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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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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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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6 15:30: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快樂離別

燕飛看著雖只是豎立起主要支柱,但已具雛型的第一樓,雙目閃閃生輝的道:“只要能與千千坐在你的平台上,品嚐雪澗香的滋味,我燕飛便不會讓慕容垂干擾你的重生。”

站在一旁的高彥道:“龐義這傢伙並不准備建平台,他怕你的鋒頭蓋過了他的第一樓。”

  燕飛失聲道: “什麼?”

龐義一把卡著高彥的後頸,大怒道:“休要聽他胡言亂語,故意來離間我們的情誼,怎可能有這回事?”

卓狂生哈哈笑道::厄叫打完齋不要和尚,因為小白雁來了,再不需要老燕你,所以有機會便來耍你哩! “

高彥舉手道:“投降!請恕我年少無知,身世又淒慘,一歲……”

龐義放開手,道:“藏酒窖已回復舊觀,下次你回邊荒集,該可拿兩壇給你應急。”

燕飛把紅子春義贈給他的雪澗香單手提起,舉在眼前,吻了一下,然後放到肩上去,灑然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便在這里分手,有人要我為他傳話嗎?”

呼雷方、慕容戰、拓跋儀、程蒼古、高彥、紅子春、姬別、費二撇、姚猛、方鴻生、陰奇一眾人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江文清望去,後者立即霞飛玉頰,道: “望著我幹什麼?”

一把扮作女聲的嗓子,陰陽怪氣地接下去道:“你們不知道人家的芳心很亂嗎?一時間哪想得到要燕飛傳什麼話呢?而且那些話怎可以當眾說出來?燕飛你真是混蛋。”

  江文清大嗔道:“高彥!”

  眾人都苦忍著笑。

卓狂生啞然笑道:“又是高彥你這小子,是否因小白雁來了,故患上亢奮症?”

慕容戰嘆道:“高小子你這叫處處樹敵,小心小白雁來後,沒有人肯為你掩飾你以前的風流史。”

紅子春道:“剛才應叫他多翻幾百個觔斗,看他是否仍有氣力四處惹是生非。”

燕飛含笑往江文清瞧去,笑道:“對付高彥這小子其實易如反掌,只要把他的老相好全喚來,集體當著小白雁向他算風流賬,保證可以壞他的好事。”

江文清故作考慮的神態,點頭道:“這是個整治他的好辦法,讓我想想。”

高彥投降道:“是我不對,請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年幼無知,一歲……”

江文清淡淡道:“閉嘴!”登時打斷他的話。

慕容戰道:“燕飛你放心去吧!荒人團結起來的力量,會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我們會竭盡全力應付眼前的危機。”

卓狂生道:“今次我們是抱著與邊荒集共存亡的決心與敵周旋,戰場將是整個邊荒,我們會令慕容垂泥足深陷,進退兩難。”

拓跋儀笑道:“我們該多謝姚興,他遣下來的箭樓土坑和大批防守器械,大幅增強了邊荒集的防禦力量,邊荒集再不是那麼易被攻破。”

姬別接口道:“何況我們還多了劉先生和王猛的孫子。哈……”

費二撇道: “是時候走哩!我們保持最緊密的聯繫。”

江文清道:“告訴他們……嘿!你這小子,又在擠眉弄眼 ——”

高彥故意苦著臉道:“我因患了亢奮症,所以沒法控制瞼上的肌肉。哈……”

  眾人忍不住轟然大笑。

卓狂生道:“這一段該怎麼寫呢?明明是令人傷感的離別,小飛且要去和孫恩三度決戰,偏是人人患了開心症。”

燕飛道:“因為我們對將來充滿希望,且深信荒人是不會被擊倒的。好哩!大小姐有什麼話要我向'他們'說呢?”

說到“他們”兩字,竟加重了語氣。

江文清的俏臉再次漲紅,令她更是艷光四射,狼狽地狠盯燕飛一眼,會說話的眼睛似在罵燕飛和高彥是蛇鼠一窩,都不是好人來的。

姬別笑道:“大小姐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著你傳達,只是希望他們萬事小心,好好保重,最要緊是活著回來見她。”

到最後一句話,終於露相,和眾人連成一氣。

今次誰都想不到連姬別也忍不住加入調侃江文清的行列,哪忍得住笑,愛搞事的高彥和姚猛笑得淚水也流出來,非常辛苦。

眾人間瀰漫著長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建立起來的真摯感情,沖淡了離愁別緒。

江文清哪招架得來,又氣又好笑道:“我不說了。”

程蒼古解圍道:“文清想說的確是正事,煩小飛告訴劉爺,二十艘雙頭船正於鳳凰湖的秘密基地全力建造中,可於半年內投入戰場,而我們會從大江幫和振荊會中挑選二千人,分批潛入建康。最後則是請劉爺萬事小心,好好保重,這樣自然可以好好活著。哈……”

江文清大發嬌嗔道:“古叔你……”

眾人狂笑聲中,燕飛扛著酒壇子,一聲“記得哩”,欣然朝東門掠去,迅似輕煙,轉眼消失在東門外。

劉裕盤膝坐在榻子上,全力行氣運功。

這幾天來他和屠奉三、宋悲風天尚未亮便起來練武,和這兩個不可多得的對手練刀,令他把新近領悟回來的創新刀法,更是融會貫通,發展出充滿個人風格的武道。

劉裕自己也感到懷疑,如果不是處身於這種危機四伏的局勢裹,自己會否這般苦苦修行。他頗有點當年祖逖聞雞起舞的感覺,並體會到當時祖逖的心情。祖逖最後失敗了,他劉裕的命運又如何呢?什麼真命天子,只是無稽之談,他從來都不信這一套。

屠奉三推門而入,道:“是時候了。”

劉裕訝道:“這麼快便兩個時辰,真令人難以相信。”

屠奉三坐往床沿,仔細打量他,道:“我曾來看過你兩次,照我的觀測,你體內的真氣,已到了練武者夢寐以求'氣隨意動,法隨心轉'的大家境界,小飛的免死金牌真的了不起。”

劉裕道:“桓玄的'斷玉寒',是否確如傳言般的厲害呢?”

屠奉三道:“桓玄無可置疑是練武的天才,而我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因為我自幼便和他一起習武。不過他卻有個缺點,就是太多嗜好,這是一般高門子弟的流習,否則他的武功將不止於此成就。現在他有沒有改變,就非我所能知了。”

劉裕道:“就你所知的他來說,你有把握殺他嗎?”

屠奉三道:“很難說。該是五五之數。這還是因我實戰的經驗遠多於他。”

劉裕一震道:“如此確是不可小覷桓玄。”

屠奉三歎道:“侯亮生的不幸,令我心襄很難過,我認識他的時間很短,接觸的機會不多,但和他卻非常投緣。他的離世更大大打亂了我對付桓玄的計劃。”

  劉裕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屠奉三目光投往窗外,道: “我本有一道對付桓玄的撒手,就是找出桓玄弒兄的罪證。不要以為此著沒有用處,主要看耍將出來的時機拿捏得是否準確。試想當桓玄攻陷建康,而我們則佔領廣陵諸鎮,與他相持不下時,忽然爆出這個大醜聞,對他的損害是不可以想像的,不但會令建康的高門大族鄙棄他,且會從根本動搖荊州軍的軍心,甚至動搖桓家內部對他的支持。”

劉裕道:“這事仍有辦法想嗎?”

屠奉三道:“暫時我們無從人手,只好再待時機。”

劉裕離床穿衣,道:“現在我先去找王弘,然後一起由水路到淮月樓去,其它一切便要靠老哥你了。”

屠奉三道:“一切已準備就緒。我會親自監察河面的情況,為了能在刺殺你之後迅速離開建康,乾歸的座駕舟會泊在秦淮河人大江的水口附近,如此便不再是無跡可尋了。”

劉裕道:“不要忘記乾歸不止有一條船。”

屠奉三笑道:“但載他逃走的,肯定是性能最佳的船,怎瞞得過我?”

劉裕道: “我們如何安置陳公公?”

屠奉三欣然道:“如果能先一步找到干歸的座駕舟,便著陳公公率人於適當時候先佔領此船,那時縱然乾歸能僥倖脫身,也有陳公公等著伺候他。”

劉裕嘆道:“陳公公會是個令我們頭痛的難題,一個不好,會使司馬道子誤會我們在離間他們。”

屠奉三道:“我們對陳公公的懷疑,或許只是捕風捉影。”

接著站起來道:“只要過了今晚之後,我們就該可以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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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12:34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命中註定

  邊荒集,夜窩子。

荒人有一個習慣,就是不和陌生人搭桌同坐,儘管酒樓飯館常賓朋滿座,但對陌生人佔據的桌子,縱仍有空位,荒人都會視若無睹,情願擠也要擠往荒人的桌子。

特別在座的是美麗的獨身女子,荒人更具戒心。敢孤身在邊荒集活動的美人兒,不是武功高強,便是有點兒來頭,且荒人最討厭採花淫賊,一個不小心惹得人家姑娘不悅,更易觸犯眾怒,是荒人的禁忌之一。

所以當慕容戰步入位於夜窩子西北角,鄰靠黃金窩的著名胡菜館馴象樓,雖然全樓客滿,但朔千黛卻是一人獨占一張大桌子,令她更顯得鶴立雞群,惹人注目。

向慕容戰此起彼落請安問好的聲音,令朔幹黛銳利的眼神朝他投去,慕容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筆直走到她身旁,拉開椅子,從容坐下道:“公主你好!”

朔千黛嘟起嘴兒,不悅道:“到現在才來找人家,你滾到哪裡去了?”

慕容戰以充滿侵略性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欣然道:“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辦妥正事才會做私事。”

朔千黛絲毫不因他把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而生氣,別過頭來白他一眼,道:“現在你有空了嗎?你怎知我在這裡的?誰告訴你我是公主呢?”

慕容戰從容答道:“公主好像忘了這是甚地方,邊荒集是我的地頭,若想找一個人也找不到,我們荒人還用出來混嗎?邊荒集更是天下間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公主既賜告芳名,我們當然可以查出來哩!”

朔幹黛道:“聽說這襄的羊肉湯最有名,對嗎?”

此時伙計把熱氣騰升的羊肉湯端上桌,朔千黛閉目狠嗅了一記,讚道:“很香!”

伙計為慕容戰多擺一套餐具時,慕容戰表現出荒人男士的風度,親自伺候她,笑道:“聽說你們柔然人最愛吃天上飛翔的東西,真有這回事嗎?”

朔千黛毫不客氣捧起羊肉湯,趁熟喝了幾大口,動容道: “辣得夠勁。”

然後朝他瞧來,道:“我們柔然族是最愛自由的民族嘛!所以最愛在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兒。我們的箭技因此亦冠絕大草原,你們鮮卑人也要甘拜下風呢。我們找個地方比比射箭好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試過我的刀法還不夠嗎?還要比其它?你在選夫婿嗎?”

朔千黛漫不經意的聳肩道:“是又如何呢?”

慕容戰微笑道:“那你便該另覓對象了。我慕容戰從來不是安於家室的人,就像你們柔然人般,只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身為荒人,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只有沒甚牽掛,我才可以不把生死放在眼內,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朔千黛沒有半分被傷害的神態,抿嘴笑道:“那我們便走著瞧!想當我的夫婿,你認為是那容易嗎?還須要最出色的表現才行,憑你現在的成就,只是勉強入圍。哼!說得那麼清高,你今晚為何又來找人家呢?”

慕容戰大感有趣的道:“問得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見色起心,看看今晚能否占公主一個大便宜,事後又不希望負上任何責任,公主相信嗎?”

朔千黛舉起湯碗,淡然道:“大家乾一碗!”

慕容戰舉碗和她對飲,到喝至一滴不剩,兩人放下湯碗。

朔千黛嬌媚的道:“答你剛才的問題哩!我不信!邊荒集的確有很多色鬼,例如高彥、紅子春,又或姬別,但卻絕不是你慕容當家。既然不是為了人家的美色而來,又是為了甚麼呢?”

慕容戰微笑道:“我今次來找公主,是要看看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愕然道:“你懷疑我是哪一方的人呢?”

慕容戰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道:“公主今次到邊荒集來,是否與秘族有關係呢?”

朔千黛現出驚訝的神色,眉頭緊皺的道:“秘族!怎麼會忽然扯到他們身上去?”

慕容戰淡淡道:“因為秘族已投向了我們的大敵慕容垂,而柔然族則世代與秘族親近友善。”

朔千黛不悅道:“你在懷疑我是否奸細了。那就不是為私事而是為公事,你是何時收到這消息的?——我明白哩!消息是從燕飛得來的,所以你到今晚才肯來找我,且來意不善。”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當見你是公事,就不會親自來此,現在我親自來見你,即是我把你的事全攬到身上去,不讓我其它的荒人兄弟插手。”

朔千黛神色緩和下來,白他一眼道:“這麼說,你是對我有興趣了,但為何卻不立即來找我呢?對柔然的女性來說,這是一種很大的羞辱。”

慕容戰道:“因為我怕你是認真的,而我卻不想認真。哈!夠坦白了吧?”

朔千黛忿然道:“我真是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慕容戰嘆道:“如我說公主你對我沒有吸引力,便是睜眼說瞎話。事實上你的性格很合我慕容戰的喜好,恨不得立即抱你到榻子上去,看看你是否真的那麼夠味兒。”

對慕容戰直接和大膽的話,朔千黛不但絲毫不以為忤,還展露出甜甜的笑容,欣然道:“既然如此,為甚麼還要有這麼多的顧慮?或許我只是追求一夕歡愉呢?”

慕容戰道: “全因為你特殊的身分。公主擇婿,怎同一般柔然女的選郎,只求一夜歡愉?好哩!請公主先解我的疑問,究竟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微笑道:“換過是別人問我,我會把剩下的羊肉湯照頭的往他潑過去,對你我算網開一面哩!你給我好好的聽著,我只說一次,再不重複。我朔幹黛只屬於自己,既不會理秘族的意向,更沒興趣管你們荒人的事。清楚了嗎?”

慕容戰笑道:“公主三日九鼎,我安心哩!”

看到他準備離開的姿態,朔千黛皺眉道:“你這麼忙嗎?”

慕容戰本已起立,聞言坐回位子裡,訝道:“既弄清楚公主的心意,我還留在這里幹甚麼?”

朔幹黛生氣道:“你們荒人沒有一個是正常的。真恨不得你們輸個一塌糊塗,和拓跋珪那混蛋一起吃大苦頭。”

慕容戰笑道:“誰敢低估我們荒人,誰便沒有好的下場,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不會例外。”

朔千黛抿嘴笑道:“今次不同哩!因為你們的敵人除慕容垂外,還多了個秘女明瑤。我和她自幼相識,最清楚她的本領,在她的領導下,秘族戰士會發揮出最可怕的威力,慕容垂通過他們,將對你們和拓跋珪的-舉一動瞭如指掌,所以雖然未真正開戰,我已曉得你們和拓跋珪必敗無疑,而且還會敗得很慘。識時務的便另謀棲身之地,否則終有一天后悔莫及。”

慕容戰長笑而起,道:“讓我借用公主那句話如何?大家走著瞧吧!”

說畢瀟灑地走了,氣得朔千黛乾瞪眼,卻又無可奈何,

燕飛捧著雪澗香坐下來,後面五里許處便是天穴所在的白雲山區,他沒有順道探訪的興趣,因為他的煩惱已夠多子,不願被天穴再影響他的心情。

  他需要酒。

自與万俟明瑤分手後,酒一直是他對抗內心痛苦,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特別是雪澗香。

他無意識的捏碎密封壇口的臘,拔起塞,酒香撲鼻而來。

只有酒可令這個“真實”的世界變得不那麼“真實”,不那麼逼人。

燕飛舉壇灌了三口,然後放下酒,順手把塞子按回壇口去。

愛得愈深,傷害愈深,對此他有至深的體會,他本以為永遠不能複原過來,直至遇上紀千千。當他處於最痛苦的時刻,她像一道熾熱耀目的陽光,射進他本已黑暗寒冷的內心世界。

  千千你明白我嗎?你明白我的傷痛嗎?

你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因為我們相識時大家都是同病相憐,各有所痛,亦算是扯平了。

醇美的雪澗香,變成身體內的暖流,撫平他起伏的情緒,卻沒法撫平深心裡的遺憾。

万俟明瑤是他少年時心裡的一個美夢,也是拓跋珪的一個夢。當時他們為逃避柔然人的追殺,驚慌失措的在大漠上迷失了,誤闖沙漠邊緣處一個綠州,誤打誤撞的參與了秘族的狂歡節。就是在那裡,他們遇上心中的女神,過了畢生難忘的一夜,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到天明時,秘族的人已去如黃鶴,不留半點痕跡,只剩下他們兩個宿醉未醒的小子,和伴隨他們終生疑幻似真的“夢”。

他和拓跋珪自此一直沒法忘掉万俟明瑤,接著的幾年,還多次在差不多的季節,回大漠去尋找那綠州,卻每次都失敗而回。綠州似已消失無踪,又或它根本不存在,彷彿他們兩個人只是因炎熱的天氣,而作了相同的海市蜃樓的美夢。

當然他曉得那是曾在現實發生過的事,在長安重遇她時,縱然隔了近七年,他仍一眼認出她來。他首次感到失控了,儘管身負行刺慕容文的使命,他仍身不由己的投向她,瘋狂地追求她、愛她,至乎為她犧牲一切,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回報,換來的只是傷心絕望。不過他並沒有後悔曾那樣的熱戀她。

離開長安時,他心中下了決定:水遠不會回頭,更不會找她。可是造化弄人,他們注定要在這虛幻的人間再次碰頭,誰都沒法逃避。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万俟明瑤的厲害,她不但是可怕的刺客,更是高明的探子。當時燕飛的劍術與她尚有一段距離,輕身功夫更是瞠乎其後,每次比試都以燕飛受辱告終,也因而被她戲弄和恥笑。

  現在又如何呢?

