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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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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闕無憂] [庶出格格鬧京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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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58:50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4)


    照理說,琳琅的去留玉甯根本就不會在意.只是現下正是勿返閣的緊要關頭,再加上梵音落得這樣的下場,琳琅與那個內城的少爺都要負上責任.若還有點良心,都會呆在這里將勿返閣眼下的情況撐過去以後再說要走的話.

    不過,玉甯也猜到了琳琅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做了虧心事,趁大家尚未知曉之前,走為上策.做賊心虛的人一般都會這麼選擇.

    說實話,勿返閣是大是小,是蕭條還是熱鬧.玉甯一點也不在意,本來她拓展了這麼大的家業,無非便是想著哪一天大家能夠一起過上不用賣笑為生的好日子.只是自從梵音的事情之後,琳琅的出逃更是雪上加霜.本來是楚河漢界互不相干的幾個香閣漸漸地也明白勿返閣已經是強弩之末,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其中盼君樓的囂張氣焰最甚.

    所謂柿子挑軟的捏.人心永遠都會傾向于隔岸觀火與落井下石,這是一種動物自保的本性也是劣性.勿返閣現在便在這種劣根性之下搖搖晃晃,受的氣比以往年份加起來得都多.大家看准了勿返閣已經沒有多少內城官家子弟出入,而有官宦人家支撐的盼君樓則是專門針對勿返閣的,長久以來,往往如此.于是,這站隊都默默站到了盼君樓這一邊.稍微有些良心的,最多也是冷靜旁觀,在這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八大胡同里頭,若想生存,首先便是拋棄自己的正義感.

    某夜,勿返閣早已經閉門多時.突然冷清的門庭外頭發出陣陣喧鬧聲,惹得勿返閣的護院極不情願地打開了大門.他們定睛一瞧,卻發現竟然是琳琅身邊的丫鬟香兒.只見香兒身後跟著幾個護院模樣的大漢,那些大漢還壓著一個華衣錦服的中年人.

    "去,把你們家沈凝心叫出來."

    香兒唇角一挑,眼里有幾分不屑與挑釁,她雙手抱于胸前,用眼睛瞟了瞟那亮堂堂的招牌.

    護院本來沒動,實在鄙薄這種忘恩負義的賤人.轉念一想,現在勢比人強,若是不叫沈小姐出來,不知道這幫人還要怎麼鬧騰.

    "你等著."護院中一個年輕人口氣不善地丟了這麼一句話便急忙跑進了內院.

    香兒笑了笑,對他們的這種態度不置可否.只是四處打量著這已經頹敗的門庭,仿佛是一次來一樣.玉甯一踏出大門,便見到了香兒的這幅嘴臉.她冷冰冰的眸子一掃,瞬間臉上便帶了笑.引得圍觀的人嘖嘖稱奇,不愧是那傳說中的商業奇才小公子.

    "喲,香兒姑娘今兒個怎麼有空回門了."玉甯笑吟吟地輕聲問道,眼角已經瞟向了被他們壓著的中年老板.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對堂堂逸合玉器店的王老板大打出手.玉甯望著王老板無地自容地低垂著腦袋,額上還有清晰的瘀傷,心中的怒火已經難以抑制.

    香兒順著玉甯的眼光看去,知道她是發現了那個人.得意地回道:"沈姑娘,這不是來還您東西的麼?"香兒一擺手,那些壓著王老板的護院便將之猛得向前一推,若不是玉甯眼疾手快扶住了這位老人,王老板的臉就直接向著冷硬的青石板地砸去了.

    玉甯怒極反笑:"你們這是做什麼?綁了自己的客人游街到我的地界上來,倒說是來還東西?"

    "哎呀."香兒突然止住了臉上的笑意,捂住嘴小心翼翼地道:"莫非是奴婢認錯了不成?難道他不是……逸合玉器店的王大老板?"此話一出,盼君樓跟隨而來的護院哄堂大笑,嘲諷意味盡顯.

    在這笑聲中,玉甯明顯感到了這位被她攙扶著的老者在劇烈的顫抖著,頓時感到萬分愧疚.想王老板自玉甯經商以來,給予的幫助頗多,一直將之看成是自己的得意門生呵護.誰知還沒等玉甯好好報答老師的恩情,這位慈祥的老人卻因為勿返閣與琳琅之間的恩怨眾目睽睽之下受盡侮辱.

    玉甯緩緩抬起頭,冷冰冰的聲音讓旁人都噤聲:"這又如何.莫非盼君樓打開門來做生意還挑客人的?若說與我小公子有過來往的商賈你們都不接待.那感情好,全京城的商賈你們都可以從貴客的名單上劃出了."

    盼君樓的護院們一聽這話,全都笑不出來了,各自面面相覷.是啊,這位是小公子啊.雖然是一弱質女流,可是若說這京城內誰的商業實力最大,除了皇城內的九阿哥與左相,便是這民間的沈凝心了吧.香兒見她帶來的人忽然沒了氣勢,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難怪只能當個護院,真是不長進!也不想想她一個花魁的貼身丫鬟而已,怎麼就可以使得動他們?若沒有鳳老板的授意,想她一個小小螻蟻能成這種事情麼?香兒轉過頭來,再次對上了沈凝心的眼睛.平日里見到這被人束之高閣的小公子,她從來都不敢抬頭正視她.這低人一等的感覺讓香兒想起來就氣悶.

    同樣是勾欄出身,憑什麼她沈凝心便可以比小姐活得快活逍遙,憑什麼別人就單單將她比作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憑什麼全天下的財富與疼愛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香兒越想越氣,昨日的種種不堪記憶像發酵了的面團一般,一下將她塞了個滿滿當當.

    她為了小姐,一步一步計劃.

    她為了自己,一步一步艱辛.

    終于,讓她能夠與這個在云端的人兒對上話了!

    呵呵.

    香兒突然笑了出來.

    或許她是越陷越深,不過她總是雙腳紮在這地上.

    沈凝心!你可是被我從云端拉下來了!

    不知道摔得痛不痛呢?

    "小公子這話說得可嚴重了,人家好怕呀."香兒的笑容讓玉甯皺緊了眉頭:"不過,盼君樓可不待見探子.這位客官總是問東問西,問得奴婢與小姐很是心慌,無法,只好將之送回來了."香兒一攤手,咯咯地笑了起來.

    圍觀的人再次開始小聲議論.只道這小丫鬟牙尖嘴利,真不是一般人物,真不知道是哪里蹦出來的.

    "那還真是謝謝香兒姑娘了.既然沒什麼事了,還是請回吧."玉甯冷哼了一聲,將香兒的囂張記在了心里.

    "不用你請,奴婢早就想離開這里了.這哪里有咱們盼君樓熱鬧啊?我們走!"

    香兒一聲號令,盼君樓的護院們便囂張跋扈地推開了聚攏的人群向來時的路上走去.

    玉甯見叨擾者已走遠,歎了一口氣.再看向王老板的時候,已經滿臉溫柔:"王老板,對不住了.讓您為了勿返閣受此等委屈."說著,玉甯將王老板扶進了閣內.

    大門一關,免去了多種紛紛擾擾.

    王老板擺了擺手:"是老朽無用,本來答應做個牽線人,讓小公子您與那琳琅再見上一面,將事情都說清楚.誰知道……唉……"

    玉甯皺緊了眉:"是奴家考慮不周,沒想到盼君樓竟然如此明目張膽作踐人.惹得您受委屈了,凝心心里過意不去啊."玉甯頓了頓,眼神中間飄過一絲狠厲:"這件事情,王老板不必掛念了,自此以後,凝心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琳琅,是你做的這麼絕,那便怪不得我.

    ……

    是夜,百無聊賴的靈書在睡意朦朧中聽到了敲門聲.

    "誰啊……"她也懶得叫小酒,拖拖拉拉地起了床點了燭火,將門一打開,照見了玉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嚇得她差點沒有將燭台都丟出去.

    "你這是做什麼……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來嚇唬人."靈書哈氣連天,卻還是領了玉甯進來:"坐吧……桌上有涼茶,今兒個睡前剛泡的……"

    誰知,她剛抽張凳子坐下,就被玉甯的一句話給嚇得跌到了地上.

    "你幫我與少爺聯系,我有筆生意與他談."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5)


    相比于勿返閣的冷清,盼君樓在一夜之間一躍成為整個八大胡同最最車水馬龍的地方.閣外賓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閣內輕歌曼舞.

    有一佳人穿著異域風情的薄紗,在其旋轉起舞的時候垂落于兩旁的輕紗則會輕輕飄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女子的嬌容,惹得底下看客一陣貓爪撓心的難耐,不時發出一陣贊美聲,舞台上這翩翩起舞的美人就這麼沐浴在了鮮花與掌聲之中.

    本來心中有些疙瘩未解的琳琅,在三千寵愛又集于一身之時,始終還是嶄露開了笑顏,將諸多的煩惱拋于腦後.一曲舞罷,她足尖輕點來到台前與各位鞠躬致謝,只見白花花的碎銀與些薄紙銀票飛上了舞台,落在了她的腳邊.這便是她的打賞.

    琳琅愉快地笑著,心中多日以來對于自己的那些苦惱終究煙消云散.在這種眾星捧月的贊美與愛慕下,她選擇了低頭.這樣的生活太過于美好,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得到這般待遇了.琳琅心中沉睡已久的好勝心在盼君樓漸漸開始蘇醒.

    她嘴角帶著微笑一路由香兒陪伴著走進自己的廂房,窄小的階梯與小路上,但凡是見到她的仆人與那些煙花女子,都得低眉順目地與她行禮請安才離去.琳琅與香兒相視一笑,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盼君樓格局很小,但是安排給琳琅連帶香兒這個貼身丫鬟的住所卻很大,再加上整個盼君樓里對琳琅這個花魁的尊重之程度,可見鳳老板對她重視的程度.

    琳琅坐在梳妝鏡前稍作休息,想著這幾日以來做夢一般的生活,忍不住也輕笑出聲.初來乍道,琳琅還是非常害怕沈凝心會怒發沖冠跑來鬧場,畢竟自己是理虧的那個人.可是這一段時日下來,沈凝心不但沒來,甚至將勿返閣也關了門.她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想著小公子也不是那種潑婦罵街的貨色,又或者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與阿布托的事情吧.這種惴惴不安一直在琳琅心中盤繞,直到這幾日,琳琅徹底地享受到了鳳老板所說的花魁待遇.她的虛榮心一旦膨脹起來,便可以擠壓掉一切負面情緒,包括自己的恐懼與愧疚.

    "小姐,換這件可好?"香兒捧來一套精致的衣服,上頭赫然繡著靈鳳繡莊的頭銜.

    "哎呀."琳琅丟掉了手上拿著的金釵,全神貫注地欣賞著這一套她夢寐以求的衣物.突然她心中又一陣不安:"這不會是……"

    誰知香兒輕蔑一笑:"小姐,可不是那沈凝心弄過來的,放心吧."她啊,我給了她個下馬威,她還得接著.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沈凝心慍怒卻發不得的模樣,香兒心里便一陣痛快:"這個啊,是張公子送你的."

    "張公子?"琳琅的臉上暈起一陣嬌羞,顯然多多少少是動了些情,她本來滿心歡喜捧過衣物,不多一會兒眼神又暗淡下來:"送來個衣服有何用,他都不來看我."

    香兒但笑不語,只是跑過去開了房門.

    只見一清秀公子,站在了門口,言語間滿是寵溺與責怪.

    "誰說在下不來看琳琅姑娘了?"

    琳琅一愣,卻見張公子已經到了自己身邊,頓時驚喜交加.

    "哎呀!你,你是……"琳琅的語無倫次看在了張公子的眼里,他笑著扶著琳琅的雙肩讓其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近日事忙,有一批玉器剛到需要我親自驗收,委屈冷落你了."

    香兒見張公子已經與琳琅開始說些體己話,帶著笑容便走出房門,想著准備些上好瓜果點心招待這個貴客.剛轉頭,就見到張公子帶來的那個隨從冷冰冰地站在一邊,也不說話,看到她出來的只是瞟她一眼,又看向了地面.

    香兒撇了撇嘴,也懶得管這個下人的態度.心里想著等哪日小姐登堂入室,難道還怕你這個下人不敬不成.她的臉上浮現出的得意看在了那個隨從的眼里,那人一聲冷哼,香兒卻因為自顧自往前走著並沒有聽見.

    房內,張公子與琳琅保持距離坐著.琳琅心里一陣不滿,剛剛他扶住她的雙肩之時,她還激動了一下.誰知,他的親密舉動也不過如此而已.

    想起這一個月以來,琳琅的金主並不少,無非便是些心寬體胖的大老板罷了.雖然這些人有錢,有些還有些勢力.可是在琳琅心里卻還是不屑,琳琅畢竟是個少女,即便在她身上迫不得已的事情發生了太多,讓她不得不認清人心俗事,可是在她的心里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希望,這希望就像是一顆保護住美好的種子,悄悄隱藏在她的心里,只待著哪一天有人願意為她施舍甘露,生根發芽.

    琳琅的希望,在這個月快要過完的某一天成真了.

    京城里這位世世代代打造玉器的張公子的出現,讓琳琅的世界隨著他都從黑白變成了彩色.這張公子雖然是商賈,卻很是溫吞儒雅,不似阿布托那般驕縱野蠻,又不似白鴻那般清秀.他長得很一般,可是身上透露出的那股令人安心的氣質卻讓琳琅在看到他一眼之後,所想的便是怎麼樣去引起她的注意.

    說到底,琳琅好歹也是盼君樓響當當的花魁,她勾勾手指頭便會有成千上百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為了那一夜風流去掏銀子.可是,琳琅不想對這男人這樣,因為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是凡夫俗子.

    于是,她開始學品酒,學舉止.甚至努力回憶著在勿返閣的時候,那些小閣閣主以及沈凝心是怎麼做的.她只願,以後這張公子來盼君樓談生意的時候,只看她一人.

    終于,她的願望達成了.

    琳琅嘻嘻笑著,回憶著這些過往在她的心里便會有些許甜蜜滋潤她早已經干涸的渴望:"張公子,今日有空了?"

    張公子點點頭:"嗯,今兒個來本來是在下頭談生意.突然想起有好些時日沒來捧你場了,便將那一桌老人家丟在了下頭,自己跑來會佳人."說著,他俏皮的眨眨眼.

    琳琅掩嘴笑著,心里也很是開心.

    "那怎麼又想起送我一套衣服?"琳琅說著,又用手去撫摸那上等的絲質面料,眼中流露出喜愛.

    張公子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出了理由:"便是想送你,沒有其他."

    琳琅一陣,心中有些感動.只是這感動無法用言語表達,她的臉上頓時化作了兩朵粉紅的彩云.

    張公子看著低垂著腦袋的琳琅,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琳琅,我有一件事,一直便想問你個明白了."

    "嗯,你說便是."琳琅此時此刻小女兒家姿態盡顯.雙手還緊張地交纏宰了一起,並沒有發覺張公子話里的嚴肅.

    "你……曾經是阿布托阿蘇克貝子府上的寵姬?"

    琳琅萬萬沒想到,這句問話居然是從張公子嘴里出來.她頓時便覺得一盆涼水從頂上而下,將她的身子潑了個冰冰涼涼.

    "你……你……"琳琅心亂如麻,她四處張望著,卻不見香兒,心里更是沒了主張.

    張公子仿佛並沒有瞧見琳琅的慌亂一般,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與九阿哥手下的一些人多少有些生意來往,這樣的花邊事兒在內城里傳的快,商人之間傳得更快."

    "我……我……我……我是……"琳琅結結巴巴,實在不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承認那一段曆史.她怕張公子看到她點頭了,便會拂袖而去;可是,她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能夠將這個現實說成是謊言:"你聽我解釋……"

    張公子面色一沉,臉上有了些痛心的表情:"果然是你."他緊皺著眉頭,眼神里隱隱有些憤怒,琳琅卻完全沒看出來:"這麼說來……梵音的事情,果然也是與你有關."

    梵音?

    他居然知道梵音?!

    琳琅止住了無語輪次的解釋,立馬跳了起來,踉蹌地往後退.

    "你……你到底是誰!"

    她聲嘶力竭,只為他給她一個答案.

    告訴她,這不是一個騙局,只是她的多心.

    張公子沉默了.眼里有些不忍.他的沉默讓她更是心慌.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男人靜靜地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琳琅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臉上更是滿是驚訝,幾滴忍在眼中的眼淚滾落她都沒有發覺.

    "你……你……怎麼是你?!"琳琅往後退了又退,直至站到了房間的陰影里,還是在拼命往後躲著.仿佛這房門口站著的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要來索命的鬼魅.

    來了,終究是來了.

    琳琅噙著淚,望望來人,又看看張公子.只見張公子輕輕皺著眉頭,頗為恭敬地站在那個人的身邊.

    "琳琅,咱們終究還是見面了."

    玉甯滿臉笑容,站在了房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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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59:36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6)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沉默,明明站著三個人,只是沒有一個人再發出聲音.最後,張公子似是實在受不了琳琅那責問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拱手對玉甯說道.

    "小公子,在下在旁邊廂房內候著,那隨從就在門外,有事傳喚一聲便可."說完,他別有深意地望了琳琅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門扉剛剛合上,琳琅的眼神卻還沒有從那房門處離開.直到那印在窗欞上的男人的剪影漸漸地向右移動到看不見了,她才將自己的心收了回來.

    這種心如刀絞的滋味,似曾相識.琳琅知道,這叫做背叛.

    玉甯見她不說話,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坐在了原先張公子落座的地方.今天她是一身男裝前來,眉宇間英姿勃發,不仔細看,還真以為是個翩翩美少年.

    "……你來做什麼."琳琅在大驚之後,心中只剩下冰冷.心中千百次回放著剛剛的那些場景.原來,張公子早就認識沈凝心.原來,曾經的溫柔相待多半也不過是個陰謀.若說先前她對于梵音,對于勿返閣還心存愧疚.眼下,這種情緒早就已經蕩然無存了.

    "我為了進你這個房間,花了我個把月的時間,你就這態度?"玉甯一笑,一手襯在了圓桌上.看著琳琅臉上的陰晴變化,心中竟然沒有一絲得意,反倒是有些她說不出的情緒在里頭.

    畢竟是一道長大的,現今卻這般明爭暗斗,劍拔弩張.想不感歎這世事多變都不行吧.

    琳琅聽到玉甯的調侃,胸中怒火更甚,忍不住心中又多了幾分悲涼.原來那個唯一對自己尊敬且溫柔的男人,那個她琳琅一次蒙生下嫁之心的男人,他為她展示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也許,她到頭來對他一無所知,僅僅只是那張平凡的臉是不可磨滅的.可恨攪出這一灘子事情的玉甯任琳琅心中胡思亂想,卻又不解釋,嘴角帶著的淡定的笑容讓琳琅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任何微笑.

    "這盼君樓開了門做生意,你想來便來就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是什麼意思?"

    玉甯呵呵笑了起來:"不敢呐,但凡與小公子有關系的人都被你那好丫頭給攆了出去.不僅攆,而且還拳打腳踢.那如若是小公子本尊出現……哎,你們做事做得太滿當,逼得我只能另辟蹊徑了."玉甯說著,站了起身,背著雙手一步步向琳琅走去,臉上的微笑隨著步伐一點點隱去,最後只剩下一張冰冷冷的面孔.

    這一下確實是將琳琅給嚇住了.以前在勿返閣,二人免不了是斗嘴一番.只不過玉甯並沒有真正置氣過,而今她是悲憤滿腔,想著還未蘇醒的梵音,想著現今被人欺壓卻無處評理的勿返閣,想著琳琅以前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她早就已經笑不出來了.

    "琳琅,說實話,我很後悔."

    玉甯在隔著琳琅幾步之遙的位置上站定了.

    "我後悔給了你一次重生的機會,本想著你已經改過自新,沒想到你卻一錯再錯."玉甯皺著眉頭,言語里滿是心痛:"我姑息了你的性命,卻讓梵音身入險境,甚至牽連了整個勿返閣!"

    琳琅捂著雙耳,面對玉甯的厲聲指責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昨日的不堪與愧疚,今日的心痛與悔恨,被玉甯這幾句話催生著,肆意蔓延在她體內.讓她無處可逃.終于,她忍受不住心中的激動,大聲吼道:"勿返閣也好,梵音也罷!與我何干啊!"

    玉甯聽到這嘶吼,點點頭也表示贊同:"是與你沒干系,可是那場命案總與你有干系吧.琳琅,你不要說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你說什麼?!"琳琅的心猛地一收縮,她慌張地抬起頭來望著玉甯,可是除了冰冷她什麼也看不到.或許,她還是不要看透比較好,這層冰冷的面具之下,已經再也沒有對她的心軟.

