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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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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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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秘中之秘

  桓玄預期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譙嫩玉把載有乾歸身亡的飛鴿傳書看罷,全無遭受喪夫之痛打擊的激烈反應,只是緩緩垂首,把信函放在一旁,神色平靜地輕輕道:“他死了!”

自第一眼看到譙嫩玉,桓玄便被她獨特的氣質吸引。橫看豎看,這位年方十九的嬌俏美女也像個入世未深、沒有機心、端莊高雅的高門之女,其氣質如蘭處有點似王淡真,但在靜中卻含蘊某種生動的活力。而當她把眼睛瞄向你的時候,你會感到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眸子內妖媚的熱力,磁石般地吸引人,總像在挑戰男人的定力,令人想到她放縱時的情態,似在激勵你去和她一起完成某件事,或許只是把臂共遊,又或共度良宵,撩人情慾之極,這方面倒又有點像任青媞。她是仙女和妖精的混合體,關鍵在她願意向你展示哪一方面的本質,每次見到她,桓玄都有不同的感覺。

如果她不是乾歸的嬌妻,更是譙縱之女,他定會想盡辦法去得到她。以前這心中的渴想,只能壓抑下去,現在乾歸死了,面對文君新寡的她,又如何呢?

桓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沉聲道:“幹夫人請節哀順變,這筆血債我定會為夫人討回來的,這是我桓玄的承諾。”

譙嫩玉淡淡道:“我再不是乾夫人哩!南郡公改喚我作嫩玉吧!”

一股熱流在瞬間走遍桓玄全身,令他的血液也似沸騰起來,此女不但是他料想之外的堅強,也比他想的寡情。

譙嫩玉抬頭往他望去,雙眸射出妖媚和灼熱的異芒,語調仍是那麼平靜,柔聲道:“人死不能複生,嫩玉身負振興家族的大任,根本不容嫩玉悲傷,終有一天我會手刃劉裕那狗賊。”

然後又垂下頭去,輕輕道:“但嫩玉心中確是充滿憤恨,卻又無法渲洩。南郡公可以幫嫩玉一個忙嗎?”

桓玄一呆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為嫩玉辦到。”

譙嫩玉緩緩起立,俏臉霞燒,雙目射出火熱的情慾,柔聲道:“南郡公當然辦得到。”

接著以舞蹈般的優美姿態,在桓玄的眼睛瞪至最大前輕盈地旋轉,每一個轉身,她的衣服便減少一件,任由它們滑落地席上,當她停下來面向桓玄,身上再無一物。只有掛在玉頸的鳥形胸墜,閃閃生輝。

桓玄生出自己回到千萬年前天地初開時的感覺,天地間除他之外,就只有眼前這個可把任何男人迷死的尤物。

譙嫩玉平靜的道:“我們什麼都不去理,什麼都不去想,忘情的合體交歡,只有這樣做,嫩玉才可以渲洩心中的悲痛。南郡公願幫嫩玉這個忙嗎? ”

慕容戰回到西門大街北騎聯的總壇,心中的窩囊感覺真是難以言說。自光復邊荒集後,他的情緒從未試過這般低落。

明明已截著那秘族高手,卻被對方拼著捱他一招後脫身遠遁,令荒人顏臉無光。

如此可怕的敵人,該如何去應付。

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戰,首次生出懼意,統帥的擔子變得更沉重。唯一可慶幸的,方鴻生並沒有在集內嗅到其他秘人的踪影,顯示秘人仍未混進集內來。

這樣的情況當然不會永遠保持不變,逃掉的秘族高手只是開路先鋒,經此挫折,當秘族正式展開對邊荒集的行動時,會更謹慎小心,計劃周詳。

慕容戰把那秘族高手的劍隨手放在桌面,在桌旁頹然坐下,心中思潮起伏。

現在對他們最不利的是敵暗我明,敵人可以輕易掌握他們的情況,只看那秘族高手試圖行刺高彥,便知敵人對邊荒集的人事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他們對秘族卻接近一無所知,只曉得由神秘的“秘女” 明瑤主事。

慕容垂現在對邊荒集的威脅反成次要,因為慕容垂根本不用出手,只是秘人便可以弄得邊荒集雞犬不寧。只要秘人肆意對邊荒集進行防不勝防的破壞,例如殺人放火,襲擊往來邊荒集的商旅,便可以令仍在休養生息的邊荒集變為死集。

在這樣的情況下,光靠方鴻生一個鼻子實難起作用。

必須在情況發展至那種劣勢前,想出應付的辦法。

忽然間他想起朔千黛,她可說是集內唯一認識秘族的人,該否求她幫忙呢?

  慕容戰猶豫難決。

不但因她說過不會管荒人的事,更因他感覺到朔千黛對他的情意。

他對朔千黛也非沒有好感,但因此好感而產生的動力,卻遠未至達到令他改變目前生活方式的強度。更關鍵的是,他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傷痛。

  他仍深愛著紀千千。

  這已變成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

他曾親口向紀千千許諾,即使犧牲生命,也要保證她的安全。當他在紀千千力勸下,不得不離她而去時,他便在心中立誓,誰敢傷害她,他會不惜一切去報復。

紀千千愛的是燕飛而不是他,當然令他傷痛,但卻願意接受,且在內心祝福他們,因為燕飛是他最尊敬和愛戴的人。

現在於他心中,救回紀千千主婢是凌駕於他個人的利益之上、至乎生命最重要的事。

這心情是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包括摯友屠奉三在內。他隱隱感到屠奉三在深心裡仍愛著紀千千,不過屠奉三顯然比他更放得下,更懂如何駕馭心中的感情,所受的苦也沒有他那麼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沒法接受朔千黛,至乎有點害怕她,因為怕傷害她。

想想也覺啼笑皆非,自己和朔千黛只見過兩次面,但為何已感到很明白她似的,這是否只是一廂情願的錯覺?

但他真的感到明白她,或許是因她坦白直接、不願隱瞞心裡意圖大膽開放的作風。她對他慕容戰有好感,是毋庸置疑的事,但其中有多少分是男女之愛?有多少分純粹出於功利的想法?他不知道。

正如她說過的,想作她的夫婿並不容易,須看是否有本領。

手下來報導:“有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想見戰爺。”

慕容戰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剛想著她,她便來了。同時心中奇怪,她不是正生自己的氣嗎?為何又肯紆尊降貴、委屈地來見他?

打手勢著手下請她進來,慕容戰挨往椅背,自然而然把雙腳擱往桌子上,這是他喜歡的一個姿勢,可令他的心神輕鬆起來,他更喜歡那種不羈的感覺。

朔千黛來了,神情有點冷淡,見到慕容戰大刺刺的把腳連靴子擱在桌面上,又沒有起來歡迎她,皺了皺眉頭。

慕容戰豁了出去,心忖她不滿也好,恨自己也好,他和她的關係絕不可有任何發展。微笑道:“公主請坐!”

朔千黛忽地忍不住似的“噗哧”嬌笑,在一邊坐下,皺起鼻子看著他的靴子,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腳很臭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什麼東西都可以習以為常,何況是沒法甩掉的腿子。公主大駕光臨,究竟有何貴幹?”

朔千黛聳肩漫不經意的道:“我要走了!”

慕容戰把雙腳縮回去,撐直虎軀,大訝道:“要回家了嗎?”

朔千黛凝視著他道:“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被人懷疑是奸細令人難受。我更不想陪你們這群全無自知之明的人一起死。”

慕容戰苦笑道:“情況不是那麼惡劣吧!”

朔千黛沒好氣道:“都說荒人沒有自知之明。你們是沒有希望哩!念在一場朋友,所以我才來和你道別,我會立即離開邊荒集,永遠也不回來了。”

慕容戰心中湧起一陣自己並不明白失去了什麼似的失落感覺,道:“我們如何沒有希望?”

朔千黛狠狠道:“希望?希望在哪裡?在戰場上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以前他是沒法集中精神來對付你們,現在既收拾了慕容永、統一慕容鮮卑族,你們豈還有僥倖可言?慕容垂再加上万俟明瑤,天下間誰能是他們的敵手?拓跋珪不行,你們更不行。”

慕容戰看著她一雙明眸,感受著她大膽堅強、靈巧伶俐的個性,淡淡道:“令你們柔然人最擔心的人,是否拓跋珪呢?”

  朔千黛道:“你倒是很清楚。”

慕容戰從容道:“你可知慕容垂以前蓄意扶植拓跋珪,是要拓跋珪為他悍衛北疆,壓制你們柔然人。”

朔千黛無可無不可的應道:“大概是這樣吧!有什麼關係呢?”

慕容戰嘆道:“怎會沒有關係?如給慕容垂先後收拾拓跋珪和我們荒人,慕容垂強勢立成,會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席捲北方。以慕容垂的野心,只要條件成熟,會立即麾軍南來,覆滅南方的漢人政權。”

朔千黛皺眉道:“這又如何呢?”

慕容戰道:“難怪你想找個雄材大略有本領的夫婿。所謂的條件成熟,就是北方局勢穩定下來,這就必須先去北疆之憂。而你們柔然族自苻堅統一北方以還,一直是草原上最強大的民族,慕容垂怎容你們坐大,趁他南征之際,蠶食草原上其他民族,至乎寇邊為患?”

朔千黛不解道:“這有什麼問題呢?誰在北方當家作主,我們都要應付相同的情況。”

慕容戰道:“當然大有分別。與慕容垂相比,拓跋珪的實力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即使能擊敗慕容垂,要滅強大的燕國,仍非一年半載可辦到的事。此時關西諸雄會蜂擁而來,設法瓜分大燕的土地,姚萇、乞伏國仁、赫連勃勃、呂光、禿髮烏孤等全是強勁的對手,一個不好,北方勢將陷進群雄爭霸的大亂局,非像現今慕容垂一強獨大的情況。連雄視關中的姚萇亦只屬陪襯的情況。在那樣的局面裡,拓跋珪將泥足深陷,自顧不暇,你們便可乘勢大肆擴張。如此相比之下,公主究竟希望我們和拓跋珪的聯軍打垮慕容垂,還是希望慕容垂輕易收拾我們呢?”

朔千黛發怔半刻,輕輕籲一口氣,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不過問題是你們沒可能是慕容垂和秘族的對手,實力實在相差太遠了。”

慕容戰油然道:“公主可知慕容寶征伐盛樂的八萬大軍,已被拓跋珪於參合陂以奇兵擊垮,全軍覆沒,只剩慕容寶在十多名大將拚死保護下,逃返中山呢?”

  朔千黛動容道:“竟有此事?”

慕容戰解釋一遍後,正容道:“所以慕容垂才不得不請出秘族,又急於收拾我們。只有去了我們這後顧之憂,他方可以全力對付拓跋珪。可以這麼說,一天邊荒集仍屹立不倒,慕容垂也有可能輸掉這場仗。”

朔千黛首次移開目光,思索慕容戰說的話,當她目光移到桌面上的長劍,嬌軀遽震道:“這不是向雨田的劍嗎?”

慕容戰精神大振,俯前道:“向雨田?”

朔千黛臉上震駭的神情有增無減,往他瞪視,道:“你們竟能殺死向雨田,這是沒有可能的。”

慕容戰道:“你先告訴我向雨田是誰,然後我告訴你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朔千黛一臉懷疑神色的看著他,又瞧瞧橫放在桌上的劍。

剛才慕容戰把大腳擱在桌面上時,遮蓋了平放的長劍,接著朔千黛又只顧著和慕容戰說話,對放置桌面的劍並沒有留意。

慕容戰催促道:“說吧!公主是爽快的人嘛!”

朔千黛妥協的道:“好吧!向雨田是秘人裡的秘人,他的武功既集秘族族傳的大成,又別有傳承,於秘族裡獨樹一幟,聲名雖及不上'秘女'明瑤,但據聞其武功不在万俟明瑤之下,甚或猶有過之。兼而此人具有天縱之資,博聞強記,不論智慧膽識,均可與明瑤媲美。 ”

慕容戰訝道:“他的名字為何這麼像漢人?”

朔千黛答道:“索性告訴你吧!這是秘族人的一個秘密。秘族從來排斥外人,儘管我們與他們關係不錯,仍沒法闖入他們的生活裡去。只有一個人例外,且是一個漢人,不但被他們接納,還奉如神明。至於他是何等樣人?什麼出身來歷?叫什麼名字?乃屬秘族的禁忌,我們也無從知道。這人只收了一個徒弟,就是向雨田。向雨田這名字還是那漢人改的。好哩!輪到你來告訴我,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

慕容戰把得劍的過程詳細道出,沒有隱瞞,只瞞著方鴻生憑靈鼻找到他的秘密。

果然朔千黛問道:“向雨田有名來無踪去無跡,怎會讓你們如此輕易找到他?”

慕容戰不想以謊言搪塞,事實也找不到能令她信服的謊言,只好道:“這處請恕我賣個小關子。”

朔千黛忿然道:“你不信任我?”

慕容戰道:“姑娘不是沒興趣管我們的事嗎?何況又快要離開。”

朔千黛狠狠盯著他道:“你這人是死到臨頭仍是那副脾性。現在擺明是由向雨田對付你們,明瑤則去對付拓跋珪。只是一個向雨田已可鬧得你們天翻地覆,還自以為是。”

慕容戰嘆道:“是否我一聽到向雨田三個字,便要嚇得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呢?這樣公主會滿意我嗎?我們荒人是給嚇大的。我雖截不住他,但卻砍了他一刀,你說我害怕他嗎?”

  朔千黛氣道:“無知!”

  慕容戰失聲道:“無知?”

朔千黛氣鼓鼓的道:“他是故意讓你弄傷他的,這叫'血解',是向雨田獨有的秘法,能藉失血催使血脈運行,倏忽間提升功力,以便破圍而遁。”

慕容戰吐出一口涼氣道:“這是什麼功法?如此邪異。”

朔千黛嘆道:“這正是向雨田最令人驚懼的地方,奇功異術層出不窮,當年如果沒有他助明瑤一臂之力,去大鬧長安苻堅的禁宮,明瑤救父之舉極可能功虧一簣。”

慕容戰的心直往下沉,順口問道:“花妖是否秘人?”

  朔千黛怒道:“不答!”

  猛地起立。

慕容戰跳將起來,道:“讓慕容戰送公主一程。”

朔千黛白他一眼,道:“不用送哩!我不走了。”

慕容戰喜道:“公主是否想通了?”

朔千黛無奈的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亂,今晚到小建康來找人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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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榴閣午宴

燕飛的心緒並不安寧,原因來自多方面,因與果間相互影響,構成一張命運之網,只要是處身在這生死之局裹,便無人能倖免。

今早他感應到孫恩,孫恩的精神力量更龐大了,令他生出天地之大,卻無處可遁的感覺。他當然不是想逃避,因為既然避無可避,只有面對。不過孫恩的大有精進,的確是他想不到的,顯示孫恩亦被仙門啟發,令他的黃天大法臻至人間世的極限,完全超越俗世的武技之上。達到“奪天地之精華”、“天人合一”的至境。

他之所以有逃避之心,並非害怕孫恩,只是希望能儘早趕返邊荒集,應付秘族的入侵進犯。

他比任何人清楚秘族的破壞力,明白他們行事的方式,因為他們並不受一般人接受的道德禮法所規範。

万俟明瑤對他造成如此嚴重深遠的傷害,故因他的忘情投入,更因他察覺到她在玩弄自己的感情。

對万俟明瑤來說,他燕飛只是順手拈來,棄之不可惜的玩物,這醒悟徹底地損害了燕飛的心。在離開万俟明瑤前,燕飛舉止一切如常,沒有說過半句責怪她的話,悄悄的離開。

當時万俟明瑤扮作龜茲國的貴族,到長安來表演龜茲名冠天下的樂舞,隨行者有個叫向雨田的人,他才是万俟明瑤的真正情郎。

他從未和向雨田交過手,卻感到向雨田的武功不在万俟明瑤之下,這純是高手對高手的感應。

撇開武功不論,向雨田不論思想、行為、處事都與別不同,從外貌到性格,均充滿魅力,是一種近乎妖異的魅力,令他成為非常獨特、充滿個人風格的一個人。

事後回想,万俟明瑤看上他燕飛,一半或許是出於男女間的吸引力,另一半肯定是要刺激向雨田,使他妒忌。

但向雨田卻似對万俟明瑤和他之間火熱的關係視若無睹,還對燕飛頗為友善親近,常和燕飛談論他千奇百怪的念頭和想法。

到有一天燕飛終發現万俟明瑤和向雨田的真正關係,而自己只是夾在中間的大傻瓜,傷透了心的燕飛曉得再不可以留下來,只好一走了之。

他從沒有想過與兩人會有再見的一天,可是命運卻不肯饒過他,且是沒有選擇的敵對關係。

如不能打垮秘族,邊荒集肯定完蛋,拓跋珪將變得孤立無援,慕容垂會成為勝利者,千千主婢將永遠是慕容垂的俘虜。

在這樣的情況下,孫恩成為他最頭痛的問題。

慕容戰來到北門,卓狂生、江文清、拓跋儀、姬別、紅子春、高彥、姚猛、陰奇、方鴻生、劉穆之等全聚集在那襄,另外還有數十名荒人兄弟,人人沒精打采的。

  慕容戰皺眉道:“追不到嗎?”

