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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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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闕無憂] [庶出格格鬧京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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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4:14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


    清風拂面,京郊一所別院內,每當清晨便有空靈美好的短笛聲駕著這涼風自高牆之內飄出,讓每一個路人都享受到了這份安甯.只是沒有幾人能夠讀懂這其中的寂寞.

    無明依舊是那一套淡黃色的便裝,站在湖心亭里對著那汪清池輕輕吹著這曲子.水下的魚兒仿佛也識得音律,三三兩兩地浮了出來,聚在無明腳下.他們是無聲的聽眾,更是敏感的生靈.

    無明一曲吹罷,這些魚兒馬上便向四面游去.它們還沒離開多久,無明後頭便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無明淡淡一笑,轉過身對來人輕輕點了點頭:"沈姑娘."

    原來拍掌的是這幾日都會過來看看的沈凝心.無明對于沈凝心的感情是複雜的.她嫉妒她,又心里歡喜她,同時感激也有一些.這些複雜的情緒致使她自己運功調理內傷的時候,居然總是靜不下心來.要不是無月哥哥不惜功力日日為她療傷,現下估計她還只能躺在床上吧.想到無月這種貼心的舉動,無明心中有些愜意卻有些苦澀.

    她實在是不想讓無月為她赴湯蹈火只為一個義,可是她到底在要什麼,她自己居然也不確定了.隨著閉關的日子流逝,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某種東西居然也漸漸不重要了.甚至于,她忘記了那是什麼.

    "無明妹妹,怎麼一個人站這里?"凝心笑著走進湖心亭中:"這里風大,你傷剛好,還是早些回房吧."

    無明點了點頭,上前扶住了玉甯:"沈姑娘與我一道回去吧,看樣子你又是過來查看傷勢的?你這傷,可不輕."無明記得,自己剛剛康複的時候,看到玉甯的傷確實是被震撼了.她當然知道這是鬼面堂無常二人的傑作,心底禁不住對這女人少了分敵意,多了分敬佩.聽無月哥哥說過,這女子在漫長的拷打之中,居然對于無常想要的東西只字未提.這樣的義無反顧與任性,倒是與自己有些像.

    不知為何,無明竟然覺得與之有幾分同病相憐.這恐怕就是女子特有的直覺吧.

    進了藥房,婉柔因為早就知道女兒會過來,早早地坐在那里研藥,看到無明與凝心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便站起了身來:"無明姑娘,剛剛便聽到有笛聲甚是悅耳,果然便是你."

    無明臉微微一紅:"婉夫人見笑了,您先與沈姑娘換藥吧,我先退下了."說著,無明便轉身出了藥房想去找無月.走到一半,想著無月此刻可能還在運功調息,不便打擾,便又折了回來,剛想進藥房,卻聽到母女對話顯得比較沉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這時,母女之間長期的沉默被打破了.

    "甯兒,你與娘親說句實話,你當日被如此折磨到底是為何?"

    玉甯抿了抿嘴,知道母親一定會刨根問底:"為人所托私密,沒想到被歹人盯上了,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我才……"

    "……是什麼人."婉柔看著女兒掌心留下的那銅錢般大小的傷疤,心里有說不出的疼.

    "孩兒說不得……母親莫擔心了,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玉甯指天發誓,仿佛全然忘了下個月月初她就得與允鎏一道出行,此番旅途將會更加凶險多難.

    "是不是內城的人?那位公子到底是誰啊?"婉柔見著玉甯又在咬下唇,便知道她是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玉甯一驚,轉頭便瞪向醒兒,醒兒感受到這兩束凌厲的目光射來,趕忙將頭低得更低.

    "你別瞧著她,這種事本來就應該告訴為娘."婉柔用手將玉甯的小腦袋輕輕撥正,讓她看著自己:"娘親而今與你相依為命,你是不是生意做大了,便忘記了怎麼做個乖女兒?"

    許是婉柔說的話太重,又許是這話確實觸動了玉甯的心弦.玉甯過了許久,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娘……別問了……好不好……"玉甯小聲低泣著,讓醒兒不自覺想到了小姐那日與那位公子不歡而散之後的悲戚.

    "……你愛上他了."婉柔被這眼淚給震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她篤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玉甯聽到這句話,啜泣得更厲害,半晌才緩緩點頭.

    "哎……冤家,真是冤家啊……"婉柔歎了一口氣,抱緊了女兒正在顫抖的嬌軀:"那人是叫什麼名字,總得讓娘明白吧?"

    "……赫那拉……赫那拉允鎏……"玉甯雙手捂著臉,輕輕說出了這個名字.在旁人聽來,雖然她是哭著說了出來,卻泛著若有似無的滿足.

    無明站在門外愣了一下,輕輕地隨著這哭聲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了.

    原來,無月哥哥,你與我一般,有心卻偏逢無意.

    自從玉甯發了那一通脾氣之後,允鎏便再沒來過.玉甯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他還得仰仗自己的鏢局做事情,玉甯清楚得很,即便再怎麼不情願,允鎏到了約定的時候還是會自動上門來.畢竟之前便已經約定,他要親自押送這一批另有乾坤的上等珍珠米.

    玉甯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居然還不如那一把把食鹽,實在是想反悔不做這人的生意了.不過想歸想,輕重她還是清楚的.突然反悔不僅得罪了允鎏,更是會得罪朝廷,那麼她即便是再怎麼家大業大,怕是以後都不會有出頭之日了吧.自己還真是被這個大少爺吃得死死的,他居然還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真是氣死她了!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玉甯此時此刻坐在馬車之中,整個身子都窩在了醒兒為她精心准備的軟榻里,恨恨地掰著一朵朵紫薇花出著氣.這花瓣本來就細小嬌嫩,被她這麼一倒騰,滿枝的碎紅色便紛紛落下,散布在白色的軟榻周圍.

    醒兒無奈地一把拿過那枝可憐的紫薇花,看著已經略顯光禿的枝干道:"小姐啊,人家白公子送你這一折紫薇花花枝可不是讓你這麼玩的."說罷,她便將這一小截樹枝又插回了旁邊的花瓶中.這紫薇花花枝重回到同伴周圍,更顯得突兀.因為裝飾在黑色枝干的那些繁密的紫薇花早就已經沒了蹤影:"這一枝怕是活不成了……"醒兒重重歎了一口氣,完全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遺憾與痛心:"小姐啊,這可是難得的江南紫薇,若不是白公子慷慨相贈,您也難得在北方看到啊."

    玉甯努努嘴,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突然又想到了那個冰冷的嘴臉,心里一憋屈,重重地哼了一聲.百無聊賴地看起馬車外的風景.

    醒兒搖了搖頭,卻沒多說什麼.小姐現在如此有精力生氣,一氣便是好幾日,看來她的傷勢也回複了差不多了吧.本來那一日,醒兒是想把小姐受傷的事情說出來的,可是不知道這小姐到底是怎麼了,硬是擰著那股勁,怎麼都不讓她與第二人講.醒兒若有所思地抬頭瞧了瞧玉甯的側臉.

    此時玉甯正一手襯著下巴,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她光潔的臉上,讓她的瞳仁顯得清透得很.玉甯本來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山光景色心情好了些,漸漸地,眼里不自覺露出了沮喪的神色,完全卸了防備.

    醒兒聽著馬蹄有節奏的滴滴答答聲,看著小姐的臉上出現了少女獨有的苦惱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既然您……"醒兒想說些什麼來寬慰她,卻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也便住了口.

    "……醒兒,等會路過雙鳳樓的時候,便停下吧,我想一人去坐坐."玉甯百無聊賴地將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上拉了回來,將整個身子窩在了軟塌里,看著右手掌上那凹凸不平的傷疤發著呆:"我睡會兒,到了你叫我."說著,她便閉上了眼睛.

    醒兒默默地瞧著那顯眼的傷口,點了點頭.

    當晚,正當玉甯一人獨坐于雙鳳樓上的時候,無月與無明則選擇了不告而別.無明並沒有將下午聽到的一切告訴無月,只不過他們現在非走不可了.既然無雙會的飛鴿都可以找到這里來,這便說明,朝廷的那些烏合之眾也快要接近這里了.

    無月與無明站在別院的屋頂之上,背後便是那一輪沒有完全圓滿的月亮,底下則是別院美不勝收的景色.

    "……走吧."無月捏著懷里藏著的那個已經沒有多少香味的香囊,深深看了眼在月光下正絢爛的海棠花,便幾個起落消失在了別院的范圍內.

    無明望著無月癡迷的眼神,歎了一口氣,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2)


    月如雪,少女白衣更甚白雪.

    玉甯此時醉眼朦朧,嬌憨姿態盡現,只見她一手支著已經粉嫩的面龐,一手拿著那光潔如皎月的小杯對著當空明月,癡癡地笑了起來.

    "敬你!你個陰晴不定的仙!"說著,玉甯便將那一小杯水酒喝下了肚.

    站在旁邊的小厮臉一紅,愣愣地瞧著這嬌俏的老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老,老板,您醉了,還是,還是別喝了吧."小厮走過去正想奪掉玉甯手上緊緊抓著的酒壺,卻被玉甯一把撥拉開了.

    "我?我這是在邀明月與我共飲,請嫦娥與我談心,這怎麼可以用醉字道盡一切?"玉甯說著伸出修長的手指胡亂指了指小厮:"你啊你,莫要站在這里了,惹得風情全沒,呵呵呵呵."玉甯又是幾聲笑,仿佛很是豪爽,可是聽在小厮耳里卻感覺心上為了這佳人的愁苦生生的疼.

    "老……"小厮見玉甯胡言亂語了幾句又不理他了,自顧自地喝著舉杯邀明月之後的酒,剛又要上前卻被一個人給攔住了.小厮抬頭一看,驚道:"秦……"

    那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著玉甯醉成一灘爛泥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指了指正喝得歡的玉甯,滿眼的疑問.

    小厮歎了一口氣,輕聲回道:"秦公子,這是咱們老板呢,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坐在這里一天了,到了晚上還不願意回去.咱們店里的酒快要給她喝了個遍了,這麼雜著喝,怎麼能不醉呢?"

    "好了,你且下去吧,我來勸勸他."被換作秦公子的人也歎了一口氣,說著便揮手讓小厮下去.

    "這……"小厮為難了,畢竟秦公子再儒雅也是個男人:"這……"

    "她都已經醉成那樣了,你不是一直都沒勸動麼?"秦公子的聲音雖然平淡,卻讓人心里忍不住會跟著他的話語走.于是小厮點點頭,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下去了.

    秦公子見小厮乖乖下了樓,馬上變了一副表情,那冰冷如霜的模樣,才是他平時的樣子.他看著玉甯一人買醉的模樣,心便一陣一陣的痛.

    要問這秦公子是誰?

    他就是玉甯日思夜想卻總是不得見的赫那拉允鎏.

    自從一年前在此雙鳳樓小酌,並與玉甯對飲之後.他忽然便愛上了夜晚在雙鳳樓上獨酌,有時碰到了不知該如何取舍的事情的時候,他呆著的地方竟然已經不是自家書房,而是這僻靜精致的小樓.

    允鎏每每來到此,便會坐在那個而今正被玉甯霸占的位置,看著天上皎月,喝著杯中水酒,兩難之思于滿腹.這一杯一杯佳釀下肚,事情或許是讓他想明白了,但是更多的卻是喝出了他不曾有過的愁.越是如此,允鎏便越是著迷了一般愛上了一人夜晚獨酌雙鳳樓之上,偶爾望著對面空缺的位置,便會想起那一年前他與玉甯一起默默對飲的日子,心里也會舒暢許多.

    他不懂這樣的情是為何而生,又為何更甚,只知道,不能去想.因為,他是赫那拉允鎏.他要背負的太多,就因為這個姓氏,給了他太多.

    他當然明白,玉甯是查這種官*商*勾*結之案不可或缺的一枚樞紐,上可通官,下可明商.玉甯便恰到好處的站在了中央,為他打理一切.初衷是互利合作,討價還價,可是允鎏總覺得現在什麼都與當時的目的不一樣了.之于沈凝心,之于他,都不一樣了.只是這種改變,不知道是福是禍.

    于是,他有些愁苦.

    他越是愁,便越將這愁埋于心底,只待一人獨飲的時候那愁才會從心里頭被他放出來,肆意撕咬啃噬著他.

    這是一種欲罷不能的矛盾,所以允鎏從過去的一年兩三次的來,變成了現在每月都會有那麼兩次.一來二去之下,便成了熟客.既然是熟客,總會被問姓甚名誰.

    允鎏變成了秦公子.

    可是今日,本來允鎏是不會來這里的.若不是他晚上去勿返閣,醒兒支支唔唔地告訴他小姐還未回來,若不是他刨根問底她到底身在何處,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會在這里相逢了.

    允鎏歎了一口氣,上前拿去了玉甯一手死死抓著的酒壺,卻見玉甯咯咯笑著唱起了小曲:"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如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允鎏愣住了,便聽著這柔柔的嗓音像是滴落的水一般,吟唱著這悲戚的詞,心里像是被什麼震了一下.玉甯邊唱邊笑著,玉甯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奪過了酒壺,兀自喝了起來.她本來在笑,後來卻漸漸地哭腔盡現,到最後,當她唱到春叢認取雙飛蝶的時候,眼淚開始滾落了下來.

    玉甯哭了,哭聲很輕,卻在允鎏心里不是滋味.

    "別喝了……"允鎏將酒壺放到了一邊,伸手又要拿走玉甯抓著的酒杯,卻見玉甯雖然在臂彎里哭著,卻還是不肯放手.她迷迷蒙蒙地抬起眼來,看了看來者,顯然是因為醉了,也因為淚迷糊了眼睛,根本就沒發現這人是允鎏.

    "怎麼又來一個勸我別喝了的……你們是局外人,怎麼知道這喝酒之人心中的暢快?"玉甯厭惡地奪過酒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便要去拿那個被允鎏放遠了的酒壺.

    允鎏看著她踉蹌而行,差點被桌腳絆倒,趕忙站了起來想去扶住她,卻又被她推開了.

    "你是誰?莫非也是一人獨酌于此的愁客?不如便陪我喝一杯,如何?"玉甯嬉笑著,將自己的杯子放到了允鎏面前.倒也一點都不顧忌,自己又拿了個新酒杯.

    允鎏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痛快.顯然她是沒有認出他來的,她的唇曾經碰過的東西她就這麼隨便給了別人?這與那楊貴妃虛心求教吹笛倒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可是允鎏一抬頭,便瞧見玉甯臉上未干的淚痕,心里硬是把這怒氣給壓了下來.見杯中水酒已滿,便端了起來,兀自喝了.

    玉甯好不容易將自己的酒杯酌滿了,想與這人碰杯,卻見他自己倒喝了起來.愣了一下,爾後卻笑了出來:"好,好.又是一個願意獨酌的人,好啊,好啊,便將心中所有不快都隨著這酒一起下肚吧!"玉甯說罷又仰頭飲盡了那杯酒,卻發現心里更是痛了:"奇怪,奇怪,怎麼就揮散不掉呢?"玉甯緊皺著眉頭又倒了一杯,剛要喝下,卻被允鎏阻止了.

    "你要忘記什麼?"允鎏過了半晌,才回應玉甯疑惑的眼神.

    玉甯聽到這像是要探她心事的問話,笑道:"公子……這是奴家一人的愁,怎可度給你,讓你受兩個人的愁呢?便讓我將這不快都告訴天上明月,杯中水酒,便隨風去了吧……"玉甯說完,將允鎏的手輕輕推開,又是一杯酒.

    允鎏見阻止不住了,只好陪她喝了起來.反正等你壇酒都倒空了,把她架走便是.管她願不願意.思緒已定,二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杯,終于,酒空了,佳人更是睡了過去,眼角還掛著淚.

    允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手指抹去玉甯眼角的淚,剛把她抱起,沒想到玉甯眼中的淚卻湧出了更多.身體也在顫抖著.雙鳳樓掌櫃看到老板被秦公子抱了下來,剛要說什麼,卻被允鎏的話給堵住了.

    "我有馬車,便送沈姑娘回勿返閣吧."允鎏這話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更像是命令.字里行間透露著說不出的威嚴,等到那老掌櫃回過神來,後悔自己點了這個頭的時候,馬車早就已經走了.

    在路上,允鎏怕馬車太顛簸,讓這爛醉如泥的佳人醒了.只好便一直抱著她,讓她靠著自己.而他,卻不得不後背緊緊貼著那堅硬的車壁,實在是難受.

    馬車走了一會兒,懷中的玉甯突然在熟睡中有了動靜.她的淚早就已經濕了允鎏的衣襟,微微在顫抖著的她突然抱緊了允鎏的腰身,惹得允鎏身體一震,只覺得心里有一團火在躥,不可置信地低頭望著還在夢中的她.

    玉甯此時臉頰被酒醉給染了個緋紅,這麼近距離的瞧她,更是能夠看清楚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濃密如羽扇的睫毛上還掛著些許淚珠.

    突然一顆淚珠滑下,滴到了允鎏的手上,灼熱得很.

    玉甯微微顫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起了夢話.

    "……你知不知道……我那時怕死了……他們用刀穿了我的掌心,用毒迫我說出來你的秘密,可我都沒說……"玉甯講到這里更是摟緊了允鎏:"你為什麼一來就發我的脾氣……那折磨到底有多久我都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我念了一千遍你的名字……可是你沒來……嗚嗚……你怎麼可以一來就發我的脾氣呢……我為你忍住了那痛……念你的名字便可以讓我有了些勇氣……可是你還是沒來救我……允鎏……允鎏……"玉甯哽咽地說著,斷斷續續,哭泣得像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上次便是去找你……也是聽人說那龍佩有詐……我去找你……跑了那麼遠的路……可是你卻不見我?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玉甯在夢中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說到這里便說不下去了.只是還會偶爾重複一下這些話.

    允鎏聽到這些,心里已經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對玉甯的憐惜,許多誤會今日終于得到迎刃而解.允鎏竟然發現,心中除了愧疚與憐愛之外,還有一些歡喜,歡喜之余,愁字又上心頭.允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將玉甯抱緊了些,似是怕她冷著:"我此後該拿你怎麼辦呢?"

    玉甯仿佛是感受到了這熟悉的溫度對她的珍惜,在夢中漸漸沒了蹙著的眉,只有唇角甜美的笑.允鎏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手完全抹盡了玉甯臉上的淚珠.

    馬車滴滴答答前進著,四周也很安靜.駕車的布托只聽到車內一陣短暫的寂靜之後,響起了一個渾厚溫柔的男聲,吟著納蘭公子的詞: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花燈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醉也無聊,醒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玉甯這一覺,睡得很香甜,也很沉.夢里總會有著低沉渾厚的聲音,默默地為他念這一闕詞,雖然那詞的意境有些悲涼.可是因為有著那溫暖守護在她的周圍,這有些悲苦的字落進她的心里,卻是那樣的甜.

    這夢太美,她不想醒來,夢里那人像極了允鎏.替她擦淚,為他念詞,甚至于將之擁入懷中,緊緊地護著.那一刻,玉甯覺著,自己或許在他心中,一如他在自己心中一般,有著同等的分量.

    可惜好夢不長久,等到了時辰,自然便醒了.

    玉甯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房間里頭熟悉的擺設,還有那個正在房里為她收拾屋子准備吃食的熟悉的丫鬟,心里的失望滾滾而來.剛想起身,更是頭疼欲裂.

    醒兒正輕手輕腳地准備著些點心,待會還要去准備熱水再叫玉甯起床,正在忙著卻聽到後頭傳來輕微的呻吟聲,一轉頭便看到玉甯正長發披肩,靠著床頭,似乎很痛苦.

    "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醒兒摸了摸玉甯的額頭,確實是有些冰涼,只見玉甯輕輕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麼.沒想到這頭疼得就連這微小的動作都可以加劇疼痛感:"您瞧吧,昨日喝那麼多做什麼.若不是那位公子把您給送了回來,還不知道您會怎麼樣呢."醒兒歎了口氣,從桌上端來了剛熬好的醒酒湯水.

    玉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只覺得隨著這溫熱緩緩而下,落入胃里,整個人也舒服了許多.思想有些清醒之後,便輕聲問道:"你說昨天誰送我回來的?"

    醒兒一愣,臉一紅.想起了昨晚上那個冷面爺和他的隨從來到房間的情形.當時她真的是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誰叫自家小姐現下正緊緊抱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腰身不肯松手呢?即便是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姐也還是不想松手.醒兒當時戰戰兢兢,生怕小姐醉後的胡鬧惹惱了這個男人,就索性硬生生把她的雙手掰下來一走了之.誰知這男人吭都沒吭一聲,當小姐因為醒兒在擦拭她的臉頰覺得不舒服胡亂撒嬌的時候,這個男的竟然還好聲哄勸,甚至于接下了醒兒手中的活.

    醒兒現下想來,也為那股溫柔羞紅了臉.

    "醒兒?醒兒……我頭疼得很……來,扶我起來……"玉甯只覺得現下自己的靈魂算是剛回到這個空殼里頭,還沒適應這**所以才會這麼和她對著干,害得她頭疼身子也痛,見醒兒沒回她的話,也懶得問下去,輕輕推開那盛著醒酒藥膳的碗便要起來.

    "哦,好,好."醒兒趕忙應著,為玉甯拿來了外衣披上:"小姐,您這是?"

    "躺得我渾身不自在,或許去院里走走便好了……等會兒可能還要去繡莊看看……"說著,玉甯便在醒兒的攙扶下向屏風走去.

    "小姐,那醒兒為您再取些熱水來.您且先在這里泡一會兒,沐浴過後說不定也舒服些了."醒兒笑了笑,提著空桶便出去了.玉甯倚著屏風,只覺得雙手酸軟無力,好半天才脫掉了衣服,望著銅鏡中左肩上淡淡的疤痕,心里便有些苦澀.

    昨天本來便是去借酒澆愁的,醉得不省人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只是那個夢,太過于美好,美好到玉甯渴望它是真的,不會僅僅是個夢而已.

    "哎……"玉甯歎了一口氣,用手撥了撥水里的花瓣,看來醒兒都有精心准備.水溫也是剛剛便好.也罷,既然機會渺茫,便不去想它了吧.玉甯唇角一彎,浸入了溫熱的水里,冰涼的軀體因為熱水的溫暖而無比舒暢,忍不住她舒服地呢喃了一聲.

    正在這時,門開了.

    那人步子沉穩,一點也不像女人.可是正在閉目養神的玉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醒兒?是抬來熱水了麼?"玉甯輕輕問著,卻半天沒有等到回音.

    正當她奇怪翻身准備起來看看的時候,那人卻說起話來了.

    "是我."

    玉甯一愣,騰地一下坐進了水里,臉像是被煮過一般通紅.

    "你怎麼不敲一下門就進來了!!"

    允鎏聽到劈里啪啦的水聲嘴唇上若有似無地掛著一絲笑,看樣子捉弄玉甯讓他心情甚好.他緩緩地向房中央的圓桌走去,步伐慢的玉甯想跳起來給他幾個鞭子,可恨現下自己根本就動不得,只怕他突然一回頭,便泄露了萬般風情便宜了那家伙.

    "你快點!!到底有沒有坐在椅子上!"玉甯聽著還沒有抽椅子坐下的動靜,臉頰都快要充血了.這股熱勁一上來,竟然也將頭疼緩解了不少.看來憤怒是可以將人的血脈徹底打通的.

    "我坐好了."允鎏仍然說的云淡風輕,可是任誰都可以聽得出他話里的挪揄.站在門外的布托一陣汗顏,只覺得自己主子是被玉風貝勒帶壞了.趕忙將房門關了起來,守著不讓別人進去.

    其實,就是為了攔截醒兒.

    布托想到這個女人就一陣頭疼,每次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明明她笑起來是這麼好看啊.真不知道等會她要來了該怎麼攔著,她一生氣,布托心里也沒主張了.

    "……你真坐定了?"玉甯仍就不信,坐在已經有些涼意的木桶里一刻都不敢動彈,突然一陣鼻癢,打了個噴嚏.

    允鎏皺了皺眉:"坐定了,你快出來,有事與你說."等了半晌,見玉甯還沒動靜.他深吸一口氣,作勢便要往這邊走:"是不是讓我……"

    "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我馬上來!"話語剛落,屏風後唏哩嘩啦一陣響,允鎏甚至還能透過屏風下頭的空漏看到玉甯小巧可愛的腳丫.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他是想說,是不是讓我避開一下.真不知道那個丫頭想些什麼.

    這邊在嘲笑玉甯,玉甯卻全然不知.憤憤不平地擦干了身體便將衣服往身上胡亂套了起來.心下更是罵自己看錯了人,這人根本就是個登徒子.

    過了沒多久,玉甯出來了.臉上還帶著被熱水的霧氣薰成的緋紅,頭發因為有些濕,所以披散著也沒打理.她不情不願地光著腳走到允鎏面前,就像是一個在賭氣的孩子.嘴巴翹得老高.

    允鎏靜靜打量著她,眼里的著迷也只有他自己能夠感受得到.只是他的這股愛慕太深邃,也太過于隱忍.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允鎏竟然失了神.當他的眼神順著玉甯的面龐而下,經過她修長的脖頸到鎖骨的時候,他的眼神停住了.那是一道傷疤的一角,再里面早就被玉甯捂了個嚴嚴實實,看不到了.

    "你……這里是?"允鎏心里一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玉甯低頭一看,發現是那道傷疤,想起那日的不歡而散,倔脾氣又上來了:"我自己不小心傷的,很丑吧."

