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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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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闕無憂] [庶出格格鬧京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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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02:54 |只看該作者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7)


    香兒這邊說的誠懇,琳琅卻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香兒正覺得奇怪,為何自己小姐一點反映都沒有呢?剛想再說些什麼,琳琅終于說話了:"為何……他會知道?"

    琳琅的聲音輕且顯得空靈,有股子讓人說不出的不安在里頭,仿佛一個人的靈魂早就不在這里了,而今這魂靈只不過是借著這聲音發出最後撕心裂肺的呐喊.只可惜,那呐喊聲太輕,輕到誰都聽不見這心里的苦與痛,輕到沒辦法轉變任何不好的局面.然而,這痛與這苦,傳達到了香兒的心里,感同身受.香兒久久沒有回答琳琅的問話.

    因為,這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根本就不用太去思考,不,即便不去思考,還是可以想明白.可是,香兒沒有勇氣說出這個答案,不僅是香兒,琳琅也沒有勇氣.

    琳琅知道,如果自己說出來這個答案,那麼她剛剛感受到的一點點溫情,一點點幸福,便都是可笑的鬧劇,便都是南柯一夢.那是一句咒語,唇齒相碰,輕輕呢喃,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美好都會化為烏有,從此她再也追尋不到,也沒有了追尋的能力.

    香兒看到琳琅有些呆滯,也明白現在琳琅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于是便將心里的想法有條有理地說了出來:"小姐,您的爹爹每次都會要幾十兩左右的紋銀,現下有些變本加厲,咱們也是可以支持得住的.我們得先穩住他,以後的事情咱們再慢慢合計合計."

    香兒邊說邊走到琳琅身後,雙手按在琳琅肩膀上,想給與她鼓勵,琳琅身體明顯一震,一把抓住香兒的雙手,語氣有些急切:"不,不可以如此.我太清楚他了,這樣下去,他只會變本加厲."

    "是,香兒也明白."香兒好言安撫著琳琅,想將她眼中的慌亂抹去,就好比是在哄勸一個娃娃一般:"咱們這也只是緩兵之計,以後,香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可卻有些委屈小姐."

    "什,什麼?"琳琅只覺得眼下六神無主的她只能依靠香兒的冷靜,卻忽略了這股冷靜的可怕,她拼命地抓住這顆救命稻草,想從不幸的漩渦之中掙紮而出.

    "咱們得利用利用張老板,來個移花接木."香兒說到這里,竟然嘴上帶著些笑容:"不過小姐,眼下,咱們得准備好銀子好好喂肥您的爹爹,好讓他漲得說不出話來!"

    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京郊一家龍舍內卻依然亮著微弱的燈光.畢竟是因為燈油太貴,雖然坐在桌邊的婦人一直徹夜點著它,卻還是將燈芯弄到了最小最小,好節省些燈油.她一會兒輕輕地俯下身查看睡在身邊的小兒是否將被子蓋好了,一會兒又伸著脖子瞧著已經沒入黑暗中的蜿蜒小徑.

    她在等,等著那個讓她又怕又恨的人,那人便是她的夫君.

    "唉……"婦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正想站起身去為兒子蓋好薄被的時候,門外的響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見那小路上一團黑影越來越近,最後更是不知輕重地推門而入,發出很大的響動.

    婦人一驚,趕忙低頭看看孩子是否還在睡覺.發現稚兒只不過是睜著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瞧了一下他們,似乎是習慣了深夜的這種噪音,轉個身又睡著了.婦人當下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有些猶豫地向倒頭便躺到床上的男人走去.

    "呵呵,婆娘,瞧見沒?咱們女兒賺得可真多."大漢一口的酒氣,不時還打幾個飽嗝,他將一袋鼓鼓囊囊的銀兩放在自己身上,醉眼迷蒙地瞧著這些白花花的銀兩.那些碎銀在他的抓取間相撞,發出輕微的乒乓聲.

    婦人心中一痛,愧疚滿胸,她忍著哭腔對醉漢乞憐地說道:"他爹,咱們……不要再去為難女兒了,行嘛?"

    醉漢聽罷,卻並沒有向平常一樣發脾氣,而是呵呵怪笑了好幾聲,這笑聲令人厭惡之至,以至于睡在一旁的絮兒在夢中的皺緊了眉頭,捂住了耳朵:"婆娘,你開什麼玩笑呢?咱們怎麼是難為她?咱們是去讓她那些錢來好好孝敬咱們,難道這不應該?哼哼."

    "他爹……雪兒不是沒有不給咱們錢財啊,是你都……"婦人沒有繼續再往下說,醉漢的怒目叫她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她懼怕地微微側著身子,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前些日子落在嘴角邊的傷,過了好一會兒,她又鼓足了勇氣:"他爹,不要再去逼雪兒了好不好?你會逼死她的啊!"

    是呵,用自己女兒被羞辱的事情去威脅勒索女兒的錢財?真是天下之大謬,令人發指.

    婦人站在破爛的木板床邊瞧著醉漢猥瑣數錢的模樣,氣得身子都在發抖.可是她又能怎樣,又能如何呢?

    是自己扛不住那些拳頭與苦痛將女兒的秘密說了出來.

    是自己沒有好好守護住自己應該守護住的東西.

    明知道他是這樣一個卑劣的東西.

    明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可以讓他奪得橫財的機會的.

    一天又一天,這個月以來,他每在晚上出去她都提心吊膽.怕就怕他去了勿返閣,怕就怕他抱了滿懷的錢財回來.一天又一天,每當他回來的時候,婦人都絕望了.不管是他春風滿面地踏進屋子,還是酒氣熏天地倒頭就睡,都是因為有了從女兒身上榨過來的銀子!

    "婆娘,你別傻站在那兒了.來睡吧."醉漢根本就沒有把女人的怒氣放在眼里,說完便面朝里准備進入夢鄉.懷里抱著的還是那袋婦人碰都不敢碰的銀子.

    女人愣了一下,頹廢地坐在床沿邊發著呆,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在這時,男人的聲音又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對了,那丫頭今兒個和我說了,想見見你呢,婆娘.呵呵呵,我告訴她了,是你和我說的那事兒,嘿嘿嘿,她便答應下次給我兩千兩.兩千兩啊!嘖嘖……只要我把你給帶過去,哈哈哈.婆娘,早些睡,過兩天咱們還要去拿錢呢."

    女人只覺得腦子里頭嗡的一響,就這麼一直坐到了天明.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8)


    夜深了,八大胡同里夜夜笙歌,張燈結彩.

    在勿返閣小門後的一條小巷子內,一對黑影默默對峙著.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陰影內,突然他從那團黑色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那嘴角邊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厭惡.只見他將手一伸,對那女子說道:"兩千兩,哪兒呢?"

    "我娘呢?先讓我娘出來與我見面."女子就站在勿返閣的後門邊上,緊貼著灰牆,白慘慘的牆壁顏色更襯出了她臉色的蒼白.

    "哼哼,先給錢,再見你娘也不遲嘛."男人說著用手向自己身後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緊,總認為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我力氣大,硬把她拉來的.說定了,先讓我看到錢."

    女子瞧著男人的嘴臉,拼命忍住了想要嘔吐的沖動,她將一直提在手里的錦囊往前一拋,正好落在了男子的懷里.男子誠惶誠恐地接著,懷中突然一沉,光是掂量這個重量便讓他欣喜若狂起來:"哈哈哈哈,兩千兩原來是這麼重呀!"他一邊贊歎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錢袋,可是眼前的情況卻讓他愣住了.女子看到他的表情,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于是冷哼了一聲.這嘲笑聲頓時便將男子的神智拉了回來,他惱怒地將袋子置到了地上,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子柔弱的手臂,那手勁之大,好像是要捏碎女子的骨頭一般:"這是些什麼?"

    女子瞟了瞟靜靜躺在地上的那些個小石子,又看了看青筋暴起的男人,竟然笑了出來:"怎麼?瞧不出來?那是銀子啊.一個一個,同等大小,我給你精挑細選的呢."

    "你個頑劣的東西!別在這里裝瘋賣傻,那會是銀子麼?!嗯?!你自己瞧清楚了!"說著,男人一把扯住女人秀麗的發髻將她的臉幾乎都貼到了地上.

    女子並沒有反抗,即便頭上吃痛也沒有叫一聲,她只是輕輕地回答了男人的問題:"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既然你說要給銀子,我又沒有那麼多,那我就只好給你些這東西.只不過……不是真銀子,是假銀子."說到最後,女子側過臉來 ,挑釁地向男人一笑.

    "賤人!"男人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句句羞辱的話,並將女子一下甩進了巷子的角落里,女子悶哼一聲,只覺得額間很是疼痛.她拼命眨了眨眼,好讓自己的意識不用那麼模糊,可是,漸漸流下來的溫熱紅了她的視線.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摔倒在地的女子,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女子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了,但是聽覺卻很靈敏,瞬間那些腳步聲沒有了,緊接而來的,是拳頭呼嘯而來的聲音.

    女子身上不斷而來的疼痛讓她知道了害怕,她拼命地躲著,護著自己的頭部,可是這些微小的動作仍然無事于補.這里護住了,男人便踹那里,那里擋住了,男人便擊她這兒.慢慢地,女子哭叫聲漸漸地弱小了許多,恍惚間,她看到就在男人的身後,默默地站著一個人.

    是一個婦人.

    那個婦人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色布衣,只是冷漠地看著男人實施的暴行.

    女子看到了那婦人,發瘋了一般叫著:"娘,娘!幫幫我!"

    婦人置若罔聞,依然不動.

    "娘!!爹爹打我!幫幫我!"女子哭喊著,拼命地向婦人爬去.

    婦人仍然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猛地,女子覺得耳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東西.口里充滿了鐵鏽味,她雙手捧在自己的嘴下,瞧著一滴兩滴的血從嘴里慢慢溢出,一顆乳白色的牙齒更是從嘴里掉了出來.

    女子一愣,稍微一張口,六七顆小巧釉白的齒混著滾燙的血掉落在女子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子悲愴的哭喊震懾于天地.

    ……

    琳琅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得卻是一片黑暗中自己的床頂.她趕忙坐了起來,撫摸了一下自己周身,完好無損.禁不住便松了一口氣.

    "原來……都是夢……"琳琅輕聲呢喃道,不禁苦笑了出來.

    正在這時,香兒已經掌著燭火來到了她的床前.

    "小姐,你剛才是怎麼了?做惡夢了?"香兒關切地上前查看琳琅的情況,卻見琳琅的臉色白得可怕,豆大的汗珠正從發間滾落.

    琳琅輕輕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香兒側耳聽了聽遠處若隱若現傳來的打更的聲音,爾後回答了琳琅的問話:"小姐,怕是有五更天了,還早呢?您且再睡會兒?"

    "不了……睡不著,今兒個我爹爹會過來,可對?"琳琅一邊說著,一邊下了床榻.

    "沒錯……他要的兩千兩銀子……我只是籌到了其中一些,還差些許."香兒歎了一口氣:"小姐,您看這該怎麼辦才好?"

    琳琅木然地披上衣服坐到了梳妝鏡前,鏡子里映出來的是一張憔悴的面孔.她面無表情地打開了自己的首飾盒,里頭擺放著的名貴首飾寥寥可數.都是這一段日子以來,被那個人給榨干了.琳琅一樣一樣拿起來看,最後她挑中了那個純金繡滿金絲的手鐲,她在手里摩挲了一陣,便交給了香兒:"把這個拿去當了吧,當死當,可以拿多些錢,少說也是個三千兩."

    香兒雙手接過鐲子,心中更是一疼:"小姐,這可是你珍藏了好些年的了."

    話還沒說完,卻被琳琅輕輕打斷了:"我要這東西還有什麼用?張老板早就已經不在乎我這個舊人了,我留著它們做什麼?徒增傷感罷了."

    香兒默默點了點頭:"那麼奴婢便去燒些水,小姐好好沐浴一番,對身子也好些."香兒心疼地瞧著像是浸在汗水里頭的琳琅,她的中衣都粘在了皮膚上.

    "去吧."琳琅完全躺進了靠在窗邊的躺椅上,仰頭瞧著還未完全隱去的殘月.天空,泛起了些許光亮.

    云霜每天都會很早起來,可是今天卻讓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直到終于有了空閑思考了,她才明白這不對勁在哪里——自她醒來開始,便沒看到巧兒.正在想著這個丫頭是跑到哪里去了.巧兒卻正好推門進來了,氣喘籲籲地模樣似是趕了許久的路.

    "巧兒,你這是去哪里了?"云霜雖然心中滿是疑問,卻還是先端了一杯茶給自己的丫鬟,好讓她先將疲憊緩過來.

    巧兒也不客氣,接過茶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才張口答話:"小姐,前一項子我就說,琳琅小姐與香兒的行蹤有些蹊蹺吧,今兒個可算讓我瞧見了."

    "哦?你瞧見什麼了?"云霜笑了笑,以為她要說什麼發現了情人之類的戲碼.

    "我今兒個一路跟著香兒,居然走到了中街那里的一個當鋪店兒."

    "什麼?當鋪?"云霜本來是在喝茶准備聽些八卦,不曾想,卻是讓她不得不嚴肅對待的答案.

    "沒錯,您瞧."說著,巧兒便拿出了一張像是契約一般的薄紙:"這當的可是鎏金掐絲工藝的紅寶石鐲子,足足當了五千兩.而且還是死當."

    "……你從哪里弄來這契約紙的?"云霜拿著這東西是一陣無語.

    巧兒吐了吐舌頭,邊說邊將那方薄紙細心收了起來:"這可不是我渾水摸魚拿的,咱也沒那個本事啊.是香兒走得太著急,掉了都不知道,還是我幫她撿過來的."

    "唉……這些丫頭啊,真是一個更比一個不讓我省心."云霜皺了皺眉,休息的興致都沒有了.

    "小姐?還有誰不讓您省心呢?"巧兒一陣疑惑.

    "浣紗今兒個也過來過了,旁敲側擊地問了我好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倒是問的巧,可我是過來人,會不知道她的意思麼?"說罷,云霜的臉色變得複雜起來.

    巧兒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您,您是說……梵音小姐?"

    "梵音怕是有個相好的了,還是內城的人.那人說,要娶她."云霜說完,禁不住幽幽歎了一口氣.

    "那……您的答複是?……"

    "不允."云霜苦笑了一下:"只希望梵音不要像我當初那麼傻,不要如我一般不明白云姐的苦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9)


    浣紗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間,真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梵音這種消息.可是她還在斟酌的時候,梵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到她身邊來了.

    "浣紗姐姐,云姐姐怎麼說地?"梵音小心翼翼地問著,雖然她已經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卻仍就是如此小心翼翼.因為,時間不多了.

    "哎……梵音啊,我看, 你就不要再想這種事情了吧."浣紗歎了一口氣,還是將心里所想倒了出來.

    梵音何等聰慧,瞧見浣紗低頭不語的模樣便知道事情一點也不順利,可是她卻並沒有放棄:"浣紗姐姐,那你是怎麼與云姐姐說的呢?"

    浣紗抬起頭,疼愛地撫弄著梵音的發:"我今兒個起來之後,伺候你梳洗完畢,便直接去云老板那兒去了.說是閑聊,三言兩語下來自是拐到了內城那兒.只是……我看云老板也聽得出一些端倪,我這邊對她的回答也甚是明白.她說得很明確,咱們沒有那種富貴命,她實在不希望有哪位小閣的姑娘浪費了這大好青春.如果是其他的人選,若想風風光光嫁出去,她是會答應的."浣紗講到一半,硬是將原句里的重蹈覆轍四字替代掉了.

    梵音一聽,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浣紗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心中苦悶,剛想再說些寬慰的話,誰知梵音一反常態:"這事兒,也急不來.浣紗姐姐,有勞您了."梵音話說得誠懇,只是手在微微顫抖.

    浣紗瞧見了,以為梵音是不想讓她難過便強打精神,于是上前輕輕抓住了梵音的手:"你與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這並非見外,梵音是得好好感謝您.感謝云姐姐,如若沒有你們,梵音或許早就餓死在逃荒的路上了.也不會有命穿到這麼些好衣服,吃到這麼些好東西,更不會有福氣與凝心姐姐她們相識相知."梵音一邊說著,眼睛里頭隱隱出現了水霧.

    如果沒有你們,我也不會與阿布托相遇了,所以,這是命,逃不了的.

    浣紗見到梵音有些反常,禁不住有些慌神.暗自想著這幾日是否應該盯著梵音緊一些,免得她本來內向的性子想不開,做了些傻事.

    "浣紗姐姐,今晚梵音沒有任何應酬,不如就讓梵音為姐姐您做些可口的飯菜.咱們好好敘敘舊."梵音笑得溫婉動人,可是心卻跳得厲害.

    浣紗只是有些疑惑地瞅著她,總覺得有哪里說不出來的不對勁,轉念一想,或許讓梵音做些事情是好事,自己在旁邊看著便好了,思罷,便也愉悅地應承下來了.

    當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梵音已經做好了些湯水飯菜端上了桌,都是些簡單的家常小菜.雖然樸素,看上去卻也清爽可口.梵音一邊執箸與浣紗殷勤夾菜,一邊則倒了兩杯水酒.她端起酒杯對浣紗道:"姐姐,來,我敬你."說罷,還未等浣紗舉杯,便一飲而盡.嗆得不會喝酒的她嬌喘連連.

    "不會喝便不要喝了吧."浣紗將杯中酒喝罷,心疼地放下酒杯去輕輕拍打梵音的背.

    "我沒事的.浣紗姐姐,我也陪客人喝過不少酒,許是今兒個太激動了."梵音一笑,只是眼卻有些紅.不知道是剛才咳嗽弄得,還是確實是哭過.

    "哎……你這又是何苦呢……"浣紗歎了一口氣,張口想與她說說云霜與那內城公子之間的往事,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了.大家都以為出塵已經死了,自己何必又無端挑起前塵往事?罷了,罷了.浣紗一陣心煩,又倒了杯酒飲下.

    梵音見了,趕忙盛了一碗湯端到了浣紗面前:"姐姐,不要喝這些酒了,來,喝點湯,也好沖沖酒氣."

    浣紗點了點頭,拿著湯勺勺起些許,緩緩飲下,只覺得一股清泉甘流順著食道而下,心中很是舒暢:"這湯真好喝,叫什麼名兒呢?"

    "瓔珞竹筍羹."梵音笑了笑,也盛了一碗與自己:"是雙鳳樓的招牌菜之一,聽凝心姐姐說,是用櫻桃去核與剛剛出頭的新嫩竹筍一起熬煮的.我感些興趣,再加上這湯水口味些許甘甜,甚得我意,便軟磨硬泡地學來了."

    "呵呵,真好."浣紗點了點頭,又多喝了幾口.抬起頭來的時候,臉都被這股溫暖給薰得粉紅,甚是好看.

    姐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浣紗只是覺得有些頭暈.看了看旁邊的酒水,心想自己酒品也太差了.于是便一手撐著額頭笑道:"梵音,你倒是取了雙鳳樓的什麼酒與咱倆暢飲了."

    梵音交纏在一起的雙手一熱,知道已經起作用了,嘴邊的笑容有些牽強:"是,是前些日子雙鳳樓送來的百花釀之一,海棠春,這酒口感可甜了,不覺得有什麼啊."

    "嗯……那我……許是醉了……"浣紗一邊點著頭,一邊則迷迷糊糊地說這些話,等到話說完,人已經趴在桌上睡了.

    梵音不放心地向前湊上去,聽到是均勻的鼾聲便放心下來,只見她眼里蓄著的淚水嘩啦啦地滾落下來,跪到地上向浣紗磕了幾個頭:"浣紗姐姐,莫怪我,莫怪我啊……"梵音抽泣著,趕忙站起來系好披風,拿了些隨身的銀兩,便匆匆出門了.

    一路上,因為大家都在前院忙著開張並沒有碰到什麼人,可是梵音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沒有離開這里之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見她懷里緊緊揣著一個錦囊錢袋和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慌慌張張地往勿返閣的後門趕.

    "哎呀!"由于太慌張,梵音都沒有發現同樣是匆忙而來的丫鬟,于是兩人撞了個滿懷.

    "啊,對不住,香兒,沒有,沒有摔疼你吧?"梵音定睛一瞧,居然是琳琅身邊的丫鬟香兒.嚇得有些六神無主,只能故作鎮定.

    "沒事沒事.梵音小姐,您先起來."香兒心里同樣是一驚,她剛才是去後門瞧瞧那個勒索她們錢財的家伙是否來了,沒想到卻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梵音.

    二人心里同樣是慌張異常,並沒有發現對方的異樣.梵音看香兒只不過是摔在了地上,並沒有大礙.等她站起身之後她便匆匆離開了.

    香兒向前走了幾步,冷靜下來的她越來越覺得蹊蹺,即便是要吩咐廚房,也應該有浣紗啊.如若是要出去買水粉,走什麼側門呢?香兒想著想著,腳步一頓,又轉頭向梵音離開的方向走去.走了沒幾步,便聽得腳下叮當一陣響.她低頭一看,發現是踢到了一個瓶子.

    香兒蹲下來撿起來一看,這個瓶子是個小巧的鼻煙壺,底部還用蒙文刻著些字.可是,這里頭仿佛裝的不是什麼煙絲,而是液體的東西,隨著瓶子的搖曳,微微泛著粉紅色的光.香兒站起身來,明白這是梵音匆匆離開落下的.她掂量了下手上的鼻煙壺,又瞧瞧梵音消失的方向,嘴唇上勾起了一抹笑容之後,便將那鼻煙壺收進了懷里,又往琳琅房間的方向走去.

    梵音氣喘籲籲地趕到了後門,一直向巷子出口走著,到了拐角處,只聽得有人打了一個呼哨,她心中一陣激動,轉頭一看,果真有輛馬車在等她,于是她連忙跑了過去.

    "阿布托!"剛進了馬車,梵音便與坐在馬車里的男子深情擁抱.

    "好了,好了,咱們走吧."阿布托瞧見梵音已經拿著些銀兩,便知道她不是出來告訴自己好消息的.

    "等,等會兒."梵音按住了阿布托的手,慌張地上下找了一圈,才發現瓶子丟了,她有些懊惱地說道:"你給我的那個瓶子,不見了.一定是我慌亂之中掉在哪里了."

    "沒事,那個既然已經用過了,就沒有留它的必要了."阿布托大咧咧地一笑,說著就要馬車夫啟程.

    "那……那,那個藥,真的只是讓人昏迷麼?不會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吧?"梵音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不礙事.只要你只是滴了一滴,而且睡下去的人呼吸均勻,便一定是昏迷了而已,你就放心吧."阿布托親了下梵音的額頭,馬車滴滴答答地向京城城門駛去.

    梵音依偎在阿布托懷里,想著自己為了與心上人在一塊兒,居然設局往湯里下蒙*汗*藥給自己最親的浣紗姐姐,便難過地哭了起來.

    本來前幾日小王爺來找她,便偷偷摸摸地給了她那瓶秘藥,說如果今日如果勿返閣閣主不同意的話,他就帶著她一起逃走,到大草原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梵音緊緊抓著瓶子,心里一陣彷徨與猶豫,她憧憬著阿布托所說的那種無憂無慮,但是對著把自己養大的親人,她實在是下不了手.

    可是到了最後,自己為了愛情,還是做了.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不知道浣紗姐姐醒來之後,整個勿返閣知道她落跑的消息之後,還有幾個人會真心喜歡著她呢?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啊.

    梵音嗚嗚咽咽地哭著,仰頭瞧著緊緊抱著他的蒙古少年粗獷的輪廓,心中有些疼痛,卻有些許甜蜜,她緊緊抱著阿布托的腰,低聲呢喃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阿布托心里一緊,輕輕撫摸著梵音的發,想了想說道:"我唱歌給你聽吧."說著,他便輕輕哼起了草原上耳熟能詳的少年小調.

    隨著馬車一停一走,梵音聽到了城門守衛放行的聲音.她心下一沉,心里默默向著那些親人姐妹說著再見.

    再見了,我的姐妹們.

    再見了,我親愛的浣紗姐姐.

    再見了,撫育我成*人的云霜媽媽.

    再見了……我的勿返閣……

    不知道哭了多久,梵音漸漸地睡去.夢中,她仿佛聽到了馬頭琴的低吟與蒙古歌謠那幽長的音調,不自覺地,她的臉上終于掛上了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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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發表於 2010-7-30 09:03:12 |只看該作者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完結)


    香兒懷揣著撿來的那只不知道裝著什麼內容在里頭的鼻煙壺匆匆回到了琳琅的房間,臨進門的時候還特地四處瞧了瞧到底有沒有人跟著,才放心關了門.

    "怎麼樣?他來了沒有?"琳琅這一邊正在上著妝,瞧見香兒進來了,眉筆都沒有放便走到了香兒面前.

    香兒搖了搖頭,將緊張過度的琳琅牽到梳妝台前坐下,繼續細心為她化著眉.琳琅的眉毛渾然天成,天生的半月形,很是好看,只是寥寥數筆,一個越發標志的人兒便出現了梳妝鏡里.香兒滿意地笑了笑:"小姐不用如此緊張,咱們慢慢等便是了.現下馬上就要開張做生意了,他也不敢這時候過來的.小姐便好好地做好這個月頭一次的掛牌演出吧."

    琳琅焦灼不安地點了點頭.

    ……

    夜深了,八大胡同夜夜笙歌,華燈初上.

    在勿返閣小門後的一條小巷子內,一對黑影默默對峙著.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陰影內,突然他從那團黑色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那嘴角邊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厭惡.只見他將手一伸,對那女子說道:"兩千兩,哪兒呢?"

    女子一皺眉,只覺得這場景很熟悉,熟悉到讓她害怕,只是她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這只向她要錢的手上,無暇顧及其他,此女子便是剛剛從台上下來的琳琅.

    "我娘呢?她在哪里?"琳琅與這男人若干年後第一次面對面站著,卻發現,自己還是怕他怕得緊.說話的時候,連帶身子與聲音都在一起顫抖.

    "哼哼,先給錢,再見你娘也不遲嘛."男人說著用手向自己身後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緊,總認為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我力氣大,硬把她拉來的.說定了,先讓我看到錢."

    琳琅一愣,覺得這樣的對話和場景都似曾相識得很,似曾相識到她害怕再次回憶起來.只不過,現下她的恐懼越發膨脹,她便越是有了些勇氣與這個男人講條件.

    "我要先見到我娘,再給你銀子."琳琅挺著脊梁,不願意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一絲一毫懼怕的樣子.她緊緊抓著香兒的手,仿佛是要從香兒那里汲取些力量.

    男人煩躁地嘟囔了幾句.轉念一想讓這兩個娘們早見晚見都無所謂,還不是在他手心里頭捏得死死的,于是他轉頭向著背後的陰影里喊道:"婆娘!出來!"

    這一嗓子沒有帶來任何效應,仿佛那里頭根本就沒有人一般.琳琅眯著眼睛仔細往那團黑暗里打量,終究還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男人等了好久見半天沒有任何腳步聲響動,有些煩躁了,于是又叫道:"你他媽給我出不出來?!你扭扭捏捏我管不著!妨礙了老子賺錢?回家就收拾你!出來!"

    只見那黑影一震,第二秒極不情願地就從黑暗中慢慢地挪動出來.看的琳琅好不痛心,終究這個女人依舊還是如此懦弱,懦弱到僅僅只是些殘暴粗鄙的手段就能夠讓她屈服後怕,琳琅恨啊,為何自己的身體里流著是兩股如此卑劣怯懦的血液?

