循暗中勾搭,盧循才有可能曉得這秘密的事。但盧循根本沒有可能接觸到干歸,兼且有任妖女這個障礙,所以該是不可能的。”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

屠奉三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想到每一個能令我們致敗的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是與陳公公有關係。”

劉裕和宋悲風同時色變,齊失聲道:“陳公公?”

屠奉三道:“我仍是處在懷疑階段,也許是我多疑,盧循那天於琅玡王府大門外偷襲你們,該不會是湊巧碰上那麼簡單。”

劉裕一震道:“你是指陳公公向盧循暗通消息。”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希望不是如此吧!若是如此,我們這一方將沒有隱秘可言。”

屠奉三道:“我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表面看,盧循那次刺殺行動是針對司馬道子或司馬元顯,但其實卻沒有道理。孫恩現在最顧忌的人,首推我們劉爺,然後是劉牢之或桓玄,肯定不是司馬道子父子。我們來想想吧!殺了司馬道子對天師軍有甚好處,司馬氏皇朝肯定大權旁落,劉牢之因而坐大,甚至控制朝政,這對天師軍有什麼好處呢?”

劉裕道:“我最初的想法,是他正在琅玡王府門外探查,聽到我和司馬元顯在車廂內對話,所以把握機會,驟下殺手。”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不大,除非盧循能靠近你們的馬車,儘管盧循練成黃天大法,要竊聽在奔行的馬車廂中低聲的對話,仍是沒有可能的。”

宋悲風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沉聲道:“如此說,盧循是收到確切的消息,故埋伏在琅玡王府門外,一心行刺小裕。”

屠奉三道::沍個解釋最合乎情理。這幾天我派人日夜不停地在米舖附近監視,卻沒有發現盧循的踪影,到昨晚更撤走了米舖所有暗哨,顯然是盧循早收到風聲,但為了不那麼惹人起疑,所以多待了兩天才撤離。 “

宋悲風道:“如果陳公公是孫恩的人,怎會坐看菇千秋敗亡呢?”

屠春三道:“陳公公是不得不讓菇千秋犧牲的,因為菇千秋再沒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道:“如果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我們還有何軍機秘密可言?”

屠奉三道:“我對陳公公的懷疑,並非始於今天。他隨口便指出盧循練成了黃天大法,顯然對此事早有所知,足令我心中起疑。依年紀和武功論,陳公公如與孫恩有關係,便該屬同輩師兄弟那類關係。至於他如何變成太監,恐怕司馬道子才清楚。”

劉裕道:“我該否直接和司馬道子說呢?”

屠奉三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因為你要說服司馬道子,首先要費唇舌解釋,為何你會是盧循要刺殺的頭號目標。例如盧循對你用兵如神生出顧忌,又例如你隱為南方軍民心中的真命天子諸如此類,且今次是由你親口道出,你說司馬道子會怎樣想?”

宋悲風道:“然則有何辦法呢?我們還要藉助他對付乾歸。”

屠奉三道: “我們先要弄清楚,盧循是否想殺乾歸呢?”

劉裕道:“這個當然,如果盧循能先殺乾歸後殺我,可算是滿載而歸,且天師軍立即威勢大振,軍心鼓舞。”

屠奉三道:“所以我們可依計而行,在殺死乾歸之前,該不會出岔子,問題只會發生在幹掉乾歸之後,說不定我們可以有機會對付盧循,來個一石二鳥。”

劉裕道:“你認為乾歸會在何處向我下手呢?”

屠奉三道:“最佳進行刺殺的地方,莫過於在水里,如能在酒宴進行間向你下毒,更是十拿九穩。乾歸的女人既精善用毒,他也不該差到哪裡去,手下中亦應有譙家的用毒高手。至於令王弘的船迅速下沉,則是懂點江湖道的人也可輕易辦到的事。所以如果你沒有提防的心,今次乾歸的行動肯定會成功。這叫有心算無心,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宋悲風道:“盧循會在何處發難呢?”

屠奉三苦笑道:“當然亦是在水里,在那敵我難分的情況下,誰人準備充足,誰便能佔上風。當我們成功幹掉乾歸,力戰後身疲力竭之時,盧循在陳公公配合下忽然施襲,恐怕只有像燕飛那般的高手才有希望生存,我們三個都不行。”

宋悲風道: “這是假設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在司馬王府的臥底。”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很大。這是我一向行事的作風,絕不會疏忽任何致敗的因素。”

劉裕道:“我們有能力同時辦妥這兩件事嗎?”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司馬元顯的實力,但如何砌詞令他連他爹和陳公公也瞞著,並不容易。”

司馬道子已曉得明晚淮月樓的約會,並認同這是乾歸精心佈置的一個陷阱,故下令司馬元顯全力助他們。

宋悲風道:“事情愈搞愈大,不通知王弘,事後他會認為我們不夠朋友。”

屠奉三對劉裕道:“你怎麼看?”

劉裕知他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明白他認為可以犧牲王弘的心態,可是他自己卻不是這種人。嘆道:“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茫不知情,他的家將肯定死傷慘重,王弘也可能小命不保。看來還是先向他打個招呼,最好是把他的家將換上我們的人,我的心會好過點。”

屠奉三笑道:“一切遵照劉爺的吩咐。今次最好除我們三人外,其它全用上司馬元顯的人,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劉裕點頭同意,道:“司馬元顯該快到了,這會是反刺殺行動前最後一個有關的密議。”

晶瑩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天穴靜靜躺在環繞群山的懷抱裡,似沉睡了過去,再不願理會人世間的事。它代表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代表著那秘密遺留下來不可磨滅的痕跡。

安玉晴靜立在天穴的邊緣處,當燕飛出現在天穴另一邊,她立即生出警覺,朝他望來,即使遠隔十多丈,又是在黑夜裡,燕飛仍看到她神秘美眸閃亮的異芒。

他清楚感到安玉晴不同了,但又沒法具體掌握到她在甚地方變了。或許是她把以前的特質都深化了,變得更神秘;更超脫;更恬靜;更獨特。

  究竟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可以令自己對她生出感應。

  幾下呼吸間,燕飛來到她身旁。

安玉晴的美目仍凝視著天穴,從燕飛的角度看去,她俏臉的輪廓如靈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美麗線條。老天爺真不公平,為何對一些人如此厚愛呢?她的美麗確有別於紀千千,但同樣動人,如果紀千千是天上的艷陽,她便是深谷上的璧月。

她的確不同了,臉肌變得晶瑩剔透,眼神更是深邃難測。以燕飛的靈應,一時亦無法掌握她的深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了!”

  燕飛道:“你一直在召喚我?”

安玉晴淡淡道:“我在這裡已徘徊了二天三夜,不時想起你。大白天時不住有人到這裡來觀光,我只好躲起來。但我知道你正趕來此處,所以一直在等待你。”

燕飛聽著她動人的聲音,不知是否受她影響,心靈一片祥和,在柔風的吹拂下,生出即使如此站到天地的盡頭,也不會有絲毫沉悶的感覺。

道:“在姑娘身上該發生了很奇妙的事。”

安玉晴玉容靜如止水,輕柔的道:“你想知道?讓我告訴你吧!那晚這裡發生震動整個邊荒的大爆炸,令臥佛寺化為飛灰,只留下眼前這個大坑穴,我便曉得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於是匆匆趕回家去,向家父報告此事。”

燕飛道:“我明白姑娘當時的心情。”

安玉晴道:“當時我是又驚又喜,同時心中生出一股沒法道出來的情緒,你真的明白嗎?”

  燕飛道:“我真的明白。”

安玉晴道:“你該清楚家父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直沉迷丹道,終日顧著採藥煉丹,埋首爐鼎之術,雖贏得丹王之名,卻連妻女也不顧了,到最後出岔子,練壞了腦袋,如不是你出手相救,他還不知胡塗到何時?”

燕飛道:“現在他和你娘和好如初了嗎?”

安玉晴仍沒有朝他望上半眼,用神的盯著天穴,徐徐道: “不但重修舊好,還比以前更恩愛,我真的很感激你。”

燕飛目光投往天穴,微笑道:“你爹是否放棄了煉丹呢?”

安玉晴道:“恰恰相反,他返家不久,便開爐煉被他認為是最終極的'洞極丹',娘今次不但沒有生氣,還幫他打點煉丹的諸般瑣事,或許是要為他完成這最後的心願。你知道'洞極'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嗎?說的就是仙門洞開,飛升而去。”

燕飛道:“如此說,如果令尊能煉成此丹,服食後便可成道成仙了。你娘怎會容許他這麼做,他又忍心拋下你娘嗎?”