    玉甯把話一說完,就等著這個冰山爆發一下.沒想到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這個死冰山難道聽不出自己在刺兒他麼?居然這麼巋然不動?

    允鎏歎了一口氣,知道這道傷肯定是玉甯口中為他受苦留下的,也懶得再去多問什麼,反正自己知道便可以了:"今日來,是想與你說,今晚子時那批官鹽就能到你鏢局,只是……還希望做得隱秘些,所以勞煩你能親自去一趟."

    玉甯撇了撇嘴,知道他就是為了那把食鹽而來,索然無味地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他對面.剛准備說什麼,卻又被允鎏打斷了.

    "鞋."

    "什麼?"玉甯一愣,不明白允鎏在說什麼.

    "穿上鞋."允鎏指了指她光嫩的腳丫.

    玉甯臉一紅,知道這樣很失禮.可是不敲門便闖進來的人更失禮,她憤憤地走到床邊,三下兩下便將鞋給穿上了.

    允鎏笑了笑,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晚我也會來,你挑三兩個親信候著便好,搬鹽的工作由我的人來做,你們只需要清點便好.等七月底一到,我們便出發."

    玉甯一愣:"你果然是隨我們去?"

    "當然,這是在下的差事.你也說過,此去凶險.我怎麼好將這種凶險的事情丟給你一個人,自己不管了?"允鎏想了想又道:"其實,你不去更好."

    玉甯聽了這話心里有些著急了:"笑話,勿返閣旗下的鏢局雖然說大不大,卻也不是小鏢局.此次壓鏢是剛豐收的上等珍珠米.而且……你這事情又是關乎天下的事情,一路走來,關卡頗多.你即便去了,也不好露臉吧.還不如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來做這能使鬼推磨的活兒.你便保了咱們鏢局上下周全好了."玉甯想了半天,還是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再說了,你去反而還不好,你為何又要去呢."

    玉甯一抬頭,看到允鎏正瞪著她,趕緊低下了頭.倒黴這張嘴,怎麼就這麼快說了出來.這次他一定又得發火了.

    誰知允鎏僅僅只是站了起來,向房門走去:"好了,我要交代的事情便都說完了,你且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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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8:10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4)


    七月底一到,玉甯便與允鎏按照最初約定所說,帶著自己的鏢局浩浩湯湯的出發了.因為是帶著這些米去洛陽談生意,玉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水路.允鎏雖然覺得如此一來有些明目張膽,仔細一想,這次拜托小公子運鹽根本就是暗度陳倉的活,想商賈談生意肯定是要趁著貨品新鮮,如果她舍近求遠,為了能讓這些食鹽一點閃失都沒有,選了陸路,那多半任誰都可以瞧出來其中有蹊蹺了.

    雖然說食鹽怕水,可是看到玉甯對于自己的船隊信心滿滿,卻也就點頭默認了他的這個做法.畢竟現在的允鎏,只不過是一家不起眼的米鋪的小老板,秦某人.而布托又再一次蓄了些胡子,不似剔胡之前那般勇武,又不似剔胡之後那般儒雅,總之,能夠讓人認不出他目的便達到了.

    玉甯既然是談生意,自然是得帶著醒兒的.不然難以瞞過去,此時她站于首船船頭,一身儒雅男裝,想起白鴻告別前千叮嚀萬囑咐,那依依不舍的模樣讓她心中有些愧疚.白鴻對她的情她不是不懂,想著或許會礙于自己這出生青樓的身份讓他望而卻步,只得默默守望.不想白鴻卻毫不顧忌,此情之真誠讓玉甯感動,但更多的便是愧疚.這真情太重,她承擔不起.更何況,她是沒法以自己之真情來償還他的.

    誰叫她……心已經給了別人?

    "怎麼站在船頭吹風呢."允鎏也不知是何時早就已經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玉甯,她就這麼站在船頭,任江風吹起她輕便的衣衫,望著一望無際的江水,滿眼的惆悵.

    玉甯一轉頭,允鎏早已經與他並肩而立,負著雙手也望著前方,那雙眼里似乎有著說不盡道不明的千萬種秘密,讓玉甯看不透徹.只見玉甯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允鎏倒也不惱,依舊用著談天說地的口氣:"怎麼這般笑著."

    "你呀,一看便不是個商賈."可不是麼,從上船開始,所有人都很難忽略允鎏的存在,雖然他已經換下了平常的華衣錦服,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氣與貴氣是很難隱藏住的.還好這次玉甯多了個心眼,以珍珠米貨源可能不夠為由,與索相旗下一個不起眼的米鋪做了一筆生意,于是這家米鋪便順理成章地派出了他這個秦公子監運,畢竟是第一次合作,總要小心些.

    小心再小心,多疑勝無惑.

    這十個字向來都是商賈做生意的信條,所謂小心使得萬年船就是這兒道理.

    "我?我怎麼不像了?"允鎏奇怪地打量著玉甯,他是與她一般的打扮啊,只不過身高上會有些差池.允鎏覺得,玉甯再一次給了他一個謎底,讓他怎麼也參不透的謎底,他禁不住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感歎:"怕是因為我從來便沒有因為游玩出過這京城,有些難以捉摸這乘風而去,乘興而歸的心境吧."

    玉甯一愣,聽著允鎏調侃自己的話語,心里卻異常沉重.是啊,內城子女的那份孤獨,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內城的苦有太多太多了,庶出多半會被正室子女欺凌,不受父母疼愛;正室之子女又背負太多,想著哪一天能夠繼承爵位,拼了命的鑽山打洞,左右逢源.像允鎏身處那樣的權貴家族,口里含著稀世珍寶出生,可是一聲背負的東西,怕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不想自己不該想的人……"玉甯歎了口氣,江風吹得她的心有些悲涼起來,她喃喃地說著,似是說給風聽,更像是在為允鎏和自己而感慨.只是,允鎏並沒有聽見.

    "沈姑娘,少爺,船家說這眼看著天要全黑了,是不是咱們就在下個渡口稍作安歇?"布托此時從船內上了甲板,輕聲問道.

    允鎏轉頭看了看玉甯,見她根本沒反應.便自作主張地向布托點了點頭.布托得令之後,便下去了,臨走之前,還特地瞧了守在一邊的醒兒一眼.

    醒兒臉一瞥,輕聲哼了一下.布托歎了一口氣便向底下的小工們傳話去了.

    "一般走水路,老板會留下那些水手小工守貨物,自己去岸上逍遙.怎麼樣?你是要做個平常的老板呢,還是與我一般,做個驚世駭俗的商人?"玉甯指了指江上隱隱出現的萬家燈火,戲弄意味很明顯.

    允鎏正准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船靠岸了.允鎏望岸上一看,笑開了:"這由不得我選了,只得船上過夜了."

    玉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憑欄遠眺,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見這渡口寥寥幾個村落早已經熄燈安歇,只有江邊這無邊的野草隨著夏風翩翩起舞,發出沙沙之聲.而那萬家燈火,看起來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染紅了遠方的地平線.玉甯看著這蕭條的景象,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這真是,怎麼這麼趕都沒到大地方呢,也罷也罷,醒兒,你且告訴下面的人,今晚早些睡,明日早些開拔."

    醒兒點了點頭,領著命令下去了.可是玉甯還是雙手撐著船欄杆,不知道在望著什麼.

    允鎏見江風已趁著夜色刮得更甚,便將披在自身的披風給玉甯披上:"你又在想什麼呢?"

    玉甯手抓緊了那帶著允鎏體溫的披風,恍然又想到那日無月也是用著自己的外衣裹著自己,讓她撐過那難熬的幾個時辰.心里本應該苦澀萬分,卻因為允鎏就在身旁,居然緩解了這苦:"我是在看,我的船隊."

    允鎏順著玉甯的手指看去,加上這首船在內,一共有兩只大船停在這小小的渡口.小工們將帆收起,有說有笑,甚是開心.

    "他們好像很開心.明明是苦活."允鎏望著那些笑靨,竟然心中有些許羨慕.或許,他早就已經厭倦了那種爾虞我詐的生活.

    玉甯瞟了他一眼,爾後又將目光放到了那些水手的身上.只見布托與醒兒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布托和水手們一起將帆收起,而醒兒則與帶過來的廚娘一道商量著今天晚上的晚飯.每個人都很開心,仿佛這活一點都不苦不累,讓他們充實萬分.

    "你不是在羨慕他們麼?"玉甯的一句話讓允鎏一震,不可思議地瞧了玉甯的側臉好半天,最後一笑了之.

    原來,自己的心事不說出來便有一人能懂,竟然叫他這麼歡愉.也許當初二人相識,他便總會不由自主地來找她,就是這個原因吧.

    二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明月悄悄掛在了天邊,漫天灑滿了璀璨明星.他們才圍著一方小桌對飲起來.地點還是選在渡口旁一塊稍微平坦的泥地上.旁邊還有濃密的野草隨風飄蕩.

    "呵呵,這個可是廚娘們額外准備的紅泥小煮,還有好些蔬菜之類,想吃什麼往里投就是了."玉甯興趣昂然地瞧著那奶白色的魚湯漸漸沸騰起來,香飄四溢:"啊,要下東西,我來我來."說著,她便接過了醒兒投擲生菜進鍋內的活,忙活地像個小孩一般.

    允鎏飲著酒,如墨般的雙眼盯著玉甯現在的模樣打量.火光映照在這個小女子開心的面龐上,讓允鎏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一抹微笑.

    "……你投的都是些什麼呢."過了好一會兒,那碗魚湯早就被玉甯塞得滿滿當當,亂七八糟一大盆.允鎏皺了皺眉,忍不住問了一句.

    玉甯放下筷子,抬頭瞧見他疑惑的表情,又看看布托,同樣是一副好奇的樣子.忍不住撇了撇嘴,一看這主仆兩便是在內城過慣了好日子的:"這些都是野菜,好吃得緊呢.行船帶不得蔬菜瓜果,新鮮的悶久了也會爛掉,只好就地取材了."玉甯說著,夾出已經熟透了的一些進了小碟里:"這些里頭有水芹,有蕨……嗯,煮起來吃味道不錯,只不過若是放上辣子放上鹽,涼拌了之後用麻油調味,那滋味才是……"玉甯一邊吃著一邊舔了舔嘴.

    饞貓.

    允鎏心下給玉甯打了個這樣的評語.見玉甯吃得歡,也便拿起筷子夾了些許進碗里.剛吃的時候就像在試毒一般,可是這些菜肴進了嘴里,美味得將他的眉頭都舒展開來了.玉甯瞧見允鎏這冰山臉上的千變萬化,便知道他已經被這些不起眼的粗茶淡飯給征服了.滿臉得意的笑,可不就是一只徹頭徹尾偷到了魚腥的貓咪麼.

    飯罷之後,允鎏與玉甯因為這風吹得舒爽,便想再坐一會兒.布托見機不可失,趕緊就幫著醒兒收拾了碗筷一起退下了.允鎏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侍從歡快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玉甯奇怪地抬頭,望見了這樣的笑臉.

    "沒什麼."允鎏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這酒很淡,很甜.一點都不像那日玉甯買醉喝了的火辣.

    玉甯也捧著個小杯,只是在嘴邊玩味並沒有喝下去.

    "……明日若是快,便可以不靠任何小渡口直接到邯鄲."玉甯說著歎了口氣:"你的貨到底有沒有時日上的要求."

    允鎏想了想:"大概在五日左右到是最合適的."那時候接近了八月中旬,這麼一來那些兵力因為忙著調度,就會很薄弱.也許自己可以在那個時候將河南整個與私鹽案有關聯的貪官汙吏一網打盡.允鎏心下想著,將水酒又一飲而盡.

    玉甯看著他,就覺得他有心事沒對她說.張了張口想問,終究是沒問出來.自己是他什麼人啊,況且朝廷的事情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好.玉甯這麼一想,也沉默了不少.只是默默地淺嘗了幾口水酒,喝了大半天,小杯里的水酒才去了一半.她見允鎏又要倒,趕忙阻止道:"還是別喝了,這酒後勁大."

    允鎏一愣,撲哧一下笑了.

    這種場景何等熟悉啊,當日他不是也說讓她別喝了,她是怎麼答的?說些有的沒的,害得他心緒紊亂,便是到了如今,心里都沒平靜下來.想到這里,允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輕壓在他手上的手掌.他將酒杯放下,輕輕抓住了玉甯的手.還沒等玉甯從驚訝中回神,他已經將玉甯的這只右手掌翻了過來,掌心上的傷疤更為明顯.

    "你看什麼!"玉甯臉一紅,惱羞成怒地將手抽了回去.她不想讓他看到這傷,以前不想讓他知道,是因為賭氣;現在不想,是因為這傷太丑陋,太猙獰.她更不想讓他知道那日的整個過程.玉甯臉蛋羞紅,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掌.

    見她這幅窘迫的模樣,允鎏一言不發,只是歎了一口氣.突然他指了指旁邊野草的方向:"腐草為螢……"

    玉甯疑惑著轉過頭來向允鎏指著的方向望去,只是一眼便再也移不開了.

    只見萬里夜空與一望無際的草地之間,隨意散落著點點螢火.雖然微弱,卻是積少成多.風一刮過,便有三三兩兩的螢火又乘風而上,加入到漂浮的行列中來.玉甯驚奇地望著這美景,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她微微張著嘴,顯然是被這美景震住了.只見些許從草地中升起的螢火似是有了感應,紛紛向玉甯飛來.玉甯用手去觸,它們便立馬散開,可是幾次下來,竟然也不怕她了.親密地圍著她的周圍漂浮著,有些調皮地竟然大膽的落在了玉甯伸出的指尖上.

    允鎏坐在一旁,一手執杯,望著玉甯與流螢嬉鬧的樣子,越發的愜意與不舍,只願時間永遠便在這一刻停留住.從此沒有案子,沒有生意,沒有所謂身份.只有他和玉甯.等允鎏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完全被這想法給嚇住了.正當他拼命將這強烈失了控制的**壓制下去的時候,玉甯悅耳的歌聲再次飄進了他的腦海里,這次不是悲切的小調,而是柔軟甜美的曲:"碧痕初化池塘草,熒熒野光相趁……"

    玉甯旋轉著,與那些微小的生命嬉戲著.全然沒發現坐在一旁的那人,早就已經被她的一顰一笑所醉.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5)


    本來前去洛陽這一路上,風平浪靜.只要出現一些有意為難的關卡,一般都會被玉甯的左右逢源忽悠過去.想來也是,這趟船的生意里頭還有索相旗下米鋪的一份,雖然這米鋪多半不過便是個掛名,人家當朝索相根本就不會在意.可是打狗都要看主人呢.于是這麼一路下來,因為有索相這個牌子,更因為有玉甯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商賈,卻也還是一路順利得很.

    這一路未免太過于順利,順利到允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正當他心里在思考這事的時候,玉甯的船隊突然便來了狀況.

    眼看著從邯鄲離開,就要到鄭州的時候.船上的水手竟然接二連三的倒下了,玉甯心里暗道不妙,生怕是水手行船之際時有發生的小面積瘟疫.邯鄲還沒離開多遠,便立馬在下一個小渡口停了下來,也好暫且整頓一番.

    還好玉甯知道這一路上多難,所以備了不少良藥,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如何?這些水手是怎麼回事?"允鎏本來是想陪同玉甯下貨倉的,可是卻被玉甯阻止了.只好在甲板上干等著,好不容易看到玉甯主仆二人上來了,趕忙便扶著她們上來.

    "奇怪,太奇怪了.直說是渾身酸軟無力,使不上勁,更別說是拉帆開拔了.可是其他的症狀一點都沒有,你說奇不奇怪."玉甯現在是滿腦袋的疑惑,卻不知找誰去解惑,哎,要是母親在這里便好了.現下的她,真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你的意思是說,不是疫情?"允鎏聽罷,小心翼翼地問了這句話.眼見圍在他身邊的其他人也是同樣的表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自然不是."玉甯肯定地點了點頭.環視一周,看到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了那麼多人,都是身體健康沒出現這種奇怪狀況的水手與廚娘:"行了行了,不是瘟疫,大家都放心吧,各去忙各的,別圍在這里了!"玉甯一嗓子吆喝,人群呼啦一下就散開了.每個人心里雖然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是聽到自己東家都說的如此篤定,心里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

    "醒兒,布托,你們去專門開個大倉,把這幾個人安置進去.和別人隔離開,平常不是送飯送水就不要接近.看看休息幾日之後,他們會不會好些."玉甯一轉頭,卻見允鎏正在觀察著四周,不知道是在看什麼.

    "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允鎏笑了笑,一揮手便讓布托按照玉甯說的辦,醒兒一嘟嘴,心里想干嘛要我和這個家伙一道,但是心里也明白現在是非常時期,雖然萬分不情願,也聽候調遣跟著布托去做這件事了.

    允鎏看到二人已經走遠,又回過頭來打量起那些忙碌的人群.除了面熟的水手之外便是那些廚娘,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那剛才那陣若有似無的香味,到底是從哪里飄出來的呢?

    剛剛人員離開的時候,確實是有著些香味掠過他的鼻子.或許玉甯他們都沒察覺,可是允鎏是練武之人,一下便嗅到了這味道.憑著多年的經驗,他更是知道,這香味的存在對他們有著巨大的威脅.可是當他要順藤摸瓜,尋到香味的主人的時候,偏偏這些線索都沒有了.

    "你怎麼了?怎麼總是望著那邊發呆呢?"玉甯本來是在想著事情,卻看他魂不守舍四處觀望,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在想,看來這幾日得耽擱了."

    玉甯點了點頭,允鎏的一席話正是說中了她的心事.雖然可以斷定不是瘟疫,但是這些強壯的勞力再這麼倒下去,這兩首大船怕是開回去都難,更不用說還要跋山涉水去洛陽了.況且,剛才在看診的時候,玉甯在那個狹小的空間里就被一股熏香的味道弄得有些頭暈腦脹.只是覺得這香味熟悉的很,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曾經聞過.

    允鎏與玉甯二人相對無言,各有各的顧慮與心思,竟然沒發現彼此想著的是一件事情.是夜,玉甯的船隊停在了那個小渡口邊過夜,幾個小工氣喘籲籲地扛著從岸上采購歸來的一些日常用品上了甲板,想著將這些東西安置好以後便可以去休息了.誰知東西還沒放好,就聽到咚咚兩聲響,帶頭的管事轉頭一看.

    這可不得了,居然又倒了兩個人.趕忙叫人將那二人抬到甲板上的一處小房內,自己則是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大老板小公子.玉甯此刻正在自己房內看書,打了個哈欠准備入睡了,卻被這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

    醒兒一打開門,管事也不顧平常的那些禮節,可見確實是急昏了頭:"老板,不得了了,您快去瞧瞧,又有兩個小工倒了!"

    玉甯一驚,僅僅披了個披風,拿著藥箱便光腳出了艙門.也不顧醒兒在後面提著鞋叫喚著.玉甯此刻是心急如焚,越是著急越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曾經有聞過這香味.

    玉甯一進甲板上的小房,就見兩個大漢躺在那里,有些迷迷糊糊,並沒有其他異狀.她上前把了脈,只覺得那個香味又突然躥了出來.借著月光仔細瞧瞧,那人頭上身上都在冒著汗.

    "他們剛剛去做什麼了?"玉甯心里被這熟悉卻又記不起來的香味攪得一陣煩躁.看著那兩人難受的模樣更是心急如焚.

    等在一邊的小工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結結巴巴道:"沒,沒做什麼呀.咱們都是一起去岸上采購平日用品的.他們,他們平時最為強壯,搬的東西自然是最多的……可,可是,也沒見他們像今天這樣啊."

    "對啊,平常他們一點病痛都沒有的,沒這樣過啊."

    "就是,在大太陽底下干活好幾個時辰都不見他們暈倒的."

    "是不是……真的是瘟疫呢……"

    "誰知道……"

    "好了."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玉甯看到他們說話的苗頭越來越不對,便出言輕聲制止了.話雖然說的不重,但是語氣很嚴肅:"沈凝心向各位擔保,絕對不是什麼瘟疫,大家便放寬心.先行回去歇息吧,這里交給我來處理."

    幾個壯漢聽到老板這麼一說,頓時又有了主心骨,雖然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卻也都聽話的回去了.小房內一下便只剩下玉甯與那些病人.

    "小姐……"醒兒這時候輕輕走了進來,替玉甯將鞋子給穿上了.看著玉甯愁容滿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唉……咱們今晚上便在這里守著吧,他們好像比那些人都嚴重一些."說著,玉甯又皺緊了眉頭.這便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為何同樣的患者休息的地方會有同樣的香味?還有,為何明明症狀差不多可是這兩個人要嚴重得多呢?甚至于已經看不清楚來人,聽不清話了.

    醒兒聽罷玉甯的吩咐,沒多久便拿來了棉被,與玉甯依偎在一起靠著堅硬的木板窗,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江上到了夜晚很安靜,江水拍岸的聲音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玉甯本來就淺眠,現下卻因為太累竟然在這種簡陋的環境下居然還在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

    突然,一陣濃烈的奇香飄過她的鼻尖,幾乎就在玉甯睜眼的一刹那,她便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從窗前跑過.玉甯一驚,瞌睡全醒了,滿心想著的是抓住這個人.想都沒想便直接追了出去.那人跑得很快,根本不是玉甯的腳力不能比的.

    但是玉甯天性倔強,明明知道這帶著香味的神秘人說不定便是這次突發事件的罪魁禍首,怎麼能讓他跑了?想到這里她也顧不得自己身子孱弱,沒命地在後頭追.

    追了沒幾步,她便覺得頭暈目眩.緊接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包圍住了她.玉甯只覺得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耳邊也是嗡嗡作響.玉甯扶著船邊,看著那人越跑越遠,心中越發著急.突然她腳下一軟,眼看著便要摔倒了.

    這時一股有力的力量將她扶了起來.

    "凝心,你怎麼了?!"那人似是很著急,將玉甯摟在了懷里,好讓她有個依靠:"凝心!!"

    玉甯拼命睜大眼睛,卻只看得清楚那人的輪廓,她記起來了,這是什麼東西,瞬間恐懼湧上了她的心頭:"允鎏……允鎏……抓住他……是追魂香……追魂香……"

    玉甯大口大口呼吸著,瞳孔失去了焦距,說完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之後,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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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39:02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6)


    允鎏見玉甯完全沒了知覺,甚是心疼,可眼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供他耽誤.他將玉甯托付給了剛剛趕來的醒兒之後,便飛身上前不肖幾步就攔去了那人的去路.整個動作流暢自然,看在醒兒眼里很是驚豔,驚得她都張大了嘴巴.

    這位爺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醒兒想著,一把將玉甯抱進了懷里,卻見玉甯在顫抖著,冷汗直冒.嚇得醒兒不停地輕聲叫喚玉甯的名字.

    那人被允鎏攔住之後,索性便站著不動了.從剛才允鎏攔他的那幾個招數來看,自己現下想跑也便不可能了.允鎏此刻眸子里透出來的光陰寒至極,沒有半點剛剛摟著玉甯時候的溫柔.他單手伸出,另一只手依然背在後頭.

    "解藥."

    神秘人冷哼了一聲,刷地一下抽出纏在腰間軟劍便像允鎏襲來,招招致命,看來是想釜底抽薪,來個魚死網破.可憐允鎏兩手空空,只能用拳腳與之敵對.而且為了能解玉甯身上的追魂香,他更是出手避開了要害,只是為了擒住那人.那人仿佛看透了這一點,毫不顧忌地將自己的死穴暴露給允鎏,賭得便是他不會真的攻擊.

    允鎏沉穩應戰,軟劍劍鋒一過他便借著桅杆躲開,只聽噼啪一聲,桅杆上便有了些裂痕,看的允鎏一陣心驚.他轉至神秘人其後,正准備抓住那人,突然一陣香味撲鼻而來.允鎏連忙跳開了幾步,一手捂住了口鼻.

    神秘人悠閑地收了軟劍轉頭,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只是臉上的表情太過于僵硬,讓允鎏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正在這時,藏在云內的月亮整個露了出來,允鎏看到那人的長相忍不住吃了一驚,竟然是那些病倒的小工中的一個.忽然恍然大悟.

    "原來是你將追魂香放置在自己衣內,這樣一來,追魂香一旦發揮效力,這里每個與你接觸的人都會染上了."允鎏捂著口鼻,心里飛快地想著對策.

    那人笑了笑,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要凍住了一般,並沒有要答話的意思,更沒有要進攻的意思.看來他是篤定允鎏幾人是甕中之鱉,怎麼玩都可以,要何時抓都行了.

    "那些小工雖然不是練武之人,卻會做沉重的體力活,只要吸了這香,再加上這兩天連續會干重活,不要多久也可以達到與練武之人運功一樣的效果.這麼一來,這首船便完全沒了行動力,根本就沒法帶著船隊繼續行進,是不是."允鎏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調息,想把剛才哽在鼻間還沒完全吸入的追魂香排出去.

    神秘人本來閑散地站在允鎏對面,卻見允鎏的聲音有些不一樣.心里大吃一驚,正准備放出軟劍的時候為時已晚,允鎏早就近身到他身邊.他又身子一抖,想要散出自己身上的追魂香.允鎏面色一冷.