慕容垂有万俟明瑤出手助他,肯定如虎添翼。如果不是安玉晴仗義提醒,可能他們輸個一敗塗地,仍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一回事。

他從沒有想過會與万俟明瑤處於敵對的情況,但這已成眼前的事實。為了救回紀千千主婢,為了拓跋珪復國的大業,他和拓跋珪都沒有別的撰擇。

慕容垂有了他的神奇探子,他也有紀千千這靈奇的一著,到最後究竟是誰勝誰負?燕飛有點不敢再想下去。

燕飛提起酒壇,展開腳法,全速朝淮水的方向狂掠而去。

姚猛和十多個夜窩族的兄弟,隨高彥策馬馳上鎮荒崗,朝南面無盡的荒野山林極目搜索。

其中一人嘆道:“高少!都說小白雁不會這麼快到達邊荒集,你偏不相信,累得大家陪你白走一趟,今晚我肯定沒法到洛陽樓去赴小翠的約,她昨晚還千叮萬囑著我今晚去見她。”

高彥的頭號跟班小傑怪笑道:“清輝你放心吧!小翠近來這麼紅,何用你來擔心她獨守空房。哈!”

叫清輝的氐族小子大怒道:“我去你的娘,小翠和我的恩情,豈是你明白的。”

姚猛笑道:“今趟肯定是清輝你錯哩!你和小翠的所謂感情,我們全是過來人,怎會不明白。哈!言歸正傳,我們可以打道回集了嗎?”

高彥道:“你們怎會明白我的小白雁,她聽到我的死訊,登時心焦如焚,不顧一切的全速趕來,憑她超卓的輕功,又是不眠不休的沒片刻停留,只會落後鴿兒一天半日的,現在隨時都可能出現眼前。我到這裡來,是讓她可以快點投進我強而有力的溫暖懷抱內,明白嗎?”

小傑忙拍馬屁道:“對!我支持高大哥。”

另一人咕噥道:“除非小白雁真的會飛,否則在這裡再等二天三夜亦不會有高小子所說白雁投怀的情況出現。回去吧!要來的總會來,如小白雁的輕功像你說的那麼了得,投怀的時間頂多延長個把時辰。”

姚猛道:“高少你想想吧!與其在這裹讓她投怀,還要跑大段路才可以回邊荒集成親,不如在邊荒集等她送抱,立即可以洞房,小白雁還沒把終身大事想清楚,便糊里胡塗把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失在你手上,你說哪個策略划算點呢?”

  眾人立即哄然大笑,怪叫連連。

高彥嘆道:“你們這群酒肉損友,他奶奶的,平時跟我發財時個個一副義薄雲天的姿態,現在吃一點苦便個個原形畢露,只有小傑有點義氣。你老子的!說到底就是不肯陪我迎接小白雁。”

清輝一把拉著高彥座騎的馬韁,掉頭便去,意欲連馬帶人硬扯他從西面下崗,高彥尚未有機會抗議,眼尾捕捉到一道黑影,正從面向邊荒集的崗岸處現身,迅如輕煙的朝他們投來。

如果不是剛巧隨馬轉身,恐怕到來襲者出手他們方驚覺過來,但那時肯定悔之已晚。

  高彥大嚷道:“刺客!”

今次隨高彥來的,姚猛固然是第一流的高手,其它人亦全是夜窩族的精銳,人人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又都是身經百戰,格鬥經驗豐富,精通江湖門道,反應當然是一等一的快捷。

姚猛首先狂喝一聲,競跳上馬背,掣出長刀,其它人不是翻到馬肚下,便是離馬躍往地上,又或從馬背彈往半空,總言之是立即改變現狀,要教這突然出現的刺客不能依擬定的戰略突襲。

姚猛視野最廣,第一個看到刺客,心中立即湧起異樣的感覺。對方全身包裹在夜行衣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像融入了黑夜的幽靈,從暗黑裡走出來。且因其驚人的速度,令姚猛生出疑幻疑真的感覺,彷如對方不具實體,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雖然對方投來的路線飄忽難測,搖晃不定,姚猛直覺感到刺客是以高彥為目標,連忙狂喝一聲,人刀合一的投往高彥前方,攔截敵人。

  “當!當!”

刺客以虎入羊的姿態,投進眾人的戰圈去,忽然身爆劍芒,兩個朝其撲去的兄弟立即吃虧,跆踉跌退,接著撲上去的也無一倖免被殺退,沒法形成合圍之勢。

姚猛此時落在滾落地上尚未彈起來的高彥前面,眼前已盡是寒氣森森的劍影,一時間目眩眼花。

姚猛拋開生死,全力一刀劈出,取的正是劍勢最強處。

  “叮”!

長刀砍中對方矯若遊龍的劍刃,以姚猛底子的紮實,亦登時血氣翻騰,受不住對方的劍勁,往後挫退,正好撞在跳起來的高彥身上,令他再變作滾地葫蘆,但已成功阻截了敵人。

其它兄弟不顧生死的擁上來,待要拚個生死,刺客倏地橫移,殺出重圍,翻下斜坡去。

眾人面面相覷,交手到此刻,連對方是男是女也弄不清楚。

小傑舉起剩下的半截斷劍,咋舌道:“真厲害!”

姚猛神色凝重的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刺客,難道是万俟明瑤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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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秦淮戰雲

風帆駛離烏衣巷,沿秦淮河向淮月樓駛去。王弘和扮作他隨從的劉裕,立在船首處,均眾精會神留意河區的情況。說到底,兩人都不知乾歸會採何種手段進行刺殺,一切純屬猜測。

劉裕有感而發道:“沒有了紀千千的秦淮河,建康是否大為遜色呢?”

王弘以帶點擔心的語氣道: “只聽劉兄問這句話,便曉得劉兄不明白我們。”

劉裕大訝道:“這和是否明白你們有甚麼關係呢?”

王弘道:“當然大有關係,我們建康子弟,最大的本領就是玩世不恭,沒有甚麼事情是不可以接受的,大至改朝換代,小如紀千千離建康而去,我們總可以找到寄情之法。最重要是我們能保持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害怕孫恩、顧忌劉牢之,卻不怕桓玄,因為桓玄與我們是同類的人。”

稍頓續道:“坦白說!以前我也是這種人,到慘敗在焦烈武手上,才憬然醒覺過來,否則我仍會在回建康後,繼續縱情放任、醉生夢死的生活,那確是令人容易投入和沈溺的方式,說是逃避現實也好,不滿現狀也行,反正這樣生活才不會有煩惱。”

劉裕心神一震,暗忖自己的確不明白建康的高門子弟。只好虛心求教道:“王兄可否就這方面指點我呢?”

王弘沉吟片晌,道:“只要你明白清談是甚麼一回事,便叮以清楚掌握我們士族的心態。首先是自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士大夫既不滿現實社會,偏又無能改變,更看破人世間種種醜惡諸事,矛盾就是這般形成的。至我大晉偏安江左,屢次北伐均無功而回,國業已到令人絕望的地步,我們只能夠從精神上找尋出路,在心靈上或行為上希冀得到自由和解脫。清談便是循老莊和佛門的思想找到歸宿,離開殘酷的現實,藉談論各自領悟來的觀點,剖析妙理,以寄託精神。”

劉裕聽得一知半解,搖頭道:“我仍不太明白。”

王弘微笑道:“劉兄因未曾參加過我們的清談宴會,所以沒法憑我幾句話了解個中妙況。過了今晚,劉兄會有新的體會。”

劉裕駭然道:“今晚如果真的是一個清談的聚會,教我如何去應付?”

王弘道:“今晚絕不是一個為清談而設的宴會,可是清談已成了我們士人生活的一部分,任何聚會也會在不自覺下充滿清談的氣氛。不過我深信以劉兄的智計見識,必另有一套應付的方法。”

劉裕本對清談沒有半點興趣,但為了在即將來臨的宴會上不那麼窩囊,只好多問幾句,增加對清談的認識。道:“王兄剛才說及清談的源起,似是意尚未盡。對嗎?”

王弘點頭道:“對!清談之所以能成氣候,還有其它的原因。清談又叫玄談,因為清談離不開”三玄“。”

劉裕開始感到腦瓜發漲,他雖因清談之風盛行而略有所聞,到底不是讀書人,故一竅不通,苦笑道:“甚麼是”三玄“?”

王弘解釋道:“”三玄“就是《老子》、《莊子》和《周易》,合稱”三玄“。這種風氣始於曹魏正始年間,以朝中名士何晏、王弼為首,人稱”正始玄風“。其實這是十人對傳統儒家經學的-個反動,因厭倦了傳統僵化了的道德觀和禮教的束縛,改而仰慕老莊一切任乎自然的思想,於是由此玄虛的言論,進而對放誕的行為也不以為非,最重要是品高心潔,至於能否救國濟民,再不是他們關心的事。”

劉裕訝道:“就如此談玄說理,便可以歡娛整夜嗎?”

王弘欣然道:“沒試過清談的人,是很難明白個中妙趣。清談一開始,大家便攜手進入了另一境界,把冷酷的現實拋往九天雲外,現實對清談者再沒有任何關係和影響,更不受任何礼教的束縛,大家放誕不羈、縱情酒樂,有些人更服食五石散,通過種種手段,達到自由自在的忘憂境界。清談虛無之極,但也風雅之極。”

劉裕審視著他道:“王兄似乎非常享受清談之樂。”

王弘頹然道:“說不享受是騙你的。不過我也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偏是別無他法,也許這算是自覺保命的最佳辦法。所謂棒打出頭鳥,你看所有想在現實裡有一番作為的名士,有哪個是有好下場的?包括安公和玄帥在內。王恭和王國寶就更不用說了。現在你該比較明白我們,除非在非常特殊的形勢裡,建康高門將一如既往的袖手旁觀,不願放棄他們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對現實情況根本缺乏面對的勇氣。幸而現在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情況,如果讓孫恩攻入建康,南方本土豪門的積怨會氾濫成災,將僑寓世族徹底毀掉,我們正在害怕,渴望有救星,而劉兄現在已成了我們其中的一個選擇。”

劉裕淡淡道:“另一個選擇是否桓玄呢?”

王弘道:“正是如此。桓玄本身也是僑寓世族,與孫恩代表的本土豪門仇深似海、勢不兩立。他是否成為另一個桓溫並沒有關係,最重要是他能否保障我們的利益。不過他害得淡真小姐自殺身亡,卻激起了我們的公憤,令桓玄在我們心中的地位大跌,也令劉兄在彼消此長下,威勢大增。”

劉裕道: “他們敢相信我這個布衣嗎7”呙門和寒門間亦是矛盾重重。 “

王弘道:“說得好,我們不但不信任布衣寒士,更看不起布衣寒士。可是劉兄並非一般布衣,而是玄帥親手挑選出來,又經安公首肯的人。劉兄這方面的背景,令我們感到你會是顧全大局的人,會保障我們的利益和生活方式,回復安公和玄帥當權時的社會穩定和興盛。”

劉裕苦笑道:“你很坦白。王兄說的顧全大局,指的是哪方面呢?”

王弘道:“我心中的大局,是指整個社會的結構和安定。高門的出現和成為統治階層,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始於東漢末年品評清議的風氣和九品中正制,根深柢固。任何人想徹底改變這情況,將會令整個社會架構崩潰、人人無所適從、南方四分五裂,更難抗禦北方的胡族。”

又嘆道:“這番話我憋在心襄很久哩!一直不敢向你直言。事實上我爹也有同一的疑問,劉兄你究竟是現有製度的支持者還是破壞者呢?”

到此刻劉裕方清楚王弘是藉題發揮。說到底王弘終是高門子弟,並不會因劉裕的救命之恩而置家族利益不顧、盲目的追隨家世和他有天壤之別一介布衣的自己。

而他能成為謝玄的屬意者,事實上亦代表高門大族的衰落。清談風氣的形成,令魏晉公卿,雖負國家重任,但只知空談玄理,不顧實務,志氣消沉,競尚老莊的虛無,又縱情物慾,飲酒服藥,生活敗壞頹廢。兵權因而旁落在他們這些寒門將帥手上。

如果玄帥能在高門大族的子弟襄尋到人選,肯定不會挑他劉裕。嚴格來說,謝玄實為高門最後一個英雄豪傑。

王弘提出的問題,事實上他從沒有認真的想過。現在的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摸著石頭過河。而身為寒門之士,他更缺乏高門子弟在家風政治上的傳承,而此更為他劉裕最弱的一環。

他清楚此刻只要話中含糊其詞,會令王弘萌生退意。登時又記起屠奉三所說的,當你處在某一位置時,就必須說在那一個位置應說的話,而不受個人喜惡左右。

眼前顯而易見的是,如果他擺出得勢後,會革除高門大族享有不公幹權勢的姿態,建康的高門會立即投向桓玄,成為他的敵人,而他更會從領導者變為司馬道子的附庸。所以如何選擇,已是清楚分明。

劉裕斷然道:“王兄放心,你擔心的情況是絕不會出現的,我會繼承安公和玄帥的遺志,振興漢統,把胡人逐出中原,以社會穩定繁榮為大前題,其它一切我未曾想過。”

王弘舒一口氣欣然道:“我果然沒有看錯劉兄。”

劉裕笑道:“我們是否扯得太遠呢?一句”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便扯到國步艱難的大事。”

王弘道:“沒有了紀千千,代之而起的是淮月樓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她和紀千千的風姿完全不同,充滿江湖味,且是淮月樓的女老闆,說到她如何致富冒起,更是充滿志怪傳奇的況味。”

  劉裕道:“甚麼是志怪傳奇?”

王弘微一錯愕,顯然沒想過劉裕連這般普通的東西亦不知道,皺眉想了片刻,解釋道:“志怪傳奇,就是東漢人班固所說的諸子十家中第十家,所謂”小說家者流、蓋出於裨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之所造也。 “以前的志怪小說,是以神話、傳言和寓言的方式存在著。到了現今,由於時興追求長生之術,靈異之說遂應運而生,使人們能寄託心中欲打抱不平、吊民伐罪的願望,顯示出大家對否極泰來的渴想。像劉兄的”一箭沉隱龍“,便正是志怪小說的好題材,充分體現出志怪小說背後的精神。”

劉裕大感茅塞頓開,原來卓狂生那本天書的起草,是有其淵源和背景的,他不但是說書能手,更是引領文化潮流的佼佼者。

王弘談興大發的道:“小說的興起,其實與清談息息相關。”志“是記錄的意思,志怪是記錄靈異的事;所以志怪外尚有志人小說,記錄的是清談名士們精妙的旨論、奇特的行為。”

劉裕哪有興趣深究,回到先前的話題道:“李淑莊有多大年紀,長得是否美麗,她究竟憑甚麼可以成為淮月樓的大老闆?”

王弘道:“沒有人知道她的年紀,看外表該比紀千千大上四、五歲,紀千千的美麗在建康是沒有對手的,李淑莊卻勝在懂得賣弄風情。說到她如何起家,告訴你恐怕你仍沒法相信,她是憑賣五石散而發大財的。”

  劉裕失聲道:“甚麼?”

  船速放緩,終抵達淮月樓。

乾歸確如所料,沒有在他們赴淮月樓途中下手。

屠奉三來到司馬元顯身旁,和他一起透窗外望對岸的淮月樓。沉聲道:“今次我們可能勞而無功。”

  秦淮河熱鬧起來了。

泊於這截河段的七、八隻畫舫,全都燈火通明,照得秦淮河亮如白晝,管弦絲竹之聲在波光閃閃的河面飄蕩於兩岸廣闊的空間,益顯這天下最著名煙花勝地十年如一夢的繁華。河上舟楫往來不絕,騷人墨客似要趁執行戒嚴令前盡情享受人生。

  此處是紀千千的雨枰台。自紀千千離開後,雨枰台便被丟空了,並沒有讓其它青樓姑娘佔用,事實亦沒有人敢進據這秦淮河的聖地。今次是由宋悲風出面,借用雨枰台,以作他們的臨時指揮部。

司馬元顯正看得入神,心中思量,要在穿梭往來的眾多船隻中,尋找到干歸的座駕舟,他本人實在沒有這種本領。

此時聞言心中遽震,色變道:“屠兄何有此言?”

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把目光投往右方入長江的河口方向,道:“乾歸的監察網全無異動,似是完全不曉得淮月樓之會,如果情況如此保持下去,我們將沒法調動貴府內的精銳部隊。”

司馬元顯忍不住問道:“屠兄說的監察網,究竟指的是甚麼呢?”