陰奇嘆道:“真令人難以相信,他一直跑在我們前方,竟愈跑愈快,馬腿都沒法追上他,到他奔進一片野林內,我怕他會在林內偷襲,所以下令取消追殺的行動。”

姚猛道:“這是甚麼武功,短途內快過馬兒沒有甚稀奇,但十多里的長程仍勝過馬兒,我真是從來沒有聽過。”

慕容戰道:“這是一種”血解“的奇功,借流血而催發身體的潛力,故能人所不能。”

  眾皆愕然,朝他瞧來。

江文清道:“慕容當家怎知道的呢?”

慕容戰舉起左手持的劍,苦笑道:“是朔幹黛告訴我的,這把劍的主人叫向雨田,是万俟明瑤外秘族另一出類拔萃的高手,武功另有師承,奇功秘技層出不窮。咦!為何不見鎮惡兄?”

方鴻生道:“他不肯放棄,堅持繼續追敵,我們只好由他。”

陰奇道:“他是個好漢子。坦白說,當我看著那叫甚麼向雨田的秘族高手愈跑愈快的背影,心中的寒意不住增加,若要我孤身去追他,我真的沒有勇氣。”

眾人心中均感受到那種來自恐懼的寒意,陰奇可不是一般的江湖好手,而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屠奉三倚之為臂助的第一流人物,連他也對此人心生懼意,可知向雨田是如何了得。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此人的奇功異術固是教人意想不到,但最令人震駭是他隨機應變的智慧,一天此人不除,邊荒集實難得安寧。”

劉穆之仍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微笑道:“現在主動權仍操在我們手上,至少逼得向雨田逃離邊荒集。鎮惡兄亦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人,他敢繼續追去,自有他的看法和把握,我們不用為他擔心。”

卓狂生道:“到我的說書館去,當街這大堆人圍著說話,會嚇怕人呢。”

拓跋珪策馬馳出平城,望西而去,長孫嵩和叔孫普洛緊追左右後側,百多騎親衛略落後方,踢起塵土卷上半空。

西北風陣陣刮來,吹得揚起的塵屑在空中飄散。

這兩天天氣轉寒,看來第一場大雪也不遠了。

拓跋珪的心有被烈火灼著的感覺,連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原因。

接到楚無暇攜佛藏回來的消息,他立即派出長孫道生和崔宏,率領二百名精銳,到盛樂護送其中一批黃金到乎城來,稍後再送往邊荒集去。

他是有栽培崔宏之意,讓他多熟悉這一帶的地理環境。

拓跋珪根本從未想過在現今的形勢下,競有人敢打他車隊的主意。現在慕容詳和慕容寶均龜縮往中山,由盛樂至平城、雁門都是他勢力籠罩的範圍,誰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半刻鐘前,他接到快馬飛報,車隊在黎明前遇襲,敵方雖只百多人,但人人武功高強,且施襲前沒有徵兆。全賴楚無暇、長孫道生和崔宏率眾拚死反擊,殺退敵人,不過己方已折損近五十名戰士,可謂死傷慘重。

楚無暇、長孫道生和崔宏都受了傷,其中又以楚無暇傷勢最嚴重。

究竟從甚麼地方忽然鑽出這麼厲害的敵人來?楚無暇絕不是才微智淺的人,她身兼竺法慶和尼惠暉兩家之長,縱然燕飛想殺她亦要用盡渾身解數,何方神聖能厲害至此?

他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因忽然冒出這批神秘的敵人煩躁不安,還是運金的馬隊被襲而震怒,或是為楚無暇受傷而心生焦灼。

最令人驚訝的是敵方沒有留下死傷者,益發使人感到敵人的詭異。

對方是如何曉得有運金的車隊呢?如果沒有長孫道生和崔宏去接應,情況更不堪想像。

忽然間,拓跋珪曉得辛苦爭取回來,剛建立的一丁點優勢,正受到最嚴厲的挑戰和考驗。

  石榴紅似火,桔香滿殿堂。

榴火合位於禦花園內禦池之北,殿閣四周植滿石榴、桔子、槐樹和楊樹,樹綠榴紅,悅目沁心,美景如畫。

從榴火閣朝禦池方向望去,見到的是御園對岸亭台樓閣曲徑迴廊相繞,奇石怪樹互相襯托,意境幽遠。

榴火閣為鴛鴦廳的結構,東西兩廳各有樑架,從內看是兩個屋頂,外檐卻是一個飛簷翹角的歇山頂,廳內用屏風分開。司馬道子為了招呼劉裕等三人,把屏風移走,兩邊廳合成一個大廳。

陪客除司馬元顯,尚有司馬道子兩名心腹大將司馬尚之和王愉,顯示出司馬道子對這個看似隨意的午宴並不等閒視之。

劉裕目光投往閣外植滿蓮荷的御池上,心中卻在想著剛才見大晉皇帝的情況,頗有感觸。

司馬德宗看似十六、七歲的年紀,穿上龍袍,望之卻不似人君,兩眼一片茫然之色,似是看著你,但更似是視而不見。天氣雖然開始轉涼,他卻穿上御寒的厚棉衣,好像外面正下大雪,最難捱是燃著了火爐,教伺候他的宮娥太監、來見他的人都要一起受苦。不知他是拙於言詞還是在言詞表達方面有障礙,除了點頭表示同意外,一切由司馬道子代勞。

不過此行確是一個關鍵性的轉折。司馬道子通過這徹頭徹尾的傀儡皇帝,頒授他半邊虎符和任命狀,可帶軍二萬人。又任屠奉三和宋悲風為他的左右副將,且賜準劉裕自選二十人,以作親隨,至此劉裕終有了自己在軍中口法的班底,意義重大。

本來北府兵內的升遷,除大都督一職外,朝廷例不直接插手,只由大都督禀上朝廷,再由朝廷賜認。但一來劉牢之的威勢遠不及謝玄,又出征在外,司馬道子乘機忽略劉牢之,直接授軍權予劉裕,令他再不是只得空名的無兵將軍。

巧妙處是劉裕職級沒變,加上劉裕本身在軍內的特殊地位,故今次司馬道子雖是擺明削劉牢之在軍中的任命權,仍可獲得軍中大部份將領的支持,劉牢之則難以提出異議。

此時酒過三巡,司馬道子頻頻勸食,氣氛融洽。

三人中,表現最不自然的是宋悲風,不過司馬道子說了一番“懷念謝安”的話,對謝安推崇備至,宋悲風也輕鬆了一點兒。

話題轉至昨夜殺乾歸的事,在劉裕和屠奉三一心歸功於司馬元顯的推波助瀾下,司馬元顯更是愈說愈眉飛色舞,非常興奮。

司馬道子至少在表面上,放下了對劉裕的戒心,令賓主更是盡歡。

司馬尚之忽然談起征伐天師軍之戰,向劉裕客氣的請教道:“劉大人認為南征軍會先小胜後大敗,究竟有何根據?”

劉裕謙虛的道:“這只是小將的猜測,並沒有特別的憑據。但由於我曾在邊荒集和天師軍交手,對徐道覆有點認識,再設身處地推想,假如自己處在徐道覆的位置,會如何應付朝廷的平亂軍呢?因而得出這個結論。”

他這番話非常得體,不會令人覺得他在賣弄才智。且點出自己比謝琰和劉牢之兩大統帥更明白徐道覆的戰略,所以並非故作驚人之語。

王愉不解道:“劉大人為何只提徐道覆,卻不說孫恩,難道孫恩再不是天師軍的最高領袖?自孫恩的親叔孫泰被朝廷處決,孫恩逃往海島,矢志復仇,尊孫泰為羽化登仙的祖神。今回天師軍作亂,孫恩豈肯袖手旁觀?”

兩人先後問的兩條問題,該是和司馬道子商量過的,亦是司馬道子心中的疑問,只不過由親信代問,比較適合。

劉裕曉得今次的午宴非常重要,會直接影響司馬道子對他的看法,影響他在司馬道子心中的利用價值。

劉裕從容道:“孫恩雖名為天師軍之首,可是卻超然於天師軍之上,成為精神的領袖,一切軍務全交給兩個徒弟去處理。這情況在天師軍攻打邊荒集一役裹尤為明顯,當徐道覆和盧循領兵攻打邊荒集的當兒,他卻於鎮荒崗與燕飛決戰。在戰役裹他也是獨來獨往,可見他是沒興趣統軍治兵的人。到最近破會稽一役,他亦是孤身行動,追殺王夫人。”

司馬道子點頭道:“有道理!攻陷邊荒集後,孫恩立即離開,返回海島潛修,可知他確是無心軍務,只追求成仙成聖一類無稽之事。”

劉裕道:“只看盧循能抽身到建康來掀風播浪,便知軍權落入徐道覆手上。平亂軍的對手是徐道覆,該是無可置疑。”

司馬尚之間道:“徐道覆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道:“此人極富謀略、精通兵法,絕不是逞勇力之徒。從他當日知機識變由邊荒集急流勇退,保存了天師軍的實力,便可見他乃深謀遠慮之輩。”

司馬元顯道:“我們今回誓師南下平亂,是經過反复推敲,有周詳計劃,論人數雖遠比不上亂民,但軍備精良、兵員訓練有數,遠非天師軍的烏合之眾可比,劉兄因何如此不樂觀呢?”

劉裕道:“攻打邊荒集的天師軍,絕對非是烏合之眾,所以天師軍內亦有精兵,人數該不下於五萬。以徐道覆的作風,這批骨幹精兵是不會輕易投進戰場去,卻在等待機會。又可以令平亂軍產生錯覺,以為天師軍不過爾爾,富有這種錯誤的信心後,一旦掉以輕心,將會為敵所乘。”

司馬道子皺眉道: “這五萬之數,是如何得來的?”

屠奉三淡淡道:“是由奉三提供的,奉三最著重情報的工作,自信這數目雖不中亦不遠矣。”

眾人沉默下去,各有心中的思量。

劉裕和屠奉三一直堅持著遠征軍先小胜後大敗的觀點,只要司馬道子相信他們的看法,他們的計劃便可以全面展開。假如遠征軍確如所料的大敗而回,在形勢已成下,司馬道子想擊退天師軍,劉裕將成為唯一的選擇。

屠奉三打破嚴肅乏言的氣氛,漫不經意地道:“兩路的平亂軍,是否準備會師會稽呢?”

司馬道子、司馬元顯、司馬尚之和王愉同時動容。

司馬道子道:“奉三究竟是憑空猜想,還是得到確切的消息?”

宋悲風插話道:“我敢保證奉三是猜出來的,因為悲風亦是首次聽到此事。”

從司馬道子等人的反應,便知屠奉三猜中了。這不但是平亂軍的軍事目標,更是重要的機密,只有身為主帥的劉牢之和謝琰曉得。劉牢之當然不會告訴劉裕,剩下的可能性是謝琰,宋悲風這表明,排除了是謝琰透露的。

屠奉三道:“我可以猜到,自然亦難不倒徐道覆,如果我是他,會任由平亂軍長軀直進,再設法從水陸兩方面截斷乎亂軍的糧線,令平亂軍補給困難、深陷敵陣。”

司馬道子微笑道::逗個問題我們非是沒有想過,幸好浙東一帶是魚米之鄉、糧食充足,只要就地取糧,便可解決軍需。 “

劉裕嘆道:“這正是我們最擔心的後果,也是徐道覆最渴望發生的事。強徵民糧,會令情況一發不可收拾,變成縱容手下兵士殺人搶掠,徒然惹起當地民眾拼死抗命之心,那種劣勢一造成是任何統帥都不能控制的。”

宋悲風道:“安公生前有言,要平天師道之亂,除勤修武備外,必須對民眾做工夫,要採取招撫的策略,否則民亂將成燎原大火,終有-天燒到建康來。”

司馬道子啞口無言,露出思索的神色。

眾人都不敢說話,怕打擾他的思路。

好一會後,司馬道子長長吁出一口氣,沉聲道:“大軍已發,此事已成定局,三位有甚麼補救的辦法?”

三人暗鬆一口氣,他們最想听到的,就是最後這句話。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知是時候把全盤計劃奉上,更不怕司馬道子會拒絕,因為他也是聰明人,知道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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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奇才異能

王鎮惡在谷口下馬,讓疲乏的馬兒休息吃草,自行進入小谷。此谷離邊荒集達五十里之遙,位於邊荒集西北面的山區。王鎮惡鍥而不捨的追到這裡來,是因他比荒人更明白秘人,曉得當秘人展開遠遁術,是不能停下來的,也因此會留下行踪的蛛絲馬跡。

遠遁術極耗真元,沒有一段時間歇息,休想回復過來,所以要殺此人,實是難得的機會。

小谷四面環山,景緻清幽,縱然王鎮噁心存殺機,入谷後也感滌塵洗慮,心平神和,一時難起爭勝之心。

剛踏足小谷,王鎮惡就生出被人在暗中監視的感覺,不由心中大訝。難道自己竟猜錯了,對方躲到谷裡來不是靜坐運氣行功,反仍保持警覺的狀態?

王鎮惡揚聲道:“本人王鎮惡,孤身一人來此。秘族的朋友,有種的便現身出來與本人決一死戰,不必我費神去找你出來。”

驀地一陣充滿不屑意味的笑聲從半山處傳下來,王鎮惡抬頭循笑聲望上去,那秘族高手竟然現身在山腰一塊突出來的巨石上,正低頭俯視他。

他再沒有以頭罩蒙著頭臉,露出廬山真面目。

此人年紀在二十許間,長相清奇特異。臉盆寬而長,高廣的額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偉的觀感。他的眼耳口鼻均有一種用花崗岩雕鑿出來的渾厚味道,修長的眼睛帶著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眾生的驕傲自負。

他站在石上,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姿態,兼之他寬肩厚胛,胸部凸起的線條撐挺了他緊身貼體的黑色勁服,臉容和體型相襯俊拔,更使人感到他另有種帶點邪異、與別不同的氣質。

他顧盼自豪的道:“首先,我並不是你的朋友;其次!我出來見你,也不關有種或沒種的事,而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傻瓜,還是確有資格說這番話。”

接著目光落到王鎮惡以牛皮帶斜挎於肩、再以單耳吊掛法佩於腰間的短劍,雙目亮起來道:“你這把可是漢代名器?”

王鎮惡大訝道:“兄台高姓大名?你還是第一個一口說中本人此劍來歷的人。”他也是奇怪,竟隨手解下佩劍,朝對方拋上去。

那人輕輕鬆松探手接著,欣然道:“這又有何難?此劍長不過三尺,顯是上承春秋戰國短銅劍的鑄制之法,雖為鐵劍,但卻沒有在長度上下工夫。其次劍首呈橢圓環形,劍首劍身連鍛接成一體,這類形的劍不見於漢以前。兼且此劍乃扁徑折肩的式樣,只盛行於漢代,故我一看便知。”

又微笑道:“看你也算個人物,便告訴你我是誰。向雨田是也。”

  “鏘”!

向雨田右手執鞘,左手拔劍出鞘,讚歎道:“好劍!經過這麼多年,仍像剛鑄造出來的樣子,如此鐵質,更屬罕見。觀此劍劍脊無光,刃口則隱泛金黃,可知此器是由不同成份配比的鐵料澆鑄而成的複合劍,屬鑄劍術的最高境界,如果我沒有猜錯,此劍當含有玄鐵的成份。”

然後又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王兄勿要因我以左手拔劍,便以為我是個左撇子,事實上用左手或右手對我分別不大,王兄動手時如認定我是左撇子,會吃大虧。”

以王鎮惡的才智,也有點給他弄得糊塗起來,摸不清他的虛實。嘆道:“向兄確是奇人,眼力高明,對劍的認識固令人驚異,更令人難以明白的,是向兄對我漢族歷史的認識,向兄難道不是長居沙漠,與世隔絕嗎?”

劍回鞘內,向雨田隨手把劍拋往王鎮惡,物歸原主,接著灑然坐在石緣處,雙足垂下,搖搖晃晃的,說不盡輕鬆寫意,微笑道:“王兄這把劍是如何得來的?不要騙我,我們尚未動手,仍算是朋友。”

王鎮惡把劍掛好,心忖他是否在施拖延之計,可是怎麼看也察覺不到他有真元損耗的跡象,早點動手遲點動手並沒有分別。何況他確欣賞此人,微笑道:“向兄奇才異能,兄弟佩服。此劍確大有來歷,如果我說出它的來龍去脈,向兄會猜到我是誰。”

向雨田哈哈笑道:“我早猜到你是誰哩!此劍名百金,乃王猛當年以之縱橫天下的名劍。看王兄的年紀,該是王猛的孫兒。向某有說錯嗎?”

王鎮噁心中遽震,此人見聞的廣博,眼光的高明,已到了使人心寒的地步,如今天不能置此人於死地,邊荒集肯定會被他鬧個天翻地覆。

沉聲道:“敝祖乃貴族死敵,向兄請賜教。”

向雨田訝道:“王猛是王猛,你是你,我是我,有什麼關係?做人如果背負重擔,上幾代的恩怨也要繼承下來,短短一生的時間如何夠用?”雙目倏地射出憧憬的神色,嚮往的道:“念在王兄命不久矣,我坦白告訴你一件事,完成今次任務後,向某人便可以脫離秘族,過我理想中的生活,追求我夢想的東西。”

又朝他瞧去,兩眼異芒遽盛,語氣卻平靜無波,淡淡道: “看在王兄非是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向某人便予你留下全屍的恩賜,還會讓你入土為安,以名劍百金為碑石!”

