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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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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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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31:34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與敵周旋

蒯恩到了馬行去,青溪小築剩下劉裕和屠奉三兩人。閒聊兩句後,不由又說起昨晚遇襲的事。

屠奉三道:“當時盧循究竟是單獨行動,還是另有同夥呢?”

劉裕沉吟道:“我曾思索過昨夜發生的事,很大的可能性是不止盧循一人,因為既要操控載滿火器的船,又要向我們施襲,光憑他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屠奉二點頭道:“盧循其時應在岸上某處埋伏,好趁我們慌亂甚或受創的情況下對你展開致命一擊。他的幫手則點燃船上引爆火器的藥引,又在水內發勁使火器船加速,看當時火器船的來勢,此人極可能是陳公公本人,只有像他那種高手才辦得到。”

劉裕道:“只要我們查出那段時間內陳公公是否在王府內,便可以證實陳公公是否盧循的人。”

屠奉三苦笑道:“問題在我們如何去查證呢?難道直接問司馬元顯嗎?”

劉裕頹然點頭,同意屠奉三的看法。

屠奉三道:“何況以陳公公的狡黠,必會有掩飾行藏的方法,問也問不出東西來。此外尚有另一個問題,在此事上李淑莊是否有參與呢?否則盧循怎可能如此準確的掌握到我們的行踪?”

劉裕皺眉道:“不大可能吧!李淑莊既與乾歸有關係,怎可能又勾結盧循?”

屠奉三笑道:“世事的曲折離奇,往往出人意表。到現在我們仍弄不清楚李淑莊的底細,亦不知道她的立場和想法,更不曉得她和乾歸的真正關係。對她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劉裕皺眉道:“她因何對殺我這麼熱心呢?”

屠奉三道:“她助乾歸對付你,可能確如她所說的,是向乾歸盡江湖道義;但如果她有份參與昨夜的事,便該是殺人滅口,以免暴露她一向掩飾得非常好的秘密身份。這個女人肯定是敵非友。”

劉裕道:“這當是對她的結論吧!嘿!你是否仍要去見楊全期?”

屠奉三苦笑道:“小恩說得對,不值得冒這個險。眼前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擊敗天師軍,其它一切,都不到我們去理會,我們的力量亦不容許我們這般做。”

劉裕沉吟片刻,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小飛似是心事重重、強顏歡笑的樣子。”

屠奉三點頭道:“燕飛確是有點異常,或許是擔心秘族對邊荒集的威脅吧!”

劉裕嘆道:“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與慕容垂的鬥爭,本已因慕容寶的八萬大軍全軍覆沒露出曙光,誰都估計不到慕容垂還有這一手。”

屠奉三道:“慕容垂能威震北方,縱橫不敗,當然有他的本領。今次他對邊荒集是志在必得,如果被他毀掉邊荒集,我們也要完蛋,真令人煩惱。”

劉裕道:“我們的荒人兄弟並不是那容易對付的,何況據小飛說,邊荒集又多了兩個傑出的人才,其中一個且是王猛的孫子。”

屠奉三笑道:“我們確不用費神多想,只須做好手上的事,別忘記你是真命天子,是不會走上絕路的。”

  劉裕以苦笑回應。

此時司馬元顯來了,未坐好便興奮的道:“謝琰攻陷吳郡哩!據聞位處吳郡下游嘉興的天師軍也聞風而潰,撤往吳興,現在通往會稽的路已廓清,只要沿運河而F ,十天內將可直接攻打會稽。”

劉裕愕然道:“怎麼可能這麼快?謝琰的主力大軍該仍末完成攻擊的部署。”

司馬元顯欣然道:“但朱序的先鋒鋒部隊已渡過太湖,在吳郡的西面登陸,而謝琰的部隊則進駐無錫,形成分兩路夾擊吳郡之勢。”

屠奉三淡淡道:“徐道覆在施誘敵深入之計哩!”

司馬元顯仍然情緒高漲,笑道:“今次徐道覆肯定弄巧反拙,我爹已使人去知會謝琰,警告他有關徐道覆誘敵深入再截斷糧道的奸計,並著謝琰分兵攻打吳興,令賊軍動彈不得,而吳郡和嘉興則由重兵留守,以保不失,只要保痔糧線暢通,無踢,吳那、嘉興三城互為呼應,遠征軍在強大支持下,等若一把利劍直插入天師軍的心窩,勝果可期。”

劉裕和屠奉三早曉得司馬道子不會坐看謝琰慘中敵計,警告謝琰是必然的事。

司馬元顯又道:“這個是否好消息?”

屠奉二笑道:“徐道覆並不是省油燈,只要他能穩守義興和吳興兩城,又在太湖密藏戰船,隨時可作出反擊。今回輪到遠征軍兵力分散,戰線拉得太長,形勢絕不像表面這般樂觀。”

司馬元顯道:“我爹和我都研究過這方面的情況,幸好劉牢之的戰船隊會先一步從海路抵達會稽,牽制徐道覆,當謝琰大軍到達,便可以兩軍會師攻打會稽,然後再以會稽為前線基地,逐一收復附近城池。只要截斷賊軍南北的聯擊,義興和吳郡早晚會落入我們手上,那時賊軍就大勢去矣。”

劉裕正要說話,屠奉三在桌下發出-道指風,輕刺在他小腿上,示意他勿要說出來。屠奉三又岔開話題道:“燕飛來了!”

司馬元顯大喜道:“燕飛?他在哪裡?”

劉裕心中暗嘆,事實上他心情很矛盾,既希望遠征軍出師不利,令自己有機會披掛上陣,又不忍見玄帥之弟謝琰慘敗收場。

他當然明白屠奉三的意思,是不想自己提醒司馬元顯,令他們父子可再次提點謝琰。可以這麼說,遠征軍一天未敗,他們亦毫無建功立威的機會。

屠奉三答道:“燕飛隨宋大哥到謝家為道韞小姐治病。”

司馬元顯顯然非常崇拜燕飛,欣然道:“今晚我要設宴為燕飛洗塵。到哪裡去好呢?哈!當然是淮月樓束五層哩!該整修好了!此事由我去安排,就約定今晚酉時中在那襄見面如何?”

  說畢司馬元顯匆匆去了。

  兩人四目交投。

屠奉三微笑道:“劉爺怎麼看?”

劉裕嘆道:“任何精通兵法的人,都會採取遠征軍目前的策略,此事該早在徐道覆的計謀中。所以說到底,遠征軍正一步一步跌進徐道覆的陷阱去。 ”

屠奉三道:“照表面的情況看,遠征軍確勝算頗高,問題在吳郡和嘉興的居民賤民難分,內部不穩,只要除道覆在附近市下奇兵,隨時可來個大反攻,那遠征軍的如意算盤將打不響,且優勢全失。”

劉裕道:“現在我們可以乾甚麼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是到我們行動的時間了。軍情第一,現在我們到馬行去,安排人手到吳郡、嘉興一帶刺探敵情,特別是吳郡東面的廣闊沿海地區,包括海鹽在內的城鎮鄉村。若我所料無誤,徐道覆必在這區域內暗藏奇兵水師,以截斷遠征軍的水陸交通。”

  劉裕點頭同意。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待我們的荒人兄弟到達,第一個要進攻的目標便是海鹽,只要我們能以奇兵突襲成功,便可在前線建立基地,當吳郡和義興重入敵手,遠征軍慘敗會稽,我們便可以接收謝琰的敗軍,籌謀反攻天師軍,南方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們的勢頭。”

在瞬息之間,卓狂生掌握到成敗的關鍵。由於程蒼古尚未清楚向雨田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另一個知情的高小子又正因小白雁神魂顛倒,所以船上只他一人曉得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

向雨田故意在船頭叫陣,有兩個可能性。

第一個可能性,是他要引起團友的恐慌,如此他便可渾水摸魚,發揮以寡敵眾戰術的優勢。

第二個可能性,是因時候尚早,還未到用早膳的時候,團友仍在艙房內作元龍高臥,更巧的是大部分兄弟,都為看高彥和小白雁的熱鬧到了艙裡來,整艘樓船像不設防的樣於,令這個聰明的瘋子心中起疑,怕又中了他們荒人之計,所以出言試探虛實。

向雨田要放火燒船隻是虛言恫嚇,不過以他的功夫,確有強大的破壞力,如被他趁混亂逐一收拾程蒼古和眾兄弟,把團友驅趕上岸,再把樓船毀掉,不但邊荒遊立告完蛋,荒人更是聲名掃地,邊荒集更會被打回原形,變回天下最危險的地方,南人還敢來做生意嗎?

這些念頭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閃過卓狂生的超級腦袋,接著迅速發出命令,首要穩著被驚醒的團友,不許任何人離房,又使人把守艙門入口,方與程蒼古和高彥登上頂層望台,面對敵人。

  “叮叮噹當”!

兵刃交擊的聲音不住響起,只見形相奇特的向雨田露出本來面目,手持新製成的榴木棍,把衝上去動手的七、八名荒人兄弟打得兵器脫手,東倒西歪,潰不成軍。

卓狂生狂喝道:“兄弟們,退守艙門!”

眾兄弟早被他的榴木棍殺得叫苦連天,聞言立即退卻,與從艙門街出的兄弟會合,布成陣勢。

荒人再非烏合之眾,有備而來的荒人戰士一式左手持盾,右手提刀,擺出打硬仗的陣式,還有幾個手執弩弓,儘管向雨田的武技遠在他們之上,亦不敢魯莽追擊。

程蒼古雙手負後,表面看神態從容,一派高手風範,其實心中卻是直冒寒意。要知能獲選來護航者,均是荒人戰士裡的精選高手,人人可以一擋十。可是這麼七、八個好手,向雨田不但應付裕如,且像不費吹灰之力,只此便可看出向雨田的可怕。

向雨田目光往卓狂生和高彥投去,顯是認出兩人是誰,雙目閃過驚疑神色。

卓狂生心中一動,知道他正摸不著頭腦,為何他和高彥竟會出現在這裡,立即計上心頭。長笑道:“向兄終於來哩!卓某人已恭候多時。向兄定在奇怪為何我們對向兄的行踪竟能瞭如指掌,待我們擒下向兄,定會坦誠相告,保證向兄聽後要大嘆倒霉。”

高彥心中叫妙,又想到小白雁正在聽著,豈可不表現點英雄豪氣,哈哈笑道:“向兄雖是秘族第二呙手,但要殺我高彥道行仍是差遠了,上次在鎮荒崗被老子殺得落荒而逃,到邊荒集又被我們趕得夾著尾巴逃走,今回可勿要藉水遁,否則秘人的臉都要給你丟盡哩!”

樓船仍逆流破浪前進,河風吹來,眾人衣衫拂揚,霍霍作聲,平添對陣的殺氣。

向雨田作出個“我的天”沒好氣的趣怪表情,啞然笑道: “你高彥愛吹大氣,我當然沒法塞著你的口不讓你說,可是激怒我對你並沒甚麼好處,我若一心要殺某一個人,千軍萬馬都攔不住我向雨田。好哩!你們尚有甚麼高手,一併給我站出來,讓我看看是否夠資格對付我向雨田。”

程蒼古從容道:“你想知道我們有多少入伺侯你還不容易哩?過來勁手便成。”

他是老江湖,迅速掌握了情況,故出言配合卓狂生的“空城計”,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加重對向雨田的心理壓力。

向雨田搖頭笑道:“好吧!便讓我先殺掉高小子,看看你們尚有甚麼手段。”

言罷騰身而起,榴木棍點在船頭處,“颼”的一聲直往望台斜掠上去,人未到,勁氣已直撲三人而至。

燕飛放開謝道韞的手,後者沉睡過去,臉色已大有好轉,顯示燕飛的真氣生出效用,大幅減輕了她的傷勢。

看著她,令燕飛想起自己的親娘,就像謝道韞一般,她們的婚姻都不如意,終生鬱鬱寡歡。

他又記起紀千千說過的話,風娘不單認識他娘,還見過小時候的他,可是他卻沒有任何印象,為何族內從沒有人提及他娘親有風娘這麼一個顯赫的姊妹?娘又怎會與風娘變成朋友呢?

燕飛更想到一個問題,他娘親是如何學曉秘語的?秘族一向排斥外人,除非成為秘族的一分子,否則怎能通曉他們的語言。

  難道他娘親與秘族有某種關係?

當年万俟明瑤到長安營救乃父,又是如何與慕容垂搭上關係的呢?

燕飛隱隱想到此事或許與風娘有關,此更解釋了一直不離千千主婢左右的風娘,為何會離開她們一段時間,很大可能是因她與秘族的某種關係,慕容垂須賴她去遊說秘族出馬助陣。

假如確實如此,那他娘親和風娘的交情當與秘族有關連,而且……唉!而且可能與自己的生父有關。

對那不知是何人的爹,燕飛不但沒有感情,還怨恨甚深,怨他拋棄可憐的娘親,恨他無情無義,對他們母子不負責任。

  過去了的事,他真不願去想。

宋悲風的手落在他肩上,示意他離開,謝娉婷為謝道醞蓋上被子,向燕飛投以感激的目光。站在一旁的謝混、謝鍾秀等謝家子弟,全現出鬆一口氣的神情。

  任誰都看出謝道銳大有轉機。

燕飛緩緩站起來,在宋悲風的引領下來到外廳。

謝混有點急不及待的問道:“姑母情況如何呢?”

  對燕飛,他算是禮數十足的了。

燕飛站定,平靜的道:“王夫人的經脈被孫恩的真氣灼傷,不過孫恩已是手下留情,否則王夫人必無倖免。”

謝娉婷皺眉道:“孫恩為何要這麼做呢?”

燕飛苦笑道:“他是藉王夫人來向我下戰書,逼我應戰。此事由我而起,我該向你們道歉。”

謝混愕然道:“竟然與燕兄有關,真教人想不到。”

宋悲風聽到謝混說話便有氣,沉聲道:“如果孫恩不是意在小飛,大小姐肯定沒法活著回來,連我宋悲風這條老命都要賠進去。”

  謝混登時語塞。

謝鍾秀道:“韞姑母有痊癒的希望嗎?”

燕飛微笑道: “這個我有十足的把握,剛才我已驅除了王夫人體內的熱毒,再有兩天工夫,王夫人該可複原,以後便靠養息的工夫了。”

謝家眾人無不喜出望外,想不到謝道韞可以在這短的時間康復過來。

燕飛卻是心中暗嘆,回想起當年謝安、謝玄在世之時,謝家是如何風光,現在卻是此情難再,只剩下謝道韞一人獨撐大局,要憑像謝混如此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子弟振興家業,只是癡人作夢。

  可是他能做甚麼呢?

孫恩和他已結下解不開的仇怨,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就算孫恩不來找他,他也會尋上門去,和孫恩好好結算舊恨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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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32:15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擒王之策

漫天棍影,照頭打下來,這不只是其中一人的感覺,而是三個人都有的相同感受,其氣勢可以同時鎖緊三人,可見向雨田不愧是秘族出類拔萃的高手。

卓狂生亦是邊荒集內位列三甲的高手,眼力在三人中數他最高明,所以心中的震駭也是最大。他曾見過向雨田使劍時的雄姿,雖是迅若電火的幾記劍招,但已在他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向雨田的功夫,肯定已臻人劍合一的境界,劍隨意轉,揮灑自如,頗有種空靈飄逸的感覺,劍到了他手中似是活了過來般,招招封死慕容戰凌厲的反擊,令慕容戰沒法把他纏死,他隨時要退便退。

可是此刻卓狂生見向雨田提棍打來,一時間竟弄不清楚他真正拿手的是劍法還是棍法,可知此人的天賦之高,已高明至不論拿起甚麼兵器,縱使只是一枝粗糙的榴木棍,仍可以把棍這種兵器,發揮得淋漓盡致,完全表達出棍的特性。

只從此點,可知向雨田確臻至武學大師的境界,而非一般只擅長某種兵器的高手。

卓狂生更曉得自己絕對退讓不得,否則高彥肯定非死即傷。冷笑一聲,一拳轟去,取的正是向雨田棍勢最強處。

當向雨田仍在丈許高處強攻而來之際,程蒼古早感到遍體生寒、渾身刺痛,登時醒悟到對方雖年紀輕輕,但其氣功卻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環視邊荒一眾高手,除燕飛外,確沒人及得上他。這真是非常令人不可置信,但卻又是眼前的事實。

想雖是這麼想,程蒼古心中並沒有絲毫懼意,探手拔出插在身後的鐵筆,沖天而起,運筆直插向雨田面門。或許向雨田的榴木棍能先一步打中他,可是他敢保證如向雨田招式不變,他的鐵筆可以洞穿對方的長臉,故一出手便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高彥最是不濟,眼中盡是虛實難分的棍影,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擋格,自然而然便憑靈巧的身法,往後退開。

  “啪!”

