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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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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4:05
第一卷 春臨 二十、春光無限好

    路家二叔的效率頗高,這頭說定,第二天已稱了十兩銀子送到堂兄家來,把路有貴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我早說了不要你錢!」

    路二叔笑道:「這不是給哥哥的,只因我過兩日又要出門,哥哥幫我辦事,總要花錢上下打點,哥哥家裡又不寬裕,我不在家,你哪裡有錢做人情?沒得把正經事給耽誤了。所以我先把銀子送過來,哥哥斟酌著用。」

    路有貴聽了,只得收下:「好吧,等你回來,我再把用剩的還你。」

    「這能剩下多少?一點碎銀子就算了,只當我請哥哥吃酒。兄弟之間何必算得這麼清楚。」路二叔頓了頓,假裝不經意地道,「十兩銀子雖不少,只怕還不夠使。若真的短了銀子,哥哥就叫小伍給大少爺遞個話吧。我記得小伍家就住左近,方便得很,也不會驚動旁人。哥哥無需顧慮太多,這批貨物裡,原有一半是大少爺的份子呢。」

    路有貴皺了皺眉:「先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這有什麼?我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這不是頂頂平常的事麼?」

    路有貴皺了半日眉,總覺得不妥,無奈已經答應了弟弟,便沒再說什麼。

    春瑛一直待在他們旁邊低頭做活,聽到這裡,嘴角便翹了翹。

    她借口送叔叔出門,拉著二叔到院角避人的地方,悄悄問:「大少爺那頭二叔已經提過了嗎?要是爹真去找人,那邊都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爺高興著呢。」路二叔左右瞧瞧,叮囑道,「好孩子,記得常提醒你娘,多勸勸你爹,將來有好日子,咱們一家人一塊兒享福呀。」

    春瑛點點頭,躊躇了一下,又問:「二叔,你平時……除了倒賣貨物……還有沒有別的賺錢法子?」她現在的身份,種不了田,開不了店,針線又不算頂好,也沒天賦做什麼服裝設計,只好問問原住民的意見了。

    路二叔聽了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要是咱們家也有法子賺幾個錢就好了。」春瑛慢吞吞地道,「只靠爹和姐姐的月錢還有賞錢,一家子雖吃穿不愁,也存不了幾個錢,將來要是有什麼事……」

    路二叔想了想:「法子雖有,可你爹多半是不肯的,你和你娘又能做什麼?平日裡光是接外頭的針線,就夠忙的了,實在不該再找別的活。」

    春瑛忙道:「我曾聽人說,有個叫什麼入股的……就是一個人開店,其他人把自己的錢暫借給他,就像湊份子那樣的,按月或按季度領利息。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人這麼做了?」

    路二叔笑道:「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那樣的份子錢,少說也得一二十兩,你哪有這麼多銀子?」

    春瑛心中一喜:「現在沒有,將來可說不定。娘叫我進府當差呢,等我存夠錢,再去入股也行呀。」

    「那可得等到猴年馬月了。」路二叔哈哈大笑,「罷罷,若你真能存夠五兩,就來找二叔,二叔給你尋個可靠的店。唔……西街土地廟附近有家頭花鋪子,還有法華寺前的一家糕點老鋪,老闆都是實誠人,從來沒欠過利息,只是……」他沉吟片刻,「你們本錢少,得的利也少,一年下來,不過幾錢,只比放家裡好些,若有事急著用錢,反把利息虧了,還不如放到大少奶奶陪嫁的繡房裡,那裡的管事與我相熟,自家人更好照應。」

    「繡房?」春瑛眼珠子一轉,「那裡是做針線活的吧?收不收外頭做的?娘繡花繡得這麼好,如果能把做的東西賣到那裡,不是也能掙點兒?」

    路二叔笑著搖頭:「我們大少奶奶原是蘇州荊家的女兒,那荊家也是世家大族,家中女眷的刺繡工夫是代代相傳,天下無人不知的,江南的官兒每年進上的物件,必少不了他家的繡品。大少奶奶的繡房,雖只是陪嫁的小產業,可頂了一個『荊』字,把關極嚴,自家繡的東西,不好的寧可絞了也不賣出去,外頭的東西除非極好,不然也是不收的。」

    「我娘繡得好著呢,她原就是府裡針線房的人,要不……二叔若是方便的話,幫忙問一聲吧?我讓娘把她從前繡的東西拿兩份過來,二叔送過去給他們看看?」

    路二叔想了想,便答應了,春瑛回頭找了母親咬耳朵,路媽媽立刻便兩眼放光地將自己嫁人前親手繡的紅蓋頭給翻了出來,再添一塊新做的繡帕,統統交由路二叔送過去,到了二叔出發前一天,又給送了回來,順便捎來一包素緞料子和二十來種顏色的絲線,當中雜著兩張繡花樣子,交待讓她試著做十二塊帕子送過去。

    路媽媽喜滋滋地把這些東西都抱在懷裡,一得閒便做,做得極用心。有時春瑛怕她做壞了眼睛,勸她休息一會兒,她便道:「繡幾朵小花,怎麼會壞眼睛?你也忒小看你娘了。這事兒若是成了,可是天大的臉面!比我成天在外頭攬活強。」春瑛勸了幾次,見她繡的東西也不算多,才讓她去了。

    不到兩天繡完了,路媽媽換上乾淨衣裳,仔細打扮整齊,親自帶著繡活,照路二叔所說的地址,到荊家繡房去了一趟,過了半天才回來,臉上的喜意是遮都遮不住:「成了!管事的那位蘋嬤嬤說了,叫我只幫著做做帕子繡襪抹額什麼的,大件的一概不用,我也落得輕鬆,從今兒起,咱也算是給荊家繡做活的人了!」然後又小聲告訴女兒,以後就算不再幫人縫補衣裳,光靠這個,收入也能增加三成。春瑛一聽,在心裡算了算,也和母親一起開心起來了。

    從此路有貴每日白天上差,閒時就到外頭跑腿,幫弟弟辦事,路媽媽則在家裡專心做荊家繡房裡的活計。那些手帕什麼的,雖然講究清新雅致,工夫不多,卻極費精神,路媽媽又怕做壞了,會丟了好差事,因此索性把其他活都停了,一門心思放在這個上頭,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針線房的日子。

    這樣一來,照顧弟弟和家務活這兩件事都落到了春瑛頭上。她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也少,便咬牙扛了下來,每天學著做飯菜、洗衣裳,時不時地也做點縫補活,忙得昏天暗地,居然連那本大統歷都沒功夫去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氣一日日變暖,院裡的杏花謝了又開桃花,等到後街街邊種的李樹也開了花時,已是暮春初夏時節。

    路家日益寬裕起來,路媽媽不再給人做漿洗縫補的活,最近還新添了一副銀耳環,偶爾也能給丈夫買二兩好酒,兒子小虎全身上下都換了新衣裳,連春瑛也親自扯布給自己做了一套春衫,做的飯菜從開始的勉強能下嚥,到如今,也能做出十來道美味的家常菜了。