    玉甯好似沒聽到她的問話一般,回頭又緩緩走向桌邊圓椅:"平日里還真是小看了你家香兒,現在我倒是要重新好好審視一下你們主仆二人了."說著,玉甯特地頓了一下,轉過頭來望著琳琅,卻發現她仍然在驚訝地望著她,好像是不懂得她在說什麼一樣:"你可知道,香兒趕走了多少與我小公子有牽連的商賈?除此之外,我倒是連盼君樓的地界都沒辦法靠近了,防著我得很呐."玉甯皺了下眉頭,似乎是滿腦子的疑問:"我說琳琅,你們怎麼這麼怕我呢?或者說,為何如此防著我?惹得我想與你來敘敘舊,就只能花些金子銀子與少爺做個交易,讓人家的人帶我進來.哎,到了這個地步,居然是到了這個地步."玉甯搖著頭,話語間竟是不信與惋惜:"這樣的場面在你我之間,若是擱在幾年前,琳琅,你會信麼?"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琳琅心里頭的防線被玉甯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話給徹底擊潰了.她的話在她心里引起了共鳴,這種共鳴讓琳琅的自我催眠都成了泡影,所有的堅強都分崩離析了.

    "我來……我來,果真是為了見你一面,有些事,總要說清楚的."說罷,玉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突然門嘭地一下被人打開了,就見站在房門外的那個隨從扭著個在拼命掙紮的丫鬟進了房內.

    "你們干什麼!干什麼!"香兒憤恨一轉頭,瞧見玉甯赫然站在房里,眼神更是凶狠:"沈凝心!你來這里做什麼呢?!小心我叫人將你哄出去."

    啪的一聲,玉甯冷眼看著那隨從一巴掌打在了香兒臉上.香兒頓時頭暈腦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香兒!"琳琅跑了過去,轉過臉來望著玉甯,滿臉祈求:"凝心妹妹,就看咱們姐妹一場,放了她吧."

    玉甯冷哼一聲,揮揮手那隨從默不作聲地將香兒丟進琳琅懷里,又關上了門,守在了外頭.

    "這是少爺的人,香兒剛剛若是再囂張那麼一兩寸,他殺了她也是有可能的."玉甯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好好管教她為好,有些人不是你們該惹的."

    "琳琅知道,琳琅明白."琳琅抱著香兒慌忙點頭稱是.

    誰知香兒並不買帳,捂著臉狠狠地盯著玉甯看:"你到這里來,到底是有什麼事,盼君樓根本就不歡迎勿返閣的人!"香兒吐了一口血水在地,掙開了琳琅的懷抱,琳琅想去拉住她,她卻已經到了玉甯跟前:"你們到底要怎麼樣啊,啊?勿返閣早就一敗塗地了,別纏著咱們不放行不行?好好管著那個沒人要的梵音吧!"

    "香兒!!"琳琅驚呼出聲,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才十六歲的小丫頭怎麼會說出這種話語.她抬頭瞧見玉甯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心里更是害怕.

    玉甯與香兒對視了半天,忽然就笑出來了.

    "香兒,我可不怕你會說出梵音的下落.告訴你,你們的事情我清楚得很.那件案子的事情,還有琳琅和那個婦女的關系,以及你們在阿布托周遭下了多少工夫,我都已經一清二楚.你准備比揭底?好啊,你盡管來便是."

    香兒這一下徹底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小姐與她的所有秘密而今都抓在了玉甯的手里,雖然已經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香兒卻仍然死硬地頂了回去:"你說什麼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呵呵,你不懂沒關系.我要個下人懂有什麼意義."玉甯瞟了她一眼,爾後定定地望著正在顫抖的琳琅:"你懂,就可以了.你是主子,知道應該怎麼管個不聽話的奴仆.只要我聽到了任何關于梵音下落的風聲從你們這里飄出來,我傾盡財力,讓你們二位沒個容身之所還是很容易的.況且,我大可不必這般破釜沉舟,本來你們的把柄多的是,你說呢?"

    "凝……凝心……"琳琅張著口啊啊了半天,最終只叫出了玉甯的名字.

    "不要這麼叫我."玉甯搖了搖頭:"我對你很失望,現下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念想,此後井水不犯河水是不可能了,只是你們最好別逼我,說人私密的這種下流手段不到萬不得已我做不出來.申雪,你好自為之."

    玉甯說著,揮袖走出了房間,留下這主仆二人,呆若木雞.

    走廊上,張公子與他的隨從默默跟在玉甯身後,見她心事重重也沒有做聲.突然玉甯站定,轉過頭來.

    "張公子不必跟著奴家了,奴家一人回去便成."玉甯扯著唇角想笑,誰知弧度還沒有拉開,她便已經失去了偽裝的興致.

    張某人見他低著頭,沉吟了片刻又問道:"那麼,小公子您是否答應了少爺的……"

    "自然是答應與他談這筆生意了,他已經為我完成了條件."玉甯點點頭,一人緩緩走進了夜色中.

    那悲哀惆悵的背影讓張公子充滿了疑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完結)


    "這麼說,你是答應與我合作了?"忘憂庭院大廳內,春意盎然,趕走了些許早秋的寒意.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著秋雨,天色也染成了一層白灰.少爺望著眼前這個淋雨進來的少女,淡淡地再次確認了一遍她的回答.

    良久,玉甯緩緩地點了點頭.細雨在她的發上結成了晶瑩透亮的珠網,隨著她輕微的動作在閃閃發光,少爺眯著眼看著這光景,不知道是在沉思,還是在贊美.

    "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與我做這件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當事人都已經點頭了,少爺卻還是有些猶豫.

    玉甯抬起頭來,嘴角一彎,勾出一抹笑容:"你是怕我沒想清楚就意氣用事的答應了,中途突然抽腳,讓你得不償失?"

    少爺不答,只是品著手中的茶,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呵呵,你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肯定會依約為你做一件事的."玉甯拍了拍身上的雨露,些許水滴順著她拍落的方向騰空而起,劃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弧線:"說吧,你是要做什麼,竟然要我幫忙."在任何人看來,少爺是無所不能的,在玉甯看來,更是如此.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切的人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玉甯有點鬧不明白了,難道當今皇上不知道他的存在麼?如若真是不知道,可見少爺隱藏自我能力之強,讓這天皇老子失了這一大片地下國土而不自知;如若是知道,也可見少爺能力之大,已經讓人忌憚無比,只得睜只眼閉只眼來保全這樣表面的和平.所以,玉甯確實心里沒有底,他到底要她做什麼.可是為了一個信字,她還是來了.

    "嗯……"少爺沉吟了一番,從袖里掏出了一張紙,看來是早就寫好了的:"我想讓你在表面上為我出個頭,盤了這家當鋪."

    當鋪的名字躍然紙上,其中這家店鋪的地段,主人等等不甚詳盡.巧的是,這當鋪明面上的主人,竟然便是琳琅的金主之一.玉甯愣了一下,抬頭瞧見了少爺算計的笑臉,他知道,當玉甯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會不答應.

    "這人可有錢莊."玉甯的冷靜出乎少爺的意料,他點了點頭將那張紙要了過來洋洋灑灑地寫了個名字.

    "他這錢莊可不是一般大,在京城的只不過是個主銀號,此外在河北,河南和山東都有他的錢莊,所以他的銀票可是很有信用的."

    玉甯望著這個名字淡淡笑了一下:"其他的我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他的主銀號叫什麼就行.你能夠查出更多的信息的話,咱們的勝算就多了更多."

    少爺一愣,臉上露出了些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莫非是想……連著這人的錢莊也一起並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人的幕後老板是誰?"

    "……你不是也知道麼?明明知道還要盤了別人的當鋪?既然如此,多個錢莊也無所謂吧."

    "……小公子,當鋪丟便丟了,可是錢莊里頭魚龍混雜,藏著這個人的驚天秘密也不一定."說到這里,少爺突然愣住了,低頭思考了片刻,爽快地說道:"好,那便依了你."

    玉甯考究地望著少爺又恢複了微笑的臉,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麼這麼快便答應了,是不是剛剛一席話倒是點醒了你什麼?"

    少爺笑著點點頭:"算是吧,說不定我要的東西,它不在當鋪,或許不單單在當鋪.光是這兩點原因,便足夠讓我頂力支持你做這件事情.只是……這事兒有風險,從此以後你便與我少爺共同進退了,不後悔?與我這樣的人……"

    少爺的這句話說得別有深意,讓玉甯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可是這些她都已經不在乎了.

    "與你一條船,總比一個人苦苦支撐要來的好.那麼,便這麼說定了.這些店鋪的消息幾時能給我."玉甯揚了揚手中薄紙.

    "好說,三日後.待我落實了遍全部告知與你."少爺接住玉甯揉成團丟給他的那個薄紙之後,便就著燭火將之燒掉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

    玉甯背著少爺站定在大廳內,望著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的秋雨,心中滿是悵然.

    "麻煩你,做事隱秘些,我不想讓靈書和白公子知道這件事情."如若他們知道了,有很多事情說不定就難以去做.畢竟,玉甯已經不是從前的玉甯,凝心也不再是之前的凝心了.

    "好,這我一定辦到."雖然玉甯看不到他,少爺還是點了點頭.她的這點想法算是與少爺不謀而合的.他,也不想讓靈書知道這一些.每每想起那個火爆起來敢與之對視,工作起來卻又沉靜專注的妮子,少爺的心中便一陣溫暖.

    待他從自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玉甯早就已經冒著小雨出了他的庭院.

    只見他唇角一勾,微笑的幅度更大了.

    今天真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沒想到意外的發生,便讓命運推著沈凝心向著自己所想的方向前進了.

    小公子,你到底是會一敗塗地還是自此成就商業梟雄的霸業呢?

    不管如何,這些消息都足夠自己記上一筆了!

    赫那拉王府之內

    允鎏冥思苦想,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是這賬本太棘手了?"玉風湊上前去,很是後悔自己帶回來個燙手山芋扔給允鎏:"不然我再把他帶回去丟給那個老狐狸."說著,玉風作勢要拿走允鎏桌上那本薄薄的書.

    "不."允鎏一把按住他的手:"是我自己沒看明白,也沒想通."

    "咦?怎麼個不明白法?"玉風抽回手,又坐到了凳子上.他沒看過那帳,只是聽少爺的講述,自然也不明白里頭到底有什麼.

    "那些數字,不像是銀兩數.倒像是某種符號."允鎏攤開一頁,指了指書頁上:"你看,雖然都是有人名,卻像是只寫了姓氏,後頭便都成了符號.這果真是少爺所說的那種花名冊?"

    玉風扶著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你可別問我,我剛看腦袋都大了.或許……或許是弄錯了吧?"

    "不會.少爺這人,雖然我不太待見,可是做事可謂滴水不漏.他若說賣個人情給你,便一定是個人情.至于我們看沒看懂,就不是他該管的了."

    玉風聽罷,咬牙切齒:"這和擺了咱們一道有什麼分別?"

    允鎏不說話,繼續翻著那書頁,突然他頓住了,他看到最後一頁那里,明顯有撕下來的痕跡,而且看樣子撕下來的頁數很多:"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什麼?"

    "也許……這本是花名冊沒錯,可是咱們只拿到一半."

    而那一半,才是解開迷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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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03:58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1)


    風波過後,勿返閣又開張做起了生意.雖然不似以前那般熱鬧,卻也不是那般冷冷清清.玉甯知道,是那日自己威脅的話語起了作用.自此之後,盼君樓的囂張氣焰確實是收斂了許多,卻也不免偶爾在暗地里下絆子.

    不過,玉甯對此不甚在意.告誡閣內各位同僚,能躲就躲,不與他們起沖突,也不和他們搶生意,更不與他們較真.表面上看,是玉甯為了保全勿返閣的安甯選擇了息事甯人.實際上,是玉甯清楚,盼君樓的逍遙日子沒有幾天了.

    少爺要求小公子出面想辦法盤下的那個當鋪老板,姓吳,這個吳老板財大氣粗,一直都是盼君樓後頭的頂梁柱.不過,光只是一個商賈並沒有辦法將盼君樓的腰板挺得如此硬挺.這一切,都是因為吳老板身後的那個真正操控著的人.他掌握著天下幾乎一半的財富,不僅如此,他還操控著朝廷內一般的大權.這人,便是當朝左相.

    由于吳老板的錢莊與當鋪明里是個人產業,暗里左相早就占了好大一部分,再加上此人本來就位高權重,吳老板巴結都還來不及,便將一些本該自己行駛的權利都雙手捧給了左相,自己也只不過是個執行者罷了.

    而盼君樓恰恰也因為這一層關系成了官家商賈之間洽談會面的場所,想這八大胡同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想要在這里買消息,不然便是去盼君樓,不然便是找少爺.之手後者要價千奇百怪,若給金錢往往太過昂貴,再加上少爺本身是潛藏在黑暗里的蛟龍,很少有人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于是各個行當的男人們帶著各自的心思與目的便在盼君樓相聚了.

    左相也因此能夠在這里得到各種各樣的消息,一時間,盼君樓便成了他所默認的保護場所.大家心里都清楚,除非有其他的地點被左相看上了,可以作為盼君樓的頂替.否則,盼君樓的跋扈人人都得受著,對于盼君樓的不滿人人都得忍著.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即便是在這里得到的消息,到頭來還是鳳老板狠下心來用錢財或者世間珍寶從少爺那里換來的.而現在這個真正的消息來源,卻在與他們心中的商界傳奇小公子暗地里頭聯合了起來,准備一舉拆了盼君樓的後台.

    玉甯坐在房內,讀完最後一頁少爺剛剛送來的消息,實在是受不住眼澀,于是便放下了手中那一疊厚厚的薄紙.閉目養神,腦子里頭在慢慢回放著剛才得來的那些消息.

    很顯然,自己若是用那種方法盤下吳老板手下的當鋪,首先就得弄斷他的財源,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他的錢莊弄得癱瘓,運營不得.最好慢慢消化,據為己有.

    只是……

    玉甯輕輕歎了一口氣,這麼一來,難度便大大上升了.即便是編了一個圈套,也不一定會讓他往下跳.光是現在簡單想想,玉甯便已經想到了三個大難點.

    一來,是資金的問題.靈鳳繡莊的錢財玉甯是萬萬不會去動的,如果讓白鴻發現,那麼他一定會百般阻止自己.玉甯知道自己現在走得是顫顫巍巍的獨木橋,她不想自己落水的時候將無辜的白鴻也拉進了渾濁不堪的河水里.那麼,她就得與少爺開口,這麼一來,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又會額外為他做些事.

    其二,便是隱蔽的問題.做這些准備工作一定要隱蔽,不動聲色才行.一直到吳老板他自己抱著那些財富進了圈套,他們慢慢收網的時候,玉甯才能夠大張旗鼓地干,將事情往大處做.已經在圈套之中的吳老板一定便會垂死掙紮,誰知這掙紮得越厲害,圈套就會勒得越緊.說起來,這隱蔽性還成了整件事情的關鍵.

    再來,便是這幫手的問題.吳老板與另外一家錢莊的謝老板同為左相手下兩大錢莊的大掌櫃.在眾多的商賈同僚間,這兩個人的關系是最好的.所謂同吃同穿也沒什麼,據說就連上香閣找樂子,都愛找相仿的姑娘,甚至便是同一個.玉甯認得這個姓謝的,因為他與吳老板同是琳琅的金主.當然,這二人的交好程度她也了若指掌.

    如若好不容易讓吳老板的財源斷了,這位姓謝的仁兄插上一腳伸出了援手,那他們的全盤計劃就付諸東流了.

    玉甯輕輕地又歎了一口氣,一一思考著對策.突然覺得頭有些疼,便輕輕捶打起來.

    正在這時,自房外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眼看著便要到房門口了.玉甯倒也不慌張,慢慢將那些攤在桌上的資料全都放進了竹筒里.剛蓋上蓋子,房門便被打開了.

    "小姐!不好了!"

    來人原來是醒兒,話語之間滿是焦急.

    "怎麼了?"

    "主樓那邊有個主顧喝得盡興,咱們這里似乎是有人伺候不周,他正在那里鬧呢.小姐,您還是去看看吧."醒兒雙手緊緊交纏在一塊,想起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厮被那個發了酒瘋的男人揪著,打得臉上盡是紅腫硬是不敢吭聲.她的心里便滿是心疼.

    "好,我這就去."自從梵音醒來之後,玉甯便見到了二個當初的出塵.不吃不喝,整日以淚洗面.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無法,一番合計之下,云霜只得先搬去別院,料理梵音的生活.玉甯則再一次地成為了勿返閣的大當家.

    這幾日是冷清慣了,突然有這種熱鬧大家都不習慣,好些奴仆都聚在那個小閣旁邊往里望著,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別在這里杵著了,都去忙吧."玉甯一聲令下,大家都散開了.玉甯微微朝里看了看,似乎那些想要勸架的人在那個鬧事的人的瞪眼之下,都識趣地退開了.

    真不知這人是誰,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玉甯想到這里,面色一冷.

    最好不要是盼君樓的人,不然我打了一頓還要綁回去來個以牙還牙.

    玉甯深吸了一口氣,擺了個笑臉進入了小閣,剛看清那人的面孔,她便愣住了.下意識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後頭.

    不對,這人怎麼長得如此面善啊?

    玉甯探出頭來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嗯,真的很面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謝老板,您息怒.何必和一個下人過不去呢?"

    勸架之人的話語傳進了玉甯耳朵里,玉甯身子一震,頓時那人的面容也在腦海里清晰起來.

    對!!他就是和吳老板交好的那個人!

    震驚之間,一條妙計靈光一閃已上心頭.

    只見玉甯一笑,利索地從柱子後頭走了出來,向那個正在盛怒之中的中年男人走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2)


    玉甯剛走進小厮與謝老板,就清楚地看到了小厮那稚氣的臉上依稀有些青紫,眼淚在眼眶里頭打著轉,硬是沒有流下來.雖然是滿眼的恐懼,可是本著做下人的原則,仍然帶著笑容對著謝老板陪不是.

    謝老板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這些討饒,將那些湯湯水水潑在小厮身上還不夠,眼看著幾記老拳又要下來了,小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謝老板且慢!"在人們的驚呼聲中,倒是一個嬌柔的聲音挺身而出.

    "誰!"謝老板滿身怒氣,正愁著沒人發泄,現下又有一個上門的.他猛地回頭四處尋找,卻見玉甯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許是喝了太多的酒,謝老板居然一時沒有認出是小公子,見是個弱質女流擋了他,滿臉的不屑:"爺在這里找樂子,怎麼?小娘子要來湊熱鬧?"

    聽到這種調戲,玉甯倒也不惱怒,只是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奴仆們將其他客人請出去好生款待,心想著我這一次免不了要陪上些銀兩討好那些被你攪了飯局的客人,我還不從你這里撈回來?那我就不是小公子了!

    "謝老板,您啊,還真是喝多了."玉甯一邊說著,一邊便將謝老板緊緊揪著小厮衣領的手退了下來:"你是怎麼一回事兒?怎麼伺候謝老板的?"這話聽起來與其說是責備,更像是關懷.可是對于謝老板來說,這句話算是給足了他的面子,頓時怒氣也減了不少.

    "回沈姑娘的話,是……是……"小厮心有余悸地瞟了謝老板一眼:"是這位大老爺已經喝了兩大壇子的醬香酒了,我見他還想要一壇子,便勸解了幾句……誰知……"

    哦,原來是到我這里來借酒澆愁的啊.

    玉甯心里笑了一下,可是又忍不住疑惑起來,既然是借酒澆愁,怎麼不去琳琅那兒,那里還有他的心儀美人常伴左右呢.

    "怎麼?!以為本大爺出不起銀子?!告訴你!老子有的是銀子!!不比那個什麼吳老板差!"謝老板聽到小厮的解釋,就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噴著滿嘴的酒氣語無倫次地罵起來.

    玉甯的疑惑從這只字片語之中,迎刃而解.心中醞釀的計謀更是有了幾分把握,不過,畢竟是沉穩慣了,玉甯還是想確定這謝吳二人是不是確實出現了些分歧,而這分歧又因為什麼.

    "就是,謝老板來花錢,你倒是攔著不讓了?平日里頭怎麼教你的?快去拿幾壇封了好幾年的醬香佳釀過來,這一次,算是勿返閣請了!"最後一句話,玉甯是對著謝老板說著,臉上還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

    小厮一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玉甯連忙使顏色:"快去啊,我都說話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哦,是!"小厮點點頭,捂著傷連忙逃離了這個醉酒的瘋子.

    小閣之內,一下退了個乾淨,只剩下謝老板與玉甯.玉甯緩緩走到飯桌邊,見那些菜肴原封未動,早就已經涼透了.桌上擺著的兩個酒壇,一個已經空了,另一個卻還有一些.她二話沒說,將酒倒進了兩個酒杯之中.

    "來,謝老板,奴家來陪你."玉甯說罷,將一杯酒遞了過去,自己則是一飲而盡.翻杯示人,一滴也沒有留下.

