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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
清風拂面,京郊一所別院內,每當清晨便有空靈美好的短笛聲駕著這涼風自高牆之內飄出,讓每一個路人都享受到了這份安甯.只是沒有幾人能夠讀懂這其中的寂寞.
無明依舊是那一套淡黃色的便裝,站在湖心亭里對著那汪清池輕輕吹著這曲子.水下的魚兒仿佛也識得音律,三三兩兩地浮了出來,聚在無明腳下.他們是無聲的聽眾,更是敏感的生靈.
無明一曲吹罷,這些魚兒馬上便向四面游去.它們還沒離開多久,無明後頭便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無明淡淡一笑,轉過身對來人輕輕點了點頭:"沈姑娘."
原來拍掌的是這幾日都會過來看看的沈凝心.無明對于沈凝心的感情是複雜的.她嫉妒她,又心里歡喜她,同時感激也有一些.這些複雜的情緒致使她自己運功調理內傷的時候,居然總是靜不下心來.要不是無月哥哥不惜功力日日為她療傷,現下估計她還只能躺在床上吧.想到無月這種貼心的舉動,無明心中有些愜意卻有些苦澀.
她實在是不想讓無月為她赴湯蹈火只為一個義,可是她到底在要什麼,她自己居然也不確定了.隨著閉關的日子流逝,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某種東西居然也漸漸不重要了.甚至于,她忘記了那是什麼.
"無明妹妹,怎麼一個人站這里?"凝心笑著走進湖心亭中:"這里風大,你傷剛好,還是早些回房吧."
無明點了點頭,上前扶住了玉甯:"沈姑娘與我一道回去吧,看樣子你又是過來查看傷勢的?你這傷,可不輕."無明記得,自己剛剛康複的時候,看到玉甯的傷確實是被震撼了.她當然知道這是鬼面堂無常二人的傑作,心底禁不住對這女人少了分敵意,多了分敬佩.聽無月哥哥說過,這女子在漫長的拷打之中,居然對于無常想要的東西只字未提.這樣的義無反顧與任性,倒是與自己有些像.
不知為何,無明竟然覺得與之有幾分同病相憐.這恐怕就是女子特有的直覺吧.
進了藥房,婉柔因為早就知道女兒會過來,早早地坐在那里研藥,看到無明與凝心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便站起了身來:"無明姑娘,剛剛便聽到有笛聲甚是悅耳,果然便是你."
無明臉微微一紅:"婉夫人見笑了,您先與沈姑娘換藥吧,我先退下了."說著,無明便轉身出了藥房想去找無月.走到一半,想著無月此刻可能還在運功調息,不便打擾,便又折了回來,剛想進藥房,卻聽到母女對話顯得比較沉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這時,母女之間長期的沉默被打破了.
"甯兒,你與娘親說句實話,你當日被如此折磨到底是為何?"
玉甯抿了抿嘴,知道母親一定會刨根問底:"為人所托私密,沒想到被歹人盯上了,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我才……"
"……是什麼人."婉柔看著女兒掌心留下的那銅錢般大小的傷疤,心里有說不出的疼.
"孩兒說不得……母親莫擔心了,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玉甯指天發誓,仿佛全然忘了下個月月初她就得與允鎏一道出行,此番旅途將會更加凶險多難.
"是不是內城的人?那位公子到底是誰啊?"婉柔見著玉甯又在咬下唇,便知道她是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玉甯一驚,轉頭便瞪向醒兒,醒兒感受到這兩束凌厲的目光射來,趕忙將頭低得更低.
"你別瞧著她,這種事本來就應該告訴為娘."婉柔用手將玉甯的小腦袋輕輕撥正,讓她看著自己:"娘親而今與你相依為命,你是不是生意做大了,便忘記了怎麼做個乖女兒?"
許是婉柔說的話太重,又許是這話確實觸動了玉甯的心弦.玉甯過了許久,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娘……別問了……好不好……"玉甯小聲低泣著,讓醒兒不自覺想到了小姐那日與那位公子不歡而散之後的悲戚.