屠奉三道:“指的是七、八個被證實是乾歸派出來作探子的人,他們每天都扮作不同的外貌身分,從事對貴府、謝家等地點盯哨的任務。”

司馬元顯皺眉道:“如何可以證實他們確是乾歸的人呢?”

屠奉三道:“因為他們輪值完畢,會回到大碼頭區,以類似任青媞的手法回到船上去。”

司馬元顯道:“我們可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一舉把監視的敵人全抓起來,再調動人馬?”

屠奉三道:“乾歸的人全是經驗老到的好手,要一把逮著所有人,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如被對方以煙花火箭傳出信息,更是打草驚蛇。”

司馬元顯頭痛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們現在該怎辦好呢?”

屠奉三道: “更令人疑惑的是直到這一刻,我們仍沒有在淮月樓附近發現任何疑人,也不覺有任何可疑的活動,確是耐人尋味。”

司馬元顯道:“會否是我們真的猜錯了,乾歸根本不曉得淮月樓之會,我們是捕風捉影,白走了一趟?”

屠奉三道:“我仍認為我們沒有猜錯,問題在猜不中他刺殺的手段。”

司馬元顯心焦的道:“可是如果我們沒法調動人馬,萬一干歸真的出手,我們憑甚麼殺死他?”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樓第五層燈火燦爛臨河廂房的窗子,隱見人影閃動。道:“現在我們必須冷靜,然後把高手全集中到這裡來,靜候形勢的發展。我們並非完全沒有機會的。”

司馬元顯道:“如果乾歸的人混入淮月樓的賓客裡去,我們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淮月樓方面由王弘的人負責。今晚隨他到淮月樓的八名隨侍,只有兩人確是他的家將,其它六人是通過他爹的關係請來的,均為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夠能力和經驗防止敵人在樓內發難。”

司馬元顯道:“樓外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有四艘快艇在附近河道巡逡,每艇四人,由宋悲風指揮。公子該不會懷疑他在這方面的能力?”

司馬元顯無法不同意,說到防刺客反刺殺,建康該沒有比宋悲風更出色的人。

司馬元顯道:“現在隨我來的有十六個好手,其中有兩人是我爹為這次行動特別派來的,主要負責貼身保護我。屠兄方面有多少人?”

屠奉三道:“我手上只有十九人,已全投進今次的行動去。哼!乾歸比我猜想中的還要高明,雖然我已盡量高估他。”

司馬元顯道:“或許淮月樓之會確與他沒有關係。”

屠奉三搖頭道:“他用的可能也是”一切如常“,致令我們生出錯覺的招數,我們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司馬元顯露出頗有點意興索然的神態,嘆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屠奉三道:“我們仍要著手準備,一方面請陳公公秘密趕來,另一方面通知劉裕目前的情況,讓他清楚內情。”

司馬元顯道:“正在府內候命的人馬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讓他們繼續候命,不得妄動。”

司馬元顯道:“我們可否派戰船堵截秦淮河和大江的交匯處?”

屠奉三歎道:“如果公子如此做,乾歸還肯來嗎?”

接著欣然笑道:“江湖鬥爭的苦與樂正在於此,未到敵人真正發動,你是不會曉得敵人所採取的策略手段,這便叫鬥智鬥力,只有當勝負分明,你方會知道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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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淮月之會

淮月樓位於秦淮河南岸,與另一齊名的青樓秦淮樓夾岸對峙,樓起五層,高起聳立於附近樓房之上,為以楠木為主的建築,用料渾厚,翹角飛簷,氣勢雄偉,樓頂形如蝴蝶,配合其節節升高、寬敞軒昂的姿態,直似臨河振翅的飛蝶,更加上靠河基部用石樑柱架空,宛如懸浮河面,靜中藏動。

樓外遍植桂樹,形成高牆深院的佈局。樓內用的是清一色紅木家具,令人甫進樓下迎客大廳,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覺。而不論樑柱桶窗、門道階梯,均以浮雕、圓雕、鏤空雕、陰陽雕等種種雕刻手法美化裝飾,意境高速,樸實中見華麗,令人嘆為觀止。

劉裕扮作侍從,混在王弘的“家將”裡,下船後隨王弘進入淮月樓,一切自有王弘這識途老馬去應付。

與王弘在途上的一席話,令他更深入掌握建康高門名士的心態、擴闊了視野,而更清楚明白自己身處的位置。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況、胡人的威脅、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滿現實,但又怕出頭惹禍,故相率務高談,尚遊樂,以擺脫現實的煩惱。他們對現實沒有改革的勇氣,只希望能從清談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和慰藉,想逃離現世去尋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過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晉如果不是先有王導,後有謝安,又出了謝玄這位不世出的無敵統帥,現在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現今謝安、謝玄先後辭世,人心渙散無依,亂像已現,所以南晉由上而下,都在找尋應時而起的另一個救國英雄。

  這個人會是他劉裕嗎?

對建康的高門來說,他們需要的絕不是撥亂反正、翻天覆地的改革者,而是一個可讓他們繼續眼前生活方武的保護者。這才是今晚眾會背後的意義。

說起來他崇拜的祖逖實為這時代的異種,深知清談誤國,欲以堅苦卓絕、夙夜不懈的精神,出師北伐,規復中土,然終因未能上下一心,致功敗垂成。

“不論世事,唯詠玄虛”的清談,會有朝一日把漢人的江山斷送嗎?他劉裕能否以一介布衣,在以高門大族為當然統治者的情況下,挽狂瀾於既倒呢?

王弘停下腳步,別頭向劉裕微笑道:“到哩!”

原來已抵第五層樓的束廂門外,隨行高手人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當然是因沒有刺客於登樓之時施襲。

劉裕心中湧起古怪的念頭,不論來此或離開的途上,人人都會提高戒備,只有在廂房內風花雪月、酒酣耳熱之際,才會放下戒心。如此豈非最適當的刺殺時機,該在廂房內而非其外嗎?

可是在高手環護下,誰能於他們在廂房喝酒之時進行刺殺呢?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事實上當晚宴開始後,整座淮月樓都會置於己方人馬的嚴密監視下,任何異動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劉裕自被謝玄看中後,連番出生入死,已培養出高度的警覺性,雖仍猜不到干歸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對看似安全的地方更特別有自危之感。

  門開。

  王弘領先進入廂房。

  快艇沿河緩駛。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倆,不待宋悲風指示,已知該採取哪條航線,如何不引起敵人注意。

宋悲風和蒯恩扮作騷人墨客,詐作喝酒游河。這是秦淮河上慣見的情景,此時如他們般游河的艇子便有十多艘。

今夜是個月明風清的秋夜,皓魄當空,銀光瀉水,茫茫名河,萬古如斯。

宋悲風似是自言自語的道:“不妥當!”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樓的對岸,聞言道:“會否是敵人尚未展開行動呢?”

宋悲風反問道:“如你是乾歸,會曉得劉爺何時離開嗎?”

蒯恩坦白地搖頭,道:“不曉得!但是會猜劉爺怎都該在樓內逗留上半個時辰或更長的光陰。”

宋悲風道:“既然如此,敵人便該在劉爺抵達淮月樓後,立即展開行動,進入精心策劃的攻擊位置,那不論劉爺何時離開,都可以進行刺殺。可是現在秦淮河附近全無敵人的踪影,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釋是我們錯估了敵人的刺殺方式。”

蒯恩思索道:“可能敵人根本不知道今晚的約會呢?”

宋悲風道:“你相信直覺這回事嗎?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你總覺得事情會隨你的感應發展。”

此時小艇經過一艘泊在離南岸十多丈處一艘晝肪樓船,船上的燈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來,歌舞樂聲填滿他們的耳鼓,比對起他們此刻的心情,感覺更是古怪特異。

蒯恩銳利的目光掃視樓船,道:“另一個叮能的解釋,是敵人並不准備在河上進行刺殺。”

宋悲風道:“這也是不合理的。敵人定有派出探子監視王弘,見他從水路出發往淮月樓去,劉爺又扮作侍從,自然會推想劉爺會從水路離開,想不在河裡發動攻擊也不行。”

蒯恩一震道:“那照現在的情況看,敵人該是選擇在樓內進行刺殺。”

宋悲風皺眉道:“但那將不再是刺殺,而是強行硬闖。參與今夜聚會的人,全是建康高門赫赫有名的名士,個個有高手家將隨行,即使以乾歸的實力,亦沒法在那樣的情況下得手,是智者所不為。”

蒯恩苦思道:“敵人必有混入東廂之法。”

宋悲風嘆道:“如果我們想不破此點,今晚會是白忙一場。”

蒯恩訝道:“宋爺似乎一點不擔心劉爺本身的安危。”

宋悲風理所當然的道:“事實上我們從沒有擔心過劉爺會被人殺死。對屠爺來說,劉爺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窩囊得壯志不酬身先死?對我來說,如果劉爺是福薄早天的人,安公是不會點頭讓他作玄帥的繼承人。”

  蒯恩聽得呆了起來。

小艇駛離畫舫燈光籠照的範圍,重投月夜。

宋悲風微笑道:“你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嗎?”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宋悲風道:“是否相信並不打緊,至少劉爺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並不相信自己是甚麼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會提高警覺,亦因此他今夜絕不會沒命。”

蒯恩再次抬頭望向宋悲風,雙目射出沉痛但堅定的眼光,沉聲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會像對侯爺般忠心追隨劉爺,為他效死命。”

宋悲風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兒本該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將來絕不會後悔的。”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樓第五層東廂臨河的四扇特大槁窗,忽然目射奇光,遽震道:“我想到了!”

宋悲風一呆道:“你想到了甚麼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敵人的刺殺手段。”

淮月樓頂層只有東西兩個大廂房,也是淮月樓最尊貴的兩個廂房,等閒者休想可以踏足此層半步,只有建康最有地位和顯赫的權貴,才能徑入,其中又以東廂的景觀最佳,即使有資格蒞臨的貴客,仍須及早預訂。

劉裕等走入東廂的範圍,還要經過一個呈長方形的待客廳,十多名隨主人來的家將便在此候命,同時有四名俏婢迎前伺候客人。

王弘著眾家將扼守各處門道窗戶後,偕劉裕進入名聞建康的淮月樓第五層東廂貴賓房,入目的情景,以劉裕的沉著老練,亦不由看呆了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因為從沒想過會有眼前般的情況。

東廂大致是廣闊達十五步的方形房,寬敞舒適,滿鋪地席,左右牆壁各有一聯。左壁是“一池碧水,幾葉荷花,三代前賢松柏寒”。右壁則“滿院春光,盈亭皓月,數朝遣韻芝蘭馨”。向河的一邊,有四扇落地大桶牆,於入門處已可盡見建康宮城燈火輝煌的壯麗美景,秋寒透窗而來。

房內不見一柱,屋頂為硬山捲棚式,敦實渾厚、樸素大方。房內陳設簡潔,除茶几等必需物外,最引人注目是置有七個花架,上放各武盆栽,便像把大自然搬進了房裡來。

  但令劉裕意外的非是物而是人。

今次約會的五個人全到齊了,最令他側目的是其中一人正躺在一角,胸口放著一酒,也不知他是醉倒了還是小睡片刻。

另一人則背門臨窗,撫弄著一張七弦琴,卻沒有發出任何樂音,可是看其背影搖曳的姿態,似是隨樂音擺動,一副樂在其中、迷醉而不能自返的樣兒。

一人則挨北壁而坐,敞開衣襟,露出胸膛,閉目喃喃自語,神態迷離,若不曉得他是當今名士,還以為他是哪來的瘋子。

劉裕可以清楚曉得對方在幹甚的,是在一角以小炭爐煮酒的人,不過此人不但臉上傅粉,有點不男不女的模樣,嘴角還叼著根長煙管,對劉裕的到來,似是視如不見,聽若不聞。

最正常的一個人,正面對著進來的劉裕和王弘席地而坐,不過他的扮相確是一絕,頭戴白綸巾,身穿鶴氅裘,身旁放了雙木屐,手持塵尾,見兩人進來,塵尾“呼”的一聲揮動一下,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待我們聽罷此曲再說話。”

劉裕從未遇過像眼前般的場面,一時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更感到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不但無法了解他們,還生出想掉頭便走的街動。

王弘輕拉他的衣袖,著他一起坐下。廂門在後方關上。

持塵尾者閉上眼睛,身體輕輕擺動,全神聽那無音的琴奏。

王弘湊到劉裕耳旁道:“這是名士聚會的神交節目,來自老子的”大音希聲“,意思是最動人的音樂是聽不到聲音的,而莊子則指必須不以耳聽,而聽之以心。大家都認為只有這種無聲之音,才能不受任何樂器和技巧的約束,捨棄了外在的形跡,直取心意,從重重製約解放出來,得到最大的自由。”

見到劉裕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忙加一句道:“劉兄喝過酒服了藥後,將會比較明白我說的話。”

劉裕當然不能離開,不單因為今夜並非普通的聚會,更可能是殺乾歸的唯一機會。此時他面窗而坐,緩緩解下厚背刀,置於左方地席上,只要左手拿刀鞘,右手可以迅速拔刀,應付任何突襲。

他和王弘前方均擺有一張方幾,置了一套飲食的用具,幾面四尺見方,頗為寬大。

他自問沒有“心中有耳”的本領,去聽那人彈的“希聲” 的“大音”,不過於此美景迷人的高樓之上,仍可以享受秋風清、秋月明的雅趣。

  百聞不如一見。

他現在徹底明白甚麼叫清談誤國。

清談並不止是一場討論辨正、談玄說理那般簡單,而是一種處世的態度和生活方武,且是一種奢靡、肆意妄為至極點的風尚,對禮教約束的反動變為矯枉過正,致放誕不羈、腐敗透頂、節操墮落,令大晉政權走上窮途末路、苟延殘喘的困境。

眼前諸子正是放蕩縱慾、玩物喪志的典型例子,他們的內心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呢?

劉裕很難想像他們之中有一個是與乾歸有關係的人。

在不認識他們之前,他可依據常理作出猜測,可是當弄清楚他們是哪類人,他對自己的猜測已失去信心,因為根本不能把眼前五子當作常人來對待。

有些東西是裝扮不出來的,世家名士便是其中之一。開始之時,所謂清談,或許只是名士們藉之以別尋方外、佯狂避世的集會,但當這種雅道相傳的風尚不住重複,會確立而成一種思想行為的範式,得到傳承與延續,變為一種牢不可破的風氣和傳統,而眼前五子正是這種習尚的體現。他們根本缺乏“人世”的勇氣,哪會為桓玄賣命,幹這類動輒惹來殺身之禍的蠢事?

  難道今晚只是一場誤會?鬧了個大笑話。

驀地喝采狂呼怪叫響徹東廂,原來“琴奏”已告結束。

“奏琴”者在喝采聲中志得意滿的站起來,吟道:“得像在忘言,得意在忘象。”

王弘乾咳一聲,引得人人朝他瞧去,閉目者張開眼睛,臥地者坐了起來,然後道:“讓我們歡迎劉裕劉大人。”

  眾人又一陣喝采。

那頭戴白綸巾的華服公子,又把塵尾“霍”的一聲拂了一記,道: “晚生諸葛長民,請劉大人恕我們早來之罪,皆因東五層便像紀千千的雨枰台般,乃秦淮河的聖地,千金難求,所以不敢浪費,自申時中我們便齊集此處,盡歡享樂。”

劉裕聽得心中一動,正想追問為何這間廂房如此難求,卻可於短短數天內安排好,那臉上敷粉、予人妖冶感覺的公子提苦酒壺站了起來,走到劉裕席前跪坐,一邊為劉裕斟酒,邊笑道:“在下郗僧施,劉大人是首次參加我們建康六友的聚會,或許會不慣我們放浪形骸、披襟狂嘯的行徑。不過當劉大人明白只有超越世俗禮教的羈絆,才能展現出人的情性,劉大人便可以明白我們。”

直到此刻,劉裕仍不知該說甚麼話才好,唯一知道的,是與他們格格不入,完全談不上意氣相投。更有點胡塗他們要見他所謂何由,除非是想把他變成“六友”外的“第七友”。

郗僧施為劉裕的杯子斟滿酒後,續往王弘的杯子注酒,口上仍叼著那枝長煙管,難得他仍是說話清晰,可見是熟之生巧。

原先躺在一角的人,默坐一會站了起來,酒壇隨手擱在一旁,原來此人長得頗為魁梧健碩,風神懾人,如不是劉裕剛目睹他放浪的形態,真想不到這麼一個看起來該大有作為的年輕人,竟會藉這種頹廢的生活來麻醉自己。

王弘介紹道:“這位便是曾向劉兄提及的朱齡石朱兄,說到文武全才,建康真找不出多少個像他這般有本事的人。”

彈無聲琴者啞然笑道:“王兄你這樣就不對哩!竟厚此薄彼,只提朱兄,難道其它人竟不值一提嗎?”