  “鏘”!

王鎮惡掣出百金寶劍,上方已是漫空虛實難分的影子,挾著驚人的氣勁撲來。

如此詭奇的身法武功,王鎮惡尚是首次遇上。

燕飛清楚自己正陷進另一場危機,且是兩難之局。

秘族不會輕易對人許下承諾,許諾後卻是永不悔諾,這是秘族的傳統。秘族與慕容垂的合作,或許只限於對付拓跋珪和荒人的聯軍,當聯軍被破之日,便是秘族圓就承諾之時。可是一天聯軍仍在,秘族戰士會不計生死的為慕容垂效力。

  万俟明瑤仍不知道他便是燕飛。當日長安相遇,万俟明瑤也認出他是當年曾參加狂歡節的兩個拓跋族小子之一,那時燕飛尚未改名字,不是叫燕飛而是隨母姓喚作拓跋漢,這是他娘為他改的名字。

万俟明瑤只曉得他是拓跋漢,並不知他是燕飛。那時他用的劍亦非蝶戀花,當年的佩劍已脫手擲進慕容文的胸膛去,留在他的屍身處。成為蝶戀花的主人是後來的事。故此縱然万俟明瑤知道他燕飛這個人和他的劍,仍沒法聯想到和她曾發生親密關係的短暫情人,竟然是他燕飛。

秘族一向排斥外人,他和拓跋珪之所以被接納參加狂歡節,是因為燕飛懂得秘族的語言,明白他們的規矩。

燕飛的娘親是拓跋族內罕有精通秘語的人之一,這特殊的本領亦傳授予他。至於他娘親為何懂得說秘語,她卻從來不肯透露半句話。

正因這種微妙的關係,万俟明瑤並不完全把他當作外人,且絕對地信任他,在這方面他也沒有令万俟明瑤失望。

他們都仇視氐秦王朝,敵愾同仇。

万俟明瑤、向雨田,再加上數百崇拜死亡、悍不畏死的秘族戰士,在任何一方面均對拓跋珪和荒人構成龐大的威脅。

他必須儘速趕回邊荒集以應付慕容垂和秘人的聯軍。

問題在孫恩是不肯放過他的,避也避不了。

縱然在心無掛礙的情況下,與孫恩的勝敗仍是未知之數,且以孫恩的贏面較大,何況是在此無心決戰、顧慮重重的心境裡?結果可想而知。

在深心裡,他隱隱感到對万俟明瑤仍是餘情未了,因而令他更感為難,也擾亂了他平靜的道境。

如果在面對孫恩之時,他的心境仍處於如此狀態,此戰必敗無疑。

  清溪小築。

劉裕、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廳內圍桌而坐,商量大計。

宋悲風道:“看來司馬道子確有重用小裕之意,也開始信任小裕,否則絕不容我們徵用荒人作子弟兵。於司馬皇朝來說,這更是破天荒的創舉。”

屠奉三微笑道:“千萬別高興得太早,司馬道子只是重施故技吧。”

  劉裕不解道:“重施故技?”

屠奉三道:“你忘了當日劉牢之和何謙的情況嗎?司馬道子先拉攏何謙,牽制劉牢之,然後犧牲何謙,令劉牢之背叛桓玄,破掉桓玄的聯盟,今天也是如此,栽培你以分劉牢之的勢力。假如謝琰真的兵敗,何謙一系的人馬在別無選擇下投向你,劉爺你便變成另一個何謙,司馬道子將可重演當時的情況。”

宋悲風道:“照我看司馬道子非常不滿劉牢之,或許他會讓小裕取而代之。”

屠奉三道:“不滿歸不滿,但在司馬道子心中,最重要是保持司馬氏的皇權,個人喜惡並不在考慮之列。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你們是司馬道子,會害怕劉牢之還是劉裕呢?”

  劉裕立即啞口無言。

宋悲風嘆道:“奉三的看法很精到,劉牢之聲名可說每況愈下,小裕則是如日中天。劉牢之最比不上小裕的,就是小裕不但得人心,更被建康高門的開明之士接受,如小裕坐上劉牢之的大統領之位,肯定是另一個玄帥。”

屠奉三道: “司馬道子是個反臉無情的人,就像他對待何謙那樣,我們須永遠記著此點。無論如何,我們的短期目標已達,下一步就是如何挽狂瀾於既倒,於平亂軍兵敗如山倒的一刻,擊敗天師軍,奪取最大的利益,鞏固兵權。”

此時蒯恩回來了,一臉喜色的道:“收到邊荒集來的消息,燕爺正全速趕來,該在這兩天內抵達建康。”

三人精神大振,宋悲風想到謝道韞有救,更是歡喜。

蒯恩又道:“邊荒集派來的三百人先頭部隊,將於明早出發坐船到建康來,請劉爺安排接應。”

屠奉三道:“燕飛來了,我們有足夠本錢招呼盧循,我現在反希望陳公公確是孫恩的人,便可以利用他誘盧循上當。”

宋悲風道:“燕飛抵達建康前,我們要加倍小心。”

屠奉三笑道:“現今劉爺見過皇帝,正式獲任命,大可前呼後擁,招搖過市。”

劉裕苦笑道:“親隨可免則免,我習慣了獨來獨往,自己喜歡幹什麼便什麼的生活。”

宋悲風道:“奉三的提議不錯,為的是應付盧循,我可以作你親隨的頭子,在這方面我是駕輕就熟。”

屠奉三道:“此事萬萬不可。原因很微妙,皆因宋大哥向為安公的貼身保鏢,建康高門已習以為常,忽然變成了劉裕的親隨,會令人感到是對安公的一種冒瀆,大有劉裕欲與安公相媲美之意,建康高門在心理上將難以接受,因而對我們劉爺生出反感,這種事千萬不要嘗試。”

宋悲風點頭道:“奉三對建康高門的心態很清楚。”

屠奉三道:“說到底這便是高門與布衣之別,所以絕不能犯此禁忌。如果真的要挑親隨,可以小恩為頭子,另外我再選三個機靈可靠的手下,便可組成親兵團。”

蒯恩喜道:“小恩願伺候劉爺。”

劉裕道:“我並不害怕盧循,打不過便溜,我自信有保命之法。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歷練的好機會,教我在武功上不敢懈怠,時刻保持警覺。”

接著向蒯恩道:“小恩懂得練兵嗎?”

蒯恩道:“侯爺雖有指點我練兵之法,卻沒有付諸實行的機會。”

劉裕道:“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司馬道子把都城旁的冶城撥給我們作駐兵之地,你可作屠爺的副將,隨他學習如何訓練兵員。我們的荒人子弟兵,到建康後會入駐冶城,此城將是我們在建康的大本營。”

蒯恩道:“如此豈用再怕盧循行刺?”

屠奉三道:“此事是不能張揚的,我們的荒人兄弟,會扮作司馬元顯新招募的樂屬軍,司馬元顯也會不時到冶城去,以掩人耳目。當然實際的控制權在我們手上,這可說是今次與司馬道子見面最大的成果。”

蒯恩道:“多謝三位大爺栽培之恩,小恩會努力學習。”

宋悲風道:“如果我們所料無誤,三個月內小恩將有出征的機會。”

  蒯恩雙目射出振奮的神色。

三人明白他的心情,蒯恩是有大志的人,在侯亮生悉心指導下,學曉明辨是非,生出以天下為己任的意向。侯亮生的死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令他感到一切都完了。現在忽然來個峰迴路轉,眼前出現全新的局面,得到了奮鬥的方向,一洗頹氣,他的興奮之情,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風道:“我們應否警告司馬道子呢?因為假如陳公公確是孫恩的人,司馬道子將身處險境。若司馬道子忽然遇害,我們也不好過。”

他們現在的權力,源於司馬道子,司馬道子出事,會直接影響他們。

屠奉三欣然道:“坦白說,我恨不得有此事發生。如果司馬道子忽然橫死,會便宜誰呢?當然是我們。現時在建康,權力最大的是司馬道子,等於半個皇帝。其次便輪到司馬元顯,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元顯會倚重我們,為他穩著政局,那我們不用打孫恩,已可把持朝政了。”

蒯恩道:“如果他們兩父子同時遇害呢?”

屠奉三道:“那就更理想,劉裕可憑他的聲譽、手上的實力,以保皇為名,接收建康軍的兵權。”

宋悲風道:“這麼說,陳公公是不會行刺司馬道子哩!”

屠奉三道:“理該如此。要殺司馬道子豈是容易,像他這種經歷過風浪的皇族人物,對任何人都有戒心。例如像今天我們和他達成的秘密協議,他絕不會洩露予陳公公。且明知盧循窺伺在旁,司馬道子怎敢掉以輕心。如是明刀明槍,陳公公要殺司馬道子,根本是不可能的。”

宋悲風道:“小裕今晚是否決定了赴李淑莊之會?”

屠奉三道:“讓劉爺一個人去吧!否則會被李淑莊看不起他。我們須言行合一,真正信任劉爺是殺不死的真命天子。”

  劉裕心中苦笑。唉!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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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鞭長莫及

  邊荒集,說書館。

  人人神色沉重。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昨夜高彥遇襲,雖給向雨田打傷幾個人,顯示出他強橫的實力,眾人仍不大放在心上。到剛才荒人在掌握局勢、高手盡出的情況下,仍被對方輕輕鬆鬆的突圍而去,他們方感事態嚴重。

只要其它秘人有向雨田一半的功夫,已是難以應付的事。想起當年圍捕花妖的艱苦過程,眾人仍是猶有餘悸。

只有劉穆之冷靜從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卓狂生道:“只要能捱到燕飛回來,我們便可以扭轉局勢,現在則處於捱揍的局面,敵暗我明。問題在我們能否捱到燕飛回來。”

燕飛不但是邊荒集第二呙手,更可能是天下第二高手,天下間有資格作他對手的數不出多少個,孫恩自是其中之一,慕容垂是另一個,至於第三個仍沒法叫出名字來。

有燕飛坐鎮邊荒集,當然是另一回事,至少剛才的情況諒不會出現,而追向雨田的是燕飛而不是王鎮惡,他們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擔心。

燕飛並非一般的高手,而是具備高度靈覺和擁有精神異力的人,超乎任何奇功絕藝之上,正是神出鬼沒的秘人的剋星。

江文清道:“形勢不至於那般惡劣吧!方總可以證實尚未有秘人混進集內來,邊荒集仍是安全的。劉先生不是有憑方總的靈鼻主動出擊的提議嗎?我認為此法仍是可行。”

陰奇嘆道:“我們總不能傾巢而出,即使傾巢而出,在邊荒這麼一片廣大土地上,要對付一個可跑得比馬腿還快的人,是沒有可能的。對付向雨田的唯一辦法,就是由小飛親自出馬,其它人都不行,人多也沒有用。”

慕容戰微笑道:“我們千萬不要失去鬥志,我明白陰兄的心情,看著向雨田在前面愈跑愈快,那挫折的感覺確令人沮喪。不過如果客觀點去看整件事,我們仍處於有利的位置。首先是高小子鴻福齊天,避過了向雨田的刺殺。其次是我們把向雨田逐離邊荒集,勢將影響秘族全面進犯的大計。最關鍵是我們在秘族發動前,生出警覺。現在就看我們的手段。”

  掌聲響起。

鼓掌的只有劉穆之一個人,到眾人全把目光投在他身上,這智者才氣定神閒的油然道:“慕容當家不愧主帥之材,把敵我形勢掌握得非常透徹。事實上我們仍處於優勢,而我們能否打贏此仗,仍是我原先的那句話:就是能否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說到底,不論秘族高手如何懂匿影潛形之道,他們仍是凡人,而非鬼物。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正如柔然公主說的,向雨田的本領並不在万俟明瑤之下,這樣的人,秘族能訓練出一個半個,已非常了不起,不會每個秘人都這般了得。正如邊荒集只有一個燕飛,假如邊荒集有十個八個燕飛,恐怕慕容垂早把千千小姐雙手奉還哩!”

姬別拍腿道:“對!我們不要被那姓向的傢伙嚇壞了。”

紅子春道:“請問劉先生,如何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

劉穆之微笑道:“在說及這方面前,我想先分析秘族的情況。”

卓狂生在他面對一排排坐著的荒人兄弟的說書台上欣然坐下,笑道:“趣味來了,經劉先生一番分析,感覺立即燦然一新,似是生機勃現。劉先生請說下去。”

眾人對劉穆之的才智已是心悅誠服,人人諍心聆聽。

劉穆之道:“慕容垂向万俟明瑤提出請求,万俟明瑤答應報恩,到万俟明瑤全面投入這場戰爭,定須要一段不短的時間作部署,秘族方可以發揮他們的戰力。只是將秘族從萬水千山外的北塞沙漠,調動到我們邊荒這個秘族一無所知的不毛之地,便非一件易事,我相信要對付我們荒人,秘族暫時仍是鞭長莫及,所以才有向雨田無來探路之舉。任秘人如何來去如風,恐怕仍要落後向雨田十天八天的光景,如果情況確如我所料,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高彥嚷道:“對!秘人該是仍在來此的途上。”

劉穆之續道:“現在秘人只能依賴慕容垂提供的邊荒形勢圖,又或由慕容垂的人帶路,到邊荒某處與向雨田會合後,才由已弄清楚邊荒形勢的向雨田分配任務。如果我們能先一步掌握到他們會合的地點,便可以傾巢而出,眾而殲之,說不定連向雨田也難逃劫數。如此將可粉碎秘人第一波的攻勢。”

方鴻生興奮的嚷道:“好計!只要去到敵人經過的地方,由於對方人數眾多,我一嗅便可見分明。”

呼雷方哈哈笑道:“這便是人盡其才了。”

劉穆之淡淡道: “我們的人才怎止於此。秘人在熟悉的沙漠固是如龍人海,可是在河道縱橫的邊荒只得任由我們整治。我們只須調配一艘雙頭船予方總,再以精銳好手保護,便可以沿河搜索,特別是泅水河段。兵貴神速,秘人是不會繞個大圈子以迂迴曲折的路線進入邊荒,所以必於泅水渡河,這樣肯定有跡可尋。只要找到秘人的踪影,我們便可以以戰船調動兵員,以雷霆萬鈞之勢,對秘人入侵邊荒尚未化整為零的部隊予以迎頭痛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顯示我們荒人是絕不好惹的。”

  眾人拍掌稱善。

劉穆之最令人佩服的地方,是料事如神,在對付向雨田一事上,雖然因對方高明,致功虧一簣,但已大顯他的功架。

故而他猜測一支秘人的部隊正在來此途上,各人都是信心十足。

如果成功擊垮這支秘人部隊,不讓對方有機會滲透邊荒,將會是另一局面。

拓跋儀道:“運金之事又如何?”

劉穆之道:“麻煩拓跋當家以飛鴿傳書通知貴主暫且按金不動,須待我們派人到平城接收,才可把金運來,這將是我們和秘人的第二場硬仗,必須從長計議,免大好機會白白浪費。戰爭便像下棋,對付秘人尤其如此,必須蓄著先手,牽著對方的鼻子來走,到最後秘人再沒法發揮破壞力,更別想淪為慕容垂的探子,我們便成功了。”

卓狂生長笑道:“戰略部署完成,餘下的細節,可再仔細研究,但方總的搜敵船該立即起行,以免錯失良機,記得帶備信鴿。”

江文清責怪道:“我看劉先生的話尚未說完呢?”

拓跋儀看看劉穆之的神色,笑道:“還是大小姐心細。”

卓狂生一呆向劉穆之道:“還有話要說嗎?”

劉穆之道:“仍是有關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方面,我們邊荒集擁有天下間最優越的兵器廠,不好好運用實在可惜。現在我們和秘人是處於戰爭狀態,不用講江湖規矩。他可以憑煙霧彈脫身,我們亦可憑火器毒器不擇手段的對付他們。如此我們將更有把握。”

姬別跳將起來嚷道:“這事包在我身上,我會動用所有人力物力,在三天內製出一批厲害輕便、容易使用的毒火手炮,保證秘人要吃不完兜著走。”

此時小傑旋風般衝進來,大嚷道:“小白雁上船哩!小白雁上船哩!老大!你的小白雁上船哩!”

呼雷方一把抓著他,喝道:“你胡嚷甚麼呢?”