"……你愛上他了."婉柔被這眼淚給震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她篤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玉甯聽到這句話,啜泣得更厲害,半晌才緩緩點頭.
"哎……冤家,真是冤家啊……"婉柔歎了一口氣,抱緊了女兒正在顫抖的嬌軀:"那人是叫什麼名字,總得讓娘明白吧?"
"……赫那拉……赫那拉允鎏……"玉甯雙手捂著臉,輕輕說出了這個名字.在旁人聽來,雖然她是哭著說了出來,卻泛著若有似無的滿足.
無明站在門外愣了一下,輕輕地隨著這哭聲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了.
原來,無月哥哥,你與我一般,有心卻偏逢無意.
自從玉甯發了那一通脾氣之後,允鎏便再沒來過.玉甯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他還得仰仗自己的鏢局做事情,玉甯清楚得很,即便再怎麼不情願,允鎏到了約定的時候還是會自動上門來.畢竟之前便已經約定,他要親自押送這一批另有乾坤的上等珍珠米.
玉甯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居然還不如那一把把食鹽,實在是想反悔不做這人的生意了.不過想歸想,輕重她還是清楚的.突然反悔不僅得罪了允鎏,更是會得罪朝廷,那麼她即便是再怎麼家大業大,怕是以後都不會有出頭之日了吧.自己還真是被這個大少爺吃得死死的,他居然還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真是氣死她了!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玉甯此時此刻坐在馬車之中,整個身子都窩在了醒兒為她精心准備的軟榻里,恨恨地掰著一朵朵紫薇花出著氣.這花瓣本來就細小嬌嫩,被她這麼一倒騰,滿枝的碎紅色便紛紛落下,散布在白色的軟榻周圍.
醒兒無奈地一把拿過那枝可憐的紫薇花,看著已經略顯光禿的枝干道:"小姐啊,人家白公子送你這一折紫薇花花枝可不是讓你這麼玩的."說罷,她便將這一小截樹枝又插回了旁邊的花瓶中.這紫薇花花枝重回到同伴周圍,更顯得突兀.因為裝飾在黑色枝干的那些繁密的紫薇花早就已經沒了蹤影:"這一枝怕是活不成了……"醒兒重重歎了一口氣,完全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遺憾與痛心:"小姐啊,這可是難得的江南紫薇,若不是白公子慷慨相贈,您也難得在北方看到啊."
玉甯努努嘴,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突然又想到了那個冰冷的嘴臉,心里一憋屈,重重地哼了一聲.百無聊賴地看起馬車外的風景.
醒兒搖了搖頭,卻沒多說什麼.小姐現在如此有精力生氣,一氣便是好幾日,看來她的傷勢也回複了差不多了吧.本來那一日,醒兒是想把小姐受傷的事情說出來的,可是不知道這小姐到底是怎麼了,硬是擰著那股勁,怎麼都不讓她與第二人講.醒兒若有所思地抬頭瞧了瞧玉甯的側臉.
此時玉甯正一手襯著下巴,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她光潔的臉上,讓她的瞳仁顯得清透得很.玉甯本來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山光景色心情好了些,漸漸地,眼里不自覺露出了沮喪的神色,完全卸了防備.
醒兒聽著馬蹄有節奏的滴滴答答聲,看著小姐的臉上出現了少女獨有的苦惱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既然您……"醒兒想說些什麼來寬慰她,卻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也便住了口.
"……醒兒,等會路過雙鳳樓的時候,便停下吧,我想一人去坐坐."玉甯百無聊賴地將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上拉了回來,將整個身子窩在了軟塌里,看著右手掌上那凹凸不平的傷疤發著呆:"我睡會兒,到了你叫我."說著,她便閉上了眼睛.
醒兒默默地瞧著那顯眼的傷口,點了點頭.
當晚,正當玉甯一人獨坐于雙鳳樓上的時候,無月與無明則選擇了不告而別.無明並沒有將下午聽到的一切告訴無月,只不過他們現在非走不可了.既然無雙會的飛鴿都可以找到這里來,這便說明,朝廷的那些烏合之眾也快要接近這里了.