    路有貴對家裡的變化心裡有數,起初心裡也有疙瘩,但兩個月好酒喝下來,又見沒惹什麼閒話,便默許了妻女的做法。路媽媽見了,更加安心,決定要開始教女兒細緻繡活的做法,等春瑛學會了,也到繡房試試,說不定還能掙個雙份。

    春瑛偷笑著應下,抬腳就去了廚房。周大娘昨日熬了一鍋豆漿做豆筋,給了她一碗,她買菜時見今日的五花肉不錯,便買了一塊回來,打算做道豆筋燉肉,父親這兩天總說起某位門房大叔家做的好燉肉,今晚也讓他解解饞吧。

    鍋裡水開了,她把切好的肉洗淨了放進去,摻上料酒,再放幾顆花椒,熬到七八分熟了,再連肉帶汁用瓦盆盛起。回頭將豆筋洗了洗,切成細條,放在一邊備用,打量著肉吸滿了汁,便用油將姜蒜爆香,再加進肉塊和豆筋條,炒幾炒再放上水,煮開了,抽掉兩根柴,好收小火,慢慢將肉煨熟。

    肉香漸漸溢出廚房,馬家的兩個小子聞到香味,嚥著口水趴在廚房窗台上,使勁兒朝春瑛眨眼睛。春瑛看了好笑,裝了半碗讓他們嘗鮮,兩個男孩歡天喜地地捧著碗跑了。過了一會兒,馬嬸一臉不好意思地拿了空碗回來,扭扭捏捏地道謝,還笑著說:「春丫頭如今真了不得,忘了針線,倒把廚活給練好了。」

    春瑛說聲「不敢當」,笑瞇瞇地接過碗。

    自從那回洩了密,路家人就跟這位鄰居大嬸生分了,馬嬸自知理虧,想要賠不是,見路媽媽一直淡淡地,也沒法子可想,今日忽然得了機會,她躊躇半日,便上前小聲道:「春丫頭……我聽你娘說過,你打算進二姑娘的院子,是不是?聽說再過十來日,就要選新丫頭了。」

    春瑛早得了消息,便衝她笑笑:「謝謝馬嬸,我娘已經聽說了。」並不在意。

    馬嬸又猶豫了一會兒,轉頭望望外面,湊得更近些:「你可知道,馮家的蓮姐也要去?聽說馮老材特地托了人,劉家的喜兒為了這事,還跟蓮姐鬧了幾日呢!」

    春瑛手上頓了頓:「是嗎?」她對那兩個女孩子的事並不關心,今天還是頭一次聽說。

    「決錯不了。你當心些吧,總共就那幾個缺,她要上去,還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你,你可得留個心眼,不然像那崔丫頭……」馬嬸忽然閉了嘴,隨手拿起一個竹籃,就往外走。春瑛愣了愣,卻看到崔寡婦從外頭進來,怯怯地朝自己笑了笑:「你忙著呢?那我回頭再來……」她轉過身,又停了腳,回頭想對春瑛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開口,就走了。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進府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她現在只能去了。馮蓮姐能托人,她老娘也找了關大娘,估計事情還是能成的吧?她可不是呆子,人家算計她,她還會不提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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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4:26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一、可惜有小人

    到了選丫頭小廝那一天,春瑛早早起身梳洗,換了一身白布衫和豆綠裙子慷慥戧戫,暢暡朄朅挽著雙鬟,用紅頭繩繫住僳僔僚僰,漁潎漾漸打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齊齊的。

    她早打聽過那位侯府的二小姐喜歡打扮整齊乾淨又說話伶俐的丫頭,想想自己也不算很差榚榖槄榾,榗槎榴榞應該還是有機會的。侯府的禁忌路媽媽也都說過了,禮儀什麼的也練習了好幾遍。雖說朝人下跪是件鬱悶的事蓓蓆蒼蓄,輐輒輕輎但只要心裡不在乎,其實也沒什麼。她當初實習的那家酒店,有個日式餐廳,不管客人有多大的名頭,多大的排場,到了那裡不也一樣要跪著吃飯嗎?她把那些人都當成是餐具就好。

    打扮好了,她對著母親的銅境照了幾照,估摸著沒什麼問題了,才合上鏡盒,暗暗歎了口氣。

    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能不能選上。以前願意進府,是因為家境不好,想幫幫家裡人,可現在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好轉了,她仍肯進去,只不過是不想違背父母的意思。

    穿過來幾個月,有時半夜裡想起真正的父母,她也曾期盼著,一覺睡醒後,又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小房間了,可當早上醒來,又再看到那個屋頂時,她才明白到,那只是幻想。她忍不住偷偷哭了兩回,然後便加倍對現在的父母好,看著他們,就當作是看到了真正的老爸老媽吧。

    路媽媽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注意事項:「選人的地方是個院子,你進去了,別人叫你站哪兒就站哪兒,自有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你聽話就是。低眉順眼些,別四處亂看,回話時要說得清楚明白,聲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知道了,娘!您都說百八十遍了!」春瑛笑著把自己最近繡的兩塊帕子打成小包,隨身帶上,又問,「娘,你昨天真的送東西給關大娘了?」

    「當然送了。」路媽媽道,「足足送了一擔白米,半扇豬,兩個荷包和一對赤金鐲子。她已經答應了,只要你頭一關過了,她自然會安排好的。」接著壓低了聲音,「我特地交待了,若是二小姐那裡已有了人,也不用她為難,只管把你派到大少奶奶那邊去,聽說那裡也要添一個小丫頭。」見春瑛一臉吃驚,便眨眨眼笑道:「這事兒你爹不知道,你可別說漏嘴了。」

    春瑛轉念一想,已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高興地抱了她一下。

    這時路有貴有些著急地推門進來:「怎麼還不走?快快!都準備開始點卯了!」

    路媽媽聞言跳了起來:「什麼?!已經開始了麼?快!春兒,這就去吧,記得不要害怕,今兒有徐大娘壓場呢,別人不敢裝神弄鬼的。」

    春瑛忙應了,拎著小包匆匆往門外走。

    才一出門,便看到鄰居家的馮蓮姐也跨出了房門。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鮮亮,一身粉色碎花衣裙平添了幾分秀色,頭髮上還戴著精緻的絹花,臉上也塗了脂粉,一抬頭看到春瑛,先愣了愣,接著便訕訕地站在那裡,也不說話。