小傑目光投往雙目睜大的高彥,道:“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鵠傳書,老大的小白雁依時登船,正往邊荒集來。”

高彥怪叫一聲,離椅彈起,凌空一個翻騰,落往出口處,亡命的衝了出去。

卓狂生低罵一聲,展開身法,追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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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逆我者亡

王鎮惡使盡渾身解數,硬擋向雨田一浪接一浪的三波攻勢,心中的驚駭實在難以形容。

王鎮惡自幼見盡北方的胡漢高手,絕不是沒有見過場面的人,卻從沒遇過類似或接近向雨田風格的人。

王鎮惡出生於北方最負盛名的武學世家,王猛當時被譽為北方第一人,聲勢尤在慕容垂和竺法慶之上。而王鎮惡本身更是練武的好料子,幼得栽培,由乇猛親自為他打好根基,王鎮惡本身又好武,故盡得王猛真傳,故而雖知向雨田並非尋常秘族戰士,仍有膽量隻身追捕。

向雨田先以近身搏擊的方武向他展開第一輪攻勢,以鬼魅般快速、令人幻象叢生的身法,配合身體沒有任何部分不可以作武器的招式,以手、掌、指、肘、肩、腳、膝、背、頭、發,向他發動水銀瀉地、無隙不入的攻擊。

王鎮惡的百金劍,最擅長的正是近身搏擊術,對方以他的所長來進攻他,頗含輕蔑之意,王鎮惡雖與他鬥個旗鼓相當,不落下風,但已知不妙。

如果自己在最強項上仍沒法取勝,此仗怎還有勝望,登時信心受挫。

接著向雨田化細膩為大開大合,硬以指風、掌勁、拳擊遠距強攻,令王鎮惡沒法展開近身決勝的手段。王鎮惡登時落在下風,支撐得非常吃力。

向雨田的內功心法非常邪異,卻肯定是先天真氣的一種,且已達宗師級的大家境界,忽寒忽熟、博大精微;快中藏緩、似緩實疾,氣隨意傳,輕重不一,教人防不勝防。而他每一擊都封死了王鎮惡的後著,教他空有絕技,卻是沒法展開,打得既難過又沮喪。

到展開第三波攻勢,向雨田再不依成法,所有招數都像臨場創作,彷如天馬行空,無跡可尋,真氣似若茫無邊際無局限。

  招招均是針對王鎮惡而發。

王鎮惡此時已完全陷進捱打之局,如果不是他心志堅強,從小養就一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恐怕早失去頑抗的鬥志。

  “砰”!

向雨田一指點正劍鋒,-股高度集中的指勁破開工鎮惡的真氣,直攻其心脈。

王鎮惡如斷線風箏般往後拋飛,凌空“嘩”的一聲噴出鮮血,再背撞大樹,滑坐地上,百金劍仍緊握手上,遙指這平生所遇最可怕和聰明的敵人。

向雨田閃電追至,到他身前丈許處止步,兩手張開,立時形成一個氣場,緊鎖住王鎮惡。

王鎮惡自忖必死,卻沒有就這麼放棄,默默提眾僅餘的功力,準備作死前的反擊。

向雨田雙目神色轉厲,喝道:“只要王兄願意解答我心中一道疑難,我可以任由王兄安然離開,絕不留難或另生枝節。我向雨田說的話,是從沒有不算數的。”

王鎮惡沒有因此而減低防備,皆因向雨田行為難測,也不知他是認真還是作假。微笑道:“死就死吧!有甚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過去數年我一直有生不如死的感覺,若向兄是想用說話令我失去戒心,我會鄙視你。 “

向雨田嘆道:“王兄在這樣的情況下,仍可保持笑容,兄弟佩服,更不忍騙你。王兄可以放心,我的問題非常簡單,只要王兄肯告訴我,你們如何曉得我藏身廢墟內,王兄便可以拍拍屁股回邊荒集去,事後我亦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王兄曾說過這番話。”

王鎮噁心中大懍,此人的才智確是非比尋常,明白到此為雙方爭雄的重要關鍵,故肯讓自己以此情報來換命。只由此可看出這人乃大智大勇之輩,高瞻遠矚,絕不計較一時的得失,知事情輕重之別。

王鎮惡苦笑道: “向兄動手吧!我王鎮惡怎會是這種卑鄙小人?”

向雨田哈哈笑道:“只從王兄這句話,我便曉得荒人確有妙法追查我的踪跡,而非誤打誤撞的湊巧碰上。”

說罷垂下雙手,微笑道:“王兄走吧!”

緊鎖著王鎮惡的氣場立即消失,他乘勢貼樹站起來,仍怕是計,皺眉道:“向兄是在說笑吧?”

向雨田嘆道:“我不是忽然大發慈悲心,也不是不想殺你,反是想得要命。不瞞王兄,自我十五歲開始,從未有人能在我全力出手下硬拼這麼多招,其感覺真是痛快淋漓。我不殺你的原因,是因為你仍有反擊之力,如果我恃強下手,己身損傷難免。”

王鎮惡訝道:“那有甚麼問題呢?只要傷勢非是致命,總可以復原。”

向雨田微笑道:“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早前施展血解之街,好能突圍逃出邊荒,至今元氣未復,只能使出平常六、七成的功夫。剛才我初以族傳功法秘技,仍奈何不了王兄。逼不得已下,只好施出看家的”種玉功“,才能壓伏王兄,如我要殺死王兄,只能憑此法方有望成功,可是此功法非常霸道,我若在真元未復前妄行出手,會反傷自身,造成永遠不能彌補的傷害,我是不會做這種蠢事的。”

王鎮惡愕然道:“種玉功?這是甚麼功夫?名稱竟如此古怪?”

同時心忖如他所言屬實,他復原後豈非更不得了,天下還有能製他之人嗎?

向雨田道:“很多事很難向王兄逐一解釋,王兄的性格亦頗像我的脾性,只可惜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你我之間敵我的死結難解。如果王兄有本領宰掉我,我只會佩服而不會怨恨。不過坦白說,那是沒有可能的。你認識燕飛嗎?”

王鎮惡已回氣過來,心中大定,緩緩還劍入鞘,道:“他將會是向兄的勁敵,王某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說罷出谷去也。

卓狂生退到高彥身旁,怨道:“從沒見過你這小於跑得這麼快的。”

高彥沒有理會他,目光在泊在碼頭區的大小船隻搜索。

卓狂生一把抓著他胳膊,惡兮兮的道:“你難道不害怕嗎?你是秘人的刺殺目標,秘人個個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你多等兩天的耐性也沒有嗎?”

高彥沒好氣道:“不要說是還要等兩天,多等兩刻我都辦不到,明白嗎?不要唬我,現在邊荒集並沒有秘人,而且他們都是旱鴨子,坐上船比耽在岸上安全,明白嗎?”

接著甩開他的手,朝泊在碼頭的一艘單桅小風帆掠去,嚷道:“老子要徵用你們的船。”

船內正有兩名漢子在忙碌著,聞言抬頭望去,見是高彥,其中-人欣然道:“高爺要到哪裡去?”

高彥毫不客氣跳上船去,理所當然的道:“我要去會我的小白雁,快開船。”

  另一人為難道:“我們還……”

高彥不耐煩的道:“不要嘮嘮叨叨,老子是會付錢的。”

卓狂生暗嘆一口氣,躍往船去,道:“順他的意吧!否則這小子未見著小白雁,早已急瘋了。”

  兩漢只好解碇開航,順水南下。

  劉裕想著王淡真。

抵達建康後,除了那夜在小東山密會謝鍾秀的時刻,被直接勾起對她的回憶,他已比以前“大有改善”。

現實根本不容他為王淡真暗自神傷。

到建康後,每一刻他都在生死成敗的邊緣掙扎,到昨夜殺死乾歸,今午又得到司馬道子明示的支持,他方可喘一口氣。

剛才他打坐養氣近兩個時辰,精神盡复,淡真義悄悄佔據了他的心神。

或許是小艇經過烏衣巷,觸動了埋藏在深心內與淡真初遇的動人回憶。

蒯恩在艇尾負責划艇,宋悲風坐在船首,他和屠奉三坐在中間,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宋悲風露出警惕的神色,留意水內水面的情況,防範的當然是盧循。

屠奉三在閉目養神,不過以他的性格,該是處於戒備的狀態下,以應付任何突變。

然而他們都知道,盧循該不會在這種情況裹下手,即使孫恩親臨,也無法同時應付他們四人。盧循更不行。

秋陽西下,秦淮河刮起陣陣寒風,吹得四人衣袖拂動。

今午的宴會,令他在為淡真洗雪恥恨的路上邁進了一大步,且可說是他王侯霸業的一個分水嶺,使他重新融入朝廷的建制內,成為有實權的人。

當他的荒人子弟兵進駐冶城,成為他的班底,即使司馬道子忽然反悔,想除去他仍要有精密的部署,不像以前般容易。

他真的很希望可親眼目睹劉牢之曉得此事時的反應和表情,看著他驚惶失措,對淡真之死,劉牢之毫無疑問要負上責任,他要看著劉牢之身敗名裂,悔不當初。

屠奉三睜開雙目,平靜的道:“到哩!”

劉裕朝前瞧去,與秦淮樓夾江對峙的淮月樓聳立在秦淮河南岸,更遠處便是朱雀橋,心中不由湧起奇異的情緒。很多很多年以後,若他已成為建康最有權勢的人,策馬經過朱雀橋,回想起今時在淮月樓東五層發生過的舊事,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呢?

  想著想著,劉裕站了起來。

宋悲風低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點。”

  蒯恩把艇子靠往南岸。

屠奉三提醒劉裕道:“記得你懷內的訊號火箭,我們在河上等你,只要我們看到訊號,可在半刻鐘內趕到。”

劉裕點頭表示知道,騰身而起,投往淮月樓去。

拓跋珪進入帳幕,到楚無暇身旁跪坐下去,探手撫上她的額頭。

楚無暇無力地張開眼睛,見到是拓跋珪,雙目現出驚喜的芒光,隨即又回复倦容,道:“你終於來了!”

拓跋珪極擅看人的眼睛,一般人的表情可以弄虛作假,眼神卻會出賣人的內心秘密,特別是瞳人的收縮與擴大,更像窗子般可讓人監視進深心裡去。

楚無暇的反應,令他對她戒心大減,登時憐意大增,不論她以前艷名如何遠播,但她對自己該是真心的,或至少有七、八成真。想到竺法慶和尼惠暉先後過世,彌勒教雲散煙消,她變得孤零零-個人,仇家遍地,卻沒有一個朋友,現在又為自己受了重傷,縱然他如何無情,也難無動於衷。

拓跋珪探手到羊皮被內尋上她的手腕把看,感覺著她的血脈在他指尖跳動,就在此一刻,他知道這迷人的美女是完全屬於他的,她的未來操控在他的手上。

柔聲道:“一切都過去了,我來接你回家。”

楚無暇閉上美眸,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動著,在閃跳的燈火裡,她失去血色的花容帶著超乎現實奇異的病態美,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吐道:“家?無暇還有家嗎?”

拓跋珪細心地為她整埋羊皮被子,微笑道:“你剛有了!”

楚無暇嬌軀輕顫,張開眼睛,射出火樣的熾熱,呼道: “族主!”

在這一刻,拓跋珪忘掉了她的過去,忘掉了她和燕飛間的恩怨,俯身輕吻她的香唇,因體恤她的傷勢,本想輕觸即止,哪知楚無暇-雙玉臂從被內探出來,纏上他頭頸,熱烈回應。

  唇分。

拓跋珪生出神魂飄蕩的醉心感覺。

楚無暇雙目緊閉,本是蒼白的臉泛起緋紅的血色,出現在她晶瑩剔透的臉膚下,更是驚心動魄的美艷。

拓跋珪勉強壓下再吻她的衝動,道: “以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休息一夜後,明早我們起程回平域去。”

楚無暇從急促的呼吸回復過來,輕輕喘息著道:“傷我的是万俟明瑤,她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

  拓跋珪吃驚道:“甚麼?”

楚無暇愕然張目往他瞧去,語道:“你怕她嗎?”

拓跋珪臉上震駭的神色仍未減褪,雙目睜大,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好一會後才回復平時的冷靜,低頭看她,反問道:“你怎知她是萬俟明瑤?”

楚無暇現出懷疑的神色,答他道:“大活彌勒與秘族有特殊的關係,原因異常曲折複雜,所以我對秘族有深入的認識,特別是秘人的武功心法,交手幾個照面,我便曉得對手是她。她雖傷了我,但我也有回敬,沒幾天功夫她休想復原。”

拓跋珪皺眉道:“你既知偷襲者是秘人,為何不告訴長孫道生和崔宏呢?”

楚無暇閉上眼睛,淡淡道:“我只想親口告訴你,除族主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拓跋珪差點說不出話來,半晌後嘆道:“秘人和我拓跋珪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會忽然攻擊你們呢?”

楚無暇道:“看來你並不曉得秘人和慕容垂的關係——不過知道的確實沒有多少個人。”

拓跋珪雙目射出凌厲神色,沉聲道:“秘人和慕容垂有甚麼關係?”

楚無暇抿嘴淺笑道: “無暇可以告訴你,但卻是有條件的。”

  拓跋珪奇道:“甚麼條件?”

楚無暇秀眸射出渴望的神色,輕柔的道:“奴家要在你懷抱內才說出來。”

拓跋珪沒好氣的笑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嚴重內傷。”

楚無暇嘆道:“奴家又不是要你對我幹甚,族主想到哪裡去了?”

拓跋珪嘆道:“待我出去處理了今夜的防務,才回來陪你好嗎?”

楚無暇驚喜的道:“奴家會耐心等侯。”

拓跋珪正要出帳,楚無暇又在後面喚他。

拓跋珪止步卻沒有回首,溫柔的道:“不可以待會才說嗎?”

楚無暇道:“我怕忘了嘛!奴家想告訴你,崔宏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論武功才智,在你陣營中均不作第二人想,如果沒有他臨危應變的本領,恐怕保不住五車黃金。”

拓跋珪沒有答她,揭帳而出,來到帳外,寒風吹來,拂掉帳內的暖意,更令他感受到帳內似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不由回味起身處溫柔鄉的滋味。

崔宏、長孫道生、叔孫普洛、長孫嵩等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身上。

拓跋珪雙目射出堅定果斷的神色,沉聲聲:“襲擊我們的是秘族的戰士。”

  崔宏愕然道:“秘族?”

拓跋珪從容道:“崔卿很快會認識他們。秘族今次是自取滅亡,竟敢站在慕容垂的一方,來和我拓跋珪作對。誰敢擋著我,誰便要死,万俟明瑤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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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亂世情鴛

高彥走到船尾,在卓狂生身旁坐下,此時已是夜幕低垂,還下著毛毛細雨,頗有秋寒之意。

卓狂生罵道:“終於肯坐下來嗎?看著你這個混蛋在船上走來走去,坐立不安,看的人也感難過。”

高彥反擊道:“不要拿我來出氣,眼光要放遠點。說書館不會因你不在而關門的,你手下的說書人會為你的甚麼《劉裕-箭沉隱龍》啊、甚麼《燕飛怒斬假彌勒》……繼續不停地說下去。勿要以為自己真是天卜第一說書高手,沒有你便不成。終有一天你會被別的說書人代替。時代是不住轉變的,有新的局面自然有新的故事,來迎合新的時代。他奶奶的,現在對你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讓《小白雁之戀》有個名留史冊的好結局,其它都是次要的,明白嗎?”

卓狂生沒好氣的道:“竟輪到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來教訓我。老子何時說過自己是不能被代替的?坦白說我還高興能有人代替,如此說書才會繼續興旺下去,百花齊放、熱熱鬧鬧的。你奶奶的,如果沒有我,你有今天一日嗎?他娘的!你該感激我才對。”

高彥道:“我真的感激你,所以才關心你。告訴我!你做人是為了甚麼?不是埋頭寫你的天書,便是到說書館大吹大擂,難道如此便滿足嗎?何不找個能令你動心的美人兒作伴?生活不致那麼枯燥無味。”

卓狂生搖頭嘆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過得枯燥無味?事實上我活得不知多麼充滿姿采、多麼爽快。娘兒我未試過嗎?

我左擁右抱時你仍躲在你娘的懷裡吃奶呢。不要說這麼多廢話,先管好自己的事吧!待會你如何應付小白雁? ”

高彥立即兩眼放光,神氣的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小白雁,聽你們這班壞鬼軍師的話只會弄砸老子的事。到船上後請你找個地方藏起來,老子自會哄得小白雁高高興興,心甘情願和我共度春宵,讓你多一台《小白雁情迷高小子,穎河樓船訂鴛盟》的說書。”

  卓狂生嘆一口氣,再沒有說話。

  邊荒集,北門驛站。

飛馬會主堂內,剛回來的王鎮惡向劉穆之、慕容戰、拓跋儀、江文清、姬別、紅子春、陰奇、費二撇、姚猛等述說與向雨田交手的經過。最後道:“如果他不是虛言恫嚇,當時只能使出平時的六、七成功夫,那此人的真正實力,該不在慕容垂之下,而他的靈活變通,秘技層出不窮,會使人更難應付。”

圍桌坐著的十多個人,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劉穆之道:“王兄曾和慕容垂交過手嗎?”

王鎮惡道:“喚我鎮惡吧!慕容垂曾指點過我的武功,所以我叮作出比較。”

江文清道:“他對劍認識這麼深,顯然在劍上下過苦功。現在他不用劍亦這麼厲害,此人的實力只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拓跋儀皺眉道:“通常擅長近身搏擊者,在遠距攻敵上總會差一點兒,而向雨田卻是兼兩方面之長,確教人驚異。”

費二撇沉聲道:“最令人震驚是他採取的戰略。誰看到鎮惡的百金短刃,都曉得鎮惡長於近身搏鬥,所謂”一寸短、一寸險“。任何師傅教徒弟,都知在對陣裡須避強擊弱,此人卻偏反其道而行,先讓鎮惡盡展所長,使鎮惡生出以自己最擅長的功夫仍沒法擊敗對方的頹喪感覺,然後再以完全相反的手段令鎮惡信心大幅下挫,這才施展殺手,只從他戰略卜的運用,便知此人非常難鬥。”

姬別笑道:“如是單打獨鬥,恐怕只有小飛才制得住他,幸好現在不用講任何江湖規矩,我們既知道他的厲害,當然不會和他客氣。”

劉穆之道:“在這襄以鎮惡最清楚秘族的情況,鎮惡你以前未聽過有這一號人物嗎?”