王弘笑道:“劉兄不要怪他直腸直肚,毛修之一向如此。”

劉裕終找到說話的機會,向仍靠壁而坐,衣襟坦露的青年道:“這位定是檀道濟兄,可知王兄並非是只提一人。”

諸葛長民的塵尾扇又拂一下,笑道:“劉裕果然是劉裕,一句話便解了王兄可能受群起攻訐之災。好哩!淮月樓東五層之會,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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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公才公望

高彥和姚猛返回邊荒集後,立即到北騎聯找慕容戰,報告在鎮荒崗遇襲的經過。此為鍾樓議會的決定。任何事均須首先通知主帥,由他統籌處理。

慕容戰並不閒著,正在北騎聯位於西門總壇內的大堂與呼雷方、江文清、王鎮惡和劉穆之議事。聞報後人人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想不到今天才收到秘族投向慕容垂的消息,入夜便有秘族戰士現身邊荒。

呼雷方皺眉道:“秘人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呢?如果讓他得手,殺了高彥,只會惹來我們的反擊。”

慕容戰向王鎮惡道:“鎮惡是現時在邊荒集,除朔千黛之外對秘族最熟悉的人,你對此有甚麼意見?”

王鎮惡沉吟道:“秘人是看准我們的弱點,要破壞我們的優勢,令我們剛開始振興的經濟崩潰。”

江文清冷哼道:“有這麼容易嗎?”

姚猛問道:“偷襲我們的人會否是万俟明瑤?”

由於王猛曾與秘族作戰,又曾生擒秘族之主,帶返長安囚禁,眾人相信作為王猛之孫的王鎮惡,對秘族的情況和作風,一定有所了解。

王鎮惡道:“這個可能性很低,万俟明瑤是秘族近百多年來最傑出的領袖,如果真是她出手,恐怕高公子已給人抬著回來。”

慕容戰訝道:“万俟明瑤真的這麼厲害?”

王鎮惡道:“万俟弩拿當年被囚禁在長安宮的天牢,由氐族高手看管,可是万俟明瑤仍能憑慕容垂提供的情報,入宮把被廢去武功的万俟弩拿救出,於此便可見她不論才智武功,均如何了得。”

高彥道:“可是今晚出手偷襲我們的那個傢伙功夫相當不錯呢。連姚猛也給他一劍震退,全賴我扶著他。哈!”

  姚猛沒好氣瞪他一眼。

王鎮惡道:“這是秘族之能成為最可怕刺客的武功心法,能藉著獨門的運功秘法,把功力在剎那間提升至極限,再在短時間內把全身功力發揮出來,卻不能持久,故數擊不中後,必須立即遁逃,待功力復元。”

姚猛點頭道:“對!刺客來得快,走得亦非常突然,正是王兄說的情況。唉!這秘族小子令我想起花妖的身法。”

王鎮惡道:“姚兄說出了一個我們長久以來的懷疑,就是花妖極可能是來自秘族的高手,花妖武技強橫不在話下,但最厲害的還是他的遁術,使他能屢次陷入包圍網裹仍能成功突圍。”

呼雷方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如果秘族的戰士人人像花妖般厲害,這場仗如何能打?”

王鎮惡從容笑道:“如果花妖確是秘人,那他肯定是秘族出類拔萃的高手,像他那般了得的秘人不會有很多個,各位可以放心。”

江文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他們呢?”

劉穆之淡淡道:“首先我們要弄清楚敵人的意向,他們究竟有甚麼意圖呢?為何要對高少出手?”

慕容戰道:“該是秘人要對我們施下馬威吧!”

劉穆之道:“既然只為施下馬威,隨便殺幾個人便成,但他今晚的刺殺行動,卻似只針對高少一人。”

呼雷方道:“難道他是從邊荒集一直跟躡高彥,到鎮荒崗才下手嗎?”

此時拓跋儀來了,一臉喜色,訝道:“怎麼都到齊了?”

慕容戰欣然道:“拓跋當家請坐,我們遇上頭痛的事哩!”

拓跋儀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道:“先報上一個好消息,我接到北方來的好消息,我們族主決定遣人把五車黃金押送來邊荒集,著我們在途上接應。”

眾人聽得發起呆來,不知該高興還是驚惶。

拓跋儀訝道:“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我們現在最欠缺的是營運的資金。”

劉穆之道:“我想先問個題外話,要建立這麼一個可把消息傳達至千里之外的飛鴿傳書系統,需要多少時日?”

拓跋儀雖對他的問題摸不著頭腦,仍按下疑惑,答道: “花了我們大約兩年的時間。”

劉穆之向眾人道:“這便是答案,秘人是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建立一個完善的通信系統。到了邊荒後,他們的探子想把消息送返泅水以北的地方,必須靠人來傳遞,不但曠費時日,亦使秘族難以發揮他們的作用。要扭轉這種劣勢,他們可以在兩方面下工夫,首先是要摸清楚邊荒的情況,設法建立一個迅速有效的傳遞情報系統;另一方面,則要破壞降低我們傳達情報的能力。高少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更是負責探聽敵情的頭子,除掉他,將會大大削弱我們知敵的能力,此消彼長下,敵人便可減少和我們在收集情報上的差距。”

拓跋儀一呆道: “高少被秘人刺殺嗎?”

高彥苦著臉孔道:“我究竟走甚麼運呢?總是別人刺殺的目標,以後還用安心睡覺嗎?”

江文清先向拓跋儀解釋了情況,然後道:“劉先生確是思慮縝密,從對方對高小子的刺殺行動,推斷出敵人的方略。不過保護高小子容易,要保護整個邊荒集和往來的商旅卻是難比登天。真怕明天起來,便有消息傳來,某隊商旅在來邊荒的途上全體遇害,又或有邊荒遊的團友在集內被殺,我們邊荒集便要糟糕哩!”

拓跋儀嘆道:“難怪你們聽到有人送金子來,仍是愁眉苦臉了。唉!我現在也擔心被秘人收到關於運金子的風聲。”

劉穆之輕鬆的道:“兵來將擋,當今之世,沒有我們荒人應付不來的敵人;也沒有我們荒人解決不來的事。因為邊荒集乃天下精英集中的地方,要甚麼人才有甚麼人才。各位請容我說出己見。”

眾人對他超凡的才智已是心悅誠服,連忙問教。

劉穆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說到底仍是”知己知彼“四字。慕容寶今次遠征盛樂,全軍覆沒,對燕國的實力是嚴重的打擊,更使大燕陷入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裹。可以這麼說,燕人能保著都城中山一帶的城池已相當有本事,遑論收復平城和雁門。”

眾人知道這只是開場白,都沒有插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劉穆之稍停片刻,觀察各人的反應,油然接下去道:“唯一能反擊拓跋族的軍力,正掌握在慕容垂手上,可是因剛破慕容永,大局雖定,但要盡殲慕容永的殘餘力量,還須一段時間,如果慕容垂驟然抽空兵力反攻雁門和平城,被其它霸主乘虛而入,千辛萬苦得來的戰果便要拱手讓人,實非智者所為。而慕容垂最大的顧慮,是重蹈兒子的覆轍,勞師遠征,卻摸不著拓跋軍的影子,所以才有求秘族報恩助拳之舉。”

拓跋儀讚道:“先生分析得非常透徹,有如目睹。”

江文清道:“照先生的說法,恐怕沒有一年半載,慕容垂仍難對我們邊荒集用兵。”

劉穆之道:“應該是這麼說:就是不到慕容垂完全掌握真確局勢的一天,慕容垂一天也不敢輕舉妄動。”

高彥立即雙目放光,道:“那是否若我們能不讓秘人探知我們的虛實,慕容垂便不會來攻打我們?”

呼雷方苦笑道:“這又談何容易?”

王鎮惡道:“劉先生指的是全局的情況,那包括北方的形勢、拓跋族的戰略佈置,只要慕容垂看準一個機會,便會以奇兵突襲,一戰功成。這正是他看中秘族的原因,因為秘族擁有天下無雙的探子和最可怕的刺客。”

慕容戰沉聲道:“邊荒集是一個沒有關防和完全對外開放的城集,對秘人更是防不勝防,這是我們沒法補救的弱點和破綻。”

劉穆之仍是神態輕鬆,微笑道:“我從不認為有不能補救的破綻,我們的方法就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慕容戰道:“我是畢生首次因有人反對我的看法而高興,究竟如何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

七個坐席,以半月形的方武設於廂房裡,面向四扇落地桶窗,讓人人可欣賞窗外建康宮城的風光。

劉裕居於主賓的中間席位,左方依次是毛修之、諸葛長民和郗僧施;右方是王弘、朱齡石、檀道濟。

  眾人首先舉杯對飲,幹盡一杯。

酒至咽喉,劉裕立知酒中沒有下毒,雖說有高彥的例子在前,可是劉裕對自己是否確有抗毒的能力,仍是處於懷疑的不安心情,且能否在敵人發動前,把入侵體內的毒素驅散,仍是未知之數,所以酒中無毒,當然是好事。

王弘正容道:“今晚我王弘能邀得劉兄來此,並不是容易的事,大家該清楚明白我在說甚麼。而劉兄是不宜在此久留,為此我定下了今夜聚會的規則,大家必須嚴格遵守。”

這番話是劉裕和王弘事前商量好的,盡量減短劉裕在淮月樓逗留的時間,好讓劉裕能以最佳狀態應付敵人的刺殺,否則如劉裕飯飽酒醉,又因警戒的時間過長而鬆懈下來,均對劉裕有害無利。

朱齡石道:“我們當然明白,請王兄劃下道來。”

在這五位建康的年輕名士裹,劉裕印象較佳的是朱齡石和檀道濟,至於因何有此印象,則純粹出於直覺,沒有甚道理可說的。

王弘道:“今夜劉兄只喝一杯酒、不上菜、不服藥、不清談、不召妓,而各位每人只可以問一個問題,劉兄答過便離開,此後大家當作沒有見過劉兄。”

毛修之皺眉道:“我有滿腹疑難,希望劉兄能為我解決,一個問題怎夠呢?”

檀道濟笑道:“大道至簡。王兄開出只准問一個問題的條件,事實上充滿道法禪機的況味,更考我們問難的功力,其中趣味盎然,就看你的問題涉及的範圍。例如問我大晉今後何去何從,劉兄可能說到天亮仍未能脫身。哈!”

王弘笑道:“我的話仍未說完,就是問題絕不可以涉及朝代更迭的方面,否則今晚之會後,這裹的人都犯了殺頭的大罪。”

諸葛長民道:“道濟只是在說笑,我們會懂得拿捏輕重,劉兄和王兄可以放心。”

劉裕有點心不在焉的聽他們說話,因為一半心分了去聽廂房外的動靜,理該有最新的情報傳來,讓他可以掌握乾歸方面的情況。

王弘道: “好!大家清楚規矩了,誰先發問?”

郗僧施道:“我可不可以先解釋我們為何想見劉兄呢?如此劉兄在回答我們的問題時,才能心中有數。今夜說的話,只限於在這裹,不會有隻言片字傳出去。”

王弘向劉裕瞧來,示意由他決定。

劉裕不得不把心神收攏回來,點頭道:“好!你們為何想見我這個不得志的北府軍小將呢?”

諸葛長民道:“劉兄的聲望怎止於一個北府兵的普通將領,我和劉兄的同鄉兼同僚劉毅將軍頗為稔熟,從他處得知劉兄在軍內的令譽,是軍中之冠,劉牢之也遠未能及。至於原因我不說了,亦為了守規矩故不宜說出來。我們今夜是把心掏出來,希望劉兄信任我們。”

劉裕心中大訝,劉毅這為自己說好話,究竟是想害他還是捧他。如是前者,便是藉捧他以轉移朝廷的注意了。

諸葛長民不敢說出來的,人人心申明白,就是劉裕升任謝玄繼承人的身分和“一箭沉隱龍”的讖言。

劉裕笑道:“諸位勿要對我期望過高。好哩!明白了!誰要問第一個問題?”

眾人你眼望我眼,都在猶豫應否第一個發問。

  王弘道:“由劉兄點名如何?”

劉裕快刀斬亂麻的道:“就道濟兄吧!”

檀道濟欣然道:“本來人人想爭著說話,現在則變成人人惜字如金,因怕浪費了寶貴的問題。現在建康人心惶惶,既害怕天師道的燎原亂火燒到建康來,又怕桓玄作反,所以人心不安,希望可以有神奇的轉機,更懷念以前安公、玄帥在世時的太平盛世。唉!這話扯遠了,我想問的是謝琰是否像謝萬般只是另一個白望?”

又道:“我問這個問題是有用心的,希望劉兄能拋開顧忌坦言相告,令我們能知所適從,且使今晚的眾會言可及義,不致淪於空談。”

謝萬是謝安之弟,聰慧俊秀、善於炫耀,名聲雖遠比不上謝安,但在士林亦頗具名氣。當時有“攀安提萬”之說,意思是須攀登方可到達謝安的高度,攀登中則可提拉著等而下之的謝萬,於此可看到人們心目中兩人的差距。

謝萬雖是心高氣傲的疏狂名士,但對統軍卻一無是處。被朝廷任命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兼領淮南太守,仍不改乎時風流放誕的名士習氣,整日飲酒作樂,不把軍務放在心上,結果慘敗在胡人手上,單騎逃歸,被貶為平民,不久病故。謝安因此不得不復出東山,出掌朝政。

劉裕當然知道謝萬有甚內才,檀道濟以謝琰來比謝萬也不是甚好話,卻不明白何謂“白望”,問道:“白望是甚麼意思?”

王弘解釋道:“這是建康流行的用語,”白望“就是虛名、空名。與”白望“連在一起說的,就是”養望“,只要高談玄虛,飲酒放達、縱情背禮、成為名士,便有機會得到官職。”

毛修之道: “自漢末以來,當官的唯一途徑,便只這”養望“一法,故有所謂”選官用人,不料實德,唯在白望,不求才幹“。”

郗僧施道:“這叫”先白望後實事“,像安公和玄帥均是此中的表表者。但謝萬卻是徹頭徹尾的白望,道濟兄是害怕謝琰是另一個白望,那朝廷危矣。”

王弘道: “劉兄現在該明白我們建康六友都是有心人,不像其它只懂辯口利舌、抵抗現實的名士,我們仍希望能有一番作為。請劉兄放心直言。”

劉裕卻是心中為難,他如果說出不滿謝琰的言詞,傳了開去,會否被人指是忘本呢?他反不擔心這襄說的話傳到司馬道子耳內去,因為司馬道子早清楚他對謝琰的看法。

就在此時,他聽到外面傳來敲壁的暗號。

劉裕微笑道:“我先到外面打個轉,回來才答道濟兄這個問題。”

  眾皆愕然。

  只有王弘明白是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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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人盡其才

劉穆之道:“秘族的真正實力,恐怕除其本族的人外,誰都不清楚,其”永不超過一千之數“之摽標說,恐怕亦是以訛傳訛,不能作準。不過人數也不該很龐雜,否則不會有此誹言。”

江文清道:“這個看法有道理。神秘的種族,總能引起別人的好奇心,遂加上種種的穿鑿附會,道聽塗說。”

劉穆之道:“能出來助慕容垂打天下的秘族戰士,人數會有一定的限制,因為必須留下足以戒護的戰士,以保護老弱或捍衛他們在沙漠的地盤。若以全族千人作估計,能動員一半五百人已相當不錯。”

拓跋儀同意道:“這個估計雖不中亦不遠矣!如先生先前所言,這批秘族戰士會分散往不同戰線。可是以慕容垂的戰術謀略,肯定會把秘族戰士集中到對付我族和邊荒這兩條戰線上。其中當以邊荒為主,因為朔北乃秘人熟悉的地方,少數戰士便足夠負擔各式偵察滲透的任務。”

慕容戰動容道:“拓跋當家的看法有道理,秘人將會集中力量來對付我們荒人,進行種種偵察、破壞的勾當,務令邊荒集不但無法復原,且遭到嚴重的損害。當我們自顧不暇時,慕容垂便可把矛頭指向拓跋族。如拓跋族被破或驅趕回大草原去,我們也完蛋了。”

呼雷方籲出一口氣道:“這是慕容垂現在破壞我們聯盟最有效的策略,如運用得宜,根本不用對邊荒集用兵。”

姚猛道:“劉先生對此有甚麼應付的方法?”

劉穆之平靜的道:“我們要和秘族打一場針鋒相對的硬仗。”

高彥抓頭道:“對著來無踪去無影的秘人,如何可以硬撼呢”

他的話說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如果雙方擺明車馬正面決戰,肯定秘人會全軍覆沒,但秘人最難纏的是他們習慣了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作戰,神出鬼沒,任敵人實力如何強大,也沒法摸著他們的邊兒,利用敵明我暗的優勢,發揮出最可怕的破壞力。

劉穆之道:“今晚偷襲我們的秘人該是他們的先頭部隊,今次試圖刺殺高少,只是突發性的行動,並沒有頊謀,只是忽然得到一個機會,希望一擊成功。從這可以看到秘人現在只能掌握到我們的皮毛,遠說不上瞭如指掌,我們若能在秘人掌握我們的情況前,擊垮他們正不住潛進邊荒來的部隊,慕容垂的如意算盤將打不響。”

人人目不轉睛地瞧著劉穆之,皆因直到此刻,仍沒法猜到他的應付之策。

劉穆之微笑道:“如果秘人對我們有更深入的了解,要殺的首個目標就不是高少而是我們的方總巡。”

各人坷感他這個分析迴路轉,也使人更摸不著頭腦。

江文清訝道:“先生竟清楚方總的特殊本領,真教人想不到。”

劉穆之欣然道:“這是”知己“的問題,這幾天我一直在設法了解邊荒集,對方總為何能成為邊荒集的總巡捕,又有資格列席窩會感到興趣。”

姚猛道:“方總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甚麼作用呢?”