安玉晴道:“哪有這般容易?娘根本不信,恐怕爹亦是半信半疑。不過爹已是煉丹成癡,不試恐怕寢食難安。”

燕飛是第一個不相信,不論服下什麼仙丹靈藥,最佳的效果頂多是變化體質和改變精神狀態,與能否破空而去不會有直接的關係。否則尼惠暉的爹、安世清的師傅便不用抱憾而終了。

安玉晴續道: “我抵家時,爹剛煉成'洞極丹',還沐浴更衣,齋戒三天,準備服食。”

燕飛道:“他不怕再出亂子嗎?”

安玉晴道:“今次他是信心十足,自信已糾正了以前過寒致生水毒的情況。娘也相信此丹雖不能令他成仙成道,但該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所以沒有說過半句話。”

燕飛想起“丹劫”便猶有餘悸,一時說不出話來。

安玉晴終往他望去,兩人眼神接觸,燕飛心神遽震。這美女的眼神明顯不同了,秘不可測的感覺有增無減,最引人人勝是內中超乎一切世俗的安寧平和,似若兩泓無底的深潭,獨立於人世的紛擾之外。

她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我把就我所知有關天穴的前因後果,告訴我爹,你道他有什麼反應,說了什麼話呢?”

燕飛道:“若我是他,會大吃一驚。”

安玉晴搖頭道:“他的反應比你想的要強烈多了。他聽後整個人躍上丹房之頂,再跳下來放聲哭道:“我的娘!原來是真的。 ’”

燕飛啞然笑道:“這是第一次聽姑娘說粗話,感覺非常新鮮,我明白姑娘的苦心,不重述這句話,肯定不夠傳神。他娘的!難道令尊一直不相信三佩合一,確可以洞開仙門嗎?”

安玉晴平靜的道:“他不但對三佩合一能否開啟仙門半信半疑,甚至對是否能成仙成道,亦抱懷疑的態度。當他告訴我是因三佩合一,方會有天穴的異象,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現在燕兄如此說,那不單三佩確已合一,且和燕兄直接有關,對嗎?”

燕飛道:“確是如此,我亦沒有打算在此事上對姑娘隱瞞。”

安玉晴甜甜淺笑,道:“謝謝你。”接著目光重投天穴,從容道:“爹把自己關在丹房沉思整夜,到天明時才找娘進去說話,然後再喚我進去,決定讓我服下'洞極丹',還說仙緣只有一個,做父母的當然要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這個女兒。以前不知道是否真有仙界存在,吉凶難卜,才不敢起這個念頭,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難怪安玉晴有這麼大的變化,原來是服食了丹王安世清窮畢生心血,所精製出來的終極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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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破碎虛空

燕飛和安玉晴並肩坐在丘坡處,下方便是天穴。聽罷燕飛說出三佩合一的經過,安玉晴道:“仙門是否出現了?”

燕飛道:“我的確感應到一個奇異的空間,當時我的直覺是如投身到那空間裡,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去,內中包含了無限的天地。”

除尼惠暉外,他尚是首次向人透露這驚人的秘密,頓感輕鬆了不少,似減輕了精神上的負擔,因為這個秘密不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還害他不住向朋友說謊。

安玉晴神情平靜無波的道:“空間裡的空間,這就是《戰神圓錄》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了。”

燕飛愕然道:“'破碎虛空'?招名改得真好。《戰神圖錄》是什麼東西來的?”

安玉晴道:“《太平洞極經》記載了很多廣成子的由來事蹟,其中一篇關於天、地、心三佩,說廣成子進入一個叫'戰神殿'的地方,把天、地、心三佩帶到人世來,把它們贈給黃帝,接著便不知所踪,有人說他已白日飛升,有人說他重回'戰神殿'去。'破碎虛空'是由廣成子說出來,指這是《戰神圖錄》最後的一招。就是那麼多。”

燕飛道:“《太平洞極經》不是早失傳了嗎?”

安玉晴悠然神往的道:“《太平洞極經》是在我師公手上失傳,當他讀通全經,便將它一把火燒掉,然後窮十年的時間,憑其從《太平洞極經》煉成的以精神感應三佩的秘法,尋獲三佩。此後選擇道山,還收了九個道僮,開爐煉丹,為三佩合一用功。師公是自漢代張天師後,第一個讀通《太平洞極經》的人,此經也使他晉身無可爭疑的道門第一人,就像沒有人敢懷疑你燕飛是邊荒第一高手。”

燕飛大感寫意,並不全因有美為伴,當然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伴著她,便像伴著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不一定要牽涉到男女之愛。更重要的是他找到傾訴的對象,安玉晴現在是孫恩之外,最有資格與他談論仙門的人。

道:“令師公競有九個徒弟?我印像中似乎沒那麼多。”

安玉晴道:“其中兩個被逐出門牆。大師兄就是孫恩,我爹排第二,接著是江凌虛,師兄弟中亦以他們三人成就最高,但我爹卻最得師公鍾愛。”

燕飛忍不住問道:“你師公煉成了'洞極丹'嗎?”

安玉晴淡淡道:“這是師公晚年心灰意冷的一個原因,他始終沒法解決丹毒的問題。那時師公認為,如果能煉成'洞極丹',與'丹劫'一起服食,或有足夠能力把三佩合一,可惜始終沒法達成心願,致含恨而終。”

燕飛道:“你服下'洞極丹'後,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安玉晴朝他望去,輕輕道:“你說呢?”

  燕飛沒法移開目光的打量她。安玉晴的確不同了,氣質變得更神秘靈秀,儼如在深山窮谷中淌留至純至淨的清洌泉水,愈看愈是動人。 “洞極丹”令她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超然於俗世所有貪嗔癡的七情六欲之外,圓滿自足,不假外求。

現在世上唯一能使她動心的,或許只有仙門吧!

燕飛道:“姑娘變了很多,但我卻找不到言語去形容姑娘的變化。”

安玉晴淺笑道:“你在胡謅,我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嘴饞了,肚子餓時比以前更想大吃一頓。我已五天未有半粒米進肚子哩!”

燕飛欣然道:“是我胡塗,這麼晚了,竟不懂得問姑娘有沒有吃過東西。相約不如偶遇,便讓燕某人作個小東道,請姑娘到不夜天的夜窩子,吃一頓痛快的。”

安玉晴抿嘴笑道:“你不怕你的荒人兄弟誤會你移情別戀,有了新的情人嗎?”

燕飛大感尷尬,但感到她沒有絲毫妒忌之意,只是促狹戲弄他,苦笑道: “你對我的情況相當清楚。”

安玉晴從容道:“燕飛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我雖不愛理世事,此事想不知道也不行。說起紀千千,令我聯想到慕容垂,順帶告訴你一個消息,便當是報答你坦誠告訴我有關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

燕飛訝道:“什麼消息竟是與慕容垂有關呢?”

  安玉晴道:“你聽過秘族嗎?”

燕飛遽然一震,道:“請姑娘繼續說下去。”

安玉晴用神看他,道:“從罕有出現在你身上的震駭,秘族該與你有瓜葛。”

燕飛嘆道:“可以這麼說,姑娘請說下去吧!”

安玉晴道:“秘族是以大漠為家北塞最神秘的民族,人數不多,從來不超過一千人,這是因為沙漠生存條件惡劣,要有很堅強的生命力,才能活下來,其武功獨闢蹊徑,在沙漠裹來去如風,對敵時他們是最可怕的戰士,遇有節日慶典時則狂歌達旦,比你們荒人更活潑狂野。這是一個充滿悲觀色彩的奇異民族,嚮往死亡,認為生命只是一個過程,短暫而沒有意義。”

燕飛愕然道:“姑娘怎會對秘族有如此深入的認識?”

安玉晴淡道:“因為我娘正是秘族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道:“我娘是我爹到大漠找尋墨玄石時認識的,我娘是當時秘族

最出色的美女,武功高強,與我爹一見鍾情,不顧族人反對,與我爹私奔到中原來。 “

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有一雙這麼與別不同的眼睛,原來繼承了秘族美女的傳統。她的話激起了他心湖里的浪濤,感到命運好像總愛作弄他。

安玉晴續道:“當年秘族和柔然結成聯盟,對抗苻堅,令苻堅震怒,派出王猛率軍進擊兩族。柔然族逃往極北,秘族潛返大漠。本來以王猛之能,亦難以奈何回到大漠的秘族,只恨有秘族的人受不住王猛利誘,兼且貪生怕死,背叛了秘族,害秘族之主万俟弩拿慘被王猛生擒,押返長安囚禁,秘族遂派人到長安來營救,在慕容垂暗中大力幫忙下,万俟弩拿成功越柙逃返大漠,並對慕容垂許下諾言,只要將來慕容垂有禍,必全力出手相助。現在便是秘族向慕容垂報大恩的時候了。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燕飛苦笑道:“此事三日難盡,我的腦筋此刻有點胡塗。你娘不是已脫離秘族嗎?為何卻可以知道秘族的情況?”