    春瑛朝她微笑著點點頭:「早,你也要出門了?」

    「啊……是……」蓮姐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低頭拽著汗巾角兒,有些扭捏。

    春瑛沒功夫跟她嘮咯,便直接朝院門方向走,冷不防北邊正房西廂的窗子?噹一聲打開了,嚇了她一跳,原來是劉喜兒。

    劉喜兒頭髮仍有些凌亂,穿著薄薄的小衣,似乎剛起床,她沒理春瑛,只拿一雙眼睛瞪著蓮姐,質問道:「你昨兒來跟我和好,又問我借衣裳和脂粉,就是為了這事兒?!」

    蓮姐咬著唇不說話,喜兒冷笑:「好,好,你自己進府享福去吧,有事休要再來求我!」說罷又啪的一聲關上窗,再聽不見半點聲音。蓮姐紅了眼圈,低聲嗚咽起來。

    春瑛腳步遲疑了片刻,仍舊轉身離開了。

    選丫頭小廝的地方就在侯府後門進去不遠的一個院子裡。從後街拐到後門,也要走上五六分鐘。春瑛幾乎是小跑到那裡的。到了門前,已經有三四十人等著了,其中倒有十幾個是應選的小廝,他們的父母長輩在不停地叮囑他們,聽到春瑛的腳步聲,就有幾個人抬頭看來。

    春瑛略低了低頭,小跑進門,早有等在那裡的婆子罵道:「怎麼這樣遲?還不快進去?!」她縮著腦袋進了院子,見裡面已有二三十個小姑娘排隊等候了,前方幾個管事媳婦在對名冊,已經點到了第二排,她悄悄排上了最後一列,不一會兒,馮蓮姐也到了。

    點過名,對過名冊,管事娘子便開始訓話。春瑛認得那訓話的正是見過一回的徐大娘,旁邊幾個人裡,也有路媽媽暗中托付過的關大娘,見自己望過去,也使了個眼色過來。她連忙低下頭,照著在家中練習過的資勢,作乖順狀。

    徐大娘訓過話,便開始讓人一個個地走到跟前來提問。春瑛聽她問的主要是年歲、父母名號、會做什麼活,沒什麼難回答的,也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來的小丫頭不少,前頭更有幾個模樣清秀又會做活的,說話也口齒伶俐,都被徐大娘叫到旁邊去站著,應該是選中了,一張張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旁邊的婆子媳婦們也在暗地裡議論哪個會被派到哪位主子身邊。春瑛聽到旁邊的蓮姐呼吸漸漸加重,似乎有些躁動。

    日頭升上中天時,終於輪到了春瑛。

    徐大娘問過三個基本問題後,打量了春瑛幾眼,微微一笑:「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丫頭……怪眼熟的。」春瑛心中有數,表情更加溫順了。

    一旁的關大娘笑道:「我聽說這丫頭針線活不錯,人也伶俐,想必二小姐會喜歡?」卻又有另一個媳婦子笑著插嘴:「關大娘,二小姐那兒的丫頭已經不少了,況且這個路春兒,不是出了名的呆子麼?她就說了幾句話,你也能瞧出她伶俐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春瑛彷彿聽到有電光閃爍的聲音,眨眨眼,只盯著前頭地面的一小塊青苔,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徐大娘清了清嗓子,見那媳婦子與關大娘都閉了嘴,才淡淡地問春瑛:「你會做繡活?有沒有帶活計來?」

    「有。」春瑛忙拆開帶的小包,讓她看自己繡的帕子。徐大娘翻看兩眼,不置可否,便還給了她。

    方纔那媳婦子這時又笑著說:「徐大娘,恰巧針線房上也要招人,如果這孩子……」「她這歲數做針線房也太小了!」關大娘打斷了她的話,「小姐們房裡也該多幾個會女紅的人。」媳婦子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那不如派到三小姐那兒去?二小姐屋裡……這都有六個人了……那邊還只有一個呢……」

    兩人又對發了幾道眼刀。關大娘大概是年紀大了抵擋不住,只得忍住氣改了口:「照我看,她的針線也沒比別人強到那裡去,既然二小姐那裡已經有了人,不如就派給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那兒還一個都沒有呢!」

    那媳婦子愣了愣,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但平白依了關大娘的意思,她又不服氣,便道:「這總要問過太太才好,大少爺屋裡的事,我們可不敢擅自作主,總要太太發話,您說是不是?關——大——娘——」關大娘立時沉了臉。

    「好了!」徐大娘喝住兩人,瞧了瞧春瑛,便道,「既是如此,就派到大……」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喲——這是在做什麼呢?」接著便是一陣香風撲過來,春瑛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脂粉香艷,穿著水紅色綢緞比甲,頗有幾分姿色。她身後跟著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看穿著也是不凡,不過頗為低調,能看出是一位管家娘子。徐大娘一見她,便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對方也照樣回禮了。

    那穿水紅的女子卻彷彿沒看到似的,一過來便拉著關大娘笑道:「大娘跟誰生氣呢?大太陽底下的,越吵火氣越大,這是何苦來?」

    關大娘歪歪嘴,掙開了雙手,道:「不過是為了一個小丫頭該派到哪裡,跟魯家的說兩句罷了,誰跟人吵了?」

    「可我怎麼覺得兩位的火氣不一般呢?」那女人輕笑著扭過頭看春瑛,「就是這個小丫頭?倒還清秀,可我怎麼看不出,她就值得兩位吵起來?」

    春瑛暗暗吐嘈,這哪裡是為了她?不過是為面子而已。她算是聽明白了,這關大娘上回還帶崔家姑娘去見太太呢,想必是太太的人,可今天卻似乎送了好幾個人進二小姐房裡,大概是有人看不慣了吧?

    果然那魯家媳婦子便笑瞇瞇地說:「我可沒拌嘴,再說這丫頭已有了去處,就是大少奶奶屋裡。」

    那女子臉色變了一變,慢慢收了笑:「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選小姐們的丫頭和少爺們的小廝麼?大少爺屋裡幾時要添人來著?我們二少爺……可從沒聽過也要添人!」

    魯家的仍舊笑瞇瞇:「二少爺屋裡還缺人麼?大少奶奶新進府,正要人使喚呢,這丫頭針線不錯,所以兩位大娘都打算派她去大少奶奶那兒。」

    徐大娘聞言皺了皺眉,果然那女子便拉下了臉:「我們少爺昨兒才說,要添個針線上人了!如今屋裡的姐妹們,通沒幾個能做活的!」她斜了春瑛一眼,便回身笑著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媽媽,您看……這丫頭乾脆就撥到我們那兒吧,如何?」

    春瑛瞪大了眼,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沒招誰惹誰啊,這人怎麼就找上她了呢?她可沒興趣去侍候傳說中很變態的二少爺!

    但讓她的小心肝顫顫悠悠地提起的是,那中年婦人居然朝徐大娘說:「弟妹,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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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4:45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二、這世間還是有好人啊

    徐大娘不等那王媽媽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且慢!」王媽媽愣了愣,臉色有些陰沉。徐大娘卻轉頭瞪了春瑛一眼:「沒規矩!誰叫你抬頭了?!你在瞪誰?!」

    春瑛被她罵得有些懵,條件反射地低下頭,暗暗後悔剛才的眼神太直白了,但願不要因此惹惱了別人才好。

    被徐大娘的話弄懵的人似乎不止春瑛一個,連被打斷了話的王媽媽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弟妹,你這是……」

    「嫂子見笑了。」徐大娘淡淡地道,「如今的丫頭都太不懂規矩了,不像咱們小時候,到了記事的年紀,就有專人來教,絕不會這般直愣愣地看人。這職司分派,原是主子們定的,連咱們這些管事娘子,也只不過是替主子們分憂,哪裡能由得一個小丫頭拿主意?」

    那穿水紅的女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咬牙問:「徐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少爺連要個丫頭都不能了?」

    徐大娘微微一笑:「多姑娘言重了。」春瑛一聽這話,眼角就忍不住一抽。多姑娘?這又不是紅樓夢!