    "你覺得我還會讓你這麼做麼."說著,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衫,用蠻力硬生生扯了下來,只聽夜空中裂帛之聲不絕于耳,允鎏又轉手將那件盡是香味的衣服丟進了江里:"任何香只要沾了水,便一點作用都沒有了."允鎏剛說完這話,一轉頭著實一驚.

    月光下照射的不是一個男人的身子,而是一個只穿著一件肚兜的少女**.這人居然是個女人?!允鎏不可置信地瞧瞧那張男人的臉,又瞧瞧女子這嬌柔的**,心下便有了答案.

    "竟然易容到如此地步,在下佩服."允鎏此刻的聲音更是緩慢而寒冷,可見他殺心已起,只是還需要在這陌生女子身上找答案:"說吧,派你來的人到底是誰."

    女子見自己已經被剝了法寶,人皮面具下面的眸子更是狠曆.她將軟劍一甩,只聽得那空靈的金屬與空氣摩擦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夜空中回想.軟劍如蛇一般向允鎏攻來.

    允鎏左擋右閃,看似游刃有余.但是畢竟沒有任何兵器在手,軟劍若真是下的殺招,只得向旁邊靈巧一躲.幾個回合下來,女子的軟劍突然一纏,整個地繞在了允鎏手臂上,再使勁一拉仿佛是想把允鎏的整個手臂給卸下來,還好允鎏深諳這以柔克剛,剛柔並濟之道,依著她的力道將自己的胳膊掙脫出這女人的束縛.刺啦一聲響,女人使了自己吃奶的力氣居然只得到允鎏的一只袖子.

    "哼!"這種恥辱似是將女子激怒了,她一把將衣袖丟掉,又沒命地向允鎏擊過去,看的醒兒一陣心驚.

    那個布托去哪里了?!自己主子有難就不在!

    正在醒兒四處找的時候,就看到布托氣喘籲籲地一手拿把兵器就上來了.

    "主子,劍!!"布托趕忙將手中長劍向允鎏一丟.女子本來想去阻攔,卻被允鎏用手一擋,雖然他的左手立馬便被軟劍給割出道道血痕,但是這讓他贏得了時間將長劍拿在了手里.

    允鎏寶劍在手,利落向女人一指.

    "你最好束手就擒,我還給你個活命的機會.若是被我抓到,你想活命都難."

    女子聽到這話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眸子里有的就是被人打敗的憤怒與對于自己性命的冷漠.

    允鎏歎了一口氣,回頭望了望還沒清醒的玉甯,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眼神里盡是冷酷,沒有一絲柔情.

    刀劍相碰,發出叮當脆響.這次回合,本來便是允鎏主動攻擊的,女子還 沒反映過來,就處在了被動防守的位置.可恨這男人,看似是個無用的文官,誰知他竟然出招如此狠曆.劍劍生風,都像要直取其咽喉一般.女子每次要拉開距離施展軟劍的長處,卻都被允鎏洞察先機,將她死死地禁錮在了一個范圍內.讓她的軟劍失了效力,此等上好兵器在手,也不過是一個只能防守的東西罷了.

    女子見自己馬上要被擒住,眼眸里多少有了些波動.她知道,如若被生擒即便活下來了,回到組織堂主也不會讓她好過.想到這里,女子閃開身,便准備飲劍自刎.站在一旁的醒兒與布托都不自覺叫出了聲,誰知允鎏仿佛早知他會如此,以自己手中長劍纏住了那女子的軟劍,爾後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掌一把捂住了女子的口鼻.

    追魂香!

    只見女子不可思議地掙紮了一番,身子沒一會兒便軟了下來.原來在允鎏撕下她衣服的那一刹那,粘在女子身上的追魂香早就弄了些到了允鎏的手上.

    允鎏見女子沒了反抗能力,呼了一口氣,抽出長劍轉頭對布托命令道:"把她綁起來."布托趕忙點頭,跑上前去做著這項工作,而允鎏則是將佩劍往布托處一扔,趕忙將靠在醒兒懷中的玉甯抱到了自己懷里,他的下巴輕輕磕著玉甯的頭頂,像在護著珍寶一般.

    這一切都看在了醒兒眼里.

    ……

    等玉甯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便是允鎏平靜的面容.

    "我……"玉甯想說話,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嘴唇也干澀得很.

    "你別說話,聽我說."允鎏輕輕制止了玉甯:"咱們的船隊怕是要被人發現了,已經行進不得.見你沒醒來,我便自作主張,將人分成了兩隊."

    玉甯點點頭,表情並沒有半點意外.她深知追魂香的厲害,只是頭暈暈乎乎,無法思考,只能倚在允鎏懷里.

    "那……他們呢……"玉甯喃喃地問道.她當然明白,既然是為了躲避跟蹤,是不能帶上那些身上都被灑了香的工人的.

    "他們跟著船隊.我把咱們的貨物分成了兩份,一份繼續跟船前進,一份則與我一道行陸路."允鎏剛說完這話,玉甯馬上便坐了起來.

    "陸路?"她先是疑惑地瞧了允鎏一眼,見允鎏沒說話,又轉頭向前方看去.這一看可不得了,讓她半天沒回過神來.只見這馬隊浩浩湯湯塞滿了這一整個羊腸小道,有條不紊地往前行進著,就連自己也是與允鎏一道坐在一匹駿馬上.難怪她總是頭暈,當時以為是船在行駛.

    "……船隊上都是你的人,為了安全起見我令他們把衣服都換了,燒了,都是買的新的.此外我還專門差了幾個心腹跟著你的商船.這里……都是我的人."說到這里允鎏歎了一口氣:"也道是這些人做事陰險,知道如若首船沒了行動力,整個船隊都不能走了.所以便只襲擊了首船,當初我多了個心眼,硬將我的人都放在了第二艘船上……所以,他們都沒有受到追魂香的侵擾."

    玉甯聽到允鎏一番解說,只覺得渾身上下酸軟無力.

    你真是個冤家,不僅讓我代你受過,我的人還代你的人受過.

    允鎏見玉甯半天沒說話,以為她是在置氣,歎了一口氣又多補了幾句:"我把那神秘人抓起來了,她最後說這追魂香只要不用任何體力一個時辰便可解開.所以我等他們換上新衣裳之後,一個時辰才與之分道揚鑣."說著,允鎏還拍拍玉甯的手臂,像是在哄勸她一般:"他們帶著的都是珍珠米,這一路沒有半點關卡,我們走的也不是官道,所以我便把食鹽帶在了這一隊上,也為他們減去不少麻煩.你便放寬心吧,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三日後與他們在洛陽會和了."

    "……既然凶險,為什麼帶著我."玉甯沉默了半天,突然蹦出來的這句話讓他不知所措.

    允鎏一直低頭看著她,看著這個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小女子,後來他歎了一口氣,算是投降了:"因為擔心你."

    玉甯先是一愣,覺得自己快要笑出來了趕忙低下了頭.允鎏輕輕搖了搖頭,只能不住地歎氣.

    ……

    在離玉甯船隊先前停放的渡口幾十里開外的一處僻靜林子里,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冷冷地圍住了那個被人封住了口鼻,綁住了手腳的女子.那女子雖然身上披上了些衣物,卻仍然瑟瑟發抖.

    白衣少年,手拿折扇,本來還有些玩世不恭,看到自己的姐姐僅僅只是盯著那個人瞧,一句話都沒說.便知道她是在盛怒之中,禁不住也收斂了些.

    "姐姐,剛才我去渡口查探過了.他們早就已經走了有一日了."白衣少年據實稟告之後,見蜷縮在地的女子更是抖得厲害,忍不住搖了搖頭.

    "還找得著追魂香的氣味麼."女子聽到這個稟告之後,只是將繡球鈴鐺放了下來,這鈴鐺幾乎是觸著女子的肌膚旋轉,這個不曾在允鎏的猛攻之下露出任何膽怯之色的女人竟然恐懼地落下了淚.

    白衣少年想了想,還故意看了看地上的女子.他看得到這女人的祈求,他輕輕一笑,這笑聲讓他的笑臉面具更加詭異:"回姐姐,難呢."此話一出,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經徹底絕望:"那人聰明得很,衣服燒了,都換了新的.這讓小弟可怎麼找."

    黑衣女子聽罷,蹲了下來,將女子口里的布團拿掉,說話甚是嬌柔:"這衣服誰給你披上的?追魂香味真濃烈."

    "是……是……是他們……"女子顫顫巍巍地哭著:"堂主……是那人喂我吃了追魂香……不然……不然我……"

    "夠了.我最恨屬下找理由."黑衣女子將拿起的衣服往女人身上一擲:"看來你和那男人混的不錯,還被人剝了衣服,你個賤貨."

    "不是的!!不是的!"女子心中一冷,終于明白了那個冷面男人的伎倆,自家堂主生性多疑,現在她肯定是認定自己與敵人有曖昧,現下是怎麼都說不清了:"是那人見我身上有追魂香,所以就……"

    "呵呵,我說了,不要聽理由."黑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惹得白衣少年脖子一縮.這姐姐分明就不是在生這女人通敵的氣,而是嫉妒這女人與那個俊朗的冷面公子上床吧…且不說到底有沒有這件事情,想到這里,白衣少年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女子.

    這計確實很毒.

    "來人啊,把她帶回堂里."黑衣女子腰肢一扭,命令一下,便從林子里走出兩個全身上下均是黑衣的人.跪在地上的女人見到這二人身子一抖,剛要上前求饒,已經被這兩人制住了:"別說堂主我總不給你們甜頭,這小卒賞給你們了.愛煉藥愛怎麼樣隨便吧.只是……別讓她那麼快死."黑衣女子咯咯笑著,任那女人竭力求饒著,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對黑衣將那女子帶走.

    "姐姐……咱們……接下來怎麼辦……"白衣少年見姐姐仿佛痛快了些,才敢上前問話.

    "……你不是想見那個小美人麼?咱們慢慢找."黑衣女子嬌俏一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7)


    如若說行船是一種折磨,那麼騎馬行陸路就已經不能用折磨形容了.行船不過是在甲板上行動不便,搖晃一些.可是騎馬行路卻是動也不能動.一路行來,便是好幾個時辰,坐得玉甯有些腰酸背疼.幾次都想提出來索性兩人各自有一坐騎,可是現下的困難玉甯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分隊走的是小路,當然也不會有官道上的那種驛站以供換馬休憩,馬資源在此時此刻便得尤為珍貴.所以,即便再怎麼想,心里也把這種思緒給壓了下去.

    允鎏一手護著玉甯,生怕她沒騎過馬匹會亂動掉下去,玉甯則是一副窘迫的模樣,臉頰便沒有退熱過.想說不用允鎏這麼護著,自己又不是那些柔弱的小姑娘,可是,自己會騎馬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就這麼乖乖地坐在了那里,由著允鎏護著.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在玉甯看來,居然是一絲細微的甜蜜,隨著時間的加長,這甜蜜越來越明顯,到最後,玉甯索性將挺了很久的背脊軟了下來,靠在了允鎏懷里.

    允鎏先是愣了一下,只不過是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也沒多說什麼.時間便在滴滴答答錯落有致的馬蹄聲中流逝,前面這一對才子佳人之間保持著有默契的沉默,大有此時無聲勝有聲之感.可是與布托共乘一騎的醒兒則是老大不樂意,布托想要護著她,她躲來躲去,看得布托一陣心驚.最後沒辦法,只好兩手把著缰繩,將她框在了自己的懷里,她掙紮了幾下,便不動了.冷哼一聲,將頭一瞥,讓布托一陣尷尬.

    "哎."他歎了一口氣,滿口的沮喪.

    "干嘛."醒兒沒好氣地問道,畢竟他家主子是自己小姐的意中人,也不好弄得他下不了台.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答話的.

    "你就那麼討厭我……"

    這話說的極度委屈,聽在醒兒耳朵里一陣驚訝,口張了幾次硬是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索性也歎了一口氣,代表所有的回答.布托見醒兒不語,知道這是不想明面上捅破了這層紙,心里雖然難受,可是畢竟是蒙古的勇士,扯著唇角尷尬地笑了笑.

    這下四周除了有跟來的下屬們偶爾的談話聲以及馬匹行路的聲音之外,真是什麼聲音都沒了.允鎏慢慢領著商隊行進,越走越覺得不對,最後,他終于策馬停住了.

    "怎麼了?"玉甯抬起頭來奇怪地看著允鎏,卻見他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掃視著周圍.

    允鎏搖了搖頭:"心里不安,不知是為何."

    玉甯心里一緊,也跟著他掃視周圍,突然,小路上方的林子里一點閃光引起了她的注意,玉甯眯著眼盯著那點亮光看了又看,卻見那點光亮是向著這邊來的,不到一會兒,已經出了林子.玉甯大驚失色,竟然是銀針.

    "有暗襲!!"玉甯叫了出來,自己則一把推開了允鎏,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銀針之下.

    噗噗噗幾聲,後面響起嘶鳴聲一片.玉甯緊閉著眼睛干等著那枚銀針刺向自己,可是耳邊除了馬匹和其他人的叫聲,自己一點痛感都沒有.睜開眼睛一看,居然是允鎏.他一轉頭便見到了那枚已經到了眼前的銀針,見玉甯只會救他不顧自己一陣火大,急中生智把玉甯抱離下馬,抱著她躲在了自己的坐騎身後.果不其然,只聽得馬匹一陣悲鳴,玉甯猛地一抬頭,瞧見了那些被銀針刺到的人或馬匹都被拖在地上往林子里拉.那些人和馬因為被系在銀針上的銀線牢牢固定著,稍微掙紮一下,這些若有似無的銀線便勒得越緊.

    玉甯望著這些在地上痛苦掙紮的人與牲畜,一時也失了主張.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場面啊?只見那些奮力掙紮的生物被那些銀絲與不平的地面磨了個血肉模糊,越是掙紮身上便越是面目全非.其中一些馱著食鹽的馬匹應聲倒下,背上的誓言摔在了地上,四散開來.突然只聽得沉悶的噗的一聲響,那匹掙紮得太厲害的馬居然被這根細小如蛛絲人發的銀線生生地將腦袋切了開來.鮮血頓時四濺,灑在了那些白花花的食鹽上,刺得玉甯的眼睛生疼.突然玉甯只覺得臉上又一熱,這股灼熱讓她立馬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顫抖地用手往臉上一抹.

    是血!

    "不要掙紮!!所有人都不要掙紮!!"允鎏見到已經有好幾匹馬被斬了首,不然便是成了殘廢.心急地對那些痛苦不堪的部下大喊,之後他四處找著布托,見布托護著醒兒也是躲在一邊,立馬抽出長劍對布托喊道:"砍了那線!"允鎏胡亂用手將玉甯臉上的血都抹了個乾淨:"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說著,他便持劍飛身而上,依靠那小路邊斜著的土坡一路行進,劍光所到之處,銀絲應聲而斷.擺脫了束縛的那些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著,顯然是沒了行動力.布托上前查探每個人的傷勢,卻見那些人被銀針所紮的地方都開始黑了起來,暗叫不好.

    "主子,他們都中毒了!!"布托對著允鎏著急地叫道,允鎏砍完最後一根銀絲,瞬間落在了布托和那個傷者身邊,他低頭看了看,面色凝重得很:"看樣子這毒性很烈."

    玉甯本來在草垛子那邊聽話地趴著,還要照顧瑟瑟發抖的醒兒,一聽有人中毒了.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想都沒想便提著隨身帶著的藥囊跑到了允鎏身邊.

    "來,給他們吃了.這個可以解百毒,即便不能解這個毒性,總可以抵擋著一時到洛陽了."玉甯手忙腳亂地拆開了背囊,呼啦啦數瓶藥便滾落了出來,她仔細地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個深藍色瓷瓶:"一人一個,一定要吃下去.纏在身上的銀絲先不要去管他,不要隨意拆."

    布托接過藥瓶連連點頭,便去分發藥丸了.允鎏望著玉甯,見她甜美的臉蛋被血汙了半張臉,雖然她很平靜地給布托布置任務,但是略在發抖的嘴唇泄露了她真實的心思.

    "別怕."允鎏一手抓住了她冰涼的小手,使勁握了握.

    玉甯點點頭,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這只給她力量的大手.她想說她不怕,可是眼淚卻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好不容易忍下了淚水,剛要張口說什麼,林子里突然又是嗖嗖響,這響聲之凌厲讓每一個人都禁不住心里打了個寒戰.很顯然,他們是受到了伏擊,可是對手的方法太過詭異狠辣,讓這些訓練有素的人頓時也愣在了那里.允鎏只覺得臉上勁風刮過,顯然那東西是沖著自己來的.面色一冷,一手抱著玉甯,一手執劍憑著天生敏銳的直覺向右一閃.

    一顆做工考究的鏤空繡球貼著允鎏胸前的衣襟呼嘯而過,風一刮過,這繡球還發出鈴鐺般悅耳的聲音,躲在允鎏臂彎里的玉甯與站在一邊的布托頓時叫了出來.

    "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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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40:10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8)


    允鎏聽到布托與玉甯異口同聲,仿佛是老早就識得這繡球的主人,疑惑還沒問出來,林子里傳出來的嬌笑聲便飄到了他身前,允鎏眉頭一皺,帶著玉甯向後跳躍與之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剛落下地,就見先前自己站著的地方已經被一個槍頭紮出了一個洞,只見那個槍頭一響,呼啦一下就回到了主人的槍身上.允鎏順勢抬頭一看,見到有兩個前朝打扮模樣的人,一黑一白,毫不顧忌地站在了那些支離破碎的馬身之間.

    笑聲來自于那個拿著繡球鈴鐺的女人,她將雙手隨意一展,手上的黑紗便像有了靈魂一般,環繞在她的四周.

    "喲,公子,您這手法可利落的很啊.居然刀刀切斷奴家的銀絲鐵線."女子嬌嗔著,嗓音似是要滴出水來一般.隱藏在面具之後的一對靈動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允鎏.忍不住還舔了下嬌豔的嘴唇.白衣少年在一旁不屑地瞧了黑衣女子一眼,看向允鎏之時,眼中殺意更甚.允鎏只覺得眼前一花,白衣少年手中寒鐵打造的銀白色槍身已經刺破空氣的隔閡呼嘯而來,眼看著便要刺穿他與玉甯.他將緊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玉甯往身後一護,執劍于胸前,准備用自己這把千年精鋼鐵打造的寶劍會會這寒光逼人的槍.

    可是,槍尖還未來得及發出出征之前的吼叫,少年的攻勢卻被黑衣女子手中的黑紗給攔住了.她將黑紗往槍身上一纏,再往旁邊一拉,少年的槍頭便重重地打在了地上.只聽啪得一聲響,地上震了兩震.

    白衣少年怒目相向,一白一黑兩張造型誇張的面具相對著.

    "沒出息的東西,平常是怎麼教你的?見到小美人兒就丟了魂了?"黑衣女子冷哼一聲,將黑紗一甩,那些有著魂靈的輕飄物體又歸了位:"公子可真是對不住了,我這弟弟啊,魯莽慣了,做事也沒章法的."女子一邊嬌滴滴地說著,一邊還特意瞧了瞧縮在允鎏身後的玉甯,臨了還玩味地瞧了瞧允鎏緊緊護著玉甯的手.那眼神中有妒有恨,卻不知道這恨從何而來,妒是因何而起.總之,這怪誕女人看著玉甯的眼神似是要將她碎尸萬段才肯罷休.

    允鎏冷著臉,看似面上波瀾不起,心下卻滿是疑惑與驚訝.這些人是怎麼跟來的?會不會就和那個神秘人是一起的呢?如果是和神秘人一起的,那他們又是如何找到我們的?莫非是追魂香?

    不,不可能.

    自己明明里里外外將這追魂香都翻了個通透,確信沒有任何異狀才出發的.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允鎏心里快速地想著對策,絞盡腦汁尋求答案.他小心地打量四周,只想確定這二人到底有沒有帶著人馬過來,可是他窮盡自己過人的眼力都看不出個好歹來.林子里一片寂靜,漆黑如墨,即便是現下夕陽還尚未褪去,那里頭便已經有一團黑暗擋住了他的視線.

    弄不清楚這來人是誰,更鬧不清楚來了多少人.這怎麼能叫允鎏不心急如焚.正在這時,黑衣女子卻開口說話了:"公子,您可是在想著奴家是帶了多少人來呢?"

    允鎏雖然被說中了心事,卻一點驚訝之色都沒表露出來,只是一心護著玉甯在懷中,抬頭冷眼望著黑衣女子.他手下帶來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悍將,硬要肉搏也是不怕的,只是剛剛那一波已經傷了好幾個手下,萬一對方人多勢眾,局面就不容樂觀了.

    "你們煞費苦心來追咱們,總不是來觀光的吧."

    "喲,公子說的是哪里話?"黑衣女子嬌嗔道,似是在責怪允鎏不解風情:"咱們姐弟倆,也不過是想來敘敘舊,見見這位小美人的."說著,她將手一指,繡球鈴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對准了玉甯的眉心.

    玉甯身子一抖,並不是怕這繡球鈴鐺對她性命的威脅,只是那日折磨的種種不堪回憶又排山倒海地湧現在眼前,那是纏著她的心魔,一旦在她心里生根發芽,就很難連根拔起.玉甯倔強地望著那鈴鐺,雖然身子抖得厲害,眼里滿是恨與恐懼.

    看到玉甯這樣的眼神,允鎏心下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是他們傷的你."這話說得篤定,不帶一絲疑問.

    玉甯咬著下唇,默默地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如雪.也不知道是怒極所致還是內心對于那日的恐懼占了上峰.允鎏見到玉甯已經默認,再次抬起頭來時,眼中已經滿是殺氣.黑衣女子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見允鎏手上長劍微微閃著令人戰栗的寒光.

    黑衣女子笑了笑:"既然公子如此不好客,奴家也沒辦法了."白臉面具在夕陽的余輝下綻放著血色的苦臉,倒有幾分符合她這怪誕的處事風格,女子手輕輕一揮,允鎏便聽見林子那邊傳來細小動靜:"本來說若是公子有意,咱們也可再好好說道說道,可惜啊,可惜啊……"女子咯咯一笑,允鎏心里一驚,趕忙用劍擋掉了繡球鈴鐺的襲擊.待他帶著玉甯躲到另一方的時候,往自己後面一望,卻見部下早就已經和這怪人帶來的人打成了一團,不分上下.那些從林子里頭竄出的人個個用著奇形怪狀的武器,仔細一看,那些裝扮從頭黑到腳的用的似是槍,而那些身段陰柔從頭到腳均是白的人則都是用的白紗.

    "你們是無雙會的人!"允鎏驚呼一聲.女子聽罷,笑得更是放肆.

    "公子真是好眼力,惹得奴家都不忍心下殺心了!"黑衣女子說著身手利落地退出了與允鎏打斗的戰場.而那白衣少年與之頗有默契,在黑衣女子飄然至一旁之時,他與銀槍一道已經成了允鎏的對手.且出招狠曆,比起那黑衣女子,更是添了幾分殺氣,仿佛是一定要將允鎏置于死地一般.允鎏一手拿劍,一手護著玉甯,看似四兩撥千斤,輕松得很.可是玉甯知道,只要他護著自己,便只能守,不能攻.

    "放開我……"玉甯小聲說著.

    允鎏聽到了這耳語,卻並沒有照做,也沒有吭聲,只是一味地擋著來勢洶洶的攻擊.

    "放開我啊,不然我們都會性命不保的."玉甯急了,又不敢掙紮,怕攪亂了允鎏的路數.可是眼見著那杆長槍從槍尖到那耍槍的人都透著陰冷的氣息,仿佛是剛從陰曹爬出來找人索命的厲鬼一般,玉甯再也沉不住氣了:"他的路數太怪了,不要只是盯著那槍頭看,看他的路數.這槍耍起來有殘影!"

    玉甯話音剛落,只覺得左邊一陣陰氣襲來,剛一轉頭那繡球鈴鐺就被允鎏一劍給振了回去.只見那女人也不氣惱,只是轉著自己的武器道:"小美人,別亂說話.不然我可不管我弟弟心疼與否,直接拆了你的骨頭!"

    玉甯被這一陣威脅說的冷汗直冒,倒不是因為自己的性命遭人脅迫,而是看清楚了允鎏眼下腹背受敵的狀況.眼看著布托為保護那些受傷的人和幾個黑白小卒顫斗在一起,根本就挪不開身,允鎏只能以一劍抵擋這一球一槍,還帶著個她這樣的累贅.玉甯緊緊貼著允鎏身側,一時也不知所措.斗心計她在行,卻可恨自己不會武.眼見著那邊自己這一邊的人被那些怪人三個圍一個地剿殺,個個陷入險境,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怎麼辦?

    應該怎麼辦?!

    思量間,突然身後的慘叫聲讓玉甯一驚,她與允鎏齊齊轉過頭,卻見有一個下屬已經被三個白衣人用白紗絞殺了,瞬間身體被撕成了碎片.而那些依然在抵抗的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殺,群起激憤,怒火主宰了他們,攻勢更加狠曆,正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人一個個突然身體酸軟無力,有些剛運氣下狠手斬傷一個,卻疲于抵擋另外一個.眼見這一個個下手利落的人,變得拖泥帶水,整個都成了打醉劍,允鎏見此,再是沉穩的人也忍不住額下流出幾滴冷汗.他與玉甯相望一眼,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驚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黑衣女子見到允鎏這邊的人都亂了步調,東倒西歪起來,笑得更加瘋狂了:"公子,奴家這追魂香的味道可是不錯吧!"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9)


    黑衣女子的話未落,允鎏便已經感到了身體上的變化,覺得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玉甯擔心地看著他,顯然已經發現了他身體的異常.允鎏不動聲色,由著玉甯掩護著,藏在身後的左手已經開始徐徐運功准備想著能夠抵擋一陣.