劉穆之道:“如果我們要對付的不是秘族,方總的靈鼻是難以派上用場。可是對秘族,方總的鼻子正是剋星。像秘族數代以沙漠為家,其生活習慣和飲食均有異於生活在沙漠外的其它民族,所以會有其特異的體味。這是可以證明的,只要立即領方總到鎮荒崗去,他或可在氣味消散前,掌握到那秘族刺客的體氣。”

高彥大喜道:“如此我們便可以立即追上他,趁他功力未復前把他生擒,哈!果然是高招。”

劉穆之道:“這般去追搜敵人,既難有把握,更是廢時失事。比較明智的做法,是在方總把握到秘人特殊的體味後,返回邊荒集進行鼻子的搜敵行動,只要佈置得宜,我們是可以把已潛入集內的敵人來個一網打盡。完成這第一步後,我們便可以把行動擴展往整個邊荒,化被動為主動。”

  眾人同聲叫好。

劉穆之道:“一方面我們要反擊秘族入侵邊荒的戰士,另一方面我們要對邊荒集的軍事作新的分配。第一步我們可把製造戰船的工作,轉移到鳳凰湖去,讓鳳凰湖變成邊荒集外另一個軍事中心,既可與邊荒集遙相呼應,防護上更容易,又可以隨時支持壽陽,一舉兩得。當然,這需要龐大的資金,但只要北方的五車金子能成功運到邊荒集來,所有資金運轉的難題可迎刃而解。”

江文清道:“我們一向有以鳳凰湖作軍事基地的構想,就是缺財。”

呼雷方道:“這是個非常高明的策略。”

王鎮惡道:“我願意負責運送黃金,進行另一誘敵之計。”

劉穆之欣然道:“王兄果然是明白人。”

慕容戰和拓跋儀交換個眼神,均對王鎮惡思考力的敏捷感到驚異,他們剛想到運金可作誘敵之計,已給王鎮惡早一步說出來。

劉穆之道:“對抗秘族的行動便在今夜此刻開始,一方面煩拓跋當家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貴族族主有關運金的事宜,另一方面請方總動駕往鎮荒崗去,明天早上,敵暗我明的情況會徹底的被扭轉過來。”

  壽陽城。

穎水幫總壇大門外,來了個以帽子遮壓至雙目,背著一個小包袱,左手提劍身穿青衣的小伙子。

把門的兩名漢子見他似要闖門而入,連忙伸手攔著,其中較高的漢子喝道:“小子想找誰呢?”

小伙子粗聲粗氣道:“我是來參加邊荒遊的。”

兩漢借院門掛著的風燈用神一看,只見這年輕小伙子長得俊秀絕倫,與他的聲音絕不匹配,一時都看呆了眼。

小伙子續道:“你們兩個先答我的問題,邊荒遊是否有一條規矩,只要是來參加邊荒遊的,縱使是敵人,也須竭誠招待?”

這小伙子說話毫不客氣,且帶著命令的口吻,不過兩人被他風神所懾,都生不出反感。另一人道:“確有這麼一條規矩。哈!但像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有甚麼資格作荒人的對頭?”

小伙子雖被指為乳臭末幹,卻不以為忤,喝道:“那就成了!少說廢話,我要立即參團,坐明天的船到邊荒集去。”

  兩漠對視大笑。

先前說話的漢子道:“要報名該到邊荒大客棧去,不過接著來的三十多團全額滿哩!”

小伙子怒道:“我不管!明天我定要到邊荒集去,否則本姑娘把你們穎水幫……噢!”

兩人同時瞪大眼睛瞧她,齊嚷道:“本姑娘?”

小伙子一把揭掉帽子,如雲秀發立即如瀑布般垂在兩肩,變成個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兒,鳳眸含嗔的道:“本姑娘便是本姑娘!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白雁“尹清雅是也,夠資格當荒人的死對頭吧!我到邊荒大客棧報名參團,卻說甚今天已關門,明天請早的氣人話,要本姑娘打得那三個壞傢伙趴在地上,始肯說出到這裡來辦手續。你們現在又說要我回那鬼賊店去,當我尹清雅是好欺負的嗎?我不管,上不了明天到邊荒集的船,我就把你們的勞什子總壇都拆了。”

她再不粗聲粗氣說話,雖然仍是蠻不講理,句句罵人,可是經她如出谷黃鶯的嬌聲說出來,只能直搔進人心底里去,還希望她可以繼續罵下去。

高漢忙道:“尹小姐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尹小姐要坐哪條船便上哪條船,一切全包在小人身上。”

接著暗踢仍目定口呆看著尹清雅的矮漢,喝道:“呆在那里幹啥?還不立即通知老大,說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來了。”

尹清雅“噗哧”笑道:“甚麼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你是否忽然發瘋了?”

矮漢見她嬌笑的動人神態,彷如嬌豔欲滴的鮮花盛放開來,口雖應是,但腳卻像生了根般不能移動半寸。

高漠也忘了怪他,道:“尹小姐曉得高爺的事了嗎?他……”

尹清雅打岔道:“不要嘮嘮叨叨,煩死人了。高彥那小子是甚麼道行,當我不曉得他是詐死騙人嗎?伸手出來。”

高漢尚未曉得反應,矮漢已像著了魔的伸出雙手。

尹清雅探手懷襄,取出幾錠金子,擲在他手上,笑道: “交了團費哩!依江湖規矩,再不能反悔,明天甚麼時候開船?”

高漢恭敬的道:“明天辰時頭開船。”

  尹清雅歡天喜地的轉身便去。

高漢叫道:“尹小姐聽過在邊荒大客棧《高小子險中美人計》那台說書嗎?”

尹清雅宛妙的聲音傳回來道:“鬼才有興趣去聽那些騙人的東西。”

燕飛攀上一座高山之頂,夜涼如水,陣陣長風吹得他衣衫飄揚,似欲乘風而去。

淮水在前方看不見的遠處,緩緩流動著。草野山林隱沒在黑暗裹,似是這人間夢境除廣袤深邃的天空外,其它甚麼都不存在。

人間是如此的美好,為何又總是那麼多令人神傷魂斷的事。

離開万俟明瑤的那一個晚上,令他感受到與娘生死訣別的悲痛和哀傷,他有失去一切的感覺,變成個沒有魂魄只餘軀殼的走肉行屍,生命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亦正是在這種再不戀棧生命的心境下,他成功在長安最著名的花街行刺慕容文,完成他在娘墳前許下的誓言。

如果這一切只是某個人世大夢的部分,他可以接受嗎?

有一個事實他是沒法否認的,就是在曉得仙門的存在後,他再不能回復到先前的心境,他一直在懷疑——懷疑眼前的一切。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孫恩。

他針對謝道韞的襲擊,擺明是向燕飛公開挑戰。

  他為甚麼會做這種蠢事呢?

孫恩不論道法武功,都只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他既感應到仙門,孫恩也該感應得到。既曉得確有破空而去這一回事,這人間的鬥爭仇殺,於他還具有哪種意義?何不好好朝這方向下苦功?練成古老相傳秘不可測的絕技“破碎虛空”,成仙成聖,白日飛升而去,卻要搞這種小動作。

  他真的不明白。

  殺了他燕飛又有何用?難道這樣便可破空作神仙去了嗎?

燕飛隱隱感到其中必有他難以理解的原因,孫恩不但不是蠢人,且是有大智大慧之士。對他創立反晉的天師道,他亦難以褒貶與奪。所謂對與錯,只是個立場的問題。對司馬氏皇朝來說,孫恩當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在備受剝削壓逼的本土南人來說,他卻是救星。

無論如何,與孫恩的決戰,已是上弦之箭,勢在必發,不論戰局如何變化,誰勝誰負,都不能影響這場超乎一切、牽涉到生命最終秘密的決戰。

他是絕不可以輸的,否則一切都完了。

屠奉三和司馬元顯並肩站在雨枰台的二樓,透過桶窗注視高聳對岸的淮月樓,一切是如此安寧詳和。舟來船往,朱雀橋在右方橫跨秦淮河南北兩岸,以鐵山、鐵柱拉著鐵鍊,巨大的鐵鍊繫著數十船隻,其上迭著橋板,形成建康最著名的浮橋。她的存在或毀壞,正代表著建康的和平與戰爭。

  蒯恩的猜測,已傳入他們耳內。

看似不可能的情況,成為了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否則解釋不了為何直至這一刻,仍沒有敵人的動靜。

另一個解釋是乾歸根本不曉得有淮月樓的眾會。

  足踏梯階的聲音傳來。

兩人轉身望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是陳公公來了,權傾建康的司馬道子也來了,還有六、七名一看便知是第一流好手的近衛隨來。全體夜行勁裝,擺明司馬道子會親自出陣。

近衛留在登樓處,司馬道子和陳公公則朝兩人走過來,後者落後少許,神態冷漠,反是司馬道子現出笑容,道:“情況如何?”

屠奉三恭敬施禮道:“奉三向王爺請安。”

司馬道子來到兩人中間,道:“不用多禮,我橫豎閒著無事,所以來趁熱鬧。”

陳公公站在司馬道子身後靠近屠奉三,如果他忽然和司馬道子同時出手,肯定以屠奉三之能,也難逃一死。

司馬元顯喜道:“有爹來指揮大局,今晚將更萬無一失。”

司馬道子忽然想起王國寶,當日親手殺他的情景在腦海裡重演著,道:“我難得有舒展手腳的機會,錯過實在可惜。”

說不提防司馬道子和陳公公便是完全違背屠奉三的性格,可又知對方是存有試探自己之意,不但不敢暗中防備,還要盡量表現得毫無戒心,不會引起對方任何警覺,洩漏出心中的敵意。那感覺確不好受。

屠奉三更清楚盧循今晚再難渾水摸魚占便宜,因為有司馬道子在場助陣,不單令他們實力遽增,更使陳公公難以暗助盧循,至乎沒法向盧循傳遞信息。

當然,這是假設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而言。

盧循或許正埋伏在附近,但由於他沒法掌握最新的情況,只能伺機而動,隨機應變。但如果事情如蒯恩所料般進行,盧循肯定沒有機會。

蒯恩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難怪侯亮生著他來投靠自己。

司馬道子充滿威嚴的聲音傳人耳內道:“現在情況如何?一切看來非常平靜,沒有絲毫異常。”

司馬元顯答道:“到此刻為止,我們尚未發現敵人的影踪。”

司馬道子一呆道:“是否情報有誤?”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樓的聖地東五層,道:“這正是乾歸高明處,也是最超卓的刺殺策略,事前不見半點徵兆,到他發動時,主動完全掌握在他手上,且是雷霆萬鈞之勢,如我們到那時才醒悟,-切都遲了。”

司馬道子沉聲道:“好!你們猜到干歸的手段了,快說出來讓本王參驗。”

屠奉三微笑道:“這方面當然該由公子親自道出。”

此正為屠奉三的高明處,趁機送司馬元顯一個大禮,故意含糊其詞,說得好像是司馬元顯識破乾歸的刺殺計劃,只要司馬元顯接受了,事情便與蒯恩無關。否則如牽扯到蒯恩身上,不但須費唇舌解釋蒯恩的來龍去脈,還暴露了己方人才輩出,對他們有害無利。

果然司馬元顯立即胸膛一挺,神氣地把蒯恩的猜測,當作自己的見地般說出來向他老爹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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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刺殺行動

劉裕返席坐下,不知如何,包括王弘在內,眾人都感到他和先前有點不同,卻又說不出不同在何處。

王弘道:“剛才你到外面去,我們藉機會交換意見,都認為該對你坦白點,說出我們的心聲,讓劉兄進一步了解我們。”

檀道濟道:“由我代表大家把話說出來。我們六個人之可結成意氣相投的朋友,是因為我們和其它高門子弟,有一個很大的分別,就是我們均認為不能如此荒唐卜去,有很不妥當的感覺,而天師軍的勢力擴張得這麼快,也令我們心中響起警號。對司馬氏朝廷我們已經絕對失望,對桓玄的所作所為也不敢恭維,所以劉兄是我們最後的一個希望。”

劉裕平靜的道: “你可知若這番話傳人司馬道子耳內,你們六位肯定不得善終。”

郗僧施道:“只要我們表面上保持消極隱遁的名士生活方式,是不會有人懷疑我們的。剛才我們是故意裝出放縱的樣子,讓劉兄親睹。而剛才看劉兄的神情,肯定被我們騙倒了,深信不疑我們是無可救藥的高門子弟。”

劉裕為之愕然,想不到適才親眼所見的竟是個幌子。眼前六人不但是建康新一代名士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有心人,且是懂得謀術的有誌之士。不過心忖也確實難怪自己走眼,因為他的心神全放在殺乾歸一事上。

王弘道:“我們建康六友絕不會有賣友求榮的卑鄙小人,六人誌向一致,請劉兄明白。”

劉裕曉得懷疑他們中有內奸一事,已深深傷害了王弘。說到底,王弘始終深具名士性情,不像他這般清楚人心的險惡。

毛修之道:“我本是四川大族,被另一大族譙縱害得家破人亡,而背後支持譙縱的,正是桓玄。此仇不可不報。劉兄已是我們唯一能指望的人,只要劉兄一句話,我們建康六友會全力匡助劉兄。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建康的攻治,且我們人人身居要職高位,對建康年青一代更有很大的影響力,否則王兄不會因遭司馬道子之忌,致差點沒命。”

劉裕心中同意,他現在最缺乏的,正是建康高門的支持,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擁護。眼前正是一個打進建康高門子弟圈子的一個機會,但他真的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如果他們之中確有人暗地為桓玄出力,只要把今晚他說的話洩漏予司馬道子,來個借刀殺人之計,他肯定完蛋大士口,還會死得很慘,屠奉三、宋悲風等全要陪葬。

可是如果他不接受他們,向他們的滿腔熟誠澆冷水,後果同樣堪虞。

殺乾歸當然重要,但他們的“投誠”亦是舉足輕重,影響到將來的成敗。他們看中劉裕,是因為他在軍中的影響力;而自己看上他們的地方,便是他們在建康政壇上的實力。軍事政治,缺一不可。

劉裕忽然道:“郗兄為何不把煙管點燃,享受吞雲吐霧之樂呢?”

眾皆愕然,不明白劉裕在談正事之際,為何忽然扯到無關的事上去。

郗僧施苦笑道:“我是想得要命,可是今晚有不准服藥的規矩,我只好忍著。”

一直很少說話的朱齡石笑道:“郗兄煙管裝的並非普通菸絲,而是非常難求的”流丹白雪“,是丹家以七返九還的文武火提煉而成,最佳服食方法莫如燃燒後吸取其煙氣,服後神清志明,煩惱盡去。”

檀道濟訝道:“劉兄為何忽然問起此事來?”

劉裕道:“郗兄這”流丹白雪“,是否新近才得到呢?”

郗僧施大奇道:“劉兄怎猜到的?我是今天才以重金向李淑莊購入一小瓶,這好東西在建康長期缺貨,而今次更是最上等的貨色。”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再問道:“你們在我來之前服用過了嗎?”

朱齡石答道:“只是人人淺嚐一口,本待劉兄到來,讓劉兄可以品嚐個中妙趣,讓大家可以開懷傾談,拋開所有顧忌。”

劉裕又道:“郗兄通常在甚麼情況下,吸服此丹藥呢?”

眾人開始感到劉裕鍥而不捨追問這方面的事,其中大有深意。只有王弘明白到可能與敵方用毒有關。

郗僧施道:“當然是在清談的場合裡,沒有這東西,總像缺了甚麼似的。”

檀道濟道:“請劉兄明白,對甚麼五石散、小還丹諸如此類的丹石,我們早停止服用,惟獨這”流丹白雪“,我們仍有興趣,是因其沒有甚後遺症。”

劉裕笑道:“那麼李淑莊豈非最清楚建康名士服藥的情況?”

諸葛長民點頭道:“劉兄思考敏捷,實情確是如此,而我們仍不斷向她買此藥,也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當點燃雪粉時,其香氣可遠傳開去。”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言歸正傳,各位該明白我現在艱難的處境,是不能輕信別人,幸好我找到了一個大家可推心置腹的方法。”

眾人大訝,王弘奇道:“這也有方法可以證明的嗎?”

劉裕欣然道:“沒有不可能的事,現在請郗兄到窗旁去,點燃雪粉,吸煙後只把煙氣噴往窗外去,稍待一刻便會有非常刺激的事發生。”

艇子泊在淮月樓上游二十多丈處,可以監察目標河段的情況。

蒯恩正把玩一把大弓,像把弄心愛的珍玩般,愛不釋手。

宋悲風道:“只看小恩拿弓的手法,便知小恩是擅射的人。”

蒯恩道:“全賴侯爺的提點,所以我在騎射上特別下了苦功,每天清早都到郊野練習騎射,不敢懈怠。”

宋悲風目光投往秦淮河人大江的水口去,沉聲道:“你還有信心認為乾歸會來嗎?”