    "好,好!爽快!"謝老板見有個陪他喝酒的人,一下就樂了,也是好爽地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而後他便又坐回了飯桌前,又道了一杯.只是他端酒壇的雙手已經有些不穩,每倒一下便灑出許多,整個小閣內充滿了美酒的香味.

    "……謝老板,何故在此借酒澆愁呢?"玉甯也不心疼那些她平常視如珍寶的佳肴美酒,若是只憑著這些便可以套出點什麼,那也是筆利滾利的買賣.

    "哼……借酒澆愁,我這哪里是愁?我這是憋屈!"說完,謝老板又憤憤地灌了一杯水酒下肚.

    憋屈?

    玉甯皺了一下眉,實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問.

    "姑娘,你說!吳家錢莊和謝家錢莊哪個有錢?!"

    "這怎麼能比,當然是不分伯仲了."玉甯笑了笑,雙手取過謝老板手上的酒壇,為他斟酒起來.

    喝,你多喝點.

    看樣子已經是半糊塗了,你喝多了我好辦事.

    "不分伯仲……笑話!!我謝家怎麼會和他不相上下?!我謝家!!"謝老板使勁拍著自己的胸脯,咚咚之聲像是擂鼓一般,聽的玉甯膽戰心驚,生怕他就這麼把自己給打死了:"我們謝家錢莊,比他吳家錢莊更有信用,更有錢!要不是!要不是……唉……"也不知道謝老板是想到了什麼,神情一下萎靡起來:"不說了,不說了,喝,喝酒!"

    "是,是,奴家這就為您斟上."玉甯連忙又為他斟滿了酒杯,還沒等她停住,謝老板已經將酒杯拿了起來.囫圇飲下,似乎是想要用這些酒水沖淡掉點什麼.

    "她……她琳琅算什麼?算個什麼!!竟然……竟然也會擇客人了,啊?不過就是個見利忘義的小賤人!想她當初在勿返閣的時候,我就捧著她了,別人都忌憚九爺不待見她,我還是在捧著她!換了個東家,倒是天天和姓吳的膩歪在一起!所以說這勾欄里的小蹄子一個比一個無情!都是些一山看著一山高的主!"

    謝老板罵罵咧咧,玉甯則忙著在一旁收集著她所想要的信息.這麼說來,吳謝二人現下是有漏洞可尋了,因為琳琅在這二人之間,與那個吳老板相處得更為熱絡,所以這謝老板心中不平了.

    當然,這肯定是導火索.不是本質原因.不過,不管怎麼說,終究是讓玉甯找到了個可以撕裂他們二人關系的地方.

    玉甯的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的笑.琳琅的這種選擇她一點都不意外,更何況琳琅身邊還有個處心積慮的香兒.玉甯不用想都明白,謝老板一定是也連帶著受了香兒不少的氣,卻發作不得.

    這吳老板雖然錢莊沒有謝家大,偏偏就好運攀上了左相,就連謝老板之後為左相效力,還是吳老板牽線搭橋的作用.眼看著自己財大業大,卻被這左相面前的紅人,昔日自己的小弟——吳老板給吃得死死的,哪個男人都會心里有所不滿吧.這種不滿積壓的越久,爆發出來就會越猛烈,只要玉甯能夠找到一個臨界點,便可以將自己的那三個難題給解決掉.

    那麼首先,就得博得謝老板好感,讓他常來勿返閣.這樣玉甯才能夠一步步實行自己的計劃.

    "哎,謝老板莫氣了,這琳琅她總是這樣,你看勿返閣這般光景,我也不是無可奈何麼?想通了便好,何必與這種人置氣呢?"玉甯苦笑著搖了搖頭,為自己與謝老板再一次地倒滿了水酒.

    謝老板一愣,酒勁讓他平日里頭表現給外人的防備都消減了不少,聽到玉甯的話,心中更是又愧疚又後悔.當日就不應該與吳某人和馮老板合計將琳琅給弄到盼君樓,本想著將佳人挪到自家地盤,自己可以天天相對,倒也不失為一件樂事.誰知這琳琅,轉臉就不認人了.平日里不是很明顯,但是只要吳老板想要單獨見她,她便會將他謝老板拋卻腦後,還有個小丫頭拿著雞毛當令箭,趾高氣昂地對她傳話,眼中的戲謔看得他惱怒萬分.偏偏這個囂張的小丫頭就是動不得,因為琳琅不僅是花魁,更是盼君樓大老板的新寵.

    "謝老板,這一杯我敬你.勿返閣一直以來,都仰仗您的支持呢."謝老板聞言更是受寵若驚,趕忙端杯仰頭,所以並沒發現玉甯算計的眼神.

    "不敢當,不敢當啊."謝老板擺著手,心中悔意更甚.望著勿返閣的蕭條,想著昔日的繁華,突然有種同病相憐之感.這種蒼涼的情感來的猛烈,竟然讓他的酒醒了不少.不過之前自己說過些什麼,竟然模模糊糊記不真切了.

    "我……在下該走了,姑娘您且留步吧."謝老板踉蹌地站了起來,似乎是要逃開這種壓抑的氣氛.

    玉甯關切地扶著,將之攙扶到門口,眼見跟隨而來的謝府的下人就要到身邊來攙扶他們的主人,玉甯滿懷關切地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謝老板的身軀微微一震,眼睛都有些濕潤.

    "謝老板,勿返閣所有人都知道感恩,之後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便都來勿返閣坐一坐.奴家隨時在這里候著."

    話剛說完,那下人便已經來到謝老板的身側,將之扶進了轎子里.從他蹣跚的步伐中,玉甯看出了他此時此刻的掙紮.

    呵呵,掙紮吧,掙紮吧.

    既然是鐵了心讓離間你們二人,我便有的是時間慢慢瓦解你的防線.

    玉甯一笑,轉頭關上了大門.

    此刻夜已深,玉甯披著滿身的酒氣進門,想著馬上會傳來香兒的絮叨聲,誰知背後傳來的是滿是戲謔的男音.

    "怎麼滿身的酒氣?"少爺捏著鼻子,不滿意地用扇子扇了扇.

    玉甯一愣,轉過頭道:"你怎麼來了."

    少爺呵呵一笑:"我見你丫鬟一直在這里守著,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讓她睡了過去,已經將之抱進她的房間了.你說什麼她都不會聽到,放心吧."

    玉甯一皺眉,心想這少爺也太隨便了,醒兒好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說抱就抱的.少爺見她不說話,也不想去深究,自顧自地問.

    "那日你說要好好想想,現下想到些什麼了?"

    玉甯瞟了他一眼:"你看起來好像有些迫不及待,那個當鋪里頭到底有什麼你如此介懷的?"

    "呵呵,還不是我的生意問題?況且,少爺做事向來漫不經心,我也是想來就會來的人,沒有任何催促你的意思,不用多想."

    "……我剛剛送走謝老板."

    "哦?就是謝家錢莊的那一位?可巧了,他怎麼會來勿返閣?"少爺折扇一收,一臉輕松,一點也不見驚喜.

    玉甯撇了撇嘴,顯然他是知道姓謝的來了她這里,才會專程過來一趟吧.玉甯懶得拆穿她,就著他的話講了下去:"似乎是因為琳琅與吳老板有了些裂痕.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呵呵,這可有意思了.傳聞說這二人十幾年友誼,從來就沒紅過臉.今日竟然為了個琳琅惹得其中一個跑到你這勿返閣來喝悶酒?"

    "人心……不可測."玉甯低著頭,似是歎息一般.

    少爺若有所思,任玉甯一人沉浸在心事之中.

    "那你可有計劃了?"

    "已經在實施了,等到時機成熟,還得請你上場?"

    "我?要我做什麼?"

    "給他點甜頭嘗."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3)


    個把月以來,勿返閣的生意不見任何明顯的好轉,卻也不似以前那般冷清.主要的原因是那謝老板自上次醉酒之後,總會帶些好友之類有意無意地來勿返閣捧捧場.

    勿返閣與盼君樓相比,自然沒有那麼勢利.盼君樓今日,居然還會仗著有後台,依著自己的性子來選擇客人.在玉甯旁敲側擊之下,願意與謝老板前來並常駐于此的商賈多半都是在盼君樓受過氣的.突然來到勿返閣,賓至如歸的舒暢讓他們流連忘返,盼君樓在不知不覺之間,失去了許多個潛在的金主,卻渾然不自知.

    其中最大的一只溜掉的水魚便是謝老板.

    "來,謝老板,咱們今日喝的這杯酒,您嘗嘗是什麼味道?"玉甯一直以來,只要得空,便會陪著謝某人品酒聊天.謝某人也漸漸地被玉甯的博學多才與機敏所折服,想著自己之前如此偏愛琳琅,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不過畢竟是置氣的想法,沒有過多少天,謝老板已經開始有些想念那個女子的曼妙身段了.玉甯席間見謝老板不做聲,不知道又是在尋思些什麼,心不在焉的很.于是便用謝老板人生二大愛——品酒——來帶回他的注意力.

    謝老板聽到有新的酒品,迫不及待地拿著旁邊的茶水漱口,將還留在口里的菜肴美味都去掉了,才端起了酒杯,先是輕輕一聞,香味濃郁.

    "嗯,醬香不假."

    這個喜愛醬香美酒的男人笑眯了眼,見玉甯點頭贊許,更是來了勁.這一刻,那個忘恩負義棄她而去的薄幸舞姬早就被他忘卻了.聞了之後,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鼻翼間再也沒有這酒香,謝老板才抿之清嘗.

    不消一會兒,他的臉上便泛起了陣陣紅暈.看來,這酒的後勁十足.還沒等玉甯說話,謝老板便已經拍桌哈哈大笑:"好酒,好酒,不似燒刀嗆辣,不似江南花酒沁甜無味,這,這,莫非是山西那兒的……汾酒?"

    "正是."玉甯點了點頭,將玩味在唇間的酒杯放下,謝老板自己正品得盡興,並沒有發現玉甯的酒杯原封未動.

    "呵呵,我說小公子,你真是夠朋友,到哪兒尋來的此等上品.看樣子,可是上了一定年份的啊!"謝老板酒性大開,一直以來的憋悶與不滿瞬間就隨著這酒香飄散而灰飛湮滅.玉甯明白,等他冷靜之後想起這一次不經意的贈禮,一定會銘記在心.她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不多不多,康熙四十年造."玉甯從一旁的小厮手上拿過那酒壇,將底部給謝老板看後再將那一壇子酒都放在了桌上.震動之下,壇身上的黃土點點灑落:"這酒,你可別小看了,這可是當日釀成出倉之後,當日便趁著滿月之時,埋入黃土之中寸許,小心珍放,整整十年之後才拿出享用.所以,這汾酒,溫之,暖人心肺;冷之或現喝,香氣逼人.滴滴珍品,謝老板的手可別再抖了."

    "你……哈哈哈哈,你這個鬼靈精啊."謝老板搖著頭,知道玉甯在打趣他那日酒醉失態:"此等好酒,謝某要拿什麼……才能換為己用?"

    "嗯,謝老板,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過確實是真的."玉甯將那壇子往謝老板面前一推,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一整壇,免費贈您."說著,玉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什麼?送我?"謝老板很是驚訝,滿臉的不信.突然作為商人的警惕感又上了心頭.他狐疑地看了看帶笑著的玉甯,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亂.

    玉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心思,嗔道:"瞧吧,瞧吧,心里把在下給想偏了不是?"

    "咳咳,哎……這,這說的是哪里話……"謝老板雖然與玉甯同是商賈沒錯,不過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十歲去了的小姑娘說中心中所想,而且這想法又頗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堂堂男兒也禁不住汗顏起來.

    玉甯望著謝老板那憋得通紅的臉,噗哧一笑:"行了,小公子也不玩您了.這壇酒啊,可不是我的.是我一個朋友的,他提議將這一整壇佳釀送與您."

    "哦?你的朋友?"

    "嗯,是啊.他啊,對這東西懂得比我多多了,況且同樣是做生意的人,早就耳聞謝家錢莊的大名,聽說您這幾日總會來在下的小閣來暢飲一番,忍不住便想將自己的珍藏贈送與您.不過……謝老板猜對了一半,他也確實是有事相求.所以,讓在下來個牽線搭橋,謝老板,如何?看在這壇酒的份上,見還是不見?"

    "這……"謝老板皺緊了眉頭,按照平常的習慣,他斷然會拒絕的.可是他一來舍不得這壇好酒,二又不想當著面便去駁了小公子的面子,畢竟人家在他最最失意的時候,不計前嫌,還與他把酒言歡,即便是再沒有良心,多少也會念著些情誼的.

    見個人罷了,到時候他若要提什麼要求,行不行主動權還在我這兒啊.

    思罷,謝老板滿臉和藹的笑容,點點頭道:"那便見上一見,說實話,那位仁兄拋磚引玉用的妙哉.讓老夫都迫不及待,想瞧瞧他是何方神聖了."

    "好!謝老板爽快!"玉甯爽朗地笑著,一轉頭道:"張公子,您都聽到謝老板說的了,還不出來見人?"

    話音剛落,小閣內房的門簾便被一把折扇挑開了,只見一偏偏公子從內房出來,站在了桌邊,嘴角含笑拱手道:"在下張子庭,久仰謝家錢莊謝老板大名,失敬失敬."

    謝老板這一下眼珠子都蹦出來了,他揉了揉眼睛,才確定自己沒看錯,他不就是那個同樣捧著琳琅的張家玉器鋪的當家張大少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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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05:47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4)


    "你,你不是……"謝老板吃驚地指著張子庭,看看玉甯又看看他:"你不是捧著琳琅的那位……"

    "謝老板真是好記性,沒錯,在下還曾經與謝老板喝過幾杯,本來還想著,這種小事像謝老板您這樣的大人物早就已經忘了呢."張子庭笑了笑,仿佛根本就沒有看到謝老板眼中的疑惑,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桌邊:"謝老板,在下可否坐在這兒呢?"

    "當然,當然可以,請便,請便."謝老板連連點頭,見張公子如此客氣,也不好再問下去什麼.只是,心中的疑團仍然在打算:"您不是……與吳老板私交甚好麼?"

    "唉,那也不過是酒肉朋友罷了.若說私交,經不起考驗啊."張公子慚愧的擺了擺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謝老板看在眼里,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他的話勾動了他的心弦,不自覺地也對張公子多了幾分信任.

    玉甯見謝老板已經接受了張公子的突然出現,並沒出現任何明顯的抵觸情緒.輕輕一笑:"那二位聊著,想要什麼酒菜盡管與小厮說,我且去閣內四處轉轉,也該去犒勞犒勞那些多日以來前來捧場的熟客了."

    張公子二人起身目送小公子離去之後,便又再次坐下開始了今日真正的聊天.

    "聽小公子所言,張公子是有求于我?"

    張公子輕輕點頭,並沒有任何想要迂回的意思.看起來,這一次是不得不來,不帶任何掩飾.

    "那是……"謝老板小心翼翼,不想把話說滿.他信任小公子是一件事,可是小公子的朋友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不是說全不信,至少也要多一個心眼.

    "在下的玉器鋪最近找到了新的貨源,只是……"

    "只是什麼?"

    張公子抬頭望著謝老板,左右看了看輕聲說道:"那是個玉石礦."

    "什麼?玉石礦?"謝老板這一下也來了興趣,心中明白了個大概,估計這張公子求的是大筆的開鑿資金,想到這里,他忍住了心中激動,仍然平靜地問道:"是哪里的玉石礦呢?"

    "慚愧,不過是地處遼甯的瑪瑙玉礦罷了."張公子笑了笑,竟然有些靦腆羞赧.

    謝老板點點頭,心中的防備算是又被瓦解了一些.如若這張公子回答的是陝北藍田,或者是新疆和田亦或是云南綠松,謝老板就算是相信,也會打個半折;而這資金,他是更不會出了.想這些地方偏僻又路途遙遠,他又怎麼能夠完全掌控到自己資金的來去目的?但是這張公子說的只是東北,謝老板清楚,張家玉器鋪的商隊四通八達,雖然去南方與西北方向的也有,不過,遠在東北的實力更為雄厚.所以,謝老板心里已經對張公子的話信了七分.

    "哦?瑪瑙玉礦,有多大的存量,估計過沒有?"

    張公子見謝老板來了興趣,微微笑著一擺手,就見他的隨從雙手捧著個巨石前來,謝老板揭開一看,竟然是一塊還沒有切開的玉石塊.

    "這……"

    "這個是在下的商隊拿回來的一批采樣中的一個,所有玉石塊中就只這個最大.現下,便贈予謝老板您了."

    "這,這,怎麼使得.無功不受祿啊."謝老板連連搖頭,生怕收了這個,自己便不得不拿錢了,一點考慮的余地都不會有.

    誰知,張公子輕輕笑開了:"謝老板盡管放心,在下也不是那種訛詐的人.您只要拿回去,切開瞧瞧,如若真是像在下說的那般好,您自然會給銀兩與在下來開那個玉礦不是?而這塊玉石便整個贈給您,便當作在下的利息.如若是個廢的,咱們剛剛說的那些話,就此作罷.如何?"

    謝老板聽到這一席話,又望著那個大如榴蓮的土塊,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吃虧.便點點頭答應了這項合作.

    "好,咱們就碰杯飲盡這汾酒三回,算是擊掌為盟了!"說罷,張公子舉杯便與謝老板暢飲起來.

    ……

    勿返閣花園小亭之內,有一男一女二人.女子坐于亭內,望著水中睡蓮,男子負手望著天空皎潔月色.

    "這麼說,事成了?"玉甯輕聲問道.

    "咱們又不是誆他,現下花了血本消除了他的疑慮,哪還有不出錢的道理."張公子的嗓音依舊那麼溫溫柔柔,卻有些冷淡.

    玉甯點點頭:"謝老板也是個仗義之人,咱們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了日後他與吳某人之間的隔閡更大.對了,你說那個礦……開采不了多久?"

    "沒錯,這個,少爺與在下都合計好了.多半等到那只老狐狸發現,想要分一杯羹的時候,咱們就得關礦走人了.他的銀兩,就只能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玉甯望著張公子的背影,只覺得這男人現下心中滿是苦澀,讓她有些難受.

    "沈姑娘但說無妨,少爺說了,讓在下與你們合作期間,盡可能對你有問必答."

    "張公子既然如此眷顧琳琅,為何會參與到這項計劃中來?"

    張公子的身子一震,微微歎了一口氣.

    "原因有二.其一,不得不做.幾年前,在下窮途潦倒,甚至沒有銀兩為父母治病的時候,是少爺資助了在下,讓在下一展所長.才會有今日的張氏玉器鋪.不過,這麼一來,在下就等于是簽了個賣身契,少爺所拜托的事情,在下不得不做.這其二……沈姑娘所言不虛,在下就是因為眷顧琳琅姑娘,所以才會願意參與到這計劃中來."

    "這是……為什麼?"

    "如若姑娘想不通,在下便反過來問姑娘一個問題,如何?"

    玉甯一笑:"請說."

    "沈姑娘莫非覺得,現下的琳琅果真是真正的她麼?現下她的處境果真是對她好麼?在下只希望,一切浮云飛散之後,琳琅姑娘向前望去之時,會看到,有一個人還在那里等著她,那個人,便是在下,如此一說,沈姑娘可懂了?"

    玉甯側著頭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

    "是的,我想……我明白了."

    也希望,琳琅也能明白.

    世間之事,如贊美,如浮華,不過是過眼云煙.只有用情之真切之人,才會不在乎任何其他,默默等待著他心中的另一半.只為日後為她綰青絲,只為日後與她化秀眉,只為日後讓她懂得,有人在愛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5)


    果不其然,就在謝老板找人切開了那塊玉石的二日,張公子與謝老板的生意便成交了.事後玉甯才從少爺那里得知,給與謝老板的那塊大玉石,切開之後就好比薄皮西瓜一般,只有些許一圈是無用的.遼甯的長白玉與瑪瑙玉交雜著長在了一起,塞滿了整個土塊.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謝家錢莊提供資金,張家玉器鋪提供人力與技術.剛剛開始,大家行事都十分低調.可是當二塊一如之前謝老板拿到的那塊大石,甚至比那一塊更要大,開出的玉石更要圓潤之後,張家玉器鋪一下名聲大噪起來,連帶著他的親密合作伙伴——謝老板.

    有的人說他是走了狗屎運.

    有的人戲稱他是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畢竟,投錢于這樣的行當,可不就是一場賭局麼.眾目睽睽之下,他堵了,而且滿載而歸,讓人豔羨之余又很是眼紅,心里想著怎麼這樣的好運就到了他的頭上.

    謝老板的這種離奇際遇也給勿返閣再一次地帶來了客源,因為,發財夢誰都在做.只不過,命運總會在不經意之間眷顧一些不起眼的人罷了.

    眼見著勿返閣的生意慢慢回溫,鳳老板雖然覺得不足為患,心中還是有些不服氣.真不知道這個閣樓怎麼這麼邪性,陰魂不散得很.不僅姑娘們個個有性子且標致,這閣樓的生意竟然是怎麼樣都打壓不下去.想起還像是在昨日發生的那一切,喚作是哪個青樓香閣,怕早就關門走人了吧.