    婦人終究從黑色的角落移動到了月光下,只是她不敢抬頭看任何人.只是瑟縮地將自己努力蜷縮著,站在月光下更顯得她的佝僂.

    "好了,你也看到你娘了,銀子呢?"男子不為所動,滿意地瞧了瞧聽話的女人.轉頭便滿口銅臭.香兒一皺眉,揚手便將手里的錢袋丟給了他.

    男人倉皇地接住,像是對待新生嬰兒一般輕柔,生怕這鼓鼓囊囊的一袋掉到了地上.他欣喜若狂地聽著碎銀相碰發出的聲音,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最悅耳的仙樂;他一邊數著錢,一邊念念有詞,歡喜得差點沒有瘋過去.

    他要是能瘋,卻也有幾分皆大歡喜了.

    可惜,老天爺往往就不願意做這種讓人皆大歡喜的事情,即便是他輕輕拂袖便能辦到的事兒.

    琳琅踉蹌地一步一步走近婦人,雙眼含著淚,充滿了憤恨.她一句話都沒有說,盯著婦人盯了很久,仿佛是要把她看通透一般.半晌,琳琅說話了:"……是你告訴他的?"

    婦人身子一震,什麼都沒說,可是她的痛哭聲已經說明了一切.琳琅只覺得心一涼,什麼都 沒有感覺了.原來麻木是不需要任何過程的,只需要讓那人嘗嘗背叛是什麼感覺,便已經足夠.

    身子已經麻木,心卻還未死.

    琳琅不死心地又問:"娘……您不是說,有您在,雪兒就不用怕麼?"

    這話說得動容悲切,任誰聽了都會暗自痛心.香兒一皺眉,為小姐那消瘦的背影感到了幾分不值.看看這正在歡快數錢的男人,他可是小姐的親爹啊!再看看那正在瑟瑟發抖的婦人,男人根本無暇顧及她,她卻早已經被整治得只要在男人身邊,動都不敢動一下.

    小姐呵,你還在指望什麼呢?

    香兒心底的這句問話也是琳琅心底的呐喊.

    捫心自問,瞧見自己的娘親如此懦弱,她還能指望些什麼呢?

    琳琅的淚落了一身,心已碎了滿地.她瞧著婦人的沉默,到後來居然吃吃地笑了出來.婦人這時才敢抬頭瞧瞧琳琅,只是,這樣的關心在琳琅看來,已經是謊言了.

    假的,都是假的.

    從身體發膚,到親生父母.

    老天爺給她開了個大玩笑.

    琳琅想到這里,決絕地一轉身,看都不願再多看一眼,便想帶著香兒進門.

    正在這時,男人卻叫住了她:"慢著!"

    琳琅木然地背對著她們站著.

    "你爹這幾日手頭有些緊,過段日子你再孝敬你爹娘三千兩銀子吧."男人涼涼地吩咐著,仿佛琳琅就是個挖不完的金山一般.

    "他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婦人一聽急了,幾乎是要跪下來說情.誰知男人煩躁地一瞪,嚇得她又閉了嘴.

    "我沒銀子了,一個子都沒了."琳琅轉過了身,臉上的表情冷淡得很.

    "哈哈哈,不會吧?我可是聽說,你這幾個月以來一直都是響當當的勿返閣花魁啊.光那些男人孝敬給你的零頭給爹,都可以吃穿不用愁了吧?"男人桀桀怪笑,甚是難聽,劃破著空氣,刺痛著每個人的耳膜:"再說了,即便你這個月不是花魁了,那也無所謂嘛.以後還是可以當的呀,只要咱們不把那事兒說破,嘿嘿 ,你說是不是?"

    "哼."琳琅冷笑了一下.

    男人見琳琅不說話了,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好威脅的女子,恬不知恥地又說道:"下個月這個時日,三千兩.若是拿不出來,沒辦法生活的爹娘就只好也沒辦法讓你活了.我可不想這樣子."男人見琳琅沒動靜,以為是屈服了,轉身便想走.

    卻聽得琳琅笑了起來.

    先是一聲,再是兩聲,三聲.此等狂放的笑,琳琅從來沒有過.她就是這麼放肆地笑著,也不怕把別人給招了過來.琳琅雖然現下已經瀕臨崩潰的狀態,可是心中有一份理智讓她隱隱覺得,如此狂放的笑,對于她來說,此生不再會有第二回了.

    男人瞪大眼睛瞧見這種反常的情況,有些懊惱地說道:"你他媽裝瘋賣傻個什麼勁?別笑了!給我記住了!下個月就給我拿銀子!不然我就!"

    "你就什麼?呵呵呵呵……我告訴你了,我已經沒銀子了.銀子都進了你的口袋了,你還想要什麼?我的命麼?你拿去便是了!"琳琅一揮手,暗想浮動,只是配上她有些扭曲的容顏實在是讓人有些後怕.香兒皺著眉頭,只覺得局面已經快要超出控制,剛要抓住琳琅,讓她冷靜些.沒想到只是撲了個空,琳琅早就已經走到了男人面前.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我沒銀子了?我不僅沒銀子了,我還沒身價了.這點你比我清楚得很."琳琅好不容易停住了笑,雙眼璀璨如星辰,細看,原來是已經裂成數瓣的淚水:"你沒法活了?很好啊,現在就和她們說吧.我早就不想活了!還會在乎這個?!"說罷,琳琅一轉身便准備離開.

    突然,一陣吃痛從頭發上傳來,還沒等琳琅反應過來,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在兩個女人的驚叫聲中,琳琅眼冒金星.額頭上傳來劇烈得疼.

    她趴在地上半天都沒辦法站起來,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的液體讓她的皮膚癢癢的.當琳琅低頭瞧見那滴滴鮮紅的時候,她才明白,父親又一次打了她.

    這個時候,琳琅猛地從癲狂中清醒了過來.

    這是那個夢.

    夢里她被打得很慘.

    沒有人幫她.

    她被一拳一拳打到支離破碎,雙手捧著自己的血與牙卻叫喊不出聲.

    琳琅慌了,掙紮地爬起來想逃跑,卻見男人已經一步一步逼近.帶著猙獰的面孔和碗大的拳頭.

    琳琅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她向站在月光下的母親求救.

    母親卻沒有上前.

    這時,琳琅的背緊緊靠在了盡頭.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思想都是冰涼的.

    眼看著那個足以將她一拳致死的男人走近,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時候,琳琅閉著眼睛隨手抓著一塊冷冰冰的東西揮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

    男人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

    琳琅嚇得睜開了眼睛,卻見男人正在地上呻吟著,正如很多年前她與娘親那般.琳琅看到,血從那人的太陽穴處流下.琳琅只覺得渾身發燙,手里的石塊再一次地對准那可憎的臉砸了下去.

    又是啪的一聲

    這次之後,就連痛呼聲都沒有了.

    香兒與婦人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情況,都被嚇傻了.

    琳琅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沾著些地上黑色的汙漬,更多的是那綻放的血色花朵,像是花瓣一般灑在了琳琅的臉上與衣服上.她拿著石頭,瞧著腳下那副不再動彈的身子,腦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香兒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將琳琅手中的石塊奪了過來塞到了婦人手里,並將琳琅拉離了那還溫熱著的軀殼,香兒一手護著琳琅,一邊大聲喊著:"殺人了!!!殺人了!!!"

    不一會兒,從勿返閣的小門內立馬跑出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厮,大家首先看到滿身是血,瑟瑟發抖的琳琅均是一愣.香兒卻在這個時候將手一指婦人道:"她殺了人!"

    婦人與琳琅聽得此話,均是猛得一驚,兩人相視一望.

    這一個從另一個眼里看出了疑惑與震驚.

    另一個從這一個眼里看出了絕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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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05:20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


    這一夜,勿返閣徹底的亂了.

    亂得前所未有,亂到無以複加.

    這一夜,勿返閣不僅僅鬧出了命案,還丟了個大活人.這個人便是梵音.

    當浣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室內一片寂靜,外面卻鬧得緊.她有些不穩地扶著在她眼里還在搖晃的桌子,椅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一打開門,她就被這混亂的場面給驚呆了.

    三三兩兩的小仆人在走廊上或往小門方向奔去,或端著些熱水等用品往內院走.浣紗有些奇怪地拉住了一個正要往內院送些上等衣物的小丫鬟問道:"這是怎麼了?"

    小丫鬟驚魂未定,瞧見了是梵音小姐身邊的大丫環浣紗,連忙福了個禮,恭恭敬敬地答著:"浣紗姐姐,小門那頭似是發生了命案,現下云老板與凝心小姐在那里處理呢,已經報了官了,云老板已經下令讓各個姑娘們都不要出門,今日便不做生意早些睡吧."說完,便拿著手里的東西急急忙忙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什麼?命案?

    浣紗一驚,猛地想到房間內沒有梵音的影子.

    "梵音,梵音去哪里了……"浣紗一手扶著還有些刺痛的額頭,一手摸索著向小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從小門往內院奔走的奴仆越來越多,那些晃蕩的人影讓浣紗的視線越來越不清楚.就在她拼命想要看清前方道路的時候,一個急匆匆的人就這麼撞上了她.

    浣紗還沒來得及痛叫出聲,孱弱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同樣因為後坐力撞得坐在地上的巧兒一看是浣紗,趕忙連拖帶拽的將浣紗扶了起來:"浣紗,浣紗!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浣紗只覺得腦袋里面嗡嗡作響,巧兒在她的眼睛里就像是好幾十個碎片拼成的圖案一般,讓她根本就分不清抱著她的女人是誰.她只是重複著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的名字:"梵音……梵音……"

    巧兒見她喊了幾聲浣紗都沒有反應,奇怪地又用手在浣紗的眼前搖了搖,才發現事情不對勁.浣紗總是看著遠方,眼珠子根本就沒有跟著她的手在移動:"浣紗,浣紗你這是怎麼了?"

    浣紗並沒有聽到這些話,只是恍恍惚惚地呢喃著,她心里十分擔心梵音的下落,又苦于說不出來,還沒有說出幾個完整的字,淚便已經流下.

    巧兒一急,趕緊叫了幾個正往大門口跑的小厮幫忙將浣紗先抬進云霜的院子,她見平常恬靜的內院一下鬧哄哄的,驚魂未定的姑娘與奴仆們來來往往,而本來應該熱鬧的前院卻已經散盡了客官,心下便是一陣懊惱.怪就怪自己沒有盯好琳琅,怎麼好好的那主仆倆卻與命案聯系在了一起,怎麼想就怎麼奇怪.再瞧一眼已經不省人事的浣紗,巧兒心里更是煩悶了.剛指揮著一個小厮將浣紗安放在床上,這邊就忙著叫還留守在內院的小丫鬟去取些熱水來,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巧兒覺得,應該將浣紗的事情告訴現下還在與官員交涉的云霜.于是,又馬不停蹄地跑去了小門.

    小門處,早就已經有官差過來將這條本來寂靜的小巷圍了個水泄不通,云霜與玉甯正在畢恭畢敬地答著官差們的問話.雖然說,順天府的捕快們平常是囂張慣了,但也很是清楚這勿返閣是什麼地方,小公子是什麼人,所以說話也是客氣,看到這大名鼎鼎的小公子與赫赫有名的云霜大老板這一大一小兩美人不卑不亢,也還配合,語氣都軟下來不少.

    "好了,那麼這人犯咱們就先壓回去了,等到開堂審問的時候,還勞煩云霜老板能夠行個方便,畢竟貴閣的琳琅小姐和她丫鬟可是唯一的證人."為首的一個捕快瞧見仵作已經驗尸完畢,點點頭便要手下將那尸體上的白布一蓋,將那個大漢的尸首抬出了巷子.

    "那是自然,這幾日閣內也做不得生意了.官差大人有什麼需要咱們的地方,但憑差遣便是."說著,云霜頗有禮節的笑了笑.站在一邊的玉甯則默默地扶著云霜並沒有說話,她只是皺著眉頭仔細地盯著那個被兩個衙役壓著的那個瘦弱婦人來來回回地打量,就是覺得有些面善,偏偏那人卻總是低著頭,瞧不真切.

    "哎,云老板真是客氣了.碰到這等晦氣的事情……"說完,官差嫌惡地回頭望了那個藍衣婦人一眼.大手一揮道:"咱們走."說完,就看到本來壓著婦人的那兩個衙役將婦人往前一推,便帶著這個犯人走了.

    云霜與玉甯一直站在小門處,直到那些官差完全看不見了.云霜才將那一臉的微笑卸下,留下的只是滿臉疲憊.

    "走吧,咱們也回去了."云霜擺擺手,只覺得頭痛欲裂.醒兒本來一直就站在她們後面,實在不敢看這種血腥的場面.看到云霜似是要暈倒在地,趕忙便與玉甯一起一左一右幫扶著.

    "姐姐可要注意身體啊."玉甯皺了皺眉頭,深深明白云霜的苦惱:"事已至此,再多想也無用了."

    云霜點了點頭,便與玉甯一起往內院走.驚慌失措的奴仆們瞧見老板回來了,多半也定下心來.在玉甯的一番簡單說明之下,各自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做自己未完的工作了,畢竟天色不早,第二天還要起早床干活——雖然大家都明白,這幾日,勿返閣鐵定是開張不得了.

    云霜一路低頭思索著,那攤在那個死尸身邊白花花的銀子怎麼都沒辦法從她的腦子里頭消失.她的直覺告訴她,香兒隱瞞了什麼.可是現下琳琅驚慌失措的模樣又讓她不忍心歸根究底,況且,自己還是有私心的,因為云霜清楚,如果自己真是下狠心要挖出香兒的秘密,說不定勿返閣也不會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想到這里,云霜歎了一口氣,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正在這時,巧兒卻迎面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模樣似是發生了更加不得了的大事.

    云霜一皺眉,口氣有些急躁:"巧兒你這是怎麼了?"

    誰知巧兒淚一抹,竟然哭了起來:"梵音……梵音不見了……浣紗,浣紗她也不省人事了."

    "什麼?"云霜與玉甯同時一驚,脫口而出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


    巧兒嗚嗚咽咽地哭著,道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巧兒本來是准備往小門那里趕的,剛走了沒有幾步一個小丫鬟卻急急忙忙地拉住了她,說浣紗醒是醒來的,卻只叫著難受.巧兒與浣紗從小一起長大,又是一起伺候上一屆閣主的丫鬟,姐妹之情自然深厚,聽了小丫鬟的這番描述想都沒想就趕到了院里.

    剛一進屋就瞧見浣紗正扶在床沿邊,穢物吐了有滿滿一盆,嘴角還帶著些血絲,巧兒看到這番景象更是嚇得不得了,跑過去問浣紗怎麼了,可是浣紗面色蒼白,好像是在忍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掙紮著說了梵音二字之後便一下暈了過去,怎麼都叫不醒.

    巧兒說到這里,哭得更是傷心:"我當時怕極了,怎麼掐她的人中就是不見醒,只好先去找梵音小姐,誰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梵音小姐.小姐,您說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嗚嗚嗚……"

    云霜一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上.玉甯趕忙讓云霜身子靠著自己,心下雖然也是心亂如麻,但是自然知道現在能夠冷靜想事的怕是只有她了,于是她思量片刻之後馬上便說出了對策:"我看事不宜遲,浣紗姐姐的這個毛病來的蹊蹺,可能是吃了什麼東西,咱們趕緊備些熏香藥物,趕緊帶浣紗姐姐往別院趕吧.或許娘親有辦法."說罷,玉甯便對醒兒吩咐了起來:"去我櫃子里頭那些刺鼻的熏香出來,磨成粉放進小香爐里頭,記得路上要一直用,不要讓浣紗姐姐睡死了;巧兒姐姐,麻煩您帶醒兒先去准備准備,我隨後便與你們一道去."

    巧兒聽到玉甯的命令,只覺得心里又有了一絲希望,連連稱是,也不顧什麼大丫鬟的威嚴了.拉著醒兒便急忙往云霜的院內趕.

    玉甯本來要扶著云霜也往那個方向走,誰知云霜現在如何都邁不開步,只見她擺了擺手讓玉甯將自己扶到了回廊一邊暫且坐下:"你且快去與他們一起收拾,越快越好.我看浣紗這毛病,與梵音脫不了干系."云霜說著,臉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希望不是被我真個給猜准了."

    玉甯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疑惑,實在不明白平常懦弱懂事的梵音妹妹會和浣紗姐姐的這種怪症狀能有什麼干系,可是現在人命關天,也沒這個時間細問了,于是玉甯歎了一口氣,輕聲撫慰起云霜:"出塵姐姐,莫擔心了.您留在這兒,好好處理勿返閣的事情便是,浣紗姐姐的事情交給我吧.不日一定還您一個活蹦亂跳的浣紗."玉甯說完,便站起身來離開了.走了幾步,又不放心云霜回頭瞧了瞧.

    卻見云霜頭倚著廊柱,臉上的表情既孤獨又疲累,玉甯不忍心再看,一狠心便提裙直接跑向了內院.

    勿返閣 羽閣

    香兒拿著香料剛要進羽閣,卻見玉甯急急忙忙地與巧兒他們一起指揮著一個小厮將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抱著,快步往大門方向走.香兒知道,那個昏迷的女人定是浣紗.于是她燦然一笑,轉頭便捧著香料走進了房間.

    一進門,卻見琳琅正坐在浴桶里發呆.她歎了一口氣,將滿托盤的花瓣香料放在了一邊.上前便將手放到了水里試了試水溫,水已經涼了不少.

    琳琅本來呆楞著瞧著脫在一旁的血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只手嚇得叫了起來,此時的她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有恐懼.她拼命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浴桶的一小,顯得無助且脆弱.

    "是我呵,小姐,沒事了,沒事了."香兒的眼神帶著些許悲傷,走過去輕輕抱住了琳琅.琳琅本來在已經溫了不少的水中坐了許久,身子冰涼,現下只覺得一團溫暖裹住了她,還是些熟悉的味道.于是她不顧一切地抱緊了這團溫暖,瘋狂地吸取著這團暖度,到了最後,居然還是放聲大哭了起來.

    香兒輕輕撫著琳琅的頭,動作充滿了憐愛與溫柔,與剛剛她看到浣紗那孱弱的模樣的時候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原來一個人果然是可以變成神靈與惡鬼的結合體,愈是變得一半神靈,一半惡鬼,便越稱得上是人.只可惜,仿佛現下香兒的這展天平已經向一邊移動了,只是現下,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小姐,不用怕,都過去了.此後便再也沒有人來威脅咱們了.小姐您可以東山再起了."香兒一邊安慰著琳琅,臉上竟然還浮現了些許笑容.只可惜琳琅現在根本就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一抹笑,不然她肯定會嚇得跳開.

    琳琅埋在香兒懷里,身體在不斷顫抖著.當她聽到香兒說到這里的時候,猛地一下居然止住了哭嚎,只是小聲的啜泣,好半天她才抬頭望著香兒,本來就不熱的洗澡水此時此刻混入了許多琳琅的淚,仿佛變得更冷了,凍得琳琅自己直發抖:"我……我……我殺了……"

    "小姐."香兒趕忙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搖了搖頭,爾後她走到門邊取了香料過來,事實上是去看院外是否有旁人在.當她發現院子里一個鬼影都沒有的時候,才放下心來.香兒一邊將花瓣灑在桶里,一邊輕聲對琳琅說道:"小姐,人是那個不認識的婦人殺的,不是你,明白麼?"

    琳琅一臉疑惑,顯然完全沒有明白香兒的意思,只是呆愣地瞧著她的撒花的動作.花瓣落下,觸碰到她的肌膚,讓她的身體輕輕一顫,瞬間便好像是被花瓣染成了鮮嫩的粉紅色.琳琅只覺得好冷,真的好冷,一切都是冷的.

    香兒說的話是冷的,父親的眼神也是冷的,自己的心是冷的.只有當自己錘下那致命的一擊的時候,她才感到一團火熱.那熱燒得她今生難忘,直到現在也忘不了.

    香兒見她沒有言語,又繼續說著她的話:"小姐,記住了.咱們不認識那一對夫婦,也不知道那對夫婦為何就到這個巷子里頭來了,你從來就沒有碰過那個砸死那男人的石頭,更不清楚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子.你只不過是發現梵音小姐不見了,所以便想去小門看看,沒想到那個男人喝醉了酒便撲向了你,隨後那個婦人就拿著石頭從他身後出現了,砸了過去.這就是為什麼你的身子上頭都是血,這就是為什麼你會有那件血衣.其他的,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明白麼?"

    說罷,香兒輕輕捧著琳琅的頭.琳琅不知所措,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小姐,想想以後的日子吧.再沒有人威脅你,再也沒有人知道咱們被辱的事情,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咱們了.難道你不想麼?"香兒的話充滿了蠱惑,讓琳琅是如此憧憬.

    想啊,她怎麼不想.她那麼努力地活著,不就是為了香兒描述的那樣的生活麼?琳琅久久地望著香兒的眼睛,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我想……"

    "既然想,咱們就得照香兒說的話去做.小姐,不能有半點差池."香兒嘴角一彎,拿著柔軟的毛巾細心地給琳琅洗去臉上的血汙.

    "可……可是……那是我的娘啊……"琳琅轉過頭去,任香兒擦拭自己的背部,她抓著桶沿,哽咽出聲:"咱們能不能……"琳琅當然知道,這是致母親于死地.自己剛剛親手殺了爹爹,難道還要將娘給推入死牢不成?

    香兒正在擦拭的雙手停了,半晌她卻笑了出來.

    "小姐,您真是善良,香兒無話可說.既然小姐狠不下心,香兒也就不勉強小姐了.等會更衣之後,咱們便一起到府衙去說清楚.便說香兒是告汙狀,為了保護小姐嫁禍了別人,小姐才是真凶手.如此以來,香兒便與小姐一起鋃鐺入獄,若是要砍頭,路上也便有個伴了."

    香兒的語調輕松,說得好像根本便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她一邊說著一邊又開始了手頭伺候琳琅的工作.琳琅身子一震,知道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局面.

    自己站在天平的位置,天平左邊是自己的娘親,右邊是香兒.如若偏向了娘親,香兒會被自己害死;如若偏向香兒,娘親也必死無疑.

    怎麼辦,自己該怎麼辦?

    琳琅的內心焦灼且在斗爭著,她想找出個兩全的辦法,即便犧牲掉自己她也認了.這個折騰她的世界,早點擺脫也是好的.只是香兒卻不顧一切地攪和了進來.她如果就這麼默不作聲地往泥地里沉,便會拉著香兒一道死.

    "你這又是何苦呢……"琳琅嘶啞地歎息了一聲,身體卻不再抖了.是的,她妥協了.權衡再三,她發現自己對于娘親留下的多是怨恨,多是對這虛假的親情的厭惡.此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求什麼,眼見著香兒危在旦夕,能不能活過來全是自己一念之差.既然如此,為什麼自己不去救香兒?香兒是為了救自己才會那麼做的,一路走來,也只有香兒是不遺余力地對自己倍加照顧與關愛.可是,可是啊,香兒,你為什麼變得如此讓我害怕呢?

    想到這里,琳琅輕輕搖了搖頭,沉默了.

    香兒愣了愣,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繼續著自己手頭的工作,她明白,自己已經賭贏了.小姐已經為了她,舍棄了自己曾經如此珍惜的親情.

    對,小姐,你便舍棄掉吧.那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香兒知道你心里苦,所以香兒一定會為你掃除一切障礙!

    香兒抿嘴一笑,只覺得事情正朝她所想的方向走……如果,浣紗那邊也是如此便好了.香兒低頭摸了摸懷中藏著的那瓶神秘的藥水.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3)


    京郊勿返閣的別院內,一派南方庭院的格局,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是海市蜃樓,或者自己一個不慎跌入了這恰似江南水鄉的仙境里頭.

    云姐與婉柔坐于湖中亭內,正在下著圍棋打法時間.瓊兒在一旁熱著一壺水,准備等一會兒給二位主子泡茶驅下早春的寒意,她專心致志地瞧著棋路的發展,越到後面卻越是看不懂了.瓊兒輕輕皺了皺眉頭,有些無趣地拿著手中的魚食投進了那一汪碧綠的清池之中.只見小巧的魚食剛剛激起幾圈漣漪,便不知道從哪兒鑽出越來越多的紅尾鯉魚,仰著頭瞧著瓊兒,頗有靈性.瓊兒一樂,玩心大起,注意力都被那些美麗妖嬈的錦鯉魚給吸引過去了.

    云姐瞥見瓊兒專心致志逗弄鯉魚的模樣,微笑著搖了搖頭.接著便下了一顆白子在棋盤上.可是遲遲不見黑子的動靜,于是她輕聲提醒婉柔:"妹妹,可是該你了."

    婉柔抬頭一笑,將手中的黑子一把擲在了棋盤上:"不玩不玩了,姐姐這局布得巧,妹妹怎麼都是輸.喏,擲子有聲,願賭服輸."

    說罷,婉柔與云姐一同笑了起來.別院內瞬間便充滿了輕松詼諧的氣氛.

    "唉,我們在這里可是輕松了,真不知道云霜她們是如何了?"云姐一邊撿著子,收入盒內,一邊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還能怎地?福生與文清不是時常來看咱們,都會說明白麼?"婉柔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云霜的手以表安慰:"倒是我家的那個丫頭,這幾個月都不見人影,確實是個沒心沒肺的娃娃,都不知道來看看娘親."

    瓊兒本來倚著欄邊逗魚兒玩,見兩位夫人已經閑聊起來,趕忙將手里剩下的魚食都灑了出去,拿著已經溫熱的壺細心泡起茶來.一股花瓣特有的清香混著溫水濡濕的味道撲面而來,沁人心脾.這邊泡茶的水流輕盈且靈動,那一邊池內魚兒為了爭搶魚食嬉戲打鬧不時發出幾番響聲交相呼應.

    云姐與婉柔有說有笑地享受著這渾然天成的淡然景色,等瓊兒茶泡好了,將壺擱置一邊以後,她又迫不及待地去看魚兒.可惜魚兒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跑散了,三三兩兩沉入湖底,只有枝頭銀雀依然在啾啾叫著,聲音可人的很.于是瓊兒又單手襯著臉頰,仰頭瞧著那些正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的鳥雀們.

    云姐先拿了一杯茶,揭開茶蓋聞了聞:"嗯,果然是凝心做的花草茶,這丫頭,手是巧得很."

    婉柔淡然一笑,淺嘗了一口,只覺得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小渣都有幾分甜味,入口即化,沒有半點風干的感覺,心里很是喜歡,可是嘴上卻仍然是一副嚴母的作派:"姐姐您就莫總是誇那丫頭了,您瞧她現在,生意越做越大,更是無法無天了,成天穿著個男裝亂竄."

    云姐低頭抿著茶,聽見婉柔又絮絮叨叨起來,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妹妹,難不成你是擔心咱們凝心丫頭嫁不出去呢?這根本就沒什麼好成心事的啊,我看,那白鴻少爺便很合適."

    云姐這話本來是半真半假說出來的,雖然說自己很喜歡白鴻這個孩子,也看得出來這孩子喜歡凝心喜歡得緊.畢竟婉娘才是凝心的親生母親,總要她點頭才行.所以,她全當是調侃的話說出來的.

    云姐低頭笑著,卻沒看到婉柔為這話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了一絲擔心的神色.正要說什麼,卻聽到大門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起來還不止一個人.

    顯然云姐也是聽到了,與婉柔一起站起身來往門口望,卻見凝心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娘!娘!"

    "瞧,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云姐一笑,剛要吩咐瓊兒去准備些點心.卻又看到一個小厮滿臉是汗的抱著一個女子進來,旁邊還跟著巧兒與醒兒,個個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樣.看來是馬不停蹄地趕來這里的.