王鎮惡搖頭道:“爺爺生擒秘族之主万俟弩拿後,不久就身故,接著爹便被人刺殺,我們的家道中落,對秘族的情況更不清楚。”

劉穆之道:“向雨田確是秘族奇人,行事作風均教人難以揣測。他明明可以殺死鎮惡,偏是沒有下手,已可見端倪。而從鎮惡一句話,猜出我們有搜索他行蹟的方法,亦可推見他才智之高。現在方總的鼻子已成我們對付秘族的撒手間,這秘密必須守得緊緊的,絕不可以洩露予秘人,否則方總命危矣。”

江文清道:“這方面由我去處理,幸好知情者不多,全是自己兄弟,該不虞洩漏。”

慕容戰起立道:“愈知道多點關於秘族的事,我們愈能設計出針對秘人的手段。現在我會就這方面盡力,看看能否說服朔千黛站到我們的一方來。 ”

紅子春笑道:“戰爺要用美男計嗎?”

慕容戰笑罵道:“我尚有點自知之明,照鏡子時不會自我陶醉。”

又道:“策劃部署的責任由劉先生主持,方總不在,我們尤要打醒精神。不要盡信向雨田甚尚未復原一類的話,說不定是計。極可能向雨田是跟在鎮惡身後回來,看鎮惡會去見何人,再定刺殺目標。”

眾人目光投往窗外的暗黑去,心中部不由生出寒意。

像向雨田這樣的-個人,確能令人心生懼意。

淮月樓後的“江湖地”在建康非常有名氣,被譽為建康八大名園之一,排名第五,居首的當然是烏衣巷謝家的“四季園”。

要到“江湖地”,須穿過淮月樓的地下大堂。到達與西門連接的臨水月台。

臨水月台寬若庭院,有石階下接週回全園的遊廊此園柬窄西寬,小湖設在正中,置有島嶼、石磯、碼頭和五折牽橋。北端佈置曲廊,東段為依靠園牆的半廊,南段則為脫離園牆的曲折半廊,點以芭蕉、竹、石,開拓了景深,造成遊廊穿行於無窮美景的效果。

望淮亭是一座六角亭,位於“江湖地”東北角,高置於一座假山之上,周圍遍植柏樹、白蘭花、繡球等花木,臨湖處有白皮鬆,別有野致,配合湖面種植的睡蓮,意境高遠。既可俯瞰湖池,又可北覽秦淮勝景,名園名河,互為呼應。

劉裕報上名字,立即有專人接待,把他領往“江湖地”,與有“清談女王”之稱的李淑莊會面。

置身名園和層出不窮、柳暗花明的美麗夜景襄,劉裕亦感受著自己在建康剛建立的地位。

兩名俏婢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這兩盞照路明燈只是作個模樣,因為園內遍布風燈,不多也不少,恰如其份,益增尋幽探勝的園遊樂趣。在如此迷人神秘的環境裡,不但令人忘掉塵俗,也使人難起爭強鬥勝之心。

沿湖漫步,聽著秦淮河在右方流動的水響,淮月樓矗立後方,盈耳的笙歌歡笑聲,隨他不住深入園裡,逐漸減退,更似是他正不住遠離人世。

經過了昨夜對清談的體會,劉裕特別感受到樓內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方武。

四周倏地暗黑下來,只剩下兩盞引路燈籠的光芒,然後眼前一亮,望淮亭出現上方。從他的角度看去,見到的是望淮亭的亭頂和以石塊砌成的登亭階梯。

  李淑莊是不得不見他。

不論她如何富有,如何有勢力,有多少高鬥權貴撐她的腰,但她該知道他劉裕仍有足夠的力量毀掉她。

隨著桓玄的威脅與日俱增,天師軍的亂事加劇,他的影響力亦水漲船高。或許現在他拿她沒法,但只要她是聰明人,當明白形勢是會扭轉過來的。

  她是否聰明人呢?

江文清、劉穆之、王鎮惡、費二撇,在二十多名大江幫好手的前後簇擁裡,繞過夜窩子,往大江幫在東門的總壇舉步。

在邊荒集各幫會裡,以大江幫繼承自漢幫的總壇有最強大的防禦力。王鎮惡到柬門總壇是為了有個安全的環境療治內傷,而劉穆之更需一個理想的安樂居所靜心思考,為這場與秘人的鬥爭運籌帷幄。

劉穆之已成了邊荒集的智囊,由於他不懂武功,故必須由荒人提供最嚴密的保護。

江文清以輕鬆的口吻,問王鎮惡道:“鎮惡似乎對受挫於向雨田手上的事,絲毫不放在心上,我有看錯嗎?”

王鎮惡從容答道:“大小姐看得很準,我從不把江湖中的二人爭勝放在心頭,只著重千軍萬馬在戰場上的成敗,所以只要能保住小命,真的不會計較一時得失。”

費二撇道:“鎮惡滿意現在的處境嗎?比之初來時,你便像變成另外一個人。”

王鎮惡欣然道:“邊荒集是個奇異的地方,荒人更是與別不同,現在我充滿鬥志和生趣,只想好好的和慕容垂大干一場,生死不計。”

劉穆之微笑道:“我會比較明白鎮惡的感受,因為我們是乘同一條船來的。”

江文清道:“是甚麼驅使鎮惡你忽然興起-遊邊荒集的念頭,天穴的吸引力真的這麼大嗎?”

王鎮惡嘆道:“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自我爹被刺殺後,我一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看著家族一天一天的衰落,受到以慕容垂和姚萇為首的胡人排擠,受盡屈辱。到淝水戰敗,大秦皇朝崩潰,不得不倉皇逃命,那種感覺真的不知如何道出來。我一直活在過去裡,思念以前隨爺爺縱橫戰場上的風光,尤不能接受眼前的情況。我一直想返回北方去,死也要死在那裡,但又知是愚不可及的事,心情矛盾得要命。”

費二撇語重心長的道:“人是很難走回頭路的,你爺爺是一心栽培你作另一個他,你嚐過在沙場上威風八面的滋味,忽然變成一個無兵無權的人,當然難以接受。老驥伏棍,志猶在千里之外,何況你正值有為的年月,怎肯甘心老死窮鄉之地。邊荒集肯定是你最佳的選擇,你可視她為建功立業的踏腳石,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番話。”

拓跋儀回到內堂,一陣勞累襲上心頭,那與體力沒有多大的關係,而是來自深心的頹喪感覺。今天午後他收到一個可怕的消息,卻不敢告訴其它荒人兄弟,一直藏在心底里。

於參合陂一役裡,近四萬燕兵向拓跋珪投降,卻被全體坑殺。

消息來自從平城來的族人,只敢告訴拓跋儀。

  燕飛是否曉得此事呢?為何燕飛沒有在此事上說半句話?

從戰爭的角度去看,拓跋珪這殘忍的行為是扭轉兩方實力對比的關鍵,於當時的情況來說,亦有這種需要,因為以拓跋珪的兵力,實難處理數目如此龐大的俘虜,只是糧食供應上已是一道難題,且難乘勝追擊,像如今般輕易席捲雁門、乎城的遼闊土地。這場大屠殺有利也有弊,弊處是會激起燕人誓死反抗拓跋族之心。以後儘管能擊敗慕容垂,但只要燕人一口氣還在,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寧死不降。

在戰場上殺敵求勝,他絕不會心軟,可是坑殺四萬降兵,而對方全無反抗之力,雖然非是史無前例,例如漢人戰國時的長平之役,秦將白起便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數目是參合陂之役的十倍,拓跋儀仍感顫栗,沒法面對,這實是有傷天和。

說到底拓跋姓和慕容姓均同屬鮮卑族,同源同種,令人感慨。

他感到再不了解拓跋珪,又或許到現在他才真正認識拓跋珪。

從孩提的時候開始,在濃密的眉毛下,拓跋珪有一雙明亮、清澈、孩子般的眼睛,卻從不像其它孩子般天真無慮,不時閃過他沒法明白的複雜神情。今天他終於明白了,那種眼神是任何孩子都沒有的仇恨,對任何阻礙他復國大業的人的仇恨。

收到這個駭人的消息後,他感到體內的血涼了起來,也感到累了,勝利的感覺像被風吹散,代之而起是-種不知道為了甚麼,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為了甚麼而努力的荒涼感覺。肉體的力量失去了,剩下的是一顆疲累的心。

  拓跋儀在椅子上坐下。

拓跋珪是拓跋鮮卑族的最高領袖,他的決定便是拓跋族的決定,其它人只有追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當情況掉轉過來,勝利者是慕容寶,同樣的大屠殺會降臨在他們身上。以慕容寶的殘忍性格,是不會留下任何拓跋族人的性命。

  香風吹來。

一雙柔軟的手從後纏上他的頸子,香素君的香唇在他左右臉頰各印了一下。

拓跋儀探手往後輕撫她的秀發,嘆了一口氣。

在這充滿殘殺和仇恨的亂世,只有她才能令他暫忘片刻煩憂。

  “又有甚麼事今你心煩呢?”

拓跋儀享受苦她似陽光般火熱的愛,驅走了內心寒冬的動人滋味,嘆息道:“沒有甚麼!只要有你,其它一切都沒有關係。”

香素君坐入他懷裡,會說話的明眸白他一眼,微嘆道: “還要瞞人家,自今早起來後,便沒見過你,剛才你又在外堂與你的荒人兄弟閉門密談,還說沒有事情發生?”

拓跋儀把她摟入懷裡,感覺著那貼己的溫柔,道:“另一場戰爭又來哩!你害怕嗎?”

香素君嬌軀微顫,問道:“還有人敢來惹你們荒人嗎?”

拓跋儀忽然覺得“荒人”這兩個字有點刺耳。他頂多只是半個荒人,也因此燕飛不支持他當荒人的主帥,而選取了變成真正荒人的慕容戰。

想作真正的荒人,首要是“無家可歸”,只有邊荒才是家。

他多麼希望自己是真正的荒人,與邊荒集共生死榮辱,不必顧慮此外的任何事。

只恨事實非是如此,他只是拓跋珪派駐在邊荒的將領,有一天拓跋珪改變主意,他便要遵命離開,且不能帶走眼前意中人,除非得到拓跋珪的首肯。

他幾敢肯定以拓跋珪的性格,如果不是礙於燕飛,早巳把他調離邊荒集。因為拓跋珪要的是盲目忠於他的手下,而不會是他。

  這個想法令他更感失意。

拓跋儀道:“天下間確沒有多少人敢惹我們荒人,但慕容垂和桓玄卻不在此限。”

香素君道:“我很想告訴你,只要有你拓跋儀在,我香素君便不會害怕。但卻不想騙你,我真的很害怕。說對戰爭不害怕的人,只因未經歷過戰爭。我是從北方逃避戰火而到南方來的,對戰爭有深切的體會。”

拓跋儀捧著她的俏臉,愛憐的道:“這樣好嗎?我們縱情相愛,但當戰火燒到邊荒集來,我便要你立即離開邊荒集,除非邊荒集能安度難關,否則你永遠都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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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女王本色

映入劉裕眼簾的,是個修長、苗條的背影。李淑莊俏立在亭崗邊緣處,正椅欄眺望星夜下的秦淮河。確頗有點“清談女王”

  君臨秦淮河的氣魄。

亭內石桌上,擺了兩副酒具,一個大酒壺外,尚有精緻的小食和糕點。

她穿的是碧綠色的絳紗拾裙,外加披帛,纏於雙臂,大袖翩翩,益顯其婀娜之姿。領、袖俱鑲織錦沿邊,在袖邊又綴有一塊顏色不同的貼袖,腰間以帛帶系扎,衣裙間再加素白的圍裳,腳踏圓頭木屐。

  “夫人!劉大人駕到!”

一把低沉、充滿磁性的婉轉女聲道:“你們退下去。”

  她仍沒有回過頭來。

兩婢悄悄離開,為望淮亭而特建的小崗上,只剩下他們這對敵友難分的男女。

劉裕生出她不但懂得打扮,更懂引誘男人的感覺,至少在此刻,他的確很想一睹她的芳容。

李淑莊徐徐道:“請劉人人到妾身這邊來!”

劉裕沒有依足她說的話,舉步走到她身後半丈處便停下,道:“劉裕拜見夫人。”不知是否被她美態所懾,還是因置身於這景觀絕佳的亭崗上,又或是因溫柔的晚夜,他本要大興問罪之師的鋼鐵意志,已有點欲化作繞指柔的傾向。

就在此一刻,他感應到發自她嬌軀若有如無的寒氣,那並非普通真氣,而是由先天真氣形成的氣場,換過以前的他,會毫無所覺。

李淑莊並沒有訝異他留在身後,淡淡道:“劉大人可知妾身為何肯見你呢?”

劉裕啞然笑道:“若只聽夫人這句話,肯定會誤會夫人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我想反問一句,只要夫人一天仍在建康,對見我或不見我,竟有選擇的自由嗎?”

李淑莊從容不迫的道:“如果你真的認為如此,我再沒有和劉大人繼續說下去的興趣了。劉大人請!”

劉裕心叫厲害,她直接擺明不怕自己,且以行動來挑釁他,不客氣的向他下逐客令。他已對她觀感大改,知道她絕不簡單,眼前臨事不亂的風範,令劉裕肯定她鎮定的功夫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時間他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他可以做甚 呢?難道動手揍她嗎?贏不了將更是自取其辱。來之前,他真的沒想過李淑莊是如此豪氣和霸道的一個女人。

劉裕微笑道:“且慢!請夫人先說出肯見我的原因,讓我可以考慮該否請夫人收回逐客令。好嗎?”

李淑莊緩緩別轉嬌軀,面對劉裕。

劉裕深吸一口氣,開始明白她怎會被尊為“女王”。

  這是張充滿瑕疵的臉龐。額高頷寬、臉孔長了一點兒,顴骨過於高聳,鼻子亦略嫌稍高,可是所有缺點加起來,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她的一雙眼睛,便像明月般照亮了整張臉龐,有如大地般自然,沒有任何斧鑿之痕,如圖如畫。

這也是張非常特別的迷人臉孔,不像紀千千般令人一看便驚為天人,卻是愈看愈有味道;愈看愈是耐看。

她烏黑的秀發,梳成三條髮辮,似遊蛇般扭轉繞於頭上,作靈蛇髻,更為她增添了活潑的感覺,強調了她臉上的輪廓。

李淑莊唇角現出笑意,目光大膽直接地上下打量他,像男人看女人般那樣以會說話的眼睛向劉裕品頭論足,道:“我想見你,是想看看劉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這麼有本領竟能殺掉乾歸。”

劉裕此時方勉強壓下,因乍睹她豔色而生出的情緒波動,沉著應戰,道:“敢問乾歸和夫人是哪一種關係?”

李淑莊淡淡道:“絕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和乾歸有點淵源,詳情恕不便透露,不過憑這點關係,足可令我為乾歸稍盡綿力。當時我李淑莊仍未認識你劉裕劉大人,只知你是與荒人搭上的北府兵內的亡命之徒,是各方面都欲得之而甘心、殺之而後快的人物。兼且我與謝家沒有交情,在此種種情況下,助乾歸一臂之力是江湖里最普通不過的事,這也是江湖義氣。劉爺要怪淑莊,淑莊也沒有辦法,只好硬挺下去,看看是否撐得住。這番話我原本並不打算說出來,以後也不會重複,還會推個一乾二淨。我李淑莊並非如劉爺所說的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我做甚事也經過深思熟慮,不信的話,劉爺請深入調查,看可否拿著淑莊助乾歸的證據?”

劉裕心中喚娘,曉得自己已被逼在下風。問題在自己對李淑莊是一知半解,而對方對他劉裕卻是瞭如指掌,完全掌握到他的弱點。

他非是沒有毀掉她的實力,可是後果卻不是他能承擔的,因為他在建康只是初站穩腳步,根基仍是薄弱,一個不好,會惹來建康權貴的反感和鄙棄。

要知李淑莊乃建康權貴五石散的主要供應者,如自己在沒有確鑿證據下,毀去了她,沉迷於藥石的建康權貴,將會視他為破壞者,不投向桓玄才是怪事。

即使他有真憑實據,通過司馬道子來對付她,後果更是堪虞,他作為建康救星的形象會徹底崩潰,在建康高門大族的眼中,淪為司馬道子的走狗,以後休想抬起頭來做人。

他和李淑莊的瓜葛,只能以江湖手法來解決。但現在騎虎難下,如何風風光光的下台,又可不損他的威信呢?