出乎卓、程兩人意料之外,棍影忽然消去,向雨田竟硬把榴木棍震得中分斷裂,由一支長棍變成兩截短棍,狂擊兩人。

向雨田右手揮棍疾掃程蒼古後發先至、長只一尺八寸的鐵筆尖端。甫發動已隱傳勁氣破空彷如雷鳴的聲音,凌厲至極點。

相反向雨田左手點向卓狂生的一棍卻似虛飄無力,輕重難分,似緩似快,令人光看著也因其難以捉摸的特性而難過得想吐血。

向雨田的臨時“變招”固令兩人陣腳大亂,但真正使他們心寒的,卻是向雨田左右兩手彷如分屬兩個不同的人,不但風格路子心法大相徑庭,且是截然相反。

如此武功,不但未見過,也從未聽過。

變招已來不及了,程蒼古筆勢不變,把作應變之用的餘下兩成真勁,盡注入鐵筆去,務要與這年輕的對手硬拚一招。

卓狂生則收回兩成力道,以應付此勁敵虛實難測的棍法。

  棍筆首先正面交鋒。

  程蒼古立即心叫糟糕。

原來向雨田右手揮打過來的短棍看似凌厲,事實卻完全不是那回事,用的竟是巧妙的拖卸之勁,一觸筆尖,化打為絞,登時卸去程蒼古大部份真力,且往橫一帶,借程蒼古本身使出的力道,帶得凌空的他橫跌開去,離開望台,掉往三層艙樓下的甲板去。

程蒼古雖千萬般不情願,但因用盡了力道,根本無力變化,回天乏力下,眼睜睜的被他強行送走。

  “噗”!

棍端點中卓狂生的拳頭,卻傳來勁氣激撞的風聲,卓狂生心叫中計時,拳頭似被大鐵鎚重敲一記,對方狂猛的真勁攻入卓狂生經脈,以他的功夫,也頗有吃不消的感覺,卓狂生慘被震退一步,雖然沒有受傷,一時血氣沸騰,再使不出後著。

誰想得到向雨田左手似飄忽游移的一棍,竟蘊含了能裂脈破經的驚人真氣。

向雨田哈哈笑道:“果然有點功夫。”說話時,借卓狂生的拳勁凌空彈起,一個翻騰,投往仍在後退的高彥。

兩大荒人高手,一個照面下已潰不成軍,被向雨田巧妙地利用高台的形勢,破去他們連手的優勢。

卓狂生大喝道:“退入艙內!”同時猛提一口真氣,壓下翻滾的血氣,搶過去攔截欲向高彥下殺手的向雨田。

高彥別的本領欠奉,但仗著靈巧的身法和超凡的輕功,逃命的本領確是一等一。不待卓狂生出言驚醒,早向著通往下層的階梯電閃而去,只要回到艙房,自有把守的荒人兄弟擋架,他就暫時安全了。

向雨田終不能在空中轉向,撲了個空,可是他仍是一副游刃有餘的輕鬆模樣,長笑道:“逃得了嗎?”

笑聲裡,手中兩支短棍同時脫手射出,一支射向撲來的卓狂生,另一支直取已逃至階梯處的高彥背心處。

卓狂生有不忍目睹的感覺,只恨他已沒法為高彥做任何事,還要應付向雨田要命的暗器,撮指成刀,劈向射來的短棍。

眼看高彥小命難保,還要死得很慘,以向雨田的手勁,短棍不從高彥後背穿胸而出才是奇事。

此時程蒼古從甲板躍上來,見狀狂叫一聲,鐵筆脫手往向雨田電射而去,可知他心中是如何悲憤難平。

忽然楷梯處一聲嬌叱,一道白影竄了上來,劍芒並射,迎上已離高彥後背不到半尺的短棍,運劍重擊。

  “砰”!

短棍寸寸碎裂,灑往高彥後背,高彥痛得慘哼一聲,直撞往圍欄,由此可見短棍的力道是如何狂猛。不過此時高彥受的只是皮肉之苦,絕對要不了他的小命。

破去向雨田這本是必殺一著的正是小白雁,只見她杏目圓瞪,擋在高彥背後,長劍遙指向雨田。

被卓狂生擊下的短棍墜跌地上,發出另一下響音。

  今回卓狂生只挫退小半步。

  “颼”!

向雨田從容舉步,一把接著射向他的鐵筆,手沒顫半下,眼睛投在小白雁身上,訝道:“果然另有高手,且是位漂亮的小姑娘,老卓你確實不是吹牛皮的。”

程蒼古見高彥撿回小命,不敢冒失進攻,落在圍欄處,嚴陣以待。

向雨田把鐵筆拿到眼前,欣然笑道:“這傢伙還不錯,老子暫時徵用了。”

高彥來到小白雁背後,仍是一臉痛苦的表情,非常狼狽。

在眾人開口前,向雨田一個倒翻,躍離望台,落在下方船緣處,長笑道:“荒人確是名不虛傳,本人佩服,幸好來日方長,向某人暫且失陪哩!”

說罷騰身而去,投往西岸的密林,消沒不見。

  “哎喲喲!”

高彥忘了己身的痛苦,探手抓著小白雁的兩邊香肩,情急道:“雅兒受了傷嗎?”

程蒼古從欄杆處躍下來,卓狂生則仍呆瞧著向雨田消失的密林。

小白雁持劍的手無力的垂下來,嗔道:“你才受傷!我哪像你這麼窩囊?不過人家的手又酸又痛!”

高彥忙探手為她搓揉玉手,憐惜的道:“我為你揉揉,保證沒事。”

小白雁也是奇怪,方才還像要取高彥小命的樣子,現在卻任他搓揉手臂,只是嘟著嘴兒,氣鼓鼓的不作聲。

  眾兄弟從楷梯處蜂擁到望台來。

程蒼古和卓狂生則對視苦笑,誰想得到向雨田厲害至此,邊荒集恐怕只有燕飛才堪作他的對手。

十多人把小白雁團團圍著,看個目不轉睛。

小白雁皺眉道:“有甚麼好看的?沒見過女人嗎?”

  眾人大感尷尬。

小白雁旋又“噗哧”嬌笑,一肘撞在高彥脅下,痛得他踉艙跌退時,道:“今回真的是救了你一命,以後你不欠我,我小白雁也沒有欠你。再敢占我便宜,休怪本姑娘辣手無情。”

  說畢歡天喜地的步下階梯去了。

  万俟明瑤會否是她呢?

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當時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唉!如果確是她,自己該怎麼辦?

拓跋珪走在載著楚無暇的馬車前方,心中思潮起伏。

左右分別是崔宏和長孫道生,長孫嵩等已奉他命令趕回盛樂,一方面負起重建盛樂之責,更要防止秘族的人搶奪黃金,順道把陣亡的戰士運回家鄉安葬。

秘族靠到慕容垂的一方,令整個形勢改變過來,以前想好的戰略大計,再難生出效用。

不理万俟明瑤是否心中的她,拓跋珪清楚自己再沒有別的選擇,正如他所說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昨夜他從楚無暇處,獲悉一些有關秘族非常珍貴和鮮為人知的事。

崔宏和長孫道生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都不敢出言打擾他。

車隊的行速頗快,所謂的五車金子,只是每車盛載一箱黃金,每箱約五千兩之重,不過是兩三個胖漢的重量,對車速只有少許的影響。

拓跋珪忽然狠狠道:“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的,我要教秘族血債血債。”

崔宏和長孫道生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以拓跋珪一向的行事作風,定是睚眥必報,不用像要說服自己似的申明心意。

長孫道生道:“離開了沙漠的秘人,便像惡負離開了大海,再難神出鬼沒,來去如風,道生願負起肅清秘族之責。”

拓跋珪斷然道:“此事由我親自主持大局,對付秘人,絕不能用尋常手段,他們既能在沙漠最惡劣的環境稱雄,也能在廣闊的原野發揮他們的威力。一旦讓他們養成氣候,他們將無孔不入的滲透我們的土地,肆意破壞,令我們終日心驚膽跳,人心不穩,更會嚴重損害我們得來不易的威望。”

  長孫道生沉默下去。

崔宏皺眉道:“秘人怎曉得我們今次運金到平城的事呢?”

拓跋珪道:“秘人該不知道車隊運載的是甚麼東西。如果我所料不差,秘人是看到我們盛樂與平城相隔過遠的弱點,力圖切斷兩地間的運輸線,只沒想過今次護送運金車到平城來的全是我族的精銳戰士,又有無暇、崔卿和道生這樣的高手,所以功虧一簣。目下的情況雙方都生出警惕心,大家都要重整策略。而我們還要防範慕容垂突然來犯的奇兵。”

崔宏道:“聽道生說秘族人數不過千人,是否屬實呢?”

拓跋珪道:“秘族真正的人數,恐怕只有秘人才清楚。不過以偷襲車隊的人數推算,今次應慕容垂之邀來對付我們的秘人,應不會多到哪裡去。崔卿還有甚麼問題呢?”

崔宏道:“秘人當年為何與柔然族連手反抗苻堅?照形勢,只要秘族躲在大漠內,不論苻秦帝國如何強大,仍奈何不了他們。”

  拓跋珪的心平靜下來。

自昨夜曉得偷襲車隊的是秘人後,為了那說不出來的原因,他一直心情反复,沒法安靜下來,也難以思考出反擊秘人的方法。可是當這位由燕飛引介的智士抽絲剝繭的向他發問,他的思路逐漸步上正軌,頗有點撥開雲霧見青天、迷途知返的感覺。

  對!現在他的複國霸業,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絕不能被個人的問題左右。如果万俟明瑤確是她,他也要殺之無赦。

拓跋珪點頭道:“崔兄問得好,柔然族自從出了個丘豆伐可汗,在他精明的領導下,柔然族成了大草原上最強大的游牧民族,對苻堅構成嚴重的威脅。丘豆伐可汗是有野心的人,更清楚如被苻堅統一中原,下一個便輪到他們柔然族,所以不住寇邊,令苻堅不敢大舉南犯。秘族與柔然族一向河水不犯井水,關係良好。可是如柔然族被滅,秘人將有唇亡齒寒之禍。所以當王猛奉苻堅之命,討伐柔然族,秘族知道難以獨善其身,這才有連手對抗秦軍之舉。秘人對領土從來沒有興趣,但對入侵他們勢力範圍的敵人卻是心狠手辣,苻堅正因犯了秘人的大忌,故而激起秘人誓死反抗的心。結果是柔然族敗退極北,秘族族主万俟弩拿被王猛用計生擒,押返長安囚禁,令秘族在投鼠忌器下不敢再動干戈。而苻堅的南征條件亦告成熟,只是千算萬算,卻沒算過王猛死得這麼早。”

崔宏道:“如此說,秘人今次離開沙漠,並非心甘情願的事,只因万俟明瑤為了諾言,不得不勉力而為。”

拓跋珪道:“秘人是個神秘而獨特的民族,難以常人的標準視之,他們的真正想法,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崔宏道:“不論他們如何與別不同,但他們對領袖的尊敬和崇拜肯定是盲目的,所以會因万俟弩拿被擒,不敢輕舉妄動,現在亦因万俟明瑤對慕容垂的承諾,全族投進與他們沒有直接關連的戰爭去。當年王猛正因看破此點,施以擒賊先擒王之計,壓伏秘人。這個方法在今天仍然有效,只要我們能活捉万俟明瑤,立可解除秘族的威脅。否則我們與慕容垂之戰,將處於劣勢。”

長孫道生同意道:“崔先生所言甚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偏沒有想到。”

拓跋珪暗嘆一口氣,道:“因為秘族早在我們心中,形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印象,根本起不了可生擒活捉其首領的念頭。

崔卿卻是旁觀者清,沒有這心障。 “

轉向崔宏問道:“崔卿心中可有對策?”

崔宏道:“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秘族的戰略部署,例如是否只負責切斷盛樂與平城間的聯繫,設法孤立我們。又或秘人的目標只限於我們,邊荒集則由慕容垂負責。當弄清楚情況後,我們才可以部署反擊,務要在慕容垂全力來攻前,擒下万俟明瑤。”

長孫道生道:“現在秘人採取的戰略,正是我們以前對付苻堅馬賊的戰術,我們卻變成了苻堅,但比苻堅更不堪,皆因大敵窺伺在旁。當年苻堅奈何不了我們,現在我們能擊敗秘人嗎?”

崔宏道:“從表面的形勢看,我們確遠及不上當時的苻堅,可是當日的我們是一意流竄,以保命為主,現在秘人卻有軍事的目標,所以只要我們能巧施妙計,引秘人墜入陷阱,活捉万俟明瑤並非沒可能的事。”

拓跋珪仰天笑道:“能得崔卿之助,是我拓跋珪的福氣,也代表我拓跋族氣運昌隆,將來如能完成霸業,崔卿應居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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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魔道之爭

燕飛將蝶戀花平放膝上,想起乘船到秦淮樓見紀千千那動人的晚上。

  小艇駛離謝家的碼頭。

宋悲風負起操舟之責,神情輕鬆,顯是因謝道韞復原有望而心情大佳。見燕飛閉上雙目,還以為他是因為謝道韞療治內傷,致真元損耗,固趁機休息。

燕飛此時心中想的並不是紀千千,事實上他有點不敢想她,更不知該否告訴她自己大有可能變成了永遠不死的怪物。

他想的是蝶戀花因盧循偷襲的示警,那是蝶戀花首次顯出 “護主”的靈性。

在那晚之前,從沒有發生這般的異事,究竟是因他的人變了?還是蝶戀花本身的變易?看來當是前者居多,因為當時安玉晴指他結下金丹的話仍是言猶在耳。

金丹、元神、元嬰、陽神諸多名道家名詞,指的可能都是所謂的身外之身,是抗拒生死的一種法門,這類事確是玄之又玄,教人沒法理解,更是永遠沒法證實。

  真的是沒法證實嗎?

  燕飛心中苦笑。唉!膝上的蝶戀花便可能是鐵證。又不見她在胎息百日前示警護主,卻偏在胎息後有此異能,變成像有生命的東西似的。

當時雖嚇了一跳,卻是喜多於驚,怎想得到同時是敲響了噩夢的警鐘。

陽神是通過蝶戀花向他示警,說不定自此陽神一直“依附”在蝶戀花劍體上。

燕飛愈想愈糊塗,愈想愈感難以接受,古人有謂不語怪力亂神,在光天化日下更令人難以想像世間竟有此異事。可是正如安玉晴說的,眼前的天地本身便是個千古難解的奇謎,只是我們習以為常,對所有超乎人類思維的事置之不理、視而不見,埋首於自以為明白了一切的窄小空間裡,對任何脫離“現實”的看法視之為虛妄之論。

  真的是這樣嗎?

燕飛張開雙目,蝶戀花在眼前閃閃生輝,不知是否因他心中的想法,蝶戀花再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而是具有超凡異禀的靈器。燕飛生出與她血肉相連的沉重感覺。

宋悲風望向他,道:“恢復精神了嗎?”

燕飛知他誤會了,也不說破,點頭道:“好多了。”稍頓又道:“謝琰真的說過不准劉裕踏入謝家半步嗎?”

宋悲風頹然道:“是二少爺私下對著小裕說的,小裕該不會說謊。二少爺確屬不智,怎可以和小裕鬧到這麼僵的?謝家再不是以前的謝家了,希望大小姐痊癒後,可以出來主持大局,不要讓謝混這小子敗壞謝家的聲名。”

燕飛道:“孫少爺長得非常俊俏,現在只是年少無知,有大少姐循循善誘,將來該可成材。”

宋悲風道:“希望是這樣吧!但我心中仍然害怕,怕的是天意弄人。如果不是大小姐傷勢嚴重,小裕和二少爺的關係不會發展至今天的田地,孫少爺亦不會近劉毅而遠小裕。我在建康見盡政治的醜惡無情,一旦成為政敵,將會各走極端,當有一天謝家成為小裕最大的絆腳石,小裕沒有人情可說時,我們亦很難怪小裕。”

燕飛愕然道:“不會發展至那樣的情況吧?我明白劉裕,他是個念舊的人。”

宋悲風搖頭道:“小裕與你和我都不同,他的想法實際,所以他可於絕處想到與司馬道子這奸賊修好。換了是你和我,會這樣做嗎?我絕不是批評他,反佩服他死裡求生的手段,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在目下的情況掙扎向上,其他人都不行。”

又嘆道:“現在最能影響他的人是屠奉三。我喜歡奉三,而且欣賞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本身是心狠手辣的人,更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小裕需要這樣一個人為他籌謀運策,但也會不自覺的受到他的影響。”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珪,心忖或許只有具備如此素質的人,才能成就帝王霸業。籲出一口氣道:“事實證明他們行事的方式是有效的,否則他們早死掉了。戰爭本身便是為求勝利,無所不用其極。不過我仍深信小裕是感情豐富的人。屠奉三或許是另一類人,但他也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在邊荒集的兩次攻防戰裡,他都表現出高尚的情操,不把生命和個人的利益放在眼內。”

宋悲風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

  燕飛手執蝶戀花,站了起來。

宋悲風訝道:“小飛要到哪裡去?”