安玉晴道:“万俟弩拿之女叫万俟明瑤,塞北的人都稱她作秘女。万俟其實是鮮卑族中一個姓氏,秘族亦是鮮卑族其中一個支流,所以慕容垂肯冒開罪苻堅之險助万俟弩拿脫險。在我服仙丹之時,秘女到我家來見我娘,請我娘出手相助以報慕容垂的大恩,卻被我娘拒絕了,說自己再不是秘族的人。我想到慕容垂請秘族幫忙,該是為對付你們荒人和你的族人,所以知會你一聲。”

  燕飛仰望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万俟明瑤,唉!

安玉晴柔聲道:“你認識秘女明瑤嗎?我娘說她不論武功、才智,均遠在乃父之上,我娘也感自愧不如。這番話令我非常震驚,能被我娘看上的人,天下間沒有多少個。孫恩一直不敢來向我爹強討心佩,很大的原因是怕我娘和我爹連手。”

  燕飛嘆道:“我是認識她的。”

安玉晴饒有興趣的道:“給我猜中了,她是否真的長得很美麗?我娘說她的美麗有如神蹟,是驚心動魄的。她比之紀千千如何呢?”

燕飛頹然道:“她的確非常出眾,不過卻很難如此去比較,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地方,在我心中,姑娘的美麗便不在她之下,各有各的氣質。”

安玉晴欣然道:“我還是首次聽人說我的外貌,但表面的美麗在我來說並不算什麼一回事。好哩!我們暫時分手好嗎?”

燕飛愕然道:“不是說好到夜窩子去嗎?”

安玉晴善解人意的道:“你還有心情嗎?你剛才不厭其詳地解釋三佩合一的情況,其中微妙處,令我想到很多東西,需要時間仔細回味,也想獨自冷靜一下。”

  燕飛欲語無言。

安玉晴緩緩起立,微笑道:“假若有一天你悟通這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你會怎麼辦呢?現在不用告訴我答案,下次見到我時再說吧。”

  說畢飄然去了。

燕飛呆坐在那裹,心中忽然強烈地思念紀千千。

  建康。

載著謝琰的三十多艘戰船,駛離建康的大碼頭區,民眾夾河歡送,為他們打氣,希望他們能凱旋而回,解除正威脅建康有燎原之勢的禍亂。

今早舉行出師大典,由皇帝司馬德宗主持誓師儀式,陸路大軍立即上路,直指太湖西北岸的義興,謝琰則另率一軍,裝載輜重糧食,乘船沿長江入運河,開往正輿敵城吳郡遙遙對峙的無錫。

劉牢之早於兩天前離開,到丹徒輿他的水師船隊會合,今天亦會向出海口進發,沿東岸南下,進攻的目標是海鹽,好與謝琰互相呼應。

屠奉三、宋悲風和劉裕夾雜在送別的民眾裹,感受著民眾對南征平亂軍的渴望、期待和對天師軍深切的威脅和恐懼。

屠奉三湊到劉裕耳邊道:“誰能擊退天師軍,民眾便會支持誰,不理他是否高門名士,又或寒門布衣。在平時權貴可把民眾當作賤奴般肆意踐踏,但在戰爭裹,民眾的支持會直接影響成敗。平日不多做點惜孤念寡的工夫,等到有事想妄求民眾擁護,一定是費日損功。”

  劉裕此時心想的卻是任青媞。今晚如能成功幹掉乾歸,他該如何對待她呢?最好的解決方法當然是把她殺死,但他卻自知下不了手,可是如依她的方式以佔有她來表示自己真正的接納她,他又感猶豫,怕與她更糾纏不清,損害自己的威信。矛盾至極點。

聽到屠奉三這番話,只好點頭應是,說不出話來。

宋悲風在另一邊興奮的道:“建康已久未出現眼前萬人空巷的場面,上一次是淝水捷報傳來,安公乘馬車到皇宮報喜,民眾全擁到御道兩旁,夾街歡呼。”

劉裕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想到有一天如果自己能令建康的民眾如斯歡喜若狂,此生可無憾矣。想到激動處,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把任青媞拋諸腦後。

此時有人擠到三人身邊來,向屠奉三說話,劉、宋兩人認得是屠奉三的手下,都沒有在意。

手下退走後,屠奉三向劉裕道:“邊荒有人來了!”

劉裕和宋悲風會意,隨屠奉三離開。

片刻後他們抵達大碼頭區著名的千里馬行,這是孔老大在建康開的店子,專賣胡馬,現在已成了與邊荒通訊的站頭,更是他們在建康的情報中心。

三人直入內進,一個手下迎上來道:“他在後院。”

  屠奉三道:“帶路!”

在引路下,三人經過有近三十匹馬兒的馬? ,穿過一個大天井,來到廣闊的後院,左右各有一個放草料的倉庫,正中的一座建築物,是店伙的住宿之處。

另有手下把大門拉開,讓三人人內。廳子裡本有一人坐著,見三人進來,連忙肅立。此人坐著時不覺有何特別,但猛然起立,自然而然有一股氣勢,兼之他身材高大滿臉英氣,三人驟眼瞧去,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屠奉三淡淡道:“蒯恩?”

蒯恩兩眼一紅,似欲哭出來,又連忙忍著淚,施禮道: “正是鄙人。”

屠奉三負手而立,道:“本人便是屠奉三,侯先生要你向我傳什麼話呢?”

  蒯恩目光投往劉裕和宋悲風。

屠奉三介紹道:“這位是劉裕,不用我說你該知道他是誰。”

宋悲風對屠奉三招呼蒯恩的冷漠態度,生出不忍之心,道:“我是宋悲風,大家都是自己人,說話不用避忌。”

  劉裕喝道:“其它人退下去。”

隨來的手下連忙退出廳外,順手關門。

三人站在靠門的一邊,蒯恩則站在另一邊,氣氛古怪。

蒯恩嘆道:“屠爺是否懷疑我呢?”

說話時,目光卻不住打量劉裕,顯然對他最是好奇。

屠奉三冷然道:“在江陵我只信任一個侯亮生,若換了你是我,忽然有人遠赴邊荒來找我,說是為侯亮生傳達一句遺言,你道我會怎麼想呢?”

蒯恩沒有絲毫受辱的神態,身子仍是挺得筆直,雙目再沒有淚光,閃閃有神的道:“我說完侯爺著我傳達的話後,會立即離開。”

劉裕微笑道:“如此蒯兄弟將辜負了侯先生的一番苦心。”

蒯恩愕然道:“你們不是在懷疑我是桓玄派來的奸細嗎?”

屠奉三傲然道:“想騙我們,豈有這般容易,以侯兄的才智,如果真是他託你來傳話,那句話定可釋我們之疑。豈是桓玄此子可以想出來。 ”

  宋悲風道:“說吧!”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道:“屠爺確是侯爺的知己。請容我在說出來之前,先交代那天的情況。”

接著把那天早上發生的事詳細道出,最後道:“侯爺把我喚到馬車旁,著我立即逃往邊荒集,說……”

屠奉三打岔道:“侯兄當時神態如何?”

蒯恩答道:“他語氣雖然緊張,但神態仍然冷靜,沒有驚懼。”

劉裕嘆道:“他必有自盡的手段。”

屠奉三仰望屋樑,雙目殺機大盛,道:“桓玄呵!你和我的梁子愈結愈深了。”然後向蒯恩道:“說吧!”

蒯恩沉聲道:“侯爺著我告訴屠爺你,害他的人是任妖女。”

屠奉三和劉裕早猜到此話,聞言仍禁不住心頭遽震。

屠奉三冷靜如常,目光回到蒯恩身上,道:“蒯恩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蒯恩道:“我只想知道任妖女是誰。”

屠奉三向劉裕打個眼色,著他說話。

劉裕道:“蒯恩你可知侯先生因何要你不遠千里的到邊荒去向屠爺傳話呢?”