    接著徐大娘又繼續道:「咱們慶國侯府,原是詩禮傳家,世代書香,事事都是有規矩的。府裡的大小主子,哪位屋裡該用多少人,丫頭有幾個,媳婦子有幾個,婆子有幾個,都有定例,連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沒破例,少爺小姐們自然也不例外。大少奶奶屋裡新添的小丫頭,原是大少爺屋裡原本就少了的缺,想必姑娘也記得,當初繡書因不慎倒了茶水到二少爺身上,被二少爺打傷了,只能出府。因大少爺說他屋裡不少人使喚,便一直沒補上。如今有了大少奶奶,人手不足,太太昨兒想起,便交待我們挑個人送去。二少爺屋裡並沒缺人,又怎能再添呢?」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經心地問:「二少爺屋裡的人已經不少了,我記得前兩年添的人都是擅女紅的,怎麼就沒人做活了?」

    多姑娘臉上已是鐵青,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些小蹄子都自以為有臉面,偷懶不肯幹活呢!」吸了兩口氣,道:「既是這樣,正好,我們少爺前兒才說,南棋那丫頭不聽使喚,叫她去倒茶,她半天都不挪窩,整日在外頭逛,就像我們院裡沒她這個人似的,乾脆將她攆出去,另挑好的來使。大娘便把這丫頭換了她吧,也省得二少爺生氣!」

    魯家的忽然撲哧一笑:「多姑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只怕二少爺未必是這樣的心思,你若真把人換了,他反倒會生氣呢。」說罷朝身後的媳婦子們擠擠眼,有人也跟著笑了,也有人不動聲色。

    「什麼意思?」多姑娘愣了愣,見媳婦子們只是笑,便生氣了,王媽媽忙勸她:「姑娘不必理她們,你徐大娘說得有理,這事就算了吧,咱們還有正事要出去呢,別耽擱了時辰。」

    多姑娘滿臉不情願:「哪裡就連一小會兒都等不得了?媽媽且歇一歇吧。」然後又對徐大娘說:「我今晚就回報給少爺,等他點了頭,自有人來領這丫頭進去。大娘何必多話?添一個小丫頭,難道就是什麼罪過了?三少爺屋裡,還比別人都多兩個呢!怎麼不見大娘提?」

    春瑛心中暗罵,這多姑娘怎麼就纏上自己了?!從來只聽說紅樓裡的「多姑娘」風流,沒想到這不知啥世界裡的多姑娘還添了可惡!她心中隱隱有些害怕,祈禱著老天爺可千萬別讓她去當二少爺的丫頭呀。

    徐大娘皺了皺眉:「三少爺屋裡並沒有多出人來,只不過梅香和蘭香仍是在太太屋裡支月錢,還是太太的人,小丫頭的人數卻是與別的少爺一樣的。多姑娘,我勸你也省事些吧。」接著,她對王媽媽正色道:「嫂子是王家媳婦,有些話,我對別人是不會說的,但憑著王徐兩家的情份,我卻不能不開這個口。若是惹得嫂子不高興,還請多擔待。」

    這話說得王媽媽也嚴肅起來:「這……什麼事呀?你、你說……」

    「這自古以來,大家子就講究個『家和萬事興』,萬沒有為一點小事自家人整日爭個不休的道理。丫頭事小,兩位少爺若是因此有了心結,倒是我們底下人的不是了。咱們即便不能勸著,也該少說嘴,把事兒平息下去才是。這本是當年我做小丫頭時,王大娘親自教的道理,想必嫂子也是常聽的?」

    王媽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徐大娘不等她回答,已轉向春瑛,厲聲道:「你不懂規矩,活計也不出挑,本就該再學幾年才讓你上來的,念在你平日尚算老實,才會把你列入名冊,不想才說了幾句話,便又再犯!如今二少爺生氣了,再抬舉你,就是對二少爺不敬!你自己說,該如何罰你?!」

    春瑛聽得糊里糊塗,心想這怎麼會是自己的錯?她哪裡做得不對呀?她不解地望向徐大娘,一看到對方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馬上伏下身去:「小的錯了,小的願意受罰,請大娘吩咐。」

    徐大娘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錯就好,老太太常說,我們要寬待底下的人,那我也不重罰你了——回去繼續學規矩!什麼時候學好了,再來求差事吧!」

    春瑛忍住翹嘴角的衝動,假裝難過地應道:「是,大娘。」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那徐大娘又回頭吩咐捧著名冊的媳婦子:「勾了她的名兒,把才纔選的那個叫佳佳的小丫頭,送到大少奶奶那裡去。」

    那媳婦子應了,關大娘張張嘴,終究還是沒出聲。魯家的瞥她一眼,譏諷地笑了笑。

    多姑娘板著臉,半晌才問:「那我們屋裡的人呢?!等南棋被攆出去,誰來補她的缺?!」

    徐大娘淡淡地瞟她一眼:「等人出去了,我們會問二少爺的意思。方纔已選了八個人,兩位小姐總共只要添六個人,自然有剩下的。」隨即不再理會她,又吩咐其他媳婦子們:「快到飯時了,這人也選夠了,讓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應了聲,便紛紛收拾起東西來,春瑛正想起身,卻聽到身後衝上來一個人,跪地喊道:「大娘!嫂子們!還有我呢!你們還沒問過我話,可不能就這樣趕我回去呀!」她聽聲音耳熟,轉頭一看,原來是馮蓮姐,瞥見幾個管家娘子臉色都不好看,忙小聲勸道:「別說了,咱們快回去吧。」又伸手去拉蓮姐。

    馮蓮姐掙開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撲,拉住多姑娘的裙擺:「好姐姐,我願意去二少爺那兒,求您幫我說說話吧!」春瑛已經吃驚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蓮姐,你別想不開啊!