    黑衣女子與白衣少年見追魂香已經按照計劃發揮了效力,現下更是悠閑了.只想著將時間拖得長些,允鎏這邊的人可以一個一個一網打盡.到時,將這一對壁人帶回去,一來可以邀功,二來之後他們姐弟便可以身邊時常有美人相伴,不愁寂寞了.想到此,就連白衣少年冷峻的臉上都不自覺露出了笑容,他熱切地瞧著玉甯,這種目光讓玉甯只是覺得萬分惡心.

    "我們沒時間了."允鎏喘著氣聽到了後面不絕于耳的呼嚎聲,不用轉頭也知道自己的屬下傷亡慘重:"現下我可以龜息閉氣一個時辰,擒賊先擒王,已經顧不得你,你自己小心.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允鎏小聲地對著玉甯說著,深深地望了玉甯一眼.提劍便刺了過去.

    黑衣人本來悠然自得,卻見這俊朗的公子不僅沒有被追魂香所困擾,仿佛氣力還平白無故增了不少,一陣心驚,可恨自己的武器還未完全展開,她不斷向後退,卻依然敵不過這把直刺她咽喉的利劍.

    鐺!

    一把月色的長槍半路殺出,與這把如龍的長劍絞殺在了一起.原來是白衣少年出手救了黑衣人一命,他將槍頭一伸先是擋住了允鎏的攻擊,再借力想將長劍頂回去.誰知這公子不但沒有帶著劍退回去,反而是借力打力,用了太極之中的推打之術,長劍便像是蔓藤一般,傍著長槍便向少年襲來.

    少年一驚,想去擋住這攻勢卻發現自己只要一抽開長槍,這人的速度便會更快,一時動彈不得.這時允鎏與少年只聽得身旁刷的一聲,一團白色帶著一大段黑紗呼嘯而來,允鎏仿佛已知道這攻擊會過來,適時一閃,黑紗纏上了少年的長槍.允鎏再一提步,雙腳踏在了黑紗與長槍上,提劍便又向白衣少年滑來.

    黑衣女子大驚,想抽掉黑紗,誰知黑紗與長槍相纏的地方被允鎏踩得死死的,槍動不得,黑紗更是動不得.情急之下,女子一狠心,右邊長袖中甩出了點點金光.

    "小心!!"玉甯站在一旁嚇得捂住了嘴.

    允鎏則是冷哼一聲,當當當幾下,打掉了這些小針,最後向後一彎身子,躲過了最後一個.再起身來,他看白衣少年的眼神殺意更甚.一劍便刺進了少年的左胸,瞬間汩汩鮮血流出.只是允鎏現下已經感到有些酸軟無力,長劍並沒有刺得太深,但是這一下已經足夠震懾這一對古怪姐弟了.

    "弟弟!!"黑衣女子叫聲悲憤,發了瘋一般將黑紗用力一震,竟然將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扯斷以求脫身.轉身便將黑紗向允鎏擲去.

    允鎏本來還想使勁刺得更深,只要這一對人中死了一個,後面的烏合之眾必定軍心大亂.可惜他錯失了這樣的時機,見黑紗凌厲襲來,不得不躲,只得抽劍向後跳去,落在了地上.白衣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卻見有個洞正往外源源不絕地冒著溫熱的液體,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流出這種液體了.

    溫暖,灼熱的血.

    從來都是別人流的,今天自己竟然卻見到自己的血,這血奔騰而出,汙了他白色的衣.

    "姐……姐……"受傷的他終于露出了一絲天真孩童的本性,倉皇不知所措的瞧著自己的姐姐,一手拼命堵著這傷口.

    "啊!!!!"黑衣女子發出悲鳴,無意義的字眼驚得林間飛鳥都躥了出來,悲憤的心情竟然讓她帶來的那些無雙會小卒都頓了下.戰局突然有了轉機,就因為這些黑白小卒的那麼一發愣,便已經有幾個死在了允鎏下屬的劍下.

    黑衣女子見局勢已經逆轉,自己緊緊抱著已經失去知覺的弟弟又行動不得,萬般惱怒化作一句呐喊:"赫那拉允鎏!!!"喊聲剛落,萬般銀針牽著銀絲飛來.允鎏一驚,靈敏地打掉了那些銀針.卻聽到仍然有嗖嗖飛過的聲音,轉頭一看,三兩銀針是向著玉甯去的.

    "凝心!"允鎏心里一驚,提劍便像那些銀絲砍去,銀針因為沒了銀絲的操控掉了兩三只,眼看還有一根幸存向著玉甯的眉心刺去.玉甯此時已經退無可退,坐在地上看著這銀針越來越近,索性閉上了眼睛.

    噗的一聲

    這刺進血肉的聲音雖然微小,卻讓玉甯的身子一抖.她的身體渾身上下都沒有痛感,她的身體而今是暖的.因為現在有一團溫暖抱著她,為她驅走了恐懼與死亡臨近的那種寒意.玉甯猛的一睜眼.

    難道……難道那聲音……

    她趕忙抬頭望去,卻見到了允鎏關切的眼神.瞬間,玉甯的淚便流了下來,誰知允鎏只是一手抹掉了玉甯的淚,爾後轉手便砍斷了那銀絲,那截銀針便留在了允鎏的胳膊上.

    黑衣女子現在顯然是因為白衣少年的狀況失了陣腳,根本就沒發現自己的其中一顆暗器刺中了允鎏,她恨恨地見自己的銀絲都被允鎏砍斷了.雖不甘心,卻知道不走不行了.

    "撤!"女子話音剛落,便帶著已經昏死過去的白衣少年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允鎏眼前.那些無雙會的小卒正在負隅頑抗,聽到此話也是毫不猶豫地飛身離開了現場.

    "你……你沒事吧……"玉甯看著允鎏捂著的那顆細小的銀針,半天都不敢去觸碰.

    "沒事."允鎏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終究是看到了一片狼藉.他見布托渾身帶著血,那彎刀上也正在滴著血,可是臂彎里始終還抱著瑟瑟發抖的醒兒:"布托,清點一下咱們的傷亡人數,還有,鹽剩下多少."

    "喳!"布托雙手抱拳,將臉上的血一抹,便過去清點了.

    允鎏徐徐舒了一口氣,見玉甯關切地望著他,輕聲地說道:"我中暗器的事情,不要讓他們知道.徒增事端,會人心不穩."玉甯眨了眨眼睛,硬是將眼淚給忍了回去,緩緩點了點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0)


    殘陽如血.

    這條蜿蜒的小徑上,黃土被這夕陽染成了熠熠發光的金色.只是放眼望去,金碧輝煌之上,卻有些太過于顯眼的陰影.那是鏖戰之後留下的滿目瘡痍,烏黑的斑塊像是一種寄生的物種一般,與這小徑互相依存——那是血和肉——曾經是組成若干個生物的元素,而今卻已經面目全非,完全辨認不出來了.這些支離破碎的肉塊與大片的血跡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過緊緊粘在了地上,有些殘肢還沒有脫離被死裂開前的那種恐懼,仍然在抽搐著,直至血液整個凝固,才慢慢停止了肌肉的跳動.

    天空中彌漫著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層又一層覆蓋在人們頭上的織物,包裹住了所有活下來的人,讓他們透不過氣.玉甯默默地站在允鎏身後,發現允鎏自剛剛開始便一直站在這里看著眼前的場景,像是一尊雕像,直到夜幕降臨,都沒有動一下.玉甯抿了抿唇,實在是不願意去想允鎏此刻心中所想,只是走上前去,默默抓住了他背于後的手,那雙手,早已經緊握成了拳.玉甯想掰開那使勁攥在一起的手指,可是那拳頭卻越攥越緊,甚至想起了關節噼啪的聲音.

    玉甯眼眶一紅,低聲勸慰起允鎏.

    "你別這樣,剛剛那一針下去是有毒的.你這樣惱怒,會加快毒性的."

    這句話似是有魔力一樣,話音剛落,允鎏的雙手便沒有先前握得那般緊了.玉甯見狀,緩緩用手掰開他的拳頭,動作輕柔緩慢,她看著允鎏的手掌,眼淚便滴到了允鎏的掌上.

    那針可是有毒的啊,可是剛才允鎏卻執意讓她先去救那些受傷的下屬.等她好不容易將那些纏在活人身上的絲線用火灼下來,再返回允鎏身邊的時候,允鎏早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地坐在了一塊大石之後,追魂香的藥性與毒性侵擾著他,讓他的嘴唇都有些發白.

    刺在允鎏胳膊上的針已經又刺進去了半寸,那毒性蔓延得很快,他的胳膊已經黑了一大圈,像只臂環一般套在了允鎏的胳臂上.玉甯這邊眉頭緊皺,可是當事人卻不動如山.

    "怎麼把這針拔出來."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受了這暗算,允鎏把聲音放得很低.玉甯抬頭望了望他,歎了一口氣,心下雖然不忍,卻還是說了出來.

    "……得運功逼出來."玉甯說得很輕:"可是我不會武功……"

    誰知允鎏一笑,突然運氣而上,玉甯還沒來得及阻止,只聽到啪的一聲,那銀針竟然被已經中毒的允鎏運功強行給逼出了體外,重重地砸在了石頭上面,斷成了兩截.允鎏本來強行運氣便痛苦難當,見銀針已經出來了,噗地一下便吐出了一些鮮血.

    "你這是做什麼啊!這麼胡來!"玉甯抱著允鎏,一手撫著他的後背讓他舒服些,雙眼卻不爭氣地濕潤了許多,她趕忙又去查看允鎏的臂膀,果然那黑色逐漸又擴大了一些:"你這麼亂來,毒性會發得更快!"

    誰知允鎏緩過來之後,狀似無事一般,將衣袖放了下來:"放心,等布托將藥瓶拿回來,毒就不是可以解了麼?"

    說著便從大石背後走了出來,就像沒事的人一般.只是當他看到那一片慘淡的時候,心中的不平靜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曉了.

    玉甯站在允鎏身後,望著允鎏的手掌,想著剛才的種種,只覺得心生不忍.她無法感同身受允鎏現在心中的這股痛,但是她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痛是存在的,正跟著傷痛一道折磨著允鎏.

    玉甯的淚似是將允鎏從狂怒中拉了回來,他先是身子一震,爾後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便再一次用手抹去了玉甯的淚.玉甯望著他的眼眸,只覺得這一雙曾經如墨的眼睛,已經被同伴的血染了個通紅.

    正在這時,布托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打了個千便單膝跪在了地上.

    "主子,清點完了."

    "……怎麼樣."允鎏是背對著他的,本來在彎腰為玉甯抹淚,聽到他的稟告身子僵硬了許多,但是他還是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回主子的話,二十石食鹽,僅剩下了十二石還能繼續運輸,至于馬匹……傷亡比較慘重……十六匹馬也就八匹能用了."布托歎了一口氣.

    "……兄弟們呢."

    "回主子的話……死了四個,全都找不著全尸,傷了六個,不過勉強還能行進,其他的人都沒事…"

    玉甯看到允鎏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將地上能見得著的尸首都埋了吧,連帶那些馬不要留一點痕跡.還有,那些已經毀在地上的食鹽也一並掩埋掉."

    "喳."畢竟是凡人,有血有肉,那些死了的是兄弟啊,是共患難的兄弟,雖然有等級差別,可是畢竟生死與共那麼多年過.此時此刻,布托的嗓音已經與允鎏一般哽咽.允鎏命令一下,他便站起身來,又帶著那些還能行動的下屬去收斂那些不能稱為尸體的尸體,每一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

    這樣的悲壯,玉甯已經不忍心看.她轉過頭去,望著天上殘月,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允鎏順著她的眼神向上望去,眼神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一彎紅月掛于天際,似鬼怪裂開嘴,嘲笑他們的蕭索.

    兩個時辰後,當星辰已現,路邊蟋蟀鳴琴之時,允鎏的這一隊人馬已經整裝完畢,准備出發了.允鎏抱著玉甯坐于馬上,出發前回頭望了望路邊那個不起眼的土包,隨行的隊員也一並望了過去.

    "待到天下蒼生得以公道,本人自會也來還各位兄弟一個公道!兄弟安歇!"

    此話說的激昂,讓那些平常冷硬的漢子都濕潤了眼眶.

    "兄弟安歇!"

    存留下來的靈魂在悲傷地叫囂著,叫囂著去啃噬仇人的血和肉.消散的靈魂已寂靜,只是靜靜聽著這一句悲戚入夢鄉,這一夢便是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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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45:19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1)


    因為馬匹數量嚴重折損,負傷人員也占了人數一部分,允鎏的隊伍整個便換了一種行進方式.毫發無傷的下屬挑著食鹽,而把馬匹讓給已經負傷了的同伴.隊伍艱難地在小徑上行進的,領頭的允鎏都感到了有些吃力.

    玉甯見他緊緊抓著缰繩的手有些冒冷汗,皺著眉頭望向了他.

    "若是體力撐不住,歇息一會兒吧."

    允鎏默默搖了搖頭:"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勢太寬闊,即便是歇息,也得找個隱蔽些的地方."說著,允鎏便又夾緊了馬肚子,想讓這匹領頭的馬走得更快一些.玉甯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允鎏的這個做法.她知道,允鎏這麼急著趕路並不是急于求成,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那一對姐弟到底是怎麼找到他們的,那追魂香又是被他們灑在了哪個地方如此不引人注意,這都成了一個迷.而這迷一天不揭開,允鎏就一天提心吊膽.眼看著隊伍里那些跟過來的下屬死死傷傷少說也有十來個,兵力已經大大折損,如若再被那兩個人帶著的無雙會人馬趕上,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

    沒辦法,現在唯一可行的對策便是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離洛陽近一些,他們活命的機會就多一成.而在到洛陽之前,他們這一隊人馬是不能暴露任何行蹤的,即便是要休息,也得找個隱秘的地方,最好是像老鼠藏在老鼠洞里頭那樣隱蔽.

    玉甯苦笑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抓緊了允鎏正在把持著缰繩的手.誰知,這雙手卻在微微顫抖著,玉甯抹了一手的濕潤.她望著那些汗漬心里咯噔了一下,抬頭看向允鎏,如豆的汗水正好順著允鎏剛毅的下巴流下,滴在她的眼瞼上.

    "……你怎麼了?不是吃了藥嗎?"玉甯將那汗漬一抹,皺緊了眉頭.

    允鎏沉默了一陣,點了點頭.說話的聲音極其沙啞.

    "別亂動,小心摔下馬."

    這一下,玉甯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起來,張開嘴剛要問什麼.聽前頭有滴滴答答一陣快響,抬頭一望是探路歸來的布托,為了她與允鎏之前的約定,玉甯選擇了沉默.

    "……還有多遠."布托已經到允鎏眼皮底下了,允鎏才開口問話.這讓布托感到很疑惑,實在覺得不像是平日主子干練的作風.

    "主子,起碼還有二十里路才到洛陽郊區,不過前方有一山洞模樣的地段,似乎可以歇息一下.您看……"

    允鎏一抬手,輕輕揮了揮,那動作軟綿綿的,不似以前的有力.

    "……咱們……便去那里歇腳吧……"只有允鎏自己知道,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可是在布托看來,他的雙眼還是如平常一般炯炯有神.

    布托一得令,便策馬往後走,傳達命令去了.

    玉甯見布托已走,趕忙便想問自己還沒說出來的話.可是她手上的一陣冰冷,嚇得她半句話都沒再說出來.她緩緩地回頭一看,那是允鎏的雙手.剛剛還溫熱的雙手,如今冰涼得像是浸在冰雪里好幾個時辰一般.

    "你……你怎麼了?"玉甯聲音顫抖,盡量低著聲音.雙眼自始至終就沒從那雙大手上離開.

    "……你能幫我把著缰繩麼?就如我平常做的那樣?"玉甯一愣,過了好久才確信自己沒聽錯.這是一句請求,一句細弱的請求,而這請求來自允鎏.

    玉甯這時候滿眼里都是那雙冒著冷汗的大手,此刻它們正緊緊抓著她的,像是要汲取溫度一般,它們把持著她的手抓住缰繩,看似握得很緊,可是玉甯感到的只有軟綿無力.玉甯不自覺地便掌控了缰繩,她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現下不做不行.

    她只是一味地依著允鎏的要求掌控著那段粗糙的繩索,馬匹依然在滴滴答答地走著,布托所說的那方山洞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一路上,玉甯都不敢轉身看允鎏的狀況,她怕她一轉身,看到的不再是自己印象之中那個總是沉靜得令她咬牙切齒的允鎏.允鎏的那一雙手,而今是她視線里的全部.

    "……到了……"玉甯聽到允鎏在微微喘著粗氣,胸腔在劇烈地起伏著.讓她的心也隨著他的呼吸一起跳動:"山洞到了……"

    "呵……"允鎏似是笑了一下,想要說什麼,卻只能讓玉甯聽到喘氣聲,還沒等玉甯反應過來,她只覺得有一股力量抱著她一道從馬上跌了下去.

    "主子!!"嘭的一聲響,驚動了身後的所有人.玉甯沒有感到一點疼痛.她慌忙從那懷抱中掙脫,轉過頭來抱起了那個直到落地都在護著她的人.

    "布托!!藥呢!!你們主子沒吃藥麼!!"玉甯懷里抱著那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那個曾經把她氣得流了眼淚的男人,那個會計算她,與她爭鋒相對的男人.不管是什麼模樣,也不會是現在這幅奄奄一息的樣子.允鎏,允鎏是怎麼了?

    布托在玉甯一雙憤怒的眸子下低下了頭,久久不敢回話.玉甯見布托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做格格的性子瞬間便爆發了出來:"說啊!怎地是聾了!你!……"

    玉甯還要罵什麼,卻被一個輕柔的動作給制止住了,她低頭一看,卻是允鎏輕輕用手抓住了她的柔荑:"不……不要怪他……藥是用盡了……"

    玉甯一愣,眼眶里已經盈滿了淚:"你怎麼都不說的!"

    允鎏搖了搖頭,咽了下口水:"我知道……知道……你是沒有解藥的……說了……說了徒增煩惱……"

    玉甯聽罷,倔強地用手背將淚擦去,又不是哭喪,現在流眼淚有什麼用?她一抬頭,發現布托和那些男人的眼眶都濕潤了,全都愣在了那里:"全都杵在那做什麼!布托,你幫我把你主子抬進山洞里去!其他人把鹽放進山洞,把馬匹都安置好!准備些東西填飽肚子!"

    一大群漢子被這一串命令弄得愣住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愣在那做什麼!快啊!你們主子還有救!!"

    此話一出,驚醒夢中人,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將食鹽與已經快要昏迷的允鎏抬進了山洞之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2)


    允鎏被布托一把抱著抬進了那個山洞里頭.說是山洞,不過就是一個山坡上開著的小洞罷了,很淺,一眼便可以望到頭.當下屬們將鹽都堆了進去,這個洞里幾乎便塞滿了.玉甯左右看了看,慌忙拿了自己帶著的換洗衣服出來全都撲在了地上.

    "把他放這里."

    布托瞧見那些靈鳳繡莊出來的高檔絲織品而今都成了烏黑一團,心里也掠過了一絲心疼.

    "沈姑娘……"

    他將自己主子輕輕放在了那團織物上頭,讓允鎏身子靠著山洞的石壁.玉甯則在第一時間已經利落地用手撕開了允鎏的袖子,觸目驚心的傷口顯現在布托與玉甯的眼前.

    只見那只銀針遺留下的針孔居然已經擴展到了銅錢方孔那樣的大小,允鎏的整個手臂都腫了起來,一股惡臭從那傷口處散發出來.布托也許是從來沒見過自己主子受過這樣的傷,一時竟然忘記了語言,只是直愣愣地盯著那傷口.

    "布托,快去叫醒兒准備生火,就生在這洞里.你去看看其他人的干糧夠不夠,不夠的話……"玉甯望向了靜靜擺在山洞里的那些竹筐:"就用珍珠米煮吃食,總可以抵餓的."說著,玉甯又將從允鎏身上撕下的衣袖撕成了小條,綁在了那個正在潰爛的傷口的上下處.似乎是綁得很緊,半昏迷中的允鎏皺緊了眉頭,卻並沒有呻吟出聲.

    "是."布托望著允鎏很久,呆呆地點了點頭.六神無主地站起了身,忽然又噗通一下跪了下來:"沈姑娘,求求您了,一定要救咱們主子!就算這次任務沒成功,布托也得把主子完好無缺地帶回去啊!"說著,布托重重地磕了個頭,深吸一口氣便出了山洞.玉甯默默地望著布托離去的背影,只是覺得聞到了眼淚的味道.卻不知到底是她的還是布托的.

    "……凝……凝心……"玉甯強打精神正在藥囊中間翻著什麼,卻聽到了允鎏輕聲的呼喚.

    "在,我在這里."玉甯說著拿出了一個白色藥瓶,她一把抓住了允鎏向他伸出的手:"你別急,我會治好你的……這個藥粉會有點疼,但是對緩解毒性有好處,你忍忍,忍忍啊."玉甯見允鎏搖了搖頭,好像又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咽著口水,心里一酸,狠了狠心打開了那瓶藥.

    一股特有的清香從藥瓶中飛了出來,允鎏只覺得突然覺得舒服了些,突然胳膊處傳來的劇烈的疼痛卻讓他一下子抓緊了玉甯的手,這一下是用盡了他的全力的,用力到指甲已經摳進了玉甯的手心,手上的靜脈也突了出來.

    "啊啊!!!"玉甯聽著允鎏的嘶吼,藥粉在允鎏的傷口發揮著作用,吱吱作響,不多一會兒便從那傷口處冒出一縷縷帶著些墨色的煙霧.玉甯聽著那響動,只覺得心如刀絞,好像現下那藥不是在折磨著奄奄一息的允鎏,而是在烘烤她的心.

    "你忍忍……忍忍……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玉甯輕聲哄著允鎏,他似乎是聽到了玉甯小聲的勸慰,緊咬著牙齦沒有再發出一句因疼痛而起的喊叫,可是玉甯從他緊皺的眉和額上不斷冒出的汗珠上可以看出來,這真的很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玉甯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了允鎏的手上.她的手心已經被允鎏的指甲摳出了血痕,一股灼熱順著掌心的紋路而下,滴在了玉甯白色的衣裙上.

    可是,玉甯不覺得這是她的痛.

    這痛,是允鎏的.

    她一邊用空出來的手為允鎏抹去汗珠,一邊俯下身輕輕吹著那傷口,希望絲絲涼意可以讓允鎏舒服些.漸漸地,也許是玉甯這笨拙的方法起了作用,也許是藥勁已經過了,允鎏緊扣著的牙慢慢松了下來,他弓起的身軀也軟了下去.

    玉甯趕忙往允鎏的傷口處一看,原先黑黝黝的傷口顏色確實淡了些,當下便輕輕舒了一口氣.正在這時候,布托與醒兒抱著干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小姐,這些夠麼?"醒兒連看都不敢看一下允鎏的那個猙獰的傷口,剛一進這狹小的山洞就聞到了一股惡臭,跟著婉夫人與凝心多年的醒兒當然明白當下這傷勢的嚴重.她只是和布托一道將那些干柴垛在了一起,而且隨時准備去撿更多.

    玉甯聽到醒兒的問話,剛想站起身來去查探,可是手卻被允鎏抓得死緊.此刻,允鎏的指甲已經摳進了她的血肉,他們是血肉相連的.細微的痛感從那些傷口傳到了玉甯的心里,玉甯望了望允鎏,又乖乖蹲了下來.

    "把柴火移過來一些,點起來."

    她很平靜,繼續用衣袖為允鎏擦著汗.

    布托他們連連點頭,隨手拿起了火舌子將干柴點了起來,呼啦一下,那些干柴便燃燒了起來.火勢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溫暖整個小洞.

    "你們出去吧,別讓別人進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命令,奇怪到讓布托與醒兒同時一愣.但是見玉甯胸有成足的模樣,他們還是准備照做.

    "站住……"

    允鎏突然發話了.一下讓布托與醒兒陷入兩難中.只能尷尬地站在洞口,玉甯的身後.

    他們沒有看到玉甯的表情,但是允鎏看到了.雖然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可是他堅信他沒有看錯,那是決絕的眼神.決絕到目空一切,這讓他心慌,比他當初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遭遇不測的時候還要不安.

    "……你……要做什麼……"

    "……救你."

    這句回答,讓允鎏心里更加沒有了著落.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要抓不住眼前的小女子了.即便現下自己是這麼用力地抓著他.

    "……你……怎麼救……"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問了."

    玉甯輕輕地說著,允鎏看到,她笑了出來,微微一笑,就像是要訴說什麼.他幾乎想跳起來阻止他,無奈身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絕望地聽到玉甯對醒兒與布托下命令.

    "好了你們下去吧,好好填飽肚子,等我醫治了他,你們再上來."

    "……是……"布托一抱拳,與醒兒有些猶猶豫豫.

    "走啊,難道你們要耽擱救治他的時辰?"

    玉甯的聲音急切又嚴肅,大有催促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現下已經到了非常時刻.

    布托一皺眉,狠狠心,也不管心中疑慮,拉著醒兒便准備下坡,可是剛走到洞外,大地便震顫了起來.

    玉甯在洞內也清楚地感到了這震動.