蒯恩露出錯愕神色,道:“劉爺早前說我會辜負侯爺的一番苦心,現在又這麼說,但我真的不明白。”

屠奉三道:“你不明白,只是你沒有深思這個問題,因為你直至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完成侯兄要你傳達這句話的遺命。事實上這句話不用你傳達我們也可以猜得到,而侯兄偏要命你來傳話,是要為你安排將來,不致浪費了你這個可造之才。”

  蒯恩一震道:“侯爺……”

劉裕喝道:“不要哭,這並不是流淚的時候。你現在可以自由離開,也可以留在這裹和我們一起,全憑你自己抉擇。”

屠奉三接口道:“留下來並不是只為殺任妖女為侯兄報仇那麼簡單,你甚至要拋開仇恨,繼承侯兄的遺志,為助劉爺創立不世功業而奮鬥。我們為的並非個人榮辱,而是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大志,現在可立即離開。”

蒯恩“噗”的一聲跪倒地上,誠心誠意的道:“蒯恩願永遠追隨劉爺,生死成敗在所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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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白雁北飛

  邊荒集。

  古鐘樓議堂。

慕容戰、拓跋儀、呼雷方、費二撇、姬別、程蒼古、江文清、姚猛、陰奇和奉召列席的高彥、龐義、方鴻生、劉穆之、王鎮惡均已到達,各居其位。反而身為召集人兼主持的卓狂生仍未出現,另一個遲到的是紅子春。

議堂內鬧哄哄之時,卓狂生終於到了,剛跨過門坎,他便仰天大笑三聲,令人人側目,也因而停止說話,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去。

費二撇笑道:“又在發什麼瘋哩!”

卓狂生欣然道:“你說得對,我的確在發瘋,是歡喜得瘋了的那種瘋,因為我自邊荒遊開始一直期待的人,終於出現了。”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他在說什麼。

姚猛抓頭:“老卓你在期待誰呢?難道是你失散了十八年的妻子?”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只有劉穆之和王鎮惡兩人沒法投入他們輕鬆的情緒裡,因為他們的列席是具有爭議性的,大部分成員都反對讓他們列席,尚須卓狂生為他們爭取。可以這麼說,他們在邊荒集的未來,將決定於今次臨時的議會上。

卓狂生朝首席走過去,笑道:“去你姚猛的娘。”又肅容道:“我鄭重地在此公告,昨夜我終於遇上一個參加邊荒遊的人,到邊荒集來既不是為了天穴,更不是為夜窩子的嫖、賭、飲、吹,而是專誠為了聽我卓狂生說書而來的。現在你們明白因何我期待他了。”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卓狂生到主位坐下,面向眾人,一臉自我陶醉的神色,還扮了個興奮如狂的鬼臉。

忽然眾人目光轉往入口處,紅子春赫然出現,立在入口處,手上舉著一封似信函的東西,還輕輕搖晃,好引人注目似的,神態寫意輕鬆,令人感到他心情極佳。

慕容戰道: “人齊哩!終於可以開會了。老紅我們已沒有責怪你遲到,你還不快滾進來。”

紅子春以有點像舞步的腳法走進來,微笑道:“高彥!叫聲爹來聽聽。”

姬別和紅子春交情最深,立即助陣,模仿出高彥的神氣聲調,陰陽怪氣的接下去,道:“咦!我有什麼把柄落到這個死奸商手裡呢?”

眾人均是老江湖,終察覺到紅子春手上的信函,絕不尋常,且是與高彥有關的。高彥死命盯著被紅子春搖晃著的信函,沉聲道:“那封信是否寄給我的呢?”

紅子春來到議堂中央,以苦口婆心的神情向高彥道:“我兒你乖點好嗎?”

  眾人再忍不住,爆起哄堂笑聲。連劉穆之和王鎮惡也忍俊不住,終於投入了荒人議會的獨特氣氛裡去。

高彥不敢發火,漲紅了臉道:“算我怕了你,那封信是誰寄來的?”

  紅子春道:“你在問爹嗎?”

眾皆大笑,議堂內再沒有半點嚴肅的況味。

  卓狂生大喝道:“肅靜!”

  笑聲漸止。

卓狂生道:“老紅你不要賣關子了,我和高彥總算兄弟一場,不忍見他受辱。好哩!高小子,你便大大方方叫聲爹吧!”

眾人本以為他是仗義出手幫高小子的忙,豈知最後一句完全露出狐狸尾巴,竟是與紅子春、姬別互相為謀。再爆哄笑聲。

江文清喘著氣笑道:“不要作弄高彥了,這封信是誰送來的?”

紅子春欣然道:“是我在兩湖的老朋友老聶使人送來的。”

高彥怪叫一聲,離椅而起,一個觔斗落在紅子春身前。

紅子春把信收到身後,道:“想搶嗎?”

高彥滿臉喜色,躬身道:“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小兒高彥一拜。”

  眾人此時才響起喝采聲。曉得有小白雁的最新消息了。

龐義大笑道:“高小子當你是他死去的爹!”

紅子春毫不介懷,笑道:“此爹豈同彼爹,不過為懲治你這忤逆不孝兒,老卓接著哩!”一抖手,信函脫手朝卓狂生飛去,高彥飛身探手想來個攔途截劫,卻差少許才成功,眼睜睜瞧著信函落入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喝道:“不准動!待老子看過再說,因為老子是最有資格看這信的人。”

高彥苦著臉孔站在他前方,紅子春則回到他的席位去。

眾人目光全落在卓狂生手上的信函去,屏息靜氣地瞧著他把信從函內抽出來,展開閱看。

卓狂生臉無表情的把信看畢,忽然起身移到後方的大窗旁,把手上的信高舉過頭揮動著。

高彥搶到他身旁去,焦急地道:“你想幹什麼瘋事?”

窗外數以萬計的目光,從廣場往卓狂生投去。為表示對議會的支持,顯示荒人的團結,所有荒人都暫時拋開手上的工作,自發地聚到廣場來,以示對議會的支持。

卓狂生不理高彥,向下面的荒人群眾大喝道:“我有一件事宣布,小白雁正在來此途上,我們要好好的款待她,竭盡地主之誼,千萬不要讓她大小姐有不滿意的地方。”

廣場上立即發出轟然狂呼、喝采、鼓掌的巨響,直衝宵漢。

接著卓狂生把信送入高彥手上,自行回到席位,神氣的道:“都說我的招數要得,看!現在終於開花結果了,我的天書亦可以繼續寫下去。”

  “我的娘!”

高彥一個觔斗回到議堂中央,另一個觔斗回到位子裡,然後振臂大嚷道:“娘呵!我成功哩!”

接著把信塞給身旁的姚猛,道:“大家傳著看。”

姚猛大急道: “我不識字啊!誰幫我讀出來。”

話猶未已,早給方鴻生劈手搶走信件,展信看起來。

議堂充滿歡樂的氣氛,人人為高彥高興雀躍。

卓狂生大笑道:“今天的議會有個非常好的開始。哈!該談正事哩!”

  議堂肅靜起來,信則繼續傳閱。

卓狂生道:“首先是劉穆之和王鎮惡列席的問題,有人反對嗎?”

紅子春笑道:“今天大家都非常開心,故不願因有爭論鬧個臉紅耳赤。我提議由請他們列席者提出理由,然後大家舉手決定。”

卓狂生欣然道:“那就只好由我說吧!我之邀請劉先生和王兄來列席鐘樓議會,首先是認為他們沒有可疑,我相信議會成員裹大多同意我這個看法。”

姬別點頭道:“我是今天才認識他們兩位,經卓館主說明他們的出身來歷後,亦同意他們該不是敵方派來混入我們的奸細,如果敵人的安排巧妙至此,我也只好寫個'服'字。”

高彥道:“他們絕不會是敵人的臥底,因為他們都是有智慧的人,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現在我們邊荒集的運勢如日中天,又出現天穴吉兆,劉爺則在南方嶄露頭角,不來歸附我們,難道去投效豺狼之性的桓玄、禍國殃民的司馬道子、不忠不義的劉牢之嗎?我相信他們。”

卓狂生攤手道:“這方面該不用舉手錶決吧?”

江文清道:“我是支持他們列席的,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各有所長。劉先生長於政治經濟,他費了兩天兩夜擬出來振興邊荒集的大計,正是我們欠缺的,因為我們沒有他鳥瞰式的廣闊視野。而且我們各有各的業務,像高小子雖想出'邊荒遊',但他的精神卻給小白雁佔據了,哪還有空間去用心打理'邊荒遊',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總理整個邊荒集在軍事、經濟和民生上的發展,而劉先生正是我們不二之選。”

姬別鼓掌道:“我被大小姐說服了。”

紅子春喝道:“我則是被劉先生那份計劃書說服了,最難得是照顧到各方面的利益,又不會影響邊荒集原有的特色。”

卓狂生欣然向劉穆之道:“先生的心願達到哩!由今天開始,你已擁有在議會列席的資格。”

眾人鼓掌喝采的歡迎聲中,劉穆之起立道: “今天劉某真的非常感動,也徹底改變了我對荒人的印象。在這裹便像在一個胡漠雜處的大家庭內,每一個人都拋開私利,盡心盡力為邊荒集的未來而奮鬥,而這正是能令我們成功的因素,可以繼續創造奇蹟。”

在眾人又一陣喝采聲裹,劉穆之含笑坐下,只是這番剖白之言,已使他確立了在議會中的地位。

各人目光落在王鎮惡處,後者有點不習慣的現出帶些兒尷尬的神情。

呼雷方道:“老卓硬逼我去向王兄尋根究柢,我只好和王兄摸著酒杯底談了整晚,王兄為王猛的親孫這件事該沒有疑問,因為我曾從姚興處聽過他的名字,姚興還著意我留意王兄有否避往邊荒集來,見之立殺無赦。可以這麼說,當日長安城破,姚萇第一個想殺的是苻堅,第二個便輪到王兄,為的是怕苻堅再次重用他,由此可見王兄的厲害。想不到他竟遠避南方,現在又回來了。”

陰奇道:“王兄為何無緣參加淝水之戰呢?”