    但蓮姐根本聽不到她內心的呼聲,只是苦苦哀求著。那多姑娘打量了她幾眼,見她雖然模樣還算秀氣,但妝容太村了,小身板乾癟癟的,遠遠比不上自己的豐滿,再看手,雞爪子似的,哪裡有自己的白晰細嫩?多姑娘眼珠子一轉,便笑道:「既然你這麼忠心,我就做個好人吧。」轉頭對徐大娘說:「就她好了,我瞧著她還不錯。」

    蓮姐大喜,徐大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是朝拿名冊的媳婦子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蓮姐立刻高興得哭了起來,等到人都走光了,她還在抹淚。

    春瑛鬱悶地陪在旁邊,見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沒好氣地說:「哭完了沒有?別人都在看笑話呢!你肚子不餓嗎?快回去吃飯吧!」

    蓮姐用袖子抹掉眼淚鼻涕,有些怯怯地偷看她:「對不起……春兒,我……我搶了你的差事……」

    那才不是她的差事!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本來就不想去,行了!快走吧!」

    蓮姐慌忙應了,跟在她後面往家走,一路上用那種愧疚的眼神偷看了她無數次,春瑛更鬱悶了,一進院門就往自家屋裡跑,不想再理她。

    此後馮家傳來的得意笑聲、蓮姐吞吞吐吐的勸告聲,以及劉喜兒生氣地大力關上窗戶的聲音,春瑛都只當作是天上的浮雲,懶得去管。她現在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呢,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是真的,心裡便隱隱有些竊喜。

    這樣被刷下來,雖然很鬱悶,但也意味著,短時間內她不會再被逼進府了,這可不是好事嗎?反正家裡已經好過多了,她進不進府都無所謂,現在有空,也該想想其他賺錢的法子了。

    春瑛輕鬆地哼起了歌,隨手抄起塊抹布打掃起房間來,忽地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便高興地打開門:「娘,你回來……」招呼都沒打完,就被老娘扯了進屋,啪的一聲關上門。

    路媽媽有些氣急敗壞:「我聽你劉嬸說,你沒選上?!怎麼回事?!關婆子明明收了我東西!還有,你劉嬸說是徐大娘使了壞,才把你趕回來的,是因為上回的事,她惱了你?!」

    春瑛忙道「不是不是」,她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娘聽出來了吧?徐大娘是在幫我呢,她可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她用這個法子把我踢出來,我就要到二少爺那裡去了,那不是很慘嗎?」

    路媽媽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有些疑惑:「那劉家的為什麼說是她在使壞?」

    春瑛想了想:「應該是她誤會了,不清楚的人,聽說這件事都會以為是徐大娘的錯吧?反正我挺高興的,倒是蓮姐,我真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居然自己求著去服侍二少爺。」

    路媽媽撇撇嘴:「馮老材一門心思要女兒進去呢,呸!也不瞧瞧他閨女幾斤幾兩。」接著又發愁:「可如今怎麼好呢?只怕一年半載都進不了府了。」

    「進不了就進不了,咱們家不缺那幾錢月銀。」春瑛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娘不是說教我繡荷花嗎?還說叫我去繡房試試,要是進了府,還怎麼給繡房做活呀?」

    路媽媽想想也是,但終有些不甘心:「不是還給大少爺添了人嗎?怎麼就不能派你去?」

    春瑛笑道:「那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二少爺怎麼肯罷休?我聽說大少爺屋裡那個缺,原是一個被二少爺打傷的丫頭的,我要是真去了,不就得罪他了嗎?我可不想挨打。」

    路媽媽唬了一跳,覺得女兒不去反而是好事,便放下了。

    倒是路有貴覺得十分可惜,後來他又聽說那關婆子因收了八家人的禮,打包票要送八家的女兒進二小姐屋中,結果有好幾人被派到別處,還有人沒選中的,那幾家人都圍著她家要說法呢。路有貴回家一說,路媽媽便笑得不行,立刻出門也去摻一腳,居然被她要回了半擔米、荷包和金鐲子,還連說吃虧了。春瑛十分無語。

    馮蓮姐沒過幾天就高高興興地跟著來接人的婆子進了府,臨行前馮老材叮囑了無數的話,她那小臉蛋就一直紅著。等她一走,馮老材便又跟三五豬朋狗友出去賭錢了。劉喜兒冷冷地抱臂旁觀,她弟弟小心問她話,也被她罵了回去。

    春瑛在廚房往外看,見狀歎了口氣,然後便隨手拎起兩條黃瓜要切,卻忽然發現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崔寡婦。

    春瑛乾笑著打招呼:「崔嬸……你要用廚房嗎?」

    崔寡婦搖搖頭,鄭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別擔心,我和你曼姐姐會替你想辦法的。」

    哎?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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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三、路遇

    崔寡婦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瑪瑲瑰瑮,飹馜馝馻春瑛聽得莫名奇妙,轉回身來繼續切黃瓜槉槆榹榕,察寨寠寤然後忽然想到:她不會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給自己找個差事吧?

    這個想法嚇得春瑛差點兒切到自個兒的手指,忙丟開菜刀飛奔到崔家屋子前瞅瞃睯瞍,褖裮褉褋連聲叫著:「崔嬸、崔嬸!」卻發現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裡。

    路媽媽抱著一個包袱從院外進來嘉嗼嘌嘀,蒐蒗蓖蒸見狀便皺眉道:「你叫她做什麼?在她家門前多站一會兒,都會沾了晦氣!還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著她急急回屋犕獄獐獑,嘔嘍嘓團把才纔崔寡婦的話都說了一遍,又問:「娘,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會……會不會叫崔姐姐想辦法把我弄進府去?」

    路媽媽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這本事,當初就用不著害你了!別聽她的瞎話,也不知道想幹啥呢!」說罷拿著包袱上炕:「我剛從繡房回來,又接了新活,聽說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請繡房做些椅搭、茶圍、床簾、繡幔之類的活計,我輪不上那些,就領了幾樣巾帕鞋面回來做。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嫁妝這般講究,還要分四季繡花樣,連料子的顏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卻沒聽進耳中,始終有些擔心。雖然崔家母女是沒什麼能耐,但崔姑娘現在已經是三少爺的丫環了,會不會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議了呢?想當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環後才給妹妹謀了缺的。

    她在這邊左思右想,路媽媽說了半日不見女兒附和一句,抬頭見她在發呆,便拍了她一記:「發什麼傻?!那崔曼姐有什麼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謀了好缺,你儘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頭,滿府裡一抓一大把,她當自己是什麼阿兒物?!」

    春瑛揉揉腦門,覺得老娘說得也有道理,再說了,崔姑娘為什麼要幫自己?她們這種關係,幾乎已算是半個仇人了吧?