    "怎麼回事?!"玉甯望向了醒兒,醒兒茫然地搖了搖頭.突然覺得轟隆轟隆地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的,她鬼使神差地向坡上一望,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啊!!!!!"玉甯只覺得眼前一黑,她眼前一花,只來得及看到那些黑色的泥土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將布托與醒兒沖離了她的視線.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3)


    "醒兒!!"玉甯的淚霎時隨著醒兒的失蹤奪眶而出.她幾乎想要沖出洞外,可是漫天的飛沙走石又將她重重地打了回來.玉甯跌坐在地上,眼看著這些黃沙泥土越積越多,越沖越快,耳邊一片馬匹嘶鳴和那些還在洞外的人們的叫喊聲.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她身邊踉踉蹌蹌地閃過.玉甯也顧不得心中的害怕,一股腦地爬起來,用盡全力抱住了那個身影.

    "允鎏……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你走開……那是……那是我的部下……我的部下!!"允鎏依然顧我地往前走著,然而以他現今的身體狀況,要想掙脫用了全力拉住他的玉甯又何其容易?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突來的橫禍掩埋掉那些鮮活的生命.

    往往只是一個驚呼聲那人便已經在他眼前沒了蹤影.

    有幾匹馬依然還在伸著腦袋于泥土外拼命地掙紮鳴叫著,突然山坡上滾來一堆碎石,瞬間便將這馬匹砸了個四分五裂.只聽劈里啪啦一陣響,泥土的狂歡還在繼續著,可是允鎏能夠聽到的生命的呼喊卻越來越少.

    玉甯緊閉著眼睛抱著允鎏的腰,生怕他實用蠻力把自己掙脫掉就這麼自己一個人沖出去了.可是現下,允鎏卻停止了掙紮.安靜得可怕,這樣的安靜讓玉甯心里更是苦痛.

    "允鎏……"她輕輕喚著那人的名字,可是那人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瞧著眼前那一片混亂的場景.

    "允鎏……"玉甯哽咽了一下,突然就落下了淚,她為允鎏心疼,為他心疼啊.眼睜睜地看著麾下將士們一個個被活埋,自己卻毫無辦法,高傲如他,心里如今早就已經被千刀萬剮到忘記疼痛了吧.

    正在玉甯想要勸慰他的時候,突然那泥土行動的速度又加快了,猖狂得像是剛從牢籠中放出的野獸,四處尋找著生命,渴望將他們全都融合進自己的身體里.它們顯然是發現了這山洞,于是張開了猙獰的口,向這小小的山洞進發開來.

    玉甯嚇了一跳,眼看著一塊大石滾來就要填補住洞口,站在那里的允鎏卻毫無反應,她死命地將允鎏往後一拉,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允鎏,允鎏你怎麼樣了?"

    洞口開始被泥土一點一點地填埋.好些沙土都濺在了二人身上.可是允鎏像是沒有了知覺一般,雙眼渾濁且平靜地瞧著這個景象.玉甯趕緊抱著允鎏,用身體護著他的周全.顆顆碎石打在玉甯身上,割破了她的衣服,刺疼了她的身體,可是這一切只讓她將懷中的人越抱越緊,並沒有讓她放開.

    她就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放棄.即便是到了最後一刻,她也要保護在乎的人的周全.玉甯稍稍抬起頭,借著微光可以看到允鎏頭上的汗水越 冒越多,她趕緊用手去探他的額頭.

    滾燙如岩漿一般的體溫讓玉甯心里驚了一下.

    碎石與泥沙還在不辭辛苦地找著洞口的縫隙,好些都已經鑽了進來,眼看著洞內火光將這里越照越亮,洞口已經被填補了一半有多,可是玉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身體護著允鎏,心中祈求蒼天,能夠留一線生機與他們.

    可是,蒼天顯然是沒聽到她的祈求.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幫助一個早就多年不信奉他的凡人.玉甯望著已經小如碗口的洞口一陣絕望,正在這時,一陣嬌笑聲傳進了玉甯的耳朵里.

    玉甯愣住了.那笑聲熟悉且比之前更加怪誕猖狂,就好比是頭被削去了一大塊血肉的母獸一般.

    是那對姐弟中的黑衣女子!

    "赫那拉允鎏!你便帶著你的人在這里長眠吧!!"

    話音剛落,洞口便已經被泥土完全封住.

    玉甯只覺得允鎏的身體在顫抖,她知道允鎏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聲音,她轉頭一望,卻被他猙獰狂怒的面孔給嚇住了.只見允鎏緊緊抓著她的衣裙,突然噗地一口鮮血吐在了那些封住洞口的岩石土塊上,濺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爾後,便失去了意識.

    "允鎏!!!"

    山坡之上,黑衣女子默然冷淡地看著這一場屬于惡魔與自然的狂歡完畢之後,便要轉身離開.這時,站在她身邊一個小卒模樣的黑衣人發話了.

    "堂主,這樣一來……動靜豈不是……"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聲:"你以為,無雙會這次行動是為了給那個大阿哥成事麼?他是給了不錯的價錢,可是索額圖給的更多."

    黑衣人明顯愣了一下,萬般不解:"可是……赫那拉允鎏……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麼?"

    女子聽罷嬌笑出聲:"所以說這朝廷的事情,可比咱們做的事情更肮髒,更六親不認.動靜越大,死的人越多越重要,上頭便知道得越快,到時候龍顏震怒,來個發兵圍城,下令徹查.你覺得,那些真正的幕後老大們還會繼續做著這鹽生意麼?抓著的不過是幾個替死鬼罷了.這鹽案牽連可廣了,他索額圖也脫不了干系."黑衣女子說著冷淡地看了看下方已經完全沒了動靜的那個山洞:"死了一個赫那拉允鎏,要比索額圖殺掉一百個官員還能夠起到這種作用,他這是丟車保帥,不,應該說是,丟相保帥,雖然是不明智,不過可以給他時間把自己的尾巴收好,把人家的尾巴全都露出來.誰又能想得到,是他授意咱們這種江湖人,卸了太子的胳膊呢?

    "再說了,在他心里,只有那個太子,只有他自己.少個赫那拉允鎏又算什麼?這是一出借刀殺人的戲碼,咱們看著就行.這樣一來也好,我也給弟弟報了那一劍之仇!走吧."

    "是."

    兩道黑影一起消失之後,這個林間小道更是顯得寂靜.殘月之下,幾只烏鴉飛過,他們停在樹杈上,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那些已經安靜的黑土,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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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4)


    不知道過了多久,玉甯緊緊抱著允鎏的身體,閉著眼睛,直到聽不到一點泥土掩埋的動靜,才敢抬起頭來瞧瞧現下的情況.一旁剛剛燃起來的火堆還在緩慢燃燒著,玉甯望著這一片寂靜禁不住有些發呆.

    眼看著這出去的唯一出口已經被堵死了,即便是出去了,也不知道外頭有沒有無雙會的人把守著.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突然全都被埋在了土里,玉甯想著剛剛的情景,終于流下了淚水.這淚水在她心里積壓了好久,心填滿了,便溢到了眼中,可是那時她還能強忍著不落下,現下,她望著這一片火光照射著的泥土與狹小的空間,再也忍不住了.

    正在玉甯哭著,允鎏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抽搐.玉甯顧不得擦淚,趕忙將允鎏連拖帶拽拉到了原先他坐著的位置上.

    允鎏的狀況一點也不好.本來身體已經被這毒性消失殆盡了,剛剛聽到那女子的挑釁更是怒火攻心,氣力全無.現下就連睜眼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只是在不停地咳嗽.他聽到了玉甯的抽泣聲,他想要像平常一般將她護在懷里,可是他的意識一片混沌,允鎏覺得自己是在一片黑茫茫的煙霧中找尋著什麼,這些煙霧擠壓著他的身體,讓他難受.它們化作了實體,軟綿綿如同棉絮一般,去又有力拔山兮的力量,仿佛是要將他的骨髓他的五髒六腑都擠出來.他拼命地想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什麼,可是那些煙霧擠壓得他動彈不得.

    玉甯靜靜守在允鎏身邊,雖然心里對現在的狀況沒有看到一絲希望,可是她不想允鎏就這麼在自己眼前死掉.

    允鎏說的沒錯,她是沒有藥到病除的解藥來讓他度過這次危難,可是,允鎏有她,不是麼?

    玉甯胡亂擦了擦眼淚,想讓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她從懷中取出了那把平日她都會隨身佩帶的匕首.這是母親當年帶著她逃出內城的時候,拿走的唯一的東西,也是她這些歲月以來唯一能夠寄托對阿瑪的思念的東西.刀刃一出,寒光四溢.

    玉甯對著那團篝火,將匕首在火上烘烤著,直到紅得發紫,她才將匕首從火里拿了出來.

    允鎏……我不會讓你死的.

    被團團黑霧包圍著的允鎏幾乎是要窒息了,當他已經就要放棄掙紮,任那猙獰的鬼魅為所欲為的時候,他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他心里一緊.

    他大聲地在黑暗中呐喊著.

    凝心,你要做什麼?!

    可是,這句從他靈魂深處迸發的叫喊到了嘴邊卻成了一陣陣不成話語的呻吟.

    玉甯看了一眼還在昏迷中的允鎏,細心為他擦掉了嘴邊的血漬,爾後,她將那滾燙的刀刃觸碰著那已經潰爛的傷口.

    一刀劃下,幾乎是一氣呵成.滾滾惡臭從割裂的傷口中散發出來,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玉甯將匕首往旁邊一扔,雙手輕攆著傷口,張嘴便去吮吸那些滲進允鎏血液之中的毒液.一股腥臭溢了玉甯滿口,險些讓她反胃,她將那口血狠狠吐在地上,炸出一團黝黑,又義無反顧地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昏迷中的允鎏緊促著眉頭,胡亂呢喃著什麼,可是他身體的這細微的掙紮根本就沒有讓他這條受傷的胳臂從玉甯的手中移開.

    黑暗中的他,被那些倉皇而逃的黑煙重重摔在了地上,嘴里只感到有一股腥甜.

    就在剛剛,當那些黑煙已經快要將之整個給吞食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放棄了掙紮,可是不知道為何,這黑煙忽然越來越淡,淡到他可以看清楚前方的那一抹突如其來的光亮.

    允鎏趴伏在黑暗中,看著離他不遠的地方竟然盛開著一朵海棠,那焦脆的花瓣正以其雙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怒放著,那甜美的味道為他趕走了那些丑惡與渾濁.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切,心里仿佛早知道會這樣,可是這種了然並沒有讓他愉悅,更多的卻是慌張.允鎏已經顧不得剛才被那些鬼魅重重摔落在地的疼痛,他匆匆地向著那朵開得正豔的海棠跑著,步履踉蹌,心急如焚.

    允鎏……你會沒事的……

    空靈的聲音帶著幾分滿足.讓允鎏心里更是慌亂,眼看著他的手將要觸碰到那光芒,只覺得眼前再次一黑,一股淡黑色竟然開始包裹住那海棠花,允鎏想要靠近,卻被那些黑煙彈至很遠.透過那些還沒黑透的猙獰,他依稀可以看到那海棠花瓣竟然在凋謝著.

    ……

    心中痛感讓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是質地精美的床塌錦繡,允鎏大口大口地喘氣,恍如隔世.

    正在這時,房門呼啦一下打開了.

    進來的不僅有布托,還有一個老態龍鍾的大夫.大夫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允鎏的手臂便讓他知道,這不是夢.

    "主子……主子您可醒過來了……"

    布托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見到允鎏清醒激動異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了下來.允鎏半坐在床上,身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他看到布托的臉頰上也有好些擦傷,突然一陣激靈.

    泥土,亂石,四分五裂的馬匹,還有那些下屬

    ……

    是真的,都是真的!

    "凝心呢!!!"允鎏思及此,已經顧不得多少,大吼出來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劫後余生的病人說出來的.

    "沈小姐她……"布托一愣,臉上悲戚之色更甚.

    "你說.她怎麼了."允鎏一愣,那朵凋謝的海棠花再次進入了他的腦子里.他很平靜,至少語氣上是這樣,可是,他的手在顫抖.

    因為,他在害怕.

    "沈小姐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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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完結)


    布托汗如雨下,見允鎏只不過是盯著他,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放在床榻間的雙手抓著被褥死緊.布托只是抬了一下頭,又立馬將頭低了下去,硬著頭皮將事情的大概說了個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黑衣女子制造了泥土滑坡之後,料定難有人生還,沒呆多久就走了.也是布托他們幾人命大,被沖至到一塊大石後,他與醒兒還有幸存下來的下屬四人僥幸躲過了滅頂之災.等到四處的動靜都已經消停了,布托與醒兒便發瘋似的沖向了山洞,當他們好不容易爬到洞口的時候,時日怕是早就已經過了一日有余.布托望著被完全封死了的洞口,本來是已經絕望了的,想著這人在里頭憋了這麼久,怎麼還可能有生還的機會?正在他發呆的時候,醒兒的驚叫聲卻讓他立馬又回複了理智.

    "布托你看!!"醒兒喜極而泣,手指著那一處不起眼的通風口.

    布托回憶到這里,也忍不住掉下了男兒淚.

    "那個口子……是沈姑娘挖的,奴才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時間,用的是什麼器具,直到後來前去討要救兵的人回來了,砸開了洞口,奴才才看明白,沈姑娘為了能讓主子活命,用一雙手鑿開了那個口子……"說到此,布托竟也嗚嗚地哭了起來.站在一旁的老大夫也為之動容.那是怎樣一雙傷痕累累的手,他剛剛也是見識過了.本來是如此一雙嬌嫩美麗的柔荑,卻因為要掘開硬石,挖開已經夯實的硬土,變得體無完膚.

    允鎏靜靜的聽著,心中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還深,到最後,深可見骨;到最後,這痛沒有盡頭;到最後,他只有更痛,沒有麻木.

    "……她怎麼會中毒的……"允鎏一字一頓,幾乎是從牙縫里頭擠出了這句話.

    "沈姑娘……是……是為了給主子解毒……"布托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又將大夫所說重複了一遍:"沈姑娘為了給主子您解毒,為主子將毒液吸了出來,可是那毒性太烈,隨著些許唾沫進了沈姑娘的身體里……"

    允鎏還沒等這話說完,便一把掀開了杯子扶著床沿要起來.

    "主子,主子,您這是做什麼.大夫說了,您要臥床……"布托休息二字還沒出來,只見允鎏兩眼一瞪,他沒了聲音.

    "我要去看看她."說著,允鎏呼啦一下拖著孱弱的身體站了起來,雖然搖了幾下,卻沒有倒下去:"給我更衣."

    "主子……主子您還是別去了……"布托一臉為難,看看老大夫又看看允鎏,急出了一頭汗.

    "更衣!"允鎏咬著牙,語氣重了些.呼吸更是劇烈,眼看著雙眼都布滿了些血絲.布托還要阻止,卻見到一旁的老大夫默默地搖了搖頭.他身形頓了一下,默默地為允鎏拿來了衣物.

    另一所廂房內,醒兒瞪著紅腫的雙眼望著靜靜躺在床上的玉甯,不自覺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這是她的小姐麼?雖然小姐的肌膚白如凝脂,可是為何卻沒有一點血色?雖然小姐身體多病慣了,卻總是喜笑顏開,抱著她叫姐姐,一刻也不停歇,可是為何現下卻只是靜靜地躺著?醒兒懼怕地用手指去探了探玉甯的鼻息.

    一股股若有似無的熱氣噴灑在醒兒冰涼的手指上,讓她稍微安下了心.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一段時間內,到底重複做過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可是看著緊閉著眼睛不曾醒來的小姐,她便惶恐.

    "小姐……"醒兒輕輕喚著,欲語淚先流.她的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那未知的毒性在一點一點地啃噬著小姐的靈魂.它們要把小姐帶走,小姐在痛苦的掙紮著,這一切都隱藏在小姐這看似平靜的身體里,別人看不到,她卻看的清清楚楚,只是,這表象,太安靜……越是安靜,那生與死的抗爭便越是激烈.醒兒望著安靜異常的玉甯,捂住了臉頰,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流下.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連忙回頭.那一瞬間,她的眼里是厭惡,可是想到小姐拼死都要保護這個人,她慌忙擦干眼淚跪了下來.

    "給爺請安."

    "……起咯吧."允鎏虛弱地抬了抬手,在布托的攙扶下坐到了醒兒原先坐著的位置.

    當他進門,看到玉甯這般模樣的時候,他才明白剛才自己的強硬不過是一種偽裝.現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來到了玉甯身邊,看到的卻不是活蹦亂跳的她,允鎏現下的心疲憊不堪.

    他就這麼坐在昏迷不醒的玉甯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的所有.仿佛是希望發現什麼奇跡,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那微弱的呼吸聲在告訴他,她還活著,其他對于允鎏來說,便是一場夢魘.允鎏緩緩站起身,輕輕為玉甯掩好被頭,似乎是怕她著涼,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發,又坐了下來.

    期間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這樣的交流是無聲的.而這樣的無聲卻讓醒兒與布托都不忍心再看.他們默默退出了這房間,為的是逃避這凝重的氣氛,也為了不去見現下自己主子們的慘淡.

    靜靜的,房門合上了,發出了吱呀一聲.此時此刻,天地之間,這房間內便只剩下允鎏與玉甯.一如之前被困在山洞內一樣,只有他和她,只是現在,他們的位置對調了.

    允鎏捫心自問,倒情願當那個醒著的人.即便他以後都不會說出來,即便他強忍著,他如今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種痛.想那時凝心守著那微如寸光的希望,守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他,這樣的感覺真是太過于難受了.

    "……你……"允鎏張口想說什麼,卻又選擇了沉默.他看到了玉甯露在被子外的手,那雙曾經讓他覺得是如此溫暖的手,而今在他眼前,卻是纏滿了繃帶,不難想象之中的滿目瘡痍.允鎏皺了下眉頭,想去碰觸,卻又沒有.

    他是怕凝心疼,凝心現在這樣,如若真的是痛,怕也叫不出來吧.允鎏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玉甯,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爺……"是布托的聲音.

    "……怎麼.玉風回來了?"在來凝心房間的路上,布托便對他簡單介紹了下情況.這支兵是鑲藍旗下駐紮在鄭州的兵力,雖然只有兩個營,拿著允鎏的禦史令牌調動來救人卻也綽綽有余.只是沒想到,將允鎏與沈姑娘救出來之後,沈姑娘毒發了.布托雖然知道自己的這項決定會破壞允鎏的計劃,還是咬牙五百里加急快馬加鞭將求救信給了玉風貝勒,不到三日,玉風便帶著禦醫以及鑲白旗的一支近衛軍親信來了鄭州.而他們現下所住的地方,正是原先鄭州府尹的一所別院.

    只是,這毒性太烈,正如那個老禦醫所說,必須要用解百毒的人參草才能夠在最短時間內解除這毒性.巧就巧在玉風貝勒在商賈之間摸爬滾打慣了,自然知道這東西在哪里有.所以,還沒等允鎏醒過來,他便又急匆匆去辦這件事了.

    只是算來已有兩日,怎麼還不見回來.

    "不是……您該用膳了."

    "……端到這里來吧."允鎏靠著床柱,沉默了半晌,雖然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如果沒有體力,又怎麼守著凝心.

    "喳."布托應了一聲,誰知還沒走遠,便聽到了允鎏的驚呼聲.

    "凝心?!"

    布托趕緊轉頭一看,卻見本來還很安靜的沈姑娘在劇烈抽搐著,身上瞬間便被汗水濡濕了.

    "愣著干什麼!快請禦醫!!"

    "哦,哦!"布托趕忙點了點頭,沖到房門口,與一個人迎面相撞.

    "哎喲喂!布托你是要撞死你爺呢!!"那人齜牙咧嘴,一手扶著門框才沒倒下.

    布托定睛一看,喜出望外.

    "玉風貝勒!玉風貝勒!快,快,沈姑娘好像……"布托連拖帶拽著玉風到了床前.玉風剛掙脫他的力道,誰知又被一個更強的力道拽住了.

    "你說的那個解藥呢?!在哪里?!"

    玉風望著允鎏發紅的眼睛,咽了下口水,硬是把調侃的話給吞了回去.

    "喏,這里."

    說著,他便從懷中拿出了一束淡黃色的藥草,這藥草的光芒一出,霎時照亮了玉甯沉睡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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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1)


    玉甯覺得,這一覺似是睡了千年.

    夢中依稀過往,不斷的在她腦海中出現,讓她落淚,讓她撕心裂肺,突然一陣黑暗淹沒了所有,四下又一片寂靜.

    這里就像是佛家說的無我的空間,只有自己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尚在,感覺也好,聽覺也罷,一切都與黑暗融入到了一起.夢中之景,那般真實,不僅讓她回到了王府,更是讓她回到了那個山洞.

    她在山洞里治好允鎏的傷以後,便滅掉了那與他們爭搶空氣的火堆,她不知道自己這毒性有多烈,更鬧不准這毒性什麼時候會發作.她只希望,不要在她鑿開那個小洞的時候開始.一刀刀下去,那石塊竟然比手中的匕首還要堅硬,玉甯心愛的匕首都打起了卷,于是,她又將那匕首放進自己懷里,用雙手挖.

    那石頭很冷,剛觸碰的那一霎那將她的十指都染上了冰冷.玉甯大口地喘著氣,即便這連心的手指再痛再冷,她還是那樣挖著.終于,一縷細微的光亮透了進來.

    玉甯舒了一口氣,她想瞧瞧外頭有沒有人.可是這只有碗口一般大的世界又能讓她看到什麼呢?

    大概,人都死了吧?

    玉甯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

    洞外的世界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雨.稀稀拉拉,直到後面越來越大,玉甯大喜,拿著帕子拼命伸出手臂,讓雨滴濕潤那一抹方巾.洞口太小,她的皮膚太嫩,光是伸出去的那一會兒,她的手臂上便被擦破了好幾處.雨打在手上的傷口上,慢條斯理地劃過玉甯的那些傷,像針紮一般,可是玉甯沒有退縮,她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好久好久,直到手里的方巾里頭積滿了甘露,她才將手臂縮回來.

    因為,允鎏得靠著這些水活命.

    體力消耗過大的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水.

    看著那些水滴順著方巾一滴滴地掉進允鎏的嘴里,玉甯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時候的她,早就已經滿身是傷,可是她的眼里,卻都是笑意.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允鎏的發,順著他剛毅的輪廓摸到了他的唇.

    布托說,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玉甯輕輕說著,就像是呢喃一般.

    允鎏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卻並沒有睜開眼睛.

    允鎏,我好累……

    冰冷的洞穴任何溫度,卸下了擔憂的玉甯覺得特別疲累,她不自覺地趴在了允鎏的懷里.

    就睡一會兒……

    ……

    誰知,這一會兒,卻是個十天半個月.當玉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好幾天不講話的她,根本就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只能咿咿呀呀的說些不成意思的字眼.

    這里是哪里?玉甯環顧四周,似曾相識的被褥床榻,卻不是勿返閣所有,而這里更不是山洞.

    我得救了?

    那……允鎏呢?

    玉甯只覺得頭痛欲裂,剛要掙紮著坐起來,一雙手趕緊將她撫穩了,並放了好些軟物在其後背,好讓她靠著舒服一些.

    "你……"玉甯甩了甩頭,只是覺得視線還是有些模糊.

    "小姐……您總算是醒了."醒兒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帶著些許哭腔.

    醒了?

    我……我是……

    玉甯皺著眉頭回憶著,可是只要思維活躍一些,頭就更痛一些.

    "疼……"玉甯輕輕叫著.

    "好,好,小姐,您先躺著,奴婢去叫大夫過來!"醒兒聽到了玉甯的叫喚,可憐小姐渾身上下都是傷,又怎麼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呢?說不定是五髒六腑被余毒侵擾?醒兒慌亂地將玉甯扶進被子里,剛要走開,手卻被玉甯輕輕拽住了.

    "允鎏……"

    醒兒一愣,歎了一口氣,知道多半是指那位爺吧.

    "他……"醒兒剛要說什麼,一個人便進來了.他揮揮手示意醒兒去叫大夫,自己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玉甯身邊.

    玉甯的視線還沒有完全恢複,那毒在她身體里太久,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去除.她只覺得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到了自己身前,是個男人沒錯,卻並不像是允鎏啊.

    因為,允鎏總是穿著藍色的袍子.

    "允鎏……"玉甯想問他在哪里,心里很想知道他的情況.

    來人動作輕柔地將她的被子蓋好,像哄小孩一般.

    "先好好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說."

    玉甯緩緩搖了搖頭,剛要說什麼,卻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實在抵不住睡意,便又回到了夢鄉中.夢里,她還緊促著眉頭,不肯松開.

    坐在一旁的男子歎了一口氣,見禦醫進來了趕忙讓出了位置.老大夫向男子打了個千,便趕緊診脈.醒兒與那紅衣男子都在靜靜等待著.突然見老大夫面色一喜,懸著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

    "啟稟貝勒爺,這位姑娘的毒性大部分都去除了.臣只要用人參草余下的部分每日為她煮些湯藥,不到三日便可毒性全部排除."

    男子一聽,十分歡喜.

    "那好,那好,太醫還請您速速去辦這事情."

    "喳."太醫又是一個行禮,才顫顫巍巍的退出去.

    男人看著老大夫離去的背影,幾乎是要淚流滿面.