    云姐與婉柔面色變得沉重,瓊兒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趕忙下去將那個小厮引到了客房.

    "怎麼回事?"婉柔下了亭子,輕聲詢問起女兒.

    玉甯喘了口氣,搖了搖頭:"娘,先別說這些了,看看浣紗是怎麼了吧,我剛剛給她把了脈,脈象弱的很."

    "什麼?浣紗?"婉柔吃驚地又問了一遍,回頭看了眼滿是擔心的云姐,便與玉甯一起入了客房.

    剛掀開床簾一股子濃厚的酒味撲面而來.婉柔心下一沉,趕忙坐在床邊查看起來.過了半晌,婉柔轉頭便問:"她昏迷多久了?"

    玉甯低頭想了想:"怕是有兩個時辰了.她中間醒過一陣,起來之後吐了好些東西又暈了過去."

    "還好,她的精神是醒著的,並沒睡死.瓊兒,去我房里拿那只錦藍色藥瓶過來.醒兒你去取些熱水過來,等下便用我那瓶子里頭的藥服下,喂一顆便好."婉柔吩咐了一番,站起身來便拉著玉甯往外走:"甯兒,娘親有話要問你."

    玉甯點點頭,跟著婉柔來到小廳,剛進屋子,一同前來的云姐便按捺不住了:"甯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玉甯皺了皺眉,只覺得昨晚至今日發生的事情太亂,不知該如何說.云姐見玉甯不說話,像是在理頭緒,心里更是著急了:"甯兒,為何你們一大早便把浣紗抱來了.這麼看你們昨晚上便啟程了?"

    玉甯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勿返閣出了些事情,現下浣紗這事兒最是蹊蹺."說著,玉甯便將巧兒的話簡單地複述了一遍.她見云姐與婉柔都不做聲,不放心地問道:"娘,我不覺得這事兒是梵音做的,可是浣紗姐姐的症狀太蹊蹺了."

    還沒等玉甯說完話,婉柔便接了話茬:"云霜估計的沒錯,我看,浣紗這病是與梵音有關系."

    玉甯一愣,與云姐一起又是震驚又是疑惑地瞧著婉柔.

    "浣紗是被人下藥了.這藥咱們也熟悉得很."婉柔用視線掃了一遍玉甯與云姐,極不情願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就是云霜當年服下的紅顏笑."

    "什麼?不,不可能!"玉甯一驚,馬上搖頭否定了這個在她看來很是荒謬的判斷:"梵音從小便怕血怕殺生,那樣一個美好柔弱的女子,她怎麼可能會下此毒手呢?!"說罷,玉甯的眼角已經現出了淚水.她害怕梵音被冤枉,更何況是這種加害親人的罪責?她太清楚被冤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可是,她可以選擇沉默,可以選擇忍辱偷生,因為她是忽倫止戈的女兒,她可以堅強地面臨一切誹謗;可是梵音呢?從小她們就精心呵護著她,她怎麼承受得了如此罪責?

    梵音,你到底在哪里?!

    "甯兒,稍安勿躁.娘親並沒有說梵音要加害浣紗."婉柔扶著女兒正在微微顫抖的雙肩,親情呵,一直都是她的這個看似堅強的小女兒的硬傷,她又怎麼會不清楚此時此刻玉甯心中的震撼呢:"云姐,梵音應該是和那個叫做阿布托的內城少爺跑了."

    "何出此言?"云姐倒也冷靜,想著問清楚了再尋思對策.

    "這是內城的藥物.以前出塵差點命喪于此,是因為那人用了大劑量.我剛才去查看了一下,浣紗只是服用了些許,身子里因為藥勁散著些酒味,這正是紅顏笑被作他用的特征."

    "那你的意思是?"

    "梵音當初肯定是從內城的公子那里得了這東西,當作蒙*汗*藥使.可能當時一不小心下多了些,才會讓浣紗有現在的症狀."婉柔說著,雙手明顯感覺玉甯的雙肩沒有再顫抖了,知道女兒已經冷靜了下來,才放心挪開了步子:"這紅顏笑,一滴二滴使人眠,三滴四滴惹人醉,就是這個意思.這里的醉,指的便是三滴下肚之後,服用的人會半夢半醒,渾身難受,意志不清楚,渾身還有酒味兒."

    "那如若沒有解藥,人便一直會持續這種狀態?"云姐只覺得自己問出這話的時候,額頭已經冒了些冷汗.

    婉柔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唉……梵音這孩子,何苦出此下策.現下眼看著便要誤害了條人命,這該如何是好啊."云姐畢竟是老了,鬢角泛了些白斑,現下又因為這種苦惱的事情,顯得疲累無比.

    婉柔也沉默了下來.畢竟當初救活出塵純屬僥幸.若不是她毀了嗓子做代價,還不知道今日她能否活下來呢.兩個大人冥思苦想之際,玉甯這邊卻是靈光一閃.

    "既然毒藥在內城,解藥肯定也是在內城."玉甯說著,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有法子?"云姐將信將疑,婉柔臉上則是現出了擔憂的神色.

    內城?看這孩子說得自信滿滿,難道她自己要再入那虎狼窩不成?

    玉甯笑著撫慰母親:"娘親,云姨,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自然有辦法用銀子來買解藥."

    婉柔一聽,想想也是.現下她這女兒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但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于是便只道了幾句小心,沒有再往深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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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13:44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4)


    玉甯想到的是什麼辦法?

    自然是去找玉風了.內城里頭,若說除了王公貴族誰能通天,他便是其中之一.雖然玉甯當時聽到要去內城找解藥的時候,第一個竄進腦子的人選並不是玉風,而是赫那拉允鎏.

    玉甯自然清楚,如果找那個人,他只要肯幫忙,什麼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畢竟是在內城里長大的人,當然清楚赫那拉家族的勢力.可是,這個允鎏未免也太難找了.如若要聯系他,首先自己就要費勁腦汁地想著應該怎麼樣進內城.

    玉甯每次想到這里便不痛快,上次為了龍佩的事情自己就那麼冒冒失失地闖到了內城外,還不是為了他的安危,誰知道這個人居然見都沒見自己,之後更是連人影都沒見.且不說現在是有求于他,瞧他上次的表現便知道能夠見到他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再說了,那人的腦瓜刁鑽得很,找他做事,必定是要代價.這麼討價還價起來,玉甯一定是會占下風.況且他要她做的事情總是些奇奇怪怪讓玉甯很不安的事情,這麼仔細算來,虧本的可是自己.

    所以,玉甯找到了玉風.玉風愛做生意,玉甯又是個大商賈,一來二去居然也成了半個知己好友.玉風主要做的是古董生意,店鋪便開在了逸合玉器店的斜對面,初到此地的時候,偶爾還需要玉甯的店鋪關照一番.這樣的恩情看起來小,對于商人來說可是極其看重的,不還便是不道義,畢竟錦上添花的事情時有人做,雪中送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玉甯想,這次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所以便拖了個信給玉風,想著這兩天應該會來信了.誰知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禁不住都有些坐不住了.

    這玉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內城的男子都是些賴著人情帳不還的不成?

    這邊玉甯正在左思右想,那邊玉風卻坐等在家里急破了頭.

    早在前幾日他接到了玉甯的消息便感到意外,小公子讓掌櫃帶話的字里行間句句誠懇,甚至有些請求幫忙的意思在里頭.想他玉風雖然出身皇族世家,但是也講些江湖義氣,更何況還是個稱職的生意人?

    但是玉甯的這個消息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卻讓他犯難了.並不是說怕幫忙,而是覺得,或許這件事情是有必要告訴允鎏一聲的.玉風知道,允鎏一直在查著私鹽案子,其中錯綜複雜沒有小公子的幫忙是不行的,偏這個姑娘擰得很,看不慣允鎏更是什麼都不願意順得做,除非是給了她些好處,以事換事作交換.眼下玉風手捏著那封信,短短幾行字看了又看,心里明白如果玉甯真有什麼事情要交托,允鎏自然是不二人選.一來事情會事半功倍,二來允鎏也有了讓小公子繼續為他辦差事的籌碼.

    只是……

    玉風又有些猶豫了.他並不知道小公子是故意繞開允鎏聯系的他,還是知道允鎏與外城沒瓜葛,聯系不到,才來找的他.玉風總覺得,兩者皆有,前者更多.那這麼一來自己把這個消息透給允鎏,允鎏轉頭又拿著這消息去當籌碼與小公子談生意,自己豈不是把自己丟進了不義的局面里頭.

    "哎……"玉風歎了一口氣,所以他愁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麼做了吧,又怕到時候耽擱了允鎏的差事;這麼不做吧,又怕是惹惱了小公子,從此自己就 沒這個大可遮天下的保護傘了.可恨的是,他這個兄弟心里想著允鎏,允鎏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幾日都不見人影.

    想到這里,玉風禁不住又歎了口氣.

    "幾日不見,你倒是深沉了."正當玉風坐在書房里冥思苦想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

    嗯,幻覺,真是幻覺.

    玉風覺得不可能這麼巧,這邊剛在心里詛咒允鎏,那邊他就出現了?薩滿法師跳大神都沒這麼准的.

    "可好了,還不打算搭理我赫那拉允鎏了?"聲音的主人舉步走進書房,用指節敲了敲那張黃桃木桌.

    玉風一驚,猛地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冰冷面孔.他一下便笑咧了嘴,從來就沒有覺得這張面孔是這麼的親切:"兄弟,你可回來了!"玉風歡天喜地地站了起來,連忙讓允鎏坐在客位上,一邊還喊著丫頭給允鎏上茶.

    允鎏奇怪地瞧著玉風,實在不覺得平常被這麼熱情款待過,可是本來就平淡的性子也懶得深究了,只是坐了下來點點頭道:"這幾日去辦案子了,剛回來便聽管家說你這幾日總是去府上找我,便來瞧瞧你.說吧,有什麼事."

    "呃,……這……"玉風搓了搓手,手里握著那團紙還在猶豫著.明白這一旦說了,就回不得頭了.以後的,就得賭小公子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畢竟自己出這一招,純屬是合著外人謀算她,自己是個男子都多少會 惱怒,更何況是個女子呢?

    "你現下若說不出來,倒也沒事.今日我也是有事來找你."允鎏靜靜地等了一陣,卻 沒聽到玉風擠出半個有價值的字眼,只得又站起了身:"陪我去趟勿返閣吧."

    "去,去勿返閣?去那里做什麼?"玉風愣住了,乖乖,我還沒說呢,你怎麼就知道?玉風張大了嘴巴,將允鎏又仔仔細細瞧了一遍.以前就知道這個好朋友聰慧過人,可是並不知道他還能掐會算啊.

    允鎏眉頭一皺,實在懶得看玉風的滑稽表演,只是稍加解釋起自己的目的:"我有事情,想讓沈凝心給我做一下,思來想去,還非她不可.你陪不陪我去?"

    "去!去!走吧走吧."玉風一聽,笑開了.好啊好啊,這麼一來就不是自己說漏嘴了,怎麼不好.先把允鎏帶過去,小公子會不會求他就不關自己的事情了.玉風笑眯了眼,只是覺得天助我也:"事不宜遲,走吧走吧."說著,他連催帶拉地便將允鎏拉出了書房.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5)


    玉甯這幾日一直都在勿返閣里頭閑逛,與其說是閑逛,更不如說是在坐陣.這幾日順天府連著來人,勿返閣內根本就沒辦法開閣做生意.玉甯瞧見云霜一著急便有舊病複發的勢頭,柔弱的身子根本就抵擋不來.所以便主動請纓擔了這個重擔.

    用她的話來說,這是她樂意做的事情,更是她應該做的大事.有她在,慌亂不堪的局面竟然就這麼安撫了下來,而玉甯事實上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是每日都閑坐在勿返閣里而已.

    其實,她每天呆在閣內哪兒也不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在等人,等玉風的消息.畢竟這件事情關系到浣紗的性命,而且玉甯打心眼里不希望白鴻知道她與內城的人有來往,于是便這麼鬼使神差地天天坐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傻等.第一天第二天玉甯還會耐著性子處理一些平常都會做的瑣事,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玉甯便已經開始投石子嚇唬小魚玩兒了.等到了第七天,醒兒開始閑了下來,因為那些澆水施肥維護花花草草的工作都被玉甯搶去了.

    真是,真是太無聊了.

    玉甯簡直是度日如年,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如此沒有定性的人.玉甯一邊兀自想著,卻聽得醒兒在身後一片驚呼.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瞧見醒兒如風一般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搶過了水壺,雙手死死抱著.

    "小姐,求您了.可別再澆了,再澆這株虞美人就死定了."醒兒抱著水壺誓死捍衛著那株已經有些發蔫的紅色花朵.

    玉甯一愣,俏臉一紅,更加生起玉風的氣來.

    醒兒見玉甯只是撅著嘴沒說話,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姐……不然,您還是去逗魚兒玩吧."

    玉甯聽醒兒像哄小孩一般哄著自己,臉更是紅到了耳根.想她忽倫玉甯自打懂事到現在,哪有被人看做小孩過,剛要辯駁什麼.只聽得身後撲哧一聲,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誰!"玉甯氣急敗壞地一轉身卻愣住了.

    她望見了一個人,她偶爾還會在夢中想起的人,一個每當她拿起玉玲瓏便會將之放進心里暗暗揣摩的人.玉甯愣愣地看著允鎏的模樣,只覺得這人剛毅的輪廓更是顯出幾分棱角,皮膚也更是黝黑了.還有那雙眼,依然就如同漩渦一般,讓她越看不明白,越想看明白.

    到底是她傻,還是他有意而為之?

    玉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想掩飾住自己心里的倉皇,不想去把自己的心里話脫口而出地說了出來:"你瘦了."

    雖然只是輕輕地一句,卻叫全場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只見醒兒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家的小姐;布托則是眉頭一皺,有些不明所以然;玉風本來是在竊笑著,差點沒被自己猛然停住嬉笑的那一口氣給噎死;而允鎏仿佛是這一堆人中最最鎮定的一個.他先是愣了愣,此後卻依然如故地又是那張冷臉,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是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了.只覺得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橫沖直闖,讓他困惑卻又不排斥.

    玉甯驚覺自己的失言,想打個圓場不讓場面這麼尷尬,于是便笑了笑說道:"你確實是有兩個月沒來了."

    此話一出,輪到玉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這話怎麼聽怎麼都像是有些嬌嗔的意味在里頭,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兩個月內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思罷,玉風將懷疑的眼光粘在了允鎏身上.

    允鎏本來就在為心內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緒懊惱著,現在又發覺有這麼一股考究的眼光像蒼蠅一般在他旁邊繞來繞去,更是不由得煩躁起來,毫不留情地將玉風溫柔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這兩個月都不見人影的,現下卻出現了,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玉甯瞧見了允鎏的這些反映,心里有些不痛快,覺得這個冰塊是在耍脾氣,于是笑了笑,便也將心底那些不爭氣的小心思給藏了起來.她一轉身,便提裙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醒兒,上些好茶來.點心便取了今日摘的紫藤做發糕吧."

    "是."醒兒向三位來客福了個禮,便下去准備東西去了.

    允鎏默默瞧著玉甯豐姿綽約的背影,直至她進了房門,才提步也跟著走了進去.布托剛要跟上,卻一把被玉風拉住了.

    "玉風貝勒?"布托疑惑地望著玉風.

    "木頭,真是木頭.這兩個人談話,你摻和什麼?小心你杵在那里讓凝心姑娘一個不高興便讓你的主子把差事給辦砸了!"玉風恨鐵不成鋼地連聲說了好幾次木頭,卻不知道是在說布托還是在說那個會瞪人的冰山.他自顧自地拉著布托坐在一邊,全然不管布托那副已經完全黑下來的臉.管他呢,他怕的是他主子,可不是他一個小小護衛.

    正想著,卻見醒兒正端了茶水點心經過,便笑著連忙招呼醒兒過去:"醒兒!"

    醒兒一頓,奇怪這兩個男人怎麼在外頭.想了想,便進了亭子內:"爺可有吩咐?"她抬眼瞧著玉風笑了笑,卻有些懼怕地與布托保持一定的距離.自從布托那次帶人來搜查以來,她便一直忘不了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懷,怕得很.

    "嘿嘿,來來,留幾塊紫藤糕給咱嘛."玉風嘻嘻笑著,伸手便拿了塊發糕嘗,入口的糯米極其松軟,糯米的香甜與花香混合在一塊,瞬間便染滿了整個口腔:"嗯,嗯,好吃,真是好吃."

    醒兒瞧見玉風陶醉的模樣,掩嘴笑了起來:"爺,不然你便留著這些吃吧,我瞧小姐和那位爺談話,多半也用不著了."說罷,醒兒便歎了口氣.

    "怎麼呢?"玉風一邊問著,一邊卻毫不客氣地一手將那盤精致的點心端到了自己身前,看得布托眉頭一皺,實在是不敢想象這內城怎麼會出了這麼一個有失體統的公子.

    "哎,小姐這幾日,愁著呢.心里很多事,都不曾對人說過."醒兒搖了搖頭,雖然不清楚自家小姐與那位公子的相處模式,可是女兒家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到這里,醒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心里有些不安地往那扇緊閉的房門外望去.

    房門內,玉甯與允鎏坐在主位兩側,中間隔著個白玉石做的棋盤,雖然現下時值午後,豔陽高照.可是人手放于這棋盤之上,便頓覺有幾絲涼意.

    玉甯與允鎏就這麼默默地坐著,一直相對無言.房間里頭靜得可怕,允鎏憑著深厚的內力竟然可以清晰地聽到玉甯均勻的呼吸聲和心跳,心下更是覺得煩躁.可是張張口,想要說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玉甯低垂著眼簾坐在一旁,並沒有去瞧允鎏一眼.她心下只是在整理著思緒,雖然心里有些不願意承認允鎏每次過來都是因為公事,到頭來還是要面對的,因為這就是事實.于是她歎了口氣,抬起眼便直接問起了允鎏的來意:"說吧,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允鎏愣了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玉甯眼眶一紅,最後還是撇了撇嘴硬將那陣子鼻酸給憋了回去:"那便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允鎏奇怪地看了玉甯一眼,只覺得平日里仿佛她不會這麼爽快.因為只是匆匆一瞥,他並沒有瞧見玉甯眼底的辛酸,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慢慢推到了玉甯面前.

    玉甯拿過來掃了一眼,禁不住聲音也提高了些:"鹽?"

    允鎏點了點頭,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悄聲的動作.

    "你這是要做什麼呢?"玉甯自然明白允鎏的意思,心里早就充滿了不安和擔心,早就將原先的脾氣拋諸腦後了.

    "……河南洛陽,需要官鹽鎮鹽荒."允鎏沉吟片刻,湊近玉甯做了解釋.

    玉甯一驚,吃驚地望向允鎏:"鹽荒?"

    允鎏閉眼點了點頭,腦子里閃過的又是那個拿著鹽巴的孩童,不由得眉頭一皺,心里有些泛疼.

    "那……那為什麼官家不直接發鹽去河南?"

    "因為這起鹽荒是有人刻意而為之,既然要抓老鼠,便不能打草驚蛇."允鎏歎了一口氣:"可是,抓老鼠的人不忍心殃及池魚,兩全齊美的辦法便是用這種暗度陳倉的法子運鹽過去."

    "哦……所以,你想用我名下鏢局運米去河南洛陽的當兒,將鹽給運出去."玉甯點了點頭,轉爾又撇了撇嘴:"你這差事可重了,我定要跟著去的,鬧不好可是要丟性命的."

    允鎏聽罷,嘴角略微勾了起來:"這個自然我有考量,鏢局敲定了時間之後,我便會與之同去."

    玉甯本來低著頭,聽了他這句話心下竟然有幾分欣喜,暗自笑了笑硬是又回複了平常的表情抬頭對允鎏說:"那自然好,省的到時候若有什麼閃失,朝廷找我的麻煩我沒處說理去."

    "我將這差事托付給你了,便是將河南洛陽全老百姓的福祉托付于你了.你可明白?"允鎏頓了頓,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句話讓玉甯有些措手不及.

    玉甯明白,這是信任的意思.甜絲絲的感覺占滿了心,玉甯也不去計較以前那些過往了,想著或許自己提出來那些事,允鎏是會幫忙的:"那麼……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麼事?"允鎏一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到頭來自己與她還是個討價還價的關系不成?可是又轉念一想,既然自己是有托于她,她為什麼就不能有事托于我呢?這麼想來,心態也有些放平了.

    "……梵音……梵音好像是與內城的一個貴公子私奔了,可是我卻一直沒聽到內城那邊有流言傳來.我鬧不准到底是怎麼回事,實在擔心她的周全,能否幫我打聽一下這兩個人的下落?"玉甯說得誠懇,抬起頭來的時候,臉頰已經緋紅,允鎏看在眼里,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動.

    "那人是誰?"允鎏穩了穩心神,並沒有在意心里這一絲感覺.

    "聽說那位公子名為阿布托,是哪位蒙古王府的貝子."

    "好,數日後與你答複."允鎏答得爽快,看著天色不覺已經到了傍晚,剛起身想走,卻被玉甯又喊住了.

    "還有件事……"玉甯說得有些猶豫,其實她心里是在怕,怕允鎏到頭來一點多余的忙都不會答應.這是一種試探,賭上自己真心的試探.

    允鎏奇怪地回頭望著不說下去的玉甯,卻一直沒有催促.

    "我還想托你一件事."

    "還有一件事?那便是兩件了."

    "嗯……"玉甯嘟了嘟嘴,算得還真清楚.還一件兩件的.

    "說來聽聽."允鎏心里愉悅的很,玉甯那模樣顯然是被自己給糊弄住了,憋屈得很.

    "……浣紗姐姐中了內城的毒,紅顏笑."玉甯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一口氣說完了它:"我求那東西的解藥."

    "嗯……"允鎏低頭略微沉思了下,心下居然有了戲弄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錦上添花,再幫我一個忙吧."

    玉甯面色一沉,臉上寫著我就知道這四個字:"說吧,什麼事."

    允鎏轉身,裝作在沉思的模樣.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得逞的微笑,天真如孩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6)


    玉甯看到允鎏不說話,更是不耐煩了,語氣都有些不客氣:"到底是何事?"

    "嗯,既然你提起來了,不如咱們再以事換事,交換一番.我想安插一個人到你的地方."允鎏轉過頭來,唇形依然有些上調,可是正在生悶氣的玉甯根本就沒有興趣去打量這個人的嘴臉,更何況這種微小的變化是需要緊盯著他的嘴唇瞧才能看出來的.

    "安插?公子,您說得可真直白."玉甯瞪大了眼睛,真是不知道他欲意何為.既然是要安插人,哪有如此明目張膽對當事人說的道理?難道自己看錯人了?這人其實純粹空有個看似聰明的外表不成?

    "呵呵,沈凝心,你麾下酒樓眾多.而酒樓是與米行聯系最密切的地方,不找你,我找誰?"允鎏有些好笑地瞧著這個小女子微微鄙視的神情,明白她心中有千萬個疑問,更是被自己的囂張高調給迷惑住了.

    玉甯一聽,明白了幾分,雖然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對于一個平頭老百姓來說,知道這幾份便夠了.既然不會對自己與生意造成什麼危險,又可以換解藥,安插個人也沒什麼吧:"哦,原來你意在雙鳳樓."玉甯點了點頭:"這樣吧,雙鳳樓主館這幾日有個倉庫管事空缺著,一直找不到個合適的人選.你便調個做生意精明點的人來好了,雙鳳樓的倉庫管事應該正好符合你的要求.米行至酒坊,都是這個人辦差事,聯系生意."

    "就這麼辦."允鎏的表情讓玉甯一陣恍惚,以為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是在微笑著,等她仔細看的時候,這微笑又不見了.玉甯臉一紅,以為自己是太想看到他笑的樣子,想到快得癔症,人臉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允鎏瞥了瞥玉甯泛著粉色的臉頰,抿了抿嘴說道:"那過幾日我便派個人來."

    "既然是派人過來,不如我指定如何?我想,安插人就要做得不露痕跡,所以找個我熟悉且又機靈的人是最合適的."玉甯聽了允鎏的話,趕忙接了這一句.

    "你?"允鎏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看到她臉上又露出了似曾相識的狡黠的笑,心里就有一陣不安,想拒絕,又覺得自己這樣未免太小氣,也就只好從旁打消玉甯的念頭:"我身邊的人你又認識幾個?"

    "一個便夠了."玉甯嘿嘿笑著:"我要布托."

    允鎏一征,禁不住習慣性地眯起了眼,好你個沈凝心,處心積慮是將我的軍啊.布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給了自己辦事多有不順;不給好像又在默認自己的隨從是個木訥又蠢笨的家伙,不會知道如何變通.

    玉甯見允鎏沒說話,還惡狠狠地眯著眼睛瞧著她,便知道允鎏現在已經被她弄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得意的笑容忍不住上了臉,好不容易才掩飾下去.這一切看到允鎏眼里更是讓他氣悶,奇怪的是,現下卻不是那麼討厭這樣的笑容了,相反,居然還會覺得有趣?

    自己怎麼了?允鎏不明白.可是下意識地,他知道這樣的情感很危險,自己得不去在意,不去想,一心一意辦好朝廷給的差事.所以他用公事公辦的腔調說出了這個方案的劣勢:"布托太顯眼了."

    玉甯自然是明白什麼意思,這個布托跟著他赫那拉允鎏走南闖北,誰會不知道他呢?她早就想到允鎏會拿這種理由搪塞:"嘿嘿,用布托有好處.這其一,我與他熟悉,不會有不自然的生疏,你想想,我到時候是要自己薦任他,哪有自己和自己推薦的人不熟悉的道理?所以說,這是為你著想;其二嘛,你不是想我動用鏢局給你來個暗度陳倉麼?現下布托不見了,你大可以編個理由去糊弄糊弄老鼠們,讓那些個老鼠搞不明白貓咪是要吃掉哪一窩,只知道貓咪是要行動了;這其三,呵呵,我保准可以讓別人認不出來他."

    允鎏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心里卻沒辦法反駁任何一條,見她還賣關子,便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其三,你還有其三呢?"

    "布托刮掉胡子便是."

    于是協議就這麼在一個春暖花開的下午達成了.談判兩方各有所得,唯一損失的便是布托.因為允鎏回去之後就對他下了一道讓他身心俱傷的命令:刮胡子.

    當天晚上,布托對著銅鏡深有感慨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上陪伴了他數年的絡腮胡,胡子是蒙古武士的象征啊,現下他卻因為要執行命令不得不將之刮個干乾淨淨.布托心里老大不願意,最後看到天色已晚,知道不能再拖了,一閉眼,那絡腮胡瞬間就被刮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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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26:00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7)


    六月十四,如若在平常這根本不是什麼值得記得的日子,可是這一年的六月十四卻不一樣.

    至少,對于玉甯來說,是非常不一樣的.

    醒兒發現,小姐居然從睜開眼睛開始便是笑吟吟的.沒有皺著眉頭想事情,沒有吃飯的時候意興闌珊地想著其他的事,總之,歡快輕松的很,儼然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醒兒歎了一口氣,實在沒想到情愛的力量居然這麼大.

    其實,醒兒只是猜對了一半.

    玉甯開心確實有一半是因為允鎏的造訪,可是更多的,她是得意于自己在與允鎏的唇槍舌劍中的勝利,得意于允鎏在某種意義上的妥協.不管這妥協是多是少,總之,這個大冰塊終究是被她鑿開了一條路——妥協了.

    玉甯現在百無聊賴地坐在臥室的窗前,這是一個具有南方庭院式樣的窗欞,正好框住了玉甯的小院內最美的花園一角.現在玉甯晃蕩著雙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緊貼著灰牆流過的清泉癡癡笑著.