無月與無明站在別院的屋頂之上,背後便是那一輪沒有完全圓滿的月亮,底下則是別院美不勝收的景色.
"……走吧."無月捏著懷里藏著的那個已經沒有多少香味的香囊,深深看了眼在月光下正絢爛的海棠花,便幾個起落消失在了別院的范圍內.
無明望著無月癡迷的眼神,歎了一口氣,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2)
月如雪,少女白衣更甚白雪.
玉甯此時醉眼朦朧,嬌憨姿態盡現,只見她一手支著已經粉嫩的面龐,一手拿著那光潔如皎月的小杯對著當空明月,癡癡地笑了起來.
"敬你!你個陰晴不定的仙!"說著,玉甯便將那一小杯水酒喝下了肚.
站在旁邊的小厮臉一紅,愣愣地瞧著這嬌俏的老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老,老板,您醉了,還是,還是別喝了吧."小厮走過去正想奪掉玉甯手上緊緊抓著的酒壺,卻被玉甯一把撥拉開了.
"我?我這是在邀明月與我共飲,請嫦娥與我談心,這怎麼可以用醉字道盡一切?"玉甯說著伸出修長的手指胡亂指了指小厮:"你啊你,莫要站在這里了,惹得風情全沒,呵呵呵呵."玉甯又是幾聲笑,仿佛很是豪爽,可是聽在小厮耳里卻感覺心上為了這佳人的愁苦生生的疼.
"老……"小厮見玉甯胡言亂語了幾句又不理他了,自顧自地喝著舉杯邀明月之後的酒,剛又要上前卻被一個人給攔住了.小厮抬頭一看,驚道:"秦……"
那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著玉甯醉成一灘爛泥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指了指正喝得歡的玉甯,滿眼的疑問.
小厮歎了一口氣,輕聲回道:"秦公子,這是咱們老板呢,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坐在這里一天了,到了晚上還不願意回去.咱們店里的酒快要給她喝了個遍了,這麼雜著喝,怎麼能不醉呢?"
"好了,你且下去吧,我來勸勸他."被換作秦公子的人也歎了一口氣,說著便揮手讓小厮下去.
"這……"小厮為難了,畢竟秦公子再儒雅也是個男人:"這……"
"她都已經醉成那樣了,你不是一直都沒勸動麼?"秦公子的聲音雖然平淡,卻讓人心里忍不住會跟著他的話語走.于是小厮點點頭,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下去了.
秦公子見小厮乖乖下了樓,馬上變了一副表情,那冰冷如霜的模樣,才是他平時的樣子.他看著玉甯一人買醉的模樣,心便一陣一陣的痛.
要問這秦公子是誰?
他就是玉甯日思夜想卻總是不得見的赫那拉允鎏.
自從一年前在此雙鳳樓小酌,並與玉甯對飲之後.他忽然便愛上了夜晚在雙鳳樓上獨酌,有時碰到了不知該如何取舍的事情的時候,他呆著的地方竟然已經不是自家書房,而是這僻靜精致的小樓.
允鎏每每來到此,便會坐在那個而今正被玉甯霸占的位置,看著天上皎月,喝著杯中水酒,兩難之思于滿腹.這一杯一杯佳釀下肚,事情或許是讓他想明白了,但是更多的卻是喝出了他不曾有過的愁.越是如此,允鎏便越是著迷了一般愛上了一人夜晚獨酌雙鳳樓之上,偶爾望著對面空缺的位置,便會想起那一年前他與玉甯一起默默對飲的日子,心里也會舒暢許多.
他不懂這樣的情是為何而生,又為何更甚,只知道,不能去想.因為,他是赫那拉允鎏.他要背負的太多,就因為這個姓氏,給了他太多.
他當然明白,玉甯是查這種官*商*勾*結之案不可或缺的一枚樞紐,上可通官,下可明商.玉甯便恰到好處的站在了中央,為他打理一切.初衷是互利合作,討價還價,可是允鎏總覺得現在什麼都與當時的目的不一樣了.之于沈凝心,之于他,都不一樣了.只是這種改變,不知道是福是禍.