    鳳老板心里清楚的很,勿返閣得以起死回生多半就是因為那里頭有個能夠妙手回春的小妖精.她所指,便是玉甯無疑了.

    同樣與鳳老板笑不起來的便是琳琅和香兒.琳琅自與玉甯見面之後,心中感情更是複雜.她是有愧疚,卻恨玉甯竟然利用張公子不惜一切代價前來威脅,她更怨張公子為何就這麼一去不複返.當她心煩意亂之間,她又一次聽信了香兒,將所有精力放在了吳老板身上.

    "吳老板可是盼君樓的大老板,小姐只要拿著他的心,還怕沒有出頭之日?"香兒如是說.

    天知道當時她怎麼就鬼迷心竅,竟然將這話記在了心里.或許,她僅僅就是為了報複張子庭的欺騙.那日她看到張子庭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吳老板的手攬著她的腰肢,他臉上冰冷憂傷的樣子,讓琳琅的心里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暢快.

    那不是痛,那是一種舒暢!

    琳琅的臉上帶著嬌豔欲滴的笑容,那般嗜血.張子庭到最後再也不忍心去看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琳琅的視線之中.

    也就是那一瞬間,琳琅的耳邊再也沒有剛才的喧鬧.她只是覺得,她的世界,又一次開始空蕩蕩的.偌大的房間,只住著她一個人.她天天盼著那個想要走近她心理來的陌生人來敲門,可是,她每次卻將他趕走.

    因為她怕.

    他知道了她太多的過去,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自己的不堪他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張子庭還能承受多少她的不堪.她更不知道,張子庭之後依然來找她,到底是為了沈凝心,還是單純地來看她.

    琳琅悲哀地發現,她早就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只能隨著本能,隨波逐流,任命運的浪潮將自己的身體扔來扔去.她累了,想歇息.可是,身邊唯一可以說話的香兒,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弄潮兒.她想放手的時候,她就制造更大的潮汐,將之拋到空中,讓她離月亮更近些.琳琅站在離廣寒宮最近的位置向下望,卻見潮過之處,一片荒涼,尸橫遍野.

    "小姐,小姐."香兒的聲音進入了琳琅的腦海里,琳琅一愣,發現自己端著杯,竟然發呆了很久,連忙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剛剛有些失神了."說罷,她嬌笑著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

    "呵呵呵呵,你看你看,這你就不應該了.怎麼陪著吳老板的時候都走神呢?"與吳老板經常一起進出盼君樓的熟客說話了,話語里似乎有些調侃,也有些責備.

    不過,這些都沒有進入琳琅的心里.

    琳琅的心現下已經被滿滿的虛無給占滿了,因為看不見,所以抓不著.

    "這是哪里的話兒呢,琳琅剛剛只是不太懂得諸位所談論的事兒,所以……唉,真是對不住呢.不如,琳琅自罰三杯如何?"酒已經倒滿,琳琅想都沒想便又喝下了一杯.喝彩聲不絕于耳,香兒面帶微笑,誰都沒有看出來,她這是在借酒澆愁.

    三杯罰畢,酒席被琳琅掀起了一個小**.**之後,大家的神情又開始變得平靜起來.就好像剛剛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剛剛所謂的喜悅也只不過是偽裝罷了.琳琅靜靜地看著這些人,心里卻是在想著他們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及現在所談.

    "真不知道那張子庭哪里來的好運氣,居然就這麼讓他找著了那麼大一個玉石礦."這個感歎的人本來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卻因為資金等多方面的不夠一直找不到貨源,無法,就只能讓自己的心血成為攀附吳家錢莊的一根藤蔓.他本以為,每個白手起家的玉器鋪都得走上他這樣的道路,誰知那後起之秀張子庭卻偏偏不是這樣.

    那麼大的一塊玉石啊,切出來里頭完好無損,幾乎全是上等的瑪瑙玉.光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里就泛著酸水.人大概都是這樣,看到與自己相同類似的人與自己走一樣的路不會表現出多少不服氣,可是當那人因為一點點運氣就青云直上走上了與之完全不同的陽關道,人,便開始抑制不住內心的這股矛盾的心境了,這便是嫉妒.

    "是啊,更沒想到的是,謝老板怎麼會與張子庭合作了?"席間說出了大家的疑問,只是每個人都沒有回答,頗有默契地看向了一言不發的吳老板.

    只見吳老板皺著眉頭,臉色仿佛不是太好.大家剛舉杯想吧這個沉重的話題岔開,包廂的門卻被打開了.

    "喲,各位,都在這呢?"謝老板笑容滿面,沒有之前的沮喪落魄,現在更是意氣風發.坐在廂房內的人面面相覷,再一次看向了吳老板,不知道應該主動打招呼還是不打,一時沒了主意.

    "怎麼?都傻了不成?是謝某啊."謝老板謙虛地拱手道,與在座的每一個商賈行了禮.大家為了不與他撕破面子,不得不站起來回禮.現在這謝家錢莊早就已經今非昔比了,大家只希望這謝老頭的記性能夠壞點,光記住他們以前的好,忘記他們以前的種種不屑.

    只是,自己想來都覺得滑稽.因為那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做什麼值得讓人家記住的好事.

    "老朋友,近日來可好啊?"謝老板坐到了吳老板身邊,笑眯眯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琳琅.

    琳琅手足無措,看向了香兒.香兒一直伺候在身邊,當然是聽到了有關于張公子與謝老板的傳言,一時間也沒了想法.只是繃著臉,站在那兒.心里暗自責怪著自己太急于求成,讓琳琅就那麼公然與謝老板冷漠相對.

    "謝老板,怎麼有空上我的地界來了?聽他們的說法,你最近可是忙得很啊."吳老板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酸味盡顯.樂得謝老板心里好不痛快,也就不計較他的那種刁鑽語調.

    "再忙也得回來看看老朋友不是?有了新伙伴,可不能就回頭忘記昔日舊友了.這點道理,謝某還是明白的."謝老板話語一出,房內的氣氛立馬便降到了冰點.在座的諸位誰都知道,謝老板不僅是在說今朝的事情,更再說之前吳老板與他的情誼.只是明知道他是在指桑罵槐,卻找不出任何字眼反駁,吳老板的臉氣得更是鐵青,主要是對著這些平常圍繞在他周圍嗷嗷直叫的隨從賓客,他的臉面已經掛不住了.

    謝老板是何等狡猾聰明的人物,瞧見房里的氣氛變了,也知道該點到為止了.他站起身來,從袖內掏出一件物品,琳琅一愣,待看清的時候,臉已經煞白.

    這是一塊由瑪瑙玉與長白玉打造的上等玉佩掛件,飾有青麻色流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謝老板手里的這一只竟然與張子庭腰間佩戴的很相似,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這微妙的差別,誰都沒看出來,就只有琳琅.

    謝老板見琳琅臉色變了,以為她是被這價值連城的東西給震撼到了.心中更是痛快.今日他來,本來就是沉著這些見利忘義的小人齊聚一堂的時候來當眾給個下馬威的,雖然她不想弄得如此僵,但是想起昔日那些人的所作所為他便咽不下這口氣.

    "琳琅姑娘,這是在下贈予給你的玉佩掛件,好好收著吧,這可是剛剛從遼甯那兒運過來開的玉石."琳琅顫抖著接了過去,張子庭的笑顏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琳琅心中萬分激動,緊緊攥著那塊玉佩,像是得到了個寶貝一般.

    吳老板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惱怒.

    "好了,在下今兒個還得在雙鳳樓宴請一下其他訂貨的商賈,也沒個閑工夫在這里耽擱了,諸位請便,在下便不做陪了.吳兄,過幾日,到小弟那兒,走動走動?"謝老板如是說,呵呵笑著離開了廂房.

    直到謝老板的腳步聲完全聽不見了,廂房內都寂靜無聲.琳琅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手心里緊緊攥著那個玉佩像是要將它揉進身體里一樣,香兒不知琳琅為何會如此失態,滿心疑惑.正想去扶住小姐,吳老板騰地一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從琳琅手中奪去了那塊玉佩.

    "啊!"玉佩在琳琅的眼前被人擲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不要!"她伸手撿了那些碎片,溫潤的寶玉因為她捏得太用力竟然也刺破了她的掌心.

    "真是個下賤的東西."吳老板冷冷一哼,不知道是在罵琳琅,還是在罵別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廂房.本就是過來作陪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主角都離席而去,便自覺地散了.

    走到琳琅面前時,大家都會遞來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可是琳琅並沒有在乎這些.

    她一次不去在乎這一切,只是緊緊握著那些已經碎了的殘片默默哭泣著.

    哭聲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血與淚一起混雜著滴在了靜靜躺在地板上的玉上,順著光滑的表面又流到了地上.

    這血淚與碎玉,怎樣,都融合不到一起.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6)


    那塊碎掉的玉佩掛件與張子庭的相似,並不是巧合.它恰恰便是張子庭隨手贈予謝老板的幾個樣品中的一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確實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謝老板偏偏就拿了這一塊與張子庭隨身佩帶的掛件相似的物件送了出去.

    琳琅的失態像是一貼猛藥,激得平日里冷靜沉著的吳老板亂了陣腳,畢竟,只有琳琅一人明白,她看重的根本就不是這昂貴的玉佩,而是透過這玉佩看到了朝思暮想與她多牽絆的張子庭.

    總之,在這一系列的陰錯陽差之下,吳老板的反應出乎少爺的意料.

    "就這些?"報告的人是一直跟在張子庭身邊那個不說話的男人,問話的是一臉驚訝的少爺.

    男人點點頭,沉默地走到了少爺身後.少爺臉上的驚訝卻並沒有從臉上退去,他又望向了坐在一側客位上的張子庭.

    "就這麼簡單?"

    張子庭心里雖然心里滿是訝異,卻也只能點頭確認:"回少爺的話,現下看來,確實進展得非常順利."

    "這哪里是非常,真是太順利了.少爺我還真是有些不適應……對了,烏,為何琳琅看到那個玉佩的反映會那麼大?又為何姓吳的老頭突然這麼沉不住氣了?不過是三日過後而已,就開始查張家玉器鋪的底細了?"少爺忍不住又轉頭望向烏,烏則看向了低頭不語的張子庭.

    少爺心下了有了幾絲分明:"原來是張兄弟設的局?"

    張子庭苦笑,搖了搖頭,過了好久才組織好語言娓娓道來:"我確實是想到了按照謝老的性子,一定會在自己事業有成之後炫耀一番,所以備了好些小玩意兒.那個玉佩掛件……小弟是有私心的."

    "私心?"少爺嗅到了消息的味道,立馬彎起了眼,揮揮手讓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烏退下去了:"好了,現下忘憂庭院就只有我們二人,有什麼私心,咱們二人說道說道."

    張子庭歎了一口氣:"小弟並未完全依照您的吩咐,都是用價值連城好上加好的玉石打造,單單便是對那個玉佩掛件下了功夫,做成了與小弟所佩帶之物相似的模樣."說著,他習慣性地撫摸著腰間的古玉,眼里的惆悵更深了:"怕就怕謝老板會挑了其他物件去氣人,這樣,琳琅就看不到了……誰知……"

    "誰知,琳琅不僅看到了,謝老板還偏偏送給了她.而她的反應也大大出乎你的意料.張賢弟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夠偶爾想想你,卻不想試出了真情?呵呵,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少爺干笑了兩聲,張子庭還真是聽不出一點恭喜的味道.

    "少爺您……"

    "……雖然兄弟的這點真情我不好評價,不過,還是勸你見好就收吧.你了解那個女人多少?她的過往,你可一清二楚麼?"少爺搖了搖頭,見張子庭又悶不做聲,知道自己難得的知心話被這位仁兄充耳不聞了,他也就懶得再管:"不過,她倒確實對你動了些真感情,至少現在看來是如此.如若不是她的失態,也不會有吳老板這般狗急跳牆了.呵呵,到頭來,還是自尊要了他的命!"

    "那麼,接下來……"

    "嗯,等幾日再說,魚若確定上鉤了,咱們再收網也不遲.只是到時候你動身離開京城出游的時候,烏可得還給我.還有事情,交給他做."

    "那是自然……"張子庭微微笑了,只是笑容中的惆悵怎麼也抹不掉:"說起你這個隨從,下手可真是狠啊."

    當日烏的那一巴掌,所用力氣之大,清脆得連坐在隔壁房間的他都聽得一清二楚.當時他的身子一震,生怕這力道狠勁的巴掌是打在了琳琅身上.

    少爺淡淡地笑開了:"烏要是不狠,怎麼能夠一路保護著我長大又坐上這個位置呢?"

    兩個睿智的男人沉默相對,一直以來,這樣的沉默在他們之間很是平常.之于少爺來說,張子庭不僅僅只是一個契約在手任他擺布的一個棋子,更多的倒像是知己與同伴.多少次,他們共同進退,若是有什麼大動靜,少爺一個想到的人便是張子庭.

    "好了,少爺,小弟這就先回去了,時候也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月色披灑在張子庭的身上,像是為他蓋上了一層變幻莫測的披風.

    "子庭,我說的,都是真的.事成之後,你的那張賣身契,我便可以在你面前燒成灰,從此你便不再受它束縛了."

    張子庭站于庭院之中,轉過頭來,少爺坐在陰暗里,借著大廳夜明珠的光芒,他看到了張子庭眼里的真誠.

    "你我亦師亦友這麼多年,子庭知道,即便不燒那東西,少爺您也沒有任何奴役子庭的意思.所以,子庭想求另一件事情."

    少爺眉間一動:"哦?你可改變主意了?"

    "是的,我改變主意了."

    "當初可是為了能夠銷毀掉那張賣身契才願意做這筆交易的,現下你反悔了,豈不可惜?眼看近在咫尺."

    "不會後悔."

    "好,你要什麼東西."

    月光下,少年默默低下了頭,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里盡是溫柔.

    "我只想知道,琳琅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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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7)


    十一月初的某日清晨,年關將至,各個商家忙忙碌碌,為的便是在年前將今年的事情全都了結了.省的將一些瑣事拖到明年,實在是不吉利.

    謝老板現在正在京城謝家錢莊最大的一家里頭與掌櫃議事,正在說著話,平日里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攪他的隨從匆匆忙忙地進來了.

    謝老板眉頭一皺,責備的話還沒出來,就被那人幾句耳語說得沒了脾氣.

    "嗯,老夫先出去瞧瞧,仿佛來了個重要客人."謝老板抱歉地笑了下,便挑了門簾子出去了.

    只見大廳的一角,平常供客人休息處默默站著一個舉止得體的年輕人,謝老板皺了下眉頭,因為這個人他很面生.

    "哦,是謝老板吧?"年輕人見有一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走來,背後就跟著那個剛剛進去傳話的隨從.常年跟著東家東奔西走閱人無數,一看便知是他要找的人.

    "嗯,你們東家呢?"謝老板也沒有多做寒暄,實在是因為他太著急了,眼見年關將至,玉石礦的續簽還沒有敲定.可恨這張子庭又幾個月不見人影,怎能不叫他心急.

    年輕人大概是張府的下人,滿臉愧疚:"所以官家要小的來遞個話,真是對不住,您找咱們東家好些時候了,可是咱們東家這一回是去了云南,地遠路偏,怕是要過了年關才能回……"

    "唉,唉,這,這怎麼得了."謝老板拍著大腿:"那,那遼甯那個玉石礦,豈不是擱淺了?"

    這種拿主意的問題,下人自知也無法回答,只能閉上了嘴.

    "你先回去吧,我先掂量幾天."謝老板見他不說話,更是煩躁.下人見已經下了個軟綿綿的逐客令,不走不行了.況且這種簽契約的大事,對方正主不在,他自然是要多想想便輕輕退下了.

    剛出謝家錢莊沒走幾步,下人還沒有拐到那個巷子口,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你做什麼?"張府現下在京城也算有一定地位,下人不信會有哪個強盜會如此愚蠢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張府的人.

    果不其然,那人討好地笑著,輕聲問道:"這位可是張府的小哥?"

    "是又如何?"張府下人警惕地問道.

    "哦,哦,我家老板請您過去一趟,現在,立刻,馬上."

    年輕下人狐疑地打量著這人尖嘴猴腮的嘴臉:"你家東家又是哪位?"

    他的問題剛提出來,擋住去路的人馬上便露出了一臉自豪的表情,仿佛說出來的那個名號不是他主人,而是他老子:"就是吳家錢莊的大東家,吳老板啊!"

    下人一愣,警惕性更是上升了幾個檔次.想吳家錢莊是個什麼來頭,有必要這樣親自上門來找他們張府麼?想都沒想,年輕人便趕忙推辭了.

    "不,不,小的還有事情,還有事情.得回去稟報一聲,回見,回見."吳家的下人萬萬沒想到,抱出老爺名號之後居然達成了反效果,剛想去追,卻見這年輕人腿腳麻利得很,早就跑進了人群.他若再去拿他,未免有點興師動眾.東家有令,一切都得悄悄行事.

    無法,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吳宅.

    剛一進門,就見老爺正坐在亭中喝茶.他惴惴不安地上前去:"老,老爺……事情沒辦成……"

    吳老板此刻一手拿著佛珠,亭中小幾上不僅放著茶具,更是放了一尊正在燃燒的香爐,他的身前,也攤開了一本佛經.那是釋迦牟尼一次布道時所講的嚴華經.佛珠在吳老板手中徐徐轉動,他聽到了報告之後,過了半晌才徐徐睜開眼睛,不見任何惱怒之色.

    "他若你請便來,我倒是覺得有詐."

    下人一聽連忙點頭道:"是,是.老爺說的極是.老爺真是英明."

    "行了,別在這里拍我馬屁了.與其說這些廢話,不如多下點功夫,想著怎麼能夠讓那張安在他主子回來之前,把玉石礦投錢的事情續簽到咱們這來.要快,趁著那個姓謝的還在猶豫的時候"

    "是,是……可是,老爺……為何您偏偏看重了那個張安下功夫呢?"

    "呵呵,本老爺做了個把月的查證了.這個小伙子,張子庭自從要親力親為督促玉礦的事情以來,各種瑣事都是交給他打理的,所以很是聽他的話.這一回,張子庭不在,續簽契約的事情,肯定是交給了他.這玉石礦每分每刻都要銀子啊,誰知這姓謝的沒見到正主就不敢簽下去.張安他肯定是急破了頭了."

    "可是……我可聽說,他對主子極其忠心,會將那契約簽給咱們麼?"

    "為何不會?我們是和老謝有點過節,可不是和他張子庭.商人之事,可不就是如此麼?猶豫一會,失了先機,就只能吃癟了."吳老板說著,不自覺捏緊了手中佛珠.心里再也難以靜下來.

    想起那日謝某人對自己的羞辱,他便胸中怒氣翻滾.

    "那,那……老爺,咱們是要給張安一點好處還是……"

    "不,不.千萬別這樣.咱們慢慢與他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簽訂了契約再給他些甜頭,他不是有個病重的娘親麼?你可以在那上頭下下功夫,可是千萬別讓他看出來你在討好他.不然的話,以張府那些人的機敏性,估計便也明白咱們是有備而來了.被人看出醉翁之意不在酒沒關系,重要的是,表現出的那份情誼要真.你可明白了?"

    尖嘴猴腮的下人稀里糊塗地聽著,半天不敢吱聲,吳老板搖了搖頭,對他耳語了幾句,頓時他的臉上便露出了得道的笑容.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的這就去辦."

    ……

    又過數日,當那下人笑容滿面地從張安那兒拿了一份契約回去的時候,抱著暖爐剛進房門的玉甯便在自己桌上放著一個紙條.

    醒兒已經睡了,這紙條上墨跡還未干.玉甯一笑,知道是少爺的人曾經來過.她就著燈光看了看,上書:魚已上鉤,收網擒之.

    玉甯淡淡笑著,將那幾個字用燭火化成了灰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8)


    這一回,張家玉石礦要的數額很大,大到吳老板平常見那些賬目上的天文數字不帶一絲震動的心都顫了好幾回.

    簽還是不簽?

    他是想了又想.

    若不是這一年以來整個錢莊存入的銀兩還算可觀,他是斷斷不會簽下這個契約的.

    望著白紙黑字,上頭還蓋著自己鮮紅的印章,吳老板的心依舊有些忐忑,更多的卻更是暢快.

    "東家在遼甯的玉石礦總共有三處,原先一直是在與謝老板合作,只是……他老人家現下還在猶豫著,眼看著那邊的資金就要接不上了,所以,只得另謀高就了."張安,也就是那個先前去謝家報信的年輕人,接過剛剛簽上了吳老板姓名的契約,輕輕地吹著氣:"小的也真是松了口氣,這過年之前還有一支隊伍要過去呢,若不是吳老板當機立斷,那小的就只能天天跪在謝老板的大門前頭,求他給銀子了."