王鎮惡臉色一沉,道:“自爺爺過世,家父遇刺身亡,慕容垂和姚萇一直千方百計的排擠我,令我投閒置散,淝水之戰豈會有我的份兒?”

卓狂生笑道:“王兄自幼便隨爺爺學藝,盡得王猛武功兵法的真傳,八歲隨爺爺出征,十六歲已獨當一面,打了第一場胜仗。最精采是他熟悉慕容垂的戰法,如果慕容垂來犯,王兄可以是另一個劉爺。”

陰奇皺眉道:“劉裕與我們的關係與王兄有很大的分別,且我們的荒人兄弟大多不認識王兄,貿然把王兄擺在這麼一重要的位置上,恐難服眾。”

拓跋儀接口道:“王兄如果當我們的軍師,陰爺的疑慮可以迎刃而解。”

眾皆大訝,因為若追源溯流,拓跋儀的拓跋族該與一手覆滅代國的王猛有深仇才對,故不明白為何拓跋儀反為王鎮惡說話。

卓狂生哈哈笑道:“想不到吧!讓我告訴你們原因吧。是我請王兄擬想出慕容垂攻打邊荒集的策略,再請慕容當家和拓跋當家連手接招,王兄究竟是龍是蛇,在這樣的情況下,立即現出龍的真身。大家明白嗎?”

議堂內一時靜至落針可聞,外面的廣場亦是一片靜穆。

高彥打破沉默道:“這叫虎祖無犬孫。我可以保證王兄是正人君子,是個有大志的人。”

卓狂生歡喜的道:“還有人反對王兄列席議會嗎?”

  姬別舉手道:“通過!”

眾人尚未來得及發出歡迎的采聲,外面忽然歡聲雷動。

  眾皆愕然。

  “燕飛回來了!燕飛回來了!”

整個議堂騷動起來,人人爭先恐後擁往歡呼聲傳來的那邊窗戶,朝廣場看下去。

只見人群潮水般分開來,燕飛背著蝶戀花,正以其灑脫好看的步法,含笑接受群眾的呼叫,從容自若的直抵鐘樓下,往他們望上來。

拓跋儀第一個大喝道:“大家靜一點,否則怎聽得到我們邊荒第一高手燕飛說的話。”

歡叫聲潮水般退去,偌大的古鐘場不聞一聲,只有興奮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拓跋儀狂喝道:“是否我們贏了!”

燕飛道:“慕容寶率八万精兵來攻我們,駐軍五原,無法得逞,更被我們施巧計逼得倉卒撤退,我軍追殺千里,燕軍於參合陂慘遭減頂之禍,慕容寶僅以身免。”

廣場上先是靜至連呼吸聲也停止了,接著爆出驚天震地的狂呼,像洪水般把整個廣場淹沒了。

拓跋儀湧出熱淚,拓跋族終於復興有望。

燕飛進入鐘樓,高彥、姚猛兩個好事者慌忙下迎,擁著他步入議堂,接受各人再次的歡叫和祝賀,氣氛熱烈至極點。

此時外面的廣場吵聲喧天,沒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卓狂生道:“我們定要好好慶祝。”

燕飛目光落到劉穆之和王鎮惡身上,江文清連忙為他們兩人引見燕飛,簡略說出他們在這裡的來龍去脈。

  燕飛道:“大家坐下再說。”

重新坐好後,燕飛道:“今次我不待收復平城和雁門便趕回來,是有緊急的事告訴各位。”

高彥道:“不用那麼急呵!小白雁和我的婚禮尚要過幾天才舉行。”

眾皆大笑,氣氛攀上熾熱的高峰。

卓狂生道:“不要插科打譯,能令我們燕爺震驚的,肯定是大事。”

燕飛正容道: “如我所料無誤,慕容垂將會在短期內來攻打邊荒集。”

眾人的目光均向劉穆之投去,並沒有出現燕飛意料內的震驚。

卓狂生鼓掌道:“我沒有看錯人吧!劉先生正是那種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智士。”

然後向燕飛道:“今次召開鐘樓議會,有一半原因是劉先生預測慕容垂會來進攻邊荒集,現在給你證實了。”

燕飛用神打量了劉穆之兩眼,問道:“另一半原因呢?”

江文清道:“劉裕需要我們派人到南方助他對抗天師軍,你回來便好哩!可以為邊荒集作主。”

燕飛聽得呆在席位處,終於體會到慕容垂難以分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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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稱帝時機

拓跋珪和長孫嵩、叔孫普洛、崔宏、長孫道生四名大將,登上平城的牆頭,極目四望,人人均感此城得來不易。

果如他們所料,慕容寶逃返長城後,慕容詳自知不敵,立即棄城撤返中山,拱手讓出平城、雁門兩大重鎮。

拓跋族大軍抵達,城民開門迎迓,令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的佔領此城。當日下午,張袞和許謙另率一軍,前往接收雁門。

拓跋珪忽然仰天長笑,滿懷豪情壯氣,欣然道:“現在是否立國稱帝的好時機呢?請眾卿給我一點意見。”

長孫嵩道:“今次大破燕軍,盡顯我族不世戰功,名震天下,以後還有誰敢小覷我族?漢人有謂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我認為如能於此時立國,將更添我們的威勢,令塞北諸部,齊來歸附。”

叔孫普洛和長孫道生均齊聲附和,表示贊成。

  只有崔宏默然不語。

拓跋珪訝道:“崔卿是否另有見地?”

崔宏道:“立國稱帝,是事在必行。不過稱帝並非只是換個國號名號那麼簡單,且是一條不可以回頭的路。所以我們必須審其利弊,看看稱帝是否最有利於我們的事。”

由於他說得婉轉,且肯定立國稱帝是勢在必行,問題只在時機的掌握上,所以長孫嵩等都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想听他進一步解釋其中關鍵和微妙之處。

拓跋珪首先興趣盎然的問道:“以我們現在的聲勢,是否稱帝立國祇是一個形式的問題,難道在實質上竟有分別嗎?”

崔宏從容道:“請容臣下直接坦白的問一個問題,如果慕容垂盡起精兵,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撲平城,我們該怎麼辦呢?”

拓跋珪嘆道:“這幾晚我每次躺在羊皮氈上,想的都是這個問題。唉!如果不用想這方面的事,我會睡得安樂多了。”

拓跋珪的經常性失眠,是軍內諸將人盡皆知的事。

拓跋珪續道:“崔卿有什麼好提議呢?”

崔宏道:“我沒有好的提議,但卻曉得我們只有一個選擇,仍是對付慕容寶的方法,先避其鋒銳,再籌謀反擊。既然我們預知此一情況,故所有策略均要環繞這重心來設計,亦由此而作出應否立即稱帝的判決。”

拓跋珪目光投往中山的方向,沉吟思索。

叔孫普洛眼中射出憂懼的神色,沉聲道:“慕容垂擅用奇兵,恐怕到他兵臨城下,我們才會知道。除非我們放棄乎城,否則重施對付慕容寶的故技,恐怕反令我們疏於防守,進退失據。”

拓跋珪冷然道:“這個反不用擔心,慕容垂的奇兵之術,將對我不起作用。”他想起的當然是燕飛和紀千千間神妙的感應,更怕被手下尋根究柢,忙接下去道:“好了!假如我們決定避免與慕容垂正面硬撼,於是否稱帝又有何關連呢?”

崔宏道:“假如我們在北方的敵手,只剩下慕容垂一人,則是否稱帝對大局將沒有任何影響。現時情況顯非如此,北方正陷於雄割據的局面,假設族主於此時稱帝,忽然慕容垂大軍來攻,我們卻來個逃之天天,還有什麼新朝的帝皇氣派?”