于是,他有些愁苦.
他越是愁,便越將這愁埋于心底,只待一人獨飲的時候那愁才會從心里頭被他放出來,肆意撕咬啃噬著他.
這是一種欲罷不能的矛盾,所以允鎏從過去的一年兩三次的來,變成了現在每月都會有那麼兩次.一來二去之下,便成了熟客.既然是熟客,總會被問姓甚名誰.
允鎏變成了秦公子.
可是今日,本來允鎏是不會來這里的.若不是他晚上去勿返閣,醒兒支支唔唔地告訴他小姐還未回來,若不是他刨根問底她到底身在何處,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會在這里相逢了.
允鎏歎了一口氣,上前拿去了玉甯一手死死抓著的酒壺,卻見玉甯咯咯笑著唱起了小曲:"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如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允鎏愣住了,便聽著這柔柔的嗓音像是滴落的水一般,吟唱著這悲戚的詞,心里像是被什麼震了一下.玉甯邊唱邊笑著,玉甯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奪過了酒壺,兀自喝了起來.她本來在笑,後來卻漸漸地哭腔盡現,到最後,當她唱到春叢認取雙飛蝶的時候,眼淚開始滾落了下來.
玉甯哭了,哭聲很輕,卻在允鎏心里不是滋味.
"別喝了……"允鎏將酒壺放到了一邊,伸手又要拿走玉甯抓著的酒杯,卻見玉甯雖然在臂彎里哭著,卻還是不肯放手.她迷迷蒙蒙地抬起眼來,看了看來者,顯然是因為醉了,也因為淚迷糊了眼睛,根本就沒發現這人是允鎏.
"怎麼又來一個勸我別喝了的……你們是局外人,怎麼知道這喝酒之人心中的暢快?"玉甯厭惡地奪過酒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便要去拿那個被允鎏放遠了的酒壺.
允鎏看著她踉蹌而行,差點被桌腳絆倒,趕忙站了起來想去扶住她,卻又被她推開了.
"你是誰?莫非也是一人獨酌于此的愁客?不如便陪我喝一杯,如何?"玉甯嬉笑著,將自己的杯子放到了允鎏面前.倒也一點都不顧忌,自己又拿了個新酒杯.
允鎏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痛快.顯然她是沒有認出他來的,她的唇曾經碰過的東西她就這麼隨便給了別人?這與那楊貴妃虛心求教吹笛倒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可是允鎏一抬頭,便瞧見玉甯臉上未干的淚痕,心里硬是把這怒氣給壓了下來.見杯中水酒已滿,便端了起來,兀自喝了.
玉甯好不容易將自己的酒杯酌滿了,想與這人碰杯,卻見他自己倒喝了起來.愣了一下,爾後卻笑了出來:"好,好.又是一個願意獨酌的人,好啊,好啊,便將心中所有不快都隨著這酒一起下肚吧!"玉甯說罷又仰頭飲盡了那杯酒,卻發現心里更是痛了:"奇怪,奇怪,怎麼就揮散不掉呢?"玉甯緊皺著眉頭又倒了一杯,剛要喝下,卻被允鎏阻止了.
"你要忘記什麼?"允鎏過了半晌,才回應玉甯疑惑的眼神.
玉甯聽到這像是要探她心事的問話,笑道:"公子……這是奴家一人的愁,怎可度給你,讓你受兩個人的愁呢?便讓我將這不快都告訴天上明月,杯中水酒,便隨風去了吧……"玉甯說完,將允鎏的手輕輕推開,又是一杯酒.
允鎏見阻止不住了,只好陪她喝了起來.反正等你壇酒都倒空了,把她架走便是.管她願不願意.思緒已定,二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杯,終于,酒空了,佳人更是睡了過去,眼角還掛著淚.