    想到這裡,春瑛便不再擔心了,繼續回去切黃瓜。

    這樣的日子是平靜的,春瑛每日繡花、做飯、洗衣、照顧弟弟、給父親送飯,偶爾也翻翻那本大統歷。雖然早就不想追究這裡到底是個什麼世界了,但做為消遣讀物,這本歷書還是有點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別的書了。在以詩書傳家而聞名的李氏慶國侯府周邊,居然找不到一家書店,而據路媽媽回憶,本來有過兩三家的,都在這二十來年裡逐個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從大門上送飯回來,已經過了飯時。太陽明明不大,空氣中卻瀰漫著濕重的氣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過氣來。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靜悄悄的,只偶爾有一兩個人用手遮擋著日頭匆匆走過,附近的店舖中,夥計都沒精打采地伏在櫃檯上打盹。春瑛一手挽著籃子一手扇風,瞧瞧天色有些陰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順便逛逛那一帶的書店的念頭。

    才拐進後街,她便看到街頭處的樹下,有個人坐在石塊上,正靠著樹幹閉眼休息。她認得那是遇過三回的小鬍子,見他臉色不太好,在大太陽底下居然是慘白慘白的,忙走過去小聲叫道:「公子,公子?你怎麼坐在這裡?」

    小鬍子動了動,睜開眼看了看她,又瞇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認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燈市上,你讓過一個鯉魚燈給我,還有上回別人欺負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廝幫我娘說話的。」她抬頭望望周圍:「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裡?你的小廝呢?」

    「墨涵?」小鬍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敘回去……」他盯著春瑛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我記得了……草化的螢火蟲,是不是?」

    春瑛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她靠近兩步,聞見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沒醉!」小鬍子忽地大手一揮,「我很好!我高興!小李……總算擺脫了,擺脫了!我為他高興……」說到這裡,頭一點,又耷拉下去。

    這還叫沒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沒什麼能用的東西,便扯出手帕來給他扇風:「既然你的小廝不在,那你還有別的跟班嗎?今天天氣悶熱,你這樣坐在這裡,這樹冠又不大,會中暑的。」

    「我沒事……」小鬍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淚來,「小李要走了,去南邊……他是擺脫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還能掙個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聽不明白:「你說什麼?」

    小鬍子卻只是流淚,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還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無措,想要借個手帕給他抹兩把,卻又擔心這是在古代,什麼禮教規矩的比較嚴格,好像不太合適,可看著這人一直流淚,她又覺得有些心酸:「別哭了……這世上總有傷心事,想開了就好……」她平白無事穿越過來,就夠傷心的了,還變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慘嗎?可她還是一樣要過日子呀?

    「二少爺,二少爺……」遠處傳來少年的喊聲,嚇了春瑛一跳,立刻跳開左右張望。二少爺在哪裡?!等她逃遠點先——

    「二少爺!」少年跑近了,卻是上回見過一次的小廝,「你怎麼坐在這裡?把衣裳都弄髒了!」

    原來不是侯府的二少爺嗎?春瑛鬆了口氣,便問:「你是這位公子的小廝吧?我是你們上回見過的路家的女兒,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廝一臉懊惱:「果然還是醉了——多謝小妹子了。」他彎腰對小鬍子道:「二少爺,你總說自己酒量好,敘少爺一勸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還把我哄走了。若你獨自一個人在此出了什麼事,小的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小鬍子不知幾時已抹乾了臉上的淚痕,昏昏沉沉地說:「胡說……哪會有人怪罪你?說不定還會有賞呢!」

    小廝張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二少爺說這話,叫老爺聽見了,豈不傷心?別人的閒話,二少爺別理就是。」說罷搭過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來,不料小鬍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沒走兩步,就差點摔倒了。小廝年紀尚小,力氣不足,幾乎被他扯著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撐著,回頭扯著脖子請求春瑛:「小妹子,煩你幫我們叫輛馬車吧……」

    春瑛擔心地看著小鬍子左晃右晃地樣子,忙點了頭,轉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卻聽到身後哇的一聲,小鬍子已吐了一地污物,連小廝的衣服上都沾了幾點,一時酸臭難聞。小鬍子卻彷彿失去了力量般,整個人軟下來。

    小廝急得跺腳:「這可怎麼辦?二少爺?二少爺?咱們去敘少爺家裡休息一下吧?您這樣可怎麼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遠。我家裡還有解酒湯。」那是預備給自家老爹用的。

    小廝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如此勞煩小妹子了,還請帶路。」

    春瑛忙領著他們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親正在屋裡睡覺,她也不敢把人往裡面帶,便找馬家借了把竹製的躺椅來,放在樹蔭下,讓他躺了,又倒瞭解酒湯給小廝。

    那小廝正拿著把大葵扇給主人扇風,忙接了湯過來,聞了兩聞,才喂小鬍子喝下,然後鬆了口氣,笑著對春瑛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春瑛笑著擺擺手:「上回是你們幫了我,我當然要報答啦,對了,嗯……這位小哥……」小廝忙道:「我叫墨涵。」「那麼墨涵小哥,你家少爺剛才喝醉了,似乎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臉色怪蒼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沒有隨身帶什麼藥……」春瑛隱約記得,古代少爺小姐們隨身的香囊裡都會帶點兒類似的東西備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鬍子腰間的香袋,果然找出兩顆藥丸來,聞了聞,便餵他吃了一顆。春瑛又去廚房弄了點鹽白開,順便打了井水給小鬍子洗臉。

    路媽媽才歇中覺,聽見聲響,忙簡單梳洗了走出來問女兒:「怎麼請了外人進來?」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吳婆子來鬧事時,幫我們說話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剛才還在外頭吐了呢。我擔心他是中暑了。」

    路媽媽聞言忙回屋拿出一個小瓷瓶:「用這個給他擦擦額角,這是消暑的藥油。」

    墨涵在院中聽見便笑著高聲說:「不麻煩嬸子了,我方才給二少爺吃過消暑藥,只怕過一會兒就好了。」

    「難得貴客上門,怎麼能怠慢呢?」路媽媽又找了幾樣茶果出來,另換了茶水,「春兒年紀小不懂規矩,怎麼能用白水待客?這醉酒啊,都是因為一時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會難受,若少爺不嫌棄,請賞個臉吧,這是春兒她叔買的好茶,咱們自家向來不捨得喝的,這幾樣點心,也是自家做的,還算乾淨。」

    墨涵掃了一眼,見茶水點心都不是外頭常見的大路貨,暗暗點頭,卻只接過了茶水:「多謝嬸子,只是少爺方纔已吃了藥,又喝了許多水,再喝只怕會鬧肚子。倒是我口渴著呢,求嬸子賞我一盅兒?」春瑛笑著倒了一杯給他。他喝了一口,便誇了好幾句:「果然不愧是慶國侯府,連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們在家喝的強多了。」

    路媽媽得意地笑笑,見他長得清秀,說話又討喜,年紀不過比春瑛大兩三歲,便拉了他坐在一邊說話,問他年歲大小,父母籍貫,又問主人家姓什麼。春瑛這才知道,原來小鬍子還真的姓胡,家裡也不簡單,是專門負責採辦珠寶首飾的皇商。

    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會兒,漸漸醒轉了,只是人還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著他洗了臉,他才清醒些,聽著小廝的低聲回報,立刻漲紅了臉:「這……這真是太失禮了……」

    路媽媽忙說沒什麼,又請他喫茶。但胡公子滿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見天色越發陰沉,便迅速告辭了,又小聲囑咐墨涵記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聽見母親在旁邊小聲笑道:「我還當他真是個老成的人,今兒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個孩子。」

    春瑛有些吃驚:「這話怎麼說?」

    「只是留了鬍子,臉皮卻白嫩,瞧他的手,還沒長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點。」路媽媽抬起竹椅想要還回去,忽然發現椅子上有東西,「哎呀,這是不是他們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個香袋,雖已半舊了,繡工卻不錯,還綴著一塊玉,青翠欲滴,一見就知道不是便宜貨。她忙接過香袋,朝那對主僕去了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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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5:22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四、惡霸