燕飛道:“宋大哥先返青溪小築,我要去見一個人。”

宋悲風識趣的沒有問他要去見誰,把艇靠岸,讓燕飛登岸去也。

到了午膳時間,艙廳熱鬧起來,履烏交錯,佳餚美點,流水般送到席上。

今次邊荒遊的團友仍以商家為主,囊裡多金的世家子弟為副。對今早發生的事,大多數人都是懵然不知,知道的也是知而不詳,還以為有人在開玩笑或患了失心瘋。

卓狂生和程蒼古據坐一桌,監察全廳,也為團友提供保護。

想起今早的事,兩人仍猶有餘悸。

程蒼古道:“今次幸好鬼使神差的讓你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肯定會被那姓向的傢伙鬧個天翻地覆。”

卓狂生呷了一口熱茶,道:“照我看小白雁該是我們邊荒集的福星,如果不是她,當不會有什麼娘的'一箭沉隱龍',而我和高彥也不會發了瘋的趕來迎接小白雁,最妙是她那一劍不但救了高小子一命,還嚇走了向雨田。我保證向雨田到現在仍疑神疑鬼,以為我們早有預謀,布下陷阱等他上鉤。哈!真爽!”

程蒼古沉吟道:“這小子確是個怪人,佩劍可隨手擲出,榴木棍要斷便斷,似對身外物顯得毫不珍惜,但對自己的小命卻謹慎得過了份,不肯冒險,教人難解。”

卓狂生道:“只看這人的面相談吐,便知他是極端聰明的人,事實上他一擊不中,立即遠揚的策略令他分毫無損。王猛的孫子說得對,他絕對不是膽小的人,採用這種算是膽小的戰術該有他的理由。”

程蒼古道:“不理他有什麼理由,此人武功之高,招式之奇,技擊之巧,是我平生僅見。其詭變之道,恐怕猶在燕飛之上,最令人防不勝防是他彷如能分身般使出截然相反招數,如此一個照面便吃虧,在我來說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卓狂生點頭道:“不是長他人的志氣,我們荒人的所謂高手,任何一個落單遇上他,都要吃不完兜著走,那即是說他是有刺殺集內任何人的本事。真想立即以飛鴿傳書把燕飛急召回來。唉!我們當然不可以這般窩囊。”

程蒼古道: “這小子等若一個厲害了幾倍的花妖,只要來幾顆煙霧彈,人多不但沒有用,反更為累事。”

想起他迅如魔魅的身法,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卓狂生欲語無言。

此時高彥垂頭喪氣地來了,在兩人對面坐下,拍桌道: “酒!”

卓狂生罵道:“酒!借酒消愁有他娘的用?若小白雁回心轉意出來見你,你卻變成爛醉如泥的死酒鬼,成什麼樣子?”

程蒼古問道:“仍不肯開門嗎?”

高彥失去了所有人生樂趣似的頹然搖頭。

卓狂生道:“你不懂爬窗進去嗎?”

  高彥一呆道:“爬窗?”

程蒼古道:“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忘了我的船主艙的窗門不是密封的。”

高彥怪叫一聲,惹得人人側目,旋風般衝出廳子。

卓狂生嘆道:“你究竟是害他還是幫他呢?”

程蒼古撫須微笑道:“那就要走著瞧了!”

燕飛進入支遁的禪室,這位有道高僧端坐蒲團上,合十緻禮,打手勢請燕飛在他面前的蒲團坐下,含笑道:“燕施主終於來了!”

燕飛依指示坐在他前方,心中生出奇異感覺。一直以來,他對方外之人,總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所以從來沒有和支遁深談過。原因或許是他不想打擾他們的清修,又或許是因為感到和他們是不同的兩類人,而更因他對宗教一向不感興趣。

可是,今天踏入歸善寺的大門,他卻有著全新的感受,因為他忽然發覺他大有可能比支遁他們自己更明白他們。更明白什麼是四大皆空。

大家都“覺醒”到人是被困在生死的囚籠內,大家都在想辦法破籠而逃,出乎生死之外。可是燕飛和他們卻有個基本的差異,燕飛是根本沒得選擇,他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但“逃脫”已變成他唯一的選擇。一是他能攜美而去,一是他萬劫不復,再不會有第三個可能性。

  這算是什麼娘的命運?

支遁面帶疑問道:“燕施主的苦笑,暗藏禪機深意,令老衲感到非常奇怪,為何施主能令老衲生出這般感覺?”

燕飛心中佩服,曉得這位佛法精勘的高僧,對他的心意生出靈機妙覺,不過抱歉的是他仍不能把心事說出來,為的亦是怕擾他清修。他自問沒有資格論斷“成佛” 是否等若“破碎虛空”,又或“成佛”是另一種超脫生死輪迴的法門,只感到若說出心中所思所想,或會從根本動搖支遁本身的信念,對他有害無益。每次如眼前般的情況出現時,他都感到無比的孤獨。

他面對的極可能是由古至今,沒有人曾面對過的死結和難題,儘管是廣成子,他的目標也比燕飛簡單明白多了。

燕飛嘆道:“我只是心中感到苦惱,所以不自覺地表現出來吧!”

支遁雙目奇光閃閃深凝地瞥他一眼,然後緩緩閉目,寶相莊嚴的道:“燕施主因何而煩困呢?”

燕飛來找他,只是為見安玉晴,但對這位謝安的方外至交忽然“多事”起來的關懷問語,卻不能不答。只好找話題答道:“我的煩惱是因難以分身而來,既想留在邊荒集與兄弟般共抗強敵,卻又不得不到建康來。”

支遁道:“道韞的傷勢,是否沒有起色?”

燕飛今次不用找話來搪塞,輕鬆起來,答道:“孫恩是故意留手,故而王夫人生機未絕,照我估計,王夫人可在幾天內復原。”

支遁閉目道:“這是個好消息,既然如此,燕施主將可在數天內返回邊荒集去。”

燕飛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如此,但孫恩一意傷害王夫人,正是向我發出挑戰書,我和孫恩之戰,勢在必發,更是避無可避。”

支遁道:“竺法慶既授首燕施主劍下,天下間該沒有施主解決不來的事。”

燕飛坦白道:“我對與孫恩一戰,事實上沒有半分把握,只能盡力而為。”

支遁淡淡道:“當日與竺法慶之戰,施主是否信心十足呢?”

燕飛一呆道:“那次能殺竺法慶,全賴機緣巧合,盡力而為下取得的意外成果。”

支遁岔開話題問道:“然則邊荒集又有什麼迫不及待的事,令施主感到身難二用之苦?”

燕飛心中大奇,如此追問到底,實不似這位高僧一向的作風,卻又不得不老實作答,因為對他隱瞞仙門的事,燕飛早有點於心不安。只好道:“皆因慕容垂請出深居大漠的一個神秘民族,來對付我們荒人,令變數大增,所以……”

支遁倏地睜開雙目,沉聲道:“是否以沙漠為家的秘族?”

燕飛一呆道:“原來安姑娘已向大師提及此事。”

支遁凝望燕飛,他的目光似能洞悉燕飛的肺腑,道:“玉晴對此沒有說過半句話。”燕飛錯愕道:“大師怎會知道有此異族?”

支遁雙目射出奇異的神色,語氣卻非常平靜,道:“燕施主願聽牽涉到佛道兩門的一個秘密嗎?”

燕飛想不到他會有此反應,暗忖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不過他一向尊敬支遁,想到能被支遁認為是秘密的事,肯定非同小可,且必與眼前情況多少有點關係,至少與秘族有關係。答道:“晚輩洗耳恭聽。”

支遁道:“春秋戰國之時,諸家學說興起,呈百花齊放之局。到秦一統天下,以法家治國,兩代而亡。高祖劉邦,開大漢盛世,文景兩朝,以黃老之術治國,予民休養生息之機,遂有後來漢武帝威懾四夷的武功。”

燕飛聽得糊塗起來,支遁即將說出來的秘事,難道竟與歷朝的治亂興衰有關係?

支遁道:“漢武帝採取董仲舒上承天意,任用德教的'大一統'政策,'罷黜百家、獨尊儒學”,其他諸家學說,被打為異端,從此天下多事矣。 “

燕飛道:“思想只能被壓制於一時,政權卻不住更迭,像現時的建康,便是黃老當道。”

支遁道:“燕施主的看法正確,所謂人心不死,便是此意。任何一種思想,本身自有其生命力。到東漢時期,道家和佛門相繼與儒教結合,便取得新的立足點和活力,轉趨興盛。儒、佛、道本有相通相借之處,遂成主流。既有主流,便有異流,漸成對立之勢。”

  燕飛訝道:“異流?”

支遁道:“此事確是一言難盡,內中情況異常複雜。大致而言之,異流便是主流思想外的各種論說。當年武帝策問董仲舒,因此有名傳千古的《天人三策》,在策尾董仲舒總結道:”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變數,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闢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正是'皆絕其道'這句話,令各家思想出現分裂和對立,凡不能融入儒家學說者,均受到逼害和排擠,形成主流和異流誓不兩立的對抗局面。主異之爭已持續了數百年,至今未息。 “

燕飛差點抓頭,謙虛的道:“請大師恕我愚魯,大師說的似是學說之爭,與我目前的情況有何關係?”

支遁道:“不論儒道墨法,又或孔丘、老於、莊周、楊朱、墨翟和惠施,他們都是想提供一套管治國家的理念和方法。體現於現實裡,便成爭天下的國家大事,誰能奪得政權,便可以實施自己的一套辦法;體現於江湖上,便是正統派係與異端派系之爭。”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竟有這麼一回事嗎?我真的全無所覺。”

支遁道: “這是一場秘而不宣的戰爭,沒有人願意張揚,鬥爭更是隨時勢的變化,若斷若續。像竺法慶便是個可疑者,只看他對北方佛門的殘忍手段,差點把北方佛門連根拔起,便知其中可能牽涉到這場恩怨。”

燕飛咋舌道:“這個真令人想不到。”

支遁道:“我們習慣統稱異流派係為魔門,魔門中也包含不同的派系,凡屬魔門者,均千方百計掩飾自己的身分。我今天因何會向施主說及關於魔門的事,皆因在三十多年前,魔門終出了一個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而此人與秘族大有關係。”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心中湧起有點明白,但又不願深思探究下去的惶惑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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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嫡傳弟子

高彥穿窗入房,稍放下心來,剛才他不知多擔心小白雁的美腿會從窗口踢出來,那麼他肯定要掉進穎水去。

“蠢蛋!到現在才懂得爬窗進來。真不明白你憑甚麼成名立萬的?”

高彥別頭瞧去,小白雁正臥在床上,津津有味吃著手上的梨子。她沒脫靴子的長腿交叉迭著,搖搖晃晃的,好不舒適寫意。

尹清雅的“友善”對待,令高彥喜出望外,毫不客氣地坐到床沿去,差點觸到她一雙美腿,面向著這千嬌百媚的天之驕女,大暈其浪的道:“原來雅兒對我只是裝個惡兮兮的樣子給人看……”

尹清雅打岔道:“少說廢話,給我滾遠點,滾到窗旁的椅子坐下,否則本姑娘便把你轟出房去。你當我還像以前般好說話嗎?”

高彥見她說時笑吟吟的,似是毫不認真,但他已有點摸清楚她的脾性,哪敢造次,而事實上她肯容他留在房內,已是皇恩浩蕩,忙乖乖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

尹清雅倏地從床上坐起來,移坐到床沿,手一揮,吃剩的梨核向著高彥擲去,高彥哪想到她有此-著,欲避不及時,梨核在他面頰旁寸許處掠過,投往穎水去。

尹清雅“噗哧”嬌笑,向他吐舌頭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高彥整個心舒暢起來,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尹清雅作了個阻止他說出來的手勢,油然道:“我今次到邊荒來,除了要和你算清楚新仇舊恨,還要和你這小子說個明白,不讓你再瞎纏下去。”

高彥意亂情迷地呆盯著她,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尹清雅大嗔道:“你沒聽我說話嗎?”

高彥心中得意興奮之情,就算以卓狂生寫天書的妙筆,也難以描述其萬一。和尹清雅在一起,不論被打被罵,他都甘之如飴,沒有她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也就只像行屍走肉的生存著。得到了她,等若得到了天下,何況此時她正在眼前大發嬌嗔,高彥發覺活著原來如此美妙。道:“雅兒請繼續說話,你的聲音是世上最悅耳的聲音。”

尹清雅狠狠瞪眼,氣鼓鼓的道:“你又在向我要手段,不說哩!不說哩!”

高彥試探著站起來,見尹清雅露出不善神色,忙又坐回椅內去。攤手道:“親個嘴兒好嗎?”

尹清雅氣得杏目圓瞪,失聲道:“甚麼?”

高彥賠笑道:“嘿!沒有甚麼?雅兒肚子餓嗎?我陪你到飯堂吃點東西吧!”

尹清雅一口拒絕道:“不吃!要吃你自己一個人去。”

高彥道:“我唱首歌你聽如何?”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道:“不聽!”

高彥道:“那我便翻幾個觔斗給你看。”

尹清雅“噗哧”嬌笑,狠盯他一眼,低聲罵道:“你這個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跳將起來,旋轉一匝,來到她身前單膝跪下,心神皆醉的道:“雅兒你不要騙自己了,我和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再不可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情人和夫婿,沒有人比我高彥更懂逗你開心、討你高興。”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你這小子又發瘋了,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嘿!我剛才救了你的小命,以後大家兩不相欠,由今天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明白嗎?”

高彥一呆道:“陽關道難道不可以有獨木橋嗎?”

尹清雅也呆了一呆,接著唇角逸出笑意,罵道:“你這冥頑不靈的臭小子,惹火了本姑娘我便宰了你。”

高彥探手去摸她右手,嬉皮笑臉的道:“雅兒的手還酸不酸,讓我給你揉揉,保證舒服人心。”

尹清雅使個身法避開他的手,借勢站起來,直抵窗前,目光投往河岸。

高彥如影隨形,來到她身後,差點便貼著她香背,嗅吸著她的發香體香,真不知人間何世。

尹清雅輕嘆道:“今次我溜到邊荒來,師傅一定擔心死了。我在邊荒集玩三天便要回去,你勿要痴心妄想,否則以後我都不理你。”

高彥心迷神醉的道:“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哩!雅兒要返兩湖,我便陪你回去。”

尹清雅氣道:“叫你不要瞎纏,你偏要瞎纏人家,你的腦袋是否石頭做的?你到洞庭去,是否不想活呢?”

高彥愕然道:“你的師傅怎會殺我?他親口答應遇不會阻止你嫁我,只要我的好雅兒點頭便成。”

尹清雅旋風般轉過嬌軀,大嗔道:“你又胡縐了!”

高彥以為她要動粗,嚇得急退兩步,搖手道:“原來雅兒竟不曉得我到過兩湖找你,還與你師傅硬拼一場,結果你師傅輸了賭約,承諾以後不干涉我和你卿卿我我、談情說愛,結為夫妻。”

尹清雅雙手權著小蠻腰,怒道:“你以為自己是甚麼人呢?憑你的身手,給師傅提鞋也不配。”

高彥笑嘻嘻道:“陪我去的是燕飛,動手的也是他。他也沒有打贏你師傅他老人家,只因我給你師傅逮著,燕飛便與你師傅立下賭約,如果在一段時間內救不回我,他便自盡於你師傅眼前,結果如何,看看老子仍活生生站在這里和你說話便明白。

此事現在已傳得街知巷聞,我們的戀情已成南方最膾炙人口的話題。整件事千真萬確,如有一字虛言,教我娶不到你作嬌妻。 “

尹清雅呆望著他,好一會後,默默坐入椅子裡,一臉茫然的神色。

高彥從未見過她這般的神情,移到她身前蹲下道:“雅兒怎麼哩?”

尹清雅幽幽道:“人家今次給你害慘了,師傅因我而丟了面子,難怪他下不了這口氣,現在師傅心中一定很難受。”

高彥正要說話安慰她,尹清雅探出雙指按著他的嘴唇,輕柔的道:“人家的心很亂,你出去一會好嗎?待我一個人想想。”

高彥的心又酸又疼,見她破天荒首度軟語相求,哪敢不順從,依言的離房去了。

支遁道: “此人復姓墨夷,名明,長得一表人才,儒雅風流、博學多聞、文經武緯、通曉古今治亂興衰,實為百年難遇的奇才。”

燕飛道:“大師不是說過魔門中人,會千方百計掩飾他們的身分,惟恐敗露行藏嗎?那又如何曉得他出自魔門呢?”