    "小姐,時辰到了,您不是說今日午時在雙鳳樓有約麼?"醒兒收拾停當,在院落看了看日頭,禁不住還是提醒了一句.

    "嗯?這麼快啊?"玉甯不知道窩在窗台邊想著什麼,居然不知道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她輕快地跳下了座椅,急急忙忙地跑到屏風後去換上外出的衣物,那是一套醒兒早就為她准備好了的青色女裝,小巧且利落的設計正好符合了玉甯的性子.醒兒也不喜歡玉甯穿男裝,這一點可謂是與白鴻一拍即合.結果二人一番合計之下,為了讓玉甯無力反擊,便專門設計了一套這種嬌俏的小家碧玉的風格,誰知這種初衷是為了讓玉甯放棄男裝的女裝款式,卻瞬間流行于民間.據說在內城,一些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做女紅閑來無事,也會偷偷換上這種服裝把玩一番,只不過不敢像平凡人家的女孩那樣穿著上大街罷了.

    "小姐,出門小心些.醒兒便不陪您去了,這幾日勿返閣雖然停了生意,瑣事卻多.我得幫巧兒大丫鬟多分擔些."醒兒一邊收拾著玉甯換下的衣服一邊叮嚀囑咐.折好那些衣物,她又轉至窗邊,將玉甯剛才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放在一邊.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便是去雙鳳樓,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玉甯嘻嘻笑著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招呼醒兒為她整理一下妝容.

    醒兒無奈地搖了搖頭,三下兩下便給玉甯弄了個別致的小小發髻:"萬事皆需小心,這不是擔心你麼?"

    玉甯照了照鏡子,發現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轉身便向醒兒吐了吐舌頭表示抗議:"你可真羅嗦.好了,我去赴會了.中午可不回來了,到時候說不定得去繡莊看看,好些時候沒去了."說完,玉甯便咯咯笑著跑了出去.

    休業的勿返閣很安靜,配上春天的景致倒也別有一番風味.玉甯走在林蔭小道上,細細觀賞著枝頭小鳥,心情很是愜意.正走著,卻聽見前面有房門推開的聲音,定睛一瞧,居然是香兒與琳琅.

    "小姐,咱們得快些了,官差們在門外等著呢."香兒一手扶著琳琅站在里側,並沒有瞧見玉甯站在小路邊:"到了府衙可不要怕,好好地將那些話說出來便是."

    琳琅默默地點了點頭,一臉的倦容,身子也清瘦了不少.兩人抬步剛要往前走,卻被後頭的聲音叫住了.香兒與琳琅奇怪地回過頭,發現居然是沈凝心,琳琅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幾分惶恐和不安.她與香兒對視了一眼,香兒的眼神卻平靜地很,她拍了拍琳琅的手,表現的冷靜讓琳琅又是一陣寒冷從心底里溢出來.

    "香兒,琳琅姑娘."玉甯雖然帶著笑,卻不失莊重的神色:"這是去順天府?"

    "回凝心小姐的話,香兒正要帶小姐去呢,官差正在外頭等.聽說這幾日便要結案了,要咱們這兩個人證再去過個堂,將證詞再證實一番."香兒恭恭敬敬地回答了玉甯的話,條理清晰得很.玉甯心里禁不住覺得有些疑惑,什麼時候開始香兒這麼鎮靜了?她又看看琳琅,此時此刻的琳琅卻沉默不語,低垂著眉目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她歎了一口氣,也許是那日命案嚇得不輕吧.聽云霜姐姐說,那個人死之前可是要對琳琅不敬的,況且之後發生的事情更會讓一個女子嚇破膽.這麼想著,心里確實是十分同情琳琅,聲音也柔和了不少:"香兒剛剛說的對,琳琅姐姐你上了公堂莫怕,說實話便是.沒什麼好怕的."

    琳琅身軀一震,手禁不住有些抖,險些要哭了出來.本來是一句平淡無奇的安慰的話語在她聽來卻又有其他意味一般,她心里胡思亂想著,是不是聰慧的凝心知道什麼了?又或者是自己哪里早就露餡了?琳琅越想越覺得悲切,她聽得出來玉甯話語里頭的關切與真正的寬慰,她甚至可以想得到之後或許她們的關系會更加的融洽,畢竟剛剛凝心破天荒地叫了自己一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像是一句低喃的咒語,讓她這幾日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心牆土崩瓦解了.愧疚的心情瞬間包圍住了她,她只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責唾罵自己.

    香兒本來扶著琳琅,明顯感覺到琳琅的身體乃至感情的變化.眉頭輕輕一皺,知道現在是她們離開的時候:"凝心小姐,小姐與奴婢這就得跟著官差去了,先行一步,還望見諒."

    "哦,去吧去吧.別誤了正事.那我也先離開了.琳琅姐姐,咱們回頭再說"玉甯一笑,蹦蹦跳跳地先離開了林蔭小道.

    琳琅望著玉甯歡快俏皮的背影,眼眶一紅,幾滴淚掉了下來.

    正在這時,香兒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如同鬼魅一般:"小姐,到了這時候,咱們沒回頭路可走了.且莫婦人之仁."

    琳琅輕呼了一聲,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玉甯一路閑逛,到了雙鳳樓已經日上三竿.她剛進雙鳳樓,掌櫃就馬上迎了上來,還沒開口叫老板,卻見玉甯撅著嘴給他做了個噓的手勢.他先是一愣,立馬明白了,點點頭又回去做自己的事.玉甯嘻嘻笑著上了二樓,左顧右盼就是沒瞧見人,這時窗邊角落一個自酌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輕步靠前,只見這個男人雖然側面剛毅,可是整個正面清秀得很,怎麼看怎麼像江南出來的秀才,剛要轉身走,繼續去尋找目標.那個男人放在桌上的一把古樸的匕首進入了玉甯的視線.

    玉甯一愣,爾後大咧咧地坐到了男人身邊.

    "布托,還真是你呢?"玉甯也不客氣,剛坐下便拿了個酒杯倒了杯酒,剛嘗一點,居然差點沒辣掉舌頭:"大正午的你喝燒刀?!"

    布托並沒有回應,只是幽怨地回頭看了玉甯一眼.據少爺自己親口承認,就是這個刁鑽的漢女結果了他的胡子的性命.與其說是幽怨,倒不如說是惡狠狠.可是在玉甯看來,這種眼神,配上那渾然天成的清秀的面孔,實在是稱不上凶神惡煞的.

    "嘻嘻,你就別生悶氣了.之後一段時間,我可是你主……呃,老板.對我尊敬些總是好的."玉甯尷尬笑了笑,其實被這種幽怨的眼神,不,惡狠狠的眼神瞪久了還是會渾身不自在.畢竟自己理虧在先,胡子可是她讓刮的.

    "何時將工作安置給我."布托懶得理睬玉甯左右逢源的這一套,在他心里早就將這個狡猾的女人歸入了妖女一列.自從允鎏居然言聽計從的讓他刮胡子之後,他更是將玉甯定為了道行高深的妖女.對于這種狡猾的狐狸,還是少說閑話為妙.不然她幾碗**湯下來,誰都會被她哄的飄飄然,想到這里,布托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玉甯聽到了這聲若有似無的出氣聲,想著布托多半是在為自己的象征的遺失生悶氣,也就不自找苦吃地去計較了.于是她咳了幾聲便說道:"你今日便可來上工了,我前幾日都給你安排妥當了.我想赫那拉允鎏也應該與你說了這些詳細.你只要和底下張姓掌櫃報出來意,他便會去帶你走過過場,讓你熟悉一下你工作的事宜."說著,玉甯便丟了個賬本一般的名冊與他:"這是你之後要接觸到的一些商家,還有你可以使喚的手下."說著,玉甯倒了杯茶,想把燒刀的辣味給沖掉.

    布托粗略翻了翻那個名冊,臉一下就黑了.其實,也許是紅了?玉甯端著茶杯從茶杯後邊仔細觀察,這人雖然長得娟秀,皮膚卻黝黑.讓人看不出顏色.只見布托脖子上頭的青筋都立起來好幾根.

    這個女人就這麼喜歡盯著別人看麼?還帶著如此玩味的表情,想到這里,布托更是煩躁.禁不住皺了皺眉,可是畢竟是有求于他人,他只好低聲下氣地說出了自己苦衷:"我……漢文不太熟悉."

    "那簡單,你便把這花名冊帶去給你家主子好了."玉甯在第一次說允鎏大名的時候因為被這個人的牛眼瞪過,長了記性,現下一律變為了你家主子:"就當是我額外賣個人情給你們,這可是情報啊.你家主子也可以順便幫你把它都翻成蒙文或者滿文."玉甯嘿嘿一笑,說著便離開了座位.她當然是懂得蒙文和滿文的,只是現在不能露餡,允鎏何等敏銳,給他漏個冰山一角,他就一定要抓出個原型出來.這是本性使然,因為玉甯的本性也是如此,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得不裝傻充愣,不是她不給人方便,只是方便給得太多,害了自己就得不償失了.

    "你去哪里."布托愣了愣,覺得這個女人偶爾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比如,見好就收.

    "當然是去繡莊,幾日未去了.總得去轉轉,哈哈,我走了.你先暫且做著,我會不定時來瞧瞧的."說著,玉甯便下了酒樓.

    布托站起來目送了玉甯出了酒樓,走到街道,直至消失在街道盡頭才坐下來又翻了翻那個花名冊.

    好一個沈凝心,布托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女子的大氣起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8)


    白鴻這幾日都未見凝心了,雖然心里有所思念,卻因為繡莊事忙,居然一直就沒有時間到勿返閣去坐坐.現在勿返閣關門歇業,凝心又日日坐在家中,白鴻自然知道如果說是聊天說地,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可惜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瑣事抽不開身.

    不知道勿返閣的那起命案進展如何了?

    白鴻只是覺得,這場命案簡直就像是天下掉下來的一樣,聽白楊打聽到的消息描述,充滿了太多說不通的地方,可是現下人犯自己都已經認罪了,又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可想的?況且事不關己,也只不過是茶余飯後會琢磨琢磨的話題罷了.

    白鴻這邊正想著,賬房先生接過賬本卻並沒有走.仿佛是有些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白鴻喝了一口白楊遞過來的茶水,微笑道:"李叔兒,您可是看著我長大的,又不辭辛勞跟著我到了這離江南遠得很的京城,您若有什麼話,還有什麼說不得的?"

    賬房老李聽到少主這麼說,感動得差點沒有掉一把老淚,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少主,是這樣.有個紡娘請求繡莊賬房支一筆款子給她……為何她卻沒說,只是說是確實有急用."

    "紡娘?是哪一個?"白鴻皺了皺眉:"新來的不成?"正要再說些什麼,卻不知從哪里又多出了一個賬本到了他手上.白鴻一愣,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地翻看起來.

    "這……並不是,她已經在這兒好幾年了.一直都規規矩矩的,所以,小的才為難.不知應該怎樣做."老李搓著手,看得出來,他很想幫這個忙.

    白鴻抬頭看了一眼左右為難的老李,歎了口氣:"無規矩不成方圓,她不說理由,叫我如何放行?李叔,實在對不住,繡莊得有個規矩箍著,您說是不是?"

    老李默默地點了點頭,拿著白鴻看好的賬本退了下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沮喪地向一個佇立在門邊很久的農家婦人搖了搖頭.只見婦人的眉頭一皺,顯得更加焦急起來.

    玉甯心情甚好地踱步來到繡莊門前,見沒人搭理她,禁不住便對低頭看帳的白鴻埋怨了幾句:"好啊,我就幾日不來而已.倒是誰都不認識我了?"

    白鴻一愣,大概是太久都沒有聽到這讓他朝思暮想的聲音了,突然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響在耳畔,讓他一下子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凝心?"

    白楊看到自家少主癡愣的模樣,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誰說女大不中留?在他看來男人也一樣.現下少主心里怕是除了繡莊便只有而今出現在繡莊主館大廳里的這個青衣小女子了.

    "嘿嘿,是我呢."玉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白鴻面前,俏皮地用手在白鴻眼前晃了晃.還沒說幾句話,注意力便被白鴻手上的賬本給吸引過去了:"咦?我沒來這幾日,繡莊又開別館了?"

    "嗯."白鴻回過神來,瞧見玉甯的眼神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幾秒鍾便又被公事給吸引過去,禁不住心中有一絲絲苦澀:"是啊,這幾日在籌備的別館,就開在內城附近.那個店子也已經快要盤下來了,既然你來了,不如咱們下午用過飯之後,一起去瞧瞧."

    "這樣最好了.等的便是你這句話,午飯你可是請定了,我可沒著落呢!"玉甯一笑,臉頰旁兩個小酒窩露了出來.

    白鴻見到玉甯如此開心,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大大咧咧地也笑開了:"這個自然,你先去內屋等等,順便也讓你瞧瞧這幾日新弄出來的繡樣.等我看了這些賬目,咱們便出去好好吃一頓吧."白鴻說著,便輕輕推了推玉甯,叫她不要在大廳呆著.因為他發現,嬌俏可人的玉甯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默默欣賞著,一些男客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從貨品飄到她身上.

    "是,是.小女子遵命便是."玉甯皺了皺鼻子,一掀開簾子便進去了.白鴻帶著勝利的笑容一轉頭,果然瞧見了那些男客滿眼落寞地又將注意力放在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上.

    站在門外的女子在主館門前徘徊了很久,雖然之前老李曾經讓她與之一道走,她卻一直沒有離開.正在躊躇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看到玉甯進來了.只覺得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可惜就在她猶豫的那一下,玉甯已經與白鴻說起話來.婦人心急如焚,卻只敢在門外守望著.當她瞧見玉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大廳的時候,她知道如果她現下離開了,以後就更沒有希望達成所願了.

    婦人一狠心,徑直便沖到了進入內屋的那一方門簾前面.可是還沒進去,就被幾個小厮攔住了.

    "這位大娘,這里是繡莊禁地,外人不可進入的.真是對不住."小厮說得很恭敬,手上也只是攔著她,並沒有什麼推搡的動作.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吧.我相見沈老板,有很重要的事情與她說,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婦人見去路被攔得死死的,忍不住還是跪了下來.她這一跪,自己倒是豁出去了,可是想不顯眼都難.

    小厮顯然被她嚇了一跳,愣是與之拉開了一定距離,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幾個掌櫃在忙著安撫客人,這個時候,白鴻背著手神情嚴肅地走上前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聽那個語調,白老板鐵定是有些怒火的.各個掌櫃心里尋思著,更加賣命地安撫著客人,硬生生地將幾個要看熱鬧的賓客的注意力給拉到了那些繡樣上.

    "我……我……"婦人身子一震,心里暗暗叫苦,剛才就只是盯著沈老板看,怎麼就忽略了白老板呢.

    "大娘,您這是要做什麼?"白鴻見剛才的騷亂慢慢被平複下來,語調也變得輕柔了許多,不似剛剛那樣冷酷的很.

    "白,白老板……奴家夫家姓氏為張,是繡莊的紡娘,今日來此本是有事相求,個中緣由有口難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沈老板今日來到繡莊,便想見上一面.白老板,您就行行好,奴家只想與沈老板求個情,說些私密話,真是什麼也不會做的."婦人輕聲說著,態度十分誠懇,從頭至尾都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白鴻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了:"原來你便是那個李叔口中的紡娘."

    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的女子身子抖了抖,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白鴻歎了一口氣,一手輕輕將女子扶起:"你便起來吧,有事起來再談."

    "不,我……"婦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著大老板已經彎腰要扶她起來.可是她知道,白老板是如何保護著沈老板,又怎麼會讓她這種來曆不明的人與之見面呢?如果起來了,怕是就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咦?白公子,這是怎麼了?"正在婦人絕望的時候,一顆小腦袋則從簾子後頭探了出來.婦人回頭一瞧,竟然正是沈凝心.

    當即她便撲通一下又跪下了:"沈老板,您行行好,奴家就只有幾句話要與您說,很重要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呀,您這是做什麼呢?"玉甯瞧見一個與自己母親差不多歲數的大娘在她面前退下了,嚇得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趕緊從簾子後走了出來:"有事情您起來再說,咱們大可以去內院談嘛."說著,玉甯便雙手扶起了女子.

    婦人站了起來,一臉的惶恐,生怕玉甯是在匡她,不斷重複著剛才的那麼幾句話.玉甯一邊輕聲安撫,轉頭便將婦人扶進了內院.站在大廳里的白鴻此刻面色凝重,沉默了半天,他突然說話了.

    "你便也跟著進去吧,只要保護凝心周全便可."白鴻歎了口氣,雖然有些不滿意玉甯的大意,可是她的這種善良不正是自己所愛的地方麼?想到這里,白鴻的嘴角又略微彎了起來.

    "是."白楊點了點頭,利落地掀開簾子也跟了進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9)


    紡娘張氏在玉甯的攙扶下,甚是惶恐地走進了這座別致的內院.剛走了幾步,便是愣住了.這個內院比她想象的竟然還要寬闊,不僅寬闊,而且別致得很.

    玉甯瞧見紡娘誇張的震驚在那,癡愣地打量四周,便笑著解釋道:"這里是大掌櫃云福生與他的夫人文清居住的地方,所以,別致了些."

    紡娘聽到玉甯的解釋,意識到是自己失態了,連忙將眼神收了回來只敢看著底下.可是每到一處景致,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番.想她們這樣的窮人,怕是一輩子都無法住上這樣的庭院吧,既然如此,看過便是已擁有吧.

    玉甯對于紡娘的小動作充滿了寬容,她將紡娘扶進了一所客房內,里頭還擺著之前她正在品嘗的些許點心與茶水.這個客房只不過是福生的庭院之中眾多客房中的一個,卻因為是專門提供給玉甯住宿的,所以各個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其他的客房可是要比這間的條件差多了.

    這件事情于甯知道,紡娘卻不清楚.她只是貪婪地看著這些精美的家具物什,充滿了羨慕與苦澀.人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同呢?紡娘不是為自己鳴不平,而是另外一個可憐的女子.她本來在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房間,一想到那個人,忍不住便歎了一口氣.神態也不似之前那麼靈動活潑了.

    "好了,張大娘?咱們可以在這里好好談談了.您是有何事要找我的呢?"玉甯招呼著紡娘坐下,自己才坐到她的對面.

    紡娘一抬頭,便深深地被玉甯那雙燦爛如星辰的雙眸給吸引了.這雙美目居然是如此清澈見底,紡娘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卻讓她想到了兒時家鄉的那一汪淺溪,那一汪過山清泉.沒來由的,紡娘放松了不少.

    "沈老板……奴家其實是想申一筆銀子,實在是有急用."紡娘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那您是想要多少呢?"玉甯笑了笑,那雙眼睛更是顯得璀璨了.只見她頗具優雅地拿起了那碗茶,許是茶有些涼了,她只是輕輕抿了一口,便心有不甘地將茶碗又放了下來,還習慣性地皺了皺鼻子.紡娘悄悄打量著,突然發現,這位人人豔羨的小姑娘,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女娃娃罷了.拋開那些身份,她便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紡娘一時有些恍惚,在心中漫無邊際地想著人與人之間的懸殊,包括父母身家,包括道路選擇,包括命.她想得太入神,居然沒有回答玉甯的話.

    玉甯奇怪地抬頭看了紡娘一眼,發現她是在發呆,便輕咳了幾聲.紡娘愣了一下,立馬回了神:"哦,哦……是,沈老板,您剛才是說……"紡娘問到這里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自己的老板又為自己好言好語地重複一遍問題.

    玉甯歎了口氣,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多少銀子?"

    "三百兩……"紡娘的聲音壓得很小很小,她知道這個數目對于一個沒有任何理由可給的要求來說,真是大得離譜,大到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可是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紡娘又強逼著自己說了出來.

    房間很小,所以紡娘的聲音即便再小,于甯還是聽了個真切.弄得她差點沒有一口茶就這麼噴了出去:"……張大娘,您也明白,這個數目可不小.三十兩我也許可以考慮不問個名目就這麼撥給你,可是你要的是三百兩啊."

    紡娘身子一震,玉甯說的在情在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緣由之後玉甯還會不會幫她.畢竟,自掃門前雪的人遍地都是,更何況她還是個商人?如果沒有些冷酷,沒有些手腕,她又怎麼會做到這麼大的家業?

    "張大娘,您便叫我沈姑娘可好?"玉甯見紡娘猶豫,淚已經在眼眶打滾,心里頭更是多了幾分憐憫.她溫溫雅雅地說出了這句話,很是誠懇:"您便與我說了這原因,就當時聊聊家常.真是有了天大的困難,您是咱們繡莊的紡娘,我不會不管的.如果您覺得我是那種會將這種事情置之不理的人,您也不會來求著找我了,您說呢?"

    紡娘眼睛一眨,淚便掉了下來:"……沈姑娘,不,沈小姐……奴家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怕與您說了,您更是不願幫這個忙了."說到這里,婦人又跪了下來:"這筆銀子奴家不是為自己求的,是為一個苦命的紡娘求的.這個紡娘,苦命得很啊,夫婿身前對她百般折磨,死後還要拉著她與之一起墊背.她現在一人鋃鐺入獄,家徒四壁還有個七八歲大的娃娃等她回家,奴家從小便與這位紡娘交好,現下看到她的家中竟是此種慘狀,卻苦于手中無銀兩幫襯,所以……奴家是……奴家是沒辦法……"話還沒說完,婦人早就已經泣不成聲:"沈小姐,您就發發慈悲,算是您可憐這天下命運流離的人吧!"

    玉甯坐在椅子上聽著,被這突然來的悲痛給弄懵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房間里頭只有婦人的慟哭聲.過了好久,玉甯才想起來自己該問的話:"紡娘?莫非也是靈鳳繡莊的不成?"

    婦人捂著臉,眼淚落了滿手,些許淚珠還從指縫中掉了出來.她點了點頭,抽泣著說道:"她是繡莊的紡娘不錯,便是那位在八大胡同勿返閣小巷犯下命案的婦人啊……"

    玉甯這下完全就呆住了,只覺得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皺緊了眉頭,抿了抿唇道:"你是說……那位被小閣閣主琳琅指證的婦人,便是咱們繡莊的繡娘?"

    婦人又拼命點了點頭:"她害了那男人的性命,我心里雖然覺得按她平常本性,斷然是做不出的.可是,可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啊!只是這男人該死,卻累了她一生.到現在卻也被打入了死牢……我與人問過了,像她如此,秋後問斬怕是逃不過了吧……她家中還有一稚兒,無人撫養.我將之接到了家中,可是現下實在是沒銀子來奉養這一大家子的人了……所以我……"婦人咬了咬唇,看到玉甯神情變幻莫測,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只覺得心中咯噔了一下,怕是玉甯心中有了反悔的意思,又趕忙說道:"沈老板,本來,本來奴家是不想拿這等瑣事來勞煩您的.只是……只是……唉,那位紡娘本來還有一個女兒,聽說便在八大胡同內……前幾年賣進去的,那日他們夫妻倆出去的時候,那個混賬男人還說是去找女兒要銀子的,誰知道……"紡娘歎了一口氣,她聽人說,從現場撿回來的死者物品中是有一袋銀子,想來現下也是贓物,怕是要不回來了.

    玉甯本來就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只因為這幾日都在忙著允鎏交代的事情便也忘記了.現在被紡娘這麼一說,玉甯只覺得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只是迷霧重重,看不到本質.誰知被紡娘剛剛那樣一嘮叨,玉甯只覺得迷霧被撥開了.

    一滴冷汗落下了玉甯的額頭.

    "女兒?他們還有個女兒?"玉甯突然的這句問話訝異程度讓紡娘都傻了眼,過了好久才呆呆地點了點頭.

    "是,是還有個女兒,現在想來應該有十九歲的年紀了才對."

    玉甯咬緊了牙,心中泛起了些許疼,那是種被騙的感覺.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被騙的又何止是她一個,而是天下蒼生:"你可知道這位紡娘兒女的名字?"

    紡娘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老板會這麼問,但是為了得到那筆能夠支持她繼續撫養那個可憐孩子的費用,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女兒仿佛叫做申雪,兒子叫做申絮."

    玉甯聽罷,禁不住閉住了眼.

    果然是她.

    琳琅,你到底藏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竟然要指證自己的母親是殺人犯?

    為什麼你竟然對于她是你母親的事實只字未提?

    玉甯心緒煩亂,強壓住了心中一團怒火.

    "你去吧,便對帳房先生說,我同意他支付給你三百兩銀子.但是你要記住,今天你說的事情,不要再對第二個人說,明白了沒有?"她疲累地對紡娘揮了揮手.

    紡娘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是,是,沈老板,奴家這就告退,這就告退了."說著,便歡天喜地的向老帳房的房間奔去.

    玉甯一個人望著糕點愣了好久,只覺得今天的好心情早就蕩然無存了.她慢慢走向窗邊,窗外一片晴空燦爛.

    "天意弄人啊……"

    玉甯望著仍然晴朗的天空,喃喃地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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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27:11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0)


    "蒙易!"某日清晨,雙鳳樓的掌櫃站在酒樓倉庫門口喊著.

    "哎!來了!"渾厚的答應聲從倉庫內傳來,過了一會兒,伴著有力的腳步聲,走出來一個青年人.這人面容娟秀,可是身上的肌肉卻錯落有致,顯然他剛剛是在做些什麼繁重的體力活,汗珠流過他的臉頰,又順著鎖骨親密地貼著他分塊的肌肉流下,有種說不出的剛毅氣息.

    "呵呵,他們都說找不著你,我便說你在這里吧."說著,掌櫃的和藹地向後揮了揮手,只見後面本來在休息談話的小工見到那個手勢,趕忙把放在一邊的米袋抗了往里走.

    "你清點清點,這是通過吳家米行運過來的云南月牙米,准備著為了下一個月的招牌菜用的."掌櫃交待清楚 後,又添了一句:"你怎麼去干體力活了?明明是倉庫管事的,你的那個幫手小二子呢?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蒙易笑了笑,這種開朗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卻顯得很是羞澀.只見這個娟秀的青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沒讀過什麼書,只好文書工作都是小二子做呢.剛剛是看到他們堆小麥堆得太密集了,怕倉庫門一關這些小麥就儲藏不住變質了,所以多了下手,把它們重新排放了下."

    掌櫃一聽,喜笑顏開.他點了點頭,顯然是對這個勤勞又謙虛的青年人頗有好感:"好 ,好.那老朽便去前台看一看了,哦,這幾日當家老板沈老板偶爾會過來問問你情況,老朽便說,老板您給在下介紹了個這麼靠得住的年輕人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哈哈哈,好了好了,老朽便去前台了,看著也該開張營業了."

    "恭送掌櫃."蒙易筆直地站著,一抱拳直到掌櫃慢悠悠地走出他的地界,他才松了一口氣.轉頭便走向了那個正在奮筆疾書的少年.看那樣子,最多也不過十五六歲.

    蒙易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少年哎呀一下拿著毛筆抱住了慘被襲擊的腦袋,老大不願意地抗議:"蒙管事,再這樣敲,可是要傻的."

    蒙易爽朗地笑了出來,他的聲音很是好聽,笑聲輕輕地在你的耳邊回蕩,卻沒有絲毫女氣:"如何,清點的怎麼樣了?"

    "嗯,您給我的清點數目都謄好了,等這批月牙米進倉庫,咱們就可以休工了."說完,小二子嘻嘻一笑,又專心寫起來.

    蒙易瞟了一眼登記目錄,隨口便問了一句:"這米是從吳家米行過來的?"