    吳某人笑了笑,覺得這年輕人果真是會說話,想著張子庭這個小子還真是管理有方,說話也和藹了許多:"這是哪里的話,既然有機會,大家一道發財,和氣生財,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麼?"

    "吳老板說的即是,吳老板說的即是."張安微笑著,起身拱手:"那麼小的在此也不便久作逗留,免得打擾了吳老板的休息.況且,這前去玉石礦的事情,還得籌備一番,等快要啟程之時,小的自會上門來告知吳老板一聲,到時還請吳老板您能派遣一名隨從帶上需要用到的銀票前去.一次合作,這種規矩還是不能免,吳老板日後也會對咱們放心不是?"

    "好說,好說.小兄弟你且慢走,望咱們吳家錢莊與張家之間合作愉快."

    ……

    時間轉瞬而過,自從張家隊伍出發之後,吳老板便天天掰著手指過日子.越到了快過年的時候,便越是絕望.千百種可能已經上了心頭.

    那個姓謝的為何不上門來鬧呢?

    為何這張家玉器鋪的隊伍去了這麼久都沒個音信?

    難道,自己是太急于求成,被人下了絆子?

    此種疑問幾乎天天都會竄進吳老板的腦子里,弄得他夜不能眠,甚至平日里該處理的工作都讓他煩躁不堪.雖然說此去帶去的只是契約中所簽的一筆款子,對他與錢莊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可是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了.

    如若是被人訛了去,他還真是沒辦法找地方說理.畢竟那份契約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而且還是張家主子不在的時候.吳老板現在很後悔,悔自己當時怎麼就一時間被怒氣與沖動沖昏了頭腦,干了這麼不明智的事情.

    他這麼一後悔,就悔到了春節,大年初一那天晚上.吳老板一大家子的人圍在一起吃飯,他的大女兒也帶著女婿回了娘家,只是飯桌上的氣氛因為吳老板的郁郁寡歡怎麼樣都熱鬧不起來.吳老板的內人見是這種場景,想著干脆早些散了,她也好去和女兒好好說說體己話,順帶去逗逗自己剛滿周歲的小孫子,也省的一大家子人陪著這個糟老頭唉聲歎氣.主意已定,吳夫人剛還在張羅著這件事.吳家大門處便傳來了喧鬧聲.

    "謝,謝老爺……您,您這是……"管家攔不住氣勢洶洶的謝老板,只好哭喪著臉跟隨著來到了吳家大院內.

    吳老板本來有些沮喪,心里還在打著鼓,見是這麼個冤家在大過年的時候上自己家里來了,瞬間也強打起精神,隨時准備迎戰.

    "我說謝老弟,這大過年的,不在家里好好待著弟妹,怎麼跑到為兄家里來了?"

    謝老板眼一眯,惹得管家也退遠了好幾步,誰都看得出來他現下是怒發沖冠,飛雪下到他身上,立馬就融了.

    "好你個姓吳的,平日里稱兄道弟,現下卻下絆子搶我生意!?"謝老板怒極,掄起了袖子頗有干架的架勢.

    這話不提則已,一提也是觸動了吳老板暴怒的神經.什麼狗屁肥差事,根本就是你們串通好了的詐我錢財.現在那個張家的人一去不回,人影都沒見著一個,我還想要人呢!吳老板越想越憋屈,一扳筷子,嚇得吳夫人懷里的小孫子哇哇直哭.

    吳老板沉著臉走到花園里,反倒是笑了出來:"什麼下絆子不下絆子的,生意之事,你來我往,求的就是個緣分.這,還是賢弟教給為兄的,怎麼,今日還拿這件事情來傷你我二人的感情,未免也太不值得了吧?"

    怒火對著怒火,凌厲眼神對著眼神,一時之間,電光火石.就在二人幾乎要以拳為武器,以血肉之軀相博的時候,吳家大門再一次地被敲響了.

    "去,去開門!"管家站在旁邊膽戰心驚地盯著,沒閑工夫去招呼這種陌生來客,他隨便使喚了個小厮前去.

    小厮慌忙點頭跑了過去,這邊兩只已經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的老公雞已經再一次地又走近了一步.

    "姓吳的,你不仗義已經很久了.何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免得日後咱們朋友都做不成."

    "笑話,那日你在盼君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難看,今日又趁著大過年的來老夫的家里找老夫晦氣,難道這就是把我當作朋友?"

    吳老板爭鋒相對,越說越來氣.也忍不住掄起了衣袖.昔日同袍之誼,共同進退之情,早已經被這年過半百的二人拋卻腦後,他們所記得的,只是近幾年來,對方于自己的種種不滿與不厚道.原來,人心總是容易去遺忘一些年代久遠的事情,即便當時如何刻骨銘心.

    眼看著這兩個老身板就要掐起來了,誰對誰下了重手,另一個都是承受不住的,這可如何是好?

    官家急破了頭,正在這時,小厮卻又莽撞地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老爺,老爺,這是張家的,張家的伙計."

    這聲通報猶如炸雷一般,驚得眾人皆是一愣.只見跟著小厮進來的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棉襖厚重,眉上都結了一層薄霜,手里提著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似乎很重.

    "咦?謝老板,你怎麼在這里?"張安奇怪地問道,更是見到了二人准備干架的模樣.

    謝老板一時語塞,卻又因為合約的事情不想搭理他,所以默不作聲.吳老板則是迫不及待.

    "你,你回來了?"他問的小心翼翼,四處打量著,也看到了年輕人手中提的一個東西.

    "嗯,這次風雪太猛,咱們在路上耽擱了些.不過,還是將樣品帶了回來."說著,張安便將那布包輕輕打開,一塊土塊出現在大家眼里.

    "這,這是……"土塊雖然不大,可是薄薄的土層竟然也包裹不住其中的光芒,柔和的白色在雪影的襯托之下更是楚楚動人.吳老板一時間多日以來的埋怨與脾氣一掃而光,剩下的只有滿心的激動:"開了,開了它!"

    "什麼?就在這兒?"張安不可置信地瞧著吳老板,又有所顧忌地瞧了瞧謝老板.卻見後者的眼神已經有些呆滯,面容一下也蒼老了許多.

    "是,是,怎麼?張安兄弟沒工具不成?"吳老板看著這土塊周遭有了一圈光暈,便知道這貨品一定上層,即便是那麼一點都已經給足了他繼續與張家合作的理由,更何況,他也已經等不到明日了.正好也挫挫這個找上門來鬧事的老家伙的銳氣.

    "……那好吧."張安愧疚地看了謝老板一眼,取出腰間長刀,刀剛出鞘,在場所有人耳邊便嗡嗡作響.只見寒光一閃,那鋒利的刀刃劃破點點雪花一下便將那土塊一分為二.瞬間,銀白色的刀鋒便被奶白色的潤玉之色給染得更為閃亮,照亮了圍觀的每個人的臉.

    吳老板欣喜若狂,謝老板卻異常沮喪.

    這上好的玉石成色告訴了他們兩個不同的事實.

    謝老板知道木已成舟,再鬧下去也是失了身份,帶著已經支離破碎的友誼憤然離場,為的便是日後自己不至于太過于難堪,賠了夫人又折兵;而吳老板雙手捧著這潤如白雪柳絮的長白玉,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的興奮.

    果然這天下錢莊,一把交椅還是當屬他吳家!

    月夜下,雪還在一直下著.

    玉甯與少爺二人在這清冷的夜里坐在忘憂庭院內,少爺的怪誕她早有領教,此時此刻她卻有些不明白了.為何他在烹茶之時,卻偏偏要在點點白雪的花園之中,不去亭內.

    少爺望著猩紅泥爐之中,綠茶已經快要煮沸,趕緊將之勻出,隨手一扇,那爐火便滅掉了,他又蓋上小蓋,讓茶水溫在爐里,推了一杯置玉甯跟前.雪雖然已經下得不大了,但是因為時有微風偶爾會有些許雪籽掉進茶碗里.玉甯默不作聲,雙手捧著茶碗慢慢品著.看著雪籽掉入碗中,在自己眼前融化,又喝著溫熱甘甜的茶水,自然別有一番滋味.

    "怎麼,今日可是大年初一,我捎信讓你過來,你不覺得奇怪麼?"少爺淡淡笑著,看出玉甯仿佛與他一樣,也喜歡了這奇特的品茶方式.

    "有什麼好奇怪的,既然與你合作了,自然知道你的行事准則,如若不是事情又有了新進展,你是不會來找我的,我說的可對?"玉甯將茶碗放下,一心一意地瞧著白與綠的交融,幾番搏斗之下,雪籽居然開始浮在了綠茶表面,慢慢地移至碗壁邊上,幾番沉浮之後,才會消失不見.翠綠與雪白之間,倒有一些驚豔.

    "呵呵,與聰明人做生意便是這點好."少爺似乎很是暢快,輕輕哈著白氣,仰頭看了看天上月色.或許是因為今夜就快晴朗,月光竟然破了云層有了些亮光,而雪下的則更是微弱了.少爺與玉甯二人的影子,投射在雪地上,依著月亮,漸漸明顯起來:"吳老板已經信了張安,以後多半投錢都不帶些手軟的了.就是謝老板這回,事成之後肯定也是得罪了."

    玉甯淡淡笑了笑,白狐皮毛的領子襯著她嬌柔的面龐,少爺望著她低眉淺笑地模樣,心里在悄悄對比著她與靈書的不同.因為玉甯久久不答,他實在是閑著無聊.

    "如若是這件事情,你也斷不會來找我.謝老板那邊,我自會安撫好."玉甯抬起頭來,這些微的動作帶起的風讓她的劉海微微震了一下,發間的吊墜叮呤作響:"你可是還有其他事情?"

    少爺贊賞地點點頭:"子庭的那個礦,其實現下已經開不出什麼好東西出來了.不過倒也還能用,我估摸著算了下,依他們內行人的說法,多半要到年後才能徹底貧乏.不過吳家人已經簽了這契約,即便到時候發現了,想從中抽手都難.這期間,你能夠存進咱們當初說好的款子,且不讓他發覺是你做的?"

    "當然能.只要你願意幫忙."

    "讓我怎麼幫?"

    "找些互不相干,互不認識的商人,讓他們將咱們提供的銀兩分別存入吳家錢莊各個分號主號,見縫插針,無孔不入.時間間隔,每次存入的金額都得拿捏得當,不要引起他們的懷疑.你說,他們都互不認識,怎麼便知道是咱們?"

    "嗯,是說的有理.玉石礦采不出值錢的東西,吳家錢莊就得入不敷出.自然會動用這些存了許久卻不見得主顧大筆取走的款項.可是之後呢?"

    "之後?之後便更簡單了.讓你的人同時去銀號取."

    少爺一驚:"你的意思是……"

    玉甯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容,這時候,明月當空,雪已停頓.

    "只要他用了這些銀子中的一部分,而這些人當天當時同時去取,就一定會有一個人取不到銀子.到時候他拆東牆補西牆,都會有還不了的帳.況且,吳家錢莊分號遠在河南河北,偏偏東北沒有,讓他變賣了既得的玉石弄銀兩過來,也是遠水難救近火."

    "嗯……"少爺聽著聽著,眼里迸發出興奮的光芒.他興趣盎然地聽著玉甯的計謀,只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好奇過了.

    "再則,咱們所說去取銀子那日,一定是和子庭通好了氣,知道了玉石礦已經采不出值錢的東西來了.如若咱們的人取不出錢,他吳家錢莊的名號就會這麼垮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爭相前來兌換銀票,你說,吳家錢莊還會過得去這個坎麼?

    "所以,到了那時,主動權已經在咱們手中,咱們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什麼?"

    "呵呵,靜靜品茶,等他上門尋求網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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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08:35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完結)


    如日中天的錢莊生意與玉石礦的捷報頻傳,讓吳老板的疑慮完全打消了.他不僅快快樂樂地過了一個暢快淋漓的年,而且還將許多自己曾經因為資金而不得不擱置的計劃提前准備在年後執行,最重要的是,他與張家玉器鋪的合作成功,也得到了左相的賞識.

    因為吳老板總會從自己所得之中挑最最上等的原石進貢給明珠,如此一來,明珠平常萬分苦惱的用來打賞的材料一下便有了來源,對他來說,實在是為他鼎力支持大阿哥平步青云添磚加瓦.更何況,錢莊的生意做得越是大,他在那里存放的銀兩即便是再多,也不會有多少人懷疑這銀子的出處.

    雖然,這事情確實是掩人耳目的很,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眾人之中,已經有人懷疑了.這個人,便是赫那拉允鎏.

    剛剛開始,從玉風手上拿到這半本賬簿,說是左相賣官鬻爵的證據,他著實是慌了,不僅慌,而且更多的是不信.且不說這是舉足輕重的大事,輕信不得.這莫名其妙的記賬手法詭異至極,也讓允鎏的信任感總是搖擺不定.可是這幾日以來,種種跡象都表明,流言或許多半是真的,並非空穴來風.本來,允鎏思量再三,想壓在手里一段時間,切不要因為自己而打破了皇上苦苦維持的這麼一個索左互相牽制的政治平衡.誰知道,就在過年之後不久,索額圖便又找上了他.

    如若少爺一早便告知玉風,當日雇凶殺人,害的允鎏與小公子差點命喪河南的便是這位索相大人,如若少爺一早便道破索額圖做這些事情無非是想有點時間將自己與鹽案的牽扯抹殺個干乾淨淨,或許,允鎏現下心中會對他更加防備.

    可是,少爺雖然是個記錄消息的人,卻並不喜好作為被記錄的人,所以,他給玉風那半邊賬簿並不是要做順水人情,而是因為自己沒有告訴允鎏這種關乎他生死的事情,想用當日遠走南邊的鍾老板留給他的這個證據作為補償.那人在臨走之前,為了答謝少爺救了他一家子人的性命,更是說出了個驚天秘密.

    原來,當初為了查私鹽案子,允鎏盯上了萬壽錢莊的王老板,誰知沒有幾天那人便死了.其實也是這個貝勒爺歪打正著,萬壽錢莊與私鹽案關系不大,卻保有賬本的另外一部分!就因為這一點大阿哥略有耳聞,所以他還沒弄清楚什麼事情,就在自己的舅舅不再京城的情況下擅做主張,與無雙會勾結,將王老板給除去了.

    而現下吳家錢莊管理的分號與當鋪,都是以前王家的產業.這就是為什麼,少爺要絞盡腦汁將那些東西並過來.鍾老板曾經說過,東西就在王老板經常出入的地方.

    無巧不成書,正當少爺與玉甯結成聯盟准備蠶食吳家錢莊的時候,允鎏也因為索額圖的授意不得不暗中查詢左相貪贓枉法的證據,而那半邊賬簿自然是解開一切謎底的證據.

    當所有暗地里窺伺吳家的人的視線聚集在一道的時候,恰恰又到了玉甯准備開始收網的時候.

    年過之後,不到幾個月便到了早春.吳老板現下,是再也笑不出來了,短短三個月而已,自己那一個月的甜頭還沒嘗完,玉石礦竟然就再也沒有好東西送來.不是那種完全沒有任何玉石的土塊,便是開了也賣不了任何價錢的廢原石.吳老板知道,情況已經不容樂觀,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悔在當初不該鬼迷心竅,看到那些原石是那麼的完美無瑕,所以即便後來玉石礦已經開始偶有糟粕,他還是依然不信邪地選擇遵守契約,不停往里投錢.到最後張家玉器鋪的數額越要越大,幾次問他是否中途收手,可是人的貪念往往便是如此.別人越叫你收手,你卻越是做不了這個決定.吳老板咬咬牙,拒絕了張家玉器鋪的好意,他堵上了自己幾乎全部的積蓄,為的便是證明自己的好運沒有到頭.

    只是,現實與所想差距太大.現下吳老板已經完完全全地空了,與張家玉器鋪的契約也看要到年中才會終止,這張契約儼然已經不是一個聚寶盆,而是用來索他性命的.正在他想著應該如何填補錢莊中空缺的時候,吳家錢莊在四月初的某一天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京城主號有大主顧來取錢了,而現下他們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不僅如此,河南河北的分號也是八百里加急,連綿不絕的山路連夜跑了一天便到,帶來的都是壞消息.分號那邊也有大主顧前來取錢,可巧的是,他們約定前來支取銀兩的時候竟然是同一天.

    吳老板慌了,一手拿著京城主號那人遞交上來的銀票,一手拿著那兩張急著要錢借調的分號的通知,汗如雨下.直到現在,他才在心中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只是,心里還是不敢確定.

    "老板……怎麼辦呢?那位大主顧還在外頭等著呢."大掌櫃一籌莫展,其實,主號是有銀子的,但是那些銀子都是索相所有.吳老板若想動,便一定要給左相說.不,不能和左相提起這事情,如此經營不善,他之後還能得到重用麼?況且……如若真是有人刻意為之,當初存入大批銀兩的時候就給他布了個死局,讓他握著大把大把的現銀卻不敢亂動.這數額太過于巨大,明目張膽地匆匆運往,別說路上不安全,也會讓左相更是到了風口浪尖,謠言也會成為真實的.更何況,那麼大一筆數目,即便是用這些贓銀也填不了那個口子吧.

    "……難,難道每個分號都有人說定了是在哪天取?"吳老板結結巴巴地又問了一遍.

    大掌櫃長歎了一口氣,緩緩地點了這個頭.

    陰謀,絕對是個陰謀!

    想他吳家錢莊林林總總總共有二十余家銀號遍布京城山西河南河北,怎麼會如此巧合,每個銀號都存入了那麼大一筆資金且都要同一天支取.他即便是顧及了這個也顧不上那個,眼看著吳家錢莊的信譽已經岌岌可危.

    "老板……您……"

    "……帶我去見見在外等的那個客人,將他請到小房里頭來.態度一定要誠懇,但是不要太過于卑微,不要讓其他客人看出不對勁."吳老板不愧是商場中的老手,即便敗局已定,還是能在最短時間內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好……"大掌櫃得到指令,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吳老板深吸一口氣,手中抓著那個銀票,坐到了小房慢慢等著.

    不多一會兒,還沒等他整理完紛雜的思緒,那位客人便已經進來了.大掌櫃連連點頭將那人請進房間,自己則關了門摸摸守在門外.

    吳老板抬起頭,心里暗暗吃了一驚.這是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人,他的心里更是肯定,這確實是一個局,只不過他鬧不清楚這局到底有多大,是否大到張家玉器鋪都與其有著關聯.

    "吳老板,在下前來取自己的銀子,怎麼就被請到這兒來了."年輕人滿臉狐疑:"莫非是銀票不對?"

    "不,不……額,請問這位,這位俊才貴姓?老朽應該如何稱呼您呢?"

    年輕人眉毛輕輕一挑,帶笑道:"免貴姓吳,被吳老板如此抬愛,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不知……在下的銀兩何時能夠……"

    "呵呵,這個嘛,不急,不急.來來,坐,坐."吳老板笑呵呵地張羅著,也不管年輕人是否願意,並且叫外頭的大掌櫃去沏茶端水,用的還是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大紅袍.眼看著錢莊都快沒了,一點茶葉又算什麼.

    年輕人微微皺了下眉頭,但也不好給人難堪,畢竟是長輩:"吳老板,您這是?"

    "呵呵,原來賢弟也姓吳啊,五百年前咱們還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呢……在下,有一事想請教……"

    "吳老板有何事要說,但說無妨,請教二字,晚輩愧不敢當."

    "好說,好說.嗯,就是這個銀兩……不知,呃……不知能否勻個兩日,晚些再來."

    年輕人先是一愣,忽然騰地站了起來,將端茶進來的大掌櫃都嚇了一跳,他冷笑了一聲,輕聲問道:"為何要晚輩晚些再來取?"

    "這,這……"大掌櫃與吳老板支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年輕人望了望手足無措的二人,了然地點了點頭:"莫非是錢莊生了變故,今日晚輩是取不出自己的銀兩來了?"

    "唉,唉,並不是,並不是.賢弟不用這麼大火氣,只是……只是……"對啊,只是什麼呢?事實便是如此,吳老板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搪塞的話能夠不讓人懷疑.

    年輕人微微一眯眼,便將吳老板手中的銀票拿去,正准備出門,卻被大掌櫃攔住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場面一時陷入尷尬之中,吳老板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道理.可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也只好厚顏無恥了.

    "賢弟,賢弟,並不是說不讓你取這個銀兩.只是,只是說,讓你勻個兩天,等過幾日,連本帶息一並給您,您看,任何啊?"吳老板諂媚地笑著,與年輕人繃緊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呵."年輕人哼了一聲,似笑非笑:"今天取不出銀兩,難道明日,後日晚輩就可以取出銀兩來了?"

    "這……"吳老板一時語塞,碩大的腦袋之上已經冷汗涔涔,現下他連綁了這人的心思都有.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走出了這個大門,吳家錢莊取不出大額款項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到時候,大家紛紛前來討要自己的血汗錢,甚至于沖進錢莊里頭……那他們一定會發現左相在這里的銀兩,如此以來,吳老板就只會越抹越黑,硬著頭皮背上有銀兩卻不肯出的罵名,更可怕的是,到時候他們若將這些動不得的銀子哄搶一空,他上哪里去找那麼多銀子去還給左相?