支遁解釋道:“自漢武帝獨尊儒學後,魔門備受排擠,思想從此走上轉趨極端的不歸路,也因而被指為入魔,魔門的稱謂,便因此而來。從屬魔門中人,其行事作風,總有蛛絲馬跡可尋,當時佛道兩門的高人,更從他的驚世武功看破他源自魔門。”

燕飛聽到這裡,對所謂魔門中人,不但沒生惡感,反有點同情他們的遭遇。點頭道:“我明白了。”

支遁道:“要說明墨夷明此人的來龍去脈,不得不從北方石趙政權說起o/水嘉之亂,匈奴王劉聰攻陷洛陽,殺王公士民三萬餘人,擄懷帝北去,次年愍帝即位長安,又被俘虜,晉室被逼南渡,北方成了胡族爭霸的場所。劉聰破晉後,國勢達於顛,卻不知奮發,荒淫奢侈,國政日趨紊亂,功臣豪將紛紛坐地割據,其中又以據有趙魏舊地的石勒勢力最大。石勒為胡族雄才,剽悍絕倫,以漢人張賓為謀主,大破匈奴,即帝位,國號仍用趟。後世的人稱之為石趙。”

燕飛長居北方,本身又是拓拔族的王族,對北方政權的更迭是耳熟能詳。但他對石勒的認識,主要是因他殘暴的手段,石勒的燒殺掠奪在胡族裡也是臭名遠播,受害者達數百萬戶,時人稱之為“胡蝗”,其禍害可見一斑。

支遁續道:“石趙全盛之時,版圖遼闊,南至淮河、漢水,東濱於海,北到綏遠,幾乎佔有整個北方。石勒死後,其兄之子石虎登位,暴攻尤過石勒,令各族叛變,到石虎死,諸子爭位,就在此時,漢族大將冉閔乘時而起,奪取帝位,而冉閔之能成功奪權,正因得墨夷明全力扶持他。”

燕飛道:“這麼說,墨夷明該是三十多年前在北方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風雲人物。只看他能令一個以漢人為首的政權,在眾胡中崛起稱霸,便知他的本領。”

支遁道:“縱然我們和他站在敵對的立場,也不得不承認他是魔門不世出的人物。當年冉閔還遣使聯絡建康,希望雙方能連手共驅胡虜,但因對墨夷明的懷疑,終不能成事。接著鮮卑的慕容氏勢力轉強,冉閔兵敗被擒,斬於龍城,墨夷明憑蓋世魔功,突圍逃走。燕王慕容雋親率高手追殺千里,卻被他先後擊殺燕國高手三十餘人,成功逃逸,自此不知所終。此戰轟動天下,傳誦一時。”

燕飛皺眉道:“然則墨夷明究竟如何與秘族扯上關係?”

支遁淡淡道:“因為據我們的消息,墨夷明最後逃進大漠去,得到秘族全力庇護,而燕王亦因鞭長莫及,莫奈他何。”

  燕飛問道:“他仍然在世嗎?”

支遁道:“這怕只有秘人才清楚。”

  燕飛心中湧起非常古怪的感覺。唉!墨夷明!他真的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更不想知道關於魔門的任何事,至乎不想碰上任何魔門中人。道:“大師為何告訴我這個人呢?”

支遁道:“魔門要爭霸天下的心是永遠不會止息的,一旦讓他們奪得政權,將是以儒、佛、道三家為主流的正統人士的大災難。現在我們正全力支持劉裕,魔門肯定會千方百計加以阻撓,不讓他有得志的一天。”

燕飛道:“大師是否要我警告劉裕呢?”

支遁道:“燕施主自己心中有數便成,老衲不想再多添劉裕的煩惱。事實上近百年來,除了一個墨夷明外,魔門再沒有其它傑出的人才,魔門自墨夷明功虧一簣後,已經式微了。”

燕飛搖頭道:“魔門已出了另一個超卓的人物,此人將來的成就,肯定不會在墨夷明之下。”

  支遁愕然道:“誰?”

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就是墨夷明的嫡傳弟子,秘人向雨田。”

慕容戰立在街頭,看著另一邊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第一樓重建工程,龐義現身和他隔遠打個招呼後,便隱入這個龐大的木建架構裡。街上人來人往,不住有貨物材料從東門送入邊荒集來。穎水是邊荒集的命脈,現在南方的一段暢通無阻,加上壽陽的胡彬又是自己人,又有邊荒遊的績效,所以南方和邊荒集的貿易,在南晉的默許下,比起以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北方水路,因為在慕容垂的勢力範圍內,燕人雖因自顧不暇,暫時無力封鎖泗水入穎的水口,但敢從水路來的商旅仍是寥寥町數,主要還是依賴走陸路的行腳商旅,規模上遠比不上南方。

這種南北貿易失衡是個大問題,惟有由荒人本身的船隊到北方走私貨,再帶回邊荒集轉售。

幸好荒人從燕羌聯軍手上奪得大批戰馬、軍械和裝備,都是南人急需的物資,所以仍有生意可做。

今早開始,氣溫進一步下降,天色暗沉沉的,寒風從西北方吹來,令集內賣寒衣的店鋪其門如市。

經過的荒人都不敢騷擾他們的最高統帥,讓他雖身處繁盛的通衢大道,仍可以一個人靜心思索眼前的形勢。

誰都不曉得慕容戰心中-片茫然,腦袋近乎空白,大有不知何去何從的感慨。

自昨夜朔千黛不辭而別後,他對將來便感到模模糊糊的,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今次離開的是她,下一次會是誰呢?

現在他雙肩負著是邊荒集存亡的重任,這個沉重的負擔令他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從來部是個樂觀的人,撲朔迷離的未來一向對他總有一種神奇美妙的魅力,樂極固會生悲,但否極之時也會泰來,邊荒集便是在這樣好運、惡運的糾纏不清襄不住茁壯成長,但也町以是逐步走向滅亡。誰都說不准將來的命運。

邊荒集此刻面對的是與前截然不同的情況,如被慕容垂得逞,邊荒集會被徹底摧毀。

紅子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你不是要去找大小姐嗎?為何在這裡發呆?”

慕容戰瞥一眼負手來到身旁的紅子春,道:“我在想當千千主婢回到邊荒集時,見到第一樓重現邊荒集,且比以前更為宏偉壯觀,會是如何歡欣雀躍。”

紅子春點頭道:“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見到有那麼的一天。唉!今天冷得異乎尋常,真令人擔心。”

  慕容戰愕然道:“擔心甚麼?”

紅子春以專家的姿態仰觀天色,苦笑道:“我怕會下雪。”

慕容戰一震道:“不會這麼早吧?”

假如真的下雪,方鴻生的靈鼻將會失靈,沒法查出秘人部隊的踪跡。

紅子春道:“很難說,我在邊荒集生活十多年,先後見過兩場秋雪,都是罕見的大風雪。”

慕容戰苦笑道:“我們的運氣不至於那麼差吧!”

紅子春嘆道:“好運氣不會永遠站在我們的一方,有謂” 安危相易,禍福相生“,我們憑一場大雨贏回邊荒集,也可能因一場大風雪把邊荒集賠出去。”

慕容戰斷然道:“我是不會認命的,大風雪有大風雪的打法,你們南人不慣在風雪裡作戰,我們胡人卻是習以為常。”

紅子春道:“先不說大風雪能令秘人輕易滲透邊荒,使我們處於捱揍的劣勢,只是風雪便可以癱瘓南北陸路的交通,只要慕容垂派兵封鎖泗穎的水口,北方休想有一件貨能運到邊荒集來,我們還做甚麼娘的南北貿易?”

慕容戰道:“情況確是如此,大風雪如果持續十多天,會對我們的經濟造成很大的損害,接著便是嚴冬,且會是最難捱的冬天,但也可令慕容垂沒法向我們大舉進犯。”

紅子春道:“往好的方面想是這樣子,但往壞的方面想,卻給予能在最惡劣環境下作戰的秘族戰士幹載一時的良機,當邊荒集佈滿了人馬難行的積雪,我們如何反擊秘人?”

慕容戰苦笑道:“這個便要靠大家一起動腦筋了。”

紅子春再仰望上空,道:“希望我今次的預測不靈光吧!噢!我的娘!”

  慕容戰大吃一驚,朝上瞧去。

高空處充塞著一層層棉絮似的東西,向下降時似變成被吹落的花辦般零零落落的隨風飄降,然後本是羽毛般的雪花化為一朵朵一簇簇的雪團,密密麻麻籠罩大地的灑下來。

慕容戰嘆道:“這叫一語成讖,我們糟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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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縹緲之約

安玉晴瞧著燕飛,唇角飄出一絲欣悅的笑意,道:“想不到你竟會在一天尚未過去的短時間內來找我,令玉晴有點意外啊!”

燕飛坦白的道:“我心煩得要命,而姑娘卻是我唯一可傾訴的對象。其他人雖然也都是知交,但我能和他們談這種事嗎?”

安玉晴微笑道:“彼此彼此。但我和你的分別是我根本沒有朋友,如果有的話那便只得你一個人。而你更是天下間唯一能了解我的人,只有和你談話對我來說才算有意義。沒有了你,我會感到很孤獨。不過請放心,我指的並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知己朋友。”

與她說話確是一種享受,燕飛的心安靜下來,忘記了靜室之外的一切,道: “聽姑娘這麼說,世上除了仙門外,其他一切於你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安玉晴道:“也不是這麼說,因為我們仍是這如夢似幻奇異天地的一部份。例如我便很享受現在與你相處的時光,感覺一切都充滿意義,且有點非常刺激好玩的樂趣,你怎可以說除仙門外,其他一切我都不在意?當然這一切都是因仙門而來的。”

燕飛苦笑道:“好玩?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

安玉晴輕輕道:“諷刺嗎?人在出生後,便要面對死亡。有人恐懼它,有人視它如歸宿,又或當死亡為過渡。不論採取哪種態度,死亡總是一視同仁,從沒有人能例外,去了的便不能回來。死亡的對立是永生不死,但縱能不死又如何呢?面對你的將是永無休止的噩夢,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個生老病死,如此不住重複。這樣死反會是最大恩賜,最好的解脫。”

燕飛愕然道:“我以為你會安慰我,怎麼反似嫌我知道得不夠清楚,永生不死是如何慘絕人寰的事?”

安玉晴“噗哧”嬌笑道:“因為我為你想出了一個形神俱滅的自盡方法,所以故意恐嚇你,驅策你去努力。”

燕飛從沒有見過她這般帶著嬌媚的神態,看得眼前一亮,更是精神大振,喜道:“如果連這樣無法可想的事也可以給你想到辦法,那姑娘便等若我燕飛的再生父母。”

安玉晴淡淡道:“你們荒人的用詞真誇大,你是玉晴唯一的朋友嘛!朋友有難,玉晴當然義不容辭哩。”

燕飛道:“究竟有什麼辦法呢?”

安玉晴平和的道:“坦白說,這只是一個可能性,沒有人曉得是否真的有效,皆因從來沒有人嘗試過。方法很簡單,就是以'破碎虛空'來自盡,而不是開啟仙門。照我猜想,這是唯一能令形神俱滅的招數,在我們這人世內,不論有形的或無形的,都抵受不住那能把無形虛空也能破開的驚天力量。”

  燕飛遽震道:“你說得對。”

安玉晴嘆道:“紀千千得愛如斯,可以無憾矣!”

燕飛想了想才明白她這兩句話背後含意,頹然道:“安姑娘掌握我的處境了!”

安玉晴微嗔道:“如果不明白便是蠢蛋。如此絕世奇招,哪有人拿來自殺的,不是荒天下之大謬嗎?你卻像得寶般歡欣雀躍。唉!不論是好是歹,總該試試嘛!”

燕飛堅決的道:“愚蠢也好,聰明也好,事實上我也弄不清楚兩者間的分別,我只知道要不就我和她一起進入洞天福地,要不就和她一起死去,我絕不會讓她單獨面對死亡的。”

安玉晴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溫柔的輕輕道:“愛情從來都是短暫的,就算此生不渝,也只是短暫的一生里發生的事,紀千千是有智慧的人,她會安然接受自己的命運,也會鼓勵你去面對仙緣,你心中實不應有任何內疚的感覺。”

燕飛反問道:“那你本身又有何想法呢?”

安玉晴雙目射出揉雜了自憐和失落的神色,苦澀的笑道: “雖然服下了洞極丹,可是我的真氣卻偏向太陰真水的路子,如照你所說的必須以太陽真火與太陰真水兩極相激,方能開啟仙門,恐怕我窮一生之力,亦沒法練成兩種極端相反的先天真氣,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可以有什麼想法呢?”

燕飛微笑道:“我現在別無選擇,只能竭盡全力設法勘破這最後一著的秘奧,且要超越三佩合一產生的力量,破開可容不止一人穿越的缺口。假設我誠意邀請姑娘攜手離開,姑娘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嗎?”

安玉晴微垂螓首,平靜的道:“燕飛你是認真嗎?你的煩惱還不夠嗎?”

燕飛一字一字的肯定道:“我燕飛於此立誓,一是我們三個人一起離開,一是三個都不走。”

安玉晴嬌軀遽顫,抬頭往他凝望,雙眸異采大盛,道: “這是為了什麼呢?你的紀千千會怎麼想?”

燕飛的臉龐散發著神聖的光澤,從容道:“從第一次與姑娘相遇,我便感到我們之間有種解不開的緣份,假如沒有姑娘仗義出手,我或許已成任遙劍下的冤魂,更不會有後來的事。到我遇上令尊,為他解除水毒之害,亦因而令他悟通洞極丹之秘,使姑娘能服下靈丹,改變體質,我便感到如讓你只能對仙門望洞興嘆,會是我燕飛完全沒法接受的事。把我們連繫在一起的,也許便是仙緣吧!”

稍頓續道:“至於千千會怎麼想,我們都不用擔心,千千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會明白我們的目標超越了一切凡塵世俗的事物和觀念。千千是我燕飛深愛的情人,姑娘卻是我的紅顏知己,如果我們真能一起離開,攜手勇闖仙門,才真的是既刺激又好玩。”

安玉晴雙目閃閃生輝,笑道:“燕飛你不用作出任何承諾,將來看情況再說如何?無論如何,聽見你說這些話,玉晴已非常感激。”

燕飛搖頭道:“不!要就一起離開,否則一個都不走,只有以此立下死志,我們方有成功的機會。”

安玉晴默然片刻,然後櫻唇輕吐道:“那真的有可能嗎?”

燕飛道:“假如安姑娘和千千分別掌握太陰真水和太陽真火的異能,我們便有一試的資格。”

  安玉晴欲語無言。

燕飛訝道:“姑娘不認為這是一個可能性嗎?”

安玉晴白他一眼,垂首道:“燕飛呵燕飛,你敢聽真心話嗎?”

燕飛苦笑道:“這麼說,你的真心話肯定會令我難受。安姑娘請直言,我準備好哩!”

安玉晴道:“你這個辦法完全是想當然的: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三個人合起來當然大得多了。問題是即使真如你所料,我們確能擴大進入洞天福地的仙門,亦只有你一個人有本領穿越,因為我和紀千千隻得其一偏,將抵受不住仙門開啟所產生的能量,會再重演之前天地心三佩合一,你被拋往遠處差些兒沒命的情況。更何況恐怕只有結下金丹,把陰神化作陽神者,方可穿過仙門,抵達彼岸,捨此再無別法。”

燕飛嘆道:“我的心給你說得涼了一截,不過我深信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安玉晴道: “每一個修道的人,都有這種堅定不移的信念,而事實上他們最終都面對失敗。儘管《太平洞極經》上載有廣成子羽化登仙的事蹟,可是他是否真的曾成功開啟仙門,破空而去,卻是沒有人知道。像師公他武功蓋世,智可通天,仍要含怨而逝,這條路只可以用難比登天來形容。 ”

燕飛堅決的道:“我怎樣也要試一次。”

安玉晴道:“你有想過後果嗎?你只有試一次的能力,如果不成功,你將失去以'破碎虛空'進入仙界又或自盡的唯一機會,接下來的便是永無休止的長生噩夢,你將面對你最不願意遇上的事。”

燕飛道:“不論後果如何,我已決定了這麼做。一是我們三個人攜手離開,一是全都留下。”

安玉晴忽然展露笑容,道:“現在人家真的相信燕飛你有誠意哩!好吧!待我好好再想想這件事。”

卓狂生獨據一桌,在艙廳裡發呆的看著外面大雪紛飛的情景時,高彥神色沮喪的回來,在他旁坐下。

卓狂生道:“她仍不讓你進去嗎?”

高彥搖頭道:“她說會出來找我。唉!真令人擔心,她的反應如此古怪。”

卓狂生哂道:“剛剛相反,她的反應不知多麼合理。”

  高彥失聲道:“合理?”

  偌大的艙廳,只兩桌坐了客人。其他團友不是到了上面的望台,便是到甲板處欣賞大雪下兩岸的美景。這場早來的大雪,令來觀光的人有意外的驚喜。

  卓狂生嘆道:“今次完了!”

高彥遽震道:“完了!你不要嚇我!”

卓狂生苦笑道:“我不是說你和小白雁完蛋,而是說我們完蛋大吉。這樣大雪下,方總如何可以嗅到敵人踪跡?反而對刻苦耐勞的敵人有利。”

高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們能維持水路的交通,怕他娘的什麼呢?此事待回到邊荒集才想吧!告訴我,為何她這樣的反應合理呢?”

卓狂生罵道:“你這小子真是聰明一世,愚蠢一時,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通。用劉爺的絕招,你要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不要整天只想小白雁如何愛你,如何肯為你不顧一切。他奶奶的!實情當然不是如此。在她心中,老聶對她的恩情顯然份量十足,所以當她曉得你這小子夥同燕飛令老聶受辱,她便生出自責的情緒,感到是她害了老聶,因此心中非常難過。正如你所說的,在師傅和半生不熟的愛情間,她不知如何取捨。明白嗎?”

高彥抓頭道:“什麼叫半生不熟的愛情?”

卓狂生以專家姿態指點道:“當然是指你和小白雁間的情況。照表面的情況看,小白雁確對你有點意思,但卻遠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娘的海枯石瀾,此志不渝。頂多只是愛和你這混小子一起吃喝玩樂。不是唬你,你和小白雁的愛正處於危險邊緣,是成是敗,全看你的誠意。”

高彥一呆道:“誠意?老子我還欠缺誠意嗎?”