    少年一邊點著頭,眼睛與手卻沒離開賬目:"沒錯,說是一共二十袋,先讓咱們用這個試著做做.好的話,再訂也不遲."

    "哦,吳家米行挺大吧."蒙易坐到了小兒子身邊,用毛巾擦著汗水,眯著眼瞧著那些正在奮力工作的小工出出進進雙鳳樓的大倉庫,不時地這些人會帶出幾許五谷的香氣,讓人的心也禁不住甯靜下來.

    "可大了,吳家米行算是京城里頭最大的一個了吧.聽說光他們家的倉庫,都占了幾百畝田地."小二子將兩手張開,比比劃劃了一陣,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賬目上:"哎,聽說,他們家的倉庫多得用不完,有幾家還廢棄在河邊上了呢."

    "哦?還有廢棄的呢?商賈還如此浪費?我可不信."蒙易嗤之以鼻,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又准備進倉庫了.

    小二子聽他那個語氣好像自己在吹牛一般,很是不服氣,所以他又趕忙解釋起來:"可不騙您,就是在京郊西去十幾里的那個地方,我小時候那邊兒還在用著,里頭盡是大米小麥,不讓人靠近;現下都空了,也沒人管了.村里小孩覺得那里太陰森,都不大喜歡去那里玩了……"說罷,小二子歎了一口氣,仿佛是為記憶中一處上佳的游樂場所的失落感到惋惜.

    蒙易呵呵一笑,疼愛地用大手揉了揉小二子的腦袋:"好好做,下工了,蒙大哥請你去吃面吧."說罷,他便利落地又走進了倉庫,指揮起小工的搬運起來.

    廢棄的倉庫?

    看來咱們多日都找不到的東西,應該在那里.

    蒙易想著,應該將這個消息報給主子知曉,自己也好知道下一步行動是什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1)


    蒙易是誰?

    蒙易其實便是布托.當初布托接到關于自己另一重身份的所有資料的時候,禁不住在心里又暗暗地給凝心這個妖女記了一筆.蒙易,蒙易,這是個什麼化名?顧名思義,便是蒙古武士易容來的人.布托剛剛開始每當聽到別人叫他這個名字,就覺得好像已經發現了他的本來面目一樣,總會有些提心吊膽.後來時間長了,卻也習慣了.這個名字倒也別致,總比那些張三李四要來的好,其實布托當初還以為,這個沈凝心絕對會給他取個阿貓阿狗的愛稱,好讓大家叫他名字的時候像在使喚哪只寵物一樣,以消心頭之恨,現在看來,卻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布托想到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此時他一身夜行衣,身形靈敏地在樹林中穿梭,依靠那些密集的樹干,時不時地會飛升而上,踏著樹尖前行.每每腳尖點到之處,都會發出些許輕響,與其說是由個成*人發出的聲音,更不如說更像是林中野獸輕微的刨地聲.行了幾里路,樹林到了盡頭,出現在布托視線之前的,便是那一道靜靜流淌的小河.

    這條河流河道不是很寬,到了旱季的時候干枯得就只會剩下河床,里頭有些許魚蝦在休憩,偶爾會有些水中魚兒,也許是做了些夢,它們在月光下打個反身躍出水面,嘩的一聲之後,一切又歸于平靜,只有潺潺的流水之聲劃過布托靈敏的聽覺.

    布托站在一顆粗壯的大樹的樹杈上,警覺地四周看了看.方圓幾里之內,眼力所到之處皆是一副完美的月下景色.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是偏偏是這樣的甜美景象讓布托一陣不安.他皺著眉頭思考了半晌,才發現問題所在.

    靜,太安靜了.

    這麼大片樹林,夜間行走多少都應該聽到些許獸類行動的聲音,可是放眼現在,別說大型野獸了,就連平常隨處可見的些許野兔松鼠都不知所蹤.

    布托一抿唇,看到河邊有兩三個頹敗的建築,四四方方,築得很高,靜靜地蹲在月光下,這些建築牆壁已經脫落殆盡,露出里頭的石塊.這時一陣風刮過,掛在牆上的一些牆塊也脫落了下來.這微小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環境下,居然聽得清清楚楚.布托屏息注意聽著周遭的環境,卻發現居然聽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聲.心下禁不住又沉下去幾分.

    沒有理由,完全沒有理由.居然一點飛禽走獸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很顯然,這里一定有什麼東西逼迫著那些生靈依著自己的本性離開了這篇樂土.

    可是,沒道理連人的呼吸聲都沒有吧?如若真是藏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里,怎麼會不多加派人駐守呢?

    如果是真是沒人駐守,多半自己是弄錯了地方.

    反之,這人便是個高手.竟然能夠龜息隱跡到如此地步.

    這樣看來,今晚怎樣對于布托來說都是不容樂觀的.

    布托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下樹梢,幾個起落便來到了那幾幢神秘的四方建築前.這時云霧隨著風行來,遮住了月光,四處一片漆黑,就連那幾幢古怪的建築都隱秘在了黑暗之中.可是,布托憑著過人的眼力,還是瞧見了地上依稀有一圈白色藥粉劃成的界限,將房子團團包圍住.他冷笑了一聲,捂著口鼻小心跨過了這個奇怪的布局,湊近房門一看,鎖居然沒有繡死,顯然是時有人前來,所以雖然那鎖鏈已經鏽跡斑斑,可是那大鎖卻光亮得嚇人.

    布托心下很是興奮,覺著多半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為了不打草驚蛇,布托一提氣,上了房頂,揭了幾個瓦蓋,瞧見里頭堆放著好些麻布袋,每個袋子都裝得滿滿當當.他一縮身往里一跳,正巧落在了這些袋子上頭緩沖下了地.

    借著月光,布托四處打量著這個倉庫里面的格局.小小的倉庫內,井井有條地堆放著好些個這樣的麻布袋,看似像是裝了米,布托隨便挑了個麻袋戳了個小孔一看,那在月光下嘩啦啦流出來的物質閃閃發光,布托用手指沾了些一嘗,頓時驚喜異常.

    鹽!

    爾後他又在倉庫四角挑了些麻布袋打開,流出來的都是食鹽,幾乎沒有一袋是米.

    布托抬頭望著這些已經堆到了房頂的布袋,心下更是憎恨這些個官*商*勾*結的不法商人.

    難怪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都在鬧鹽荒,原來都是在這里.

    布托憤憤地想著.又趕忙一個縱身原路返回,並將瓦礫都一一蓋好,做得不留痕跡.可是正當他快要走進林子的時候,布托只覺得身後一冷,幾道凌厲的陰風襲來.他憑著本能連忙躲開,借著慣性轉身卻只是感到了那股子陰風越來越近,卻一點都沒有看到是什麼東西.

    糟糕,是暗器.

    一滴冷汗自布托的額上流了下來.這幾股陰風逼得很緊,速度快的剛剛還遠在河那邊,瞬間便已經逼到了布托眼前.苦于沒有東西照亮,布托只能運氣加快後退的步伐,讓這幾股陰邪氣息觸碰不到他的身子.在倒退的過程中,布托只覺得這幾股陰風越來越近,一股陰冷的氣息吹得他的臉頰生疼生疼.正在這緊要關頭,一陣清風刮過,月亮在這個時候撥開了云彩對他的遮蓋,繼續照耀起夜晚的大地.

    布托這下看清楚了,原來是幾根細如發絲的銀針,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銀針末尾似有什麼人牽著,竟是幾根看不到頭的銀絲,看樣子怕是比鋼筋還要堅韌.布托明白,多半是碰到了強敵,卻已經沒時間讓他好好思考是誰了.因為這幾根銀針顯然是在內力的催逼下加快了速度,布托情急之下向旁邊一滾,只聽得耳邊嗖嗖幾聲,就在布托躲開的瞬間,在布托身後的那幾根大樹應聲而倒.

    "呵呵呵,看來今晚不會太無聊."布托目瞪口呆地瞧著要有幾個成*人環繞才能抱住的大樹就這麼被幾根小小銀針攔腰截斷.這時,卻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布托警覺地跳了起來,可是剛一運氣,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不好,中毒了.

    布托手臂一疼,看到有一根銀針被線牽著深深紮進了自己的左臂之中,銀針本身整個都**了肉里,只留著尾部的銀絲在外頭.布托伸手剛要去拔,卻見那銀絲像活了一樣,突然又繃直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疼從左臂傳來,那根銀針便帶著布托的血肉劃了個鮮豔的弧線從布托的手臂里頭鑽了出來,快速地向後退去.剛剛擊倒了大樹的那幾根也以同樣的速度從布托的身邊掠過.

    布托趕忙點了幾個穴道,止住了毒氣蔓延.爾後右手抽出了隨身佩帶的彎刀,屏氣對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呵呵呵,他好像是沒躲過去."這人還沒出現,卻已經讓布托嚇了一跳.因為現在說話的,卻是個男人的聲音,只不過妖豔得很.難道是兩個人?不,不可能,聽這腳步聲,只有一人才對.

    "哦?中毒了?"正在布托疑惑的時候,先前那個嬌滴滴的女聲又響起來了.只聽得咔咔幾聲,大概是剛才那幾根奪命銀針已經回到了某個武器里頭 ,還沒等布托細想,只聽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喲,刺得還挺深."

    "是啊,這麼一來,說不定又得無聊了."男人仿佛顯得很苦惱.

    布托只覺得一陣頭大,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怪胎.特別是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陰柔得緊,胃里就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覺,再加上中了毒,這種感覺更甚.

    "那可不一定.你未試,又如何知道,他不好玩呢?"顯然女子對于男人的話還是感到了不服氣:"咱們的賭還得作數."話語清晰得很,近在耳邊.布托知道,強敵已經現身了.于是他一下狠心,硬生生地提氣截住了左臂血脈流轉的渠道,如此一來,他便能提氣運功,抵擋來者.只不過,如果兩個時辰內他沒能順利逃脫並且解開這禁錮,他這手臂怕是就要廢了.

    "呀,你說對了.他居然懂得如此方法,可好可好.我們便賭上一賭."男聲嘿嘿笑了起來,有著說不出的柔媚.

    布托被這人的巴掌拍得煩躁,猛得一抬頭,這一下實實在在的愣住了.

    這一回,他是猜錯了,站在他面前的確確實實是兩個人.

    還是兩個戴著面具的奇怪的人!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2)


    站在布托之前的這兩個人,雖然從聲音判斷,應是一男一女,身高卻相差無幾.他們二人均著質地上層的紗衣,頭上紮著是前朝的頂冠發式.其中穿黑衣的那個,手中拿著一顆詭異的繡球狀的東西,用一截伸縮自如的黑紗系著,一手隨意地牽著那黑紗,而那白色的繡球就這麼靜靜地垂立著,像是匍匐的猛獸一般,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發自己全部的力量將獵物置于死地.而另外一個,除了武器和身上衣服的顏色以外,幾乎和這個黑衣人一模一樣,他身著白衣,拿著的還是個看來沒有任何殺傷力的折扇.

    布托這下整個身體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因為這兩個人不僅出招詭異,而且那份冷酷的從容與戲弄生靈為樂的閑心都在透露著這兩個人殺心一起,一定會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戴著面具的兩個人仿佛完全都不在乎自己身前站著一個大活人,自顧自的在討價還價的.

    "若這次我打賭打贏了,你便如何?"嬌滴滴的聲音是從黑衣人那里發出來的,布托感到有些奇怪,為何他們戴了面具怎麼聲音還能如此通透.細看之下,原來這兩人的面具嘴部都拉開了條口子.黑衣女子戴著個白色的哭臉面具,哭面之誇張,是布托從來未見過的.

    "呵呵呵,那也得你贏了再說."白衣男子怪笑了幾聲,突然頭一偏,仿佛是看了看布托,爾後又將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布托一驚,原來這白衣男子戴著的是個黑色的笑臉面具,笑容之怪誕,在月光的襯托下,真讓人以為他是個鬼魅.

    "哼,剛剛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那個臂膀早就被我的繞指柔給纏斷了."黑衣女子似乎是冷哼了一聲,一邊說著一邊還開始旋轉起那個繡球.只見那截黑紗一震一抖,便開始聽話地牽著底下垂著的那個重物開始在女子身旁旋轉起來.白色的繡球在月光下劃著好看的圓圈,直到後頭越轉越快,布托先前盯著看,不知不覺眼神便癡迷起來,這繡球不僅轉得美,更是發出了悅耳的風鈴聲音,這聲音與身段像是一劑催魂符,催著人不由自主地卸掉一切防備.

    黑衣女子滿意地瞧著布托癡迷的表情,而白衣男子這時也不說話了.將折扇一打,就站在一旁悠閑地看著同伴將這壯漢玩弄于鼓掌.細看之下,原來這男子的扇骨大有文章,不止是用玄鐵打制而成,每個扇骨頂端都有空殼,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布托被這悅耳的聲音牽著,眼看著彎刀便要掉在了地上.這時林中突然發出一陣長嘯,接著便是幾聲翅膀撲棱的聲音.布托被這噪聲一下給震回了神智,回想起剛剛所發生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禁不住為自己撿回一條命大捏一把冷汗.這時的布托頓時清醒了不少,原來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目空一切,而是在通過怪誕的方式讓自己卸了防備不說,他們也可以拖拖時間,如此一來,說不定自己就沒辦法在兩個時辰以內逃脫,死得不明不明白了.

    想通這一切,布托禁不住對這兩個怪人咬牙切齒起來.

    "哼,所以我說,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沒長腦子的畜生!"女子見布托已經擺脫了自己的束縛,聲音的溫度也是垂直而下,如果說剛剛那是春風拂面的嬌柔,現下便一定是冰霜飛滿天的冷.只見那女子將繡球一甩,本來只有短短一截的黑紗像是活了一般平白無故地伸長了好幾倍,帶著繡球圍繞在女子全身,空靈地呈螺旋狀移動著,而那顆繡球則在頂端,像是有意識的生物一般,對著布托.

    "你看你看,你就這麼容易著急.不是說,打賭麼?"白衣男子云淡風輕,繼續扇著自己的扇子:"時辰未到,你這樣可是要犯規矩的."

    "笑話,咱們打賭,什麼時候是按規矩來的?"女子聽罷,咯咯又嬌笑了幾聲.俏生生地回頭看了男子一眼,突然一轉身,原地就空留了個殘影.

    布托一驚,就覺得一團黑色帶著一點白向自己襲來,他第一反應便是避開,爾後順著樹上到了頂端.那點白色似是早就知道他會來這一著,順著樹干盤旋而上,像蛇一般.還沒等布托跳到另一個樹梢上,黑紗已經纏住了布托的右腳踝,布托掙紮得越激烈,這黑紗就纏得越緊,那顆領頭的白繡球還嗡嗡地發出悅耳的鈴鐺聲音,仿佛是在嘲笑布托的不自量力,又更像是在慶祝自己抓住了這麼一個大獵物.

    布托冷靜地停了下來動作,發現這繡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上了對面的那棵樹,正舒服地坐在樹杈上看著這出好戲.布托想,既然掙紮不行,那麼便順其自然.

    只見他放棄了掙紮,依著黑紗的那股力量下了樹,剛落地的那一刻,布托運氣一刀便向黑紗砍去.

    "哎呀!"只聽到那女子驚訝地叫了一聲,就好像是個鄰家小女子一般地無助與委屈,布托只覺得腿部一松,那段黑紗和那白繡球已經不見了,這時那女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聽起來好像她依然是坐在樹上:"這男人怎麼都這樣,使詐就屬你們行."

    布托冷哼了一聲,根本就不管這女人,起步就往樹林出口跑.正在這時,突然幾聲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向他後背襲來.布托回聲又是幾下擋,嘭嘭嘭,兵器與兵器交彙,鋼鐵與鋼鐵碰撞,幾下火花閃爍之後,布托硬生生被那些東西打出了好幾步遠,地上被下盤底子深厚的布托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直到碰到一棵樹才停住.布托趕緊隱到樹後一看,自己剛剛緊貼著的樹竟然被活生生得給扮彎了.

    "哼.你這麼說我便不愛聽了.我什麼時候與你刷詐了?"白衣男子收了兵器,又將折扇打開,一邊扇一邊向布托隱藏的地方走近.可是轉了一圈卻都看不到布托的影子,只見他面色一冷,布托眼前一花,就看到他的扇子一並轉眼就成了一把槍,槍頂的尖刺還能自由伸縮,只是那麼一轉眼的時間,男子周圍的樹倒了一片.林子里頓時又響起了一些鳥獸驚飛的聲音.

    "哎呀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呢?"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但是還是可以聽得出她在樹上活動:"不帶你這麼找人的."

    "我沒你那麼好耐心,最恨有人捉迷藏."說著,白衣男子又要准備毀掉一片樹林,而這一片正好是布托藏匿的地方.眼看著男子的內力催發尖頭已經要到這里了.布托面色一沉,索性便倚樹而上,三步兩步地跳到了其他地方.

    "呵呵呵,瞧,瞧,他出來了."

    布托抬頭一看,女子足尖點樹梢枝末,兩手拿著起碼有好幾丈長的黑紗,繡球與她的衣角迎風飛舞,有著說不出的美麗,可這美麗是毒,沾上一點,你就不要想有活的機會.

    布托面色陰沉地舉刀立于前.

    既然是一場惡戰,就只能置死地而後生了.

    布托如是想著,提步向女子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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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29:51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3)


    布托的這一擊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且刀法凌厲,不帶任何猶豫.黑衣女子雖然自信滿滿,刀身呼嘯而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了一驚,不得不躲.

    "喲,還真是下得了這個狠手啊."女子飄起的青絲被這鋒利的彎刀截去了一截,女子看到緩緩飄落到樹下自己的秀發禁不住憐惜的歎了一口氣:"我道你也不過如此."

    話剛說完,只見女子身形一閃,黑紗便像是被注入生命的蟒蛇一般舞開了.布托操刀而上,攻防兼備,與這女子打成了一團.只見這團黑紗在繡球鈴鐺的帶領下忽左忽右,每當布托要砍向黑紗,這團詭異便靈巧的避開;布托一轉身,眼見便要繞開這些惱人的詭異直撲黑衣女子,誰知刀尖被白色繡球鈴鐺死死擋住,竟然無法再向前一步,二人就這麼僵持著.

    見到局面僵持下來,布托的心里更是緊張了.他的左臂已經開始酥麻起來,估計用不了多久便會完全麻木掉.到了那時,如若再不逃出去,怕便是要命喪于此了.

    "喂,斗內力怎麼走神呢?"白衣少年不知是什麼時候已經上了樹頂,手中拿著那杆月牙色澤的冷槍並沒有趁人之危,甚至還好心提醒著.

    "哼,臭小子,你還真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混賬."黑衣女子嬌嗔道:"可別忘記了,打賭歸打賭,任務是任務."

    "哈哈哈,姐姐說得是."白衣少年笑了起來,仍然是那樣的柔媚,讓人家鬧不准他到底是男是女:"您瞧,這月亮是越來越淡了,估摸著怕是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白衣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優雅地以樹梢作為階梯,一步一步地走近布托:"這再過半個時辰,他的那左手不就廢了麼?那時再殺也不遲,便看看他能不能用這半個時辰給咱們找點樂子."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少年已經提槍站在了布托身後.

    布托聞言一驚,只覺得後面一股寒氣瞄准著自己的背心,隨時准備將自己的心髒給弄碎掉.

    "好,好.這次便依了你.到時可不能耍賴,誤了正事."女子顯然是瞧見背後有少年守著,便也更加放心下來,看到布托變幻莫測的臉,禁不住又笑開了:"喂,你這漢子,奴家倒是挺喜歡你的,可誰叫你這麼調皮呢?不殺你不行啊."此話一出,不止是女子在笑著,白衣少年也跟著放肆地笑了出來.

    布托此時因為中毒又自封了穴道,再加上強制催發了十成的內力,已經是傷上加傷.現下又被這妖女拖著來斗內力,他只覺得左臂麻木得越來越快,眼看著不要到半個時辰,自己的這個手臂便要廢了.本來心里已經有絲絕望,畢竟一個這麼難對付,更何況後背還有一個.

    正在想著,卻聽到了這兩個人刺耳的笑聲.布托此時此刻已經是怒火難抑,不發不快,瞬間便將那些考量都拋到了腦後.他大吼一聲,居然用已經快要麻木的左臂運足了內力助單手執刀的右手一臂之力.

    這一擊是布托的破釜沉舟的一擊,可是一個獵手又怎麼會對一個已經掉進捕獸夾的獵物提高警惕呢?黑衣女子仍然在與白衣少年笑著,剛又要准備說些什麼調戲的話,只覺得胸口一悶,黑衣女子想要擋,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那團剛剛還很聽話的黑紗像脫缰的野馬一般直襲自己的主人而來,白衣少年聽到一聲悶響循聲望去,卻見黑衣女子被掀出好遠,眼看著便要掉下樹去,一下就愣住了.

    布托此時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擊幾乎將他的內力給抽空了.他見女子受了這一擊,心想一定要先發制人.忍著鑽心的疼痛又再一次發了全力用輕功追上被內力打出的黑衣人,用彎刀一把纏住那個繡球鈴鐺,再往黑衣女子的脖子上一繞.

    女子心下一涼,眼看著武器在他人之手,自己脖子上套著的這個東西儼然就是一道催命符.這黑紗是用血紗天蠶絲所織成的,所謂血紗,便是因為天蠶在喂養期間是以嬰兒的血液澆灌而成的桑葉為食,吐出來的絲卻異常白嫩,活像游魂野鬼魂魄的顏色,用這絲織出來的紗布異常堅韌,堪比一根根鐵線.

    布托一手緊緊拿著那些被纏在自己彎刀上的黑紗,腳下生風,不停往森林出口跑著.女子則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眼見著這黑紗勒著她的脖子是越來越緊,她卻一不敢掙紮,二不敢喊叫.既然是黑紗的主人,她當然明白這東西到底有多堅韌.一旦掙紮,只有繞得更緊;而現在黑紗靠近脖頸的緊密程度,是喉部稍有震動都會讓自己一命嗚呼的.

    正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候,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女子只覺得脖頸處黑紗一松,大有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劫後逢生的後怕感.

    "姐姐!"白衣少年站在樹頂上,他的槍尖剛剛回複原位,看來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當機立斷毀了黑衣女子的武器.

    "追!!"女子緩過神來,游樂之心全無,看著剛才為了不讓黑紗勒緊自己的脖子而被弄得血肉模糊的雙手,黑衣女子心中滿是殺意.將破碎的黑紗一丟,直接拿著手中的繡球鈴鐺纏在剩余的黑紗上,三步兩步上了樹.

    "似是跑了."白衣少年提槍跟著黑衣女子追著,可是嘴上說出的這句話卻有些幸災樂禍.仿佛完全就不記恨那人傷了自己的姐姐.

    "哼."黑衣女子冷笑了一聲,拿著手中的繡球鈴鐺對著布托的背影搖了起來.聲音剛響,鈴鐺之內便瞬間鑽出了數不清的銀絲,銀絲之前則是跟著銀針,萬箭齊發地向阿布托的背影紮去.

    少年一驚,索然無味地撇了撇嘴:"看來這個賭是你贏定了."正說著,女子又將鈴鐺一抖,銀針都回了位,卻跟跟都是白色.皆無一根染了血紅.少年喜出望外:"你看你看,那便是我贏了,我贏了."

    女子先是看著無功而返的這些銀針一愣,過了好久卻咯咯笑了起來:"很好,真是好.想咱們接了那些無聊的瑣事這麼多,今兒個還真是碰上個玩物了.姐姐我這次是跟這漢子杠上了."

    "姐姐?您竟然不氣惱?"少年驚訝地問道.

    "氣惱?為何氣惱?"女子笑了幾聲,平靜心氣地說著,聲音很是愉悅:"想咱們姐弟倆戴上這面具以來,又碰到過幾次這麼有趣的事情?我只盼這漢子啊,別這麼快被我抓到,太快抓到,折磨他的心情都沒了."說罷,女子三步兩步又往倉庫方向行去:"走吧,那追魂香的味道要過好幾天才能散出來,咱們到那時再去找他也不遲."

    "是!"白衣少年一聽姐姐這個話,便知道游戲已經開始了,高高興興地便也跟著黑衣女子消失在了黑夜里.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4)


    玉甯深刻地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赫那拉家大少爺的債的.平常被他當槍使不說,現下竟然被他的隨從嚇個半死.當布托滿身是傷的破窗而入的時候,玉甯看著已經暈倒的布托,第一反應便是以後勿返閣是不是要加強訓練一下家丁了.

    玉甯歎了一口氣,一手撐著額頭,對于已經泛白的天色有些迷迷糊糊.她出身嬌貴,雖然逃出來有些時候了,可是習慣還是沒法改的.

    比如戀床.

    玉甯剛到勿返閣花了一年多時間才適應那張床,後來琳琅吵著要換小院,她二話沒說是換了,可是接下來就又是一個一年多睜著眼睡覺.現下,玉甯又得慢慢熬這種時間.

    玉甯坐在醒兒的床上渾渾噩噩,腦子中一片空白,只覺得頭疼得很,便隨便披了件衣服來到了內屋.果然見醒兒已經起床,正准備些藥物端下地窖.剛打開地窖門,見小姐正可憐兮兮地端著蠟燭站在內屋門口,趕緊迎了上去.

    "小姐,可吵到你了?"醒兒細心地問道.

    玉甯苦笑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床鋪還沒整理,便將蠟燭一放:"你先去照顧布托吧,我在床上睡會兒."說著,她往被子里頭一鑽,瞬間就沉入了夢鄉.

    醒兒愣了一下,心里一酸,知道是玉甯戀床的毛病害得她一夜未睡.自從布托負傷逃到這里,玉甯便將他安置在了地窖下頭.醒兒看到地窖離得小姐的床鋪這麼近,說什麼都不放心,這個布托又不比無月公子,總感覺危險的很,所以她便自告奮勇要照顧布托.

    這麼一來,問題又出現了.

    因為玉甯淺眠,稍有聲音都會醒來,如果醒兒在清晨便打開地窖口,一定會吵醒她.又加上男女有別,醒兒自己覺得倒是沒什麼,反正都是下人,可是小姐平常換個衣裳什麼的,那人突然上來了可怎麼得了.一番合計之下,玉甯便與醒兒換了床.

    醒兒望著玉甯恬靜的睡臉,只是覺得那個冷面公子主仆倆害人不淺得很,所以,當她下去與布托換藥的時候,神色也好不到 哪里去.

    "手."醒兒將那些瓶瓶罐罐桌上一放,只聽得劈里啪啦一陣聲響.

    布托因為毒性與內傷的折磨,這幾日晚上都不曾睡熟,總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一到早晨自然也醒了.他見醒兒的態度與平常大不一樣,心里不但沒有反感,卻有幾分新鮮.

    "醒兒姑娘,現下是多少時日了?"布托說著,將左臂的袖子挽了上去,一圈繃帶露了出來.

    "你在這里三日了."醒兒面無表情地一圈一圈轉開了那些布,傷口呈現了出來.已經沒有剛來時那麼觸目驚心了:"你這胳膊黑色已經退了,小姐說過,這麼一來便是毒氣已經去了大半.你便可以運功療內傷了."醒兒雖然討厭布托,但是還是聽話地遵照小姐的囑咐將話給帶到.

    布托一聲不吭,看著醒兒低垂著腦袋小心地給他灑藥粉在傷口周遭,她觸碰到他手臂的手冰涼且柔軟,在這有些炎熱的夏日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布托微微一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笑了的:"醒兒姑娘,這幾日真是勞煩你了."