    真是老天有眼啊,若是沈姑娘這次沒得救,自己玉風貝勒這個風華絕代的腦袋還不被那個冷面貝勒給擰下來.

    "允……鎏……"

    正在玉風有感而發的時候,玉甯的一句呢喃卻叫他樂天的性子也忍不住揪心起來.他彎下腰,想給這脆弱的女子撫平皺成一團的眉,誰知剛有些舒緩,那眉頭又促了起來.

    "允鎏……"

    玉風一愣:"你這又是何苦呢."

    看來,這佳人的凝眉也便只有那個冤家才能撫平了的吧.

    又是一夢,此夢甚是苦澀,卻讓玉甯心甘情願.

    莫說癡兒癡,癡心人,皆是如此.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2)


    八月初的陽光正好,不似中旬那般火辣,也沒有秋末的軟弱.一隊人馬正在這陽光的沐浴之下,從鄭州向京城行進.一路上,因為有鑲白旗近衛開道,即便是走在車水馬龍的官道上,也是橫行無阻.

    玉甯坐在這由鑲白旗前後護著的馬車里,頭靠著窗邊,從偶爾被吹起的窗簾一角窺見外面的風景和那些氣宇軒昂的八旗武將,心中竟然有些恍惚.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她白得透明的肌膚染上了一片有著生氣的金黃,也襯出了她迷惑的表情.

    曾經,她也有過這樣的記憶.

    小小的忽倫王府格格倚靠在母親的懷中,為了能夠與阿瑪一起出游興奮不已,一刻也不停歇,她有時會親昵地拉著母親的手玩耍,有時又會倚著車窗將小腦袋伸出車外,看著一閃而過的風景,看著意氣風發策馬而行的阿瑪.

    阿瑪招招手對她微笑著,她則咯咯笑著做了個鬼臉又鑽進了馬車之中.

    那個時候,這個小格格的眼中也是這樣的情景.

    鑲白旗的勇士們緊緊地護在馬車左右,寸步不離.

    馬車隨著隊伍的速度有條不紊地走著,滴滴答答的馬蹄聲震著玉甯的耳膜,她望著這似曾相識的一景一物,想著那個不在她身邊的人,心里又多了幾分酸楚.

    "……小姐,您還是不要總是坐在窗邊了吧?這早上風還是有些大的."醒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玉甯身邊,還沒等玉甯藏住臉上的表情,一件帶著些暖意的披風便蓋在了她的身上:"奴婢剛剛用香爐熏過,總該有些效用吧?"

    望著醒兒滿臉期望的樣子,玉甯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只是依然戀戀不舍地倚在窗邊,帶著醒兒看不明白的眼神望著窗外.不管是懷念還是思念,現下也只有玉甯一個人說得清楚.馬車內一小段沉默之後,又傳來細微的沙沙聲音.

    那是醒兒揭開香爐,抓了些香草往里投.干脆的香草在醒兒的輕挑慢攆之下碎成了粉末,混著空氣掉進了香爐中,與那里頭的暗火一拍即合.玉甯只覺得一股香氣溢滿了房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舒服地閉上了雙眼.

    扣扣兩聲.

    簡單明了.

    玉甯睜開眼看著那個敲擊著馬車的人.

    "沈姑娘,這還得有好兩天才到呢.您可不要總是坐風口上."平日稱呼玉甯為小公子的玉風貝勒,自從玉甯醒來以後,也開始稱呼她為沈姑娘.

    玉甯一笑,看來現下自己脆弱得眾人都甚是惶恐了吧.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個沒有看到她睜眼便急匆匆回京城辦差事的他,是否心里也會為她的我見尤憐而感到惶恐?

    玉風騎著馬盡量與馬車一個速度,見玉甯沒有做聲,透過那若隱若現的窗簾,也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樣.他歎了一口氣,小聲道:"別怪允鎏,你救了他一命,他記著呢.只是……"只是,索相不知到是中了什麼邪,竟然在玉風領旨帶著近衛到了鄭州之後沒兩天,便八百里加急地催著允鎏回去,時間掐得剛剛好.允鎏不去都不行.玉風只要一想到那家伙臨走前眼里的擔憂,都有些打哆嗦.

    他看著沉睡中的小公子是萬般擔憂,看向他的時候卻是千般威脅.

    玉風見玉甯還是沒反應,忍不住開始撓頭了.雖然說他是萬花叢中過,這女人心還確實是識得一二.可是自從碰上這種聰明女人他卻完全沒對策了,這沈凝心,不哭不鬧不上吊,明明心里是萬般起伏,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玉風只怕自己剛才那番話沒有幫兄弟一把,反而把他往深淵里推.

    "謝謝玉風貝勒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玉甯云淡風輕的聲音飄進了耳朵里.

    "謝?為,為何謝我啊?"

    被玉風這麼一問,玉甯終于抬起了低垂的眉眼.

    "聽醒兒說,奴家在洛陽的生意是您派人去替奴家說成的,怎麼可以不說謝?而且……"玉甯一字一句,聲音清脆十分:"真的很謝謝你,替奴家瞞了這事."

    玉風恍然大悟,連忙擺擺手:"不 ,不,沈姑娘嚴重了,這也是在下該做的啊."原來,小公子所指,竟然是洛陽珍珠米生意.想這些亂子,都是小公子幫助朝廷的結果.他玉風貝勒怎麼可能不替她辦好這一件件事情?先是差人去洛陽談妥了生意,再則便是告訴跟隨小公子前來的管事,說她突然病重,所以才沒有依約前來,還麻煩他帶個話回去.如此一來,也為他治療小公子贏得了時間.

    再說了,沈凝心沒有怪他們是降世災星便不錯了,此等謝意確實讓玉風汗顏.他有些心虛地瞟了眼玉甯,想問她傷勢怎麼樣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哎!"他重重歎了一口氣:"沈姑娘便莫說謝謝了,受不起啊!"玉風說罷,便策馬趕到了隊伍的前頭.

    ……

    三日後,玉風披星戴月帶著這隊人馬終究回到了京城.還未走到八大胡同門口,玉風便與玉甯告別了.看著載著玉甯的馬車逐漸遠去,玉風長長歎了一口氣,只覺得這差事比帶兵出征還累人.當他正想帶著人馬回內城的時候,突然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孩跑了過來.

    "哥哥,信."

    那小男孩嘻嘻一笑,將手里的信封給了高高在上的玉風,也不在乎他會不會丟掉,便一下就跑得沒影了.

    玉風狐疑地打開信封,只是看了一眼,便滿是驚疑.

    忘憂庭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3)


    少爺以為,玉風接到那張紙條便會馬不停蹄的趕來,誰知這平日在他眼里冒冒失失的貝勒爺竟然還真耐得住性子,硬是呆到了二日白天才過來.

    "喲,昨日輾轉難眠吧?"少爺一看玉風是黑著臉進來的,嘴上的刀子便又開始耍起來了.他泡了一壺上等好茶,自己一人悠閑地坐在主位上喝著,也不管這客人是不是看著口渴.

    啪一聲.

    玉風並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錢袋子一扔,轉身便要出去.

    "慢著,誰告訴你要這錢財了?你以為人參草只值這麼點?"少爺涼涼地叫住了玉風,光只是聽那聲音,也不過是二十塊金罷了.

    "這是黑市的價錢,我已打聽過了."玉風疑惑地一轉頭,眼中對于少爺的防備盡顯.

    少爺愣了一下,不明白平常對著自己嬉皮笑臉的貝勒爺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突然他心下不爽起來,還從來沒有哪個有求于他的人對他如此擺過臉色,冷冷的聲音運了些內力,震得玉風心里發慌.

    "黑市的價錢?那不過是一般的人參草罷了.我給你的那株,可是用天山雪蓮慢慢養起來的.不然你以為小公子那毒可以解得那麼快麼?"

    玉風一咬牙,顯然是有些生氣了.

    "那你是想要什麼?多了我可給不起."

    少爺斜瞟了他一眼,終于站起了身.

    "我要小公子的消息."

    "沒有."

    "你不可能沒有,他們去做什麼我自然清楚,我只要你告訴我赫那拉允鎏沒有與朝廷傳信的那幾天他們怎麼了就行."少爺唇角一彎,將那血腥的幾日說得云淡風輕.玉風看著那副嘴臉,心中怒火更甚.

    "……我若說不給呢?"

    "好說.不給我便不會守信用罷了.將我知道的公布天下.玉風貝勒,您說您擔得起這之後的混亂麼?您只要掂量下,如果您說可以,那麼少爺我便不再問二句."少爺輕輕笑了笑,繞著玉風走了起來.

    他聽到了玉風粗重的呼吸,他聽到了玉風咯咯作響的拳,可是他依然離玉風很近,別說是這全無武功底子的王公貴族,就連那殺人不眨眼的無月都被他顛來倒去,他會怕什麼呢?

    玉風深深呼吸了幾下,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

    "你不是都知道麼."

    這句話換來了少爺疑惑的神情.

    "為何我就該知道?"

    只見玉風唇角一勾,哼了哼,聽在少爺耳里,若是沒錯的話,那便是冷笑.

    "誰不知道你八大胡同的少爺是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人,你敢說你沒有賣什麼消息給無雙會?"

    少爺聽得此話面色一冷,在玉風面前定住了,他望著玉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說在下八面玲瓏沒錯,左右逢源也沒錯.若說我曾經賣了什麼你所謂的消息給無雙會,那便是笑話.至少近段時間絕無此事.在下因為些個人恩怨,與之結怨頗深.咱們合作多年,難道還不清楚少爺是個什麼行事准則麼?"說到這里,那抹淡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少爺臉上,他向後退了幾步,與玉風拉開了距離.這讓玉風覺得心中壓著的那股魄力也漸漸地煙消云散了:"做了便是做了,沒有便是沒有.玉風,你知道我的,本少爺最討厭的便是冤枉這二字.對于我自己而言."

    這話將玉風說得啞口無言,他只是又哼了一下,算是默認了.

    "那,你現下把消息給我吧,錢我不要."少爺利落地一甩手,便將剛撿起來的那袋金又砸給了它們的主人:"區區二十金,莫非我少爺還缺了不成."

    玉風聞言一驚,抱著錢袋心中詫異萬分.想這少爺不愧稱為鬼帳,只是用耳朵聽,便可以將其中內容辯個分毫不差.

    "……小公子是為了救允鎏中毒的,本來毒性還不至于那麼深,若不是因為碰到了無雙會的人搞出來的天災,困在了洞里,也不會鬧得如此嚴重."

    少爺聽罷,連連點頭,一擺手便讓玉風停了下來.

    "此中緣由我已經知曉,要的便是你剛才說的那一段."只要是關乎小公子的,他都有興趣,直覺告訴他,以後這段記錄將會是無價之物.

    玉風苦著臉看著這少爺,心中一陣郁悶.內城有個赫那拉允鎏高不可攀,外城竟然還有個少爺讓他遙不可及.老天啊,你要證明我是個蠢蛋,也不是用這種打擊人的方式吧.

    少爺本來是在低頭沉思著,抬頭一見玉風那張苦臉,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頓覺心情甚好.

    "這樣吧,看在咱們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上,我再免費搭送給你一條消息."

    "什麼?"

    少爺神秘一笑,知道玉風聽到這個之後必定會變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關于赫那拉允鎏的."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4)


    女子閨房之中,香飄四溢.點點微光被窗欞劃成了一道一道的柔軟,射進房中,投影在地板上.

    坐在房中的嬌柔女子背對著門扉,香肩微露,一手沾了些藥粉輕輕擦拭著肩胛處的傷.藥沾上傷,一陣刺痛,惹得那女子更是皺緊了眉,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醒兒推門而入,卻見玉甯正在賣力地給自己上藥,歎了一口氣道:"小姐,您莫非就不知道還有個醒兒麼?"說著,她便接過了女子手中的活,一邊將那些白色粉末輕輕灑在那些傷口上,一邊輕輕地吹著氣.

    玉甯微微閉著眼睛,忍受著從後背傳來的些許痛感,不悲反笑:"呵呵,這不是你剛剛去給巧兒姐姐幫忙去了,我不好說麼."

    醒兒努努嘴:"來,把右肩的衣服也卸下來些."

    玉甯點頭,雪白的背脊沒有了錦布的遮掩,讓人一陣目眩.只是背上一些細微的創口讓這本來是美不勝收的景色少了些美感.這些創口,是玉甯在保護允鎏的時候,被碎石砸傷的.

    "小姐,這藥粉真抵用?"醒兒一邊細心上藥,一邊不放心地問出自己心里的疑問.好好的一個身子,白如玉,潤如泉,平白無故留下幾道疤痕,這與破相有何不同?

    聽到這里,玉甯卻爽朗地笑開了,讓醒兒一陣恍惚.

    "從母親那里拿來的,可還有錯?"玉甯微微轉著頭,俏皮的模樣讓醒兒也是一陣臉紅:"再說了,若是真的消不掉,道也無妨,無非便與胸前這道傷作伴罷了."

    醒兒一愣,嗔怨起玉甯大大咧咧起來:"小姐……"

    "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上藥,上藥吧,過一會兒我還得去巡視一下生意呢."玉甯轉過頭,笑容已經不見,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鎖骨處露出的那一道傷疤的尾巴,現下這道傷早就已經淡成了一條粉紅,指尖輕輕滑過,心中積悶居然還是無法消解.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還沒等玉甯轉頭,便聽到醒兒哎呀一聲,爾後便不知從哪里拿來了一件披風將玉甯鋪天蓋地的包了起來.

    "怎麼了?怎……"玉甯疑惑地轉過頭來,只看了一眼門口便愣住了,甚至都沒去在意醒兒手忙腳亂地為她扣上已經敞開大半的胸前衣襟,她只是看著門外的那個人.

    那人現今側著臉,並沒有往房內看,大概是剛剛想入房,卻透過窗欞見到了一片春光,只好敲門警示.而深諳繁瑣規矩的他,又怎麼不會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

    允鎏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外,而他此時此刻側面完美的輪廓便是玉甯眼中的所有.

    突然聽到房門吱呀一聲,允鎏才敢轉過頭來.

    "爺,讓您久等了,您請進."醒兒微微紅著臉,心里胡思亂想,不知道剛才這個男人到底看去了小姐身子多少.她只知道,當她聽到敲門聲轉頭的時候,這個男人才側過臉去.

    允鎏點點頭,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像是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提袍一跨門檻,房門便在他背後關上了.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玉甯望著他,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似有千言萬語.

    允鎏望著她,卻是現在什麼都不想說,語言對于他來說,已經貧乏.

    一小段沉默之後,窗外鳥雀啾啾叫著,為這逐漸尷尬的氣氛添了幾分活躍.

    允鎏淡淡一笑,面色柔和了許多.

    "傷可好些了?"

    玉甯點點頭:"差事辦完了?"

    允鎏一愣,想起自己的不辭而別,愧疚滿腹:"推不掉的差事,辦起來也難."可不是麼,他急匆匆地趕回京城,一問之下,才知道索相的那個寶貝侄子居然被皇上關了禁閉,原因更是難以啟齒——與宮中妃嬪曲徑通幽.

    當時允鎏心中並沒有太多意外,畢竟在去年的花園一遇,便讓他心中一直有了這樣的擔心.宮中的女人,除了公主與郡主,那便都是被默認成為皇帝的內眷.怎麼是別人可以染指的,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兒子.

    見允鎏皺起了眉頭,玉甯便知道這差事棘手得很,怕是比鹽案還棘手,無奈,她只好又換了個話題:"現下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說皇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此次走私食鹽的案子,許多受災嚴重的地方,官員都被一窩窩端,這案子算是結了嗎?"

    結?允鎏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怎麼算結?抓住的都不過是些台面上的小鬼罷了,真正的閻羅還在暗地里蹲著呢,這怎麼能算結?

    "算是結了吧,雖然可能在他人眼里看來有些矯枉過正,不過抓的人,他們都不冤枉."

    玉甯點了點頭,輕輕哦了一聲,爾後又是一陣沉默.

    允鎏歎了一口氣,像是醞釀了很久才敢說出來.

    "我給你的解藥,你家人可有效用?"

    "有的有的!"玉甯一想到浣紗的恢複,便喜笑顏開:"還真是謝謝你."

    莫說謝,莫對我說謝謝.

    允鎏看著玉甯清澈的眼睛,便有一股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他內心的情感正與自己多年所受的教育激烈抗爭著.

    如若擁她入懷,心中的空洞或許可以填滿.

    一個聲音說.

    一時快樂又能如何?你難道能娶她?

    自己又在問著自己.

    勾欄出身,終究成了兩個知心人之間的一道溝壑.

    至少,在允鎏看來,如若沒有任何契機,是跨不過去的.

    並不是他在乎這些,而是,他的家族能不能容她.

    玉甯看著允鎏又低著頭默不作聲,正奇怪著,聽到允鎏重重歎了一口氣,更是不知所措起來.

    這個冤家,怎麼心情總是陰晴不定的?

    允鎏一轉頭,就發現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子正轉著大眼睛打量他,見他抬起頭,就像是靈敏的狡兔一般,趕忙地跳開了,眼睛自然而然地瞟到了其他方向.

    看著玉甯又回複了平常的靈動,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對了,有件事,我幫你打聽到了."

    這才是他今天來的另一個原因.

    "什麼?"

    玉甯滿臉疑惑.

    "梵音的消息,我替你打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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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49:37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5)


    玉甯一愣,瞬間滿心歡喜,不一會兒,又是滿臉憂愁.

    "她可還好?"

    允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一句不知道,牽扯起玉甯心中萬般思緒.

    "便挑重要的說吧……"

    聽到這話,允鎏心里也有了底,沉吟了一陣,便坐到了一邊.

    "她確實是與內城的一個貝子私奔了沒錯,那人是阿蘇克蒙古府的少爺,家中就他一子,名為阿布托,阿蘇克氏隸屬蒙古喀喇沁右旗."

    玉甯聽著這溫柔低沉的聲音,不覺得有些醉了.因為允鎏輕聲敘述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魔力,這股魔力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讓她沒有能力去思考,去多想,只是靜靜地看著.

    允鎏停了一會兒,見玉甯沒說話.以為她沒弄明白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所以才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于是他又加了一句.

    "康熙三十一年,皇上把自己五女下嫁與喀喇沁右旗王公,所以,這支蒙族與朝廷也算是有親戚關系的."

    "……那,他們現在在哪里?"

    允鎏被這麼一問,沉默了好久,這沉默讓玉甯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起來.

    "他們在京城?"

    試探性的疑問使得允鎏點頭默認.

    "……梵音入王府為妾了?"

    玉甯再問,允鎏卻默默搖了搖頭.

    "那……"

    "他們在別院,阿蘇克府的別院."允鎏說到這里,望向了玉甯,心里不知為什麼確實是堵得慌,好像這件事情不是在說別人,更像是在說他們的以後.如果,真的有以後:"梵音小姐仿佛沒有任何名分,被安置在了別院里."

    玉甯啊的一聲,整個人幾乎跌坐在了凳子上.突然,心中滿是惱怒.

    "既然逃了,為何要回來!"

    一句痛心疾首的感歎撥動了彼此二人的心弦.

    是啊,既然遠離了,為何還要回來?

    曾幾何時,捫心自問,渡口一夜,小徑幾日,都讓允鎏心里戀戀不舍,甚至置身于京城之中,便將這記憶好好地埋在了心里,怕想起時,心里沒了理智;又怕丟棄掉,自己此後再沒有那般美好的回憶.

    "據說,是阿布托貝子帶著梵音跑了一陣子,吃不了那個苦又回來了."說到這里,允鎏笑了聲,似乎是在嘲笑那人的懦弱,又更像是在自諷:"這掙脫的事情,說得都容易,做起來又有幾個人云淡風輕."

    玉甯聽罷,眼神也暗淡下去.

    她與娘親是掙開禁錮的人沒錯,可是現下,她們二人都不敢說,自己已經將那禁錮忘了.她們還在痛,痛著卻還是會忍不住去想,只是因為,這禁錮,包含了太多太多.

    "……那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與梵音見個面,一次便好."

    玉甯抬起頭,說的小心翼翼,滿眼祈求.

    允鎏差一點便要脫口而出個好字,可是這看似簡單的要求卻讓他著實犯難了.不在內城的凝心又怎麼會知道這其中複雜?且不說他平日里就不大與這種紈绔子弟來往,最近也不知道是為何,這個看似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阿蘇克貝子竟然與九阿哥走得倒是頗近,允鎏現下明面上看來便是太子這一邊的人,冒冒失失地與阿蘇克去套近乎,不被人非議才怪.

    不過,思量再三,允鎏還是點頭答應了.

    "好吧,等我幾日,事情辦妥了,我再來找你."

    允鎏覺得自己很愚蠢,竟然答應了這種明知不可為的事情.可是,玉甯的一笑,卻讓他立馬忘記了這個念頭.

    ……

    回到赫那拉王府之內,天早就已經黑透了.允鎏剛下了馬車,便看到老管家迎了上來.

    "少爺,玉風貝勒等您等了好久了."

    允鎏心情像是很好,淡淡地笑著,點頭表示知道了,惹得管家都覺得是自己眼花了,怎麼平常不苟言笑的少爺像是變了個模樣一般?

    剛進書房,就見到玉風直直地坐在客位上,一旁的蠟燭燒去了大半,看來,確實是等了很久.見允鎏進了書房,他也沒站起來說話.

    "怎麼,去見沈姑娘了?她可還好?"

    允鎏點點頭,總覺得玉風哪里不對勁.

    "你怎麼了?怎麼一副苦樣,莫非,你額娘又向你逼親了不成?"

    玉風抿了抿唇,居然沒有將這句挖苦頂回去,這讓允鎏大感意外,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好久.

    "……我在猶豫,要不要給你這個東西."玉風歎了口氣從壞內掏出一個賬本一般的東西:"可是,說不定之後這個對你有用."

    允鎏狐疑地接過賬本,在玉風的示意下翻看起來.他先是隨便翻了翻,到最後是越翻越看,直到最後一頁從他眼前掠過,允鎏的額上已經是冷汗涔涔.

    "你哪里弄來的?"

    聽到這話,玉風左右為難,只好走為上策,趁允鎏還沒從震驚中回複過來.

    "總之,這東西你留著吧,燙手山芋,我可不替你保管."話音剛落,玉風早就跑的不見人了.

    允鎏手里握著這本薄帳,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6)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到了八月底,可是允鎏答應玉甯的事情卻一直沒有辦成,不是他不做,而是實在不知道應該從何下手.正在允鎏府內談笑風生的玉風見二人聊天的時候,允鎏總會不自覺地沉默下來發著呆,心想大概是那日給他的東西太過于震撼,現下倒是成了允鎏的一塊心病.

    于是歎了一口氣,站起來便准備告辭.

    "好了,兄弟,我也不在你這里磨蹭了."玉風嘿嘿一笑:"這不是晚上九阿哥請我一道去阿蘇克的別院嘛,所以,我先出去收拾收拾."

    允鎏一愣,立馬抬起了頭.玉風被這雙眸子瞪得心虛,以為是自己的這位朋友又要開始說教了:"別介,別介啊,我與那九阿哥不過是生意上有來往罷了,你還不清楚我?站隊伍我是最不在行了,自己弄這種事情到還不如緊緊跟著你呢."玉風討好地笑了笑.

    "……你是說,去阿蘇克的別院?"

    玉風本來在笑著,被允鎏問得一愣.那笑容趕忙便收了起來,哎,原來是說這件事,嚇我一跳.

    "嗯,這幾日九阿哥與阿蘇克府上那個好吃懶做的少爺走得挺近,我便去湊湊熱鬧,順便把盤酒樓的事情定下來."

    "玉風,你能不能替我安排一件事情."

    天啊,我沒聽錯吧?赫那拉家說一不二的大少爺居然向他求助??玉風此時此刻樂開了花,心中頓時自信滿滿.

    "什麼事啊?"

    允鎏一皺眉,懶得理他這幅小人得志的嘴臉,自顧自地答了他的話.

    "……是沈姑娘,想與阿布托阿蘇克的那個歌姬見一面,我想你也應該知道,這個歌姬之前是勿返閣的人,而沈姑娘與其私交甚好."

    "什麼?"

    允鎏的回答讓玉風大呼意外,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我看,還是別見比較好."

    "怎麼說?是難辦不成?"

    "倒不是……只是,見了徒惹傷心罷了."

    允鎏一驚:"難道那歌姬出了什麼事?"

    玉風默默搖了搖頭:"完好無損,錦衣玉食,只不過……似是動了真情,偏偏是她動了真情,那個人卻沒了對她的情誼——阿蘇克貝子最近可是有新歡了."

    允鎏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沒有考慮到這種狀況,一時間也覺得玉風說的有道理.以凝心那種敢愛敢恨的潑辣性子,若是被她知曉,非把阿蘇克府弄個底朝天不可.或者來個偷梁換柱,把自己的知心姐妹弄出來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有名分也好,沒名分也罷.只要是進了內城的門,怎麼還有自己出去的道理.不行,這事情是不能讓她知道.

    可是,與自己姐妹見一面這種要求,確實是不過分啊.允鎏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處理這種瑣事.

    玉風也當然明白,允鎏在苦惱什麼.他往房外看了看天色,已經有些昏沉,不走不行了.

    "這樣吧,今晚我先去瞧瞧.看好了情況再來與你商量這件事,稍安勿躁."