卓狂生盯著他嘆息道:“你的所謂誠意,就是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什麼都一廂情願。他奶奶的,你這種只顧自己的態度必須改變過來,轉而為小白雁設想,才能令她感到你將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高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是不可以只顧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她的感受。

她有她的處境,更有她的顧慮和煩惱。對!我要設法了解她,為她解決煩惱。哈!那老子是否要向老聶他負荊請罪,求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原諒小子我的冒犯呢?嘿!我說得不對嗎?為何你擠眉弄眼的,是否肚子痛? ”

  卓狂生裝出個沒命表情。

高彥終有所覺,轉頭一瞥,登時又驚又喜。

嘟著小嘴兒站在他身後的小白雁,忍著笑坐到兩人對面,道:“我什麼都聽不到。來人!肚子餓哩!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燕飛離開安玉晴寄居的靜院,踏足歸善園,心中舒暢多了。

他雖然為自己定下幾乎沒有可能達至的目標,但至少有奮鬥努力的方向,生命因而也變得有趣起來。對安玉晴他是有一份深刻的感情,包含了感激、敬慕和難以形容的男女微妙的關係。他當然絕對不是移情別戀,對紀千千他是永不會變心的,可是男女間除了愛情,也可以有其他吧!

燕飛走上園內的小橋,倏地立定,輕鬆的道:“出來吧!”

盧循現身在小橋另一端,雙目異芒大盛,兩眼不眨的盯著他,沉著的道:“今早我收到天師的飛鴿傳書,著我向燕兄傳達一個口信。”

燕飛心忖要來的終會來,想躲也躲不了,暗嘆一口氣,道:“盧兄請說!”

盧循微笑道:“燕兄是聰明人,當猜到是什麼一回事,不過在我說出來前,卻想先領教高明,看看燕兄是否真有挑戰天師的資格。這全是我個人自作的主張,與天師無關。”

燕飛啞然笑道:“盧兄請三思而行,因我實有殺你之心,只是礙於你是傳口信的使者,向你下毒手似乎有欠風度。可是如果盧兄肯這樣便宜我,我是絕不會放過殺你的機會。盧兄請!”

盧循現出疑惑之色,奇道:“燕兄竟不知我已練成黃天大法,要殺我可不是那麼容易。”

燕飛淡淡道:“盧兄是什麼斤兩?我當然一清二楚,否則令師怎肯於百忙中抽空來應酬我?盧兄不是改變了主意吧?要動手就快,還有別的事等著我去做。”

盧循出奇地沒有動氣,用神打量他,同時催發真氣,如牆如堵的向燕飛平推過去。道:“動手前,我想請教燕兄一件事。”

燕飛運動體內的真陽真陰,盧循攻來的真氣不能影響他分毫,他就像在風暴裡的崇山峻岳,屹然不動。道:“你為何認為我會回答你呢?”

  “鏘”!

  蝶戀花出鞘。

要殺練成了黃天大法的盧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逼他硬拼仙門訣,然後看他可以捱多少劍。

蝶戀花化作長芒,朝盧循電射而去。

高手對決,開始時總會用硬拼的招數,以測探對方深淺,再定下進攻退守的戰略策術。所以如果對手一上來便是硬碰硬的手法,怎都不會躲避,否則不但有失身份,還輸了氣勢,且等於自認沒有硬拼的功力。

燕飛正是利用此點,先在言詞上寸步不讓,故意激怒盧循,雖然不大成功,但也營造出盧循不得不顯示點真功夫的氛圍,除非盧循是不要面子的人,否則怎都不能甫交戰便左閃右避。

如能殺死盧循,對天師軍會造成嚴重的打擊,對劉裕將非常有利。故而燕飛向盧循直言有殺他之念,絕不是只在口頭上說說的。

盧循果然雙目殺機大熾,全身道袍鼓脹,雙目紫芒遽盛,顯示他在剎那間把黃天大法提至極限,同時腳踏奇步,衝刺而至,雙拳擊出。

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會認為盧循是要右拳重擊劍鋒,另一拳則覷隙進擊,是為連消帶打的招數。

再次一級的,恐怕連對方出拳的先後次序也弄不清楚。

但高明如燕飛,卻看破盧循此招乾坤暗藏,非如表面所見那麼簡單,因為他不但感應到盧循的功力分佈,是以後至的左拳為主,且是留有餘力。

燕飛心中暗讚,盧循確已得孫恩真傳,簡簡單單的一招,內中卻變化萬千,包含了誘敵惑敵之計。

蝶戀花原式不變,直搠而去,事實上已生出微妙的變化,緩了一線。

盧循生出感應,喝了聲好,左拳忽然消失了,原來是寬大的袍袖往前卷揮,套著了拳頭,右拳則往後疾收三寸。

充盈勁氣的袍袖,後發先至的抽擊蝶戀花劍鋒。如他抽個正著,即使燕飛用的是仙門訣,也要被他抽打得寶刃偏向一邊,如此盧循便可把勁力轉移往右拳,乘虛而入,重創燕飛,至不濟也可以取得先手的優勢。

燕飛冷喝一聲,蝶戀花於高速中生出變化,化前搠為橫挑,正中盧循來勢洶洶的寬袍袖。

  水火在劍鋒交擊,爆發仙門勁。

  “蓬”!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盧循的袍袖並沒有被太陽太陰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激爆炸成碎粉,只是朝內塌陷,現出被包裹著的拳頭形狀,接著盧循渾體一震,斜飛而去,落往三丈外的一叢竹樹旁。

燕飛亦被他的反震之力,震得挫退半步,沒法乘勢追擊。

  “鏘”!

  蝶戀花回到鞘內去。

盧循落地後仍退了一步,駭然道:“這是什麼功夫?”

燕飛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微笑道:“要知這是什麼功夫,回去問孫恩吧!盧兄確已得黃天大法真傳,非常難得。”

盧循此時臉上重現血色,顯示他有硬擋一招仙門訣的能力,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沉聲道:“我不得不承認燕兄有挑戰天師的資格,此戰就此作罷。如何?”

燕飛心叫可惜,不過對方終是傳信使者,硬逼他動手怎都是有欠風度,除非他是自動送上門來。何況他更有深一層的考慮,盧循此時的功力猶在史仇尼歸之上,如果要殺他,必須用仙門訣,如用至極限,真元上損耗肯定非常嚴重,且可能反傷己身,如此便更沒法和孫恩速戰速決,好盡快趕返邊荒集。

  換句話說,要殺盧循絕非易事。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只從盧循擋劍的這一招,便知他走的是詭變多奇的路子,彷如滑不留手的泥鰍,要拿著他的要害會是非常艱苦的事。

  燕飛從容道:“悉隨尊意。”

盧循嘆道:“雖然我和燕兄一向處於敵對的立場,但我對燕兄卻很欣賞。說出來燕兄也許不相信,現在我最想的事,不是殺死燕兄,而是邀燕兄一起到酒館去,坐下來把酒言歡,討論武學上的諸般難題。”

又道:“事實上,自從我得天師傳授黃天大法,便終日沈醉於武道的天地裡,其他一切似都變得無關重要。”

燕飛訝道:“原來盧兄竟有此念,確令我大感意外,在我印像中盧兄一向是冷血無情的人,是那種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者。”

盧循正容道:“人總是人,自有其血肉和感情。燕兄並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們東吳本土世族對晉室的仇恨。不說廢話了,天師著我向燕兄傳言,天師會在太湖西山的主峰縹緲峰等待燕兄十天,請燕兄如期赴約。”

  燕飛點頭道:“我知道哩!”

見盧循欲言又止,微笑道:“盧兄心中有什麼疑問,儘管說出來,看我會否回答。”

盧循登時敵意全消,欣然道:“首先要多謝燕兄好意。我想問的是燕兄與天師第二度決戰時,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天師歸來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對天師道的事從此袖手不理。”

燕飛困難的道: “我該怎麼答你?可以這樣說吧!在機緣巧合下,決戰未分出結果前便結束了,但令師卻意外地知道了成仙成聖絕非是癡心妄想,也可以說令師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盧循呆了一呆,然後施禮道:“多謝燕兄指點。”

  然後立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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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兵來將擋

  邊荒集,大江幫總壇,東廳。江文清、慕容戰、紅子春、劉穆之和上鎮惡五人圍桌而坐,窗外雪花紛飛,變成了個純白的天地,他們卻是心情沉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收到程蒼佔從荒夢三號送出的飛鴿傳書,獲知擊退了向雨田的事,不過各人都沒有因此歡欣雀躍,因為向雨田變得愈來愈厲害了,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都奈何不了他。

紅子春道:“這傢伙是否回復了平時的功力呢?”

他問這句話,正表示他抱著懷疑的態度,所以希望得到答案。

王鎮惡道:“照時間看,他該是緊追在我身後返回邊荒集,除非他有套在迅速奔行時修復功力的本領,否則他根本沒有時間練功。”

眾人的心直往下墜,未達最佳狀態的向雨田已這麼難纏,處於巔峰時的向雨田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況?他們都有點不敢想下去。

慕容戰目光投往白濛濛的窗外,道:“方總今回肯定無功而回,我們該怎麼辦呢?”

王鎮惡沉聲道:“我們要收窄戰線。這要分兩方面來說,首先我們須增強邊荒集本身的防禦I 力,以防秘人大批來襲。向雨田是聰明人,一天弄不清楚我們能把握他行踪的方法,一天不敢冒然來犯。如果他們真夠膽子混進邊荒集來,方總的靈鼻會教他們後悔莫及。”

紅子春點頭道:“對!即使秘人傾巢來攻,以我們的實力,他們只是以卵擊石。想混進來破壞嗎?卻是正中我們下懷,還恨不得他們會這般做。”

劉穆之微笑道:“所以情況也不算那麼壞。”

王鎮惡道: “另一方面我們把力量集中在保護穎水交通上,只要水路暢通,邊荒集便可以保持興盛。不論燕人秘人,都不擅水戰,故而我們的戰船隊,確有實力維持水路的交通。”

當陸路積雪難行,穎水便成邊荒集的交通要道,等於邊荒集的命脈,一旦被截斷,情況不堪想像。

  江文清嘆了一口氣,欲語無言。

  眾人明白她的心事。為了支援南方的劉裕和屠奉三,大江幫須調走大批戰船和戰士,水上的力量轉趨薄弱,勢將無法兼顧穎水的安全和防務。

且由於建造戰船,不得不在南方搜購材料,也令大江幫財政緊絀,出現困難。

劉穆之道:“現在泗水北岸城池,名義上已淪入燕人之手,不過燕人陣腳未穩,無力對廣闊的地域施行嚴格的管治,所以我們仍可依賴自己荒人兄弟到北方買貨回來,與南人進行交易。慕容垂不會看不到這情況,早晚他會設法封殺我們與北方的連繫。”

紅子春搖頭道:“只要有利可圖,沒有人能全面封鎖北人和我們做生意。慕容寶今次全軍覆沒,大燕損失了八万精兵,慕容垂又要枕兵關外,以防關中群雄出關爭霸,平城和雁門的戰線亦牽制了大批燕軍,想封殺我們,談何容易?”

劉穆之嘆道:“問題出在這場早臨的秋雪,令穎水變成唯一的交通要道,慕容垂只須派人封鎖泗穎的水口,於兩岸設立堡寨,再以鐵鍊封江,我們將會被逼落下風。”

慕容戰點頭道:“對!慕容垂肯定會這般做。”

王鎮惡斷然道:“應付的方法,是先慕容垂一步,佔據水口。我們要贏這場戰爭,必須化被動為主動,牽著慕容垂來走現在邊荒集內有大批燕人羌人遣下的防禦武器,只要能於水口建立據點,當可守得穩如泰山,且得水路支持,縱然慕容垂全力來攻,我們也可以死守一段日子。”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這是最佳的防禦方法,把戰線推展到邊荒的北界,守中帶攻,只要我們在各方面配合得宜,水口的據點將等於石頭城之於建康。”

江文清舒一口氣道:“如此我們只要有十艘高性能的戰船,該可守得住穎水。”

慕容戰作出最後決定,道:“就這麼辦,我還要去找拓跋當家、呼雷當家和姬大少說話,聽聽他們的意見。”

紅子春道:“又如何處理秘人呢?如何化被動為主動?”

慕容戰道:“這個重任將落到高小子身上。在邊荒集,沒有人比他更精通當探子之道,他手下又有大批出色的探子,高小子本身更對邊荒瞭如指掌,對方即使躲進巫女丘原,亦難瞞過他的耳目。秘人始終是外來人,尚須一段時間方可以弄清楚邊荒的環境。所以這場探子戰必須以快制慢,誰先掌握到對方的情況,誰便可以得勝。”

紅子春搖頭嘆道:“唉!高小子!他的腦袋早被小白雁弄昏了。”

江文清道:“如果邊荒集完蛋,他的小白雁之戀就再也戀不下去。”

劉穆之憬然而悟道:“聽戰帥剛才的一番話,我才深切感受到高少在荒人心中的地位,難怪向雨田一意刺殺高少,因為他正是向雨田最顧忌的人。 ”

王鎮惡道:“現在小白雁來了,他可以分身嗎?”

江文清道:“怎由得他選擇?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嘛!”

劉穆之道:“一般秘族高於當然不是問題,可是如遇上向雨田,高少豈不是兇多吉少。”

慕容戰笑道:“你放心吧!在淝水之戰前,因有燕飛的保護,所以沒有人敢向高小子動手,於是人人都動腦筋想,當高小子到集外辦事時怎樣收拾他,可是到今天仍沒有人辦得到,小白雁那次是唯一的例外。這小子自有一套在邊荒生存的辦法,他跟踪人容易,誰想追踪上他卻是難比登天。”

接著道:“就這麼決定。高小子何時回來,便何時展開對邊荒的全面搜探;進占水口的行動由大小姐和鎮惡負責,甚麼時候準備好,便甚麼時候出發。”

  眾人轟然答應。

燕飛回到青溪小築,不見宋悲風,也見不到屠奉三和蒯恩,只有劉裕一個人獨坐廳內發呆。

燕飛在他身旁坐下,道:“宋大哥不是回來了嗎?”

劉裕朝他瞧去,神情複雜的道: “宋大哥出去找-個幫會的朋友,查問一些事情。你剛才到哪襄去了?”

燕飛不答反問,道:“你為何滿懷心事的樣子?”

  “砰”!

劉裕一掌拍在桌面上,把燕飛嚇了一跳,然後沉痛的道: “我心裡很痛苦,很恨!”

  燕飛嘆道:“仍看不開嗎?”

劉裕狠狠道:“這種事怎可看得開拋得下?淡真……唉!我真的不可以再想下去,這些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死桓玄和劉牢之,為淡真洗雪恥辱。”

燕飛道:“活在仇恨裡並不是辦法,我也嚐過其中的滋味,食不知味、睡難安寢,劉兄何不把心神放在更遠大的目標和理想上,為南方的子民謀取幸福。”

劉裕道:“我明白這個道理。事實上我已好多了,只是這兩天人放鬆下來,特別多感觸。或許我不用隱瞞你,所以流露內心的情緒。但道理歸道理,只要每次想起淡真,我都有點控制不了自己。”

燕飛道:“心病還須心藥醫,難道沒有人可代替淡真在你心中的位置嗎?”

劉裕心中首先想起的竟是謝鍾秀,接著才是江文清,然後是任青媞。連他自己也深感顫栗。

  為何不是江文清呢?這美女對自己恩深義重,本身的條件更足無懈可擊,才貌俱全,肯定是好嬌妻和賢內助。

  隱隱中,他把握到背後的原因。因為謝鍾秀活脫脫地正是另一個王淡真,那種酷肖的高門大族貴女的特質,令他擁抱著她時,感到逝去了永不回頭的美好時刻又重新降臨到他身上。抱著謝鍾秀,便像抱著王淡真。那種似曾相識禁戀似的感覺,不是其它人可以代替的。

  劉裕心中生出危險的警號。

  謝鍾秀是絕對碰不得的。

建康的高門大族可以接受他為繼謝玄之後的另一個軍事強人,可是卻絕不會容忍他以寒門布衣的身分,迎娶高門大族的天之嬌女。

正如屠奉三所指,只有成為帝皇九五之尊,他才可以漠視這高門寒族不可逾越的鴻溝和禁忌。

  燕飛道:“你在想甚麼?”

劉裕心中冒起寒氣,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

  不!

謝鍾秀是碰不得的,想也不可以想,何況他曾在宋悲風和屠奉三前表明立場。

劉裕苦笑道:“話說出來舒服多了。沒有事哩!你尚未答我的問題。”

燕飛乎靜的道:“我剛見過盧循。”

  劉裕為之愕然。

燕飛把見盧循的經過說出來,然後道:“與孫恩此戰是避無可避,只要我死不了,便會趕返邊荒集。”

劉裕擔心的道:“聽你的語氣,似乎信心不大。”

燕飛苦笑道:“對著孫恩如此人物,誰敢誇言必勝?幸好我的武功每天都在進步中,應有一拚之力。”

  劉裕道:“燕飛是不會輸的。”

燕飛道:“希望是這樣吧!你的情況又如何呢?”