    "吳老板,晚輩勸您還是別打歪主意了."青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仿佛是起了憐憫之心,他歎了一口氣,又坐回了椅子上,吳老板見事情可能有轉機,立馬也跟著坐了下來:"我看這樣吧,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我只不過是替人辦事罷了,您若要有什麼苦衷,與晚輩的老板去說道說道."

    "你,你老板是誰?"

    年輕人微微一笑:"勿返閣小公子,沈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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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1)


    吳老板得到那個吳姓年輕人的指點,當天晚上便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勿返閣.望著這人來人往的朱紅色大門,他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真是陰溝里翻船,晚節不保啊.

    想自己是盼君樓的幕後老板,而盼君樓又仰仗著有他做後台,處處刁難勿返閣,那沈凝心會放過自己麼?他站在門前躊躇不定,順著人流離開又走到勿返閣門前.幾番來回之後,一狠心,還是入了大門.

    "這位小哥.勞煩通報一聲,就說吳家錢莊的吳某人前來找小公子沈姑娘議事,還請,還請……請小公子務必與在下見上一面."

    吳老板的自報家門一下便讓護院們面面相覷.吳家錢莊,可不就是盼君樓後頭的靠山麼?今日怎麼突然到勿返閣里來了?還指名道姓地要找咱們沈姑娘?

    "吳老板,這邊請,您先在小廳等吧."勿返閣的下人們頗有禮數,真正做到了賓至如歸.不論是誰來訪,就算是仇敵,只要他不是來搗亂地,就得以禮相待.勿返閣如此不計前嫌,不免讓吳老板有些汗顏.

    剛進小廳,四月海棠正絢爛,閣內的丫鬟為了讓小廳看起來更是雅致,便自作主張搬了一兩盆進來做下點綴.見有生客進來,低頭微微屈膝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吳老板從來沒有踏進過勿返閣,今天算是有生以來頭一遭.看著這些規矩得體的丫鬟和精致的擺設,吳老板心里的緊張感不由得也緩解了不少.突然他便有些明白了,為何許多男人即便是到了盼君樓買那一時歡笑,都不忘勿返閣的一點一滴.

    "吳老板,您找我?"

    清脆悅耳的聲音如早春輕風,吳老板一轉頭,終究是見到了鼎鼎大名的小公子,只不過他無法掩飾住心中詫異.平日里,他是不屑于與小公子來往的,只覺得這女子混跡于商海之中,又頗受他人眷顧,無非便是有人覬覦這女子的嬌媚,而這個沈凝心絕非等閑之輩,好好地抓住了男人的這種弱點,才得以扶搖直上,夾縫中得生存.

    可是,今日的種種讓他明白,自己是一敗塗地,敗在了自己輕視敵人的大忌之上.

    "小公子……"吳老板拱手行禮,很是謙卑,一掃平日里的不可一世.今日他是來求人的,而非別人來求他.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坐吧."玉甯一笑,現出臉上兩個小酒窩.云淡風輕的模樣倒是讓吳老板的心里又打起了鼓.老人家顫顫巍巍地坐在了玉甯的對面,望著她的笑顏,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剛我的下屬告知與我了,吳老板這次來,是想來說情的?"事實上,這次前去吳家錢莊主號的人正是少爺的家丁,忘憂庭院之中,能夠算得上身份的家丁都以少爺的姓氏冠之,他們從小多數都是顛沛流離孤苦伶仃之人,說白了,沒有少爺的收養與栽培,也斷不會有他們的今日.所以,少爺一聲令下,他們即便是蛻皮剮肉都再所不辭.更何況,只不過是去各個地點存銀子又收銀子的小活.

    "是,是……吳某這次前來,實指望將在下的苦衷通通告知于小公子,早就聽聞小公子宅心仁厚,還望您能夠……"

    "呵呵……"玉甯聽到一半,笑開了,吳老板也漸漸閉了嘴:"吳老板,雖然您與在下不熟,您的手段在下也是早有聽聞的.今日突然從您嘴里聽到仁厚二字,說實話,在下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唐突了,還請不要見怪."

    玉甯的刁難,吳老板不是沒有聽出來,只是現在形勢比人強,眼看著河南河北數余家分號等著要錢,自己卻苦于籌不出來,他不來求這個正主,還能怎麼辦?

    玉甯見吳老板默不作聲,想他平日里是那樣意氣風發,今日卻要在這里忍受著她這麼一個小輩的氣受,心中也有不忍:"你早知當日,何必當初呢."

    如若不是你的縱容,或許香兒的挑釁就不會那般明顯;如若不是當初你太貪婪,今日你根本就不必為深陷其中而懊悔扼腕.只是,這一切都太遲了.

    自從梵音的事情之後,玉甯便更是認定了一件事情.在這八大胡同之內若想不再有人欺凌,光憑她富甲一方的家業是不行的,她需要有個靠山,為勿返閣找個堅硬如鐵的靠山,不管付出何種代價,她都得步步為營,達到自己所想.只歎這世間,她與勿返閣眾人只想平淡過活,誰知卻偏偏有人前來滋擾,既然如此,她便只好憤然出擊,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最好的方式,便是先發制人.

    所以,對不住了,吳老板.

    怪就怪你平日做人多有不善,怪就怪盼君樓欺人太甚,你注定要當我的這個跳板.

    "小公子,老朽能夠有今日成就也不容易,您何苦……唉……"吳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光光知道那些資金是小公子為了做那幾省的運米生意暫且投在那的.想著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的入不敷出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才給了她可趁之機.可恨自己沒有早點醒悟,快些終止與張家玉器鋪的合約.

    "……我何苦?盼君樓苦苦相逼,又是何苦呢?"玉甯冷笑了下:"今日吳老板前來,如若是想博取同情,讓在下放您一馬我看還是免了.商賈之間的事情,最忌諱心軟;如若是來談條件,咱們倒還是可以繼續喝著好茶,聊上一聊."

    "……你是要什麼條件?"吳老板現下才聽出點道道,原來沈凝心一直以來的最終目的是這個.

    "一,盼君樓的生意歸我所有."

    "……嗯,這個沒問題."吳老板連連點頭,想著丟了個香閣罷了,等她抽手回去,他再建個便是.

    玉甯笑了笑,知道他正在打著小算盤.她將一只空杯放到吳老板面前,提起茶壺倒了一點點進里頭.

    "吳老板若給了我盼君樓,在下就消除掉河南的燃眉之急."

    "那,那其他的呢?"吳老板急了,河南所在分號不過五個而已,那其他的十幾個可怎麼辦啊!正如這茶水,只蓋了杯底罷了.

    "其他的?好說好說,若吳老板將吳家錢莊的當鋪割愛與我,那麼,便再消除掉山西的四所分號的催逼."說著,玉甯又倒了些茶水.眼見著淡綠色的茶已經攀到了茶杯一半,卻還是不夠人解渴.

    "……可是,京城內里河北等地還有十家錢莊啊!"吳老板急了,這哪里是割肉,眼見著就要挖他內髒了!

    "呵呵,若是吳老板在這些基礎之上,願意將吳家錢莊主號的權力分給我三成.那麼,所有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玉甯緩緩說著,低頭倒茶,直到茶水到了杯沿處眼見塊要溢出了.玉甯流暢地止住了茶水的流入.

    "一杯好茶,能不能解渴,就看吳老板怎麼想了."玉甯雙手捧起這茶,端給了吳老板.

    吳老板望著茶水發呆,見震動的茶水表面倒映出他驚訝頹喪的表情,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你,你這時訛詐!"

    玉甯一仰頭,慢慢地站了起來:"既然是訛詐,那便不用再多加商量了.只是吳老板想清楚了,你的決定,正如這杯茶水一般."玉甯突然一潑,溫熱的茶水正好滋潤了擺在旁邊的海棠花,茶水順著花瓣滴進土里再也不見.

    "覆水難收的時候,您再來找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說著玉甯便起身打開了房門.

    "且慢!"吳老板整個地慌了,只要一想到幾日過後,同一天同一時刻,隸屬于他名下的所有錢莊都會遭到大主顧索回銀兩,他的心就再也承受不住一點重壓.玉甯潑出去的那杯茶水,就好比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

    "怎麼?"玉甯轉而又關上了門,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抹去.

    "……容在下,榮在下考慮一兩天,如何."

    玉甯偏頭想了想:"行啊,反正,四月中旬一到,你的那些主顧就上門來要銀兩了.在這之前,你當然可以好好考慮."

    吳老板因為這句話,身子一震.

    玉甯看著他緩緩低下了頭,邁著蒼老的步伐慢慢走出了小廳.她知道,自己的攻心之計已經起到了功效,剩下的便是讓真正的幕後主子與自己談判了.

    這人,便是左相.

    玉甯輕輕關上了小廳,一個人在通往內院的走廊上慢慢走著,她知道,自己這一次玩得很大,當她說完那些威逼之言之後,她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走廊之上只有她一人,空蕩的腳步聲在耳畔回蕩.

    從小廳到自己房間,短短的一段路程,她卻想了很多.

    她知道,她這是在要卷入政治之爭的洪流,她更知道,如此一來,自己說不定便要和允鎏分別站在兩個陣營里頭遙遙相望了.

    可是……即便自己不這麼做,自己與他,不也是在隔著那一道道宮牆相望而難以相守麼?

    兩個聰明人的情,便注定要如此隱忍,如此苦澀.因為,之于她,之于允鎏,都做不到目空一切,拋卻一切世間羈絆.她有勿返閣與娘親,而他,有的則是碩大的一個赫那拉家族.

    允鎏,咱們之間的隔閡,又怎能用山一重水一重相隔千千里這種只字片語說的盡,道的明的?

    推開門扉,屋子里黑漆漆的.

    玉甯從枕頭旁邊拿出那只玉玲瓏,靜靜撫摸,放在胸前.

    那一夜,她,流淚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2)


    樹欲靜而風不止.

    玉甯看著窗外樹木在風中搖曳,心中思緒萬千.今夜,她還未入睡,只是因為她在等一個人.

    小廳中冷冷清清,只有花兒作伴,玉甯撥弄著手中茶水,低著頭則是在靜靜聆聽著花園處傳來的沙沙作響之聲.

    "這位先生,這邊請."突然,小廳的房門開了,跨步進來的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人,體型稍微有些發胖,臉上總是帶著微笑.

    玉甯隨著聲音抬頭,略略打量了一下,便知道今夜的談判不是像對吳老板那般容易了.

    "請問您是……"

    "虛名小公子便不用過問了,叫在下先生便可."

    玉甯了然一笑:"先生可是左相請來的說客?"

    "此言差矣,說在下是個說客,未免太過于偏頗?在下既然坐到這里,當然是想與小公子心平氣和談條件的了."

    "左相約的這個時辰可真是巧了,正是勿返閣開張做生意的時候."

    "呵呵,不想引人注意.自然得選擇漲潮的時候上岸,這麼一來,魚兒到了退潮的時候,還能回水里去."

    玉甯與先生相視一笑,從對方眼里都看出了某種堅定.就是不知道,各自的底線是不是有重合的部分,之于他們任何一方來說,都不希望今日的會面不歡而散.

    "既然先生是代人而來,那位大人與吳老板可是考量好了?"

    "嗯,盼君樓可以給,當鋪也好說,便是這三成的利潤……姑娘,您這要得未免也太多了?"

    "先生,您可是錯怪奴家了.吳家錢莊分號遍布三省之多,現下面臨傾覆之難,只需要一個香閣,一個當鋪和之後的三成利潤便可以轉還,重獲新生.這麼算來,奴家做得還是半饋贈的虧本生意呢.或者……在左相看來,吳家錢莊根本就不值得這個價錢?"

    先生一愣,搖著頭輕笑道:"難怪那個吳老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前去相府說情,憑他那個笨嘴,還真是說不過小公子您啊."

    "先生謬贊了,只不過奴家是據實以告,在現實面前,誰又能反抗的了呢?"玉甯不動聲色,落落大方將雙手交疊于膝上,讓來者看不到她的雙手.這麼一來,只有她知道,這雙手而今在顫抖,且很是冰涼.

    沉默在玉甯與先生之間進行著拉鋸.玉甯在等,先生也在等,雙方等的,都是一個契機,而這個契機則要對方提供.所以,他們就這麼相對坐著,默默喝著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誰都不願意開口.

    勿返閣主樓那處忽然傳來琴箏之聲,潤人心脾.坐在玉甯對面的那個男人似乎很是陶醉,忍不住側耳傾聽起來.

    "這是誰在奏樂?"

    "徽閣閣主,習琴."玉甯淺笑,對先生恰到好處的轉換話題不以為意.她提起一旁架上正在溫熱的茶壺,為客人續上了滿杯的茶水:"先生懂得音律?"

    "呵呵,略懂而已."來者拿起茶杯,慢慢抿著,雖然這溫過的茶水根本就沒有了香味,只能當水喝,卻又比水多了幾分味道:"偶爾為之,音律是可以給人帶來不一樣的眼界的."

    玉甯沒有做聲,心下卻在暗暗思索這人說的每一句話.

    "小公子,三成利潤您要的未免太多,不如這樣如何,香閣,當鋪再加上一成利潤作為交換,先解了吳家錢莊的燃眉之急,余下兩成咱們慢慢談."

    哦,原來是迂回戰術啊,先卸人防備,再退一步說話?可惜,你這一步退去,給我的可不是海闊天空啊.玉甯現在,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拿到吳家錢莊的管事權力誓不罷休.

    想到這里,玉甯帶著笑緩緩搖了搖頭,既不答應,也不當場拒絕.先生眉頭一皺,忍不住責怪了一句:"年紀輕輕,成就已經夠大的了,可不要太貪啊."

    "呵呵,奴家可不貪,若貪便直接要了吳家錢莊自己手上的那五成利潤,直接將之掃地出門了.其他的,我便什麼都不求."

    先生心里一驚,狐疑地望著她.她知道了些什麼?若說她知道了左相與吳老板是五五分成,這未免也太讓自己沒有勝算了.可是看這個小姑娘玩味的眼神,先生立馬就清楚了一點,或許,她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還多.仔細一想,才發現這整件事情前前後後多有漏洞疑慮.還沒等他從驚慌中緩過勁來,玉甯已經站起了身子.

    這是一個小伎倆,如此一站一坐的對話,本來就有些亂了心神的說客必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壓.

    "先生,您以為吳老板做生意做到如此,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好?"

    一滴冷汗從先生的小帽中滑下.玉甯的這個疑問更是他心中的疑問,可是他又害怕去求證.

    "您以為,那個玉石礦當初與謝老板合作的時候玉石遍地都是,到了吳老板這兒遍地都成了廢土,真是巧合?"

    先生雖然臉上帶著笑,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唉."玉甯皺著眉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怪就怪他太貪,太過于急功近利.看到眼前的肥肉,便就不會先去聞聞那是不是已經臭了人家不要的東西,張口便咬了下去.現如今,這塊發臭的肉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卻又苦于沒有外力吐不出來.吳老板這次去求左相前來說情,無非是想左相與先生替他消化消化呢."

    這話明顯的是在挑撥離間,可是偏偏句句正中先生的心里.想起這次劫難,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偏偏這個吳某人跟著左相跟久了,沒有學多少機靈,倒是學會了恃寵而驕.與他合作的人常常怨聲載道,卻因為左相與之共同擁有吳家錢莊,所以才發作不得.這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先生,可不只是說客那麼簡單,更是明珠留在身邊的一等一的謀士.玉甯也是無心插柳,幾番交談下來,竟然讓這個說客心中的天平開始向她靠攏.

    更重要的是,她的這番話多少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看來,這個小姑娘僅僅只是知道左相與吳老板的合作關系,之于深層次的事情,她是一無所知的.

    玉甯見先生沒說話,僅僅只是低著頭,心想既然要拿下城池,必須趁勝追擊,不多給他思考的機會,于是玉甯又將已經打好腹稿的話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

    "先生,您再好好想想,像吳老板這般莽撞,即便今日奴家網開一面,放了他.只不過是要了他的香閣與當鋪,那麼明日呢?再一年呢?保不准他又會落入什麼更是隱秘的陷阱中去.左相與人合作,貴在和氣生財,相安無事.可是,現下看來,仿佛是多事之秋了啊."玉甯掐到好處地頓了一下,又將話鋒一轉:"吳家錢莊若將三成利潤之于小公子,小公子必定傾盡自己所有全力以赴,這表面看來也許是對吳家錢莊,對吳老板有些不公平,不過,這對左相來說是百里而無一害的.更何況,吳老板手上還有兩成的利潤,也不會讓他收拾鋪蓋走人,從此看著自家錢莊拱手讓與他人啊.您說呢?"

    這幾句話洋洋灑灑,聽在先生耳里卻更像是千軍萬馬,眼下他的處境便像是一座孤城,望著四面楚歌,心已絕望.突然敵軍將領卻向他拋來了個求和書,若不是平日里定力好,現在的他怕是早就拍板做決定了.

    先生清楚,這樣下去,根本就沒有談判的必要了.他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向比他小了好幾輪的玉甯拱手行禮,以表他心中敬佩.

    "此事待老夫回去,好好商議.一日之後,必定給您答複."

    玉甯點頭,讓小厮將這位說客好生地送出了勿返閣的大門.她長舒了一口氣,恍然覺得,自己一腳已經踏進了泥沼之中.

    允鎏,你若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吧.

    玉甯喝了一口冷茶,卻依舊無法趕走雙手的寒冷.

    兩日後的某天夜里,忘憂庭院內玉甯與少爺再次碰頭.少爺仔細看著手中的契約,爾後折起遞給了站在一旁的烏.

    "確實是他們家的當鋪地契,沒錯,小公子,咱們初次合作竟然有如此默契."

    玉甯嘴角一彎:"你可是個大贏家,存了這麼大一筆銀兩在吳家錢莊,表面上我便是拿到了這三成利潤,到頭來若是沒有伺候好你,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少爺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輸家可不坐在這兒,你,我,可都是贏家.小公子,在下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請說."

    "為何一定要開出如此苛刻的條件,逼出隱藏在吳家錢莊之後的大東家?"'

    "……權力如鏡花水月,過眼云煙.這話是說得沒錯,只不過,在它變成虛無之前,還是可以好好利用的.等小公子成為吳家錢莊的主人之一的消息散布天下,你說,還有誰敢給勿返閣苦頭吃?"

    少爺一愣,心中竟然有些複雜:"……勿返閣是沒事了,可你怎麼辦?"

    "我?勿返閣好了,我便好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如若哪一天,我因為今天的這一步將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玉甯也無怨無悔.

    她一邊走出忘憂庭院一邊這般想著.

    "嗯……"少爺的沉吟引來了烏疑問的眼神.

    "呵呵,本少爺是在想,這個姑娘啊,趟左相的渾水是趟定了.唉,這麼一來,怕是有人要暴跳如雷,心如刀割了吧."少爺搖著頭,也起身進了臥室.

    比如,那個赫那拉允鎏.

    如若自己估計的沒錯,他應該已經查到了吳家錢莊才對.只不過……自己更快一步,說不定他想要那半部賬本,就只能從咱手里買了.

    少爺心滿意足,看著烏將那地契收好放進了一個做工精細的箱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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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12:37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3)


    允鎏這幾日夜晚都沒有睡好,總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若有似無的聲響,他起來找聲音是何處發出的,那空靈的響聲就沒了;他躺下,響聲又起.

    到最後,允鎏也便完全放棄去看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他的臥室里頭搞鬼,只不過半夢半醒之間,這悅耳的聲音形影不離,以至于他夢里都會時有聽見.

    當日,正是四月初的一天早上,允鎏雖然已經早早地更衣洗漱,父母那邊也去看過了.但是因為這幾日的睡眠質量都不好,他一改之前精神矍鑠的模樣,反而有幾分萎靡.

    玉風興沖沖地剛踏進允鎏的書房,便正好瞧見這位大少爺在打哈欠的模樣.

    "我的個天,在下可是看錯了?"玉風又退出了房門,四處望了望,確定是允鎏的書房無疑,才慢慢走了進去.允鎏一皺眉,本來睡眼惺忪,失了儀態讓他心里就有些悶氣,玉風竟然在這個時候不知好歹地挑戰他的隱忍程度.

    顯然,允鎏眉毛緊蹙得很明顯.玉風立馬改掉了剛才那戲謔的腔調:"呵呵,今日找你,是有事兒,有事兒."

    "說."鑒于之前玉風的表現不盡人意,允鎏的語氣很是不善.

    "嗯……就是,上次你不是問咱沈姑娘生辰何時麼?我給你打聽到了."

    話音剛落,允鎏果然抬起了頭.