蒯恩點頭道: “侯爺常訓誨我,作出判斷後,便要深信自己的看法,堅定不移的直至達成目標。在兵凶戰危的情況下這態度尤為重要,因為如臨陣仍三心兩意,成功也可以變為失敗。這既是乾歸唯一刺殺劉爺的機會,而刺殺的方法只有一個,所以我深信乾歸不但會來,且是以我們猜想的方法行事,而我已作好了準備。”

宋悲風道:“小恩你或許仍未察覺,如果今晚確能成功捕殺乾歸,你便是立了大功,對你的前途會有很大的幫助。你與侯爺的關係,令你叮以加入我們,但是否得到重用,還要看你的表現,今晚便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蒯恩恭敬的答道:“小恩明白,多謝宋爺指點。”

  宋悲風一震道:“真的來了!”

蒯恩朝河口望去,一艘兩桅帆船正貼著北岸全速駛來,這艘船令人生出特異的地方,是其它船駛進秦淮河這交通頻繁的河道,都會減速以避意外的碰撞,只有她卻在不住增速,益顯其不尋常之處。

  宋悲風喝道:“準備!”

負責划船的兄弟將船槳探進河水里,禁不住喘了一口氣。

司馬道子雙目瞇起來,語氣仍保持冷靜,道:“乾歸果然中計!”

屠奉三、司馬元顯和陳公公同時看到從大江駛進來的敵船,正如所料的靠著北岸逆流而上,迅速接近。

  陳公公道::逗是乾歸的船。 “

司馬元顯咋舌道:“逆流而上仍有此速度,叮見操舟的必是高手。”

屠奉三沉聲道:“除非干歸的手下里有比他身手更高明的人,不用他親自出手,否則今晚乾歸是死定了。”

  司馬道子喝道:“大家準備!”

乾歸一身夜行黑衣,立在近船首的位置,雙目閃閃生輝的盯著前方右岸高起五層的淮月樓,身旁是一台經改裝的投石機。

  河風吹來,令他感到氣滿志得。

他感覺自己正處於最顛的狀態,有把握去完成今晚經精心策劃的刺殺任務。今夜的行動,絕不容有失,不但能大大提升他在桓家的地位,更可以使他名震天下,粉碎劉裕是殺不死的真命天子的神話。

他左手提著是只要是凡人,不論其武功如何高強,也沒法消受的殺人利器“萬毒水砲”,乍看只是個長三尺、寬半尺的圓鐵筒,可是裡面盛著的卻是由四川譙家煉製而成,具有高度腐蝕力和毒性的萬毒水,設計巧妙,只要他以內勁催逼,毒水便會裂封而出,向劉裕灑去,只要有十分之一的毒水命中劉裕,保證他會死得很慘,如噴到眼睛,保證立即變成瞎子。

這會是最精彩的刺殺行動,來如閃電去似狂風,當投石機把他送上劉裕所在的柬五層,他會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

那時座駕已在河面掉頭,當他功成身退,座駕應剛抵達最靠近淮月樓的下方,而他則可從容投往船上由手下拉開的大綱裹,不會因過高而跌傷。

接著當然是揚帆入江,溜回江陵去。

手下叫道:“一切如常,沒有敵人的形跡。”

乾歸仍不放心的細心以雙目掃視遠近河面,認為一切妥當後,提氣輕身,躍上“投入機”發射“人彈”的位置。

如此進行刺殺,肯定是創舉,說不定可以在刺客史上留下千古傳誦的威名。

當乾歸想到如果劉裕死了,看荒人還怎把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故事繼續說下去,戰船已抵淮月樓的河段。

乾歸心神專注,把所有胡想雜思全排出腦外,心中不著一念,喝道:“發射!”

  “砰!”

投石機爆起激響,乾歸像石彈般斜斜射往上方,越過廣闊的河面,朝淮月樓的頂層投去。

這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他已非常熟悉,因為在過去兩天,他曾在荒野處反复練習,此次雖多了風浪這因素,他仍可以憑本身的功夫補其不及處。

秦淮河的美景盡收眼底,不過他的心神卻全集中在柬五層處。

倏忽間他來到了四十多丈的高空,勢子轉弱,離東五層仍有七、八丈的距離。

乾歸運轉體內真氣,重新操縱控制權,“颼”的一聲朝東五層其中一窗撲上去,雙手提起“萬毒水砲”,準備作出對劉裕致命的一擊。

下一刻他已升至其中一個落地桶窗的位置,仍末弄清楚情況,一個黑影物體己迎頭照臉的撞過來。

以乾歸的鎮定功夫,亦要立即嚇得魂飛魄散,曉得不妙,危急間他本能地發射水砲,毒水一蓬急雨般朝前噴射,卻盡射在飛來物之上,此時他才看清楚是張方幾。

劉裕的聲音傳來道:“幹兄不請自來,理應受罰!”

乾歸心知糟糕,哪還有時間思量為何形跡會敗露,縱曉得座駕仍未趕到接載他的位置,也不得不立即退卻。他也是了得,大暍一聲,伸腳一點,正中方幾,方幾立即反方向投回破窗裡去,他即藉力一個翻身,往下面的秦淮河投去。

那一腳用盡了乾歸積蓄的真氣,不但化去了劉裕蓄勢已待的真勁,還令方幾倒飛而回,令對方沒法續施突襲,但也令他氣血翻騰,眼冒金星。

剎那間他下墜近二丈,就在這時,他聽到弓弦急響。

乾歸心叫救命,聽風辨聲,勉強在空中藉彎曲身體避開少許,但仍難逃一劫,驀然左肩錐心劇痛,長箭挾著凌厲的真勁,從肩膀處射入,透背而出。

乾歸慘哼一聲,被勁箭的力道帶得往北岸的方向拋落過去,再拿不著“萬毒水砲”,任它脫手下墜。

不用刻意去看,他已知敵人闖上自己的戰船,正展開屠戮,兵刃交擊之聲從上游河面處傳入耳內。

乾歸右手抓著長箭,運勁震斷近箭鋒的一截,硬把箭拔出來。

此時他正頭下腳上的往下掉,離河面不到二十丈,只見數道人影從雨枰台臨河的平台處斜掠而起,擺明要在空中攔截他,其中一人正是陳公公。

不論乾歸如何堅強,此刻也禁不住英雄氣短。一切彷若在沒法掙扎逃避的最可怕夢魘裡,本來天衣無縫的刺殺行動,變成了反令自己陷進敵人陷阱的愚蠢之舉,事前哪想過事情會朝這沒法接受的形勢發展。

乾歸暴喝一聲,反手拍在自己天靈蓋上,骨裂聲立即響起。

  縱然要死,亦不能假手於人。

最後一個念頭是如果不是被不知名的敵人射中一箭,令內腑受重創,功力大打折扣,他該還有一拼之力,只要遁入水中,便有逃生的機會。

兩劍一刀一掌,同時命中他的身體,但他再沒有任何感覺。

劉裕和王弘等人,在東五層居高臨下,清楚看到干歸退走、中箭、自盡的整個過程,似是在眨眼間已告結束。

王弘等固是看得目瞪口呆,動魄驚心,劉裕也是心中感慨。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如果不是任青提提醒他,今晚死的便大有可能是他劉裕。

建康六友沒有內奸問題,問題該出在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身上。她不但讓他們可在東五層眾首,還在眾會前把“流丹白雪”賣給好此道的六友。這可令人忘憂快樂的丹粉肯定被乾歸的人加上毒粉,能削弱他應變的能力,令他更避不過乾歸的突襲。如被乾歸厲害的水器朝廂房內噴發,其它人也要遭殃。

在下層廂房該有乾歸的人,嗅得香氣後立即以手法通知在附近的同夥,輾轉知會乾歸,使他能及時捏來進行刺殺。

  他該如何對付李淑莊呢?

雖然仍拿不著可指控她的真憑實據,可是只要和司馬元顯說一聲,李淑莊肯定難逃一死。不知如何,他感到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他還隱隱感到任青並不是一意助他殺死乾歸,而是希望他們兩敗俱亡。

  關鍵處就在李淑莊身上。

如果明天她沒有逃亡,他會去拜訪她,看她究竟是如何有辦法的一個女人。

  今夜甚麼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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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芳心難測

  邊荒集,老王饅頭。

高彥、姚猛、慕容戰、小傑等十多人霸占了整個店子吃早點。如換了是平日,這時候肯定他們每一個人仍在睡覺,或是才要準備上床睡覺。只因昨夜他們陪同方總到鎮荒崗“嗅敵”,到曙色初現才回來。

姚猛道:“那姓劉的傢伙果然有點道行,想出來的東西比卓瘋子更難以置信,豈知竟給他押中了,贏了漂亮的一手。方總真的掌握到那秘族高手的氣味,且證實是類似花妖所有,印證到我們懷疑花妖是秘人是猜對了。今次方總的鼻子將可大顯威風。”

慕容戰教訓他道:“對劉先生尊重點好嗎?甚麼這傢伙那傢伙的直嚷,真沒有分寸。”

高彥邊嚼饅頭,嘴裹含糊不清的道:“花妖的氣味原來這麼管用,這事交給方總他是駕輕就熟。他奶奶的,我們見一個殺一個,直至把秘人趕離邊荒,如此才可顯出我們荒人的手段。”

姚猛還待說話,忽有所覺,朝入門處瞧去。

實際上店內沒有人不往店門處瞧去,因為狀若瘋狂的卓狂牛,正像一股旋風般捲進店內,一個箭步衝到高彥身後,雙手抓著他的肩膀,一把將他從椅子上像小雞般提起來,嚷道:“小子你今次走運了,還不好好感謝我?”

眾人先是靜了下來,接著轟然起哄,知道事情肯定與小白雁有關。連老王也從灶房趕出來,問道:“甚麼事?甚麼事?”

高彥喜形於色道:“我的娘!是否她來了?”

卓狂生放下高彥,欣然道:“差不多是這樣。你的小白雁昨夜在壽陽報團參加邊荒遊,今早巳乘船往邊荒集來。哼!看你這小子是否還會整天埋怨我。”

一時歡聲怪叫雷動,差點把老王的店子震塌了。

  高彥聽完便往店門衝過去。

卓狂生一個閃身,搶先一步攔著門口,喝道:“你發瘋了嗎?到哪裡去?”

高彥捧頭嚷道:“不要攔著我!我要立即去會老子的小雁兒。”

  慕容戰喝道:“抓他回來!”

當場有幾名兄弟幫手,拉拉扯扯的把他硬按回原位去。

卓狂生罵道:“你這小子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面對這麼一個關係到你終生幸福的大關口,怎可魯莽行事?今次成功失敗,全看我們能否謀定後動,一旦給你弄砸了,所謂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到了那樣的田地你可不要怨人。”

老王老氣橫秋的道:“卓館主說得對!你該虛心請教在這方面有成功經驗的人士。女人的心不是那容易捉摸的,像你這樣,明明喜歡你也會被你愛得發瘋的駭人模樣嚇怕。想當年我……”

王嫂的聲音從灶房傳來道:“老王你給我立即滾回來!”

老王聞聲立即在眾人的噓笑聲中,似鬥敗公雞的回灶房去。

高彥喘息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姚猛道:“情場如戰場,首先是要知己知彼,弄清楚小白雁究竟是尋夫還是找仇人算賬?你這樣趕去會她,會是吉凶難料。”

高彥咕噥道:“當然是尋夫,難道真為列邊荒集來觀光嗎?”

卓狂生在他桌子另一邊把椅子掉轉坐下,抓著椅背油然道:“事情頗為離奇,穎水幫的人問她知否你的情況,她卻嗤之以鼻說她曉得你的道行,肯定你只是詐死;問她聽過正傳得沸沸揚揚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沒有,她競說本姑娘沒有興趣。嘿!她的小腦袋究竟在轉甚麼念頭呢?”

小傑道:“老大你確要冷靜點,先弄清楚她的意向,見招拆招。照道理憑她的身手,根本不用參團到邊荒來。”

卓狂生道:“此正關鍵所在。她先問邊荒遊是否有一條規矩,儘管參團的是敵人,只要恪守邊荒遊的規矩,我方便須竭誠招呼。”

慕容戰拍腿道:“那她肯定沒聽過全局小子險中美人計》,還以為我們仍當她是敵人,而你則是救命的英雄。今次糟糕哩!女人最討厭不老實的男人,最恨人騙她,如給她發現真相,肯定會親手殺夫,事後我們可沒法為你報仇。哈……”

眾人齊聲起哄大笑,場面混亂熱烈。

高彥哭著瞼向卓狂生道:“好的壞的全是你這傢伙弄出來的,快給我想辦法解決。”

卓狂生搖頭嘆道:“你這小子只懂怨人,你奶奶的,都說要謀定後動哩!有甚麼可怕的,全集的人都站在你這一邊,豈有我們辦不到的事?你先給我冷靜下來。大家不要那麼吵!”

  店子立即靜至落針可聞。

清輝怪聲怪氣的道:“我認為高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扮英雄;一是做回原來的狗雄。”

眾人沒法控制的狂笑起來,把僅有一點嚴肅正經的氣氛破壞無遺。

  “砰”!

眾人收止笑聲,看著慕容戰拍往桌上充盈著力量的手掌。

慕容戰道:“現在豈是胡鬧的時刻?小白雁之戀已成天下皆知的事,更關係到我們荒人的榮辱、老卓的天書。”

姚猛苦忍苦笑的道:“對!為了大局著想,高小於雖然一向得罪人多,得人心少,但我們好應拋下私人間的恩怨,為他最渴望的洞房花燭夜而努力。”

高彥怒道:“去你娘的恩怨,我是你的殺父仇人嗎?”

眾人又笑起來,不過已比先前克制多了。店內充滿歡樂、愛鬧和唯恐天下不亂的熾熱情緒。

卓狂生道:“總而言之,不論小白雁因何而來,事實上她終究來了,來了便有機會。如果高小子不好好掌握這個機會,小白雁之戀恐怕到此為止,高小子只能在傷心絕望下,孤單抱憾的度過下半輩子。”

清輝道:“怎樣才算是把握到這機會呢?任何行動,必須定下清晰明確的目標,才能運籌帷幄,今次高小子的目標是甚麼呢?”

另一人怪叫道:“當然是把小白雁騙到榻子上去,把生米煮成熟飯。”

店內再爆哄堂大笑,人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著獻計,鬧得天翻地覆,亂過當今的天下形勢。

卓狂生大喝道:“全都給我閉嘴!”

  眾人乖乖的再不敢吭聲。

卓狂生道:“首先我們要決定高少該留在邊荒集等候未來嬌妻,還是敲鑼打鼓的乘船去迎接?何者為利?何者為弊?”

慕容戰道:“你接到的飛鴒傳書,說的是昨夜發生的事,但小白雁今天是否登船,仍是未能證實。或許她的參團只是買一個我們荒人的安全保證,事實上她昨夜早趕往邊荒集來了。”

小傑點頭道:“有道理!以她的腳程,若昨夜動身,肯定可比樓船早一天到達。”

清輝道:“那便要看她是否愛夫情切,又或報仇心切了。”

姚猛嘆道:“不要再耍高小於了,你們看看他的可憐樣兒,怎忍心呢?”

高彥怒道:“你才可憐,老子現在的鬥志不知多旺盛,甚麼情況都可以應付。”

卓狂生遽震道:“對哩!贏取小白雁芳心的方法,就是扮可憐,讓小白雁看到高小子對她無私的奉獻和犧牲,看到高小於為愛她而不顧一切。”

高彥搖頭道:“這一套在小白雁身上是不管用的。她最在乎是否夠刺激好玩,如果我變成個扮可憐的悶蛋,肯定她會一腳把我踢出邊荒。”

慕容戰道:“高小子還是做回自己好哩!紙終包不住火,給她拆穿真相只會弄巧反拙。幸好至少尚有兩天的時間,我們大家好好為高少想辦法。 ”

高彥痛苦的道:“這幾天我怎麼去捱呢?明明可以早些兒見到她,卻要在邊荒集苦守。”

小傑道:“如果老大你迎船去了,小白雁卻從陸路趕來,豈非是失之交臂。我們可沒有本領纏她,被她到說書館聽到《小白雁之戀》的那台說書,更是吉凶難卜。”

高彥向卓狂生怨道:“要裝神的是你,叫扮鬼又是你,弄到現在我進退兩難,快給老子將功贖罪。”

卓狂生待要說話,王鎮惡出現在門外,進來道:“幹活的時候到哩!”

店內人人收斂笑容同時起立,登時殺氣騰騰隨王鎮惡離開老衛饅頭。

  方總的以鼻搜敵有結果了。

  建康城,青溪小築。

宋悲風、屠奉三和劉裕在廳內吃著司馬道子遣人送來的糕點,顯示司馬道子對昨夜成功殺死乾歸,非常蒲意。

三人亦心情大佳,所以雖然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仍感精神飽滿。

宋悲風道: “唯一的遺憾,是沒法試探到陳公公和盧循的關係。”

屠奉三淡淡道:“我卻認為有點不足才好,滿反招損,如果我們一下子把乾歸和盧循都收拾了,會令司馬道子心中更顧忌我們。留下盧循這個威脅,對我們是好事。”

劉裕向蒯恩道:“小恩感覺如何?”