  一時間,劉裕頭痛至極點。

慕容戰進入小建康,心中頗有感觸。

他發覺自己變了,以前他從不會這關心別人,邊荒集對他來說只是個為本族爭取利益的地方,可是剛才一路走來,他卻感到街上每一個人都似和他有關連,而他則會不惜一切去保障他們的生命,讓他們可以繼續享受邊荒集與別不同的生活樂趣。

他成長於一個民風強悍的民族,生活在崇尚武力的時代,對以武力來解決一切紛爭已是習以為常,養成他好勇鬥狠的作風。

到邊荒集後,他開始人生另一段路程,學習到單靠武力,是不足以成事。一切以利益為大前題,武力只是作為達致“和睦相處”的後盾,邊荒集自有其獨特的生存方式。可是他的族人並不明白他,反誤解他,令他感到非常為難,致分歧日深。正是他的族人只逞勇力,結果成為了慕容垂軍旗的祭品,他亦變成了荒人。

但真正改變他的是紀千千,當他初遇紀千千的一刻,他有種以前白活了的感覺,生命到此一刻方具有意義。不過那時他尚未知道,改變才正開始。

到了今天,他對紀千千再不局限於一般男女的愛戀,而是提升往更高的層次,能以理智和崇高的理想來支配感情。這是一個理智與感情長期矛盾和衝突下的複雜過程,令他對紀千千的感情愈趨濃烈,他的理性亦變得更堅定,人也變得更冷靜——冰雪般的冷靜。

而朔千黛則像忽然注進他感情世界一股火熱的洪流,打破了本趨向穩定狀態的平衡。

  他該如何對待朔千黛呢?

想到這襄,他發覺正立在旅館的門階上。

李淑莊不待劉裕答話,雙目閃過得色,油然道:“我想見劉爺你,是想看你是何等人物;但肯說這番話,卻是因認為劉爺是個明白事理、懂分寸的人。妾身說的話或許不順耳,卻只是說出事實。乾歸的事,我在這襄向劉爺賠個不是,希望我們之間的問題,亦止於乾歸。以後劉爺有甚麼需要妾身幫忙,妾身會樂意甘心為劉爺辦事,要的只是劉爺一句話。”

劉裕心中真的很不服氣,但也知奈何她不得。這個女人處處透著神秘的味兒,絕不像她表面般簡單。且手腕圓滑,如果她擺開下台階自己仍不領情,只會是自討沒趣。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劉裕欣然道:“李大姐確名不虛傳,劉裕領教了。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乾歸的事便一筆勾消。”

李淑莊風情萬種的嫣然一笑,道:“劉爺很快會明白妾身是怎樣的一個人,劉爺的量度更教妾身感動,將來淑莊必有回報。

  請劉爺上座,讓妾身敬酒賠罪。 “

劉裕心中苦笑,來前怎想得到如此窩囊了事,今次確是陰溝裡翻掉了船兒。

慕容戰剛跨過旅館門坎,一個店伙迎上來道:“戰爺果然來了!”

慕容戰暗感不妙,問道:“誰告訴你我會來的?”

店伙道:“是一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說的,她還留下了一件東西給戰爺。”然後邀功似的低聲道:“我怕有人多手拿了,所以一直貼身收藏。”邊說邊從懷裹掏出以布帛包著長若半尺呈長形的物件,雙手恭敬奉上。

慕容戰取在手裡,不用拆看已知是匕首一類的東西。一顆心不由往下直沉,道:“那位姑娘呢?”

店伙道:“她黃昏時結賬離開,還著我告訴戰爺,她再不會回來。”

慕容戰打賞了伙計,失魂落泊的離開旅館。

  唉!她終於走了。

他寧願她先前來見他時如她所說般立即離集,而不是像如今般當他抱著希望和期待來找她時,她卻人去房空。

她終於作出了選擇,且是如此絕情。一切再不由他來決定。慕容戰感到自己陷入一種難以自拔但又無可奈何的失落裡,想像著她正逐漸消失在集外蒼茫的原野深處,而他心中尚未復原的傷疤,再次被撕裂開來,淌出鮮血。

  或許,他永遠再見不到她了。

小艇駛離淮月樓,朝青溪的方向駛去。

劉裕詳細的說出見李淑莊的經過,事實上也沒甚好說的,片刻便把情況清楚交代,然後苦笑道:“我們低估了她。”

屠奉三沉吟道::晅個女人是個禍根。 “

宋悲風訝道: “沒有那嚴重吧!她對朝廷並沒有直接的影響力。”

屠奉三道:“你有想遇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建康臥虎藏龍,到今天此女仍未被人看破身懷絕藝,只是這點已絕不簡單。”

劉裕道:“她會否確為桓玄的人,只是桓玄一直瞞著你。”

屠奉三斷然道:“桓玄根本沒有駕馭她的能力。”

宋悲風道:“之前我們是低估她,現在是否又把她估計得太高呢?”

屠奉三道:“我認為我的看法很中肯。告訴我,我們劉爺久經風浪,何時曾吃過這種虧,還要忍氣吞聲,當著她說概往不究。只是這點能耐,已知她不是一般青樓女子。我們對她的出身來歷一無所知,只曉得她在幾年間從青樓姑娘一躍而為秦淮河最大兩所青樓之一的大老闆,還控制建康丹藥的供應,做人更是八面玲瓏,又精通清談之道,成為建康最富有的女人。這麼的一個人,怎會只甘心於一般的榮華富貴?只是她一心隱瞞武功,已令人起疑。”

在船尾划艇的蒯恩默默聽著,不敢插話。

宋悲風終於認同,道:“她的確不簡單,不過她卻從沒有過問朝廷的事。”

屠奉三道:“這正是她最聰明的地方,如果不是被牽涉入今次乾歸的事件裡,我們怎知建康竟有如此危險的女人?”

劉裕道:“現今她是擺出與我們河水不犯井水的姿態,只要我們不去惹她,雙方間可以保持微妙的友好關係,她甚至町以在某些事上為我們出力。”

宋悲風苦惱的道:“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屠奉二道:“不論她是哪一方的人,但對她卻絕不可等閒視之。現在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她仍懵然不知我們劉爺身俱察破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的異能,對她生出警覺。”

劉裕道:“她在建康大賣所謂的”仙丹靈藥“,是否要毒害建康的高門子弟,令他們完全失去鬥志,這樣做對她又有甚麼好處?”

轉向宋悲風道:“安公怎會對她這種行為視若無睹呢?”

宋悲風嘆道:“問題在安公權力有限。當年司馬曜借司馬道子壓制安公,令安公縱有良政,仍難推行。何況高門子弟好丹藥之風盛行已久,要忽然下禁令,只會惹來激烈的反應。在顧全大局下,安公只好把這方面的事暫擱一旁。”

屠奉三道:“建康高門的風氣,誰也不能在一夜間改變過來,我們更不可以沾手,否則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李淑莊正是清楚這方面的情況,故不虞我們敢去碰她。”

劉裕苦笑道:“這口氣真難硬嚥下去。”

屠奉三笑道:“所以我說這個女人是個禍根。由於她在黑白兩道均吃得開,所以只是她本身已等若一個在建康無所不包的情報網,深入建康權貴的日常生活去。其影響力和作用是難以估量的。我們要視她為極度危險的人物處理,否則遲早會吃另一次虧。”

宋悲風道:“我們可以如何對付她?”

屠奉三道:“我們會在短時間內在建康紮根,再非無兵將帥,還可以在司馬道子的默許下,進行種種活動。我們是有能力就她在建康開闢另一條戰線,首先是要無孔不入對她展開偵察,至乎派人滲透進她的丹藥王國內,弄清楚她丹藥的來源,掌握她的實力,然後再看該與她合作還是摧毀她。這方面由我全權負責,李淑莊是個難得的對手,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此時宋悲風警覺的朝上游瞧去。

這時他們來到秦淮河和青溪兩河交匯處,一艘小船正從青溪順流迎頭駛來,比他們乘坐的小艇大上一倍,船身亦較寬,平頭平底,在水上航行因受阻力較小,順流而下更是迅疾乎穩。

本來像如此的小船在建康的河道上最是平凡不過,可是此船卻令他們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首先是此船出現得突然,小船艙內更似堆滿了雜物,更令他們有戒心的是竟看不到船上有人。

  屠奉三喝道:“小心!”

話猶未已,來船竟忽然加速兼改向,再非是在旁駛過,而是順流朝他們直撞過來,且船上爆閃火光,似燃著了火引一類的東西,在黑暗的河面更是閃爍奪目,驚心動魄。

剎那間來船離他們已不到三丈的距離,根本無從躲閃。

蒯恩大喝一聲,跳將起來,手上船槳脫手射出,往來船船頭射去,反應之快,盡顯其機智和身手。

  宋悲風喝道:“左岸!”

換了不是屠奉二、劉裕等久經風浪的人,定會大惑不解而猶豫,皆因他們此時所乘小艇的位置,離右岸只是三丈的距離,而左岸則遠達十丈,故要離開危險的水域,當然以投往右岸為上著。

可是如果另有敵人埋伏於右岸,那便等若送上去給敵人祭旗,尤其想到偷襲者是練成黃天大法的盧循,這確是個絕不能去冒的險。

  “砰”!

船首粉碎,被蒯恩槳子發出的力道硬是撞得偏往右岸去,此時四人同時躍離艇子,投往左方河水去。

  “轟”!

來船爆成漫空火球,像暴雨般往他們的艇子灑過來,把艇子完全籠罩,如他們仍在艇上,肯定在劫難逃。

最厲害是隨火器爆炸往四面八方激射的銳利鐵片,無遠弗屆的朝仍在空中翻滾的他們狂射而來。

  這一著確是兇毒絕倫。

四人同時運起護體真氣,震開勢子減弱的及體鐵片。

  “蓬!蓬!蓬!蓬!”

四人先後掉進冰寒的河水里,亢前乘坐的小艇已陷入烈焰裡,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兩河交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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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心靈約會

盧循終於生出如徐道覆對劉裕般的懼意。

他錯失可能是今次到建康來,最後一個殺劉裕的機會。成敗只是一線之差,當載著歹毒火器的平底船爆炸的一刻,他正位於岸旁暗黑處,兩手各持一截圓木,憑此他可在水中藉力,攻擊在兩河交匯處任何掉進水里的敵人,以他的速度和功力,即使強如劉裕,在猝不及防下也肯定沒命。

今次他是不容有失,所以計算精確。等待的只是劉裕坐船返青溪的一個機會。

  苦候多時的機會終於出現。

自上次在瑯蚜王府門外行刺劉裕不遂,盧循便曉得糟糕,不但因試出劉裕武功大有進步,儘管在單對單的情況下,對方仍有一併之力,更不妙是對方提高了警覺,令他再難攻其無備。

所以要完成任務,必須有非常手段。

於是他動用天師軍在建康的人力物力,張羅了一批殺傷力驚人的毒火器,想出這個在河面進行刺殺的行動。

只要火器船能在離目標兩丈內爆炸,激飛的淬毒鐵片和毒火可令敵人或死或傷,再加上他伺機出手,幾可預見劉裕的敗亡。

只可惜對方撐艇的小子不論反應武功,均是他始料不及,競能臨危不亂,借擲出船槳於火器船進入必殺的距離前,先一步命中火器船,令火器船偏離了方向,就是那分毫之差,敵人險險避過大禍。

看著四人保持陣勢的沒入河水襄,盧循心中難受要命,船艇仍在河面燃燒,冒起一團團烏黑的濃煙,但河水已回復平靜,敵人肯定在水內深處潛游,他乘危出手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難道劉裕確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這個想法正是他懼意的源頭。

“燕郎呵!燕郎!你在哪裡呢?”

燕飛中止了渡江的行動,在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回應紀千千超越凡塵、距離和物質的精神呼喚。

那是一種像打破仙凡之隔的感覺,支撐他們心靈聯繫的或許是他們火熱的愛戀、深心的渴望,其中絕不容許半分人與人間的虛偽,是靈魂的接觸,美麗而玄秘。

燕飛倏地進入了與紀千千神交意傳的動人境界,他的精神越過茫茫黎明前黑暗的大地,高燃著毫無保留的愛火,應道:“在我眼前滾滾柬流的是千千熟悉的大江,對岸就是南方最偉大的都城建康。流過千千建康故居雨枰台的秦淮河水,於上游不遠處匯人大江,加入往大海傾瀉的壯麗旅程。”

紀千千的心靈與燕飛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再無分彼我,人為的阻隔再不起任何作用,因苦候多時而生的焦憂,在此刻得到了完滿回報。

紀千千在燕飛心靈內沉醉的道:“燕郎形容得真動人。千千忽然感到和燕郎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我們現在分享著的,正是世間所有男女夢寐以求,最動人無暇的愛。我們比任何人更能彼此了解,千千因為你而再不感到孤獨,沒有任何秘密或感情不可與你分享。這才是真正的愛,縱然千千在此刻死去,但我的一生再沒有遺憾。”

燕飛完全絕對地了解紀千千的感受,那並非理性的分析,而是全心全靈超乎言語的心的傳感,因為他們再非切斷隔離的兩個孤立個體,縱然肉體被萬水千山分隔開來,但他們的精神已結合為一!一切的渴望、期待、迷惘、熱情、痛苦赤裸裸地呈現出來,虛偽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他把心靈完全開放,讓紀千千感受到他心中每一個感情的波蕩,他對她最深沉的愛戀、撫慰她戰栗的靈魂,燕飛在心靈中應道:“死亡並非最後的境界,死亡之外尚有其它東西。千千的狀況如何?自上次我們在參合陂的對話後,千千的身體有沒有出現問題呢?”

紀千千道:“因為千千渴望能與燕郎你再作心靈的接觸,所以忘掉了一切,一念修持,在禪修上大有進境。像今次人家呼喚你,便感到比上次精神上強大多了,該可進行更長的心靈對話。最令人振奮的是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千千的內功竟頗有精進,每天便是練功和想你,我的身軀雖然失去了自由,精神卻是完全不受拘速和限制,對將來更是充滿期待和希望。參合陂之戰結果如何?勝的當然是燕郎的一方,這七、八天慕容垂都到了別處去,最奇怪是從來不離我們左右的風娘,也失去了影踪,令人更感事不尋常。”

燕飛把戰果如實報上,然後道:“確是奇怪,風娘不是負責看管你們嗎?”

紀千千道:“千千一直沒有機會向你提及風娘,她是個很特別的人,不時流露對我們的同情心。她還說認識燕郎的娘親,又說在你小時曾見過你。燕郎有印象嗎?”

燕飛心中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覺,道:“竟有此事,真教人意外。”

紀千千嘆息道:“燕郎呵!我又感到精神的力量在減退,不得不和燕郎分手,雖然千千尚有無盡的話要向燕郎傾訴。風娘似乎和你的娘有點恩怨。噢!燕郎保重,千千要走哩!”

  聯繫中斷。

燕飛睜開雙眼,已是天色大白,大江之水仍在前面滾流不休,波翻浪湧,就像他的心情。

“不要推哩!你的手別碰我,老子早醒了過來,你當我是像你那般的低手嗎?”

高彥瞪大眼睛朝下游方向瞧著,不理被他弄醒的卓狂生不滿的抗議,道:“那是否荒夢三號呢?”

卓狂生睡眼惺忪循他目光望去,在曙光照射下,隱見帆影,心忖以他的眼力仍沒法辨認是否邊荒遊的樓船,高彥當然更不行。站起來道:“讓我數數看,一片、兩片……哈!果然是我們的三桅樓船,你成功哩!”

高彥整個人跳上半空,翻了個觔斗,大喝道:“兄弟們!全速前進,我的小白雁來哩!”

駕舟的漢子苦笑道:“報告高爺,由昨晚開始一直是全速航行,沒可能再加速。”

卓狂生猶在夢鄉喃喃道:“有點不妥當,為何沒有雙頭船領航?”

高彥沒好氣道:“你是真胡塗還是假胡塗?因為道路安全方面證實沒有問題,所以為節省成本,雙頭船護航早已取消,你竟懵然不知。”

卓狂生乾咳以掩飾心中的尷尬,道:“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

高彥喜上眉梢,沒有興趣乘勝追擊,舉手嚷道:“小白雁你不用急,你命中註定的如意郎君來哩!”

  江陵城,桓府。

桓玄獨自一人坐在大堂裡,喝茶沉思,到門官報上任青娓到,才把杯子放到身旁幾子上,抬起頭來。

任青媞神情嚴肅的來到他前方施禮道:“青媞向南郡公請安!”

桓玄瞥她一眼,神態冷淡的道:“坐!”

任青媞側坐一旁,垂下螓首,顯然感覺到桓玄態度上的轉變。

  桓玄道:“昨晚睡得好嗎?”

任青媞輕嘆一口氣,似在責怪他昨晚沒有依約夜訪她,徐徐道:“算可以吧!不知南郡公一早召見奴家,有甚麼要緊的事呢?”

桓玄道:“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現在和劉裕是怎樣的關係?”

任青媞沒有抬頭看他,輕輕道:“不是已告訴了南郡公嘛!青媞和他的關係處於微妙的情況,既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

桓玄沉吟片晌,好一會後有點難以啟齒的道:“不殺此子,我絕不會甘心。”

任青媞終抬頭朝他瞧去,桓玄卻避開她幽怨的目光,仰望屋樑。任青媞黛眉輕蹙,道:“南郡公是否要奴家為你殺劉裕呢?”

桓玄點頭道:“任後有把握為我辦到這件事嗎?只有你能接近他。”

任青媞神態如常的道:“殺劉裕並不容易,因為他對我非是毫無戒心。可是南郡公有沒有想過,在目前的形勢下殺死劉裕,等若幫了劉牢之一個大忙,他再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司馬道子也是看透此點,才利用劉裕來牽制劉牢之。”

桓玄不耐煩的道:“劉裕有荒人作後盾,在北府兵內又有驚人的號召力,連建康的高門也因謝玄的關係對他另眼相看,愚民更以為他是真命天子,這樣的一個人,我怎能容他活在世上?比起來,劉牢之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因他殺王恭的行為,令他永遠得不到建康士人的支持,難有甚麼大作為。”

任青媞再次低首,柔聲道:“南郡公有令,青堤怎敢不從?讓奴家試試看吧!”