    醒兒一撇嘴:"不勞煩,勞煩的是我家小姐."說著,醒兒不自覺地又嘮叨開了,小姐雖然不讓自己說,可是這些人啊,不說不知道別人對他們的好!醒兒心里想著,便打開了話匣子:"這些藥,可是小姐娘親婉夫人專門給她備著的,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還花了婉夫人好些心血."說到這里,醒兒皺了一下眉頭:"話說你中的這是什麼毒呢.小姐說陰毒得很,你剛剛來沒多久便暈倒了,小姐想辦法幫你催毒以外,還守了你一個晚上,等你清醒了才放心去休息……"

    布托聽著醒兒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心里確實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妖女,哦,不,是沈姑娘居然如此重情重義.正在布托想著什麼,醒兒見他走神,恨恨地將繃帶用力拉緊了些.引得布托抽了摳涼氣,別看那針孔紮傷面積小,還是很痛的.

    "跟你說話,怎麼這般不愛聽呢."醒兒剛一說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慣了布托清秀的本來面貌,居然也不怕他了:"對了,你的手臂運動得沒關系吧."醒兒臉一紅,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草草收拾了那些瓶瓶罐罐便想離開:"小姐說了,每日運功不可超過一個時辰,循序漸進慢慢來.因為你的左手手臂還在回複階段,現下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內里還需要你自己來調理,咱們都不會功夫的."

    "姑娘且慢."

    "還,還有什麼事?"醒兒側面對著她,一腳已經踏上了樓梯.心里居然有些慌亂.

    "請代在下謝謝沈姑娘."布托抱拳道.

    "知道了."醒兒有些失望地回了一句,剛抬步要上去,又聽到那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

    醒兒嘴角一彎,硬是沒讓他瞧見,歡快地上了地面.

    布托這一傷,便是整整七日之後才好了一大半.他在第八日晚上趁著勿返閣開張的時候,悄悄回到了赫那拉王府,書房中,允鎏仿佛已經知道布托在今晚會回來的消息,默默地在等待了.

    "主子."布托一踏進書房,恍如隔世,想著自己大難不死,還能活著來見自己的主人,禁不住眼角都有些濕潤.

    "快起來.你傷還未好全,這種禮節便免了吧."允鎏雖然依然冷著臉,卻也看得出十分激動.他離了座位,幾步跨到布托面前,將之扶了起來:"沈凝心已經托玉風帶信,說了你的情況,雖然只是幾句話,我也看得出你傷得很嚴重.怎麼樣,你是碰到什麼人了?"

    布托歎了一口氣,按著允鎏的指示坐在了一邊,將那日的打斗,事情的經過以及那兩人的穿著都描述了一遍,話畢,布托又說道:"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使槍,女的使黑紗繡球,可是招數都很陰柔狡詐,實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

    允鎏眯著眼睛想了一陣,搖了搖頭說:"且別說這人我們不明白,光這幾日,我猜那個倉庫也應該轉移了."

    布托聽罷,臉上滿是愧疚:"都怪奴才技不如人,不然也不會誤了主子的事情."說著,他便又要下跪.

    "哎,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允鎏止住了他的行禮:"再這樣我可真正要生氣了,你能回來,我便已經心滿意足.再說了,他們便是轉移了,也一定還在自己的轄地里,說不定咱們這一次誤打誤撞還能抓到他們賴不掉的證據."

    "那……他們會不會先行一步將鹽運至河南洛陽?"布托擔心地又問道.

    允鎏聽他這麼問,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一定不會,我便用了沈凝心支給我的那一招,來了個聲東擊西,現下他們那一邊草木皆兵,生怕你這個暗察使是去了他們的地方.這皇城周遭抬高價格兜售食鹽也稍微消停了一會兒,這時候還敢運鹽出去?這不是昭然若揭全天下的食鹽都去他們那里了麼?再說了,這些商賈可是精打細算得很,不會在這風口浪尖觸黴頭的,一賺不到銀子,二也會自己砸了自己的腳."

    "主子說的是."

    "所以,你便好好休息,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也不遲.若是他們膽大地還沒從哪些廢棄倉庫搬走,咱們就一網打盡,也緩解官鹽的燃眉之急;如若他們是轉了,等你傷好了,再做下一步查探也不遲.繼續做你的蒙易便是."允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吧."

    "喳."布托行了個禮便轉身下去了.

    允鎏望著空蕩蕩的書房,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次若是大功告成,沈凝心一定是第一個功臣,允鎏想著那個小女子的俏皮地與之爭鋒相對的模樣,心里竟然有著些許愉悅,想著想著,便從懷里掏出了那塊玉玲瓏把玩起來.

    布托出了書房,呼吸著王府內熟悉的空氣,心里一陣自在.可是他不敢在此久留,內城之內眼線眾多,若是被人瞧見他出入赫那拉王府,允鎏的計謀也便不攻自破了.

    嗯,看來這幾日過後才能去辦沈姑娘拜托的事情.

    可是,沈姑娘進死牢探望那個婦人做什麼呢?

    布托想了想,便飛身離開了王府.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5)


    六月底的天氣,已經有些悶熱,不如早春那般涼爽宜人.這日夜晚,布托躲在離勿返閣不遠的一個小巷內,真真正正感到了這種天氣給他帶來的不變,他隱匿于黑巷中還沒有多久,身上便起了些許汗水.

    布托現今是在等一個人,這人便是沈凝心.早在十幾天前,他得益于沈姑娘的救助才能保住性命繼續追隨主子身前馬後,這已經是一筆大人情債.當他心里正想著該如何向雙鳳樓掌櫃解釋自己的失蹤的時候,他又發現沈凝心早就幫他安排好了一切.早在他昏迷的那幾日,凝心便對掌櫃的帶話,說他是老家有了急事,只來得及向她說一聲便走了.

    布托摸著懷中剛剛收到的情報,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情報得來不易,卻又輕而易舉.得來不易是因為,他布托真是經曆了一回生死幾經周折才得到它,說它輕而易舉,那是由于沈凝心已經盡心盡力將路都幫他鋪好了.布托當然清楚 ,即便是幫忙,沈凝心完全沒有必要幫得如此徹底,說實話,他都有一些意外,為什麼她會這樣盡心盡力?明明……沈姑娘應該是很討厭主子的才對.

    布托站在黑暗里,無事可做,看著八大胡同周遭亮起了朦朧的七彩花燈,便知道又到了這日的深夜,這里的生意就要開張了.正在這時,他看到了從勿返閣方向急步行來的一個嬌小的身影,那人穿著斗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面容又不至于引起人們的注意,只是這個身影身上透露出來的嬌柔與優雅讓一些正在笑鬧的男客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其中一個男客看著這美麗的背影終究是按耐不住了.眼看著那雙不安分的手便要掀去那人的斗篷好瞧個真切,這時男客只覺得眼前一花,佳人落入了一個穿著得體的高大年輕人懷中.

    布托摟著那女子,咧著嘴笑得很放蕩不羈:"兄弟,對不住了.這妞來找我的,我可是付了錢的.你若要找這麼標致的,告訴你,前面直走左拐,勿返閣便有."說罷,布托很得意的向那人眨了眨眼,便摟著佳人離開了.

    只聽得後面那個男客的同伴推搡嘲笑了那人一陣,那人低聲咒罵了幾句便草草收場了.這勿返閣有誰不知道,進的去消費的便不是一般人,更何況這人還能帶那里頭的姑娘出來 ,不用想便知道是他們惹不起的.

    布托摟著那個身影走著,期間一直沒說話,直到快出了八大胡同,布托才趕忙讓開,一拱手道:"沈姑娘,多有得罪了."

    只見戴著斗篷披風的女子輕輕笑開了,聲音猶如風中鈴鐺一般,甚是悅耳俏皮,她將斗篷掀開,笑眯眯地說著:"我道是你與你主子應是一路人,沒想到你比他機靈多了."

    布托臉一紅,緊皺著眉頭透露出他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從小到大,自己從來就不覺得自己能比那個諸葛再世的主子強,現下被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稱贊,更何況這個小姑娘還是以足智多謀著稱的小公子沈凝心,說自己心里沒有點興奮開心,那是假的.不過布托並不是那種容易自滿的人,他惶恐地抱拳解釋道:"沈姑娘,剛才是不得已之下策,您就莫要取笑小的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便是.何必來的這麼拘謹呢?"玉甯一邊笑著一邊伸出一只手作勢抬了一下,突然又覺得這樣不太對,連忙將手收了起來.

    怎麼這麼多年了,格格的毛病還沒改呢?

    玉甯暗自責怪自己,偷偷看了布托一眼,發現他根本沒發現異樣,忍不住也舒了一口氣:"不多說了,布托你幫我將事情安排好了?快些帶我去吧,我真正是有急事."

    "……是."布托點了點頭,便將玉甯帶到了馬車邊.自己則坐在前面,一聲鞭響,馬車滴滴答答地向黑暗的盡頭駛去.

    玉甯靜靜地坐在馬車里頭,心里卻怎麼樣都平靜不下來.她當初盡心盡力地幫布托,初衷便是想讓布托放下防備,願意幫自己這個忙,雖然不是什麼壞事,可是進死牢去探望囚犯,又是非親非故之人,沒有些熟人打通關系,怕是不行的.

    玉甯皺了一下眉頭,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的精于算計起來.她抬眼瞧了瞧正在一心駕車的布托的背影.這人身上透露出的直率與誠懇是她所熟悉的,曾幾何時,她曾經在內城的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看到這樣高貴的品質.她也清楚,如若自己的心思被這種人想透了,怕是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吧.

    "哎……"玉甯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為即將見到的那位婦人悲哀.正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兒,馬車便已經到了.

    "沈姑娘,下車吧,已經到了."布托掀開了簾子,見到玉甯繃著臉神情凝重得很.

    "嗯,謝謝."玉甯在布托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轉頭便看到了死牢的入口.她輕輕將斗篷重新戴上,跟著布托來到了守門人面前.

    只聽得布托不知道對守門人說了些什麼,守門人一陣為難的神色之後便還是點了點頭.布托趕忙將玉甯領了進去,並且囑咐道:"沈姑娘,我便在外頭等你,只是時間有點緊,給你就只有一刻鍾的時間,若是長了,他們也難辦.等到了時間,自然會有人領你出來的."布托說了些要注意的地方,玉甯連連點頭,臨到進去前,眼看著死牢第一道門已經關上了,布托趕上來又輕聲添了一句:"去了里頭,莫怕,閉眼低頭走便是,那些……那些將死之人,你大可不必管."

    玉甯一愣,沒來由地還是有些恐懼.可是她還是堅強地點了點頭,帶著笑進去了,根本就沒讓布托看出一點端倪.前頭帶路的衙役只不過是拿著個破敗的燈籠在陰暗潮濕的小路上帶著路,玉甯不說一句話跟著,看著兩側牢房內那些穿著白色囚衣的人被月光照得慘白慘白,總覺得自己不是走在屬于陽間的地方.也許是因為這死牢深入地下,地上總是有些潮濕,越到里頭,地上的水便積得越多,到最後,玉甯不得不稍微提著裙子跟在那個衙役的後面.

    明明是六月的天氣,進到了這里面卻冷得依稀可以看到有白氣從嘴里冒出來一般.有些死囚大概是明日便要行刑了,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突然看到一團燈光後頭跟著個妙齡女子,不發一言地爬到了欄杆邊看著,甚至要伸手去觸碰玉甯的衣角.玉甯嚇得往旁邊一閃,沒想到這人卻咯咯笑了起來.

    "都是要死的人了,姑娘別見怪."那個衙役神情默然地轉頭用燈罩了罩死囚已經黑得看不清面目的臉,爾後又繼續帶著路.

    玉甯屏著呼吸在後頭跟著,生怕又有什麼似鬼似人的東西被她的到來給驚醒了,這路很長,長到玉甯總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官爺,那個申李氏的牢房是在?"

    "呐,不就到了?"衙役突然在一個牢房面前停住了,這個牢房正在整個死牢的盡頭,玉甯眯著眼睛仔細看了半天,才辨出牢房的角落內蜷縮著一個女人.嬌小柔弱的身形與這空曠碩大的牢房形成強烈的對比.玉甯只覺得心頭一緊,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們慢慢聊吧,她也是個趕上秋後處決的亡命鬼.聊了今天,沒有明天了.聊吧,聊吧."年邁的衙役說了些不明所以的話,提著燈籠漸漸走遠,在玉甯聽來更像是招魂的聲音.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難道自己真是下到了人間陰曹不成?

    玉甯想起了剛剛走過的那條潮濕的路,想到了那些被月光照得慘白的人,想到了那個嘿嘿傻笑的囚犯.

    過了很久,玉甯強逼著自己鎮靜下來.婦人蜷縮在一角,玉甯感到她是醒著的,卻仿佛已經失去了求生的**.對于一個連生的念頭都沒有的人來說,自然也不會去在乎到底誰站在她的牢獄面前.

    "你可是申李氏?"玉甯輕聲問了句,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聲音被憑空放大了好幾倍.

    沒動靜,等了許久,玉甯都沒有等到一點動靜.一個點頭都沒有,就好比這話是問了空氣一般.這讓玉甯有點恍惚,鬧不清楚這個近在咫尺的人是否還是人,還是屬于陽間的東西.想到這里,玉甯忍不住打了一下寒戰.

    "你……是申雪的娘,是不是."玉甯深吸了一口氣 ,告訴自己不要怕,問了這句話她不可能沒反應.

    果然,那團黑影明顯地全身震了一下.玉甯只是覺得,剛才這只不過是一副軀殼,下一秒,這人便有了魂靈和**.

    "你是申雪的娘.我知道你是."玉甯抓著欄杆,輕聲說著.

    "你……你到底是誰……"過了半晌,一個虛弱的聲音顫抖地發出了問話.沙啞且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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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0:54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6)


    看到婦人總算是有了回應,玉甯放下心來.至少她還活著,沒有被這里的陰森和簡陋給折磨死.

    "大娘,您是申雪的母親,這件事情我知道的."玉甯蹲了下來,臉靠著欄杆的縫隙諄諄善誘:"您能不能到這邊來,我有幾句話想與您說說."

    玉甯說完這些,靜靜地等待著.又是好些沉默,婦人似乎是在猶豫掙紮著,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來一眼.慢慢地,玉甯有些著急了,只覺得地牢的黴味從下而上鑽進她的鼻孔,現下算一下,時間也應該不夠了.正當她開口准備再說些什麼,婦人已經說話了.態度很決絕.

    "你走吧,我不認識什麼申雪,我想你是認錯人了."

    "大娘,您這又是何必呢?"玉甯歎了一口氣:"您不是只有申雪一個女兒,您還有絮兒那個兒子.如若您含冤九泉之下,絮兒怎麼辦?"

    "你……你到底是誰?我只有絮兒一個孩子!你在胡說什麼!"婦人像瘋了一樣哭叫著,並拿著手邊的稻草丟向玉甯:"走開,走開!就算奴家求你,讓奴家一人自生自滅吧."

    玉甯面色一冷,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爭啊.她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據:"您若來與我談談,這張賣身契我便不會交給府衙."玉甯頓了頓,看到婦人望向了這邊,啜泣的聲音也停止了,于是沉著聲音繼續說道:"您應該知道這是什麼,這是琳琅的賣身契,下頭牽著的便是申雪的名字,還有她的手印.猜的沒錯,琳琅當初根本就沒有對公堂之上的人說明她與您的關系,當然,您也沒說這一切.可是,如若這張賣身契現身,就不一定了,您說是不是?"玉甯拿著那張賣身契,在婦人眼里,仿佛便是攥著她的命.她快速地半爬半跑到欄杆前,想要奪過來.玉甯一下便閃開了.婦人看著空蕩蕩的手,乞求地望著她.

    "好心的姑娘,你到底要如何?求你不要去害琳琅,她已經夠苦了."

    玉甯聽到這句話,心里像是遭受了重擊了一般,這麼說來,琳琅確實是在撒謊.她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要指證自己的母親殺了自己的父親?為什麼她在公堂之上對這麼重要的親情關系閉口不談?顯而易見,此事是個大騙局.只不過是個張冠李戴,溺愛膝下孩兒的悲劇.

    玉甯以為,早就看透了琳琅的嘴臉,自己心里不會痛的.但是她錯了.枉她伸出了友誼之手,枉她以為琳琅的心間還存有一絲善意.好你個琳琅,騙天騙地,妄想瞞天過海.玉甯越想越激動,轉身便想離開.卻被婦人脫口而出的話給頓住了.

    "姑娘且慢!你若拿著那張莫須有的賣身契去害琳琅姑娘,奴家只好便撞牆于此,自刎謝罪了!"說著,婦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已經站了起來.

    玉甯憤恨的一轉身,急步走到牢房前面,與婦人面對面:"你這又是何苦?申雪是你的孩子,絮兒便不是了麼?"

    "姑娘……姑娘啊……是奴家先欠了那孩子太多,欠她太多了……奴家慚愧,羞愧難當,若說一死能換得她的平安,奴家認了,真是認了."說著婦人哭得悲切,對著琳琅跪了下來,在這個幽長的夜里,玉甯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匪夷所思,父殘母懦的故事,一個關于一個女子孤苦無依,被逼無奈之下錯手弑父的故事.玉甯靜靜聽著,胸中怒氣似是息了不少,卻仍然一息尚存.

    "即便如此,她也不該如此對您."玉甯冷冷的說著,她實在想象不到,經曆如此變故的琳琅,怎麼還能那麼冷靜地再將母親的性命推給陰曹.難道對于父母的恨真正是如何都消解不了麼?即便是自己母親願意替自己頂罪的時候,也不曾動搖過麼?

    "姑娘……事已至此,這也是奴家心甘情願.只盼望此後她能過上好生活,奴家死也瞑目了.姑娘,您便把那張契約收起來,讓它永遠不見天日,好不好?"婦人乞求著,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一紙賣身契,卻如何都構不到.淚,又再一次在她年華已去的臉上流淌.

    玉甯站在婦人的面前沒有說一句話,便看著她奮力地要拿到那張隨風而起的薄紙,那張契約就像是有天生逗弄人的靈性一般,幾次隨風而起的一角險些都被婦人抓住了,可就在婦人指尖快要夠到的時候,它又不聽從風的指示,靜靜地垂立在了玉甯身側.反反複複,婦人都鍥而不舍,即便她是在被一張紙戲弄,誠如她這輩子都在被命戲弄一樣.

    "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玉甯想說,若干年前,你若有這樣的決心去護住懷中顫抖的女兒,或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但是那一切也不過是現今的假設罷了.

    婦人一愣,聽到玉甯的這句寓意不明的話,居然也有些懂了.她緩緩地將拼命要抓住那張契約的手放下,沉默,在玉甯與婦人之間拉開.

    又一次,婦人覺得,自己與女兒的命運掌握在了別人手里.她突然覺得很可笑,原來自己快要到死了,都是身不由己.命,從來就不曾聽她的.

    "……我若要你死,你肯麼."

    婦人聽到這句問話,猛得一抬頭,滿臉的疑惑,滿眼的驚懼:"你……"

    "既然你不想牽累到你女兒,我有個下下策,便不知你有沒有那個勇氣."玉甯剛說完這句話,便聽的遠處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她知道,是那個年邁的獄卒來接她出去了.還沒等女子答話,她便將一瓶小巧的藥劑塞到了婦人手里:"你于兩日後清晨服下這個藥,當日午時會讓你有假死狀態,其他的你便得信我.我來安排,你和你的兒子逃出京城!"

    婦人一驚,忍不住緊緊捏著那個藥瓶又想松開,誰知玉甯再一次握緊了她的手,耳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快要沒什麼時間了:"聽著,這幾日我便去見了絮兒,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當了.今天來本來便是想給你這藥劑,想讓你之死地而後生……這藥得在三個時辰之內解開,不然你就會真的命喪黃泉了.所以你一喝下去,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的命都得交給我.你若信得過我,便在二日後的清晨將它喝了.記住,時間不能差一點.同樣是博一場,既然你有那個膽子頂罪,應該也有這個膽子讓自己重獲新生吧?!"玉甯雙手握緊了婦人,仿佛她比婦人還想讓她活,婦人疑惑了,忍不住喃喃地問道.

    "為什麼?"

    "……好歹是姐妹一場,我不想讓琳琅失了所有,這樣,她更不會回頭看看了……"玉甯說著便站起身來,因為她看到了獄卒的燈籠,這說明不消一會,那個獄卒便會到她們面起來來了.

    雖然,從此以後,我倆會恩斷義絕.

    玉甯在心里加了一句.

    婦人張張口還想說什麼,看到獄卒來了連忙將藥放進了自己懷里,又蜷縮到牆角去了.

    年老的獄卒提著燈籠,瞧瞧玉甯有些悲切的神情,又瞧瞧依然蜷縮在牆角的申李氏.仿佛這些表情他都見慣了,只是冷冷地說道:"走吧,時辰到了."

    玉甯點點頭,深深地望了申李氏一眼,才跟著獄卒離開了牢房.

    出了死牢的玉甯一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上了馬車,布托見她沉默不語,也不敢多問什麼,生怕到時候沈姑娘要是哭了,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

    車就這麼行駛著,突然一陣怪笑聲在空中想起.布托緊急地刹了車,額角冒出了一絲冷汗.這聲音,他太過于熟悉了.

    "沈姑娘,請您過來."布托一掀簾子,正當玉甯感到奇怪的時候,他不由分說地朝玉甯手上塞了一份小竹筒:"沈姑娘,勞煩您駕車去內城,找我家主子,只要進了內城,您便安全了."說著,布托便操刀出了馬車,不一會兒,玉甯便聽到耳邊有打斗聲.她趕忙將竹筒藏好,往外一看,卻見兩個帶著哭臉和笑臉面具的人正在與布托打斗著.他們幾次想襲擊馬車,都被布托巧妙地擋住了.

    玉甯頓時寒毛直豎,利落地揮鞭駕車.馬車一路狂奔向內城駛去.

    布托看到玉甯離開的身影,心下很是欣慰.根本就沒有去想為何玉甯一個柔弱女子會駕馬車如此熟練,他回頭冷聲道:"上次毫無防備,被你們傷著了,這次 可不一定了."

    只見那兩只面具互相望了一下,爾後飛身便向布托撲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7)


    布托看到兩人同時飛身而來,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這兩個人的招式他不是沒領教過,眼看著那一次光一個女人他都疲于應付,更何況是兩個.可是眼看著沈姑娘就在自己身後,向著內城飛奔而去,自己當然是能擋一時便是一時.思及此,布托索性紮實了馬步,以彎刀擋于身前,准備擋這凌厲一擊.

    果不其然,那黑衣人繡球鈴鐺一出,布托的彎刀是震了又震,為了緩沖這股外力,布托不得不往後走了幾步.

    正在這時,後頭一股勁道襲來,這股勁道的陰冷讓他再熟悉不過了,他連忙靈敏的一轉身用彎刀施一巧力,不僅巧妙地避開了這一攻擊,更是將這龍飛鳳舞的槍頭挑向了站在他身子右側的黑衣人.

    只見黑衣人靈巧一躲,戴著的哭臉面具之後仿佛藏著一張極度憤怒的臉,瞬間便將纏繞于自己周圍的黑紗擲了出去,眼看著這靈巧的黑蛇就要纏上布托的肢體,肢體三步兩步上了房頂,回身一擋.

    鐺!

    繡球鈴鐺遭受如此當頭一棒,重重地打到了地上.接著便又是山崩地裂的一聲,布托站于屋頂借著月光一看,那個繡球鈴鐺居然深入地下好幾寸,可見剛剛這東西要加害于自己身上的力量之大.布托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只覺得這幾日都沒有這麼刺激過.但是布托一刻都不敢多作停留,畢竟敵人有兩個.擋了這個,還得注意那個,稍一不注意,另外一個人就會往內城方向追去.

    布托想到這里,轉頭一看,果真看到那個剛剛還與黑衣人一起攻擊他的白衣少年往沈姑娘驅車而去的方向跑去.速度之快,讓布托都不得不贊歎此人輕功只上乘,簡直是足不點地,如騰云駕霧一般,身形頗是優雅.眼看著白衣人的身影愈來愈遠,布托急中生智竟然將手中彎刀丟了出去,同時腳下也動了起來,往白衣人的方向追去,幾乎是同一時間,布托清晰地聽到身後響起細小而又尖銳的叫囂聲,劃破空氣而來,那聲音響了數下,一直不斷.

    一定又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銀針.

    布托想著,腳下步伐更是加快了.眼看這後頭有千根銀針追著,自己卻反抗不得.因為布托現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衣人和自己那把彎刀上.他現在的信念只有一個,拖得住一時就是一時,絕對不能讓這兩個妖孽追上沈姑娘的馬車!

    刀光閃爍,被布托的內力催著逼到了白衣少年的背心,只見白衣少年頭都沒回,身形只不過是略微偏了一下,再一個轉身,甩開那可以自由伸縮的槍頭一纏一拉便又將彎刀給打了回去,顯然是沖著布托的腦門去的.

    布托眼看這前有鋒利奪命刀,後有千絲萬縷的追魂銀針,一時也沒了主張.只好提起飛升而上,來個倒掛金鉤一手將自己的彎刀拿了去,任由那些銀針掠過他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可是,布托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想這一黑一白是如何的默契,怎麼會誤傷同伴呢?布托落在別人家屋頂還沒站定,那些銀針便像是長了眼睛一樣,也跟著他飛了過來,布托無法,只好又幾個起落,銀針在他的身影之後針針紮進了木質結構的屋頂寸許,看得布托一身冷汗,他索性踩著那些連著銀針針尾的堅韌的銀絲,滑步而下,身手敏捷地進了這二位遠戰殺手的身,月夜下,三人纏斗在一塊,難分難解.

    玉甯手中緊緊抓著缰繩,用鞭子催著馬匹沒命的跑著.汗水不知不覺溢滿了她的手,讓她都有些抓不住缰繩,玉甯知道,這是冷汗.現下不僅手心里有很多,她的身上,額頭上都泌出了些許冷汗.

    玉甯逃離布托身邊的時候,曾經回頭看過.那兩人的招式怪異與狠曆讓她明白了一點,如果說布托實在抵擋不住這二人的進攻追上了自己,自己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條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拿著布托交托給自己的信物快點趕到內城找允鎏要救兵,瞧那個冰山的模樣,武功應該也不差吧?就算他不行,內城還缺高手麼?玉甯越是這樣想,便越是毫不留情地將馬鞭頻繁地抽打在馬匹的身上,牽著馬車的馬匹不斷嚎叫著,叫得玉甯的心里更是慌亂.

    馬兒啊……你快些跑,你的手里可抓著兩條人命啊……

    玉甯發現自己長這麼大原來還是會害怕的.

    說到底,自己也是個女子.

    遇到這種會威脅性命的事情,自己還是會怕的.

    更何況,自己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完呀.

    玉甯想著,只求快點到內城的門前,眼看著遠方地平線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圈暗暗的黃色,她幾乎是心花怒放,揮著鞭子正想著要將馬車趕得再快點.

    只覺得身子一震,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看見馬車已經被人劈成了兩半,連帶那牽著馬車的馬匹,而自己因為坐在馬車的一邊幸免于難.玉甯心里一驚,腦中一時空白.

    唯一想到的便是:那兩人追上來了.

    因為馬車四分五裂,劈里啪啦一陣亂響,在寂靜的街中央起了不小的煙霧.玉甯順勢滾到了一邊小販堆著的長凳長椅之後,藏了起來.捂著嘴巴半天不敢出氣.

    街道上很靜,死靜死靜.

    玉甯只覺得血腥味越來越濃,嗆得她無法呼吸.她偏頭一看,原來是那被砍成兩半的馬匹,滿身積蓄的血液流了一街.就連那些石板的溝壑之間也形成了一股股血色的小溪.