    "四月初八,就是在後天."玉風臉上雖然討好地笑著,暗地里卻對允鎏滿是疑問.記得還是前年的事情,他們正好在小公子生辰那日"大鬧"了一場,最後,允鎏還派人送去了一只具有警示意味的月牙形玉佩.

    誰知轉過頭來人家的生辰便忘了?這還不是讓玉風驚訝的地方,最驚訝的事情是,赫那拉允鎏竟然主動問起一個女人的生辰?

    他想做什麼啊?

    與小公子相處這麼久,與允鎏的友情更是從小便建立起來的.玉風當然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明白人.就是太明白了,所以即便當初河南之行的時候,他看出了二人之間的曖昧,都沒做太多擔心.可是,玉風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明白人都是控制不住的,比如,情.

    "嗯……那得趕緊了."允鎏兀自沉吟,並沒有發現玉風千變萬化的神情:"玉風,陪我出去一趟."

    "做什麼?"

    "陪我去挑些東西."允鎏說著,便往屋外走.

    "什麼?"

    玉風大叫了一聲.

    難道……難道是給小公子挑東西?

    見允鎏已經急匆匆地走遠,他趕忙跟了上去.

    ……

    玉風想得沒錯,允鎏此去,便是給玉甯挑生辰的物品.剛開始,他有這個想法也沒有一絲雜念,只覺得自從前幾日從勿返閣離開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登門拜訪,梵音的事情也沒有再去過問,他的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只是要在以前,允鎏現下照樣會心安理得的過著他忙碌卻又有條不紊的日子.

    燭光之下,允鎏拿出今日與玉風走了大半個京城才滿意的禮物,竟然是一枚做工考究卻又樸素淡雅的海棠花發簪.允鎏記得在河南的時候,玉甯昏迷不醒,他坐在她身邊守了兩個日夜,卻發現玉甯的頭上已經沒了那朵醒目的海棠花的身影.

    後來他找來醒兒問,才知道玉甯為了救他,鑿洞的時候那根玉簪就被弄碎了,而且這根玉簪,還是玉甯從小帶到大的.

    允鎏從此便將這件事情一直記掛在心頭,想著哪一天可以有個名目為玉甯找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發簪來送給她.今日,他奔波了大半天,終究是被他給尋到了.

    滿心欣喜化作一絲淺笑,允鎏將這發簪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又將之重新放進錦囊之中放好.正在這時,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

    聲音清冷且熟悉,允鎏一聽便知道,是吳家錢莊那兒有消息了.

    "進來吧."他將玉簪放進了懷中,臉上又回複了之前冷淡的模樣.

    推門而入的是個伙計打扮的人,一直低著臉,進了房門便跪下了.

    "主子,吳家錢莊那,似乎是出了大狀況."

    "講."

    "前幾個月吳家錢莊的東家吳老板簽了份生意,誰知這生意弄得他入不敷出.在到後來,聽錢莊中的伙計們說,吳老板受人脅迫,內又負債累累,腹背受敵.而就在前兩天晚上,奴才等人便發現,他趁著夜深的時候去了一趟勿返閣,沒過幾天,左相手下一個謀士也是去了那里."

    "……勿返閣?"允鎏一愣,萬萬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出現在他的案子里頭.

    "沒錯,是勿返閣."

    "……你下去吧,繼續盯著."

    "喳."

    允鎏見那人退了下去,忍不住又捏緊了懷中的那枚發簪.只是心中再也無法平靜.

    "勿返閣……"允鎏望著燭火,喃喃地重複著這個香閣的名字.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完結)


    允鎏怎麼也沒有想到,勿返閣竟然會與左相手下如日中天的物價錢莊有聯系.雖然說,有錢人逛逛八大胡同並沒有值得讓人思考的地方,但是,這吳家錢莊可是支撐著盼君樓的,勿返閣與盼君樓的那一些恩恩怨怨他也有所耳聞.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允鎏清楚,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吳老板是不可能在深夜出現在勿返閣內的.這其中一定大有蹊蹺,只是允鎏不敢去猜測.

    他是怕沈凝心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動作,因為這一次,若是她與吳家錢莊扯上關聯,那麼之後,他們多半便又要分道揚鑣,回到之前你爭我斗的狀態.

    允鎏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便很是心煩.他向來都不太明白那個鬼靈精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如若他真的懂了,怕也不會在這里兀自煩惱了.

    四月初八,天剛見黑,允鎏便懷揣著為玉甯挑得的那個發簪,心事重重地來到了勿返閣.

    因為勿返閣今年多有紛擾,云霜與梵音又遠在別院,再加上玉甯自己因為剛剛談妥了一樁驚心動魄的生意,這一回,玉甯當然沒有興致去慶祝自己的生辰.靈書與白鴻等人,也只是送了些禮物,與之小酌了幾杯,便各自散去.此時此刻,玉甯獨自一人坐在房內,將自己抱成一團縮在座椅上,看著天空上的殘月.

    "小姐."醒兒推門而入,靜靜跟進來的允鎏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

    "醒兒?"玉甯轉過頭,卻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背著光亮站在了房中央.醒兒望了望這在黑暗中相視的二人,只是將桌上的燭火點燃,退出了屋子.

    "……你怎麼來了?"燭火一亮,照出了允鎏棱角分明的那張臉,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之中跳動著富有生命力的火焰,讓玉甯心里的一根弦撥出幾絲悅耳的單音.

    允鎏背在身後的手里攥著那只裝著禮品的錦囊,打量了玉甯好一會兒,才將那錦囊遞出來.

    "今日是你生辰,想買個東西賠你那一只發簪."允鎏說著,指了指玉甯的云髻.玉甯一愣,趕忙拆開了那個錦囊.小巧的海棠花發簪躍入她的視線.

    "你竟然還記著……"玉甯現下已經被這股若有似無的溫柔所包裹.連帶著她本來有些冰冷的身子也暖和了起來,她臉上的笑也更加的嬌柔.

    "嗯."允鎏輕輕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這一口歎息清晰地飄到了玉甯的耳朵里,她心里的恐慌終究是落了地.玉甯明白,今日允鎏來,肯定不僅僅是給她一個禮物那麼簡單.

    可是……那便夠了.

    真的于她而言,便以足夠.

    她將海棠花小心地塞入錦囊之中,芊芊玉指只露些許在繡袍之外,輕柔的動作看在允鎏眼里,倒像是在輕輕按壓著允鎏的心.

    "你若有什麼事情,便問吧."

    玉甯的聲音輕輕柔柔,卻出奇的安靜,不似平日那般靈動可人.允鎏閉上了眼,心中竟然有一絲痛.他知道,如若他問了,沈凝心定當不會騙他,可是,就因為她的誠實,或許他們從此將又回到遠點.

    "……吳家錢莊,你果真是覬覦許久了?"

    他不想問,如果可以,他不想問出來.只是,她在等,索額圖也在等.

    "不是許久,只不過是去年年前的事情."玉甯側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那個錦囊,如獲至寶.

    "這麼說…他們所傳的都是真的?"允鎏不信,可是,玉甯淡定的表情讓他明白,她沒有說謊.

    "你聽到了什麼樣的傳聞?"

    "小公子將與吳家錢莊聯手,從此真正在京城只手遮天."

    "呵呵……"玉甯輕輕笑了出來,想將心中苦澀一並宣泄出來,只是,笑意越濃,苦澀越是沉重,壓得玉甯的眼角竟然出了淚水:"前半段話語不假,後半段便是有些誇張了……你這不是傳言,允鎏,是否你已經盯上了吳家錢莊了?"

    允鎏無語,咬著牙,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憤怒.

    "為何."

    為何要走這一步,為何要趟這種渾水,為何一定要將自己放置在與我遙遙相望的位置?

    "……命,這是命."玉甯說著光著腳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允鎏面前.那白如玉的腳丫落在允鎏的心上,勾起了他的許多回憶.那晚的對弈,那日他站在窗欞之前默默地打量,還有那一天自己莽撞闖入,她慌亂之余露在屏風外的那一抹潔白無瑕.

    在恍惚之間,允鎏的怒氣已消,而玉甯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允鎏靜靜地望著她仰著的小臉,並沒有拉開這曖昧的距離.

    玉甯的眼里似乎有些許淚光,在月光與燭火的映襯下朦朦朧朧,讓允鎏看不真切.她輕輕抬手,撫上了允鎏的臉.允鎏心中一震,滿眼都是驚訝.

    "你有你的家族要撐著,我有我的娘親與勿返閣……若是哪日,咱們想見不得見,分道揚鑣歸期難尋,那便是命.是命啊……"

    玉甯的聲音微微顫抖,一字一句化作點點淚珠,這淚珠雖然沒有溢出眼眶,卻填滿了她的心,讓她的靈魂在這望不到頭的苦澀的海洋中沉沉浮浮.玉甯知道,允鎏一定也是聽見了這悲戚聲,因為她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不忍.

    她的手順著允鎏的面龐滑下,似乎是要將這張臉的每一處都熟悉,好好地記在了心里.當手指已經游移到允鎏的下顎的時候,旅程便終止了.

    玉甯望著自己的手發著呆,又不知從哪里得來了勇氣.她大膽地又向前邁進了一步,這一步將之整個送進了允鎏的懷里.

    此年四月初八,玉甯在十八歲的時候,終于與自己的心上人緊緊相擁,允鎏抱得很緊,似乎像是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而她則在允鎏的懷中輕輕啜泣.因為彼此都知道,這一抱或許便是告別,等到天一亮,大家各司其職,也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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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13:38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1)


    那一晚,允鎏直到入夜很深才離開玉甯的小屋.醒兒怕玉甯吃虧,久久守在門外沒敢離開,無奈之下,也是和布拖大眼瞪小眼了一個晚上.

    門開了,醒兒立馬往房內望去.卻見允鎏微皺著眉,默默一人走了出來,聲音很輕.

    "主子……"布托從小就侍奉在允鎏左右,自然知道允鎏現下這幅表情的意思——他在苦惱.

    "走吧."允鎏壓低了聲音,命令言簡意賅.布托不知所措地望望黑洞洞的房門,醒兒早就已經進了房內,又看看已經走遠的主子,歎了一口氣,便跟著允鎏一道離開了勿返閣.

    醒兒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中,卻見小姐正和衣而臥睡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臉上依稀還有些淚痕.醒兒長長舒了一口氣,卻怎樣都高興不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小姐與允鎏少爺之間說了些什麼,可是他們二人之間充斥著那份凝重的氣氛還有允鎏少爺走出房間的時候眉間的那股痛,她都記在了心里.

    醒兒悄悄地為玉甯退去了身上的外衣,將之安頓好以後才默默出了房間.

    ……

    二日清晨,玉甯剛剛起來坐在桌邊吃著糕點,靈書便跑了進來.圍著玉甯轉了幾圈,卻一句話都未說.最後還是玉甯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口問她來意.

    "別轉了,頭暈著呢."玉甯嗔了她一句,靈書撇了撇嘴.

    "我還不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玉甯疑惑,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在確認完自己身體完好無損之後,玉甯滿意地抬起了頭,正巧看到靈書瞪著一雙考究的大眼死死地盯著她.

    "你這是做什麼."玉甯笑了出來,靈書這幅模樣真的是太滑稽了.

    "別笑,問你正事呢."靈書雙手捧著玉甯的臉,讓她嚴肅地看向自己.

    "嗯,什麼事兒?"玉甯嘗試忍住笑意,但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昨晚上沒被欺負吧."

    玉甯一愣,立馬望向了醒兒.醒兒見到自己的小姐正瞪著自己,知道是自己這張嘴闖了禍,笑了笑便趕忙假借為玉甯准備早飯慌慌忙忙出去了.

    "別瞪她,她是擔心你,又不好意思問."

    "你們都想哪兒去了,什麼事兒都沒有."

    玉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高興了.

    "……那他,怎麼在你房里留那麼晚?"靈書是個鬼靈精,什麼事情都好像比同齡的玉甯與習琴要懂得多一點.

    玉甯俏臉一紅,沉默不語.

    這讓她怎麼說?告訴靈書,自己在一個男人懷里哭了一晚上?還是告訴她,那個男人溫溫柔柔地哄著自己,摟著自己,直到自己睡著才離開?還是……告訴她,或許他們從此便要各自為政,所以那一晚彼此都十分珍惜?

    想到這里,玉甯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總之,逾禮之事,咱們沒做.你若信我,便別到處與人說.特別是我娘親."

    "好,好.我信,我信."靈書見玉甯的聲音隨著眼神一道沒了色彩,也不忍心再疑神疑鬼下去.她想了一下,又忍不住問了個其他的問題.

    "甯兒,你和少爺……做了什麼生意?"

    "你都說是生意了,那便是生意嘍."

    靈書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便知道,自己要想再問,也問不出個什麼來了.她比較擔心的事情是,那個少爺有沒有把她的老底都兜出來.比如她的真實身份,比如她做龍鳳佩的事情,只是苦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如果少爺果真什麼也沒說呢?那自己問了豈不是不打自招?

    就在靈書考量著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醒兒已經端了好些豐盛的食物進來了.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玉甯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才放心走進房間.

    "小姐,這些是廚房今日特別備的.等您用完,可不是還要去繡莊一趟麼?"

    玉甯點點頭,招呼靈書與自己一起享用美味的早餐.嬉鬧之間,玉甯突然問道:"酒兒,晚上我要去盼君樓一趟,你可跟著去啊?"

    "盼君樓?你去那里做什麼?"靈書睜大了眼鏡,差點一口酥餅噎死自己.

    "呵呵,你便說去不去啊."玉甯滿臉神秘.

    靈書想了想,玉甯去盼君樓大概是因為勿返閣前些日子被香兒踢館,正好,自己還正愁著抓不到那個丫頭抽兩耳光呢.既然玉甯要深入虎穴,自己跟著,也算是多一個人力.主意敲定,靈書滿臉視死如歸:"好,我跟你去."

    玉甯瞟了靈書一眼,將戲謔深埋在了眼底.果然如同少爺所說,這個妮子躲他都來不及,根本不會沒事便上他那里.靈書啊靈書,你要是跑勤快一點,便早就會知道盼君樓已經歸我勿返閣名下,怎麼還會一幅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決絕模樣.

    不過,靈書便是因為這一點,才會讓她如此喜愛吧.

    "好甯兒,你要去,沒問題,我跟著你.可是,你總得告訴我,咱們去那兒做什麼吧?"

    玉甯一笑,眉眼都彎了起來:"就似你想的那般,羊入虎口去啊.呵呵."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2)


    當晚,正當八大胡同各個香閣青樓開張做生意的時候,玉甯便帶著一個年輕的護院與靈書一道去了盼君樓.剛到了門口,就立馬被盼君樓的守門給攔住了.

    "小公子."守門們如臨大敵,一邊攔住她一邊還鞠躬行禮.

    玉甯心中好笑,這盼君樓的訓練還真是做的體貼.不管她男裝女裝,都可以被逮個現行,一點渾水摸魚的機會都不給.不過,今日可不是來玩鬧的,還是做正經生意要緊.玉甯清了清嗓子,將嘴邊的笑意壓了回去.微微皺了下眉頭,顯得很是不悅.

    "你們這是何意啊?"

    "香閣此種地方,若小公子此等嬌軀女眷還是不便前往."守門像是在背書一樣說了些條條框框.靈書在一旁冷哼了一聲,跟來的那個年輕護院更是鬧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知道自己主人讓他跟著來,他便來了.

    "哦."玉甯一笑,也沒惱怒:"去 ,把你們吳老板叫出來."她也懶得與個下人多說什麼,氣定神閑就徑直進了大門,坐在了供一些即來即走的客人休憩的位置上:"我在這里等著,你去叫他過來."

    守門二人面面相覷,這個小公子,還真是膽子大.他們還以為她只會找個鳳老板,沒想到,竟然是直指幕後老板的名號?

    "去啊,愣著做什麼."玉甯見這兩個大男人就只顧著對望,一動也不動,忍不住又催促了一聲.

    正在這兩個盼君樓的下人不知道應當怎麼辦的時候,一個嬌滴滴的女音不咸不淡地從喧鬧的大廳飄進了玉甯與靈書三人的耳朵里:"這些奴才真是沒規矩,不是與你們說過了麼,存心來找茬的直接丟出去便是."

    鳳老板擺動著風韻猶存的腰肢,明明知道是玉甯坐在那兒,卻還是說了些挑釁的話.

    玉甯嘴角一撇,拉住了掄起袖子准備動手的靈書,滿面笑容對著笑的正得意的半老徐娘:"我說呢,這聲音一飄過來便知道是鳳老板大駕,您那鼻子比耗子還靈呢,哪兒有事情就循著這氣味過來了.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靈書與護院連帶盼君樓的兩個守門都撲哧一下笑出聲,實在是沒忍住.只見鳳老板鳳眼一瞪,還在嘻嘻笑著的便只有玉甯這邊的人了.

    "真是沒規矩的兩個奴才,見到了小公子還不請進去?雖然說香閣是不准女眷進,可是她都說沒事了,你們怎麼還攔著呢?啊?"鳳老板的斥責聲鏗鏘有力,雖然話是對著守門說的,可是眼卻飄到了玉甯身上.

    她這是指桑罵槐呢.

    罵我不要臉?

    玉甯越想越覺得有趣.就不知道等之後等她知曉我是盼君樓的大老板了,會不會腸子都悔青?就算她不後悔,我可是會讓她哭爹喊娘地後悔的.

    "算了,也別總是調擺底下人了.這規矩沒學會,上頭的人多少也得擔點責任,可不能全把錯推給別人."玉甯擺擺手,顯得很大度.鳳老板紮紮實實地吃了個憋屈,本以為會把小公子給氣得跳腳,沒想到到頭來是給自己找氣受.

    "小公子,您這尊大神來這兒,到底是做什麼呢?咱們盼君樓與勿返閣無冤無仇無親無故的."

    無親無故倒是不假,這無冤無仇就不好說了.

    玉甯也沒將這句心里話說出來,想著來日方長,細水長流.一報還一報那是早晚的事情.可是靈書卻根本不知道其中玄機,一句話便蹦出了口.

    "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你們這個盼君樓是不是從上到下都像你一樣,一顆老樹修煉千年成精了,沒皮沒臉都能活的啊?"

    靈書的伶牙俐齒向來都是所向披靡的,就連少爺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只是個人老珠黃的老鴇?鳳老板臉皮再厚,見靈書將她比作個老樹精,把她臉上的皺紋溝壑描述的恰到好處.張牙舞爪,眼見那些長指甲就要到靈書臉上了.

    "你們這是來存心找茬的?!守門的!放這幾條瘋狗進來做什麼的!還不丟出去!"

    玉甯面色一冷,也沒站起來,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跟來的那個護院上.年輕護院本來心里在打鼓,看主人如此淡定,硬著頭皮便迎上了兩個大漢.三兩下就將他們掀翻在地.

    靈書見那邊已經開打了,鳳老板的魔爪也即將上自己的身,心里一橫,也是豁出去了.正好看這老娘們不順眼,早就想削她一頓了.眼睛一眯,閃身而過,一把抓住鳳老板的腰帶.鳳老板猛撲出去的時候被這一閃一抓,早就失去了身體重心,腰帶現在被靈書這麼猛力一提,只聽裂帛聲此起彼伏,鳳老板感到身體一涼,心里更是涼透了.

    "啊啊啊啊啊!!!!"老女人的淒厲叫聲響徹整個盼君樓.靈書唇角一彎,將手上的腰帶碎布爽快往地上一丟,心里別提多痛快了.鳳老板這麼一叫,那邊的打斗也停了下來.只見整個盼君樓里的男男女女,個個目瞪口呆,望著大門前衣不蔽體的老女人.大家或彈奏或說笑的動作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時間便好像定格了一樣.

    "鳳老板,保養得可好啊."玉甯嘿嘿笑,折扇一開,風流公子哥的模樣盡顯.靈書一陣無語,不知道今日的甯兒怎麼和她一般莽撞滑溜了.

    "你,你,你們……"鳳老板不知道是因為冷得還是氣的,指著玉甯三人的手都在不停的抖,連帶著她手臂上已經略微松弛的肌肉.她一陣氣極,回身便對已經看傻眼的守門一個巴掌:"還不把她們這兩個小蹄子給我抓起來扒光了!!"

    守門被打得渾身一個激靈,一轉頭便瞧見玉甯和靈書水靈靈的模樣,對這一項老板吩咐的工作更是有了動力.如狼似虎地就撲上來了.

    "你敢!"靈書與玉甯異口同聲,爾後這兩人都疑惑地對望了一眼.

    我是會功夫,你是會什麼?

    靈書想.

    "我可是你們盼君樓的大老板,把吳老板給我喊出來!"玉甯像是知道靈書的疑問一般,將手中契約一抖,盼君樓的地契一下現入眾人眼前.

    "倘若你們敢對奴家有所輕薄,讓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玉甯的嬌喝果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應,盼君樓的守門們一下沒了主張,站在鳳老板與玉甯中間,為難地四處望著.