允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手指抹去玉甯眼角的淚,剛把她抱起,沒想到玉甯眼中的淚卻湧出了更多.身體也在顫抖著.雙鳳樓掌櫃看到老板被秦公子抱了下來,剛要說什麼,卻被允鎏的話給堵住了.
"我有馬車,便送沈姑娘回勿返閣吧."允鎏這話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更像是命令.字里行間透露著說不出的威嚴,等到那老掌櫃回過神來,後悔自己點了這個頭的時候,馬車早就已經走了.
在路上,允鎏怕馬車太顛簸,讓這爛醉如泥的佳人醒了.只好便一直抱著她,讓她靠著自己.而他,卻不得不後背緊緊貼著那堅硬的車壁,實在是難受.
馬車走了一會兒,懷中的玉甯突然在熟睡中有了動靜.她的淚早就已經濕了允鎏的衣襟,微微在顫抖著的她突然抱緊了允鎏的腰身,惹得允鎏身體一震,只覺得心里有一團火在躥,不可置信地低頭望著還在夢中的她.
玉甯此時臉頰被酒醉給染了個緋紅,這麼近距離的瞧她,更是能夠看清楚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濃密如羽扇的睫毛上還掛著些許淚珠.
突然一顆淚珠滑下,滴到了允鎏的手上,灼熱得很.
玉甯微微顫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起了夢話.
"……你知不知道……我那時怕死了……他們用刀穿了我的掌心,用毒迫我說出來你的秘密,可我都沒說……"玉甯講到這里更是摟緊了允鎏:"你為什麼一來就發我的脾氣……那折磨到底有多久我都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我念了一千遍你的名字……可是你沒來……嗚嗚……你怎麼可以一來就發我的脾氣呢……我為你忍住了那痛……念你的名字便可以讓我有了些勇氣……可是你還是沒來救我……允鎏……允鎏……"玉甯哽咽地說著,斷斷續續,哭泣得像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上次便是去找你……也是聽人說那龍佩有詐……我去找你……跑了那麼遠的路……可是你卻不見我?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玉甯在夢中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說到這里便說不下去了.只是還會偶爾重複一下這些話.
允鎏聽到這些,心里已經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對玉甯的憐惜,許多誤會今日終于得到迎刃而解.允鎏竟然發現,心中除了愧疚與憐愛之外,還有一些歡喜,歡喜之余,愁字又上心頭.允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將玉甯抱緊了些,似是怕她冷著:"我此後該拿你怎麼辦呢?"
玉甯仿佛是感受到了這熟悉的溫度對她的珍惜,在夢中漸漸沒了蹙著的眉,只有唇角甜美的笑.允鎏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手完全抹盡了玉甯臉上的淚珠.
馬車滴滴答答前進著,四周也很安靜.駕車的布托只聽到車內一陣短暫的寂靜之後,響起了一個渾厚溫柔的男聲,吟著納蘭公子的詞: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花燈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醉也無聊,醒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玉甯這一覺,睡得很香甜,也很沉.夢里總會有著低沉渾厚的聲音,默默地為他念這一闕詞,雖然那詞的意境有些悲涼.可是因為有著那溫暖守護在她的周圍,這有些悲苦的字落進她的心里,卻是那樣的甜.
這夢太美,她不想醒來,夢里那人像極了允鎏.替她擦淚,為他念詞,甚至于將之擁入懷中,緊緊地護著.那一刻,玉甯覺著,自己或許在他心中,一如他在自己心中一般,有著同等的分量.
可惜好夢不長久,等到了時辰,自然便醒了.
玉甯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房間里頭熟悉的擺設,還有那個正在房里為她收拾屋子准備吃食的熟悉的丫鬟,心里的失望滾滾而來.剛想起身,更是頭疼欲裂.
醒兒正輕手輕腳地准備著些點心,待會還要去准備熱水再叫玉甯起床,正在忙著卻聽到後頭傳來輕微的呻吟聲,一轉頭便看到玉甯正長發披肩,靠著床頭,似乎很痛苦.