桓玄暗嘆一口氣,似欲說話,卻欲言又止,最後揮了揮手,似示意她離開。

任青媞神色平靜的道:“若南郡公沒有其它吩咐,青媞想立即動身到建康去。”

桓玄道:“有甚麼需要,儘管向桓修說,我會吩咐他全力支持你。”

任青媞頭道:“要對付劉裕,人多並沒有用。每過一天,他的實力便增強一些,青媞只能盡力一試,如果失敗了,南郡公勿要怪罪奴家。”

  說罷起立施禮告退。

桓玄呆看著她背影消失門外,再暗嘆一口氣時,一團香風從後側門捲進來,投入他的懷裡。

桓玄立即感慨盡去,一把抱緊懷內玉人,憐惜的道:“你全聽到哩!我和她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譙嫩玉伏在他懷裡,像一頭馴伏的小綿羊,嬌柔的道: “嫩玉清楚哩!縱然要為南郡公死,嫩玉也是心甘情願的。”

桓玄微笑道:“不准提”死“這個字,你肯隨我桓玄,我會令嫩玉有享不盡富貴榮華,家運興隆。”

譙嫩玉把俏臉緊貼在他胸膛,柔聲道:“我要為南郡公辦事。”

桓玄訝道:“我只要嫩玉好好的陪我,你還要去幹甚麼呢?”

譙嫩玉淡淡道:“嫩玉心中不服氣呢?”

桓玄忘掉任青,啞然笑道:“原來仍因除不掉高彥那小子而耿耿於懷。讓我告訴你,高小子的生死根本無關輕重,我已擬定對付荒人的全盤計劃,荒人風光的日子,是屈指可數了。”

譙嫩玉嬌嗲的道:“高彥怎夠資格讓我放在心上?我要對付的是劉裕。劉裕之所以能呼風喚雨,全賴得到荒人的支持,只要能毀掉邊荒集,劉裕打回原形,大不了是北府兵內較有號召力的將領。嫩五曾與荒人接觸,明白他們的手段。讓嫩玉作南郡公的先鋒,只要南郡公肯點頭,嫩玉有把握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異日南郡公麾軍邊荒,荒人將無力反抗。”

桓玄皺眉道:“荒人能公開你的名字,顯是他們當中有熟悉你底細的人,你這樣到邊荒集去太冒險了,我怎放心?”

譙嫩玉把他摟得更緊了,輕輕道:“南郡公可以放心,嫩玉可把荒人騙倒一次,當然可再騙倒他們。對做生意的人,邊荒集是來者不拒的。嫩玉會召集家族的高手助陣,不用費南郡公的一兵一卒。失去了邊荒集的支持,劉裕絕非南郡公的對手。”

桓玄終於心動,問道:“嫩玉心中有甚麼人選呢?”

譙嫩玉道:“當然是嫩玉的親叔譙奉先,他用毒的功夫不在我爹之下,且智計絕倫,武技強橫,只要我們能混進邊荒集去,摸清楚逞荒集的虛實,既可作南郡公的探子,又可於南郡公對邊荒集用兵之時,瓦解荒人的鬥志,來個襄應外合,到時哪怕荒人不乖乖地屈服。”

桓玄訝道:“如何瓦解荒人的鬥志呢?荒人全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故能屢敗屢戰,兩次失而復得。”

譙嫩玉欣然道:“任荒人是鐵打的,也捱不住穿腸的毒藥,只要我們掌握到荒人用水的源頭,可使大量荒人中毒身亡。說到底荒人不過足因利益而結合的烏合之眾,一旦引起恐慌,加上南郡公大兵臨集,荒人將不戰而潰,豈非勝過強攻邊荒集嗎?”

桓玄皺眉道:“據說荒人用水以穎河為主,水井為副,下毒的方法恐怕行不通。”

譙嫩玉胸有成竹的道: “用毒之法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但我們必須到邊荒集實地視察,方可針對情況施毒。嫩玉想為南郡公辦點事嘛!保證不會再令南郡公失望。”

桓玄笑道:“我對嫩玉怎會失望,簡直是喜出望外。”

譙嫩玉在他懷裹扭動嬌軀,撒嬌道:“南郡公壞死哩!”

桓玄開懷大笑,雙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譙嫩玉呻吟道:“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呵!”

桓玄欣然道:“我正是在做最正經的事。”

譙嫩玉把玉手從摟著他的腰改為纏上他的脖子,喘息道: “南郡公答應我了嗎?”

桓玄猶豫道:“你去了,誰來陪我度過漫漫長夜呢?”

譙嫩玉道:“當郡公成為新朝之主,嫩玉不是可以長伴聖上之旁,伺候聖上嗎?”

桓玄雙目亮了起來,想像著成為九五之尊的風光,完成父親桓溫未竟之志,成就桓家的帝皇霸業。

  譙嫩玉道:“怎麼樣呵?”

桓玄低頭看她,沉聲道:“好吧!但如果情況不如理想,嫩玉千萬不要冒險,最重要是能安然回來,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

譙嫩玉歡呼一聲,主動獻上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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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長生毒咒

  “燕飛!”

  一艘小舟,由上游駛下來。

燕飛騰身而起,落到艇子上,訝道:“怎會這麼巧的?”

安玉晴掉轉船頭,神態悠閒的搖櫓,靠著大江北岸逆流而上,微笑道:“我是專誠在此等候你哩!”

她一身漁夫船家樸實無華的打扮,戴著壓至秀眉的寬邊笠帽,卻愈發顯現出她清麗脫俗的氣質,雙眸宛如兩泓深不見底、內中蘊含無限玄虛的淵潭。

燕飛曉得自己仍未從與紀千千的心靈約會回復過來,故問出這句像沒長腦袋的話,道:“讓小弟代勞如何?”

安玉晴輕柔的道:“燕大俠給小女子好好的坐下,事實上我很享受搖櫓的感覺。”

燕飛灑然坐在艇子中間,含笑看著她,這美女有種非常特別的氣質,就是可令人緊張的情緒鬆馳下來,生出無憂無慮的感覺。

安玉晴靜靜地瞧著他,忽然輕嘆一口氣,道:“與你在白雲山分手後,幾天來我不住思索,想到了一個問題。”

燕飛興致勃勃地問道:“能令姑娘用心的問題,當非尋常之事,是否與仙門有關係呢?”

安玉晴現出一個苦惱的神情,道:“你猜錯哩!這個問題與你有直接的關係,且是非常驚人,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燕飛駭然道:“不是那麼嚴重吧?我真的完全捉摸不到姑娘的意思,如何心裡可有個準備?”

安玉晴苦笑道:“我有點不想說出來,但站在朋友的立場,又感到非說不可。”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玉晴道:“在說出來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次你和孫恩在邊荒集外決戰,事後天師軍廣泛宣揚你已死在孫恩手底,而事實上你的確失踪了一段時間,其間發生過什麼事呢?”

燕飛到此刻仍未弄清楚安玉晴心中想到的問題,只好老實的答道:“那次決戰我是慘敗收場,還完全失去了知覺,到醒來時才發覺自己給埋在泥土下。 ”

安玉晴訝道:“孫恩怎會如此疏忽呢?”

燕飛道:“孫恩並沒有疏忽,當我被他轟下鎮荒崗之時,任青媞出手偷襲他,令他沒法向我補上一掌。接著窺伺在旁的尼惠暉,卻把我帶走和安葬。嘿!這些事與姑娘想到有關我的問題,究竟有何關連呢?”

  安玉晴嘆道:“今次糟糕哩!”

燕飛一陣心寒,隱隱想到安玉晴的心事,該與他的生死有關。

安玉晴欲語還休的看了他兩眼,然後徐徐道:“還記得我在烏衣巷謝家說過的話嗎?我說你令我生出恐懼,是對自己不明白事物的懼意,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尚未有人能達至胎息百日的境界,所以你該已結下金丹,更奇怪你為何仍未白日飛升,因而弄不清楚你是人還是仙。記得嗎?”

燕飛點頭道:“姑娘確說過這一番話。”

安玉晴道:“尼惠暉從孫恩手底下把你帶走,是要向孫恩示威,表達她對孫恩的恨意,至於把你埋葬,則因見你生機已絕,又因起了憐惜之心,不願見你曝屍荒野,故讓你入土為安。豈知你竟死而復生。”

燕飛道:“我並沒有見到閻羅王,該還沒有死去,或者可說尚未完全斷氣。”

安玉晴定睛看著他,道:“你這句話該錯不到哪裡去。據古老的說法,人有三魂七魄,肉身死亡後,三魂七魄便會散去,到回魂時才會重聚,看看是否死得冤枉,再決定該否陰魂不散繼續做鬼,又或轉世輪迴。這說法是真是假,當然沒有活人知道。”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給你說得我有點毛骨悚然。唉!姑娘請說出心中的想法,希望我可以接受吧!”

安玉晴道:“當時你的確死了,可是魂魄仍依附肉體,重接斷去的心脈,令你生還過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燕飛輕鬆了點,道:“那我並沒有真的死去,只是假死,我也聽過族人中有人死了兩天,忽然復活過來的事,這死而復生的人,還多活了兩年才真的死掉。”

安玉晴道:“你肯定已結下求道者夢寐以求的金丹。”

燕飛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糊塗起來,皺眉道:“金丹究竟是什麼東西?我真的感覺不到身體內多了任何東西。”

安玉晴道:“金丹便是我們道家致力修練的陽神,又稱身外之身,觸不著摸不到。據典籍所說,凡結下金丹者,會成為永生不死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苦笑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不想說出來哩!對道家來說,這當是天大喜訊,對你來,卻是……唉!我也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燕飛呆看著她,好一會後道:“假若有人將我碎屍萬段,我是否仍能不死呢?”

安玉晴嘆道:“你的問題恐怕沒有人能回答,只有老天爺才清楚。唉!你的臉色又變得很難看哩!”

燕飛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心中翻起了千重澎湃洶湧的巨浪,衝擊著他的心靈。

  安玉晴說的話很有說服力。當日破土而出時,燕飛確有死而復生的感受,且從此生出能感應紀千千的靈覺。事情怪異得令他也感到難以接受,只不過逐漸習慣過來,故能對己身的“異常”也不以為異。

他更明白安玉晴說的“糟糕”意何所指,因為她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他的“紅顏知己”。

對矢志成仙的人,“永生不死”確是一種恩賜,因為可擁有無限的時間,去尋找成仙的方法,堪破生死的秘密。

可是對他來說,那隻是一個永無休止的夢魘,他更變成一頭不會死的怪物。那絕非祝福,而是詛咒,且是最可怕的毒咒。

試想想,看著紀千千從紅顏變成白髮,看著她經歷耆老病死,而他燕飛則永遠是那個模樣,不論對紀千千或是對他,是多麼殘忍可怕的一回事。那時唯一解決的辦法,便是自盡——如果他可以辦得到的話。

安玉晴沒有打擾他,默默搖櫓,渡過大江,駛入秦淮河去。

唯一解決的方法,便是開啟仙門,趁紀千千仍青春煥發的好時光,兩人一齊攜手破空而去,直闖那不知是修羅地獄還是洞天福地的奇異天地,怎都好過看著千千老死,而自己則永遠存活人世。

但他早否定了這個可行性,即使他讓紀千千先他一步進入仙門,紀千千也會被仙門開啟的能量炸個粉身碎骨。

  這是個根本沒法解決的難題。

燕飛生出被宣判了極刑的感覺,且是人世界最殘酷和沒有終結的刑罰。

安玉晴柔聲道:“唯一結束長生苦難的方法,便是練成《戰神圖錄》最終極的絕學”破碎虛空“,把仙門開啟,渡往彼岸,看看那邊是何光景。對嗎?”

燕飛抬頭朝她望去,接觸到是她深遂神秘,每次均能令他心神顫動的美眸,內中充滿渴望和期待。

燕飛遽震道:“這是否姑娘心中唯一在意的事呢?”

安玉晴縱目秦淮河兩岸的美景,悠然神往的道:“我自小便對眼前的天地充滿好奇心。天的盡頭在哪裡呢?地的盡頭又在哪裡?一切是如何開始?一切又如何結束?眼前的事物是否只是一個幻象?人來到世上,有什麼目的?生命是不是如季節星辰般不住循環往復?所以我對世人的爭逐名利,看得很淡;但又對佛道兩家的成佛之說,抱懷疑的態度,直至遇上燕飛你,親耳聽到仙門開啟的情況,心才安定下來。仙門的另一方,是不是洞天福地並不重要,只要知道這個可能性,我不試試看絕不會甘心。可是經細心思考過你述說天地心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狀況,仙門像是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可是要跨出這一步,卻是難比登天,可望而不可即,心中的矛盾,怕只有燕飛你明白。”

燕飛苦澀的道:“我明白。唉!假若我能打開仙門,姑娘敢否毫不猶豫地闖進去呢?”

安玉晴平靜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破碎虛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力能開天闢地的絕世招數,將超越了任何武學大師的極限,終其一生只能能使出一次,且要耗盡所有潛能。你明白嗎?仙機只有一個,你如讓了給我,而我又確能越門而去,你將永遠錯失到達彼岸的機會,還要承受不可知的嚴厲後果,你仍願意這為我犧牲嗎?”

燕飛為之啞口無言,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須為紀千千著想。

安玉晴微笑道:“我的生命因仙門而充滿惱人的情緒,你也因己身史無先例的困境,被逼要面對最終極的難題。人生便是如此永遠是苦樂參半。但我們和其它人都不同,我們追求的並非一般世俗的得與失,而是超越生死,超脫人世。”

  燕飛仍是無言以對。

安玉晴道:“你要在哪處登岸呢?我暫時寄居於支遁大師的歸善寺,你找到支遁大師,便可以找到我。不必有事才來找我的,閒聊也可以呢!”

劉裕來到主廳,屠奉三正和蒯恩說話,後者聚精會神的聆聽,不住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對蒯恩這個後起之秀,劉裕和屠奉三等早認定他是可造之材,卻從未想過他可以如此出色,到建康不到十天工夫,便屢立大功。先是悉破乾歸的刺殺方法,昨夜更多虧他及時擲出船槳,改變了敵方火器船的方向速度,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裕在兩人身旁坐下,訝道:“為何要以這種紙上談兵的方式傳小恩練兵之術?待我們的邊荒勁旅到達後,臨場授法,效果不是會更理想嗎?”

屠奉三沉聲道:“因為我想再見楊全期,看看可否盡最後的努力,策動他和殷仲堪先發製人,扳倒桓玄。”

劉裕愕然道:“還有希望說服他們嗎?一個不好,反會牽累你。何況這裡更需要你。”

屠奉三微笑道:“小恩在統兵一事的識見才能,肯定可給你一個驚喜。侯先生的循循善誘,已在小恩身上顯現出驕人的成果,只要給他機會,保證可令你滿意。更何況我不在還有你,只要你提攜小恩,讓他在我們的荒人兄弟心中建立權威,小恩將是你的頭號猛將。”

蒯恩不好意思的道:“屠爺太誇獎我了,但我定會盡力而為,希望不會辜負兩位爺們的厚意。”

屠奉三又道:“這更是一種策略上的考慮,不論桓玄或徐道覆,對我慣用的戰術和手段都知之甚詳,如此便是有跡可尋。

但小恩是新人事新作風,只要我們把他栽培成材,便是一著奇兵。 “

劉裕曉得屠奉三去意已決,皺眉道:“如果真的扳倒桓玄,司馬道子去了這個頭號勁敵,還用倚賴我們嗎?”

屠奉三歎道:“話是這麼說,但你和我都清楚楊殷兩人,怎會是桓玄和聶天還的對手?我只是希望他們能掌握先機,不致一觸即潰,俾可以盡量延遲桓玄全面向建康發動的時間,否則在我們仍疲於應付孫恩之時,更要憂心桓玄。”

劉裕正要說話,見蒯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一動,向蒯恩道:“小恩心中有甚麼話,儘管放膽說出來。”

屠奉三也笑道:“對!不用害羞。你曾到過邊荒集去,該曉得荒人都是妙想天開的瘋子,而劉爺更是瘋子裡的瘋子,面對強敵壓倒性的兵力,仍想著如何玉成小白雁和高彥的美事。”

蒯恩提起勇氣,道:“縱然桓玄和聶天還連手,要攻陷有如此強大防禦能力的建康都城,仍是力有未逮,否則不會拖延至今天,又千方百計爭取劉牢之站到他們的一方去。桓玄尚有一個顧慮,就是怕若與建康軍戰個兩敗俱傷,會被天師軍檢到便宜,所以一天天師車仍在,桓玄都不會直接攻打建康。”

這番話對劉裕和屠奉三來說,已是老生常談的事,但蒯恩到建康只是短短幾天時間,便掌握到情況,確是令人激賞。

  屠奉三點頭道:“說得好!”

  劉裕鼓勵道:“說下去吧!”