劉裕回復常態,雙目閃現異芒,沉聲道:“我已到了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成敗不再係於司馬道子對我的態度,而在我能否擊敗天師軍。奉三已為我擬定了戰術和策略,這條路並不易走,但我會堅持下去,直至我真正成為高門和寒族沒有人敢懷疑的救主。那我便算得到初步的成功。”

燕飛一呆道:“仍只屬於初步?”

劉裕道:“這是條很長的路,解決了天師軍,還有桓玄這更棘手的難題。桓玄和聶天還的勢力每天都在增長著,而我們卻在與天師軍的大戰裡不住損耗,彼長此消下,我們須靠靈活的策略,才有取得最後勝利的希望。”

又問道:“你打算何時到太湖去?”

燕飛沉吟道:“要看工夫人的情況方可作決定。”

劉裕道:“又要和你分道揚鏢了,唉!真捨不得你。數天內我們會出發到前線去,找尋適合的據點。哈!差點忘了告訴你,司馬元顯今晚會在淮月樓設宴為你洗塵,就當為了我吧!勉為其難也要應酬他一下。”

  燕飛苦笑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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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愛恨糾纏

  長子城。黃昏。

紀千千主婢吃過晚膳,到園中的小亭坐下閒聊。前天開始,天氣轉寒,兩人都穿上御寒的棉衣。

紀千千道:“秋天未過,天氣已變得這麼寒冷,今年北國的冬天當是別有滋味。”

  小詩垂下頭去。

紀千千嗔道:“傻丫頭,又在想什麼呢?”

小詩輕輕道:“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心忖今早才和燕郎“相會”,心情當然舒暢。有感而發道:“人在面對逆境時,不但要堅強,還要保持樂觀愉快的心情,始有把劣勢扭轉過來的機會。”

小詩往她望去,道:“外面是否又在打仗哩?”

紀千千憐惜地道:“為什麼會想到打仗?”

小詩道:“這幾天見到的人都神情緊張,又很少見到皇上,我很害怕。”

  紀千千奇道:“害怕什麼呢?”

小詩垂首道:“我怕他們會攻打邊荒集。”

紀千千嘆道:“這是早晚會發生的事,但我們的荒人兄弟自有應付的辦法。”

  小詩沒有說話。

紀千千明白小詩的心事,她是被慕容垂的戰爭手段嚇破了膽,恐懼慕容永軍的慘淡收場,會在荒人身上重演。

風娘出現在園內的碎石道上,朝她們走過去。

紀千千在她現身前的一刻,生出警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往她投去,接觸到風娘的眼神,後者現出訝異的神色。

紀千千心叫糟糕,同時心中警惕,以後須小心一點兒。紀千千曉得會在這類自然反應上,洩露出自己功力大進的秘密。若是以前的她,於風娘離她遠達百多步的距離,是沒有可能先一步察覺她的臨近。

風娘來到小亭外,先向紀千千請安,然後道:“皇上著我來告訴小姐,明天清早我們會返回滎陽去,我已叫人為小姐整理行裝。”

紀千千淡淡道:“千千還可以為自己作主嗎?皇上高興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風娘雙目現出無奈的神色,道:“不敢再打擾小姐了……”

  紀千千插口道:“大娘!”

風娘訝道:“小姐有什麼吩咐呢?”

紀千千向小詩道:“詩詩先回屋內去,我有幾句話想和大娘說。”

小詩依言去後,紀千千道:“大娘請坐。”

風娘嘆道:“我站在這裡可以了,小姐該明白有很多事我是不方便說的,小姐想知道的話,可直接向皇上提出。”

紀千千微笑道:“我要問的事,與皇上沒有半點關係,也無關現今的情況,大娘該不會為難。”

風娘露出苦澀的神色,道:“過去了的事,我更不願提起,也不想回憶。”

紀千千嗔道:“好哩!這麼說我什麼都不用問了,有什麼不是過去了的事呢?”

風娘軟化下來,嘆道:“小姐請垂詢。”

紀千千現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輕輕道:“我只是想問有關燕飛的事。大娘是怎樣認識燕飛的娘呢?”

風娘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道:“此事一言難盡,我真的不想提起,只可以告訴小姐,我們曾是要好的姊妹,卻又同時…

  …唉!老身要告退哩!請小姐見諒。 “

  紀千千嬌嗔道:“大娘!”

風娘道:“我曾和燕飛的娘,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看著小燕飛來到這世上。我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快樂還是痛苦,只希望有仙人能把這段記憶從我的腦海刪去。”

紀千千道:“那你一定曉得燕飛的爹是誰哩?”

風娘遽顫一下,垂下頭去,道:“小姐請恕老身失陪。”

  就那麼轉身去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紀千千思潮起伏,隱隱猜到風娘言有未盡的那句話,該是“同時愛上同一個男子”,而此人正是燕飛的爹。他們之間的關係亦不簡單,當是恩中有怨,愛中有恨,所以風娘方有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感嘆。

燕飛的爹能令鮮卑族最出色的兩位女性同時為他傾情,肯定非是平凡之輩。看看現在的燕飛,即可想見他父親當年的風采。

  他究竟是誰呢?

為何燕飛的娘從不向燕郎提及他爹的任何事?

紀千千心中充滿疑團,恨不得立即追上風娘,問個究竟。當然曉得追上她亦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更不忍心再逼她。

  此事只好暫時作罷。

  練功的時間又到了。

慕容戰、呼雷方和拓跋儀三大邊荒集胡族領袖,聯袂來到位於東南方設於廢墟核心處,姬別命名為“兵器廠”的建築物組群。

如果要打開門做生意,廢墟當然不是理想的地方,可是作為製造兵器和火器的工廠,卻是再沒有地方比廢墟更為理想,最妙是四周滿佈頹垣敗瓦的遼闊區域,自然而然成為了兵刃火器的試練場。

所以兵工廠一帶的荒屋,有個不明文的規矩,便是外人禁足,如果不幸被流矢或火器誤傷,是不可以怪責別人的。

廢墟在防衛上亦大有好處,十多座磚石結構的大廠房,四周設置了八座高起五丈的望樓,由姬別的手下輪流巡哨,以保證兵工廠的安全。

慕容戰來到主廠的大門前,笑道:“每次我到兵工廠來,都會有種古怪的感覺。你們說吧,誰可以聯想到像姬公子這麼一個花花大少,竟擁有如此殺氣騰騰,專門製造殺人利器的廠房呢?”

把門的數名大漢向三人肅立致敬,更有人往內通報姬別。

大雪變成了徐徐降下、欲續還休的雪花,但目及處仍是一片雪白,把荒蕪不堪的廢墟也淨化了。

呼雷方道:“據聞姬大少制兵器的絕藝來自家傳,但他愛拈花惹草卻是本性。終日對著個大火爐難道不厭倦嗎?當然要換上華衣麗服,到鶯鶯燕燕的場所享受別有不同的溫柔鄉滋味。這叫調劑生活,我們姬少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

拓跋儀不由想到香素君,她便是他的溫柔鄉了,只有她才可以令他忘記了一切。

慕容戰笑道: “有人說女人是水造的,這一水一火該算剛柔相濟了。哈……”

姬別從大門搶出,如果沒見過他現在的裝扮模樣,肯定驟眼間認不出他來。此刻的他一身粗布麻衣,圍著沾滿污漬的牛皮大圍裙,腳踏長皮靴,頭纏長佈條,怪模怪樣似的,沒半分平時行頭十足、風流倜儻的影子。

呼雷方呵呵笑道:“大老闆竟親自下場,真令人想不到啊!”

姬別嘆道:“什麼大老闆,不要說哩!現時我手頭很緊,手下三百多個兒郎只能支半薪,幸好眾兄弟都知我是只拖不欠,更是為了邊荒集,大家才肯捱義氣,與我共度時艱。”

又把沾上污漬的手往身上抹,道:“三位大哥來找我有何貴幹?不要告訴我天已塌下來了,我這人最受不起刺激。”

慕容戰道:“差不多是這樣子,有什麼清靜的地方可以說話?”

拓跋儀道:“清靜的地方只有掉頭走方可以尋得,在兵工廠你想听不到打鐵的聲音,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姬別欣然道:“清靜的地方還是有的,就是深藏地底的兵器庫,不過我可不習慣聽不到打鐵和爐火的聲音,對我來說那是天下間最動聽的妙音,比得上青樓絲竹管弦的正聲雅音。哈!隨我來吧!”

  眾人正要舉步。

  急驟的蹄聲自遠而近。

  三人回頭望去。

一騎迅速馳至,馬上的騎士竟是姚猛。

四人同時心往下沉,曉得姚猛來得如此匆忙,當不會是什麼好事。

姚猛直衝至四人前方,急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發出嘶叫。

馬兒前蹄重踏地上,姚猛躍下馬來,喘息道:“方總和丁宣回來了。”

  慕容戰一呆道:“這麼快?”

姚猛道:“泗穎水口已被慕容垂派兵佔領,他們是被逼回頭的。”

  四人同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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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19:35:26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愛的宣言

高彥朝船尾的方向走去,四、五個荒人兄弟正聚集在艙門外,低聲談笑,見高彥從船艙走出來,立即閉口。

高彥心情之佳,已難以任何言詞來形容,明知他們在說自己,但哪會計較,佯怒道:“好小子!竟敢在背後說老子是非。”

其中一人道:“你高少現在有財有勢,我們夜窩族的兄弟全要跟你討生活,怎敢說你是非?我們是在羨慕你,小白雁確是美得可滴出花蜜來,難怪高少神魂顛倒。”

另一人道:“高少雖然艷福齊天,可是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為你擔心。”

  高彥悶哼道:“擔心甚麼?”

那人道:“擔心小白雁踢你下床時,一時不慎踢錯了地方,你再爬上去已經沒有用。”

高彥沒好氣道:“我去你們的娘!”

說罷昂然去了,把眾人的哄笑聲拋在後方。

天仍徐徐下著輕柔的雪花,穎水兩岸白茫茫一片,小白雁獨自一人立在船尾處,欣賞早來的秋雪。

高彥感到過去的所有努力、期待、焦慮、失眠,都在這一刻得到回報,愛的血液在沸騰著,有種想大叫大嚷的衝動。

從第一眼在邊荒集見到尹清雅,他便一頭栽進愛情的極樂天地去,這令人激動迷失的情緒自此從沒有減退,只有愈趨熾熱。假如這就是真正的愛情,他是絕不會嫌多的。他無法以語言來表達他心中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刻看著她曼妙的背影,像與雪花混融在一起如幻如真的美景,他無需語言便理解了一切。

  高彥來到尹清雅身旁。

尹清雅沒有看他,雀躍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秋雪,真美!”接著瞥他一眼,微嗔道:“為甚麼那樣瞪著人家?不准這樣看,你不知道這樣看女兒家是無禮的嗎?”

  高彥再次說不出話來。

在雨雪飄飄裡,左岸出現一個荒村,若隱若現。

尹清雅忘了責怪他,指著荒村道:“那是你的第幾號行宮呢?”

高彥欣然道:“好像是三號行宮。”

尹清雅天真的問道:“這個村有鬼嗎?”

高彥笑道:“這個是尹家村,你的宗親鬼肯定不會害你。”

尹清雅生氣的道:“人家是說正經的,你卻只懂胡縐。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下河裡去?”

高彥氣定神閒的道:“你把我踢下水里,便會錯過了我的愛的宣言。”

尹清雅“噗哧”嬌笑,然後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愛的宣言?真是誇大!你那幾下手段,瞞得過本姑娘嗎?不外是臉皮夠厚,口不擇言,自我陶醉,硬要派清雅看上你吧!告訴我,你還有別的功夫嗎?若仍是以前那一套,最好獻醜不如藏拙,免拿出來丟人現眼。惹火了我,你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本姑娘最拿手是懲治狂蜂浪蝶呢!”

高彥胸有成竹的道:“今次不同了!因為我是站在雅兒的立場為雅兒著想。”

尹清雅訝異地瞥他一眼,見他一臉認真誠懇的神情,奇道:“你這小子又動甚麼古怪念頭哩?”

高彥道:“不是怪念頭,而是充滿高尚情操的偉大想法,充滿為愛而犧牲的精神。剛才你吃飽肚子回房後,你有奇怪我一直沒有過來找你嗎?因我要獨自一個人思量,想出能顧及雅兒感受,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尹清雅好奇心起,道:“說來聽聽!如果仍是不像樣子,我今晚再不理睬你。”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聽著哩!我已下定決心,排除萬難……”

尹清雅截斷他嘆道:“死混蛋,還不是這一套?”

高彥不滿道:“你知道我跟著說的是甚麼嗎?”

尹清雅沒好氣道: “你可以有甚麼新花式?我才不會代你說出來。”

高彥道:“今次你怎都沒法猜著,我要說的是,若得不到我未來岳丈師傅的親口允婚,我一天都不會迎娶你。”

尹清雅目光往他投去,說不出任何話。

高彥神氣的道:“這夠偉大吧!雅兒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聶幫主的意向,只要他同意我們的婚事,便等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我們將可有個幸福美好的將來。”

  尹清雅仍在發呆。

高彥道:“是否還須解釋一下,我偉大在甚麼地方呢?”

尹清雅大嗔道:“死小子!誰和你有未來?你可以停止發瘋嗎?除了一廂情願,你還懂得甚麽?也不秤秤自己是甚麽斤兩?我師傅恨不得把你五馬分屍,你還真想他會把我許給你。

“快給我清醒過來,以後想也不要想你所謂的偉大辦法。如你肯安份守己,我便讓你陪我在邊荒集玩二天,三天后我回兩湖去,從此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今晚不睬你哩!”

說罷斷然去了,剩下高彥呆在那裡。

  燕飛在思索一個問題。

這是個不能不想的問題,就是如何擊敗孫恩。

艇子離開青溪小築的碼頭,由宋悲鳳划船,載著他和劉裕往赴司馬元顯設於淮月樓東五層的夜宴。

屠奉三因另有事務纏身,須安排從邊荒來的首批戰士進駐冶城,所以稍後才自行赴會。

劉裕見燕飛現出思考的神色,不敢擾他思路,保持沉默。

他唯一可以勝過孫恩的就是仙門訣,可是照盧循的情況推斷,他的七招仙門訣肯定奈何不了孫恩,所以必須在決戰前,想出辦法,在仙門訣上再有突破。

他現在的仙門訣是孤注一擲,先後發出真陽真陰,透過蝶戀花贈與敵人,變化欠奉,難度只在如何逼人硬拼上。這當然不算理想,亦違背了他本身“日月麗天大法”的精神。要在短短十天內另創能擊敗孫恩的新招,是絕沒有可能的。

但能否把仙門訣融入他以前的劍法內呢?這個肯定是有可能的。

  燕飛遽震道:“我想通了!”

劉裕和宋悲風齊朝他望去,前者道:“你想通的事,當是至關緊要,因為我從未見過你現在這般的神態。”

宋悲風笑道:“能令燕飛也震驚的究竟是甚麽?快說來聽聽。”

燕飛閃爍著前所未見的異采,似可洞悉天地間任何秘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想到了擊敗孫恩的方法。”

  兩人大感愕然。這種事竟可以光“想”不練的“想”出來嗎?劉裕恍然道:“今次見你,總是滿懷心事的樣子,原來是為孫恩頭痛。”

燕飛心忖自己的心事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更不可道出真相。忽然心中湧起“洩露天機”這句話,明白到“天機”因何不可以洩露予無緣者的理由,皆因有害無利。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想到甚麼破妖之法?”

燕飛含糊的道:“我只是想通武學上一道難題,令我大添對孫恩一仗的勝算,能否奏功,還要看當時的情況。”

劉裕道:“無論如何,你已恢復了信心和鬥志。對嗎?”

  燕飛點頭同意。

孫恩固然是他目前最大的煩惱,但也是能激勵他突破不可缺少的元素。在向擊敗孫恩的目標邁進的同時,他對“破碎虛空”這終極招數愈有把握,觸類旁通下,說不定有一天他可以悟破攜美破空而去的手段。這才是他驚喜的真正原因,但卻不可以說出來。

燕飛向宋悲風道:“如果我們現在抽空到謝家走一趟,探望大小姐,是否適宜呢?”

宋悲風道:“怎會有問題?大小姐不知會多麼高興才是。”

劉裕一震道:“小飛,你是否要儘早趕往太湖去?”

燕飛從容道:“如果大小姐的情況容許,明天我便動身。”

劉裕呆了一呆,嘆道:“那你們去吧!我在艇上等你們。”

宋悲風誠懇的道:“剛才我曾到過謝家見大小姐,她精神和身體都大有改善,問起小裕你為何不去見她,我不得不把二少爺絕情的話如實告之。她聽後很生氣,著我告訴你,她為二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二少的話放在心上,還邀請你到謝家去。”

  劉裕苦笑道:“這有分別嗎?”

燕飛笑道:“當然有分別,如果你拒絕大小姐的邀請,代表你是個心胸狹窄、不夠寬容的人,更代表你仍惱恨謝琰。”

宋悲風鼓勵道:“有大小姐主持大局,哪到謝混那小子作惡?現在我每次回烏衣巷,都當那小子透明一樣,見面絕不會施禮請安。哼!我伺候安公時,他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沒資格說話。”

劉裕忽然想起謝鍾秀,心中生出危險的感覺,但卻脫口道:“好吧!”