"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醒兒摸了摸玉甯的額頭,確實是有些冰涼,只見玉甯輕輕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麼.沒想到這頭疼得就連這微小的動作都可以加劇疼痛感:"您瞧吧,昨日喝那麼多做什麼.若不是那位公子把您給送了回來,還不知道您會怎麼樣呢."醒兒歎了口氣,從桌上端來了剛熬好的醒酒湯水.
玉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只覺得隨著這溫熱緩緩而下,落入胃里,整個人也舒服了許多.思想有些清醒之後,便輕聲問道:"你說昨天誰送我回來的?"
醒兒一愣,臉一紅.想起了昨晚上那個冷面爺和他的隨從來到房間的情形.當時她真的是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誰叫自家小姐現下正緊緊抱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腰身不肯松手呢?即便是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姐也還是不想松手.醒兒當時戰戰兢兢,生怕小姐醉後的胡鬧惹惱了這個男人,就索性硬生生把她的雙手掰下來一走了之.誰知這男人吭都沒吭一聲,當小姐因為醒兒在擦拭她的臉頰覺得不舒服胡亂撒嬌的時候,這個男的竟然還好聲哄勸,甚至于接下了醒兒手中的活.
醒兒現下想來,也為那股溫柔羞紅了臉.
"醒兒?醒兒……我頭疼得很……來,扶我起來……"玉甯只覺得現下自己的靈魂算是剛回到這個空殼里頭,還沒適應這**所以才會這麼和她對著干,害得她頭疼身子也痛,見醒兒沒回她的話,也懶得問下去,輕輕推開那盛著醒酒藥膳的碗便要起來.
"哦,好,好."醒兒趕忙應著,為玉甯拿來了外衣披上:"小姐,您這是?"
"躺得我渾身不自在,或許去院里走走便好了……等會兒可能還要去繡莊看看……"說著,玉甯便在醒兒的攙扶下向屏風走去.
"小姐,那醒兒為您再取些熱水來.您且先在這里泡一會兒,沐浴過後說不定也舒服些了."醒兒笑了笑,提著空桶便出去了.玉甯倚著屏風,只覺得雙手酸軟無力,好半天才脫掉了衣服,望著銅鏡中左肩上淡淡的疤痕,心里便有些苦澀.
昨天本來便是去借酒澆愁的,醉得不省人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只是那個夢,太過于美好,美好到玉甯渴望它是真的,不會僅僅是個夢而已.
"哎……"玉甯歎了一口氣,用手撥了撥水里的花瓣,看來醒兒都有精心准備.水溫也是剛剛便好.也罷,既然機會渺茫,便不去想它了吧.玉甯唇角一彎,浸入了溫熱的水里,冰涼的軀體因為熱水的溫暖而無比舒暢,忍不住她舒服地呢喃了一聲.
正在這時,門開了.
那人步子沉穩,一點也不像女人.可是正在閉目養神的玉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醒兒?是抬來熱水了麼?"玉甯輕輕問著,卻半天沒有等到回音.
正當她奇怪翻身准備起來看看的時候,那人卻說起話來了.
"是我."
玉甯一愣,騰地一下坐進了水里,臉像是被煮過一般通紅.
"你怎麼不敲一下門就進來了!!"
允鎏聽到劈里啪啦的水聲嘴唇上若有似無地掛著一絲笑,看樣子捉弄玉甯讓他心情甚好.他緩緩地向房中央的圓桌走去,步伐慢的玉甯想跳起來給他幾個鞭子,可恨現下自己根本就動不得,只怕他突然一回頭,便泄露了萬般風情便宜了那家伙.
"你快點!!到底有沒有坐在椅子上!"玉甯聽著還沒有抽椅子坐下的動靜,臉頰都快要充血了.這股熱勁一上來,竟然也將頭疼緩解了不少.看來憤怒是可以將人的血脈徹底打通的.
"我坐好了."允鎏仍然說的云淡風輕,可是任誰都可以聽得出他話里的挪揄.站在門外的布托一陣汗顏,只覺得自己主子是被玉風貝勒帶壞了.趕忙將房門關了起來,守著不讓別人進去.
其實,就是為了攔截醒兒.