    玉甯趕忙閉上了眼睛,心里又驚又怕.

    正在這時,只聽得有人步子沉穩地從玉甯來的方向走來,恰巧便在那灘血泊中停住了.因為玉甯聽到了來者踩入血流中發出的濕軟的腳步聲.

    玉甯屏著氣,根本就來不及多想,躡手躡腳地滾進了身後的小巷中.爾後,連滾帶爬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呀,只有個馬匹的尸體."白衣少年低頭看著自己被血液染紅的白靴,居然沒有半點嫌惡:"那個姑娘沒找著."

    "哼哼哼,小貓咪而已,咱們是什麼人啊?還怕和一個小貓咪捉迷藏麼?"黑衣女子嬌笑著,黑紗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樣在她的身子周圍散開:"追,她往那里跑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8)


    雖然不曾練過武,身在皇家武將家的玉甯從小便與從江湖退隱而居的母親學習些藥理醫術,母親自然也是不會武功的,但是對于那些防范武林高手的招數卻懂得一二,自然玉甯也從母親身上學了一些.

    其中一條便是盡可能地用閉氣的方式躲避那些練武的人.據母親所言,越是內力深厚的人,聽覺以及視覺等各方面感官的靈敏度都是高于常人的,一丁點聲音都會被他們聽個通透.玉甯而今在四通八達的巷子中間奔跑著,偶爾會停下來瞧瞧四周的情況,期間她只是偶爾換一下氣,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閉氣.

    因為是深夜,胡同兩邊的民居之內,主人都已經安歇.玉甯跑在這些寂靜的窄小通道里,總覺得這世上就留下了自己一個人一般,心里更是惶恐.偶爾的幾聲狗吠,才將她從這種心悸中換到現實里頭來,告訴她而今她便是在京城內哪一條不知名的小弄里頭穿行著,為的,便是熬過今晚,不被那兩個怪人看到.

    玉甯不知道跑了多久,想著好歹是應該拉開了些距離.這巷子別看很淺,卻與好幾個胡同相連,不熟悉地形的人要想在這里頭找一個能夠自由行動的人,確實是要花上一段時間的.不說一定找不到,可是若想在短時間內找到,那是要碰運氣的.玉甯靠著牆輕輕喘著氣,知道自己的體力在快速下降著,平常是在商圈里頭摸爬滾打,靠的不過是自己的腦瓜和上下兩片薄唇,一點都不覺得狀況不善的身體會對自己帶來什麼影響.現下玉甯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孱弱的身體根本就是一個極大的負累.可是自己卻又不得不拖著這個包袱疲于逃命.玉甯微微喘著氣,對于自己莫名其妙陷入這種狀態感到了無可奈何.本來實在是不應該牽扯到她的,不知怎麼卻惹到了自己身上.

    赫那拉允鎏啊,你還真是個害人精.

    玉甯苦笑了一下.

    只覺得自己真是傻到底了.

    其實要脫身很簡單,這個皇城內的機密要件與她何干,剛剛就該丟在那灘血泊里,一走了之便是.

    可是她卻沒那麼做.

    不僅沒那麼做,還緊緊地將那個不起眼的小竹筒揣進了懷里,像是護寶貝一般地護著,帶著它一道逃命.

    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

    玉甯胡思亂想了一通,雖然暗自責罵起自己的傻氣,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屏息帶著那個小竹筒繼續穿梭在深夜的胡同中.玉甯雖然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什麼,但是只要一想到是與允鎏息息相關的事情,她居然便有了萬分的勇氣,考慮的盡是如何才能將之安全的帶出去.

    大概是過了一個多時辰,玉甯只覺得自己越走越累,直到後頭,她扶著牆根再也跑不動的時候,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胡同里迷路了.

    "呵呵……"不知道為什麼玉甯笑了出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半那寒冷的空氣,侵入肺部的冰涼讓她混沌的意識多少會保持在一個清醒的狀態.因為玉甯全身都是汗水,清風一起,渾身冰涼,眼看著雙手都有些麻木了.分不清方向,就弄不清楚到底該往哪里跑會離敵人遠一些,玉甯思考片刻,只知道不可以向著內城走,那兩個人要是煩躁于捉迷藏了,便一定會在內城附近守株待兔.只要不讓她出巷子,就能在內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殺人滅口.

    玉甯想到這里忽然愣了一下,她突然很想知道,如若赫那拉允鎏明天清晨發現這皇城之下多了一具冰冷的軀殼,他會不會驚訝?或者是憤怒?如若他發現,這個已經沒有魂靈的**還是她沈凝心,他……會不會為她傷心呢?玉甯的腦子里,清晰地記著允鎏的每一個表情,或怒或冷淡,卻唯獨沒有看到他悲苦的模樣.也許,自己的魂靈為了能夠見到那模樣,會一直飄蕩在空中,為的,便是瞧一瞧他到底會不會為自己落下一滴淚吧.不管這淚是不是出于同情.

    玉甯扶著牆根快速地走著,發現自己竟然在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也覺得自己可笑的很.可是即便是笑了,心底慢慢伸起的絕望卻怎麼都壓不下去.她不知道布托到底怎麼樣了,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她已經沒那個精力去管布托了,因為自己這一次也是在劫難逃.

    正在這時,玉甯頭頂響起了一串女子的嬌笑聲,笑得玉甯寒毛都豎了起來.心跳憑空加快了速度,驚得她差一點便沒提上那口氣.在這種擔驚受怕的冷夜里,玉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堅韌,她現在完全都是在憑著意志拖著這幅越來越沉重的軀體.不止是步伐沉重,眼皮也沉重,視線愈來愈暗淡,耳邊刺耳的聲音總是揮散不去.

    玉甯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剛剛那二人出現的時候,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便總是會出現撩撥玉甯靈敏的嗅覺,她不知道這二人是不是有意為之,總之這香味已經恰到好處地被那腐朽的血腥味給掩蓋住,玉甯即便當時是聞到了,卻並沒有引起她的警覺.現下想來,確實是疏忽了.

    自己怕是中了母親常會提起的追魂香.

    名為追魂香,其實便是一旦被這香味纏上就會留下各種線索讓敵人找到你.它不僅會在你身上將那香味無限放大,還是一種特制的迷*魂*藥,內功高深的人吸了它,只要稍加運功這種迷*魂*藥便會充分發揮它的麻醉功能散便你的全身.若是普通人,只要多做些劇烈運動,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只不過不會蔓延的那麼快罷了.

    現下玉甯身上所有的症狀,正是符合了這一切.雖然耳朵已經不那麼好使了,總是有耳鳴在干擾著她的聽覺,但是玉甯知道那些嬌笑聲就沒有斷過.不過,這人一定還不在附近.這聲音如此空靈沒有人氣,定是用的江湖上所說的傳音功法.

    這兩人真是攻于心計啊,想讓她因為害怕而亡命奔逃,這麼一來香味便會愈加濃烈,她自己也會因為麻醉效果的蔓延而漸漸失去了行動能力,任他們宰割.接下來的事情,玉甯不敢去想,她怕自己失去勇氣,做一個沒有骨氣的人.

    想到這里,玉甯索性在一偏僻的角落里頭站定,深吸了一口氣.趁自己還有知覺的時候,拿出了那個小竹筒里的紙條.可惜自己的視線已經開始放花了,花了好久的時間,她才看清楚那紙條上在她眼前跳來跳去的兩個字:張吳.

    玉甯放心一笑,將紙條放進了嘴里,嚼了幾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懷揣著一個空竹筒,步履蹣跚地走在了昏暗的胡同里.突然她只覺得耳邊一陣利器呼嘯的聲音,她往前一撲,吐出了一口鮮血.

    黑衣女子與白衣少年站在玉甯身後,她將剛剛打出去的繡球鈴鐺又招了回來,旋轉在自己身旁.瞧著撲倒在地上的妙齡女子那嬌俏的身段,眼里便一陣極度.只見她踱步到玉甯身邊,用腳尖抬起她的臉瞧了瞧,隨後便是一踢,讓玉甯仰躺在地.玉甯只覺得喉嚨一陣腥甜,身體卻麻木地連這一口鐵鏽味都吐不出來了.

    "弟弟,你不是總說上天不公平,總配些老女人給你麼?這個小娘子如此標致,便歸你審問好了."說著,黑衣女子咯咯笑著,心中有了一種複仇過後的釋然.

    玉甯一聽,嚇得拼命支撐著坐起,想往後退.可是那白色模糊的身影卻在她眼前越放越大,到最後在她眼前的,便是一片漆黑——那是那個白衣少年的黑色面具.

    白衣少年蹲了下來,仔細端詳著玉甯的容貌,禁不住發出了嘖嘖地贊歎聲.他伸出一只手一遍一遍撫摸著玉甯柔順的發,玉甯只覺得一陣惡心,可是身體狀況卻讓她躲也躲不掉.

    "呵呵呵,我會好好待你的.只要你說出來,那個漢子給了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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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2:04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9)


    玉甯被那人用手頂著下巴,哽在喉間的那股腥甜讓她難受的很,又聽到這個男人用他陰柔十足的嗓音說出這種曖昧不明的話,心里更是惡心得難受.忍不住噗地一口鮮血吐在了一邊.

    黑衣女子一看到玉甯這個反應,又是一陣大笑,顯然是嘲笑白衣少年的:"我的好弟弟,你這番柔情,人家不領呢!"

    白衣少年哪里受到過這種擠兌,眼神一冷,站了起來瞬間便甩出了槍尖,玉甯只覺得被一股風從地上帶了起來,爾後被死死釘在了牆上.

    "嗚……"疼,鑽心的疼,玉甯疼得臉色蒼白,卻苦于叫不出聲.這追魂香雖然會麻痹肢體,聽覺,視覺等等,卻會將痛感誇張放大.只是平常的一點揉捏都會變成萬箭穿心的痛感,更何況,玉甯現下右手掌已經被那槍尖穿透.血順著玉甯白嫩的胳膊流了下來.

    "嘖嘖嘖,弟弟你可真是的."黑衣女子說的雖然是責怪的話,可是語調里頭透露出來的卻是一種興奮與幸災樂禍.

    玉甯被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得渾身顫抖,冷汗越來越多.白衣少年仿佛是把這副殘酷卻又美麗的景色給迷住了.只是透過面具貪婪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個如玉的少女,她的肌膚是如此嬌嫩,猶如含苞待放的夜曇花;她的唇,慘白慘白,卻因為尚還有著一絲氣息泛著淡淡的粉色;她蹙著眉,咬著唇,閉著那雙燦如星辰的眼,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劃出完美的弧形剪影;她渾身顫抖著,猶如寒風中戰栗的花瓣一般,仿佛一碰就碎;她在用盡一切力量忍著這疼痛.這一切,在白衣少年眼中美不勝收,美到讓他的心狂跳了起來.他在興奮,他多少年不曾這麼興奮過了?他已經記不清楚了.白衣少年自然知道,這一擊一定會很痛.不痛,他也不會如此欣賞這個女子了.

    想到這里,白衣少年仿佛對剛才玉甯對他的不敬拋諸腦後,忍不住又伸出了手去撫摸玉甯的臉頰.玉甯咬著唇,讓自己不要去想那疼痛,要自己不要去想發生的這一切.可是當那人熟悉的氣息再一次又觸碰到她的肌膚的時候,她的淚,卻因為這被無限放大的觸感逼落了下來.

    允鎏……允鎏……救我……

    玉甯的淚順著緊閉的眼角不停滾落,如斷線的珍珠.白衣少年看到這幾滴快要順著臉頰掉落在地的眼淚,連忙用手捧著,爾後將之如數送進了自己的唇邊.

    "你只要告訴我,那漢子給了你什麼,你便不用受這種苦."白衣少年嘗罷玉甯的眼淚,心里的興奮已經不可抑止.對于玉甯隱忍的模樣居然有了幾分憐惜.他離玉甯離得很近,每說一句話氣息便噴到了玉甯臉上.玉甯雖然閉著眼睛,可是那人帶著黑色笑臉面具的模樣,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隨著這氣息的噴灑刻在了她的腦子里,逃不開,避不掉,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地用眼睛瞧著自己恐懼的來源.

    玉甯怕了,她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未知.落在這人手里,自己到底是怎麼個下場?

    漸漸地,白衣少年耳邊響起了少女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嗚嗚咽咽,在他耳里,卻是如此悅耳.他閉著眼睛禁不住在想,若這圓潤的嗓音只為他一人而笑,為他一人而唱,該有多好.

    "我……我不知道……嗚嗚……我什麼……都不知道……"玉甯的身體抖得很厲害,不可控制.甚至于忽視了這種身體的震動將會帶給她更大的疼痛.瞬間,玉甯被釘在牆上的手掌被染了個通紅.

    白衣少年聽到這句回答,緩緩地睜開了眼.冰冷的眼神瞧了玉甯良久,突然手下一緊,那深入玉甯掌中血肉的槍尖便開始緩慢旋轉起來.他看到他嬌美的白色曇花,抓緊了衣裙,發髻已經被汗水濡濕,臉色越發的慘白了.

    "你說的不是實話.說,他給了你什麼."槍尖仍然在旋轉,玉甯已經疼得說不出一句話,她咬死了唇,恨自己現今的不堪與無力,悔自己的執著與意氣用事.如若自己死的如此狼狽,他又會怎麼樣?怕只不過是略微不痛快一下,便過去了.從此以後,想也不會想起.玉甯貝齒緊扣,活生生地咬下了自己下唇的一塊血肉.唇破了,可是自己卻仍然清醒著.鮮血順著唇角滴在白色的衣裙上,綻放出朵朵梅花.

    "……不……知……道……"玉甯斷斷續續地說出這三個字,只覺得那在掌間的旋轉停止了.緊繃的軀體瞬間便癱軟下來,不再動彈.如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聲,這兩人一定以為她被活活折磨死了.

    "行了,想要她不是現在.咱們還有事情要做,快天亮了."黑衣女子少有嚴肅,抬頭看了看天.將少年撥拉到一邊:"我來."話音剛落,只見黑紗一閃.

    玉甯的尖叫劃破夜空.

    ……

    布托跟這黑白二人越打便覺得越來越不對勁.這兩人強是強矣,卻總覺得跟前幾日交鋒的人又不太一樣.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說不准.

    正在這時,黑衣人黑紗一抖,眼看著便要纏上了布托脖頸,布托先前就知道這黑紗的厲害,一縮頭躲開了,也顧不得這是血紗,一把徒手抓住,就往黑衣人的脖子上繞.白衣人看到布托這樣的意圖,連忙甩開槍尖便要將那黑紗打斷.

    還想故伎重演?

    布托冷哼一聲,用彎刀擋開了那靈活的槍頭,右手一緊,黑紗便整個套在了黑衣人的脖頸上.這一下,黑衣人完全成了布托的盾牌,每次白衣耍槍跟上,他便用這活生生的肉盾去擋.幾個回合下來,布托只覺得越打越順手,越打越不對勁.

    "你們到底是誰?!"其實,他心里也沒有底,只是虛張聲勢將這疑問給喊了出來.白衣人依然自我的攻擊著,聽到這句質疑之後招式越來越凌厲,而被布托控制住的黑衣人也更是掙紮得猛烈,突然從他袖口處滑出一個匕首,刀光一閃,黑紗居然就被這種平常的小刀給割斷了.

    糟糕,調虎離山!

    布托想到此頭皮都要炸開了,心里有著沈姑娘的安危,殺心更甚.

    只聽得這沉寂的夜里響起一陣悶響,那是銳器割開皮肉的聲音.布托冷哼一聲,從黑衣人的肚子里抽出了帶血的彎刀,那人連呻吟都沒有發出來,後退幾步倒在地上便斷了氣.

    白衣人看到同伴已死,根本不做多停留,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布托面前.

    布托提著刀喘著氣,剛想著要去救沈姑娘.卻發現剛剛自己注意力只在打斗上,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這二人引到了郊外的森林之中.

    ……

    "嘖,姐姐,你這樣劃一刀,可是汙了她."白衣少年責怪的語氣里充滿了疼惜.

    黑衣女子在面具下白了他一眼:"她那手掌,可是你釘的.問出什麼來了?"說著,黑衣女子隨手灑出一手亮晶晶的白色粉末.絲毫不差地顆顆滴在了玉甯的肩膀上.那里的衣服已經被撕開,觸目驚心的黑色傷口橫在鎖骨與肩膀間,與微露出外衣的紅色肚兜的一角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玉甯悶哼了一聲,嗓子已經啞得什麼都說不出.只有加劇的喘息在證明這傷口有多疼.

    "呐,這個呢,是鹽.奴家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便沒有再給你放毒了."黑衣女子呵呵笑著,輕輕用手撫開了玉甯散在面上的發:"只要你說出來,到底那個賊漢子給了你什麼秘密.咱們就一筆勾消,如何?"

    "……竹筒……竹筒……便是……"玉甯眼神渙散,氣若游絲.白衣少年雙手負在身後,盯著玉甯那隱藏在發間的眼睛,好奇又喜愛地看著.

    "真是的,奴家說了這麼多,口都干了.你這妮子怎麼這麼不聽勸呢?"黑衣女子雖然笑得嬌俏,可是這笑聲和那手中的動作卻讓人不寒而栗.她輕輕用自己的食指依著玉甯肩上的傷痕慢慢刮過.清晰地感受到這個柔弱女子的顫抖與絕望:"說出來,對大家都有好處,你說是不是?"

    玉甯呻吟著,到最後漸漸沒了聲響,只能發出些微的氣聲.她緩慢地搖了搖頭,一味地忍著著地獄般的刑罰.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黑衣女人顯然是沒了耐性,看到白衣少年如此袒護這種初次見面的女子,心中更是嫉妒.只聽得那繡球鈴鐺本來柔軟地依在她身邊,突然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氣一般丁零當啷一響,便朝著玉甯的身體俯沖過去.

    玉甯聽到那個響聲,心是徹底死了.

    沒人來救她,自己怕是要被這兩個無恥之徒活活折磨死了.她閉上了眼,坦然准備接受在她身上爆裂開來的第二道傷口.她的半邊軀體因為追魂香和那不知名的毒早已經麻木,右手掌而今釘在牆上早就失去了知覺,從這風的犀利來向看,怕是下一次便是自己的臉遭殃吧.

    想到這里,玉甯自嘲地干笑了一下.

    這笑里包含了太多不甘與無奈.

    從酷刑開始,她便在心里默念著允鎏的名字,現下正好是一千遍了.也罷,也罷……玉甯笑得苦澀卻又坦然,她閉著眼睛等待著夢魘的到來.

    眼看著繡球鈴鐺就要貼近玉甯的臉頰,突然叮當一聲,黑衣女子大驚失色.她的武器被人用利落的手法打開了,她卻看不清楚招數.正在她准備用黑紗纏住來者的時候,那人利落的又揮一劍,裂帛之聲入耳,黑衣女子眼角余光掠過,卻是自己的胳膊被生生撕出一條三寸多長的裂紋,幾可見骨,鮮血迸出,灑落在玉甯的傷口上.隨後那人用披風將玉甯包裹住,將她從白衣少年的禁錮下解救了出來,緊緊抱在了懷里.

    黑衣女子憤恨地點穴止血,當她與白衣少年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人的劍已到身前了.

    "是你?!"白衣少年與黑衣女子異口同聲,將自己的驚訝喊了出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0)


    在寒風中被折磨了幾個時辰的玉甯,突然就覺得眼前一黑,全身被一團溫暖包裹著.那人一手抱著她,就像在呵護一個孩子一般,披在她身上的披風還帶著那人身上的溫度.因為身上傷痕累累,玉甯在這團溫暖里誠惶誠恐,僵硬的身體漸漸變得柔軟,她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個夢,忍不住伸手緊緊抱住了給予她第二次生命的這個人,抱得越緊,傷口便裂得越開,即便這樣,玉甯還是沒有放手.

    血混著些許汙濁的黑色流淌了下來,不僅染紅了玉甯的白色衣裳,更是汙了來人胸前一大片.那人感到了這團溫熱,反而沒有半點嫌惡,臉上的表情更加悲憤.他托著玉甯的手收緊了力度,仿佛是要將玉甯揉在了懷里,這樣在乎的力度讓玉甯有了安全感.她微微顫抖著,終究將心里的屈辱哭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卻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少年低頭看到玉甯帶著淚痕的臉頰,緩緩地抬起了頭:"你們為何要折磨她."

    "哼,她若不是身藏秘密,咱們才懶得去管這個小妮子."黑衣女子嬌嗔一聲,將自己的驚訝收了起來:"倒是你,怎麼會救個陌路人?還是……你們早就認識?"

    "這個你管不著,在我沒有起殺心之前,你們走吧."少年只覺得胸口那團溫熱越來越大,他知道這是玉甯的血,此刻這團黑紅色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在他的胸前,侵入他單薄的衣服,灼傷了他的心,這種岩漿般的溫度燙得他痛不欲生.

    那是凝心的血,更是他心頭的血.

    他不敢去回想剛才他看到的那一幕,即便現下他是從這二人手下救出了自己的珍寶,卻還是來晚了一步.那是凝心麼?她的唇角沒有俏皮地彎起,她的眼眸沒有掛著好看的半月形.她毫無生氣地癱軟在地上,雪白之中混著些許刺眼的紅與黑,他那一下幾乎是征在了那里,憤怒燃了他滿身,差點便要下狠手殺了這兩人——即便這二人算是他的同伴.

    "滾.無常,你們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無月狠曆地低聲喝道,劍氣瞬間隨著他的怒氣噴薄而出,在黑白二人兩旁鑿下了陣陣深槽.

    黑衣女人一愣,拉住了不服氣的白衣少年.她雖然是看不慣這無月堂不可一世的堂主,卻還有自知之明,不會去叨擾動怒的他.要知道,無月可是無雙會中的冷血修羅.平常看似溫吞,只要寒月寶劍一出,又有幾人活著見過那寶劍的整個面目?而今他們能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確實是幸運的了.況且剛剛無月只不過是用內力,便逼出了如此凌厲的劍氣,看來,他的武功又上了一層,竟然不用武器已將劍氣化為無形了.想通這點,黑衣女子更加沒有與無月對著干的打算.

    "姐姐!她!"白衣少年用手指著無月懷中的人兒,像是人本來就屬于自己的,現今被人搶去了一般.

    "沒出息的東西.那人可是你要的?"黑衣女子冷聲將自己的弟弟喝退,轉臉又用嬌滴滴的聲音答道:"無月堂主莫氣,咱們鬼面堂可是與您同氣連枝,可別傷了和氣不是?哎,就是啊,到時候無雙主子責問起來,咱們就只好如實稟報,您該怎麼承受這責難,就不是奴家該替您想的了."

    "……那也不是你們該擔心的,做好你們的事情便是."無月冷哼了一聲,只覺得玉甯仿佛在呢喃什麼.心下一沉,知道不帶她去治傷是不行了.轉身便消失在了黑白二人的視線中.

    "姐姐……"白衣少年委屈至極,咬牙切齒望著無月遠去的背影.

    "來日方長,你著急什麼.且去瞧瞧那個漢子被咱們鬼面堂下的小卒弄成什麼樣子了."黑衣女子若有所思地一笑,帶著依舊戀戀不舍看著玉甯消失的方向的弟弟轉頭也沒入了清晨來到之前的暮靄之中.

    無月帶著有些胡言亂語的玉甯在寂靜的街道上狂奔,一刻都不敢停留.捧在他懷間的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生命,這生命平常喜笑怒罵充滿了活力,而今卻奄奄一息眼看著便就這麼要消散于人世.這怎麼能讓無月不心急如焚?

    這到底是怎麼了?

    自己只不過是許久未來罷了,為何凝心會被鬼面堂的堂主黑白無常盯上.

    本來他想著這一輩子便不再與凝心見面,畢竟驕傲如他,當然也明白兩個驕傲的人再次見面,很難免去那日不歡而散的尷尬.既然如此,便就這樣吧,或許保持一個這樣的狀態,凝心身邊有著他的無月寶玉陪著,偶爾還會想起他.那樣他也便心滿意足了.

    因為即便凝心的心里有了別人,想起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滿滿都是他的影像,不管這一刻到底能持續多長.對于一個亡命天涯的殺手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再次見到凝心,竟然是這樣一副場景.她被鬼面堂以折磨為樂的無常當作玩物,無所不用其極,如若自己再晚上那麼一步,說不定,他的劍便不會刺向無常,而是懷里現今正在顫抖的人.

    他不願意凝心醒來之後看到自己面目全非,她不願意看到失了常性的凝心,他甯願自己痛一輩子,恨自己一輩子,也會給凝心一個痛快.

    無月在屋頂上起起落落,街上逐漸有了行人出現,畢竟眼看著天色已經快要破曉了.他們准備的又一天的勞作,有些人走過大街的時候,停住看了看屋頂,疑惑地又繼續向前.同伴問起,便說剛才確確實實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可怕得很.

    當無月將玉甯抱至勿返閣後巷的時候,早在門前等候的醒兒一下迎了上來,想掀開披風瞧瞧自己的小姐,卻被無月攔住了.他不想讓醒兒看到玉甯現今狼狽的模樣.

    "你一直在這里等著?"無月輕聲問著.

    醒兒點了點頭,臉色一白,淚就灑了出來:"小姐……小姐怎麼了?"她確定,她剛才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低頭一看,卻見無月公子的胸襟前被染紅了一大片,早就沒了原先的白色.

    無月歎了一口氣.貓著身子進了醒兒身旁的馬車.馬車里頭早已經躺著不省人事的無明,他本來驅車而來,一路狂奔,為的就是請凝心幫他救救這個小師妹,沒想到這一下,兩個人的性命都拴在了其他人身上,而且無月一下還不知道誰可以有這麼大能耐,既可以救治走火入魔的內傷,又可以治愈鬼面堂千奇百怪的手法做出來的傷口.

    "這附近有沒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要快,咱們沒多少時間了."無月出了馬車,跳下車來抓著醒兒問道.

    "大夫……大夫……"醒兒靈光一閃:"有……有,婉夫人,婉夫人就是!"

    "你來指路,我來駕馬,快!"

    醒兒連忙點點頭跟著無月一道坐到了馬車的前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1)


    天剛蒙蒙亮,婉柔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震醒了.想著這幾日心頭總是沒來由的惶恐,現下又在這種時候有這樣的動靜.婉柔急急忙忙批了件衣服便打開了門.

    站在房門外的是瓊兒:"婉,婉夫人,可不得了了.您去看看吧,有位公子抱著凝心小姐剛剛闖了進來,還有醒兒也在.凝心小姐……凝心小姐似乎流了好多血啊!"瓊兒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說完.

    婉柔聽罷,只覺得天旋地轉.沒有多問便隨著瓊兒趕到了藥房.這個藥方是婉柔平常無事,專門給周圍的居民看診用的,所以擺著兩張床.婉柔跌跌撞撞地跑進門,發現這兩張床上都躺著一個人,左手邊的女孩子穿著淡黃色的輕便女裝,緊閉著眼睛沒有一絲聲響.右邊的女子雖然滿身精致的白袍,全身上下卻髒汙不堪,此時此刻正在呢喃著什麼,像是忍著很大的痛.婉柔一眼就瞧了出來,這是她的寶貝女兒凝心.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婉柔一愣,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甯兒怎麼會這樣?啊?"婉柔趴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右手掌和左肩誇張的傷口,痛不欲生.顫抖著雙手想要去觸碰,又怕弄疼她.