  話出口才後悔,卻已收不回來。

夕陽里,前方塵頭揚起,數十騎全速奔至。

天氣冷得異於尋常,塞風陣陣從西北方吹來,令旅人更希望及早抵達目的地。

拓跋珪正處於高度戒備下,忙下令馬隊停止前進,戰士結陣保護運金車。

此處離平城只有十多里的路程,一路上他們都小心翼翼,避過山林險地,只找平野的路走,以防秘人伏擊突襲。

在隊尾的長孫道生和崔宏策騎來到他左右,齊往來騎望去。

長孫道生舒一口氣,道:“是自己人。”

拓跋珪點頭道:“來的是張袞,事情有點不尋常。”

張袞和五十多名戰士,到離他們二百多步方開始減速,抵達他們前方,戰馬都呼著一團團的白氣。

  拓跋珪道:“發生了甚麼事?”

張袞勒馬停定,道:“敵人反擊了。”

拓跋珪神色不變的道:“是否慕容垂來了?”

張袞喘著氣道:“現在還弄不清楚,中午時收到報告,有敵騎在平城和雁門一帶廣闊的屯田區,肆意破壞,燒毀糧倉農田,驅散牲口,似是敵方大舉進攻的先兆。”

拓跋珪嘆道:“好一個万俟明瑤。”

  張袞愕然道:“万俟明瑤?”

拓跋珪道:“此事稍後再說,還有其它事嗎?”

張袞從懷裡掏出小竹筒,雙手奉上,道:“這是邊荒集來的飛鴿傳書,請族主過目。”

拓跋珪接過後取出信函,神色冷靜的閱讀一遍後,隨手遞予長孫道生,沉聲道:“一切待返回平城後再說。”

  “酒來!”

卓狂生看著像鬥敗公雞似的高彥,來到艙廳他那一桌坐下,頭痛的道:“情海又生波——你們不是好好的了嗎?又發生了甚麼事?”

此時客人巳吃過晚膳,只剩下兩三桌客人,仍在閒聊。

高彥憤然道:“還不是給你這傢伙害慘了。他奶奶的,甚麼事事為人設想,卻得到這樣的回報。”

  卓狂生皺眉道:“說吧!”

高彥負氣道:“有甚麼好說的?”

卓狂生正為邊荒集憂心,聞言光火道:“你這小子,別忘記你和小白雁之有今天,全賴老子在背後運籌帷幄,否則,小白雁至今仍在兩湖。你奶奶的,每次碰釘子都來怪我。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多麼令人羨慕,別人想碰小白雁的釘子還求之而不得。收起你的苦臉,再不說出來,我會大刑伺候。哼!你奶奶的!”

  高彥無奈下道出情況。

卓狂生拍桌道:“那真要恭喜你哩!”

  高彥一呆道:“恭喜我?”

卓狂生道:“當然要恭喜你,小白雁只是為你著想,怕你這小子真的發了瘋,硬是到兩湖去,哭著要老聶把愛徒許給你,輕則被人侮辱,重則被五馬分屍,明白嗎?她是擔心你。唔!

現在我有點相信,她真的喜歡了你這個根本和她毫不匹配的小子。 “

高彥懷疑的道:“真的是這樣子嗎?”

卓狂生傲然道:“本館主的分析,從來不會失誤。他奶奶的,現在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高彥頹然道:“她說今晚不會理睬我。唉!乘甚麼勝呢?今晚我肯定睡不著。”

卓狂生罵道:“一晚的耐性也沒有嗎?你奶奶的。嘿!待我想想。對!她不是說到邊荒集後和你吃喝玩樂三天嗎?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定要把生米煮成熟飯。試想想看吧!如果你能令小白雁珠胎暗結,聶天還又因承諾不能奈你的何,只好將錯就錯,把小白雁嫁給你。哈!這肯定是最好的辦法。”

高彥先是目射奇光,接著神情一黯,慘然道:“如果我用這種手法得到小白雁,便不是為她著想,她嫁也嫁得不開心,老聶更不高興,所以我也不會開心。唉!該是所有人都不開心,包括你在內。”

卓狂生苦笑道:“這的確是不光采的手段。但有別的辦法嗎?要聶天還高高興興的把愛徒許給你,等於要太陽改從西方升起來,再往東方落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高彥勉力振起精神,道:“此計是你想出來的,你必須動腦筋為我找出解決的辦法。”

卓狂生失聲道:“我想出來的?你的娘!我只叫你顧及小白雁的感受,卻沒有叫你也要照顧老聶的感受。你當老聶是三歲小兒嗎?他不但是雄據一方的黑道霸主,而且是與我們誓不兩立的敵人,大小姐和他更是仇深如海。你說他會把愛徒嫁給一個荒人嗎?他如何向桓玄交代。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

高彥堅持道:“你不是我認識那個整天妙想天開的卓瘋子嗎?我的'愛的宣言'不是說來玩玩的,且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否則雅兒會看不起我。快給老子想想,你也不想小白雁之戀沒有個圓滿的好結局吧。”

  卓狂生呆瞪著他。

高彥攤手道:“俗諺不是有謂'精誠所呈,金石為開' 嗎?老子正是精誠的人,該沒有甚麽是做不到的。”

  卓狂生一震道:“我想到了。”

  高彥大喜道:“想到了甚麼?”

卓狂生苦笑道:“我會每晚臨睡前為你和小白雁求神作福,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高彥失聲道:“這叫做辦法?”

卓狂生油然道:“當然是辦法。我愈來愈相信你和小白雁是天作之合,天地間再沒有力量能拆散你們。兄弟!你想到甚麼便乾甚麼,不要理會任何人的說話,包括我卓狂生在內,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討論到此為止,你去睡覺,我就在這裡趁記憶猶新之際,寫這小白雁勇救高小子,一劍嚇退向雨田的精彩章節。”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2 19: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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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0:19:32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情難言表

燕飛在謝娉婷和謝鍾秀的陪伴下,到忘官軒為謝道韞作第二次治療,劉裕與宋悲風則由梁定都招呼,在可俯瞰秦淮河景色的東園別廳等候。

謝混或許赴他的清談會去了,不見踪影,也沒有人提起他。沒有謝琰、謝混兩父子的謝府,令兩人輕鬆多了,似乎謝家又回復了少許昔日的光輝。當然,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錯覺,謝氏家族的盛世已隨謝安謝玄的逝世一去不返,而嚴厲的打擊正接踵而來。

輕呷小琦送上的茶,還著小琦坐在他身旁,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起來,梁定都不時加入他們的談話,說的不離謝府內的事。

小琦以前是伺候宋悲風的婢女,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當日燕飛落魄暫居謝家,宋悲風便派他照顧燕飛的起居。以往宋悲風多次回謝家都見不著她,只今此謝鍾秀讓她出來見舊主。

劉裕神色平靜地立在窗前,目光投往下方的秦淮河,心中卻波起浪湧,原因來自謝鍾秀。

離廳前她有點失去控制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令劉裕也差點失控,有如被洪水沖破了防禦的堤岸,再控制不了心中氾濫成災的激情,那是個似曾相識的眼神。

  對!

  他曾經看過。

那是當王淡真被逼嫁往江陵,劉裕在船上截著他,想把她帶走,卻被她拒絕,劉裕不得不離開時,她望向他的眼神——揉雜了烈燒的愛火和令人魂斷神傷的無奈、絕望和悲憤,碎裂了劉裕的心的眼神。

  歷史在重演著。

他已失去淡真,成為永不可彌補的遺憾,他怎可以讓事情再一次發生?如此他做人究竟還有什麽意思?他不明白,一向比王淡真更高高在上的謝鍾秀,為何會忽然戀上他,但劉裕再沒有絲毫懷疑,她的眼睛赤裸裸地呈現了她的心意。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愛上了她,但一股無以名之的力量,已把他們連結在一起,他們再不是沒有關連的兩個人。

一切像天崩地裂般發生,劉裕一直以理智克制著對她似有若無的微妙感覺被引發出來,龐大至使他本人也大吃一驚。

可是她是絕對碰不得的,儘管她將來可以變作另一個劉牢之,至乎擊敗孫恩和桓玄,一躍而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可是他仍是一介布衣,如要強娶謝鍾秀,會令健康的高門離心,認為他是現有製度成規的破壞者,且以健康高門最難接受的方式進行破壞。

他和謝鍾秀的好事是沒有可能的,她也深明此點,所以眼神才如此幽怨無奈,她更曉得他絕不會和她私奔。

  唉!何況他曾親口向屠奉三和宋悲風作出承諾,不會碰她。

但自己已失去了淡真,還要失去她嗎?生命還有何意義可言?出生入死又為了什麽?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成為新朝的帝君,那時身為九五之尊,再非布衣的身份愛幹甚麽便乾甚麽,誰敢說個“不”字?布衣想變為皇帝,在目前的南方社會裡,是幾近不可能的事,但卻非全無辦法。

自晉室南渡、偏安江左,驅逐胡虜、還我何山,一直是南方漢人的大願。誰能麾軍北伐,統一天下,誰便有資格成為新朝之主,向為深植人心的信念。所以只要他劉裕能掌握兵權,控制大局,然後進行北伐,收復中原,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將水到渠成的落在他手心內。

從沒有一刻,劉裕這麽刻意去想做皇帝的事。一直以來,在這方面他都是模模糊糊的,此刻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不但有明確的方向,且目標宏遠。因為他曉得自己未來的苦與樂,全係於眼前的決定上。

  忽然他想起江文清。

自與她邊荒集分別後,他愈來愈少想起她,反而想任青媞的時間比想她還多一點,他是否對她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呢?捫心自問下,實況又非如此。和她一起的感覺是很舒服的,她不論內含和姿色,加上大家屢經生死劫難,情深意重,雙方的感情遠非任青媞和謝鍾秀能比擬,但為何她對自己的吸引力總像比不上謝鍾秀甚或任妖女,個中道理他是明白的。因為他渴求刺激,一種能令他忘掉了王淡真的激烈情懷。

任青媞的吸引力在她的高度危險性,與及她本身飄忽難測的行為。謝鍾秀更不用說,活脫脫的正是另一個王淡真,連處境也極度相似。

對江文清他是心懷內疚,尤其當他感到對別的女子動心,更像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現在他把復仇振幫的希望全寄託在他身上,他更感到不可負她。

假如他真的當了皇帝,一切問題皆可迎刃而解,他絕對沒想過妃嬪成群的帝皇生活,但……

燕飛來到他身旁,低聲道:“王夫人想單獨見你。”

謝道韞獨坐軒內,只點燃了兩邊的宮燈,穿上厚棉衣,精神看來不錯,如果劉裕不知實情,絕沒法聯想到昨天她還沒法下床。

劉裕踏足忘官軒,心中百般感慨,遙想當日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前,在這裡舉行的小會議,謝鍾秀仍是個只愛纏著謝玄撒嬌的天真孩子,淡真則是個無憂無慮、情竇初開的少女,當時誰想得到等待她們的命運會是如此殘忍不仁,她們理該是受庭院保護的鮮花,哪知竟會受風雪的摧殘。

謝道韞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輕輕道:“小裕長得更威武了,走起路來大有龍行虎步之姿,小玄確沒有選錯人。來!到我這裡來……”

劉裕向他施禮請安,恭敬地坐下。現在謝家裡,她是唯一能令他敬佩的人。亦只有從她處,可以看到謝家詩酒風流的家風傳承。

謝道韞明顯消瘦了,不過她最大的改變是眼神,那是種歷盡劫難後心如枯石的神色,他永不能恢復至當日忘官軒內的風流才女,就像他再不是那一天的劉裕。

謝道韞道:“你和小琰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現在劉裕最想談的,是有關謝鍾秀未來的幸福,如果得到謝道韞的認許,他的感覺會舒服多了。但他更知道這是謹毛失貌,一個不好會惹來不堪想像的後果。謝道韞可以全無困難地接受他作謝玄的繼承者,可是若牽涉到打破高門布衣不能通婚的大禁忌,恐怕以謝道韞的開明,亦沒法接受,那便糟糕至極。

他真的不想影響謝道韞的康復,表面看她已恢復了昔日的堅強,但他卻清楚,她只是勉為其難負起擔當謝家主持者的重任。

劉裕苦笑道:“大人著我去刺殺劉牢之,在我痛陳利害下,大人仍不肯收回成命,遂一怒之下和我劃清界線。唉!我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至這個地步。”

謝道韞鳳目一寒,旋又現出心力交瘁的疲憊神色,黯然道:“小裕你不要怪他,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自行其是,脾氣又大,安公也沒法改變他。”

劉裕道:“在走投無路下,我只好求助於司馬元顯,通過他與司馬道子妥協,否則我只有逃亡一法。”

謝道韞嘆道:“我已從宋叔處清楚了這方面的情況,怎會怪你呢?小玄最害怕的情況終於出現,未來會是怎樣子呢?小裕可以告訴我嗎?”

劉裕一呆道:“玄帥害怕的情況?”

謝道韞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該是想起謝玄,痛心的道: “小玄最害怕的是小琰會被司馬道子利用,籍以分化北府兵,更怕他心高氣傲,沒有重用你,卻領兵出征。他擔心的一切,已全變成眼前的現實,你教我該怎麽辦吧!”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現在一切已成定局,謝琰能否回來,純看他是不是命不該絕,誰都沒法幫忙,他可以說甚麽呢?謝道韞恢復平靜,淡淡道:“小裕的表情已告訴了我答案,情況真的那麽惡劣嗎?”

劉裕道:“戰場上變化萬千,成敗誰都難以逆料,或許戰果會出人意表。”

謝道韞無奈的道:“我太清楚小琰了,所以一直勸他拒絕司馬道子的任命,只是他聽不入耳。”

劉裕心中熱血上湧,奮然道:“只要我劉裕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孫恩橫行下去。”

  謝道韞道:“你明白他們嗎?”

劉裕呆了一呆,問道:“夫人是指天師軍嗎?”

謝道韞點頭應是,然後雙目湧出神傷魂斷的神色,想起最不該想的事,道:“只有到過會稽的人或許會明白當地的民心,絕不是躲在健康城裡的人能明白的。坦白告訴你,當日小玄力主栽培你,我也有提出疑問,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小玄的選擇是明智的。只有來自民間的人,才能明白民眾的心事。小琰一向高高在上,從沒有試圖了解民眾的想法,他只是另一個王郎,分別在一個只懂開壇作法,一個卻沉迷於高門大族的顯貴伸份,他們的失敗是注定了的。我沒有資格教你怎麽去做,因為我本身也是高門的一份子。當日我們完全不明白,為何四周的城池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失守,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是個人心所向的問題。小玄是對的。”

接著深深凝視劉裕,以堅定的語氣道:“我們南方漢人的命運,不論是高門大族,又或寒們布衣,正掌握在你的手上。這不是言之尚早,而是眼前的事實。劉牢之本是個人才,但他的所作所為卻令所有人實望,玄弟正因看穿他的本質,所以才提拔你來代替他。現在健康的皇族高門對你是又愛又怕,民眾則因你的[一箭沉隱龍]而生出無限憧憬機會已擺在你眼前,就看你怎樣掌握。只要能團結上下,你的成就會超越你的玄帥,不會辜負他對你的厚望。”

劉裕心中敬佩,謝道韞肯定是健康高門最有視野遠見的人,對現時的形勢看得透徹清晰。心中一熱,脫口道:“孫小姐……嘿!孫小姐她……”

謝道韞微笑道:“我差點忘記謝你,你們為鍾秀費神了,她年紀尚小,該不須急著嫁出去。唉!”

劉裕本想向她透露他對謝鍾秀的心意,豈知她誤會了,以為是指請她為謝鍾秀作主,拒絕司馬元顯求婚的事,還多謝他,教他難以一鼓作氣,到了唇邊的話沒有一句說得出來。她最後的一聲嘆息,不用說是想起自己的婚姻。

謝道韞又道:“淡真的事令我很難過,鍾秀也為此鬱鬱不樂,這種事誰都沒法子。”

劉裕見她說起王淡真,眼都紅了,他自己心中亦一陣苦楚,熱情和勇氣全面冷卻,更沒法向她說及自己對謝鍾秀的心意,且是絕對不宜。還有甚麽好說的,只好告退離開。

拓跋珪來到床旁,俯視正擁被臥在床上的楚無瑕,微笑道:“你的臉色好看多了。”

楚無瑕輕輕道:“族主何不坐下來,陪無瑕閒聊兩句,好讓無瑕為你解憂。”

拓跋珪淡淡道:“我還是喜歡站在這裡,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喜歡時刻保持警覺,這是做馬賊時養成的壞習慣,令我睡難安寢,假如連這種事你也可以為我解憂,說不定我真的會迷上你。”

楚無瑕訝道:“原來收留我和愛我根本是兩回事,那無瑕不得不施盡渾身解數來博取族主的愛寵,就看族主是否有膽量嘗試一些比較危險的玩意,肯否為治好失眠症付出代價?”

拓跋珪大感興趣道:“究竟你有何提議?因何竟牽涉到膽量的問題,又須付出代價?”