布托想到這個女人就一陣頭疼,每次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明明她笑起來是這麼好看啊.真不知道等會她要來了該怎麼攔著,她一生氣,布托心里也沒主張了.
"……你真坐定了?"玉甯仍就不信,坐在已經有些涼意的木桶里一刻都不敢動彈,突然一陣鼻癢,打了個噴嚏.
允鎏皺了皺眉:"坐定了,你快出來,有事與你說."等了半晌,見玉甯還沒動靜.他深吸一口氣,作勢便要往這邊走:"是不是讓我……"
"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我馬上來!"話語剛落,屏風後唏哩嘩啦一陣響,允鎏甚至還能透過屏風下頭的空漏看到玉甯小巧可愛的腳丫.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他是想說,是不是讓我避開一下.真不知道那個丫頭想些什麼.
這邊在嘲笑玉甯,玉甯卻全然不知.憤憤不平地擦干了身體便將衣服往身上胡亂套了起來.心下更是罵自己看錯了人,這人根本就是個登徒子.
過了沒多久,玉甯出來了.臉上還帶著被熱水的霧氣薰成的緋紅,頭發因為有些濕,所以披散著也沒打理.她不情不願地光著腳走到允鎏面前,就像是一個在賭氣的孩子.嘴巴翹得老高.
允鎏靜靜打量著她,眼里的著迷也只有他自己能夠感受得到.只是他的這股愛慕太深邃,也太過于隱忍.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允鎏竟然失了神.當他的眼神順著玉甯的面龐而下,經過她修長的脖頸到鎖骨的時候,他的眼神停住了.那是一道傷疤的一角,再里面早就被玉甯捂了個嚴嚴實實,看不到了.
"你……這里是?"允鎏心里一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玉甯低頭一看,發現是那道傷疤,想起那日的不歡而散,倔脾氣又上來了:"我自己不小心傷的,很丑吧."
玉甯把話一說完,就等著這個冰山爆發一下.沒想到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這個死冰山難道聽不出自己在刺兒他麼?居然這麼巋然不動?
允鎏歎了一口氣,知道這道傷肯定是玉甯口中為他受苦留下的,也懶得再去多問什麼,反正自己知道便可以了:"今日來,是想與你說,今晚子時那批官鹽就能到你鏢局,只是……還希望做得隱秘些,所以勞煩你能親自去一趟."
玉甯撇了撇嘴,知道他就是為了那把食鹽而來,索然無味地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他對面.剛准備說什麼,卻又被允鎏打斷了.
"鞋."
"什麼?"玉甯一愣,不明白允鎏在說什麼.
"穿上鞋."允鎏指了指她光嫩的腳丫.
玉甯臉一紅,知道這樣很失禮.可是不敲門便闖進來的人更失禮,她憤憤地走到床邊,三下兩下便將鞋給穿上了.
允鎏笑了笑,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晚我也會來,你挑三兩個親信候著便好,搬鹽的工作由我的人來做,你們只需要清點便好.等七月底一到,我們便出發."
玉甯一愣:"你果然是隨我們去?"
"當然,這是在下的差事.你也說過,此去凶險.我怎麼好將這種凶險的事情丟給你一個人,自己不管了?"允鎏想了想又道:"其實,你不去更好."
玉甯聽了這話心里有些著急了:"笑話,勿返閣旗下的鏢局雖然說大不大,卻也不是小鏢局.此次壓鏢是剛豐收的上等珍珠米.而且……你這事情又是關乎天下的事情,一路走來,關卡頗多.你即便去了,也不好露臉吧.還不如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來做這能使鬼推磨的活兒.你便保了咱們鏢局上下周全好了."玉甯想了半天,還是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再說了,你去反而還不好,你為何又要去呢."
玉甯一抬頭,看到允鎏正瞪著她,趕緊低下了頭.倒黴這張嘴,怎麼就這麼快說了出來.這次他一定又得發火了.
誰知允鎏僅僅只是站了起來,向房門走去:"好了,我要交代的事情便都說完了,你且好好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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