    那胡公子主僕已走了幾分鐘,春瑛追出去,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回想起上回他們離開時,走的是南邊的方向,她便沿著後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轉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經比方才多了許多,但人群中還是找不見那主僕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惱。要不等下回見到那胡公子時再給他吧?可這塊玉似乎挺貴重的,香袋上頭的針線繡的是一個花瓶,裡頭插著幾棵稻穗,旁邊一隻小鳥,估計是鵪鶉,想想路媽媽那個繡花樣子小冊上的內容,這應該是「歲歲平安」的意思。用得半舊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顯是家常繡品,恐怕是親人所贈吧?一旦丟失,主人一定會很著急。誰知道幾時會再遇見他呢?她又不知道與他交好的那位「敘少爺」住在哪裡。

    躊躇了片刻,春瑛還是決定追上去,她問了附近店舖的夥計,問到第三家才知道有兩個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穩,另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就說要扶他到西街的鋪子裡休息。春瑛謝過那夥計,便急急追了過去。

    剛走到西街路口,她就遠遠看到那胡公子主僕兩人坐在一處小茶攤上,似乎在歇腳,心裡鬆了口氣,忙笑著跑過去說:「胡公子,你把東西落……」話還沒說完,便被前面傳來的一聲巨響打斷,嚇了一大跳。

    十來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凶神惡剎地圍住了小茶攤,將攤子上的桌子凳子掀翻了幾張,把大半客人都趕走了。一個又肥又壯、穿著暗紅色綢緞衫的男人趾高氣揚地慢慢踱過來,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乾淨一張椅子,放到他屁股後方,恭敬地請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來,翹起了二郎腿。

    小茶攤的老闆氣得渾身發抖,手裡提的茶壺一顫一顫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壺,與他倚在一起。

    春瑛覺得他們有些眼熟,仔細一看,不正是紅玉和南燈那兩口子嗎?她記得他們是在迤北大街上擺攤的吧?幾個月不見,又換地方了?莫非是變態的二少爺又出了手?

    「二少爺,咱們快走吧……」這句話又嚇了春瑛一跳,還好她馬上就想起來,身邊的確有一位胡「二少爺」在,這話原是墨涵勸主人離開才說的。他們主僕二人原就坐在攤子邊上,當那些人衝進來時,並未受到波及,但瞧這架勢,只怕有麻煩,為免被誤傷,還是早點走的好。

    胡公子揉著太陽穴,臉色發青,聞言點了點頭,便在墨涵的攙扶下起身,與春瑛打了個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嗎?」墨涵也發覺了:「咦?路家妹子,你怎麼在這裡?」

    她早就在這裡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遞過香袋:「胡公子把這個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來的。」胡公子慌忙檢查自己的腰間,見果然是自己丟了東西,忙接過香袋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丟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臉一紅,低頭又勸:「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話還未說完,茶攤內又是一聲巨響,那紅衣男子身邊的跟班踢翻了茶爐子,銅製大茶壺丟在地方,灑了一地的滾水,反而燙到了他的腳,疼得他捧住腳丫子大聲嚎叫。

    「吵什麼?!」紅衣男子大喝一聲,便有人將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便盯著南燈冷笑:「王法?你居然問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聲嘎然而止,「我告訴你!順天府的班頭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兒吃酒!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牛老虎是什麼人,說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規矩的人是你!」

    南燈怒道:「我怎麼不守規矩了?!這地方又不是你的,憑什麼要我孝敬銀子?!這裡一桌一椅都是我親手打的,鍋碗米面也是我花錢買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沒礙著誰,你的人卻天天來吃白食,攪得我不得安寧,現在居然還有臉收什麼平安費?!我告訴你,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猙獰起來了,紅玉緊緊挨在他身邊,眼中閃著害怕的淚光,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牛老虎冷笑道:「口氣真大呀……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皇城腳下,是你想擺攤就擺攤的嗎?!那你怎麼不到正陽門大街上挺屍去?!若人人都像你這樣,豈不是亂了套了?!這幾條街都是我的地盤,我是為了大傢伙兒的平安,才這樣勞心勞力的,你到別的攤子上問問,誰不是乖乖交了銀子求平安?好心沒好報!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給我滾蛋!」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十來個大漢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給錢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燈死死地瞪著他,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要抄傢伙,紅玉慌忙攔下他,衝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爺,並不是我們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兩,實在太多了,已足夠租一年的正經店面,我們小本生意,哪有這麼多錢?求您高抬貴手,等我們賺了銀子……」

    「等你們賺夠銀子跑了,我找誰去?!少給我耍花樣!」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爛桌爛凳,還有散在地方猶帶熱氣的點心,眼角瞥見攤子邊上還有春瑛他們三個沒被嚇走,便瞪了他們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閒事是不是?!」

    胡公子聞言皺了皺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們二少爺身體不適,才會借這裡歇歇腳,你少胡亂罵人!這是皇城腳下,你當自己有幾斤幾兩?竟敢口出穢言,當心閃了舌頭!」

    牛老虎雖橫行慣了,卻也知道京城中多貴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見胡公子身上穿的還算華麗,雖然只帶了一個小廝,也沾了點富貴的邊,若真有什麼背景,可是麻煩得很。他心煩意亂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縮到胡公子身後,假裝跟他們主僕是一夥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將目光收回,望向南燈夫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今兒是最後一天,若天黑前還不能繳上銀子,你們就給我滾吧!不然我的人見一次砸一次!」說罷轉身就走,那十來個跟班呼啦一聲,便都不見了蹤影。

    紅玉怔怔地軟倒在地,南燈卻憤怒地嘶吼一聲,轉眼望著自己親手佈置的小茶攤,滿目狼籍,只覺得心口的怒火快要迸出來了,他狠不得將那些人都打個稀巴爛,哪怕是被他們圍著打死了,也強過現在被欺壓得喘不過氣來。

    「紅玉姐姐……」春瑛小心地叫了聲,紅玉猶帶淚痕地轉過頭,似乎還沒認出她來。春瑛左右瞧瞧,便湊了過去,扶紅玉起來:「你忘了?我是春兒,上回你在周大娘家的時候,我們還見過呢。」

    紅玉想起來了,勉強笑道:「原來是路家小妹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只是偶爾路過。」春瑛打量了南燈幾眼,「你們沒事吧?」她又幫著把一張長凳扶起來。

    「不用忙活了……」南燈忽然道,「我拿不出那二十兩銀子,遲早會被人再砸一遍的……」紅玉眼圈一紅,掩面蹲下哭起來。

    春瑛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安慰道:「南燈大哥,你別灰心,人生總有希望嘛,這裡不能擺攤,那就到別處去好了。京城這麼大,難道那牛老虎還真的能管全了不成?他又不是官府的人。俗話說得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對不對?」