楚無瑕取來放在枕邊的百寶袋,探手從內取出一個高只三寸的小藥瓶,以兩指捏著,送到拓跋珪眼前,柔聲道:“這是我從佛藏取來的寶貝,瓶內盛著三粒寧心丹,乃來自漢人的丹學大家,有半仙之稱的郭景純之手,是健康高門夢寐以求的珍品,乃無價之寶。”

拓跋珪啞然笑道:“難怪你說是有危險的性的玩意,竟然是這麽一回事。你當我拓跋珪是甚麽人呢?際此大敵當前的關鍵時刻,怎能像南方那些所謂名士般沉迷於丹藥,還用做正經事嗎?”

楚無瑕淡淡道:“無瑕現在的命運,已與族主連結在一起,怎會做不利族主的事?這寧心丹並不會影響人的神誌,反會令你的思路更清晰,忘憂去慮,保證有幾晚可以安眠。”

拓跋珪卻絲毫不為所動,道:“聽來確有點吸引力,不過服食丹藥是有後遺症的,我是絕不會試這種東西。”

楚無瑕微笑道:“剛好相反,寧心丹之所以被視為丹寶之一,正因藥效令人驚奇,可持續十多天之久,卻不會有任何後遺症,瓶內本有七顆寧心丹,給大活彌勒和佛娘各服去一顆,另兩顆則被我在回程上服用了,你看我像出了事的模樣嗎?”

拓跋珪雙目射出精芒,盯著她道:“你有什麽心事,為何連服兩顆寧心丹?”

楚無瑕嘆了一口氣,徐徐道:“告訴我,世上還有什麽值得我開懷的事呢?”

拓跋珪差點啞口無言,因為從她幽怨的語氣聽出,她是對他並未迷上她的話作出反擊,只好岔開道:“你的話不是前後矛盾嗎?剛說過這玩意帶有危險,且須付出代價,現在又說服寧心丹不會有不良的後果。”

楚無瑕把藥瓶放入被子內,一雙美眸閃閃生輝,道:“族主誤會了,無瑕指的危險,並不是寧心丹本身,而是服藥後會引發的情況!你嚐過寧心丹那種滋味後,便永遠忘不掉那種感覺,至乎覺得那才是真的快樂,人要如此活著才有意義。當這樣的情況發生時,你會忍不住追求丹藥的效應,最終變成沉迷丹藥的人,和健康的高門名士變成同路人。那才是最大的危險。”

拓跋珪沉吟半晌,皺眉道: “既然如此,竺法慶和尼惠暉怎能停止服用呢?照你說的道理,瓶內該沒有半顆剩下來。”

楚無瑕欣然道:“問得好!先不說他們都有鋼鐵般的意志,最主要他們服藥的目的,有點像神農嘗百草,是要親自體驗寧心丹的藥性,看看可否製造出類似的丹藥來。制丹煉藥賣往南方,一直是我們彌勒教一個重要的收入來源。”

拓跋珪問道:“他們成功了嗎?”

楚無瑕道:“郭景純學究天人,對丹藥有獨特的心得,除非試丹的是[丹王]安世清,否則,天下怕沒有人能複制出裡沒年個一顆寧心丹來。不過已足可令我們大幅改善五石散的煉製,令南方名士更趨之若騖。差點忘了告訴你,五石散是一盤有高度競爭性的生意,品質非常重要,絕瞞不過服慣藥的人。”

拓跋珪笑道:“你們是不安好心才對。不但可從南方人士口袋裡掏錢,還害得人不思進取,沉迷丹藥。”

楚無瑕笑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甚麽好說呢?名士服藥之風又不是因我們彌勒教而起,我們亦只是因勢成事。寧心丹的利和弊全給族主說清楚哩!一切由族主決定,我只是提供族主一個選擇。”

拓跋珪沉吟道:“只要意志堅定,是否可以說停便停呢?”

楚無瑕往他望去,美目內異彩閃爍,似是在說:族主終於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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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0:30:01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公子心聲

當劉裕離開謝家的一刻,他有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的生命再不是活在對過去的追悔和仇恨裡,而是奮勇前進,為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努力,關鍵正在於謝鍾秀。

謝道韞指建康的高門對他又愛又怕,他何嘗不對建康的高門愛恨難分。他是由建康高門最顯赫的謝玄,一手提拔起來,但亦是建康門閥的製度,令他失去了最深愛的女子。他一向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所以肯和司馬道子妥協,與高門裡的有誌之士結盟,但絕不表示他同意高門永遠把寒門踐踏在腳下的門閥制度,只是在形勢所逼下,不得不作出的手段。

王弘說得對,門閥制度由來已久,不是任何人能在短期內摧毀,那隻會帶來大災難,令南方四分五裂。

燕飛也說得好,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裡,那隻會侵蝕人的心。

在如此這般的情況下,他最想得到的便是謝鍾秀,只有她可使他把對淡真的愛轉移到她身上,且於他個人來說,等於徹底摧毀了高門寒門間的阻隔,兼且她是謝玄之女,如果他能予她幸福,也是報答謝玄恩情的最好辦法,更何況她對自己是如此依戀,充滿期望,他劉裕怎可一錯再錯,坐看她成為高門大族政治的犧牲品,步上淡真的後塵。

  他是決不容這樣的情況發生的。

他要成為新朝的天子,這已成為他唯一的出路。

宋悲風的聲音把他扯回現實去,只聽他向坐在身邊的燕飛問道:“大小姐的情況如何?”

燕飛大有深意的瞥劉裕一眼道:“宋大哥可以問劉兄。”

劉裕收攏心神,點頭道:“大小姐精神非常好,表面看不像曾受重傷的人,說了很多話仍沒有露出疲態。”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的療傷之術,肯定是當世無雙。”

燕飛含笑瞧著劉裕,道:“是否我的錯覺,劉兄的神態似有點異於平常模樣。”

劉裕差點想把心事盡情傾訴,卻知萬萬不可,他顧忌的當然不是燕飛,而是宋悲風。矛盾的是他必須取得宋悲風的合作,才能進行他決定了的事。

首先他必須再秘密與謝鍾秀見另一次面,弄清楚她對自己的心意,同時自己也須向她表明心跡。他會把心中的愛意,完全向她傾注,便像當日對淡真的熱戀。

  這是至關緊要的一步。

  宋悲風亦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劉裕生出被他看破心事的感覺,微笑道:“我確實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其中道理可否容我稍後禀上。”

燕飛點頭道:“明早吃過早點,我立即上路。”

心想的是離開建康前,先向安玉晴道別,只是不想說出來,因為感到不宜讓她捲入劉裕的事情去。

宋悲風道:“與孫恩的事了斷後,小飛可否於返回邊荒途上,向我們報個平安。”

燕飛微笑道:“那時你們仍在建康嗎?”

劉裕道:“宴後我們會告訴你報平安的手法。這方面是由老屠負責的,他會在短時間內在孔老大的傳信基礎上,加以擴充而成為我們的軍情網,只要你在某處留下口信,我們會很快收到信息。”

燕飛點頭道:“你們終於大展拳腳哩!”

劉裕目光投往出現在前方的淮月樓,正要說話,忽然抽一口涼氣,嚷道:“我的娘!發生了什麼事?”

燕飛也愕然道:“碼頭上怎麼聚集這麼多人,且大部分是樓內的姑娘,有什麼熱鬧好看的呢?”

見到他們的小艇不住接近,守在碼頭區過百的男女齊聲歡呼喝采,不住呼喚燕飛的名字。燕飛立感頭皮發麻,知道是衝著他來的尷尬場面。

宋悲風呵呵笑道:“秦淮的姑娘,誰不想目睹贏得紀千千芳心的絕代劍客燕飛的風流模樣?小飛今回難為你了!”

楚無暇沒有直接答他,平靜的道:“族主可知我因何連服兩顆寧心丹嗎?”

拓跋珪終於在床沿坐下,道:“這正是我想知道的。”

楚無瑕神色如常地輕輕道:“因為我懊悔以前做過的所有事,更希望所有事從沒有發生過,最好是能忘掉了以前的一切,能開始新的生活。”

拓跋珪心中激盪著自己也沒法理清的意念和情緒,包含著憐惜、忌妒、鄙視、肉慾等說不清的複雜感覺,忽然間,他清楚明白自己再不能把她視作棄之不足惜的玩物。越了解她,越感到她對自己的誘惑力。除了表面的美麗外,她還是個有內涵和性格的女人。一個很特別的女人。

拓跋珪按奈著把她摟入懷裡的衝動,問道:“你成功了嗎?”

楚無瑕幽幽的白他一眼,道:“這正是對你早前問題的答案,任何靈丹妙藥的功效都是短暫的,只有極少數能徹底改變體質的丹藥是例外,但那要冒更高的風險,無瑕本以為把佛藏帶回來後,便可得到族主的寵愛,效力該遠勝寧心丹。唉!”

拓跋珪也大感招架不來,苦笑道:“如果你曉得我拓跋珪一向為人行事的作風,該知道我對你是另眼相看。現在對我來說,沒有比打敗慕容垂更重要的事。何況男女間的事,要逐漸發展才有味道,如果我甫見你便佔有了你,反不是什麼好事。無論如何,你已告訴了我答案,不論是什麼丹藥,只有麻醉一時的效用,有點像喝酒,變成了心癮更絕非好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楚無瑕柔聲道:“族主相信感覺嗎?”

拓跋珪一頭霧水的回應道:“相信感覺?這句算是什麼話?感覺是與生俱來的,根本輪不到你相信或不相信。”

楚無瑕嬌笑道:“正因是與生俱來的,所以我們才會忽略感覺,不當作是什麼一回事,也不會特別理會,便像我們習慣了呼吸,可是當你吐納調息的時候,便發覺呼吸竟可對我們如此重要,不懂吐納方法者,休想打下練武的根基。”

拓跋珪苦笑道:“除家國大事外,其他事確難引起我的興趣。不過你的話予我新鮮的感覺。好吧!我耐心聽你說。”

楚無瑕雙目像蒙上一層迷霧,徐徐道:“色聲香味觸,是人之所感,有所感自有所思,所以思感是二而為一,一切都是[心]的問題,只有能感能思,才代表我們生活著。我們彌勒教賣丹藥,賣的正是一種感覺,與平常思感有異的感覺。平常的感覺便像一條永不會冒出水面的魚兒,永不曉得水面外的世界是怎樣的,可是當它服下丹藥後,便首次離開水內,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醒悟到竟可以有如此的境界。當然這是短暫的,但至少它擁有了新的感覺,明白到可以有另一種有別於往常的思感,那是一種全心的境界。”

拓跋珪啞然失笑,道:“說到底,你是想說服我嘗試寧心丹。”

楚無瑕搖頭道:“當然不是這樣,丹藥的效果會因人而異,是否會沉迷亦看個人的意志,有點像上青樓,青樓姑娘出賣的亦是感覺,有人傾家蕩產,亦有人因而得到生活的調劑和樂趣。族主不是想治好失眠症嗎?無瑕只是向你提供一個可能的方法。”

拓跋珪笑道:“這是個有趣的談話,令我輕鬆了很多,暫時我的情況仍未惡劣至須藉助丹藥的田地。無瑕好好休息,我本有些事想問你,留待明晚吧!”

  說罷離房去了。

  “當!”

碰杯后,四人把酒一飲而盡,氣氛輕鬆起來。

東五層回復舊觀,不知情者肯定沒法猜到,不久前這裡曾發生過刺殺事件,鼎鼎大名的干歸且因行刺不遂,飲恨秦淮水。

  司馬元顯情緒高漲,頻頻勸酒。

今晚的佈置又與那晚不同,於廂房中放了張大方幾,司馬元顯、燕飛、劉裕、屠奉三各據一方。

司馬元顯笑道:“今晚肯定沒有人敢來行刺,除非他不曉得燕飛在這裡喝酒,但如果消息不靈通至此,就根本沒作刺客的資格。”

屠奉三接口道:“該說那隻能是第九流的刺客。”

  眾人起哄大笑。

司馬元顯嘆道:“我們又在一起哩!”

宋悲風本在被邀之列,但宋悲風託辭不習慣風月場所,只負責送燕飛來,卻不參加晚宴。三人明白司馬元顯的意思,指的是當日與郝長亨在大江鬥法的組合,再次聚首一堂。只從這句話,可知司馬元顯對當晚發生的事念念不忘。

司馬元顯意興飛揚的道:“今晚我們以江湖兄弟的身分論交,把什麼階級地位全部拋開,唉!這句話我很久以前便想說了,但到今晚才有機會。”

燕飛欣然道: “今次見到公子,便像見到另一個人,教我非常意外。”

司馬元顯道:“都說是江湖聚會,還喚我作什麼公子,叫元顯便成,先罰燕兄一杯。”

劉裕笑道:“[公子]便是你的江湖綽號,喚你公子是妥當的。”

司馬元顯怪笑道:“對!對!該罰自己才對。”舉酒又喝一杯。

三人見他已有幾分醉意,不再為他斟酒。

司馬元顯嘆道:“告訴你們或許不會相信,事實上我非常懷念安公在世時的日子,那時我不知天高地厚,終日沈迷酒色,從來不懂反省自己的行為,碰了很多釘子。”

燕飛地位超然,不像劉、屠兩人般在說話上有顧忌,暢所欲言的笑道:“既然碰釘子,那些日子有何值得懷念之處?”

司馬元顯道:“最值得懷念的,是做什麼都不用負責任。唉!那時候真的荒唐,竟敢和安公爭風吃醋,回去還要給我爹臭罵一頓,卻全無覺悟。”

燕飛道:“那你何時開始醒悟到自己的行為有不對的地方呢?”

司馬元顯道:“今晚老宋不在,我們說起話來方便多了。現在我要說一件丟臉的事,你們有興趣聽嗎?”

劉裕生出古怪的感覺,聽著司馬元顯傾吐心事,便知這掌握大權的王族公子,內心並不像表面般風光快樂,且是滿懷心事,但只能隱藏在心底里,到此刻對著他們三個曾並肩作戰的伙伴,在帶點酒意下,得到傾洩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公子肯說,我們當然願意聽。”

司馬元顯道:“事情是這樣的,你們聽過王恭的女兒王淡真嗎?她和玄帥的女兒謝鍾秀並稱建康雙嬌,均為人間絕色。”

燕飛目光不由朝劉裕投去,後者神色不善,但燕飛已捕捉到他眼內一閃即逝的神傷。

屠奉三並不知劉裕和王淡真的關係,沒有留意,點頭道: “當然聽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當然不會錯過追求她的機會。”

司馬元顯談興極濃,似恨不得把心事一股腦兒說出來,道:“是不肯放過,我得知她秘密離開都城,藉口奔安公的喪,到廣陵去與她爹王恭會合,忍不住領人追了上去,卻慘中埋伏,不知給哪個混蛋射了一箭,嚇得我逃回都城。不瞞各位,那一箭也把我震醒過來,醒悟到自己離開都城便一無是處。”

劉裕心道,那個混蛋便是老子,當然曉得不可以說出來。同時心中湧起怪異的感覺,司馬元顯現在向他們推心置腹,當他們是朋友。但將來有一天,如果司馬元顯成為自己登上帝座的障礙,自己能否狠起心腸對付他呢?劉裕真的不知道。

司馬元顯續道:“但真正的全面醒覺,便與三位有關。那晚我連遭重挫,最後更被三位俘虜,可說是我一生人中最大的屈辱,令我想到自己也可以被人殺死。最教我想不到的,是燕兄不但以禮待我,還當我是兄弟朋友,且信任我。當我們一起划艇逃避[隱龍]的追殺,那種感覺真的難以形容,到今天我仍然很回味當時鬥智鬥力的情況。哈!現在我們又可以並肩作戰了!”

  眾人又添酒對飲。

司馬元顯放下酒杯苦笑道:“以前的日子都不知是怎樣過的?渾渾噩噩的,好像永遠沒有滿足,每天也有點不知幹什麼才好。現在雖然擔子越來越重,要操心的事不勝枚舉,但總覺得心中有著落,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辦事的。”

燕飛微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公子又說非常懷念安公在世時的日子?”

司馬元顯點頭道:“的確很矛盾。或許是因現在責任太多。越清楚狀況,越感到害怕。幸好有三位助我,否則我真的不知如何應付。在以前那段日子,天天風花雪月,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卻感到一切都是安全的,不論闖了什麼禍,都有我爹為我出頭,從來都不擔心會被人幹掉,這樣的日子,多多少少也有點值得懷念吧!”

司馬元顯感慨萬千的道:“今晚是非常特別的一晚,我從沒想過可和三位再次聚首,且是在秦淮河最著名的東五層,也說了從沒有向人透露的心底話。來!我們再喝一杯?我雖沒資格和燕兄比劍,但卻可以來個斗酒。”

  眾人舉杯相碰。

劉裕笑道:“公子可知燕飛的酒量,絕不會比他的劍法差。”

  笑聲中,四人再乾一杯。

  此時連劉裕等也有幾分酒意了。

司馬元顯道:“這一杯是祝燕兄旗開得勝,大敗孫恩,重演當日斬殺竺法慶的壯舉,令天師軍不戰而潰。”

燕飛訝道:“公子如何曉得此事?”

屠奉三道:“是我告訴公子的。”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問道:“燕兄對今次與孫恩之戰,有多少成的勝算呢?”

事實上,司馬元顯提出了劉裕和屠奉三最想問燕飛的事,均全神聽著。

燕飛目光投往花窗外,唇邊掠出一絲令人高深莫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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