拓跋珪動容道:“崔卿言之有理。像我們以前當馬賊時束逃西竄,沒有人敢說我們半句話,還要贊一句了不起,因為這正是馬賊的生存方武。如果我立國稱帝,又以平城為都,卻一下子連帝都也失掉,成何體統呢?哈!給崔卿一言驚醒我這個夢中人。”

崔宏謙虛的道:“如張袞和許謙兩位大人在,他們也會提出同樣的忠告,皆因我們漢人對稱帝一事特別小心。”

長孫嵩顯然很欣賞他說這番自謙的話,問道:“然則族主何時稱帝最恰當呢?”

崔宏正容道:“當然是在擊敗慕容垂之後,如此我族強勢立成,震懾天下,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北方形勢立即清楚分明。”

拓跋珪嘆道:“好一句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與崔宏最友善的長孫道生讚道:“聽得崔兄這番話後,令我茅塞頓開。如此我們將不用花氣力在平城和雁門的防衛上,只須集中人力物力重建盛樂。”

此時有近衛來向拓跋珪打報告,顯然有機密緊急的事,否則豈敢於此時騷擾拓跋珪。眾人識趣的散往兩旁。

拓跋珪聽罷雙目閃閃生輝,先命近衛退下,然後召各人回到他身邊,輕鬆的道:“楚美人已起出佛藏,送返盛樂,只是黃金已裝滿十二車,其它法器珍寶無數。我們該如何利用這筆財富呢?”

崔宏是唯一不曉得楚美人是誰的人,待要詢問,卻被長孫道生輕拍阻止,以眼神告訴他待會再向他說明。

叔孫普洛道:“重建盛樂在在需財,這筆龐大的財富是最及時的賀禮,老天的恩賜。”

拓跋珪道:“若只是重建盛樂,便太大材小用了。我要透過這筆錢財,使邊荒集振興起來。以前的邊荒集,是我們賣馬賺錢的好地方。馬當然要繼續賣下去,但我們今趟更要通過南方大規模地買入我們欠缺的物資,特別是戰船、兵器、米糧和布帛。此且是一石二鳥之計,邊荒集愈強盛,對慕容垂的威脅愈大,只要慕容垂不像他兒子般愚蠢,便該曉得不先對付邊荒集,便全力來討伐我,會是最嚴重的錯失。”

長孫嵩色變道:“萬一荒人守不住邊荒集呢?”

拓跋珪長笑道:“荒人可以幫助我們,我們當然也可以幫助他們。有我的兄弟燕飛在,誰能擊敗他呢?就算是慕容垂也不行。”

劉裕進入餃子舖,到坐在一角的屠奉三身旁坐下,道: “任青媞回江陵去了。”他盡量不表露出內心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受,以免被精明的屠奉三察覺。

屠奉三道:“這是置身事外最聰明的做法,也表示在她心中,最重要是不讓桓玄對她起疑,至於你劉爺如何對她,只是次要的事。”

劉裕明白屠奉三是繞個圈子來提醒他,勿要和任青?糾纏不清,因為絕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而他說的話更非故意中傷任青媞,事實上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如乾歸在建康被殺,只要任青媞仍在建康,又毫髮無損,以桓玄的性格,定會起疑心。

屠奉三道:“她是何時離開的?”

劉裕道:“從她留下暗記的指示,前天她已走了。”

屠奉三狠狠道:“好一個狡猾的妖女。”

劉裕明白屠奉三對侯亮生的感情,更清楚屠奉三絕不會放過任青媞。

任青媞這般忽然離開,亦是只有劉裕和她之間才明白的一種表態。就是她終於選擇了桓玄。或許是她曉得劉裕最終亦不會接納她,故無謂在劉裕身上浪費時間。

想到任青媞放棄了他,雖免去他天大的一個煩惱,也不由心中一片迷惘。

屠奉三道:“不要再想她,現在是我們不得不讓她借刀殺人,又坐享其成。亮生去了,乾歸如又飲恨建康,桓玄左右再沒有高明的謀士。任青媞便可無限地擴展她對桓玄的影響力。自古以來,枕邊語從來都是最具殺傷力的。”

劉裕點頭表示同意,心中卻一陣不舒服,問道:“你試過蒯恩了嗎?他的功夫如何?”

屠奉三道:“蒯恩肯定是個人才,兵法得亮生真傳,武功主要揉集兩湖名家之長,再別出機樞。照我判斷,儘管我全力出手,要殺他仍要費一番工夫,且不免要作點犧牲始辦得到。”

劉裕動容道:“這就非常不錯哩!”

屠奉三道:“多了蒯恩這個高手助陣,令我對今夜的行動更有把握。”

劉裕道:“今晚如果我們能殺死乾歸,將可取得司馬道子的信任,而我們對付孫恩的行動,便可以全面展開。”

屠奉三道:“我們一方面令司馬道子更看重我們,另一方面卻更引起他們對我們的顧忌和戒心,如果情況許可,我們應讓司馬元顯親手幹掉乾歸,那不但可以贏得司馬元顯更大的好感,且可以安司馬道子的心。”

接著欣然笑道:“血當然是由下面的人去流,功勞則由上面的人去接收,當司馬元顯感到自己不是跟班而是大頭領,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大幅改善過來。”

  劉裕讚道:“有道理!”

屠奉三沉吟半晌,道:“我希望劉爺你能重用蒯恩。”

劉裕對屠奉三的認識愈深,愈覺得他外表看似心狠手辣,事實上卻是個重感情的人。屠奉三特別說出這句話,正代表他對侯亮生的心意。

劉裕道:“這個是必然的。不過他經驗尚淺,屠兄要好好栽培他。”

屠奉三起立道:“是時候去會司馬元顯了。”

  兩人付賬去了。

拓跋儀一頭霧水的隨燕飛來到觀遠台上,訝道:“你提議暫時休會,這麼的與我到這裡說私話,不怕別人心中不舒服嗎?”

燕飛憑欄下望,見在廣場上的荒人仍未散去,仍像人海般包圍著鐘樓,個個翹首朝他張望。大喝道:“議會仍要舉行一段時間,現在該是你們去慶祝狂歡的時候,而不是在這里呆等。去吧!好好的開心一下,議會完畢後我們立即加入你們。”

  眾人齊聲歡呼,依言散去。在他們心中,燕飛不但是兩次收復邊荒集的大功臣,更是邊荒集的中流砥柱,穩定整個邊荒的天神。

燕飛轉過身來,面向拓跋儀笑道:“我們荒人間已建立起互信的關係,沒有人會懷疑另一個人。剛才我提議休會一刻鐘,那劉穆之立即露出會心的神情,可知此人才智之高,足可以看破我們的意圖。”

拓跋儀一呆道:“我卻不知道你要搞甚。看來我的才智是比不上他。”

燕飛道:“你不是比不上他,只是當局者迷。在現時的情況下,我必須立即趕往建康去,只是為謝道韞療傷,已是義不容辭,何況孫恩擺明向我發出戰書,此戰更是避無可避。”

拓跋儀道:“大家兄弟,有什麼事直接說出來吧!”

燕飛道:“一方是慕容垂,另一方是桓玄和聶天還,我們荒人要應付的始終是兩邊戰線的戰爭。今次議會最重要的事,是推出總攬軍政的主帥。而目下最有資格當主帥的,就是慕容戰和你。”

拓跋儀恍然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於我個人來說,讓慕容戰當主帥完全沒有問題,只是怕族主怪我。”

燕飛道:“這場大仗牽涉到我族的立國,我當然明白小珪的性情。在一般的情況下,誰當主帥當然不會有問題,可是如出現我族的立國和邊荒集本身利益相背的處境,你當主帥將會很為難。所以我認為讓慕容戰當主帥最適合,小珪要怪便來怪我好了。”

拓跋儀點頭道:“你想得很周詳,而事實確是如此,族主說的話我也不能不聽,如令我們的荒人兄弟感覺邊荒集成了我族的附庸,將犯了荒人的大忌。”

  燕飛道:“你同意了!”

  拓跋儀肯定的應道:“同意。”

燕飛道:“議會之後,你立即向小珪發出飛鴿傳書,告訴他防範秘族的刺客和探子,因為秘族已投效慕容垂,將傾全族之力為他辦事。”

拓跋儀色變道:“竟有此事?秘族不是一向不理沙漠外的事嗎?”