    允鎏聽這四個字居然從玉風嘴里說出來,頓時臉上有了些笑意,頷首以示贊同,目送玉風出了書房門.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7)


    阿蘇克京城別院內,夜夜笙歌,遠近聞名,尤為這幾日更甚.但見別院花園內,繁花緊簇,淡金的金絲桃,微粉的木槿花瓣,各成一家,爭相斗豔.

    花園之中,擺著一天然大石,正好可以擺放酒菜瓜果,旁邊幾塊由同樣材質磨成的小凳,炎熱的天氣,主客往這一坐,倒也舒爽.

    此時此刻,阿布托便與他請來的三兩位賓客正在這里開懷暢飲,他懷中坐著一嬌俏美人,眉間似有些愁思,卻在阿布托喂她喝酒的時候,轉眼都不見了.

    阿布托等幾人所坐的大石之前,則有一汪清池,不知是引的何處山泉來此,只是坐在一邊都會感到絲絲寒氣.隔湖相望,亭中佳人,正以琵琶為伴,低頭吟唱著江南小調.嗓子圓潤,讓人心猿意馬.佳人時而抬頭,望著阿布托與他懷中美人,淡眉微蹙,苦上心頭.

    玉風雖然與阿布托喝得歡,不時也與結伴而來的一些王公貴族聊上幾句,注意力卻從來沒有從那九爺和那亭中佳人身上移開過.以前他還沒太注意,時有來過,也常聽梵音唱曲,可是卻並未發現其中蹊蹺.

    只見九爺雖然舉杯在座,心卻更像是飄到了那個亭子里,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邊瞟,而亭中佳人每每抬頭望著的,卻是這個正懷中溫軟的阿布托?

    真是孽緣.

    玉風心里歎了一口氣,一下便覺得允鎏答應的差事難辦了許多.他只覺得這關系亂的很,亂到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調擺.

    正在想著,佳人一曲已罷.

    梵音抱著琵琶向著遠在清池另一邊的人鞠躬致謝,便娉婷優雅地提裙下了小亭.只是一個轉身,等過了那段假山小橋便會來到大伙眼前.

    果然不出玉風意料,帶頭鼓掌的便是九爺,九阿哥.他默不做聲地喝了杯中水酒,也跟著鼓起掌來,期間,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瞟阿布托的新寵——琳琅.

    琳琅見玉風看著她,上下打量,一陣心慌.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現在她現在做的,就是虧心事.幾個月前,自凝心跟著鏢局去做生意以後,香兒便為她張羅起各種事宜.關于如何在沒有梵音的情況下重得花魁之位,關于如何能夠釣到更多的金主.一次偶然的機會,已經又重新成為勿返閣花魁的琳琅邂逅了阿布托.她可以對天發誓,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只是那人總會時不時的出銀子打賞她,數目雖然不多,倒也闊氣.久而久之,香兒便將主意打到了阿布托的身上.

    那一夜,阿布托心中似有千般不快,喝了許多酒,幾乎是癱在了勿返閣的客房之中,本來,琳琅是想招呼他的隨從送他走的.誰知香兒卻三兩句打發了那個隨從,爾後更是做出了琳琅瞠目結舌的事情.

    "你這是做什麼?"她看到香兒毫不顧忌地將那個醉漢拖上床,並且解開了他的衣服.

    "小姐,先前咱們說的移花接木的法子,你忘了?"香兒回頭一笑,那一笑炸得琳琅頭皮發麻.

    琳琅確實是猶豫了,可是想到自己的身子早就已經不乾淨,而眼看著自己也不再是豆蔻年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不是聖人,只是個凡人,可是她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女人的矜持,所以,雖然她心動了,可是她還是愣愣地瞧著阿布托熟睡的樣子發呆.

    "小姐,這個人,您就放心賴著吧,總比那個肥胖惡心的張老板好."

    琳琅一驚,只覺得這句話是一個威脅.意思便是說,如若過了這村便沒這店,若想不被人知道自己早已經不是處子的事實,說不定以後還得隨便抓個人來充數?

    她心里越這麼想,便越是驚慌.最後一咬牙,上了那張床.

    ……

    那一夜,其實什麼都沒有干.

    她聽到那個少年低聲呢喃著梵音的名字,心里早就已經絕望.

    自己想當個好人,可是卻偏偏做了壞人才做的事情.

    那一夜,她是睜著眼睛到天明的.

    琳琅腦子里總是在想著依稀過往,梵音已經到了身前她都不知道.只見梵音深深地望了阿布托一眼,無恨無怨.

    "給各位爺請安."

    淺淺一笑,卻是藏住了萬般愁苦.

    當她看到阿布托帶著琳琅回來的時候,她的心就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可是,她不是個會哭會鬧的人.誰知這樣的不哭不鬧,卻帶走了她的笑靨.

    阿布托只覺得,她越來越不笑,即便沒有哭,他看到的也是她的淚.她笑得越是恬靜,他心里越是雜亂.

    九爺見阿布托只是望著梵音,根本就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心里一陣心疼:"起咯吧."

    此話一出,隨同前來的人都默默交換了個眼神.看來,九爺對這女娃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唯獨不明白的,便是這個草包阿布托.還以為果真是自己的學識財富引來了九爺呢?還以為是他們喀喇沁右旗與朝廷沾親帶故所以九爺才來套近乎呢?一切的一切可都是為了眼前這位美麗女子——梵音啊.

    玉風面色一沉,瞧見了他們交換的眼神,心里便了解個大概,再看今日九爺毫不顧忌地表示自己的好感,看樣子,今天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席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玉風等三人是看客,而九爺梵音等四人是主角.

    只見九爺啪地一下打開折扇,甚是瀟灑,瞬間便將那個喜新厭舊的阿布托給比了下去.

    "梵音姑娘,剛剛唱的可是八聲甘州?"

    梵音一愣,默默點點頭,寄托在這離別之詞中的悲戚又會有幾人明白?

    "好,好……特別是那一句,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妙哉,妙哉啊."

    聽得九爺這聲贊許,玉風差點一口酒沒吐出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今天算是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不由得為已經快要走到懸崖邊上的梵音捏了一把冷汗.

    "九爺謬贊了……"

    梵音又是微微屈膝行禮,卻被九阿哥一手攔住,她驚訝的抬頭一望,卻看到了一雙滿懷柔情的眸子.梵音一驚,不自覺地拉開了一段距離,往阿布托身邊挪了一點.

    "呵呵,賢弟,你家這歌姬,可真是天上珍露,偶然得之."這話說得阿布托一愣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連連點頭.

    "那是,那是."

    玉風在旁邊一扶額,蠢材,他在心里罵了一句.而其他二位看客,根本就是帶著看戲的心理.

    "嗯……有件事,為兄想拜托賢弟,卻實在是難以啟齒,真不知,當說不當說."九爺沉吟了一陣,他微微一笑,本來就好看的五官更顯得俊朗.

    "啊,既然是自家兄弟,但說無妨,但說無妨."

    聽到阿布托這種近似于已經答應了的回答,玉風再次嘴角一陣抽搐,到現在,他真正覺得頭痛起來.

    "呵呵,還是弟弟爽快.是這樣,再過幾日便是在下內人生辰.所以……便想請梵音姑娘到在下府上小住幾日,待到了內人生辰之日唱曲助興之後,必當完璧歸趙."說罷,九阿哥折扇一收,微微指了指梵音.

    梵音本來低垂著眉眼站在一邊,九爺的一番話讓她渾身一個激靈.她不知所措的抬頭望向阿布托,那個她用情頗深的男子,卻見阿布托猶豫起來.

    猶豫,便代表著他在考慮著答應?

    梵音看透了這番思緒,頓時手腳冰涼.

    不,你不要答應!

    無聲的呐喊沒有人響應,只有琳琅與玉風這兩個局外人看到了梵音眼角的淚水.

    誰都知道,這個九阿哥疼遍了天下女人,唯一不在乎的便是家里的那個嫡福晉.說好聽點,便是個供起來的貴婦人,難聽些,九阿哥根本就將那個女人當成了擺設.這是全內城人都知道的秘密,阿布托該不會真就這麼愚笨,居然相信了這種話?

    玉風與梵音一般,也看到了阿布托的猶豫,心里更是忐忑起來.

    九阿哥一手端酒玩味于唇間,雙眸靜靜地瞧著阿布托的動靜.心里覺著該添一把火,于是不等阿布托回答他又開了口:"看來賢弟貌似是很為難啊?也罷,既然梵音姑娘是賢弟的心頭肉,在下也不強求了."

    此話一出,火勢燒得剛剛好,既激將了阿布托,也沒有讓外人覺得他是猴急催逼.正在這時,除開玉風以外那兩位看客,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阿布托在這暗暗偷笑中,只覺得顏面盡失,血氣上湧.

    "一個女人而已,借給你便是了!"

    阿布托一揮手,上下嘴皮一動,便將梵音推入了另一個人的懷中.

    梵音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只覺得心中萬般淒涼,想她當初那般義無反顧,那般背叛至親好友,卻如今落了個如此下場.

    報應,果真是報應.

    這一瞬間,在梵音心里成了永久,這一句薄幸的話注定她便再也沒有以後.

    小住幾日?想她混跡于勾欄多年,難道還不懂這其中意味?只怕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到你身邊的日子;只怕這一去,你便已是溫香玉軟不見舊人雙淚垂;只怕這一去,郎君便將梵音忘個干乾淨淨,哪還有歸還之日?

    梵音的蒼涼看在玉風眼里甚是憐惜,只是眾人舉杯,他卻迫于形勢不得不也高舉酒樽.慶祝著九爺的心想事成,慶祝著梵音的所托非人.

    玉風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卻還在笑著.這便是內城子弟的悲哀.愚蠢者,一如阿布托,被人擄掠卻不自知;明白者,一如他與眾人,即便心里萬般不願都得戴上面具做人.

    或許,梵音跟了九爺到是件好事.

    玉風這樣心里安慰著自己,也好消減心中一些罪惡感.只是梵音的笑,誰也沒看見.

    那一笑,滿是決絕.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8)


    那一夜也不知是借酒澆愁還是恣意狂歡,滿席的人居然只有阿布托喝了個爛醉.最後九爺幾人離去,還是琳琅與丫鬟一道將之扶進房間的.

    梵音從頭至尾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心里雖然滿是對阿布托的怨,卻還是在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了關心.只是當她伸出手要扶住東倒西歪的阿布托的時候,他卻將自己的手搭在了琳琅的肩膀上.這樣的排斥讓梵音的心痛了又痛,直到最後,臉上那些微的擔憂都不見了.她索性轉過頭,不去看阿布托,可是阿布托與琳琅的親密話語卻時時在耳邊響起.

    這樣的場景,即便是梵音已經回房,也還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無法排解,令她輾轉難眠.

    想起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變故.

    想起九爺離開之時讓她有些害怕的熾熱的眼神.

    想起……今日的每一個細節.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雙手交疊于胸前閉著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這黑暗的分量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緩緩地,梵音又睜開了眼,望著那由吉祥云紋裝飾的織錦,視線一片朦朧.

    一滴淚像是一顆種子,越過梵音的層層心牆,不知什麼時候,它衍生出的藤蔓溢出了梵音的眼睛,順著眼角滴落在枕頭上,似是准備在那里生根發芽.

    梵音無聲地哭著,她以為自己會有很激烈的反應,因為在聽到阿布托說那句話的那一霎那,她確實曾經想過.可是,自己卻什麼都沒做.

    哭著哭著,梵音居然笑了出來,越是笑,那淚越是決了堤.她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身子,讓自己不要顫抖,可是心中的血,眼中的淚卻沒有人為她擦去.

    原來,情殤是這麼的痛.

    云霜姐姐,我知錯了……

    老天爺,我知錯了……

    能不能不要我再這般痛了?

    能不能……讓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個夢?

    夜靜月冷,當阿布托與琳琅在床之間共享溫柔的時候,梵音一人瑟瑟縮縮,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床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昨日的溫柔早已不見,昨日在手的幸福也已經灰飛煙滅了.

    這是夢而已……只是一個夢……

    梵音不斷地對自己說著,靠著這句話渾渾噩噩地過了這一夜,又過了那一日.直到有人推開門扉,她才從這催眠中驚醒.

    那人是個下人,卻是趾高氣昂,冷若冰霜.她完全沒有理睬梵音的意思,剛一進門,只是打量了躺在床上的梵音一眼,便自顧自地為她收拾著.

    "……你……"梵音從床上坐了起來,向窗外望去,又是一個黑夜,自己竟然就這麼和衣而臥了一日?難怪自己會寒徹骨了,幾層薄被也無法驅散她身體里的寒意.這個下人的冷漠她也早已經習慣了,這便是現實,自一個多月前阿布托不踏入自己的房門開始,這個現實她便已經承受.

    那個下人本不想回答她的問話,轉念一想,這是即將要成為九阿哥新寵的女人,也不好得罪.于是轉過頭來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梵音姑娘,奴婢正給您收拾些物件,好明日九爺過來接您的時候一並帶過去."

    梵音心里一震.恍然發覺,原來這夢魘才是真實,她所謂的真實不過是自己的美夢.

    "我……我要見他,我要見阿布托少爺."這是她最後的掙紮,掙紮著從床上下來,掙紮著奔到門前,等一會兒,她還要去掙紮……掙紮什麼呢?

    下人依然還在收拾著梵音的衣物,頭也沒抬,慢條斯理地說道:"梵音姑娘,不必去找了,現下阿布托少爺正與琳琅小姐安歇了."

    梵音穿著單薄的衣衫,在這已經開始起露的深夜里,奔跑在回廊之上.她只覺得,自己在用盡全力與自己的命運賽跑著.終于,她來到了那扇熟悉的門扉之前.

    剛想去敲門,卻聽到了女子的吟哦之聲從內里傳來.

    梵音想要敲門的那節手指頓住了.

    陣陣曖昧的聲音,震得梵音的心支離破碎.

    她算什麼呢?

    既然她不算什麼,許給別人了還會要回來麼?

    他還會為她反悔麼?

    梵音一步步後退,曾經讓她滿心歡喜的房間,連帶這扇門都像是鬼魅一般,現下她的眼里只有死灰.

    "我什麼都沒了……"

    梵音默默地呢喃著.

    她想回去勿返閣,再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一眼,即便不再理她,也好過于呆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像一件貨品一般送來送去.

    她本來以為,跟著阿布托可以擺脫這樣的命運.可是,這男人,要了她的所有,卻不願意再施舍一絲真情.

    沒錯,她是傻,她是癡,她的任性拖累了自己.所以,她不會再去拖累勿返閣.九爺是什麼人,她當然清楚,現下她已經是一個人了.徹徹底底的一個人,曾經依賴的那座山早就成了別人的.自己還會奢望他什麼呢?

    可是……她還有自己,如果她把握不了自己的命,總可以選擇結束.

    只是……苦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梵音想到此,早已經麻木的心還是微微痛了一下,她低下頭撫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想起那一日她偷偷摸摸地出去診脈,滿心歡喜帶著這個消息回家,誰知卻看到阿布托摟著琳琅正在卿卿我我.

    那一刻,她不知做何言語,抓來的安胎藥嘩啦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怎麼提藥回來了?

    ……有些傷寒

    這便是那日二人全部的對話.自此以後,像這樣寥寥幾句的聊天越來越頻繁,這讓梵音不知所措,她心里隱隱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期限了.

    從不說話的沉默,到不再踏入她的房間,直至現今將她轉手與他人.時光不過才過了幾個月而已.

    原來……這幾個月便是他所說的永遠.

    梵音帶著腹中的孩子恍恍惚惚地走到了那汪寒潭之前,湖水倒映在她的眼睛里,讓她的笑顯得更為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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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52:55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9)


    "有人跳潭了!!"

    一聲驚叫劃破阿蘇克別院甯靜的夜空,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便有幾個男仆急急忙忙地跑來,會水的見潭中女子已經沒頂,眼看快要沉下去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便撲通撲通跳下了水.

    剛剛發泄完的阿布托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花園內的一片嘈雜的聲音,不耐煩地坐了起來.

    "克查!克查!!"

    不知道為何,平常這個一叫就應的隨從過了好久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爺,什麼事?"

    克查也不管自己跑得氣喘籲籲,趕忙跪了下來.眼角瞥了下還睡在里側未起來的女子,房內此刻彌漫著先前歡愉留下的曖昧氣味,讓克查想忽略都難.

    "外頭怎麼那麼吵啊."

    阿布托說得沒心沒肺,顯然是沒有睡醒.

    克查一陣沉默,過了好久全身都趴了下來,行了跪拜大禮:"爺,您還是去看看吧,梵音姑娘好像跳潭尋短見了."

    本來還在百無聊賴的阿布托一驚,竟然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等他反映過來的時候 ,自己早已經在克查的帶領下奔到了潭前.

    剛剛還在議論紛紛的奴仆見正主來了,都自覺地住了口,靜靜讓到一邊.只見阿布托望著已經奄奄一息的梵音,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梵音此時此刻一襲水藍色衣裙,一如以前一般恬靜,緊閉著的雙眼依舊微微湊著眉,她的全身都濕了個遍,美麗的云髻也散亂開來,烏黑的秀發就這麼鋪灑在冰冷的地面上.黑黑白白深藍淺藍的對比,讓阿布托看得有些頭暈目眩.

    阿布托現在慌了.

    六神無主.

    心又痛,更多的是腦子嗡嗡作響.

    他一步步地走到梵音身前,顫抖著用手指去探梵音的鼻息.

    沒有?

    只有冰涼的水汽循著溫度撲面而來,冷得他都忍不住有一些打寒戰.

    琳琅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默默跟了過來,見到梵音仿佛沒了氣息心里也亂作了一團.

    "還不請大夫!"

    阿布托的震天一吼驚醒了眾人,大家手忙腳亂,才想起要拿些取暖的物品將梵音包裹起來.可是,梵音還是冷,這寒冷的身體溫度就像是她原先心中的溫度一般.

    她的身心始終是堅貞不渝,始終是表里如一的.如果她的心熱著,她的身體,她的微笑都將有著能夠融化一切積雪的溫暖;如果她的心冷了,燒成灰了,她即便選擇身體變得與自己的心一般沒了感知,也不會讓自己為二個人心熱身熱.

    梵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算是作了訣別.只是她全身上下都是水,根本沒有人會發覺那是淚滴,阿布托更不會看到聽到她的哭泣.即便是他現今緊緊抱著她,離得是這麼這麼的近,他也沒有試著走進她的心里.

    眼見著一個小厮幾乎是要沖出去找大夫了,身為別院管事的克查一聲喝令,讓眾下人都回了房間.面上是說自己去找會快一些,私下卻湊到了阿布托與梵音身邊.

    "爺,咱們不能叫大夫."

    克查再一次探了下梵音的鼻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根本就感不到任何生的氣息.梵音小姐的一心求死,誰都知道是為了什麼,偏偏便是這個當事人不懂.

    "為什麼?!"

    阿布托抬起頭來,克查驚奇地發現,從來不曾流淚的少爺,竟然哭了.眼睛通紅通紅,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克查充滿了不解,既然失去梵音小姐會這麼痛,為什麼又答應將人送出去?只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深究這個問題,一切都已經晚了.即便九爺不來,阿布托的那一句話,已經決定了梵音都是九爺的新寵.

    除非,她死了.

    克查搖了搖頭,心里禁不住佩服這女子的果斷與義無反顧.就像飛蛾撲火,被烈火將她撕了個粉碎,她依舊執著著為這團火焰或生或死.

    "……九爺的人明日天亮不久就會過來,這出了這檔子事,不好交差."克查頓了頓,怕阿布托還弄不清現下的狀況,便也不顧少爺此時此刻悲痛的心情又加重了力道,畢竟在克查看來,這些苦本來根本就不必吃的,是少爺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只是這些發自肺腑的話,他說不得,只能埋在心里:"少爺,說句觸犯您的話,梵音小姐這樣即便是沒死透,也已經是無力回天了,若是請個大夫過來,咱們必須就得治活,因為她現今不能算是咱們府里頭的人了,九爺還在想著她呢;如若救不活……那便不要請大夫,免得節外生枝,被九爺的人知道她烈性跳了潭."

    克查這話剛說完,阿布托便瞪著一雙紅得不能再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他不明白,為什麼克查在說梵音的性命攸關的問題上還會考慮這麼多,他不明白,為何克查要他看著梵音死,克查從少爺的雙眼里將這些信息通通讀了出來,可是他並沒有多加解釋.

    他是個忠心的仆人沒錯,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少爺之後在內城里的生存考量,其實,自己干得便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清潔活,想要將爛攤子收拾乾淨,就得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可是,他也是個人,想梵音小姐平日對人都很和善溫婉,偶爾還會唱些小曲與他們聽聽,克查自問,早就發現了梵音小姐眉間的愁苦,早就知道,梵音小姐肯定不會再跟著二人.可是這麼明顯的事情,阿布托都不懂.他不懂人心,大喇喇地將九爺納為自己的好友之列;他不懂內城的勾心斗角,大喇喇地將梵音送了回去,卻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有借有還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更不懂得內城的殘酷,所以,他更不會懂得克查現今的用心良苦.

    "爺,沒時間了.若是九爺知道梵音小姐甯死都不肯從了他,他不會怪梵音小姐,卻會把這罪責怪罪到您頭上的."追根到底,雖然是九爺將事情起了個頭,但是誰會承認是自己逼死了自己極力要討來的東西.到時候阿諛奉承之事全都被揭開,露出了內里,阿布托必定成為全內城的笑柄.果然這話起到了想象中的效用,不僅是阿布托,就連琳琅的身子都免不了顫抖了下.她走上前,拉了拉阿布托的衣角,阿布托一回頭,琳琅看到了他眼中的動搖.說到底,阿布托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當那股看不見的壓力壓迫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永遠都會害怕.

    梵音也是個孩子,可是世事讓她快速成長起來.只是,卻依然擺脫不了這種悲劇.因為,她愛上的,只是個孩子而已.

    "所以……如若是梵音小姐自己跑了,咱們就可以脫干系了."克查說著,望向昏死過去的梵音一眼.

    "……跑?"阿布托疑惑之余更是不知所措,他只覺得,梵音在看著他一般,看透了他心中的軟弱與退縮,他忍不住低下頭打量著梵音的臉龐,除了沒有血色的慘白之外,什麼都沒有.他熟悉的笑容也沒有.

    "對,咱們這樣辦……"說著,克查湊上前在阿布托耳邊耳語了幾句.

    阿布托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訝,最後他一把推開了克查,讓他重重摔在了地上:"這怎麼行!"

    克查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爺,說不准這能救梵音姑娘的命,咱們也好明天交差."

    這句勸說言簡意賅.

    阿布托現下又面臨著選擇,他其實很想不顧一切地選擇就在這里為梵音療傷,只是望著懷中的人兒,他又感到了害怕.

    如果她死了呢?

    如果她死了怎麼辦?

    克查見阿布托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就仿佛是在下決心割了自己身上一塊肉一般,他便知道,阿布托又一次選擇了退縮.

    輕輕歎了一口氣,克查默默地將梵音抱了過來,在阿布托的默許下向別院的小門走去.

    阿布托望著克查遠去的背影,心如刀絞.一次,他真正開始反省,而他一次作為一個男人思考,一次作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開始自省的前提,卻是可能永永遠遠失去心中所愛.

    到了現在,他才明白.

    自己當初選擇琳琅,是看到了琳琅眉間的那一股愁苦,像極了梵音.

    自己當初選擇寵幸琳琅,是因為梵音的沉默讓他感到氣悶.

    他突然茅塞頓開,只是,一切都已經太晚.

    阿布托就這麼在別院的寒潭之前靜靜坐著,琳琅默默站在他身後,見他根本就沒有離去的意思,她也站在那里瑟瑟發抖.

    自己與阿布托一樣,如果梵音死了,他們兩個都會是凶手.琳琅想到這里,只覺得潭邊到處都是梵音的身影.她看著這些仿佛是在四處晃動的影子,一刻都呆不下去,直接奔進了房間.

    而阿布托,仍然坐在寒潭邊上,望著已經歸于平靜的清池,一直到天明.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完結)


    清晨,天還未涼透,八大胡同里香閣的奴仆們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勿返閣的一個家丁,年紀不大卻也很健壯,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了大門,准備清理打掃.剛將朱門推開,勿返閣門外放著的一大包東西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雖然說,年輕家丁膽大,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若真是人,怎麼會包著在這躺著?

    大概是哪個找不到回家路的乞丐吧.

    家丁歎了一口氣,小小年紀也深知平頭老百姓生活的艱辛.想著別真的是餓死了在門口,也不吉利.剛想著上前叫醒這個人,蹲下來的一刹那,他便愣住了.

    猛地,年輕家丁又站了起來發瘋似地往里跑.勿返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一個清晨,便在手忙腳亂中度過.

    "人呢?人在哪里?"

    玉甯剛跨進梵音的房門,也顧不得休憩.才一聽到消息,她便拿著藥箱跑了過來.誰知房內已經哭聲一片.

    "那個天煞的!!我要找他拼命!!"玉甯牽著浣紗的手,浣紗早就已經泣不成聲,什麼都問不出來.正在這時,從內房跑出個青衣女子,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叫囂的話語還透露著些鼻音.

    玉甯循著聲音望去,竟然是靈書.此時此刻她正要甩開小酒死拉著她的手,拼命往門口走.玉甯想都沒想便一把又抓住了靈書:"到底怎麼了?人呢?"

    靈書見到是玉甯,突然愣住了.過了好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梵音,梵音她……"後面的話她怎麼都說不出口,一下就撲到了浣紗懷里號啕大哭.跟在一旁的小酒也紅了眼睛.外頭的這一席騷動,引得內里更是哭聲震天.