    "愣著做什麼!那一定是假的!"鳳老板顯然是氣瘋了,完全沒了平常的精明與理智:"給我扒!"

    "吳老板!給我出來!"玉甯靈巧向靈書身後一跳,躍到了凳子上,對著盼君樓上大喊道.

    眼見靈書操起一旁的擺設就要與撲上來的幾個彪形大漢開打了.閣樓上一聲命令喝止了那些嘍啰.

    "都給我住手!!!"

    玉甯唇角一彎,氣定神閑地又坐回了椅子上,將地契收進袖子里,等著樓上的那個人下來迎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3)


    吳老板本來是在一個隱秘的廂房內喝悶酒的,琳琅在一旁陪著,見他什麼其他的興致都沒有.就只好乖巧地倒酒夾菜,突然聽得樓下陣陣嘩然之聲,更是讓吳老板煩躁不堪.

    "奴婢且去外頭瞧瞧."香兒屈膝行禮,剛准備出去.吳老板已經站起了身,嘴中罵罵咧咧.

    "真是晦氣!"他一打開門,便走到了柵欄前往門口處望,只見樓下里三層外三層將入口處堵了個水泄不通,這場面簡直比盼君樓的花魁出演還要盛大.吳老板踮著腳想要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根本看不到.

    正在這時,一個老女人的嚎叫聲險些刺破他的耳膜.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卻聽到另外一聲嬌喝.這聲音就好比是剛出來的甜軟糯米,竟然有一股入口即化的感覺.

    "吳老板!你給我出來!"

    吳老板還沒從陶醉感中回到現實,就被這一聲命令般的語氣嚇得趕忙扯著嗓子制止了他們的行為.

    "都給我住手!"

    然後,他馬不停蹄的跑下了樓,來到玉甯面前的時候已經汗流浹背.

    "老朽,老朽便說……說一定是,是小公子大駕光臨了……"吳老板氣喘籲籲,對小公子尊敬的模樣徹底打壓了盼君樓一干嘍啰們的囂張氣焰.

    "哼."玉甯瞟了鳳老板驚慌失措的面孔,眼里充滿了不屑:"鳳老板,您現下是不是還要扒了本人的皮呢."

    看著玉甯手中折扇在輕輕扇著,鳳老板只覺得周身的涼風在呼啦啦地刮,她一時語塞,環抱著胸前的手還沒有放下.吳老板氣急敗壞,只覺得鳳老板現下這幅模樣真是丟盡了他的臉面.

    "還杵這里做什麼!還不進去換個衣服出來請罪!"吳老板甩甩袖子,帶起的風讓鳳老板光潔的身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鳳老板愁眉苦臉,心里暗暗叫苦.想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兒,她便清楚自己之後肯定是會凶多吉少的.玉甯望著鳳老板頹廢而去的身影,笑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倒是靈書見沒架可打了,拿著那件擺設尷尬地站在一邊,好半天都舍不得放下,似乎是有些不甘心.

    "您看,若是前來,也該給在下先報個信不是……"吳老板諂媚笑著,站在了玉甯身側.

    "豈敢啊,我是本來到門口讓您這二位門神通個氣的,誰知在下人微言輕,使喚不動啊."玉甯將扇子一收,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前的兩個守門.

    "何止不報信,還要打人呢."靈書見有機會報仇,趕忙接下了玉甯的話茬.

    "你們啊你們!平日里怎麼教的!都怎麼學的!這個月工錢扣一半!還不快去門口守著去!"吳老板聽完玉甯的話,又是一陣訓斥.

    二位可憐的守門垂頭喪氣地稱是,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因為執行命令而被扣了血汗錢.

    "小公子,您息怒,咱們上去談,如何?"

    玉甯點點頭,帶著靈書與那年輕護院一道在吳老板的引領下上了閣樓,進了原先的那個廂房.琳琅見到有腳步聲在房外響起,正想著是不是吳老板又帶了幾位朋友前來.臉上剛掛上笑容准備迎接來客,在房門打開的那一霎那,她的身體與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是你?!"靈書一愣,指著琳琅叫道.過了一會兒,她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玉甯.果然見她的甯兒含笑望著她與琳琅還有香兒的驚訝,自己卻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

    "喲,琳琅姑娘在這兒呢."玉甯笑著,轉頭望向了吳老板:"吳老板好興致,是不是,在下打擾了?"

    "沒有沒有,只不過是在這里喝幾杯水酒罷了.小公子見笑了,見笑了,請,請上坐."吳老板笑了笑,連忙上前將最好的位置謄了出來,那位置以前是他的專用位.

    玉甯緩緩走了過去,走過香兒與琳琅身旁的時候還特地看了她們一眼,她轉身便落座在了吳老板讓出的位置上.一如她將接受盼君樓,接受吳老板的拱手相讓一般.

    "好了,今日里來,便是與你談談盼君樓的事情."

    玉甯想,鬧也鬧夠了,看這琳琅主仆二人的表情,她也算是出了口惡氣.現下還是正事要緊,盼君樓到自己手上了,她便有的是時間與這些人慢慢玩.

    "是,是.老夫這幾日便可以將盼君樓的整個賬目都清理好,請您過目."

    "嗯.在下也不便催您,畢竟盼君樓這場面這麼大,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乾淨.還是做得細致點好,慢工出細活."玉甯一陣沉吟之後,便下了決斷:"我看這樣吧,賬目一部分一部分給我看,我也好心里有個底,給我些消化的過程.之于盼君樓,正好也可以緩緩,清理賬目的事情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做.本來嘛,這清賬轉交與開閣做生意要同時進行,互不沖突,您說是不是?"

    "是,是,小公子說的極是."吳老板連連點頭,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小妮子,別看她笑吟吟得招人疼,根本就是個笑面虎!不止要了他的當鋪和香閣的所有權,就連他錢莊的三成利潤都被她討了去.本想著左相是會幫襯自己的,也不知道那個說客是被灌了什麼迷湯,竟然在一番暢談之後,便將他這個舊人給踢到了一邊.

    很顯然,左相采納了那個說客的胡言亂語,大有日後與小公子聯盟的勢頭.唉,即便心中有不甘,可是眼下卻已經是木已成舟,他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了.

    吳老板的反應讓香兒與琳琅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下到底是什麼狀況?本以為來到盼君樓有人撐著,便可以逃開日後勿返閣的人對自己所作所為的責難.可是眼下事情發展趨勢卻讓她們感到膽戰心驚.

    玉甯本來在一心考量這勿返閣與盼君樓之後的調配,卻見琳琅面如土色,香兒更是咬牙切齒.便笑道:"吳老板,您也明白,我與靈書還有琳琅姑娘可是故人,不知您能不能行個方便,先與我這個護院一道出去一下,有些話我想與琳琅姑娘單獨說說."

    "可以,可以.當然是沒問題的,您請便."吳老板答應得爽快,卻讓琳琅與香兒的心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總是在一個墜落的狀態,卻硬是看不到底.

    房門再次一關一合,便只留下靈書玉甯四人.四人默默相望,誰都沒有開口.過了許久,卻見玉甯爽朗地笑開了.她突然站了起來,輕聲對琳琅說道.

    "琳琅,我說過,咱們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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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0:14:24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4)


    望著微微笑著的玉甯,琳琅突然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了.曾幾何時,雖然二人的關系不是很好,但是她自問還是非常了解沈凝心的.

    她知道,她心胸寬廣,她從來都是古靈精怪,她最愛冰釋前嫌.便是這些常人不會有的品質讓琳琅無端端地對她防備,她覺得她的存在太過于光亮,甚至刺眼.當自己被這種扭曲的思想蒙蔽,一步一步走進黑暗深處的時候.琳琅後悔了,無時無刻不是在想著如何走回來,她甚至于將希望系在了曾經她很討厭的玉甯的身上,因為她的那些品質,她渴望哪一日,當大家將話都說開了的時候,玉甯能夠諒解.

    只是,現在的情況已經到了她的意料之外.沈凝心,居然盤了盼君樓,琳琅心中竟然有些懼怕,只覺得眼前這個嬌俏的小女子不再是曾經熟悉的那個愛斗嘴的小妹妹,倒像是陰魂不散的鬼魅.梵音的事情,不僅僅在每個人的心上與記憶里都烙下了痕跡,更是將玉甯對她的最後那點余地也磨滅掉了.每個人都有底線,琳琅剛剛從震驚中回複思考的能力之後,便突然想明白了.原來自己已經踩在了那條底線的外圍.到底玉甯會不會給她機會再踏回那個圈子,便已經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你到底是要如何……"琳琅後退了幾步,渾身冰涼.她幾乎再也沒有任何氣力去支撐著自己直視玉甯的眼睛,事已至此,她不清楚自己即將面對的會是什麼.放眼八大胡同,最有權勢不過盼君樓,最具格調不過勿返閣,現在兩者都將牢牢抓在凝心手里,她根本就已經被逼進了死路.

    "我要如何?"玉甯一愣,笑了幾聲,隨即冷了臉色:"我不是你,同袍之誼,甯斷不相殘.你可明白."

    "那你盤了盼君樓……"琳琅滿眼不信,看在玉甯眼里,竟然因為她的這種表情而感到了悲哀.

    "我是為了勿返閣.這盼君樓的池子到底有多深,我也不便與你說.你若早就明白這水的深度,我想你也會明白我幾分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今日盤它,就好似你昨日為何要前來盼君樓一樣,都是為了尋個靠山,只不過你是為你自己而已."玉甯望著琳琅與香兒,這兩主仆緊緊依偎在一起,如臨大敵的等著她下面的話語,就像是在等著審判一樣.靈書瞧著那兩個人慌張的模樣,滿以為他們只是因為當初棄勿返閣于危難之中而不顧,現下見甯兒盤了盼君樓心里多生恐懼,忍不住輕蔑地笑了一聲.

    玉甯聽在耳里,也沒多做聲.她太了解靈書,若是靈書知道琳琅的事情與她一樣多,也許她便不止如此了.這種程度的蔑視也只不過是紮了心高氣傲的琳琅一下罷了,若是靈書真正較勁起來,根本不用她那利落的拳腳,僅僅是上下嘴皮一碰,也許琳琅便會因為不堪受辱就在這里尋了個柱子撞了過去.

    "好了,多了的話我也不想說.畢竟,咱們也沒什麼情分在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你還可以繼續留在這兒.至于這個花魁,當不當也全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若覺得自己還可以技壓群雄,便好生在這里為自己而活吧."玉甯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只是,也勞煩你之後與我有點默契,我們來個兩不相見,你做你的一,我打理我的生意,互不往來,便能相安無事."玉甯說著,便招呼著靈書往外走.

    靈書一撅嘴,有點不願意.

    就這麼放了她?

    她用眼神詢問玉甯.

    玉甯再次微微搖了搖頭.

    走吧.

    她用行動說.

    靈書轉回頭狠狠瞪了琳琅一眼,便跟著玉甯出了房門.琳琅本來一直都將身子重心倚在桌邊,見玉甯走了,身子一軟,竟然差點便坐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香兒焦急,趕忙扶住了琳琅.只是琳琅奪眶而出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擦也擦不贏.

    "就這麼放過她?"屋外靈書追上心事重重的玉甯,心里真是忍不下這口氣,當初梵音危在旦夕,勿返閣差點關門歇業還受盡了香兒的挑釁,怎麼就這麼說道幾句便算了呢?

    "那還該如何?"玉甯轉過頭,站定在走廊上:"酒兒,我便問你,還有什麼比孤苦無依,眾叛親離更讓人心寒的事情?"

    靈書一陣語塞,想起剛才琳琅渾身顫抖的模樣,心中的怒氣也消了一些.

    "……她自己的苦果,便讓她自己受著.咱們從此與她形同陌路,便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我不會做得太絕,這是本性使然,今日我說會放過她,信與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間.我是望她信我的,那便說明她還未失了常性……常言道,以己之心度人,她若不明白我的心,那麼一切就看她的造化吧."玉甯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讓靈書聽得內心更是有了幾絲觸動,卻沒有完全明白.玉甯低垂下眼臉,卻在思考著另外一件事情:真不知道,自己這一時心軟又給了她一次機會,是對還是錯.

    房內,琳琅顫顫巍巍,說話的聲音都因為哭得太久而有些不穩.

    "她,她是不是……放過咱們了?"

    "……小姐,香兒不清楚."香兒摟著琳琅,緊皺著眉頭:"只是,咱們已經與她鬧到這份上了,小姐您還信她多少?"

    琳琅聽到此話,心中更是疲憊.嗚嗚咽咽地哭聲更是激烈:"那咱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香兒歎了一口氣,沉默就是答案,因為,她心里也沒了主張.眼下,這個沈凝心已經算是操控了半個八大胡同,她與小姐想要在這里安身立命,便是芒刺在背.只是這刺,拔不得,又忘不掉,只能眼睜睜地看到它狠狠地紮進肉里,越陷越深.

    這便是沈凝心讓小姐與她所受的麼?讓他們天天擔驚受怕,只要一想到又在她的屋簷底下躲雨,便會夜夜不得安眠.這便是沈凝心所要的麼?

    香兒兀自想著,眼神也變得狠厲起來.

    "小姐,莫哭,香兒一定為您想到辦法,一定."

    香兒輕聲安慰著,只覺得本來可以用來納涼棲息的大樹已經轟然倒塌,她與小姐這兩片大樹之上的樹葉在暴風驟雨之中活得戰戰栗栗,只怕哪一天大風再一刮,根基不穩的她們便只能孤獨飄零,看著自己落在地上,腐朽之後成為泥中一顆塵土.

    不行,一定要找到新的參天大樹供小姐與她生存.哪怕是苟延殘喘,也絕不會給沈凝心任何報複的機會!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完結)


    梵音被送到別院之後不久,就因為婉柔高超的醫術得以生還.雖然她在醒後的精神狀況很是糟糕,到底還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梵音,吃點水果?"云霜將已經收拾得當的李子遞給了正在發著呆的憔悴女子.

    李子因為選了熟透了的,果肉嬌嫩多汁,且被云霜去掉了果核,一顆顆擺得整整齊齊在盤子里.實在是讓人食指大動.只是梵音卻毫無胃口,她的視線只是在那盤果肉上停留了片刻,便又聚精會神地望著亭下的湖水.

    云霜歎了一口氣,將那盤子遞給了巧兒,自己則是坐到了梵音身旁,也是低頭瞧著那彎平靜的池水.忽然幾尾鯉魚浮了上來,吞吐著氣泡.

    "……看來是要落雨了."云霜輕輕歎道,也不知道是對著梵音說還是自言自語.

    等了許久,云霜見梵音還是沒有吱聲,她將身子伸出亭外看了看已經漸漸昏沉的天,便輕聲詢問梵音:"咱們回屋吧,早春多雨,性子涼."

    梵音默默點了點頭被云霜扶著慢慢往屋里走,剛從亭子里出來,天上便已經響起雷聲陣陣,當云霜梵音巧兒三人進入了回廊之中時,春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梵音出神地望著這些細微雨絲,看著他們隨著微風在空氣中劃著美麗妖異的線條,而後墜入凡間,染綠芭蕉,薰紅櫻桃,砸碎花瓣,或者僅僅在湖面上勾勒出虛幻的浮萍,打了幾個波瀾,這虛像便不見了.

    梵音漠然的眼神之中多少有了幾分柔軟,云霜一愣,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喜歡雨."說著,云霜站定,選了一處不太會被雨水打到的位置,扶著梵音坐了下去.整個過程,梵音都乖巧安靜,沒有任何聲響,像是一個可以任意擺放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只是有個空殼的玩偶,看的云霜心中一陣陣的疼.

    思緒回到幾個月前,梵音終于從長時間的昏迷中幽幽轉醒.云霜剛抓住她的手,便見到了她眼角掉下的淚.

    "孩子……是不是沒了……"

    云霜無言以對,本來想著梵音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情,便打算一直瞞下去.誰知梵音醒來的一句話竟然就是問這個.云霜的沉默更是讓梵音眼中的淚水來的洶湧,只是她光掉眼淚,並沒有發出任何哭泣聲.

    梵音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神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一般:"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孩子沒了,我還活著……原來,這都是真的……"說著,梵音將空出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只是她的手也是冰涼的,無法給予她絲毫溫暖.她的心跳此刻也不再維系著另一個弱小的心跳,從此,梵音便真正是一個人了.

    自那天起,梵音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管是吃飯睡覺還是一個人呆坐出神,她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安靜得宛如她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一樣,沒錯,梵音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現下正靜靜看著雨點閃電撕破天空的人又是誰呢?云霜坐在梵音身邊,只覺得她近在咫尺,卻仿佛只是幻影,伸手觸摸,只會抓了滿手的虛無.

    這截走廊正好正對著婉柔的藥房,此時此刻,房內香薰嫋嫋,婉柔剛為一人把了脈便開始寫起了方子.

    "婉大夫……我……"老嫗顫顫巍巍地咳著嗽,想問自己的病情又怕問.

    "呵呵,婆婆不必掛心,不過是感染了風寒,幸虧您老人家在這病沒有變得嚴重之前還記得有這麼一個藥廬在這兒.奴家一定調理好您的身體."婉柔溫柔地笑著,說了些寬慰的話,又低頭將方子寫完.守在一旁的瓊兒見方子已成,便趕忙小心地拿起進去拿藥了.等瓊兒進了內屋,房內還有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墨香.

    "婉夫人醫術如此高明……為何會屈居于此呀……唉……"老嫗將衣服收拾好,想著山野之中竟然有如此蕙質蘭心的女大夫,如若這種大夫是在京城里,大概也是他們這種下等草民的福音吧.

    婉柔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婉夫人……"老嫗手足無措,每當到了診斷完畢之後,她便會因為囊中羞澀而無地自容:"一點薄禮,還請您收下……"她將雙手在麻布衣服上擦了擦,便從帶來的籃子里拿出些上好的竹筍.個個鮮嫩小巧,讓人愛不釋手.

    "這……"婉柔瞧了瞧這些上好的時令蔬菜,歎了口氣道:"婆婆,這些竹筍能夠種得這麼好可不容易,您家里也不寬裕,不必每次送些與奴家啊."婉柔雙手執籃,剛將籃子推了過去,老嫗卻又將之推了回來.

    "老嫗雖然目不識丁,卻也明白婉夫人那些藥材可是貴著的呢.窮人家雖然片金碎銀全無,知恩圖報還是懂的……"

    "既然婆婆話已至此,奴家再不收,便是不給這個臉面了.只是此禮已足,切不可再送了."婉柔笑了笑,便將菜籃拿了過來,正好瓊兒取藥出來,見到是新鮮可人的脆筍,立馬便笑開了,立馬從婉柔手中接過了那個竹籃.

    "婆婆可是種菜為營生?"婉柔一邊為之查驗藥材,一邊與老嫗談天說地.此時房門虛掩,雖然婉柔坐在里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走廊上的人卻可以將內里的談話聽的清清楚楚.

    "是的……老嫗世世代代種地為生,不怕婉夫人笑話,老嫗祖上與夫家都算是半個旗人,夫家乃是喀喇沁右旗下在京城田地勞作的佃戶……"

    "喀喇沁右旗?那可是蒙古王公啊."

    "呵呵,婉夫人果然是見多識廣,夫家的主人正是內城的蒙古王公阿蘇克王府.所以說……這些時令本來便是進貢給阿蘇克王爺府上享用的呢."

    "啊,那……"婉柔略顯驚訝,想了想覺得自己收這些竹筍可能還是不妥,佃戶本來任務繁重,若是沒有些儲備.王府里的人沒有吃夠這些時令,一個不高興可是要受到責罰的.

    老嫗似乎是看出了婉柔的顧忌,生怕她將禮品退了回來,連忙又道:"婉夫人,大可不必退還這些嫩筍,畢竟……畢竟現下,這是阿蘇克王府最不需要的一種時令了."

    "為何?"

    "……因為……"老嫗習慣性地四處望望,雖然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隔牆有耳:"這嫩筍本來是小王爺最愛吃的蔬菜,誰知小王爺年後染了大病,一病不起,現下已經躺在床上個把月,根本吃不下這些貴重的東西,只能吃些粥點之類……眼看,眼看就要不行了……"

    此話飄到了房外,梵音冷淡的眸子突然有了一絲神采,沒過多久她的唇越發的泛白了.

    "……阿……阿……布托……"

    干澀的單音自梵音的嘴中吐出.

    淅淅瀝瀝的雨突然變成了磅礴大雨,不僅淋濕了別院的亭台樓閣,更是混沌了梵音的視線.

    一顆珠淚,劃下了梵音的臉頰.

    若干月前,梵音醒後一次流淚與說話是為了那個薄幸郎君,若干月後,梵音再一次開口與傷心竟然也是為了他.局外人斷然便說,這女子恁生得這般愚笨.局內人歎,此情已定下,是緣是孽,便由他去吧.

    可憐紅顏薄命,一顆相思淚,幾滴斷腸血,又有何人憶,又有何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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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8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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