  蒯恩道:“我心裡舒服多了。”

屠奉三道:“小恩昨夜的表現非常出色,但千萬勿要因此而自滿,人要謙虛才能有進步。”

蒯恩恭敬答道:“小恩會謹遵屠爺的訓誨。”

宋悲風笑道:“小恩的箭術出乎我意料的好,不論掌握的時間、角度和勁道,均無懈可擊,已臻大家的境界。”

劉裕道:“小恩好好的干,我會給你盡展所長的機會。”

屠奉三道:“小恩除射箭外,還有甚麼特長?”

蒯恩謙虛的道:“我曾當馬僮,熟悉馬性。到侯爺手下辦事,更兼管馬厩,在養馬牧馬方面算是有點心得。”

屠奉三笑道:“我會記著。”又道:“小恩你立即到馬鋪去,看看有沒邊荒集來的消息。”

  蒯恩領命去了。

宋悲風和劉裕知他是故意遣開蒯恩,靜下來待他說話。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李淑莊該不是桓玄的人,此女三年前已在建康生根,以當時我和桓玄的關係,她如是為桓玄辦事,是沒有可能瞞過我的。”

宋悲風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為何昨晚我們不直接尋她晦氣,還讓她有逃走的機會,說不定此刻她早遠離建康。”

屠奉三道:“這就叫礙於形勢,事實上我們仍拿不到她的把柄,更不得不考慮她在建康的影響力。司馬道子確可把她治罪正法,亦沒有人敢為她出頭,但必招致建康朝野的反感,連累我們聲譽受損,故是智者不為。最聰明的方法,是反過來控制她,而此事必須劉爺親自出馬。”

劉裕從容道:“我已著王弘去約她見面,該快有消息來哩!”

宋悲風道:“最怕她已畏罪潛逃。”

屠奉三搖頭道: “我肯定她仍在建康,在計劃反行刺行動時,我曾查過她的底細,綜合各方面來的情報,她是個八面玲瓏的女人,在黑白兩道非常吃得開,對朝野均有一定的影響力,和司馬道子的關係亦相當不錯。”

劉裕訝道:“難道司馬道子也好五石散嗎?”

屠奉三道:“桓玄也好,司馬道子也好,服食五石散便像你和我喝酒般普通正常。這是南方高門的陋習,我也嚐過幾次,確有令人樂而忘憂神遊飄然的感覺。你試過一次便明白了。”

宋悲風道:“這種東西還是不試為妙。”

劉裕岔開道:“奉三為何把小恩支走?”

屠奉三道:“因為我想談任青的事,不宜有他在場。”

劉裕道:“你是否猜測任青和李淑莊有關係呢?”

屠奉三道:“你不覺得任青走得非常突然嗎?”

劉裕道:“奉三是不是懷疑李淑莊是逍遙教的餘孽?”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淑莊五年前到建康來,在秦淮樓當了三天青樓姑娘,便被淮月樓的大老闆古蒼看中,收了她作媵妾。由於她做生意的手段非常出色,辦事能力高不在話下,更擅長應酬建康的權貴,所以漸受古蒼倚重。二年前古蒼忽然因服食過量藥物而暴斃,淮月樓便落入她的手上,隨後她開始大做五石散的買賣,令財富暴增。憑著疏財仗義的慷既作風,更令她成為紀千千外建康最紅的名女人,這樣的一個人,該不是活動範圍限於北方的任遙能支持和控制的。她的後台該在南方,例如她五石散的貨源是從哪裡來的呢?”

宋悲風道:“李淑莊確是個有辦法的女人,不過安公生前對她印像很差,故從不肯踏足淮月樓半步。李淑莊出名愛俊俏郎君,不少高門子弟都曾和她偷期暗會,雖不致面首三千,但數目肯定不少。”

劉裕開玩笑道:“原來是個挑嘴的女人,那我該不合她的胃口了。”

宋悲風道: “這些事與任青有何關係?”

屠奉三道:“我在懷疑李淑莊是聶天還的人。”

劉裕一震道:“若是如此,所有以前想不通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桓玄和聶天還是合作的伙伴,如果李淑莊與聶天還有關係,當然會在刺殺劉爺一事上助乾歸一臂之力。而任青娓則因聶天還而與李淑莊暗中有往還,故清楚乾歸的計劃。李淑莊確有助乾歸的心,只是沒想過任青堤會出賣他們。而任青堤亦是不安好心,要乾歸在成功刺殺劉爺後,沒命回江陵去。不論誰生誰死,她都是大贏家。”

宋悲風吐出一口涼氣道:“這女人真惡毒。”

此時王弘來了,欣然道:“真想不到李淑莊想也不想的一口答應見劉兄,時間是今晚酉時中,地點是淮月樓後院臨河的望淮亭,條件是劉兄須單獨去見她。”

宋悲風嘆道:“奉三猜對了,她果然捨不得家當。”

屠奉三道:“她根本不怕我們能拿她如何,還要試劉爺的膽量。”

劉裕道:“如果我不敢去,以後還能在她面前抬頭做人嗎?”

屠奉三道: “如果你遇上盧循,有把握保命逃生嗎?”

劉裕微笑道:“你竟忘記了我是誰嗎?真命天子是殺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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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半把仙匙

  巴陵城。

聶天還在當地著名的洞庭樓品茗之際,郝長亨親身送來由壽陽傳至的最新消息,聶天還看罷,露出除郝長亨外沒有人能明白的神色,其間揉集了既

  驚訝又失落,喜怒難分。

郝長亨低聲道:“真令人難以相信。由前天開始,穎水幫請來說書先生,在邊荒大客棧每夜三台的說《高小子險中美人計》的故事,惹得全城哄動,荒人的怪招確是層出不窮。”

洞庭樓臨湖而建,樓高兩層,兩人的桌子位於二樓靠窗的一角,透窗可把洞庭湖的美景盡收眼底。

聶天還沉吟不語,顯然一時間仍沒法接受信內傳達的現實情況。

郝長亨道:“如果全局小子險中美人計》內說的有七成是實情,那對桓玄會是個頗大的挫折,更可看出桓玄對我們亦非推心置腹,竟瞞著我們和巴蜀譙家勾結,否則譙縱之女譙嫩玉怎會為他辦事?不過今次譙嫩玉真是把譙家的臉丟光了。”

  聶天還咕噥道:“譙縱!”

郝長亨道:“難怪桓玄能輕易控制巴蜀,譙縱是無名卻有實的巴蜀之王,自剷除毛家後,便獨霸成都,勢力擴展全蜀,控制著當地的經濟命脈,桓玄有他相助,確是如虎添翼,在資源上不虞匱乏,也把長江中上游完全置於其控制下,不可忽視。唉!想不到這重大的情況,竟是由荒人揭露出來。”

聶天還像聽不到他說話般,自言自語的道:“高小子竟大難不死?這是不可能的,他何德何能?竟能應付譙家名震天下的用毒奇技。”

郝長亨道:“此事確令人難以相信,不過我卻認為理該屬實,因為如果高彥已一命嗚呼,怎瞞得過人呢?”

聶天還深深吸一口氣,雙目射出茫然的神色,點頭道: “對!那高小子的確命大。究竟我們該高興還是失望?雅兒對此會有甚反應呢?唉!我操荒人的十八代祖宗,竟敢連我們和燕飛的賭約也乘機公諸於世,對我們的聲譽也造成打擊。”

郝長亨道:“在這方面荒人算是留有餘地,沒有提到燕飛在我們圍攻下成功救人贏得賭約……”

聶天還嘆道:“甚麼燕飛和我大戰一百回合,因不分勝負故識英雄重英雄,我爽快答應不干涉高小子和雅兒的戀事。他娘的!還有比這個更誇大失實嗎?傳人桓玄耳內他會有甚麼看法?”

郝長亨道::晅方面我們反不用擔心,只要桓玄的腦袋不是長在他的屁股上,就該明白荒人中,特別是卓狂生一貫誇張妄斷的作風,何況還是我們請他去殺高小子。我們該擔心的,是清雅知道此事後會怎麼想。 “

聶天還道:“我的心很亂,你來告訴我該怎麼辦?”

郝長亨道:“最好是不要去想。”

聶天還失聲道:“甚麼?怎能不想辦法呢?”

郝長亨苦笑道:“事情的發展,已經失控,更是我們力所難及,只希望清雅能體諒幫主的心意,不致做出令幫主難堪的事。”

  聶天還欲語無言。

郝長亨現出猶豫的神色,好一會後下了決心的問道:“高小子沒有死,大錯並沒有鑄成,假設清雅真的投進他的懷抱,幫主可以接受嗎?”

聶天還呆了一呆,然後往他望去,頹然道:“我可以乾甚麼呢?如果可以由我決定,當然是絕不可以,可是女大不中留,唉!我怎忍心責罵她。”

郝長亨道:“假如高小子不是荒人,幫主會這般反對他們在一起嗎?”

聶天還道:“這不是他荒人身分的問題,而是人品的問題。這小子出名貪花好酒,色字當頭,最怕他是玩弄雅兒的感情,這樣的人怎會是好夫婿?”

郝長亨道:“說到貪花好酒,我們在江湖上打滾的誰不是這樣子?”尚小子兩次從荒人手上放走清雅,又敢到巴陵來,該是有誠意的。 “

聶天還茫然的眼神轉為銳利,瞪著郝長亨道:“你竟為高小於說好話,是否想撮合他們?”

郝長亨忙道:“請幫主明白,我只是為清雅設想,如她決定了一件事,誰都沒法子改變她。”

聶天還苦笑道:“你說得對!唉!雅兒是否真的看上高小子呢?她不是最討厭花天酒地的男人嗎?若說外表,高小子——真是不提也罷。如果雅兒愛上的是燕飛,我反更容易接受。論武功,十個高彥也打不過雅兒。對!嘿!非常對!最好是不要去想,聽天由命是在這情況下最好的辦法。 ”

  稍頓又道:“北府兵出發了。”

郝長亨道:“北府兵一如所知的分兩路南下,第-場硬仗會在未來幾天發生。”

聶天還雙目閃動著凌厲的精芒,平靜的道:“我已和桓玄約好,當北府兵第一場大敗仗的消息傳來,便是我們剿除殷仲堪和楊全期的時刻。”

郝長亨道:“我們已準備妥當,一百五十艘戰船正在候命,只待幫主一聲令下。”

聶天還連說了兩聲“好”,接著徐徐道:“長亨你去吧!我要獨自一人冷靜一下。”

孫恩從潛修的秘處飛掠出來,直抵俯瞰大海的高崖邊緣,精神攀上顛峰。

  燕飛終於來了。

從逞荒回來後,他的黃天大法不住向上突破,已臻天人交感的至境。只恨他也清楚曉得,每精進一分,離開啟仙門便遠一分。

道理很簡單,只有太陽真火和太陰真水兩極相交,其產生的能量,始能破開虛空,飛升而去,逃脫這人生幻夢的枷鎖囚籠。

他已具有太陽真火之極,擁有破空而去的一半能力,卻欠另-半太陰真水。

如果他能從頭練過,當然不會只偏重其一,可惜錯恨難返,他可以廢去武功從新開始嗎?這是不可能的,他的年紀亦不容他這般去做。

太陽真火本身也分陰分陽,一切自備自足,豈知於開啟仙門來說,他現時擁有的只是半把匙。

  另外那半把在燕飛手上。

在太陽真火上的修為愈深,愈難於太陰真水上著力,因為這兩種極端相反的能力,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互相排斥的,一個不好,便會走火入魔。

但這雨種相反的力量,在最極端的情況下,物極必反,會變成互相吸引,就像三佩合一時發生的情況。那種引力是凡世間任何力量也不能改變和阻撓。

燕飛雖身俱保持著某種微妙平衡的真火和真水,但仍未成氣候,尚未臻至開啟仙門的能力,可是如能破掉燕飛體內的真火,逼他全力施展太陰真水的奇功,他孫恩將可利用真火和真水間奇異奧妙的吸引力,一舉把燕飛的真水奇氣吸個一滴不剩,據為已有,再加降服修練,那破開仙門,當是指日可待的事。

燕飛來了,正不住接近,目的地該是建康。

在這世間,唯一一個能令他重見仙門的人來了。

他將會向燕飛送出戰書,約期決戰。

收拾了燕飛,天師軍將聲威大振,便算是他對自己一手創立的天師道盡最後一點心意好了。

慕容戰、卓狂生、王鎮惡、高彥、姚猛等一眾,來到北門的位置,拓跋儀、紅子春、姬別、陰奇和近五十名精銳高手正在等待,人人全副武裝,大部分人還帶備強弓勁箭。

他們聚集在驛站的廣場,百多匹戰馬在旁預備。

  卓狂生道:“方總呢?”

方鴻生乃今次行動的靈魂人物,見不到他當然感到奇怪。

背上掛著大刀和短矛的拓跋儀欣然道:“來哩!”

在江文清和費二撇左右護持下,方鴻生神氣地進入廣場,直趨眾人前方,道:“肯定藏在西北角其中一間荒宅內。”

西北角有百多間廢棄破落的房屋,荒人稱之為北廢墟。

慕容戰問道:“如何發現敵踪的?”

方鴻生道:“回來後,我沿著邊荒集的外圍走了個大圈子,到北廢墟時終有發現。為了怕打草驚蛇,我不敢入墟搜敵,只沿著廢墟繞另一個小圈子,但再嗅不到敵人的氣味。我肯定現在躲在墟內的與鎮荒崗的刺客是同一個人。”

高彥狠狠道:“膽子夠大!惹了我們後還敢躲回邊荒集內。”

卓狂生道:“這叫藝高人膽大,如果我們能在他的邪功回复前找到他,可省卻很多氣力。所以行動宜速不宜遲,請戰帥下令。”

慕容戰目光投往戰馬,道:“蹄聲會令敵人驚覺,故我們棄馬不用。我和方總、拓跋當家、卓館主、紅老闆五人人墟搜人。其它人由大小姐指揮分配,務要把整個廢墟圍得密不透風。此人等於另一個花妖,或許便是秘族最厲害的万俟明瑤,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眾人不敢喧嘩,點頭答應。

王弘去後,司馬元顯神采飛揚地來了。

經過昨夜一役,至少他在表面上和宋悲風再沒有芥蒂,此刻碰頭當然不會出現尷尬的情況。

司馬元顯坐下便興奮的道:“乾歸今次是害人終害己,自食其果,更等若我們照面刮了桓玄一個清脆漂亮的大耳光,我爹不知多高興,但也奇怪我們可如此精確掌握乾歸的行動。不要瞪著我,我可沒有向他透露任青媞的秘密。噢!差點忘了,我爹問我建康六友裡哪個是奸細,我說要問過劉兄後才弄得清楚。”

劉裕生出司馬元顯是朋友的古怪感覺,坦然道:“他們之中該沒有奸細。”

  司馬元顯大感錯愕。

屠奉三解釋道:“乾歸該是從別的渠道得到眾會的消息。想想他那枝會噴毒水的水砲便明白,如果朝廂房正中的位置噴射,定會波及其它人,而那枝水砲噴射的範圍是可以調整的,我們在水底尋到水砲,正調至可籠罩最大的範圍,可從此點判斷乾歸的目標是廂房內所有人,如果裡面有他的人,他豈會這般做。”

司馬元顯點頭道: “還是你們想得周詳。”

宋悲風問道:“俘虜情況如何?”

司馬元顯道:“乾歸那批人全是悍不畏死的人,如不是宋叔親自出手,恐怕留不住活口。現在只傷未死的有三個人,待他們的情況轉好,我爹會派專人伺候他們,休想隱瞞半句話。我爹常說,人是沒可能捱得過嚴刑逼供的,只看何時崩潰屈服吧!”

三人均感心寒,不是因司馬道子用酷刑,而是他對人的看法,顯示他是天性冷酷殘忍的人,方有這種信念。

尤其是宋悲風,長期生活在謝家詩酒風流的生活氛圍裡,更感難對一個活生生、有血肉、有感覺的人施刑。

司馬元顯道:“今次於這短的時間內成功殺死乾歸,我爹高興得不得了,正想著如何重賞你們,我告訴他說你們要的是能為朝廷建功的機會,我爹答應會好好考慮,還請劉兄、屠兄和宋叔今天到皇宮去和他共晉午繕。我會陪三位去,負責領路。”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神,均感眼前成果得來不易。從邊荒走進皇宮去,其中經歷過多少風浪,這條長路是多麼艱難。

當然不能排除有豺狼之性的司馬道子是要來個狡兔死走狗烹,趁機幹掉他們。可是如司馬道子眼光這淺短,認為乾歸這狡兔比另兩頭狡兔桓玄和孫恩更重要,他們只好認命。

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否則過去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

最大的可能性是司馬道子對他們完全改觀,認為他們確是忠心為他們辦事,至少在桓玄和孫恩覆亡前,決定好好利用他們,故以皇宮的威勢懾服他們,以皇朝的榮耀籠絡他們。這該是較合理的解釋。

司馬元顯忽然壓低聲音道:“有一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們,但我真的當你們是戰友夥伴,瞞著你們便太沒有江湖義氣。”

  劉裕訝道:“究竟是甚麼事?”