燕飛道:“此事容後再向你詳細解釋,我們絕不能對秘族掉以輕心,慕容寶今次主要輸在情報上,未能知己知彼。慕容垂正因看到己方這個弱點,所以請秘族援助。一旦我暗敵明的情況被扭轉過來,我們肯定要吃敗仗。坦白說,天下人人曉得與慕容垂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是最愚蠢的事,所以我們絕不能讓慕容垂得到這個機會。小珪如是,我們荒人也如是。”

拓跋儀擔心的道:“可是秘族一向在大漠和草原上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可說是防不勝防,恐怕自此以後,我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慕容垂掌握中。”

燕飛心中浮現紀千千的花容,道:“我們邊荒集的情況亦是這樣,不過各施各法,只要我們清楚情況,便可以想出應付之法。”

拓跋儀苦笑道:“原來我們仍是處於劣勢。”

燕飛目光投往穎河,道:“一天慕容垂未死,一天千千仍在他的手上,我們便是處於劣勢。”

拓跋儀道:“自淝水之戰後,邊荒集從沒有安樂的日子過。”

燕飛微笑道:“聽你的語氣,似乎把自己當作荒人了。”

拓跋儀點頭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變成沒有家族、沒有任何牽掛的荒人,在邊荒集過一天算一天。對要終日過著左防右防、提心吊膽的生活,當什麼公侯將相,已感意興索然。”

燕飛訝道:“想不到會由你口中說出這番話來,瞧來你是給小珪嚇怕了。不過小珪本質上仍是一個對朋友兄弟有義的人,過一陣子便沒事了。我們都該諒解他。”

拓跋儀道:“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當上皇帝的人,我真怕族主也不例外。”

燕飛道:“你也變了,變得再不似以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儀,滿懷感觸的樣子。”

拓跋儀低聲道:“我的確變了,因為我戀上一個漢族的女子。”

燕飛大喜道:“竟有此事?那我該恭喜你才對!她在哪裡?可否讓我見她?”

拓跋儀深切感受到燕飛對他的關心,欣然道:“當然可以,她更是目下在邊荒集最想見你的人之一,且她還是間接因你而參加邊荒游到邊荒集來。現在她打算留在邊荒集,我正頭痛如何找些適合她的小生意讓她寄託精神,因為我是沒可能整天陪著她的。”

燕飛搭著他肩頭,朝大樓處步去,笑道:“邊荒集確是個尋夢的好地方,最不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這裹發生,一刻前你可能對這人間世沒有半點希望,一刻後你可能已擁有了一切。不要再想小珪了,他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人。而一天你尚未重歸本族,你就是一個荒人,好好亨受作荒人的滋味吧!”

拓跋儀笑道:“忽然間我便變成和你是同一類人,可惜同人不同命,你不知我多麼羨慕你。”

燕飛語重心長的道:“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變化,荒人的情況尤其如此。只要我燕飛有一口氣在,定會為你的夢想出力。”

  笑語聲中,兩人返回議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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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謀定後動

劉裕和屠奉三回到青溪小築,司馬元顯已先他們一步到達,等得不耐煩。見兩人回來,神色興奮的道:“你們到了哪裹去?現在是申時頭哩!”

屠奉三道:“我們去看任妖女留下的暗記,她昨天已返荊州。依照江湖規矩,如今夜我們能成功殺死乾歸,我們必須對她有份出力一事守口如瓶,即使她將來變成敵人,仍該在此事上為她保守秘密。”

司馬元顯欣然道:“這個我明白,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

劉裕心中感激,更明白屠奉三是藉此向他表明,與任青媞的恩恩怨怨就此告一段落,以後大家再沒有互相虧欠,各走各的路。

三人席地圍坐,司馬元顯從懷內取出一卷圖軸,打開讓兩人觀看,正是淮月樓一帶的鳥瞰圖,以青綠顏料傅彩著色,非常精緻,該區的秦淮河河段,更是鉅細靡遣。

屠奉三道: “這是一流的畫工。”

司馬元顯道:“我爹親自為我挑選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精通水性,備有在水底作戰的利器工具。這批人任我們調度,屆時只會聽我發出的訊號指令。”

然後奇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劉兄昨晚數次向我強調此點呢?”

屠奉三道: “道理很簡單,因為除了公子外,我們不信任其它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難道聽你們的指令也有問題嗎?”

劉裕道:“這叫集中指揮權於一帥之手,可以想像如敵人選擇在秦淮河進行刺殺,形勢肯定混亂至極點,若有多個指揮中心,我們的人將無所適從。最怕有人自作主張,便會破壞我們整盤的作戰計劃。”

屠奉三道:“到時我仍會和公子形影不離,助公子指揮大局。”

司馬元顯興奮起來,道:“明白哩!”

兩人當然不能說出此著是針對陳公公而來,否則會嚇壞司馬元顯。

劉裕道:“有沒有採取隔離之法呢?”

司馬元顯不迭點頭道:“這個我怎敢疏忽?老實告訴你們,我還因此得到我爹的讚賞,說我做事愈來愈謹慎了。這支三百人組成的精銳部隊,正在我府內被隔離候命,只要一聲令下,即可以迅速到達建康城內任何指定的地點去,最妙的是沒有人曉得去幹什麼。”

稍頓續道: “不過我仍是想不通,這些都是你們想出來的手段,為何卻要我全攬上身?甚至不可向爹洩露情況。嘿!你們不是連我爹都懷疑吧?”

屠奉三道:“這就叫江湖手法,連至親也不可以洩漏秘密,盡量把出錯的可能性減至最低。”

司馬元顯聽到“江湖手法”四個字,立即釋疑。露出恍然神色,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這方面的經驗太淺了,須好好向你們學習。”

然後道:“一切都依你們的方法去辦了,現在該如何展開行動呢?”

又道:“唉!剛才我爹問起我行動的情況,我不知道多麼尷尬,只好把劉兄向我說過的話照搬出來應付,說要因應形勢變化,到最後一刻才定出行事的方武。哈!真想不到,我爹竟然非常受落,沒有責怪我胡塗。嘿!我真的感到有點糊裹胡塗的,現在我的心還很亂。”

劉裕和屠奉三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們是故意營造出這樣的形勢,如果那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的奸細,便沒法先一步掌握他們最後決定的計劃。

為了殺死乾歸,他們兩人絞盡了腦汁,施展出渾身解數。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只要能做到三件事,乾歸肯定沒命返回荊州。”

  司馬元顯道:“哪三件事?”

屠奉三從容道:“第一件事是誘敵。”

司馬元顯大訝道:“誘敵?還有什麼好誘敵的?敵人不是早中計了嗎?”

屠奉三道:“公子勿要怪我無禮直言,兵家其中一個大忌,就是低估敵人。從我們多方面收集回來的情報,得知乾歸是個精於刺殺之道的專家,兼得巴蜀譙家的全力支持,故希望藉桓玄向東發展,來個渾水摸魚。今次隨乾歸來的雖然只是區區五十人,卻無一不是高手,如果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另有專長,例如蒐集情報、刺探偷竊、火器毒藥、易容改裝,至乎江湖上的旁門左道,可說是人才濟濟。”

劉裕接口道:“公子這七、八天來,肯定出動所有人手去探聽乾歸一方的情況,但公子有摸著對方半點踪影嗎?由此便可窺見乾歸的高明。”

司馬元顯當是被他說中,點頭道:“情況確是如此。”

屠奉三道:“對方唯一可尋之跡,就是奉桓玄之命來刺殺劉兄,不到黃河不死心。所以我們才能憑任妖女說的幾句話,推測到今晚淮月樓之會,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由於乾歸是主動出擊,又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兼之不乏人手,所以他可以謀無遺請地計算每一個可能性,避免任何錯失,更會想及可能被我們看破他的陰謀,而擬定好進退之策。我敢說一句,如沒有非常手段,即使乾歸刺殺失敗,仍可以安然脫身。”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道:“今晚的行動愈來愈刺激有趣了,我們究竟有什麼非常手段?”

屠奉三道:“乾歸是不會躲在船上不做任何事的。為了知敵,他會布下一個監察網,對與劉兄有關係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展開嚴密監視。例如公子、王弘和謝家。每一個新的情報,都會立即傳給乾歸,再由他歸納分析,作出判斷。”

司馬元顯道:“我每次出門,都非常小心,尤其到這裡來,更是做足工夫。”

劉裕道:“如對方有精於追踪跟躡的高手,是很難瞞過他們的,青溪小築該已被識破,有個假設是他們隻大約曉得在這一個區域,尚未能肯定確切的位置。”

司馬元顯愕然道:“為何不早點提醒我呢?”

屠奉三微笑道:“這正是誘敵之計的一個重要部分。”

司馬元顯恍然道: “原來如此。”

劉裕道:“乾歸只有一個刺殺我的機會,所以除非他認為是萬無一失,否則絕不會行動。我們的誘敵之計,便是要乾歸誤以為今晚的行動十拿九穩,毫無疑心的進行。”

司馬元顯困惑的道:“如果對方確實有一個嚴密的監察網,我們的人手調動,如何瞞過他呢?”