    玉甯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自己沒趕上?

    她手腳冰涼地沖到了內房,便見巧兒習琴她們都圍在床榻邊.云霜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用手輕柔地撫摸著梵音的頭發與臉頰.而梵音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她太安靜,在玉甯看來,竟然是透露著些死氣的.

    玉甯那一下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把扶住了立在旁邊的屏風才站穩.習琴聽到響動,回頭看到玉甯不可置信地盯著已經沒了生氣的梵音,哭得更是傷心了.

    好半天,玉甯保持著這樣一種驚詫的姿勢沒有做其他任何動作.她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活潑恬靜的梵音,她不是在王府別院麼?她不是在和那個內城小王爺在一塊麼?!不過是短短幾天,怎麼現實與她所聽到的消息差別這麼大?

    "來,讓我看看."

    不知道是報著僥幸心理,還是這悲痛來的太突然.玉甯還是提著藥箱來到了梵音床邊.雖然,她明知道她現在做的這一切云霜姐姐她們一定也做過.可是她依然在為梵音把脈,用手指輕按著梵音的脖頸想觸及到些許的跳動.可是除了從指尖傳遞到心內的冰涼以外,什麼都沒有.

    玉甯再一次地愣住了,又將手指探向了梵音的鼻間.

    冷,除了冷,還是冷.

    梵音現下就好像是一塊千年寒冰,八月盛夏,竟然將這一屋子里的人的心,都冰了個徹徹底底.

    習琴見玉甯雙手緊抓著被褥,與云霜一般直勾勾地瞧著梵音不說話,心里更是悲傷,她上前輕輕拉了拉玉甯的衣袖,哭道:"凝心姐姐,別這樣……梵音……梵音妹妹已經……"

    玉甯聽著這話心里一震,緩緩地搖了搖頭.鼻翼在劇烈的呼吸下,變大再縮小,眼看著淚水已經溢到了眼眶.習琴輕聲抽泣,默默地將玉甯拉離了床榻.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云霜又開始了輕柔的撫摸與修飾的工作.

    她的心在幾年前早就已經死了,為了勿返閣而活的她,若不是因為梵音,或許現下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樣.云霜細細為梵音整理著發絲,好讓那些柔軟俏皮的發辮不會遮了梵音如玉的臉龐.

    人到極悲的情況下,居然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云霜只是覺得眼睛干澀得厲害,好像身體里的水分連著心里開著的那個洞一起被吸取走了.

    "等梳好了頭……便是給你穿好衣裳……就像你小時候那樣."云霜輕輕說著,手上的桃木梳紅豔耀眼,在玉甯眼里,那是梵音的血,更是云霜與眾人內心的血.

    玉甯咬緊了唇,跑到前去一把揮開了那木梳.習琴等人一時間也忘了哭泣,微張著口瞧著玉甯.就連本來眼中不起一絲波瀾的云霜,也忍不住帶著疑惑的眼光瞧著她.

    玉甯將被子掀開,早就已經濕透而粘在梵音身上的衣裙露了出來.她用力一撕,梵音胸前的衣襟便被扯開一大塊.露出了梵音里頭淡藍色的肚兜.

    "凝心小姐,您這是?!"巧兒一陣驚呼,以為是玉甯悲痛過頭發了狂症.

    誰知玉甯也不答話,只是阻止了她們上前.爾後徐徐搓軟了雙手,將右手探進了梵音的內里,頃著身子像是在等待什麼.

    噗通.

    噗通.

    這透過肌膚傳遞而來的震動雖然模糊微弱,卻讓玉甯大喜過望.

    "快!!快給梵音換衣服!!她還有救!!"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久才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時間屋內沸騰了,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大家匆匆忙碌起來.玉甯蹲了下來,抓住了梵音的手.直到這一刻,她才掉下了眼淚.這是一種如釋重負之後的後怕,這感覺來得凶猛,竟然讓玉甯挽著梵音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忽然,一股溫暖包裹住了她與梵音的手,那是云霜的溫度.玉甯抬頭望去,見到云霜的眸子中星星點點,盈著淚水.無聲息的,同樣是愛上了內城里頭的人,三個女子相互汲取著溫暖,分享著苦澀,只是,玉甯心中的苦只有她一人明白.

    房內,大家因為梵音的劫後重生歡歡喜喜地忙活開了,窗外,一聲長嘯卻讓玉甯心中猛得一驚,抬頭望去,卻見一只杜鵑鳥棲在枝頭,窺伺著這窗欞內的動靜.

    玉甯就這麼望著那只鳥的眼睛,一晃神的功夫,這只杜鵑又啼叫了一聲,似是在歎息,便展翅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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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9:54:58 |只看該作者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1)


    自從玉風捎來了關于梵音的最新消息之後,允鎏便一直心神不甯.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想著靜觀其變.可是還沒到一日,內城里頭已經沸沸揚揚,議論聲隨處便是.

    九爺要的人沒了.

    阿蘇克府上的那個歌姬不見了蹤影.

    允鎏在聽到流言蜚語的當日,便推了些無關緊要的應酬,差了布托與他一道往勿返閣奔.

    剛到勿返閣,見閣內依舊歌舞升平,沒有任何其他跡象.這讓允鎏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難道,那個歌姬梵音並沒有偷偷跑回來?

    允鎏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著手安排,人便已經不見了,眼見著九爺的人正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想她一個孱弱女子,能到哪里去呢?

    "爺,到了."

    布托掀開簾子,允鎏點了點頭,利落地下了馬車之後便往勿返閣內院走.

    "便去告訴你們家沈凝心小姐,秦公子有要事見他."允鎏一邊走著,一邊吩咐跟在一邊的小厮.小厮連忙點了點頭,便先跑進了內院.

    可巧玉甯這一會兒剛剛回到自己的房內,坐到位置上便可以閉著眼睛睡著.她實在太累了,一天下來繃緊著神經,不敢怠慢一絲.現在只要稍微甯神,便會看到那一灘血跡在自己的腦海里晃蕩.

    那是梵音的血,當她們七手八腳地掀開梵音濕透的衣裙的時候,這片片與淺藍不和諧的黑紅就這麼生長在梵音的長裙上.

    眾人皆驚,好半天只有玉甯才緩緩說出每個人心中的猜測.

    "滑胎……"

    玉甯瞪著眼睛望著窗外的夜,那片觸目驚心再次絞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抓緊了椅子的扶手,心中仇恨的種子在悄然生根發芽.

    准備進來通報的小厮顯然是被玉甯這幅狠厲的模樣嚇住了,正躊躇著要不要進來.允鎏已經來到了房門口.

    他也是一愣,心里想著凝心多半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吧?心里頓時萬分愧疚,硬著頭皮進了玉甯的房間.

    "你?"玉甯見是允鎏,很是驚訝.心下在瞬間便生出了若干個可能.他來做什麼?難道是幫著阿布托來尋人的?不,不可能.允鎏和阿布托應該不熟悉,再說了,梵音怎麼會出現在香閣門口還是個謎團,說不定還是阿蘇克府上的人做的呢.玉甯低著頭心中千絲萬縷,只要一想到梵音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也差點搭上了性命,心中的恨意更是加深了千倍.對待允鎏的態度,也有些不善起來:"你怎麼來了?"雖然是微微繃著臉,可是這變化也算微妙,畢竟他是自己心里想著的人,畢竟梵音的事情是不能讓他知道的.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任.內城里的人,即便是形同陌路,可是到了某些時候,又會同氣連枝.她不能拿梵音的安危來作為自己信任的賭注.

    允鎏走到玉甯旁邊,坐了下來.顯然是被這句話給問蒙了,他側頭瞧著玉甯,玉甯也轉頭瞧著他.過了許久,允鎏才慢慢說出來由:"我……是有件事情要與你說."允鎏打量了她很久,就只覺得她的眼中有些什麼他看不通透,不似平日一般清澈見底.這彎汪汪清池仿佛沒有被陽光照射到,讓他窺見不到內里.

    "哦?是什麼事呢?"玉甯一笑,站起身來很自然地倒茶與他,動作流暢得她自己都驚訝.原來自己是這麼會演戲.

    允鎏雙手接過杯,茶水冷的,上好的涼茶.端在手里也讓允鎏趕到了一絲涼爽.只是允鎏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去品嘗,將之放在了一邊:"梵音的事."

    玉甯背對著他,本來是在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聽到這句話險些就沒有抓穩茶壺,她穩了穩心神.心念幸虧布托在外頭候著,不然剛剛自己的失態,一定會被他給瞧見.

    "哦?你是說……咱們可以見面了?"

    玉甯歡呼雀躍,只是眼里並沒有帶著笑容,相反的,是更多的苦澀.堵得她心里發悶.

    允鎏靜靜望著她,只是覺得今日的她特別生疏,今日他們二人的距離前所未有的遠.這種直覺讓他一陣煩躁,平日里拼命想要忽略的一切都躍然在他的眼前.關于地位,關于二人的境地.內城那一道牆,遮住的何止是皇城而已.突然,梵音的出逃讓允鎏多了幾分了然.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凝心說.

    "……梵音,她仿佛離開了阿蘇克的別院."允鎏斟酌了半天,將內城里口口相傳的出逃二字硬是去掉了.

    玉甯心下冷笑.

    逃?梵音那樣可怎麼逃.除非有人將她像丟一件沒有生命的廢棄物品一樣丟在勿返閣的門口.

    "逃?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甯心里鄙夷萬分,臉上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允鎏歎了一口氣,看來是不說不行了.他將玉甯招呼到他身邊坐下,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一股子溫柔,這種自然流露讓玉甯已經堅硬的心出現了一絲柔軟.

    "你且先坐下來,我慢慢與你說."允鎏說著,便將手搭在了扶手上:"是阿蘇克府的那個貝子,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答應將梵音借給九爺.梵音多半心里不願卻不能反抗,只好用了離開這一下下策."

    說是下下策,是因為她即便是走了,不論到了哪里,九爺在這一段時間都會想辦法將之挖出來.而提供給她庇護的場所,估計也會受到牽連.說到這里,允鎏若有所思地望著玉甯.他想說些無情的話,讓玉甯好好考量一番,免得惹禍上身.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

    無法,一聲苦笑代替了所有.

    原來自己對待她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連話語上的冰冷都不願意給她.

    玉甯愣了下:"這是阿蘇克府傳出來的說法?"她這麼問,是為了確認自己心中所想,如若允鎏點頭,事情便再明顯不過.那個用甜言蜜語拐走梵音的人,最終選擇臣服于世俗而丟棄了她.到頭來,為了擺脫干系,不與權貴沖突,將一切罪責都推到了梵音身上.

    梵音是自己尋短見的!

    玉甯胸中怒火爆裂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允鎏沉默了半晌,才點了這個頭.心里尋思著,不知道是梵音真正逃了,還是被阿布托藏了起來,准備過了這風口之後再說.如若是後種,梵音倒也是跟對了人.可是他自己都不相信,阿布托真有這樣的勇氣與智慧.如若他真的懂得如何靈機應變,也不會那麼糊里糊塗地掉進九爺設好的圈套里了.

    玉甯眼睛微微一眯,一閃而逝.當允鎏抬起頭來看她的時候,看到的是另一幅表情,那是焦急的模樣.允鎏心中一軟,輕聲寬慰了幾句:"我來是提前支你一聲,別到時如若九爺真來找人你們措手不及的."說到此,他還特意看了看門外,見布托與醒兒都守在外面,才又放心地繼續說下去,聲音都小了很多:"若是梵音真的逃回來了,便好好藏起來,這麼一回去,必定是去九爺府上了."而且,她這麼一逃,再回去怕是會吃盡苦頭吧.

    允鎏見自己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站起身來要走.是非之地,他也不便久留.免得到時候幾個閑雜人等又添油加醋將沒影的事情給說成真的,讓他這局外人也攪進這一趟桃花劫中.剛走到門口,他似是又想起什麼,將半開的門又合上了.

    "你平日里多多提防一些,勿返閣內那個琳琅可不簡單."

    允鎏說的認真,讓玉甯一陣驚訝.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這分明是梵音的事情,又關那琳琅什麼事?

    允鎏見玉甯滿臉的疑惑,知道不道破不行:"你也別怪我嚼舌根,本來這事兒也不該我來說.不過……哎,阿布托是有了新寵,才點頭將梵音給送出去的.那個新寵便是琳琅."允鎏一邊說著,腦海里自動過濾了玉風那唾沫橫飛亂加描述的敘述場面,將些不雅的字眼給挑了去.什麼阿布托與之見了幾次面便與那女子糊里糊塗的有了肌膚之親,什麼那女子狐媚得很,一顰一笑看的他只打寒戰之類:"本來便是說長道短的事情,我也不喜做,只是覺得,這種女子在你身邊……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為好."

    "哦……我明白了."

    玉甯點點頭,面上很平靜,誰知剛把允鎏送出門回來,玉甯面色陰冷地便一把將一旁的圓凳給踢翻在地.

    原來是她.

    怪不得這幾日神神秘秘,原來一直頂在她身後的人是梵音的那個少爺.

    琳琅,你攀附權貴沒有什麼不對,錯就錯在你不該眼睜睜地看著梵音一步一步走到如此境地.

    "就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

    玉甯冷聲道.面無表情的樣子嚇得剛進門來的醒兒一句話都不敢說.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2)


    九爺要的人偏偏跑得沒影了.

    雖然九阿哥奈何不了阿布托,更加沒辦法說出他的任何不對,但因為這件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內城里的人人皆知.他這個風流倜儻的阿哥在兄弟之中瞬間也成了個被取笑的人物,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美人沒得到,還丟盡了面子.

    在這種氣急敗壞的情緒下,九爺連著找了七八日的人,就連勿返閣都去過,可是並沒有梵音的任何蹤跡.一段時日之後,流言漸漸沒有了,九阿哥也興趣缺缺了.他本想好好待這女子,可這女人不領情,自己何必還巴著賴著?轉眼,九阿哥便又開始混跡于香閣之間,只是,他再也不去勿返閣.在他看來,那里的人都只是些搞不清楚現狀,自視清高的下人罷了,他堂堂九皇子根本就不稀罕.柔順卻也剛毅的女子雖然新鮮,可是女人啊,還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好.也省的自己不順心.

    九阿哥這邊玩的忘乎所以,早就忘掉了這些時日的不愉快.那一邊,阿布托卻因為梵音的事情被自己老子勒令回家.別院朱門一關,琳琅也被送回了勿返閣.

    一路上,她是忐忑不安.心中萬般不願回到那個地方.想著那日梵音的淒慘與決絕,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幾日以來,她便一直無法安睡,總會時時想起香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那個傲氣有主見的琳琅早就已經不見,香兒已經逐漸成為了她的主心骨.琳琅只是覺得,香兒讓她做的事,雖然讓她無法接受,可是卻也無法反駁.所以,她才會按照香兒的指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琳琅歎了一口氣,抬頭瞧了眼勿返閣的招牌.送她回來的馬車早就已經滴滴答答地回去了,可是她還是站在大門外頭久久沒有進去.

    若干年前,她也是這樣在外頭抬頭看著這鎏金字體的招牌,看著這朱紅色的大門,心里頭盡是拜托貧窮與困苦的渴望.現如今,她卻發現,已經在這朱門之內的自己,卻在懷念那個時候.琳琅苦笑了一下.

    這種境況又能怪誰呢?

    怪天?怪自己?

    她已經不知道了.

    唯一清楚的是,這路很長,長到看不到頭.當她想回頭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後面已經成了萬丈深淵.

    琳琅輕輕提起了裙邊,跨過了那道門檻.一路走進自己熟悉的羽閣,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剛進房門,就瞧見香兒正在收拾房間.

    "香兒."琳琅露出了長久以來最最真心的笑容,香兒與她相依為命,她已經將自己的母親送進了死牢,送上了斷頭台.即便是有家她也不敢回,怕就怕露餡,謊言不攻自破.她自私地不去管弟弟,不敢回家.因為只要不看到這些,她就可以不去承認發生的這一切.所有的事情,她都得瞞著,很辛苦,很沉重,常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有香兒,是個理解她心中苦悶,時時與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

    "小姐,您回來了?"香兒一轉頭,滿臉驚喜.她連忙將手中的抹布放置一旁,招呼琳琅坐下之後,又端了些熱茶瓜果進來:"您在阿蘇克府上住得好好的,怎麼就回來了?"

    琳琅雙手捧著茶杯,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將梵音的事情說出來,一時語塞.

    香兒瞧了瞧琳琅的神色,倒也沒有多大意外:"小姐,是因為梵音小姐的事情您才回來的?"

    琳琅一驚,萬萬沒想到這種話會從香兒的口中說出來.驚慌失措的她將手中的茶杯都沒扶穩,眼見那杯茶就要潑了,卻被香兒救了回來.琳琅驚訝地瞧著香兒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眉眼間透露著平靜.

    她想了好半晌,才問出心里的疑問:"你怎麼知道?"

    香兒唇角一彎,笑了出來:"因為奴婢瞧見了."

    "她在哪里?!她怎麼樣了?!"琳琅聽到這句回答,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住了香兒的雙肩.

    香兒皺了皺眉頭,琳琅以為是把她弄疼了,卻聽到香兒輕聲說道:"小姐,您怎麼為那個人想."

    琳琅啞口無言.

    是啊,梵音是死也好怎麼也好,不就是因為自己麼?自己選擇了這條路走,竟然還會顧忌對手如何.這不是虛偽又是什麼呢?

    琳琅的雙手一下失去了力氣,順著梵音的手臂滑落下來.身體一下又跌坐回椅子上.

    香兒歎了一口氣,慢慢蹲下身子,握著琳琅冰涼的雙手:"小姐,既然您回來了.香兒正好有事與您商量."

    "什麼?……"琳琅無神的眼睛望向了香兒的雙眼.顯然尚未從剛才的矛盾中掙紮出來.

    "咱們得合計一下,離開勿返閣."

    "離開?"琳琅一愣,隨後又苦笑了一下:"怎麼離開?"看阿布托那樣子,根本就是沒搞清楚自己的感情,自己只不過是鑽了個空子,怎麼可能讓他贖回自己.

    "重新找東家."香兒的答案出乎意料,讓琳琅看著地板的雙眼又吃驚地移回到了她的身上.

    "重新找東家?……你是指?"

    "小姐可還記得盼君樓的那位鳳老板."

    琳琅聽到這個名字,眯著眼睛回憶了一陣:"是不是……前一項差人來做說客,結果那說客被我攆出去了……那人仿佛是提了一句盼君樓."

    香兒點點頭:"這次鳳老板又出高了價錢,指名要買了您的死契."

    琳琅震了一下,猶猶豫豫:"可是……咱們為什麼要離開?"

    香兒聽了這話徹底笑了出來:"小姐,您不是教過我,良禽擇木而棲麼?再說了……咱們現在是不走不行了."說罷,香兒還更是握緊了琳琅的手:"也是阿蘇克公子當初多有顧忌,鬼使神差便隱秘了自己與您的交往,閣內的人並不知道捧您的貴公子就是他.不過……梵音現在可是在閣內呢,雖然她還未醒,卻不見得就不會醒過來,到時候,您想瞞著都難了."

    琳琅身子一抖,腦子里一下便閃出勿返閣內所有人憤怒的模樣.

    香兒見琳琅沒說話,只是嘴唇漸漸有些泛白.知道自己的話在她心里起了作用:"況且,現下梵音她即便是醒來了,也不可能再如平日一般如日中天,勿返閣早晚都是曇花一現,小姐何必埋沒在這里?咱們去盼君樓,鳳老板也口頭許諾過,至少這兩年,這花魁便只有小姐您一個!"香兒的雙眼迸射出喜悅的光芒,琳琅望著這璀璨心中苦澀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與犯案逃亡到底有什麼區別?

    即便自己當初僥幸逃過一劫,狠心讓自己母親做了替死鬼.到頭來還是要走這種逃亡的路,可笑啊,琳琅你可笑啊,你便是個亡命天涯的命!

    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麼吧.

    你有什麼資格還要求一席安生之所?

    既然是浮萍……飄到哪里,便都是家吧.

    琳琅心中淚已泛濫,雙眼卻干澀得讓她的心都在疼.

    "好……就依你說的去做吧……"

    再一次的,這只浮萍又經受不住風雨飄搖的命運,駛向了別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3)


    不知是梵音不願意就此醒來還是確實身體虛弱得很,到了玉甯估算的日子,她卻依然沉睡著.只不過呼吸更加有力平穩了,不似之前那般氣若游絲.

    怎麼辦?

    玉甯坐在梵音的床邊,皺著眉頭望著緊閉著雙眼的梵音.她的眉間依然緊蹙著,這幾日以來便沒有解開.每每玉甯撫平了它,誰知一轉身,這愁苦又上了她的眉間.

    梵音,你是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呢?

    只是,這夢再可怕,也不過是個夢而已.等你一睜眼,卻怎麼也擺脫不了真正的夢魘了吧.

    本來是不想驚擾母親與云姐的,誰知梵音並未在預想的時間之內好轉,況且現下九爺早就已經懷抱佳人將之拋諸于腦後,那個阿布托貝子不去想也罷.總的來說,正是時候將梵音送出城.

    "醒兒,准備一下,咱們傍晚出城一趟."玉甯歎了一口氣,思量再三,作出了這個決定.

    "小姐……真要將梵音小姐送到別院去?"醒兒停下了手里的活,話里滿是不舍.

    "不送沒辦法啊,她都不見醒,我心里著急."玉甯點點頭:"況且,現下梵音是不能再在勿返閣出現了,等過了這一兩年再說吧."這八大胡同新人換舊人的速度雖然快,可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花個一兩年,直到沒人能依稀記得起梵音的容貌,她才能以另一個身份出現.一如當年的出塵一般.

    想到云霜的過往,玉甯的眼神又黯淡下來.梵音這件事與之何其像,云霜姐姐這幾日來看梵音的時候,那雙不曾掉淚的眸子苦澀得很,看得她這個旁人都心酸.這次風波無疑是在云霜尚未好全的傷口上又拉開了一條口子啊.

    "哦,對了,你不要跟著我去了.我有事情要交給你辦."玉甯回到自己房間之後,收拾些小物件的時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小姐有何事?但憑差遣."

    "你……幫我盯著羽閣."玉甯小聲在醒兒耳旁叮囑道:"羽閣里頭的人有什麼動靜,記在心里便行,等我回來一一報告予我."

    "小姐……您這是……"醒兒雖然疑惑,剛想問什麼對上了玉甯嚴肅的眼神,她還是點了這個頭.

    玉甯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這事情誰都不能知道,包括靈書她們,你可明白?"

    "醒兒明白的."

    "好,我大概是三日後回來吧,等母親穩定了梵音的情況,我便一個人回來了.你不必擔心我."

    就這樣,玉甯在當日傍晚便帶著梵音出發了.坐在馬車上的玉甯有些恍然,從窗外看到的光景,聽到的人聲,都像是在告訴她過往一般.曾經,她也這樣懷抱著出塵匆匆趕往城外,只不過與那時候相比,現下的心情平靜多了.

    玉甯低頭望了下梵音蒼白的面孔,忍不住想用雙手去撫熱它.直到梵音的臉上露出些緋紅,玉甯才將手收回.

    此刻的玉甯並不知道,自己這一去竟然是五日以後才回來.當她匆匆趕回勿返閣,在門口站定的一霎那她卻愣住了.

    只見平日門庭若市的勿返閣冷冷清清,掛在門口的絲綢隨著清風搖曳,更是顯得蕭條.

    這是怎麼了?

    玉甯一刻都不敢耽擱,快步走進了房間.剛打開房門卻見醒兒正在內里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似乎是很著急.

    "醒兒."玉甯輕輕叫了一聲.

    誰知醒兒反應極大,就這麼一點距離居然是跑到玉甯身前的:"小姐……您可回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玉甯望著醒兒焦急的模樣突然身上一震:"是不是羽閣那邊……"

    醒兒慌忙止住玉甯要說出來的話,一把把她拉進門才輕聲道:"小姐,羽閣果然是有大動靜了."

    "到底是怎麼了?"玉甯聯想到剛才所見的蕭條,眉頭都忍不住皺緊了.

    醒兒一臉不解:"琳琅小姐突然帶著香兒一道換了東家,盼君樓花了高出五千兩的價錢將之買了過去."

    玉甯一驚:"琳琅她過去了?"

    醒兒點了點頭,一臉苦相:"所以這幾日勿返閣的生意差了很多,只有習琴與靈書撐著,您也明白,靈書專攻字畫,所以現下掛牌演出,便只有習琴一個."說到這里,醒兒的眼眶都紅了:"那琳琅小姐怎麼能這樣呢?明知道梵音小姐現下的境況,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走人,她若在,勿返閣好歹還能支撐一段時日啊."

    "哼."玉甯冷不丁的冷笑嚇了醒兒一跳.

    "小姐……"

    "沒事,這事你不必管了."玉甯擺擺手:"我乏得很,先睡下了."

    醒兒見玉甯如此淡定,沒有一絲慌亂,便知道她心中已有打算.可是見小姐那冰冷的模樣又覺得她的打算多半有些危險,躊躇之間,玉甯早已經脫衣上了床榻.她也只得吹熄燭火,靜靜地出了房門.

    房門剛關,玉甯閉著的眼睛便睜開了.這一夜心中恨意與怒火燒得她無法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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