    "夫人……夫人……嗚嗚……都是醒兒的錯……醒兒當日要是多問一句,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醒兒此時此刻哭得梨花帶雨,說的話一點邏輯都沒有.滿心的愧疚與苦澀的淚水已經淹沒了她,婉柔一抬頭,發現醒兒也被玉甯的樣子嚇得不輕,站在一邊就沒有停止身體的顫抖過.

    "夫人,凝心她雖然中了毒,但是我給她已經解毒了.這還得請您能夠冷靜下來,幫凝心止血生肌."無月見這兩個女人都有些六神無主,本來不想引起注意,卻也覺得現在應該站出來提醒一句.要知道,他看著凝心這般痛苦的模樣他的心猶如被萬蠱腐蝕一般難受,他多想抱著他,從此何事都不問,任何都不再管,只是一心一意將她的傷弄好,帶著她浪跡天涯.可是……他不能.無月抿了抿唇,望了望躺在一邊的無明.

    婉柔被這一句適當提醒的話驚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心里還是在疑惑,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何會直接叫著自己女兒的名字如此親近?可是眼下她也沒工夫多加盤問,趕忙將眼淚咽了回去,吩咐醒兒與瓊兒准備要用到的藥品,自己則小心地查看起凝心的傷口.

    無月本來站在一邊萬分擔憂地瞧著進展狀況,卻看到婉夫人正在給凝心小心地解開衣裳,連忙轉過了頭.婉柔瞧見了無月的這一君子舉動,頓時也對這男子多了幾分好感.

    看來多半不是壞人吧.

    至少不會是心存不軌之徒.

    婉柔心里想著,輕輕舒了一口氣,可當她剛看到女兒的左肩猙獰的傷口的時候,忍不住還是叫了出來:"百煉血?!"

    無月背對著這一對母女,聽到婦人的驚呼先是身子一震,爾後冷靜下來點了點頭道:"正是百煉血,夫人真是見多識廣."

    婉柔愣愣地瞧著凝心的傷口半天沒有說話,正在這時瓊兒已經從房外端來了一大盆熱水,醒兒也紅著眼睛從庫房內拿過來一大堆藥品,皆是止血生肌的.婉柔心下再也無法平靜,果斷地施針為凝心止血鎮痛.

    "……娘……"凝心其實在馬車上一直醒著,因為馬車趕路的顛簸叫她無法不清醒.越是清醒,痛感便越是明顯.現下看到母親為自己擔心落淚,額角的白發仿佛更是明顯了,心里更是一陣愧疚:"娘……"

    "孩子,什麼都先別說."婉柔輕輕止住了玉甯還想說話的意圖,轉頭便對醒兒吩咐道:"你讓瓊兒按住她,你便灑些生肌粉在小姐傷口上,記住,小姐就算喊疼,都不可以停下來.一定要灑滿,爾後再包紮起來.我已經給她暫時止血了,你們一定要在穴道解開之前完成,不然生肌粉被活血汙了,藥力會下降,你們可明白?"

    醒兒一聽,用力點了點頭.和瓊兒顫顫巍巍地走到玉甯面前,手足無措地小聲哄道:"小姐,您可別亂動,痛一小會,一小會就過去了."

    玉甯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這句哄勸,禁不住笑了出來.那種疼痛自己都忍了,還在乎這一點麼?

    "這位公子,可否隨妾身出來一下?"婉柔雖然對無月很是禮讓,任誰都聽得出這話里的不可忤逆與戒備.

    無月無奈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無明與凝心一眼之後,便跟著婉夫人走出了藥房.

    婉柔一路上悶不做聲,直到將人帶到了湖心亭才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到底是誰?"

    "在下無月,過多的便不能告知夫人了.不知道這些,對夫人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無月拱了拱手,顯得甚是謙卑.

    因為無月的躬身動作,婉柔將他胸前的那片血汙看得清清楚楚,驚詫之下望了將眼神掩飾起來:"那……那是……甯兒的血?"

    無月順著婉柔的眼光向自己胸前一望,幾個時辰前自己遇到玉甯的那股心痛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他艱難地點了點頭:"是在下晚了一步,不然……凝心也不至于如此."

    "她怎麼會這樣?!"婉柔覺得自己都要崩潰了,這百煉血的煉成方式可謂是邪惡至極,一定得要在極陰時刻出身的孩童不可,最好還是女孩.在這個孩子七歲的時候,便開始一點點訓練炮制,說白了,這百煉血便是毒中之毒,當那孩子被連續炮制了七年之後,她全身上下流著的血液別人稍碰一點,那塊皮膚便會被腐蝕掉,這時候,這個至陰至毒的藥人就算初步煉成了.以後每七年一個循環,血液的毒性與日俱增.但是,這百煉血卻有一個大大的好處,可以解開一切陰寒的烈毒:"你剛才說解毒,難道是用百煉血麼?"

    "沒錯,是用的百煉血."說到這里,無月臉上現出一絲愧疚的顏色:"當時情急之下,在下實在沒辦法,只好取來那人的血給凝心解毒.因為那人用的也是陰性的毒藥.只不過……血液觸碰傷口的那一刻,苦了凝心了."

    婉柔一愣,看著眼前的這個誠懇的年輕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這麼說,是你將凝心從虎口救回來的."

    無月本來是想著說些模棱兩可的答案的,畢竟傷了凝心的人是他的同僚,這麼大方地承認是自己救了她的命,實在有邀功之嫌.可是這婉夫人不是一般人,居然知道百煉血,更何況她還是凝心的母親.看來,無明的內傷是有救了.想到這里,無月一咬牙,跪了下來:"夫人,就是在下."

    "你這是做什麼?"婉柔看到凝心的救命恩人向自己下跪,雖然這年輕人將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不清不楚,可是這還是于理不合的:"起來說話."

    "夫人,想夫人也看到了.那藥房內還躺著一個女子,那人是在下的師妹,因為種種緣由受了極重的內傷,危在旦夕.還請夫人能夠救她一命."無月低著頭,硬是不起來.想他內力如此深厚,既然打定了長跪不起的主意,又怎是婉柔異人能拉的起的.

    婉柔見無月這副模樣,惻隱之心已起.

    "你起來再說話吧,且不說你是凝心的救命恩人,妾身也不會看著一個與甯兒年紀相仿的女孩即將命喪黃泉,卻不管不顧啊."說到這里,婉柔歎了一口氣:"還請公子莫怪罪,剛剛看到是百煉血在傷口上解了毒性,妾身確實是嚇怕了.妾身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就是妾身唯一的親人了."婉柔說得動情,忍不住鼻頭有些發酸.聽得無月心里也是一陣動容.

    "夫人,無月雖是江湖中人.卻不是忘恩負義之徒,若您能救得在下師妹性命,無月即刻便帶著師妹離開,絕對不會打擾您和凝心的安穩日子."

    "公子快別這麼說.妾身可不是這個意思."婉柔一愣,趕忙雙手一舉將無月扶了起來:"公子千萬別誤會,妾身只是看到女兒劫後逢生,大難不死,心中後怕."

    無月搖了搖頭,露出了淺淺地笑,這笑讓婉柔怎麼看怎麼熟悉,卻偏偏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夫人,在下自然明白您不會有驅趕在下與師妹之意,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不願意牽連凝心."

    婉柔聽了這句話,再看向這個少年堅定的眼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是啊,她是過來人,她怎麼會不明白呢?這無月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加害于凝心的.相反,犧牲掉他自己去保得凝心的周全倒是極有可能.

    "好了,咱們先進去,看看你師妹的傷勢吧."婉柔無奈地笑了笑.無月一聽,連連點頭,跟著婉柔重又走進了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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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2:52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2)


    藥房內,玉甯靠著瓊兒上完了藥.醒兒在給繃帶紮了一個結固定之後,終于松了一口氣.

    "小姐,我可真是服了您了."醒兒說到這里,眼眶又紅了起來.

    "行了……"玉甯蒼白的臉色多少有了些回複,那些藥物很清涼,正好緩解了她的疼痛.她伸出手來抹去醒兒的眼淚,想說些寬慰的話,櫻唇微微顫抖了幾下,卻沒有說出來.

    "好了好了.你就莫哭了,還要凝心小姐來安慰你不成??"瓊兒的聲音帶著些哭腔,卻硬是忍著沒有發作出來.看到醒兒不爭氣的眼淚又嘩啦啦地下來了,生怕她惹起凝心小姐的傷心,板著臉便說教起來.

    醒兒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剛想問玉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無月跟著婉柔走了進來.婉柔疼愛地撫摸了一下女兒的臉頰,轉而便將注意力放到了無明身上.

    跟在一旁的無月瞧著凝心逐漸清澈的眼眸,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依舊沒有勇氣上前與凝心相對視,微妙的氣氛在二人之間蔓延開,就連醒兒與瓊兒都有所察覺.醒兒打從心底里便很感激無月出手相救,撿回了她家小姐的命,所以見這氛圍有些奇怪,趕忙打圓場道:"小姐,您到底是去哪里了?怎麼會傷得這麼重?若不是無月公子,真不知道……"

    "唉,唉,你絮絮叨叨說這麼多做什麼?"瓊兒一撇嘴,輕輕地讓玉甯半靠在床榻邊,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醒兒漫無目地的說話,一把便將之拉了出去:"你看你,都哭成貓臉了,我帶你去洗洗.你與我一道去向云夫人稟報情況,走啊."醒兒撅著嘴,有些不清不願,卻在瓊兒的吹胡子瞪眼之間還是離開了藥房.

    "是……是你救的我……"玉甯眨著清透的大眼望著無月,心里有些釋然,卻更有些失望.那失望參雜著淡淡的苦澀,糾纏著她的心,讓她有些沒辦法喘息:"謝謝……"

    無月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看了玉甯一眼,那一眼便已經說明一切.他緩緩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些微笑.看來,那場不歡而散的風波會隨著時間淡化的.

    婉柔一心看診,發生的事情一概不關心.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無明身上,所以根本就沒有發現身後這一對年輕男女對話間表情的複雜.奇怪,真是太奇怪了.這小姑娘身體里頭承載的內力怎麼如此之大?婉柔皺著眉,坐在一側為無明診脈,卻發現有一絲陽剛的真氣圍繞在這個女孩的心脈周遭.原來這便是這個小女孩得以活命到現在的重要原因.

    可是,她傷得太重,如此強勁的內力只能揪住她轉瞬即逝的性命的尾巴,死死拽著不松手.可是並沒有將她從奈何橋邊拉離多少.無明的脈象很微弱,若有似無地跳著,時強時弱,強少弱多.與其說這像是一個小姑娘的脈象,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垂垂老者,正在診脈的婉柔兀自奇怪著,卻想不通透.

    正在此時,一小股極其陰冷的真氣突然從無明的腰身處急速向上,掠過了婉柔正在診脈的手指,讓她忍不住都打起了寒戰.看樣子,這股真氣是感應到了那股陽剛內力的存在,憑著生生相克的本能,想與之斗個魚死網破.婉柔一驚,來不及多想便抽出銀針迅速在無明的左手臂上紮了幾個穴位,一時間那股真氣困在了銀針與銀針之間,無法再向無明的心脈游走.

    "公子你來,把這股陰氣逼散."婉柔舒了一口氣,讓出了位置方便無月運功.

    無月點了點頭,僅用兩指點在銀針枕頭之上,稍微一用內力,那一小股陰冷似是尖嘯了一聲便沒了蹤影.本來毫無反應的無明在昏迷中皺了一下眉頭,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夫人,這……"無月看到無明總算是有了一絲反應,臉上剛露出興奮的表情,可是心中的快樂也與無明轉瞬即逝的動作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到底是怎麼被傷的?"婉柔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該問,卻不得不問.

    無月躊躇了一陣,似是做了好些思想斗爭,期間他還特地回頭瞧了瞧凝心,發現凝心此刻正微閉著眼,似是在閉目養神,心下松了一口氣:"她是被個密宗和尚所傷,那和尚的天罡正氣爐火純青,無明與之對招,我只聽到啪啪幾聲骨骼響,似是那老和尚點了無明什麼穴位,又好像不是."無月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吐了一口鮮血體力不支了,想給她運功療傷才發現她體內的真氣亂了章法,深厚且又把持不住,所以只好想了個對策,用我的內力護住她的心脈."

    婉柔聽的這番描述便知道無月掠掉了很多細節,不過作為一名大夫,她只要明白這些就夠了:"你們師承何人?可否明示?"

    無月搖了搖頭:"夫人,您這真是難到無月了,不是在下不說,是……咱們雖然給一個主子做事,卻師承不同的流派.小師妹這幾日功夫見漲,在下也覺得有些蹊蹺.這見漲的時日未免也縮得太短了……但是訓練她的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總不至于會害她才是."

    婉柔一愣,滿眼不可置信.

    親生母親?

    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母親會叫自己的女兒練得如此陰柔詭異的功夫?難道不怕像現在這般,走火入魔之後得不償失麼?

    也罷,這也不是自己可以管到的事情,只好盡自己所能,先治好這位無明姑娘再說.

    "你且在這里看著,注意與她保暖.妾身去去就來.有些用藥,得妾身親自調配."婉柔說著,又轉頭看了看愛女.玉甯似是感到了母親關切的目光,睜開眼睛充她笑了一下,讓她安心離去.

    婉柔剛離開房間沒多久,玉甯便馬上與無月悄聲說起話來:"無月……有一件事,還得拜托你."

    無月身體一震,躊躇了半久才木訥地回道:"什麼事?"

    "就是……就是……幫我救一個人吧."玉甯可憐兮兮地望著無月.

    無月皺著眉頭望著她,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都到這種時候,她還在想著誰呢.玉甯見無月不答話,以為他是默認了,磨磨蹭蹭地坐了起來.無月看到她這副樣子,生怕她又動開了傷口,趕忙上前將之扶住了:"你就一刻都不安甯."

    玉甯一愣,苦笑了一下.無月一陣疑惑,不明所以.他當然不可能明白玉甯這一笑的意思,包含了玉甯太多的惆悵.

    "我是想請你幫我辦一件大事,關乎一個孩子的未來.關乎我姐妹的未來."玉甯吐了一口氣:"這事情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吧.你只要根據我給你的地址,在兩日後午時去找那個人,再吧一瓶藥和一袋銀兩給你要救的人便行了."說著,玉甯便傾身上前與之耳語了幾句.

    無月聽後一陣歎息.

    "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居然准備動用自己的銀兩去救那個女人的娘親."無月一轉頭,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近距離地看著玉甯的面龐,一時間有些貪戀這樣的距離,卻不帶有一絲褻瀆的神色.他是在觀賞自己心中的聖潔,這種聖潔神聖不可侵犯,包括他自己.

    "……這件事情,求你一定要暗地里行事,莫讓我母親知道,她若知道,我便完了."玉甯吐了吐舌頭,看來傷口的疼痛緩解之後,調皮勁是又回來了.

    "知道了.我無月別的不會,旁門左道,倒是會走的."說著,他撫了撫玉甯的額頭,與其說是男人對女人那般,不如說更像是兄長那樣的寵溺.

    玉甯一恍神,覺得無月的笑臉額外燦爛.突然她大叫一聲:"呃……還有件事情……"無月皺著眉頭看著玉甯賊兮兮的笑,只覺得有點誤上黑船的意味:"那個藥……我沒有……"

    "……那誰有."無月一愣.

    "……母親有."

    "那我怎麼能拿到?"

    "偷."

    無月瞧著古靈精怪豎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詞說出此字的玉甯,禁不住有些頭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完結)


    兩日過後的傍晚,無月一身白衣,戴著黑紗斗笠站在京郊十里亭外的一顆已經枯死的大樹下,時值盛夏,可是今日也不算太過于炎熱.

    無月很安靜,可是他牽著的一稚子孩童卻有些坐立不安.墊著腳尖望著路的那一頭,顯然是在等什麼.無月低下頭來瞧著這個左顧右盼的小東西,剛想說些什麼讓他沉穩一些.耳畔傳來的車轱轆的轉動聲將他與孩子的注意力一道吸引了過去.

    無月抿著唇,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的那一瓶藥.吱吱呀呀的聲音在無月聽來,便像是生命最後一刻發出的嗚咽聲,那是掙紮的叫喊.

    此刻推著平板車的是位年邁的獄卒,雖然這躺在車上的女人在死牢里頭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可是還是讓獄卒氣喘籲籲.人們不是常說,丟了靈魂的死人,是最重的麼.

    無月站在枯樹下,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婦人的眉和眼,更何況那個本來就靈動的小男孩.可是小男孩並沒有悲哀,而是抬頭望了望無月:"哥哥,你說娘親只是睡著了?"

    無月點點頭.一手拿出了些碎銀與獄卒:"勞煩您了,老人家."

    獄卒擺擺手:"一具空殼,我們留著也便沒用.哎,她這樣也好,省的秋後去受那點罪."獄卒瞥了瞥正在婦人身邊探看的孩童,歎了一口氣.沒有戳破無月對他的善意的謊言:"只是這規矩不能破,老朽還是快點去那邊,隨便給這婦人收拾個墳墓好了."獄卒用干枯如枯樹枝條一般的手指點了點前方,便拿著些工具緩緩地離開了.並沒有帶走婦人的尸體.

    沒錯,無月聽從了玉甯的指示,用銀子買了婦人的尸身.雖然這婦人無端端地猝死在了牢里,按理說是還要葬在犯人的亂葬崗的.如果想讓她在自己的祖墳里頭入土為安,就得花上一筆錢,一筆多半這些死刑犯生前怎麼工作都可能付不清的錢.不止申李氏如此,每個如她一般際遇的人,都是這樣.

    生前一文不值,生後卻值了個能讓她吃穿不愁一輩子的價錢,實在是可笑.

    無月屏息聽著那蹣跚的腳步聲確實已經走遠了,趕緊拿出了藥水滴了兩三滴在婦人唇間,爾後將之坐起,運功加速藥性發揮作用.

    小男孩在一旁抱著無月給他的背囊靜靜地等待著,突然他發現母親的眼皮動了一下.

    "哥哥,哥哥,娘親像是醒了!"男孩歡快地叫喚著.

    無月一聽,沉著地收了內力,果然聽到了婦人的咳嗽聲:"我這是……在哪里……"

    "人間."無月答道.

    "……我,我真的……"婦人一驚,她可愛的小兒子映入她的眼簾,喜極之下,便抱著孩童放聲大哭:"那位小姐說的竟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恩人,大恩人啊!!多謝你們,多謝你們."說著,婦人便要下那板車帶著兒子一道磕頭.

    "哎,大恩不言謝.這種繁文縟節便免了,況且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你們要謝的不是在下."無月利落地一手將婦人扶起,便將腰間的那個錢袋給了她:"這是兩百兩銀子,夠你與你的孩兒一道遠走他鄉,做些小生意了.若你們安頓了下來,可寫信與勿返閣小公子知道,不過切記,此後最好不要再用夫家姓名,免得徒增禍端.小公子便讓在下與你帶句話……那人如若不再來找你,你便將這孩兒給忘了吧."

    "是,是……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婦人雙手捧著那沉甸甸的銀子悲傷地點了點頭,在給無月鞠了好幾個躬之後,帶著自己的孩兒一道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無月歎了口氣,抬頭卻見那輪即將沒入天際的紅日慘淡淡地掛在枯樹之上,一副蕭條的美景.他一閃身,消失在了如火的夕陽之中.

    在京郊別院休息了短短幾日之後,玉甯便拖著還未好全的病體回到了勿返閣.站在他人面前的玉甯,顯得還是那麼活潑狡黠,竟然還可以與靈書繼續毫無顧忌的打鬧.

    此時此刻醒兒一邊給玉甯喂些湯水,一邊便又忍不住數落了起來:"靈書小姐他們是不知道小姐您受傷了,可是您總清楚吧,可怎麼能這麼胡鬧呢."

    玉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這些以補為主的藥膳,有人喂的日子就是愜意,她聽到醒兒的嘮叨,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那可是身不由己,誰叫我托信與她們只是說我是想娘親了,過去住幾日,還把生意什麼的都推給了白公子,到時候還得去好好謝謝人家.眼下怎麼能不演戲演到底?"玉甯左手拿著一本書,右手藏在裙襦間形同虛設.

    "那也不能如此胡來."醒兒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小姐,您那日在無月公子懷里的模樣,真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以為……"

    "以為個什麼啊!"玉甯怪叫了出來:"別烏鴉嘴."

    醒兒被嚇了一大跳,不知道為什麼玉甯這麼大反應.卻見小姐藏在書後的眼睛咕嚕嚕地轉著,拼命給她使眼色,她狐疑地往後頭一看,差點把碗給丟在了地上.

    可不是麼,允鎏和布托此時此刻悄無聲息地便站在了門口,任誰都嚇壞了.

    醒兒緩過氣來,心里雖然萬般不願意可還是頗有禮數:"給二位爺請安."說著,醒兒便端著托盤與碗筷出去了,留下玉甯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布托看到主子黑著的臉再看看凝心姑娘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歎了一口氣道:"主子,您先與沈姑娘聊聊,小的在外頭候著."

    允鎏點了點頭,站進了屋子里.只聽得房門吱呀一聲響,關得倒是挺利落.玉甯雙肩垂了下來,很是沮喪.一手便將書本放在了一旁,反正,反正這家伙的眼光就好像利劍一樣,區區一本薄書也擋不了多少功力.

    "你……找我來是?"玉甯心里尋思著,是不是為了情報,可是她明明看到布托在他身邊,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所以,玉甯鬧不明白了,他今天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允鎏上下打量了一下玉甯,像是在確認她是完好無損的本尊一般,良久才緩緩地打開了話匣子:"那日布托被人給誆了一把,直到最近兩天才從林子里頭走了出來.那時我才知道,皇城附近死了的馬匹和碎了的馬車上原本是坐著你的……便來瞧瞧,你是否受傷了."

    玉甯聽著這溫柔的話語禁不住身子一抖,蒼白的臉頰瞬間被血色染了個緋紅.心中興奮得想唱歌,忍不住唇角也明顯地俏了起來.她低著頭想掩飾自己羞澀的模樣,可是話語卻還是有些顫抖:"我我……我沒事,謝謝公子關心."

    玉甯這邊心里還在歡喜著,可是允鎏那一邊說的話卻叫她瞬間又沒了那份心情:"布托還與我說了實話,那日你是托他找人去死牢的,你去做什麼了?"

    "……我,看一個人."玉甯心中一緊,心里禁不住有些責怪布托,更多的是在責怪允鎏.原來,剛才那句問候不過是寒暄罷了.玉甯此刻冰冰冷冷,從里到外,從面上的表情到手腳,都是冷的:"一個可憐人."

    允鎏皺了皺眉,對她桀驁的模樣禁不住有些惱火:"前幾日有人稟報我說一個死牢里的犯人猝死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我便覺得怪異,留了個心眼.果然那婦人在亂葬崗的墓是空的,而那個婦人家里的孩童也不見了.更巧的是,那人竟然便是你家後巷殺人案的凶手?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麼?"

    玉甯抿了抿唇,聽著允鎏的陣陣質問,便是一陣委屈.

    "這位爺,若您有真憑實據,就真來拿我.若沒有,說這一些便是非難奴家了."玉甯爭鋒相對,忍不住攢緊了右拳,只覺得鑽心的痛沿著右手臂直面而來.

    痛,好痛,可是再痛,能有自己心痛?玉甯眼里含著淚,卻硬是一滴都沒掉下來.

    允鎏看她說了這些話此後便低著頭什麼都沒說,火氣更大了:"沈凝心!平常你沒規矩慣了,我便不管你,反正是商賈之間的事情,免不了爾虞我詐.可是你現在竟然將手伸到刑部那麼長了?若不是!……也罷!"允鎏一甩袖子,似乎是想把怒氣都甩掉,卻偏偏積悶在胸發作不得.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領情呢,自己聽到有人在刨根問底這件蹊蹺事情,立馬便將這事給安撫下來了.就因為心底里頭一種感覺覺得,這麼查下去會對她不利,現下她卻說都說不得,到對他發起無名火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呢?"

    玉甯氣得臉通紅,心痛得已經麻木.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了那個小竹筒,想都沒想便直接丟給了允鎏.允鎏本來背對著她想冷靜一下,再與她好好談,突然覺得後面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朝他扔了過來,一轉身便一把抓住了.看著玉甯的雙眼,簡直是要噴出火來.

    朝他丟東西?

    這女人可真是越發地有性子了!

    "這是那個倒黴催了的竹筒!"玉甯叉著腰左手指著那個萬惡之源,顯然是氣瘋了,潑婦罵街的姿態都擺了出來:"我告訴你!那個竹筒我開了!字條看了,而且還被我吃了!怎麼著吧!"

    允鎏聽著這話先是一愣,一下也忘記發脾氣了.

    吃了?

    看了他能理解,怎麼能吃了?

    "你……"允鎏剛想再問什麼,玉甯這邊卻早就已經是噴薄正盛的火山,怎麼都平靜不下來了.

    "醒兒!醒兒!"玉甯這脾氣平常怕是隱忍慣了,所有的委屈都擠在了一起,現下一爆發,皇帝來了都攔不住.

    "哎,哎,來了,來了.小姐,您這是怎麼了?"醒兒一股腦地跟進了門,她和布托早就聽到了房內的大動靜,正在外頭急著轉圈,聽到玉甯在叫著她名字,趕忙就奔了進來.布托瞧著允鎏背著手不說一句話,竹筒都被他掐彎了,心下便更是擔心起凝心姑娘來.也跟著醒兒進來了.

    "送客!!恕不遠送!送到院門口就讓他們自己出去!"玉甯這脾氣爆裂如炮仗,竟然敢與允鎏橫眉冷對.

    醒兒嚇得一愣一愣,一下就進入了兩難局面.乖乖,如果這位大少爺不肯走,她敢請這位大少爺移步麼?可是他不走吧,只見小姐越來越激動,眼看著喘證就要發作了一般.

    允鎏這下咬緊了牙,只覺得心中翻江倒海.他似是看到了玉甯眼角的淚水,可是閃爍幾下又不見了.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倔強.

    允鎏緊緊地盯著她,似是要將玉甯看穿一般.醒兒與布托尷尬地站在一邊,只覺得空氣都凝固了.可是時間過去了良久,玉甯就是坐在床榻之上,撇著腦袋死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我們走."允鎏手中的小竹筒被他用勁一捏,整個碎了.他將那東西丟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玉甯的小屋.此時此刻,玉甯覺得,這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竹筒,便像是她的心一般.只是她碎裂的心,還被那個家伙踏上了幾腳,血肉相連,一時竟然面目全非還是沒有死.

    那是因為,心里還有他.

    玉甯忍不住哭了起來,甚是委屈.那日的折磨,這日他的不加留戀,都深深地傷了她.

    可惜這眼淚允鎏沒見著,倒叫布托看到了.他心里非常愧疚,因為他以為今天主子與凝心姑娘的這一仗是因為自己的多嘴起來的.

    "主子,您息怒."布托轉頭便跟了出去,想為凝心說些好話.可是允鎏卻一句話都聽不下去.

    "小姐……"醒兒看玉甯哭著傷心,只好輕輕地抱住了她.

    玉甯有了溫暖的懷抱,更是放聲大哭起來.

    好痛,真的好痛.

    我好痛,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你要責難我?

    我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你.

    我為你受傷,為你誓死守住你的秘密.

    我為你……我為你……

    這一夜,玉甯直到哭累了才睡.睡夢中她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今天的這個死結日後二人能解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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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正是開始第二十三章!首先恭賀本小說正式進入40w黨行列~~~~鼓掌鼓掌!!

    第二十三章:玉甯與允鎏的死結如何打開?

    二人為天下奔走,旅途之上困難重重

    且看二人如何生死守候!就看第二十三章!!君心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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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8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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