屠奉三道:“這方面待會再說,先談誘敵方面。方法很簡單,就是要令敵人感到'一切如常',例如宋悲風照常往謝家去探大小姐,公子則進宮辦事諸如此類,當乾歸收到這些信息後,便可以作出判斷,以為劉兄並沒有察覺今晚的約會是個陷阱,那誘敵的計策便成功了。”

司馬元顯道:“我只是假裝入宮,對嗎?”

屠奉三知道他迷失了,再沒法保持自信,變得更依賴他們。事實上他是對司馬元顯用了點手段,既令司馬元顯大致掌握整個行動,也使他感到無法駕馭如此復雜微妙的部署,免致他因急於表現而影響成敗。今次臨機制勝絕不容有失,錯過了機會將不會再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信任一個人,就是自己。這並不表示他不信任劉裕的能力,但因劉裕要以身作餌,指揮的重責已落在他肩上。

屠奉三笑道:“這個當然!今晚還要仰賴公子指揮全局,至於細節安排,待我們把全盤策略交代出來,請公子考慮,如公子認為可行,我們才依計而行。”

司馬元顯大感受落,欣然道:“第一步的誘敵我已弄清楚哩,第二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誘敵是否成功,會有跡象可尋。當乾歸認為沒有可疑,可以進行刺殺,就會傾巢而出,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行動去,到達預先擬定的攻擊位置。這時他會撤去整個監視網。好集中全力以求一戰功成。事實上監察網亦失去了作用,因為消息再不能像先前般傳達。所以只要我們對他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我們便可以確切掌握乾歸有沒有中計,更曉得於何時展開行動而不會打草驚蛇。”

司馬元顯聽得頭都大起來,道:“前一部份我明白,但如何可以對敵人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呢?”

劉裕道:“這方面由我們負責,屠兄這幾天做了很多工夫,由隨他來的一流反偵察好手負責,他們亦變成獨立於我們行動部隊外的奇兵,敵人該完全不曉得他們的存在。”

屠奉三冷哼道:“表面看來是敵暗我明,實際上卻恰好相反。乾歸該仍末曉得我來了,所以注定他要飲恨建康。”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這場在建康進行得如火如茶的暗鬥,不單是與桓玄的一場角力,且是與桓玄正面交鋒前的前哨戰。乾歸於桓玄陣營裡的功用位置,等於以前為桓玄辦事的屠奉三,誰勝誰負,將證明究竟是新不如舊,抑或舊不胜新。

屠奉三的話大添司馬元顯的信心,哪還會計較瞞著他去進行對敵人的反監視。大喜道:“原來表面看來如此簡單的一個行動,內中竟有這麼多學問,難怪你們說若沒有非常手段,將沒法殺死乾歸。”

屠奉三道:“換了琅玡王在處理此事,他也懂得用這種種手段。”

司馬元顯見他稱讚老爹,更感受用,點頭道:“對!我爹對付敵人的手段也非常高明。今次他肯放手讓我去做,正是要我跟兩位好好學習。兵書我讀過很多,但如何活學活用,尚要從行動中去實習。”

兩人都生出異樣的感覺,司馬元顯不時向他們透露類似的心聲,表示他愈來愈對他們推心置腹,失去戒心,有點大家都是江湖義氣兄弟的味道。

司馬元顯搓手興奮的道:“第一步終於弄通了,下一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集中心神,沉聲道:“誘敵成功之後便是知敵,此為兵法中的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司馬元顯道:“是否當敵人進入攻擊位置後,我們派出探子去掌握對方的情況呢?”

屠奉三道:“在一般對戰的情況下,這是最直接了當的方法,但在這場暗戰裹卻派不上用場,動輒功虧一簣。當乾歸和他的人進入攻擊的位置,他們的警覺性會提至最高,附近的任何風吹草動,均難瞞過他們的耳目。如果我們還派人到處搜尋他們的踪影,只等於明告敵人我們曉得他們的計劃。”

司馬元顯愈聽愈感興奮和刺激,虛心問道:“那如何可以知敵呢?”

屠奉三手掌按往擺在三人之間的圖卷去,從容道:“要做一個成功的刺客,不但要有本領、有視死如歸的決心,還要清楚掌握行刺目標的行踪,擬定最佳的行事位置、把握最適當的時機。我們並不知道敵人會於何時何處下手,卻清楚己方的情況。可以這麼說,主動權是操在我們手上,敵人則是給我們牽著鼻子走。例如劉兄何時離開淮月樓,於戒嚴令實施的前或後,將會直接影響敵人的部署。”

劉裕向司馬元顯笑道:“有沒有聽夫子教學的感覺,這一課叫刺殺課,這方面我也是外行,所以聽得津津有味。”

司馬元顯欣然道:“哈!確有這樣的感覺。”

兩人既要司馬元顯與他們衷誠合作,但又怕傷害他的自尊心,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向他發出指令,所以須不時照拂他的情緒,令他覺得自己是主事者,而不是任人擺佈。而事實上沒有司馬元顯的支持,縱然他們有孔明之智、張良之計,亦沒法付諸實行。

屠奉三繼續道:“敵人究竟會在淮月樓之會前下手,還是之後下手,是我們必須作出判斷的,公子有什麼意見呢?”

司馬元顯似欲沖口而說“沒有意見”,但顯然不願在兩人面前表現得這般窩囊,沉吟片刻後,道:“我真的從沒有想過對方會在到淮月樓途上發動攻擊,或許是因為你們說過對方會用毒,而這只能在淮月樓眾會時施展。”

屠奉三道:“公子一語中的。實情確是如此,首先是只有當劉兄在淮月樓現身,乾歸才可以確定劉兄的位置,否則如果劉兄並不是隨王弘的船到淮月樓去,豈非誤中副車嗎?”

司馬元顯見自己終於有點“表現”,眼睛都亮了起來,點頭道:“確是如此!確是如此。”他並不是愚笨之徒,可是比起屠奉三和劉裕,是有一段距離的。

屠奉三道:“其次是用毒的問題。首先是有否這樣的需要?因為萬一一個不好被識破,不單會禍及聚會的內奸,還會敗露整個陰謀。”

兩人同時盯著司馬元顯,待他發表意見。

司馬元顯今次信心增加了,皺眉思忖片刻,道:“我認為用毒是必須的,首先是對方既有用毒的高手在,自然可以想出施毒的萬全之策,其次是在夜晚的秦淮河上,不論對方用上那種手段,要殺像智勇兼備如劉裕者,機會仍是非常渺茫,否則劉兄早死了好幾次了。哈!我說得對嗎?”

屠奉三和劉裕一齊動容,司馬元顯這番分析非常老到,盡顯他美玉的本質。

屠奉三道:“好!我們就這麼斷定敵人會用毒。現在輪到下一個知敵的問題,就是敵人會選在淮月樓下手,還是返回烏衣巷時在船上才動手呢?”

司馬元顯奮然道:“聚會在淮月樓頂層臨河的北廂舉行,參加聚會者人人有家將高手隨行、在廂房外把守,突襲是沒有可能的,那更不是刺殺的理想環境,除非干歸的人能化身入房伺候的婢女。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劉裕道:“又解決了一個問題,敵人將於我離開淮月樓時行動。現在另一個問題來了,如果我不乘便船隨王弘離開,而是獨自一人走陸路回家,情況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一震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們的計劃,牽著敵人的鼻子走,誘他們踏進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去。”

屠奉三道::晅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如果任由乾歸襲船,我方死傷難免。而且在河水裹,要從眾多敵人襄分辨誰是乾歸,會是一道難題,所以為何我們要捨易取難。更可慮的是我方大批人在刺殺區域調動,怎可能瞞過埋伏在那裡的干歸。所以唯一殺乾歸之法,是把他誘進陷阱裡去。 “

司馬元顯疑惑的道:“劉兄從水路來,卻從陸路離開,會否令敵人起疑?”

屠奉三道:“關鍵是劉兄有沒有著了道兒——中了毒。對方有種非常厲害的慢性劇毒,要行功至某一階段才會毒發,不過這種毒須直接以毒針一類的工具,注進目標人物體內才會生效,當然難以在聚會那種情況下施展。但我們仍可以假設對方會用類似的慢性毒,只能在某一段時間內生效,便如一些下三濫愛用的蒙汗藥。所以劉兄如果被對方成功施毒,換了是任何人都不肯錯過這機會,乾歸也不會例外。這險他是不得不冒的。”

司馬元顯深吸一口氣道:“第三步是什麼呢?”

屠奉三淡然道:“第三步就是殺敵,我們剛才說過的話,在乾歸授首前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我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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