蒯恩的膽子大起來了,道:“桓玄獨霸荊州後,可以做的事是封鎖建康上游、斷去建康最主要的命脈,令上游的物資難以源源不絕的運來支持建康,而建康在被孤立的惡劣形勢下,將更難應付天師軍。”

  劉裕和屠奉三均點頭表示同意。

封鎖建康的上游是桓玄的撒手,更是他力所能及,又是掌握主動的高明手段。當建康局勢不堪水道命脈被截斷之苦時,欲反攻莉州,桓玄便可以逸待勞,來個迎頭痛擊,一戰定江山。劉裕和屠奉二雖明知如此,仍是無從措手,所以才有敗中求勝的策略。

屠奉三今次要重返荊州,正是希望能把桓玄封鎖大江的計劃盡量推遲。

蒯恩續道:“要改變這種情況是沒有可能的,但小恩認為在天師軍敗北前,桓玄該不會魯莽地進行鎖江行動,因為這會引起建康高門大族的極大反感,認定桓玄是個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日後儘管他能擊敗建康軍,對他的管治會有非常不良的影響。

還有是在桓玄的立場來說,最佳策略莫如坐山觀虎鬥,最理想是天師軍潰敗,而建康軍和北府兵又傷亡慘重,然後桓玄便可以風捲殘兵的姿態,席捲建康,取代早已令建康高門大族心死的司馬氏皇朝。 “

  屠奉三和劉裕齊齊動容。

宋悲風的聲音在後側門處響起道:“這個看法很新鮮,更是非常有見地。”

蒯恩赧然道:“只是小恩的愚見。”

宋悲風坐F 後,屠奉三道:“繼續說下去。”

蒯恩道:“屠爺勿要怪小恩冒犯,小恩認為殷楊兩人是沒有半點機會的,這個險不值得屠爺去冒,我們現在應集中精神對付孫恩,另一方面則以邊荒集牽制桓玄,例如在壽陽集結戰船,令桓玄有顧忌,勝過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

屠奉三點頭道:“小恩的說法很有道理。”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顯是以為自己人微言輕,想不到說出來的想法會得到屠奉三的採納和重視,也從而看出屠奉三納諫的胸襟。

  就在此時,四人均有所覺。

一道人影穿窗而入,迅如鬼魅,四人警覺地跳起來時,方看清楚來者是燕飛。

蒯恩是唯一不認識燕飛的人,還以為來的是敵人,箭步搶前,一拳向燕飛轟去,眾人已來不及喝止。

燕飛一掌推出,抵住蒯恩的鐵拳,竟沒有發出任何勁氣交激的風聲,臉露訝色道:“這位兄弟的功夫非常不錯。”

蒯恩發覺拳頭擊中對方掌心,真勁如石沉大海,駭然急退時,屠奉三歎道:“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終於駕臨建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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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30:59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九流招數

王鎮惡踏入小廳,劉穆之正一個人默默吃早點,一副沉思的凝重神情。

王鎮惡在他身旁坐下,隨手取了個饅頭,先拿到鼻端嗅嗅,然後撕開細嚼起來。

劉穆之朝他瞧去,微笑道:“昨夜睡得好嗎?”

王鎮惡欣然道:“睡覺算是我感到驕傲的一項本領,通常合眼便可一睡至天明,如果不是有此絕技,恐怕我早撐不下去,自盡了事。”

劉穆之淡淡道:“你剛才吃饅頭前,先用鼻子嗅嗅,是否怕被人下了毒?”

王鎮惡尷尬的道:“這是個習慣。以前在北方是保命之道,現在卻變成不良習慣,讓先生見笑了。”

劉穆之同情的道:“看來你以前在北方的日子,頗不好過。”

王鎮惡頹然道:“看著親人-個一個的忽然橫死,當然不好受,我本身也被人行刺過五次,每次都差點沒命。”

劉穆之皺眉道:“苻堅競如此不念舊情嗎?”

王鎮惡苦笑道:“如果他不眷念舊情,我早屍骨無存:” 他不想再談過去了的事,轉話題道:“先生想出了應敵之法嗎?”

劉穆之道:“要對付大批的秘族戰士,只要依我們昨天擬定的計劃行事,該可收到效果。叮是要應付像向雨田這的一個人,我反感束手無策。從此人的行事作風,可知此人是個不守常規、天資極高、博學多才,能睥睨天下的高手。這樣的一個人根本是無從揣測,也不能用一般手法制之。邊荒集雖然高手如雲,人才濟濟,但能製服他的,怕只有燕飛一人,只是燕飛卻到了建康去。”

王鎮惡深有同感地點頭道:“我雖然和他交過手,可是直至此刻,仍看不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古怪是還有點喜歡他。這個傢伙似正似邪,但肯定非是卑鄙之徒,且予人一種泱泱大度的風範。”

劉穆之嘆道:“我今早起來,最害怕的事是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那肯定不會是甚好事,例如某個議會成員被他刺殺了,又或給他偷掉了象散荒人榮辱古鐘樓上的聖鐘。幸好一切平安。”

王鎮惡失笑道:“先生的想像力很豐富,要偷古銅鐘,十個向雨田也辦不到。”

劉穆之苦笑道:“雖然是平安無事,但我的擔心卻有增無減,現在的情況只是暴風雨來前的安詳,以向雨田的心高氣傲,肯定下不了被我們逐出邊荒集這口氣,更要弄清楚我們憑甚麼能識破他的行藏,所以他該正等待一個立威的機會,而他的反擊肯定可以命中我們的要害。他會從哪方面人手呢?”

又問道:“告訴我!向雨田究竟是個無膽之徒,還是過於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呢?”

  劉穆之這個疑問,是有根據的。

自向雨田在鎮荒崗神龍乍現,接著突圍逃出邊荒集,至後來明明可以殺死工鎮惡,卻偏把他放過,均是令過慣刀頭詆血的老江湖難以理解的事。他沒有殺過半個人,也不讓任何人傷他半根毫毛。

但他究竟是因膽小而不敢冒受傷之險?還是因為過度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不願負傷?則是沒有人能弄清楚的事。

王鎮惡肯定地道:“他絕不是膽子小的人,反是膽大包天、目空一切的人,所以才敢孤身到邊荒集來。可是他見難而退的作風,確是令人費解。”

劉穆之道:“只要弄清楚此點,我們說不定可找到他的破綻弱點,從而設計對付他。”

又沉吟道:“知難而退四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以他的身手,如果受傷後仍力拼,該有機會擊殺高少,可是當他發覺姚猛有硬擋他一劍的實力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可知這個險他是不肯冒的。放過你還可依照他的解釋,說是不願受到永不復原的傷勢,但對付高少卻沒有這個問題,教我想也想得胡塗了。”

王鎮惡思索道:“或許他正修練某種奇功異藝,在功成前不可以受傷。唉!天下間哪有這種古怪的功夫呢?”

劉穆之頭痛地道:“向雨田的威脅是無處不在,防不勝防。他只是每天找一個人殺來祭旗,便可令邊荒集陷入恐怖的慌亂裡,對邊荒集正在復興的經濟造成嚴重的打擊,那時誰還政來邊荒集做生意?”

王鎮惡搖頭道:“他該不是這種濫殺無辜之徒,在我心中他是頗具英雄氣概的人,且著重自己的聲譽。假如他隨意殺人,將變成另一個花妖,惹起公憤,以後只能過四處逃亡的日子。”

劉穆之像是想到了甚麼,遽震道:“我猜到他下一個目標是甚麼哩!”

高彥心兒卜卜跳著來到本是程蒼古的“船主艙”,現在卻是尹清雅居宿的艙房門前,舉手卻似沒有勇氣敲門,神情古怪。

站在廊道盡處離他兩丈許處的卓狂生、程蒼古和十多個隨船兄弟,無不各自現出一皇帝不急,急煞太監“的趣怪表情,以手勢動作催促他速速叩門。

由於全船客滿,程蒼古只好捱義氣把自己的艙房讓出來給小白雁,自己則擠到荒人兄弟的大艙房去。小白雁也是奇怪,登船後沒有離房半步,更不碰船上的佳釀美食,只吃自備的食水乾糧和水果。

  “篤!篤!篤!”

高彥終於叩響艙門,旁觀的卓狂生等,人人一顆心直提到咽喉頂,屏息靜氣,看高彥是如他自己大吹大擂的受到熱情的招呼,還是會被小白雁轟下穎水去。

小白雁甜美的聲音從內透門傳出來,嬌聲道:“到了邊荒集嗎?哪個混蛋敢來敲本姑娘的門?”

眾人強忍發笑的衝動,靜看情況的發展。

高彥聽到小白雁的聲音,登時熱血上湧,整張臉興奮得紅了起來,先挺胸向眾人作了個神氣的姿態,然後對著艙房的門張大了口,當人人以為一向“能言善辯”的他勢將妙語連珠之時,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累得眾人差點搥胸頓足,為他難過。

小白雁的聲音又傳出來道:“楞在那里幹甚?快給我滾,惹得本姑娘生氣,立刻出來把你煎皮拆骨。”

卓狂生排眾而出,作了個要掐死高彥的手勢,一臉氣急的表情。

高彥在眾的壓力下,終於口吐人言,以興奮得沙啞了的聲音艱難的道: “是我!嘿!是我高彥,雅兒快給我開門。”

膾房內靜了下來,好一會也沒傳出聲音。

眾人更是緊張得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房內的小白雁終於響應了,道:“高彥?哪個高彥?我不認識你這個人,快給我滾蛋。”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小白雁不是為高彥才到邊荒來嗎?高彥又常吹噓與小白雁如何山盟海誓,海枯石爛,此志不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高彥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回复神氣,發揮他三寸之舌的本領,清了清喉嚨,昂然道:“雅兒說得好!究竟是哪個高彥呢?

當然是曾陪你出生入死,亡命天涯,作同命鴛鴦的那個高彥。來!快乖乖的給我開門,很多人在……嘿!沒有甚麼。 “

眾人差些兒發出震艙哄笑,當然都苦忍著,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息。高彥那句未說完的話,該是“很多人在看著哩!這個臉老子是丟不起的”諸如此類。

小白雁“咭”的一聲笑了出來,又裝作毫不在乎的道: “有這麼一個高彥嗎?人家記不起來了。”

眾人放下心來,曉得“小兩門子”該是在耍花槍作樂。

高彥回復常態,哈哈笑道: “記起或記不起並不重要,我高彥可助雅兒重溫舊夢,例如再揉揉雅兒的小肚子。哈!快給為夫開門。”

小白雁低罵一聲,由於隔著又厚又堅實的門,最接近她的高彥亦聽不清楚她罵甚麼。看來不是“死色鬼”、“臭小子”便是“混蛋”一類的罵人字眼。

高彥失去了耐性,嚷道: “快開門!否則我會運起神功,把門閂震斷,來個硬闖新房。”

小白雁失聲嬌笑,喘息著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你是甚麼斤兩?憑你的功夫,再練十世也震不斷這鐵門閂,何況門根本沒有上閂,想捱揍的便滾進來!你當我仍不曉得你和你那班荒人混賬,串通來算計我的勾當嗎?我今次是來尋你晦氣的,夠膽量的便進來吧!”

  高彥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燕飛坐在艇頭,默然無語。

看著他的背影,在船尾划船的宋悲風,心中頗有感觸,回想起當年燕飛落魄建康時,謝家正值其巔峰時期,謝玄斬殺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竺不歸,司馬道子亦因石頭城被奪而不敢吭半聲。

燕飛呆瞧著川流不息的河水,心中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他從沒有想過,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執子之手”,卻不能 “與子偕老”中的“偕老”,竟會成為一個無從解決的問題。過去的所有努力、奮鬥、掙扎,全像失去了意義。儘管將來能從慕容垂的魔掌救出紀千千,等待他們的將是個可怕的噩夢。青春轉瞬即逝,他們倆不能一起“老死”的分異,對紀千千來說,是個至死方休的絕局;對他來說,則是永無休止的刑罰。

照安玉晴的話,自盡亦不能解決他的問題,縱使肉身毀滅了,他仍會以陽神的形式存活下來:水世作孤魂野鬼。

安玉晴說得對,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練成《戰神圖錄》的最後-招“破碎虛空”,且要突破人類的極限,產生力足以讓他攜紀千千破空而去的能量,與紀千千穿過仙門,抵達彼岸,在傳說中神奇的洞天福地作一對“神仙眷屬”。

  唉!

  安玉晴又如何呢?他忍心只顧著紀千千,卻拋下這位能觸動他心弦的紅顏知己嗎?

  想得實在有點太遠了。以他現在的功夫,距離“破碎虛空”的境界尚遠,何況還有其它難題,更遑論可攜美破空而去。

可是他更不能就此束手接受己鑄成死局的命運,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便要奮鬥到底,完成幾近沒有可能的事。

如何可以突破這個現世的囚籠,令噩夢真的化作仙緣,他是茫無頭緒。如何可以再作突破呢?

  忽然間,他想到了孫恩。

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到哩!”

小艇速度減慢下來,緩緩靠往烏衣巷謝府的碼頭。

  “砰”!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高彥從房內倒飛出來,重重撞在廊道的壁上,再滑坐地板,更痛得牙裂嘴,還要及時打手勢阻止眾人過去幫忙,那情景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小白雁尹清雅的嬌罵聲從敞開的房門傳出來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還敢再來騙本姑娘?你竟當我是那好欺負的嗎?

  你奶奶的!哼!分明和你的荒人狐群狗黨蛇鼠一窩,互相勾結來騙我,害得我在師傅和郝大哥跟前大丟面子,人家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硬撐下去,心中恨不得把你抽筋剝皮。甚麼“小白雁之戀”?鬼才和你談戀愛。 “共度春宵”更是混淆事實。你當我小白雁是甚麼人?我心裡憋得不知多麼辛苦,幸好你這小子懂得裝死,令我找到脫身的藉口,到邊荒來找你算賬。這一腳算是輕的了,快給本姑娘有多遠滾多遠,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醜惡的虛偽瞼孔。 “

高彥聽到尹清雁說了這又氣又急,卻字字如珠落玉盤、清脆而沒有間斷、罵人也得悅耳動聽的大串話後,方勉強回復過來。先瞥了卓狂生這罪魁禍首一眼,傳遞“今回我給你害死哩”的信息。然後呻吟道:“唉!難怪雅兒誤會,事情是這樣的…

  …“

尹清雅叱道:“閉上你的臭嘴,我再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語。給你這把根本不是事實的東西傳得街知巷聞,我以後還嫁得出去嗎?”

高彥辛苦的捧著肚子站起來,使人人均曉得小白雁是踹了他的肚子一腳,搖搖晃晃的挨壁站定,喘息道:“雅兒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你一定嫁得出去,我已預備了大紅花轎來載你回家成親。”

聽著的眾人無不現出高彥就快沒命的姿態神情,如此在尹清雅氣上心頭的當兒,仍說這種佔人家姑娘便宜的話,不是找死才怪!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小白雁並沒有像瘋了般的雌虎,立即從房內扑出來辣手摧草,反“噗哧”嬌笑起來,油然道:“我小百雁會嫁你?想瘋你的心哩!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是絕不會看上你的,你喜歡可攬鏡自照陶醉一番,卻休想本姑娘奉陪。”

高彥終於站直身體,卻不敢靠近艙房入口,回復常態,嘻皮笑臉的道:“雅兒怎麼想不重要,最要緊是老天爺怎麼想,我們是前世就注定今世要作夫妻的。不要以為我是胡說八道,只要雅兒肯靜心想想,為何你小白雁尹清雅又會和高彥這冤家在這裡打情罵俏呢?便知冥冥中實有安排……呵!”

眾人正聽得直搖頭,高彥追女孩子的本領,肯定是第九流,果然高彥話尚未說畢,已往旁急閃。

  “砰”!

  拳風撞在木壁上,發出聲音。

如果被拳勁命中,保證高小子幾天內要失去說話的能力。

高彥向卓狂生回報要掐死他的手勢,然後故作瀟灑的一個旋身,以他認為最美妙的姿態轉回入門處。賠笑道:“雅兒息怒,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總言之,雅兒你已回來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讓我們再續前緣,攜手在邊荒集吃喝玩樂,我保證可以哄得雅兒你高高興興,直至感到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眾人莫不想閉上眼睛,好眼不見為淨,看不到高彥被狠揍的慘狀。

再次大出眾人所料,小白雁今回沒有發惡,反笑吟吟的道:“誰要你陪呢?我到邊荒集玩耍解悶兒是我小白雁的事,你若敢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我會把你那雙狗腿子打斷,看你怎麼跟上我?”

高彥見尹清雅再沒出手,立即神氣起來,跨檻入門,笑道:“你還要把我的手弄斷才行,否則我爬也要爬在你身後。哈!

  玩笑開夠哩!讓我們好好的坐下來,互訴離情,大家……呵!我的娘! “

今次的情況完全在眾人意料之內,高彥逃命似的從房門退出,朝他們的方向撲至。

  卓狂生搶前一把扶著他。

人影一閃,小白雁現身門外,見到十多雙眼睛全投在她身上,呆了一呆,然後怒容被沒好氣的表情替代,接而“噗哧”嬌笑,宛如鮮花盛放,看得程蒼古這種老江湖也感目炫神迷,才狠狠道: “你這死小子真沒有用,竟找這麼多人來幫手。”

言畢回房去了,還“砰”的一聲關上門,且拉上門閂。

卓狂生與高彥四目交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其它人都發起呆來。

就在此刻,船首的方向傳來長笑聲,只聽有人喝道:“老子向雨田,燒船來哩!識相的就給我跳下河水去。”

  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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