屠奉三和宋悲風都聚精會神聽著,緊張起來。

司馬元顯道:“我爹現在才真的對你們放心,以桓玄的為人,你們這樣幹掉他手下最出色的大將,他定會報復。所以我們現在變得共坐一條船,榮辱與共。 ”

劉裕頓然輕鬆起來,隨口問道:“既是如此,王爺為何不肯信任劉牢之呢?他不是殺了王恭嗎?”

司馬元顯冷哼道:“你們怎同這個反复難靠的小人呢?他可以背叛桓玄,也可以背叛朝廷,加上他沒有向爹報告見任青的事,爹對他已不存厚望。”

屠奉三道:“公子可以完全信任我們,大家講的是江湖義氣,那是永不會改變的。”

劉裕明白屠奉三並不是說謊,只是沒提出看準了與桓玄的抗爭,是先敗後求勝的情況,那時大晉朝早完了,根本不存在效忠的問題。更心忖如果能保住司馬元顯之命,自己肯定會這麼做。這便是江湖義氣。

司馬元顯嘆道:“昨晚我興奮得沒合過眼,今次比那趟在大江應付郝長亨更刺激。最妙是一切全屬猜測,直到要行動仍是茫無頭緒,不住要隨機應變,至最後一刻才險以毫釐地先一步掌握到敵人的行踪,過程又是驚心動魄,便像高手對決在瞬息間分出成敗,那種感覺確是令人非常回味。”

宋悲風捧他道:“全賴公子領導有方。”

司馬元顯俊臉一紅道:“在你們面前我怎充得起英雄來呢?不過我的確學到很多東西。只要你們肯為朝廷效力,我司馬元顯保證朝廷不會薄待你們。”

劉裕想起約了今晚見面的李淑莊,順口問道:“建康高門對昨夜的事有何反應。”

司馬元顯道:“當然是轟動全城,早朝時且有大臣問爹是甚麼一回事。

爹只說出一半事實,當然沒有透露乾歸與桓玄的關係,更隻字不提各位,只說我成功擒殺一個為禍巴蜀多年的巨盜,更指出乾歸是殺四川毛家之主的兇徒,會把他的屍首懸掛在午門示眾三天。 “

宋悲風搖頭嘆道:“想不到縱橫多年的干歸,竟落得如此下場。”

劉裕再問道:“淮月樓的大老闆有甚麼反應?”

司馬元顯雙目亮了起來,道:“我昨夜已親自向她陪不是,還答應為她修補東五層。不如我們也找一天到東五層風流快活,好好回顧斬殺乾歸的壯舉。如何?”

三人都無言以對,深切明白到李淑莊在建康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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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23:36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荒墟追兇

  江陵城,桓府。

桓玄坐在書齋內,心中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殺人。

他今天先後收到兩個消息,一個比一個壞,以他的剛毅不屈,也感到承受不起,只有敵人的鮮血才可以鎮定他波動的情緒,讓斷玉寒飽飲敵人的血。

第一個消息是高彥竟然沒有死,且被荒人借說什麼《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廣為傳播,既對他冷嘲熱諷,又暴露他與譙縱的緊密關係。

譙縱類似另一個聶天還,各有其實力,後者擁有龐大的戰船隊,譙縱則操控巴蜀富甲天下的資源。

與譙縱的關係並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早在征服巴蜀前,他已和譙縱暗中往還,由他向譙縱供應巴蜀地區最缺乏的鹽,而譙縱則向他輸出鐵,這方面的事桓沖是知道的,卻沒有乾涉他,因為沒有鐵,荊州軍在兵器供應上會出問題。

在某一程度上,譙縱是由他一手捧出來的。

所以淝水之戰後,荊州軍兵權落進他手裡,他立即乘勢麾軍伐蜀,譙縱則大力幫忙,在裡應外合下,收復巴蜀,譙縱則在他奏請朝廷下封益州公,成為巴蜀第一大族。

譙縱雖比他年長十七年,但大家同是望族出身,意氣相投,均具大志。他桓玄是要取司馬氏而代之,譙縱則希望成為天下第一衣冠,代替正式微的王、謝二家,所以兩人如魚得水,惺惺相惜,與聶天還因利益而結合的關係,有天壤之別。

  所以他信任乾歸,不住提拔他。

而乾歸這麼了得的人,竟然死了,這簡直難以相信,更是難以接受,偏已成事實。這是接踵而至的另一個更壞、更令他震驚的消息,其震撼力僅次於王淡真之死對他造成的打擊。

乾歸的人幾全軍覆沒,只有七、八個人倉皇逃離建康,並傳來飛鴿傳書,說出乾歸被殺的情況。

他曉得乾歸是栽在什麼人手上,肯定是屠奉三。他太熟悉屠奉三了,只從手法便知道有屠奉三在暗中主持大局。

他重用乾歸,是看中乾歸與屠奉三是同類的人,深謀遠慮、冷酷無情、善於策劃,像永遠不會犯錯的模樣。豈知他以其代替屠奉三的干歸,竟反被屠奉三宰了。這對他是極大的諷刺。

現在屠奉三已成他的附骨之蛆,無孔不入的來反擊他,且招招命中要害。侯亮生亦是因與他勾結被揭破,而飲毒酒畏罪自盡。

如果侯亮生是他的左臂,乾歸便是他右臂,兩臂均被屠奉三斬斷了。

他的斷玉寒要飽飲的鮮血,是屠奉三的血,劉裕反變回次要。

  “青媞小姐到!”

任青媞美麗的倩影映入桓玄眼簾,縱然在心情如此惡劣的時刻,桓玄仍感到心神鬆馳卜來,紆緩了五臟六腑像倒轉過來的苦楚。

這難以捉摸的美女在他身前緩緩坐下,輕輕道:“青媞向南郡公請安問好。”

桓玄並不像平時般慣性以目光巡視她動人的肉體,反冷冷的瞅著她道:

  “劉牢之態度如何?”

  任青媞平靜的道:“他怕你。”

  桓玄愕然道:“怕我?”

任青媞道:“這麼丟瞼的事,他當然不會親口說出來,而是奴家的感覺。不過他肯見我,已代表他有渾水摸魚的想法。他著奴家轉告南郡公,現在的情勢仍未是與南郡公聯手的時候,當時機出現時,他才會考慮是否支持南郡公。”

桓玄冷哼道:“仍是那麼不識好歹。”

任青媞忽然垂下螓首,似枕邊細語輕柔的道:“南郡公今天有什麼心事呢?”

桓玄心中湧起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只想撲將過去,把這至今仍是欲迎還拒的狡猾美女按倒地席上,肆意猥褻,如此方能洩出心中恚憤之氣。但也知道時地均不適宜,因為在曉得任青媞抵達江陵前,他已遣人去請譙嫩玉來,這位與任青媞有不同風姿的美女,可能隨時到達。

以桓玄的任性專橫,也感到如果乾歸的未亡人在門外苦待時,卻聽到他在裡面攜雲握雨發出的聲音,會是很失當的。

他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竟在這樣的情況下,生出原始的慾念。

桓玄壓下心中的渴望,沉聲道:“乾歸死了!”

任青媞嬌軀輕顫,抬頭朝他望去,失聲道:“什麼?”

桓玄重複一次,頹然道:“乾歸今次確是智不如人,於行刺劉裕的行動裡反中了劉裕的奸計。我不想再說這件事,青媞路途辛苦,先到內院好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處理。今晚再來看你。”

任青媞白他一眼,漫不經意的道:“今晚?”

桓玄不耐煩的道:“不是今晚?難道要待明晚或後晚嗎?去吧!”

任青媞沒再說話,裊裊婷婷的去了。

桓玄暗嘆一口氣,心中浮起譙嫩玉灼熱至可把人心軟化的眼神,真不知該如何向她交代乾歸慘死建康的事。

慕容戰、拓跋儀、卓狂生、紅子春和方鴻生五人,越過邊荒集西北角坍塌的城牆,踏足廢墟內。與邊荒集的四大街相比,這裡就像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代表著邊荒集荒蕪潦亂的另一面目。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本來我們的城牆是不會弄至如此田地,但以前邊荒集人人只為自家設想,把城牆的磚石拆下來建自己的房子,令城牆更不堪破壞摧殘而倒垮。”

紅子春笑道:“現在豈是發牢騷的時候?仍留有氣味嗎?”

  後一句是向方鴻生說的。

方鴻生挺起胸膛,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冷靜的道:“如果沒有下雨、沒有刮狂風,兩天前的氣味也瞞不過我,人來人往的地方會比較困難,但在這種人跡罕至的荒墟,我有十足的把握。隨我來!”

慕容戰拔出長刀,拓跋儀則只取短矛在手,分別傍著方鴻生深入廢墟。

卓狂生和紅子春落在後方,分散推進。五人都是老江湖,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用事前商量好亦曉得如何配合呼應。

江文清已率眾把整個區域包圍起來,以甕中捉鱉的手法對付敵人,又依王鎮惡的提議另備快馬隊,即使敵人能逃出廢墟,仍要拼贏馬兒的腳力才能脫身。

花妖既確是來自秘族,因有前車之鑑,對此秘族高手眾人自不敢掉以輕心。今次荒人是高手盡出,志在必得。能生擒對方最是理想,否則亦要對方把小命留下。

廢墟滿目瘡痍,房舍大部分只剩下個遺址,只可以憑想像去想及屋子完好時的情況,最完整的幾間亦是坍塌了大部分,遍地頹垣敗瓦,火燒的痕跡處處可見,代之是野樹雜草,如在夜間進入此區,會如置身鬼域,但確是躲藏的好地方,屋路難分下,令人有迷失的驚惶。

方鴻生倏地在一個尚看得出從前具有大規模外貌的大宅,如今景象蕭條破落的門戶前停下,打手勢示意,表示敵人是藏身此荒宅內。

“颼!颼!”兩聲,隨後的紅子春和卓狂生,分別躍上兩旁破屋半塌的牆頭高處,嚴陣以待。

慕容戰示意方鴻生退後,後者不敢鬆懈,拔出大刀,退了近十步方停下來。

慕容戰和拓跋儀交換個眼色,同時搶入變成了一個大破洞的門戶。以兩人聯合起來的威力,就算裡面是孫恩、燕飛,也要應付得非常吃力。

驀地前方一團黑影迎頭罩來,勁風撲臉,這一著真是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卻沒有因此而亂了陣腳。他們在行動之前,早有心理準備,因為對方若確如高彥、姚猛等人形容般的高明,必會警覺有人來犯,只沒想過招呼他們的不是利器,而是一件披風。

拓跋儀短矛挑出,喝道:“你上!”

慕容戰往前疾撲,當胸口快貼近破堂內遍布磚瓦野草的地面,兩腿一曲一伸,箭矢般人刀合一的從披風下射往另一邊,動作爽快利落,便如早已演習了數百遍,與拓跋儀配合得如水乳交融,不著半點斧鑿之痕。

拓跋儀短矛挑中披風,慕容戰已到了另一邊去,剛好看到一個黑衣人沖天而起,還擲出一把飛刀,閃電般刺向他面門,反應的迅捷準確,令人嘆為觀止。慕容戰怒哼一聲,滾往一旁,險險避過飛刀。

左右兩方同時傳來卓狂生和紅子春的怒叱聲。

  “霍”!

拓跋儀沒有直接挑向注滿真勁的披風,使了個手法,以矛帶得披風“呼”的一聲繞了半個圈,披風才脫矛而去,一片雲般割向那秘族高手的雙腳,連消帶打,盡顯其身手和智慧。

接著騰身而起,與正從左右掠至欲凌空攔截的卓狂生和紅子春合擊敵人。

此時慕容戰已從地上彈起,長刀遙指上方,封閉了敵人的下方。

那人頭臉以黑布罩著,只露出雙目,精光閃閃,卻沒有半分驚懼之色,倏地一個翻騰,竟踏在拓跋儀回敬襲去的披風上,其身手的高明,儘管是處於對立的位置,仍令圍攻的四人心中佩服。

四人心叫不好時,那人已腳踏披風,騰雲駕霧般隨披風而去,避過卓狂生和紅子春凌厲的截擊。

卓狂生人急智生,喝道:“儀爺去追、老紅幫手。”

此時拓跋儀剛來到兩人中間,紅子春會意,與卓狂生同時運掌拍在拓跋儀背上,拓跋儀得到這兩道生力軍真氣,速度猛增,後發先至的朝敵追去。

秘族高手哈哈一笑,雙腳運勁,重施故技,披風離腳兜頭兜臉朝拓跋儀罩過去,自己則改變方向,往北投去。

拓跋儀氣得差點七竅生煙,眼看得手,又被對方層出不窮的怪招化解。

忽然刀劍之聲激烈響起,原來是慕容戰早一步趕到西北的位置,待那人落下時猛然施襲。

卓狂生和紅子春大喜趕去,只見那人肩頭濺血,還以為慕容戰一戰功成,豈知那人輕煙似的脫出慕容戰正籠罩著他的刀光,又反手擲劍,然後望北逃遁。

  “當”!

慕容戰劈掉他擲來的長劍,硬被震退兩步,追之已不及。

卓狂生、紅子春和拓跋儀來到他身旁,齊喝道:“追!”

慕容戰神色凝重的道:“追也沒有用。此人武功之高,尤在花妖之上,輕功身法亦不相伯仲,他們肯定攔不住他。”

話猶未已,廢墟邊緣處“蓬!蓬!蓬!”的爆起三團黑煙霧,接著是連串驚呼叫嚷的聲音。

方鴻生也趕來了,見到四人一副失魂落魄的頹喪模樣,從地上把敵人遺下的長劍撿起來,道:“這定是秘族的文字。”

四人目光落在他兩手捧著的長劍上去,只見劍上刻上一行像十多條小蟲爬行的古怪文字。

建康都城是建康城區規模最宏大的城池,城周二十里十九步,設六門,南面三門,以正中接通御道的宣陽門最宏偉,上起重樓懸楣,兩邊配木刻龍虎相對,極為壯觀。

東面的西明門至東牆的建陽門,一條橫街貫通東西,將都城分割南北,呈南窄北寬之局,北為宮城,南為朝廷各台省所在。

宮城又稱台城,乃建康宮所在之地。台城宏偉壯麗,有牆兩重,內宮牆周長五里,外宮牆周長八里,建康宮居於其中。

初建時宮城為土牆,至咸康五年,始壘磚築城牆,且四周有闊達五丈深七尺的城壕環護,益顯司馬氏皇朝對時局不穩的懼意。

台城南開二門,以大司馬門為主門,凡上奏章者,須於此門跪拜待報,因此又被稱為“章門”。

劉裕、屠奉三和宋悲風三人隨司馬元顯從宣陽門入都城,前有兵衛開路,後有兵衛隨行,那種風光的感覺頗為古怪,也令劉裕有點不習慣。屠奉三和宋悲風早習慣了這種前呼後擁的情況,故仍是怡然自若。

劉裕尚是首次踏足都城,策馬行走在由宣陽門到大司馬門長達二里的御道,被御道兩旁的宏偉建築所懾,想到自己被人看作“真命天子” ,那種感受實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只是這條都城內的御道便壯人觀止,寬可容八馬並馳,兩側開有御溝,溝邊植槐栽柳,樹影婆娑裡隱見台省官署的彩閣金殿,任他如何妄想,也沒法想像有一天會變成這豪華富麗的都城主人。

不過若從軍事的角度去想,這座都城確是一個超級的堅固堡壘,而前方台城的安危,正代表著司馬皇朝的興亡。

司馬元顯來到都城,便像回到家裡般輕鬆,不住指點,介紹沿途的建築物。

通過大司馬門後,劉裕終踏足台城,只見重樓迭閣、珠宮貝闕、山水池圃,巧奪天工,看得劉裕這來自鄉間的“鄉巴佬”說不出話來。

一座大殿矗立前方,高八丈寬十丈,長度達二十多丈,在左右偏殿的襯托下,氣勢磅礴。

司馬元顯道:“這座就是皇上召見大臣、舉行宮宴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太極殿。”

太極殿前是個六十畝的大廣場,地面以錦石鋪成,光滑生輝,四周廣植各種樹木,華殿綠葉相映,置身其中幾疑遠離人世。

劉裕開始明白為何帝皇不懂體察民情,居於禁中的皇帝,根本是被隔絕在一個表面看似安全的獨立環境裡,所知的民情全由臣子提供,置祖國江山不顧乃自然而然的事?

劉裕但見不論左望右瞧,近看遙窺,盡是庭園樓閣,忍不住問道:“宮內究竟有多少殿台建築。”

司馬元顯豪氣的道:“說出來劉兄或許不相信,殿宇的總數有三千五百多間,各殿前均有重樓復道通往中心的御花園。”

  劉裕失聲道:“什麼?”

屠奉三道:“公子要帶我們到哪座殿堂見王爺?”

司馬元顯若無其事的道:“是御花園西的避寒殿。”

宋悲風最清楚宮內的情況,訝道:“避寒殿不是皇上辦事的地方嗎?”

司馬元顯從容道:“見過皇上後,我爹會在榴火閣設宴款待三位,那是宮內風景最美的地方之一。”

三人愕然以對,始知今次奉召入宮大不簡單,否則何用去參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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