    南燈自嘲地笑笑:「我們都搬了六七處了,從沒有在一個地方安穩地待過兩個月。只要消息傳出去,總有人來尋我們的不是。你當我們沒打聽過?別人開舖子的,一年也不過是十兩的平安費,到我們這個小茶攤頭上,就立時翻了一倍,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紅玉哭道:「他不能這麼待你……好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本是真心為他,才勸他那些話,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他本來就是那個性子,容不得別人有一點違逆,何況我又是他身邊的人。」南燈慢慢地擺好一張凳子,坐了上去,「原是我瞎操心罷了,他本是庶出,府裡又有嫡子,再胡鬧下去,遲早會出事的,我若是不說那些話,他遭了殃,我也逃不了,如今日子雖艱難些,也不算是絕路。咱們……離了京城吧。」

    紅玉一怔,接著便哭得更大聲了。

    春瑛咬咬唇,想起她那回在家門前哭求父親讓自己見母親一面,又想起紅玉的母親病重,至今未癒,若是她這樣走了,將來母親有什麼好歹,她可能都無法知道了,心便有些發酸。

    胡公子與墨涵在一旁遲遲未走,見狀也為他們難過,胡公子問:「若是賢伉儷交了那二十兩,就能留下,我願意幫這個忙。」墨涵吃了一驚,迅速轉頭看了他一眼。胡公子淡淡地道:「沒事的,墨涵,二十兩我還出得起。」

    「小的先謝過公子高義。」南燈面無表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但請恕小的不能接受。」

    這回胡公子與墨涵都吃驚了,後者忙問:「為什麼?!我們二少爺可是一片好心!」

    南燈聽了那熟悉的三個字,頓了頓,才道:「公子雖是好心,但我們夫婦與公子素昧平生,怎麼能平白收這麼多銀子?請您打消了這個主意吧。」

    胡公子沒說什麼,墨涵卻不樂意了:「好心幫你,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的,你當你是誰?!」

    南燈沉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一言不發。紅玉擦乾了淚水,才向胡公子福了一福:「外子並不是有意頂撞公子,還請公子恕罪。只是這銀子……若小的夫婦今日收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日後總想著有人給銀子,就再也沒法挺直腰桿做人了。」說完也跟著丈夫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胡公子發了一會兒怔,才攔住猶在忿忿不平的墨涵,對南燈夫妻道:「原是我欠考慮了,若我不是送銀子,而是借呢?我並非狠心的債主,兩位盡可慢慢還錢,利息也可照付,那樣你們就沒佔便宜了,不是嗎?」

    紅玉眼中一亮,望向丈夫,南燈卻緩緩搖頭:「這本就是別人故意為難,即便交了銀子,他們也會想出別的方子逼我們走,只怕連本金都還不了。多謝公子好意,只是……」

    「我說你們怎麼都這麼磨唧呢?!」春瑛忍不住插嘴,「紅玉姐姐方才不是說,二十兩足夠租一年店面了嗎?乾脆在城裡另找個地方——二少爺再霸道也沒法管到這麼遠——到時候租個正經店面,胡公子的錢就算是入股的,平時由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經營。我記得元宵時你們生意極好的,等將來賺了錢,胡公子可以拿回銀子,又有分紅,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也不用被人趕來趕去了,不是很好嗎?」

    她左右望望,見他們都吃驚地望著自己,眼中卻閃著喜色,便有些得意地挑挑眉:「這個主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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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5:38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五、合夥

    天空越發陰沉了,烏雲遮住了太陽,不一會兒粹精粼粿,嫪嫥嫖嫭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路上行人爭相走避榴榞構榭,斡旖旗暝一時間,街道已空了大半。

    南燈夫妻的小茶攤處熐熂熉熗,緒緅綬綽用竹竿支起了薄薄的棚子,原是為了遮擋日頭用的踀跽跼踄,漷滯潃漱現在勉強遮雨,偶爾還會漏幾滴下來,地上滿是泥水。棚中只剩了南燈夫妻、胡公子主僕與春瑛五人,圍著一張桌子,低聲說話。

    春瑛見他們雙方都在沉默,不由得有些著急:「我說,你們究竟同不同意這個法子?好歹給個話呀!」

    南燈低頭站在一邊,道:「既是要換地方,又何必再向這位公子借銀子?只要那些人不來騷擾,我們夫妻便定可將生意做起來。我們這樣的小本生意,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公子一見便是大戶人家出身,哪裡看得上這點薄利?」

    春瑛急了,不借銀子,憑他們哪裡有本錢去租店面?在外頭擺攤,又沒有靠山,還不是任由人欺負嗎?這胡公子家裡既然是皇商,在京城應該也是有點勢力的,有他在前面擋著,對他們也有好處呀,這南燈小哥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

    紅玉似乎也有同感,焦急地看著丈夫,想勸卻又覺得為難。

    那邊廂,胡公子還未說話,墨涵已不樂意了:「你當我們有錢沒處花呀?不過是二少爺仁善,才願意借你銀子,助你一把。什麼入股開店的,這樣的小茶攤,我們胡家幾時做過?讓人知道了,反倒要笑話二少爺小氣。若你惹了什麼事,或吃食上出了毛病,豈不是連累了二少爺的名聲?!」

    胡公子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墨涵!你在胡說什麼?!」

    墨涵縮縮腦袋,但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只是實話實說,二少爺,若你只是借人二十兩銀子救急,老爺夫人知道了,不過說你兩句,可若你拿銀子出來與人合夥做生意,不用老爺說話,夫人便先怪你了,這又何苦?」

    胡公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只要你不說,就當我在外頭請客吃酒花用了,老爺夫人又如何能知道?」墨涵嘟起了嘴。

    南燈見狀便道:「原是路家小妹子一片好意,我們夫妻本不欲麻煩公子的,等雨一停,我們便收拾東西走人,橫豎也是搬慣了。公子的恩義,我們夫妻絕不敢忘,銀子卻是不必了。」

    「相逢便是有緣,賢伉儷有難處時,我恰好在場,怎麼能袖手旁觀?」胡公子不贊成地望著他,「你即使不在乎被人逼走,也當為你家人著想,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你們還要過到什麼時候?我並非施捨,你為何不受呢?」

    南燈沉默不語,胡公子又勸道:「其實我想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心思。不瞞你們說,我在家中也是庶子,上頭有嫡母嫡兄,雖有父親疼愛,終究是不得自在的。我在家中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卻聽到你所說的那位活得如此……張揚,心裡也為他日後擔心。他辜負了你這樣的忠僕,我便替他助一助你。或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我只是……」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春瑛左右看看,見現場氣氛有些沉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便隨手拉過一張長凳往面前一放,坐上去道:「我覺得你們都想太多了,真叫人鬱悶!」她對南燈道:「胡公子想借銀子給你,你不想受,是不想受人恩典?你覺得自己換個地方干也是沒問題的,對不對?可是沒有銀子,你們到了別處,也依然只能在路邊擺小攤,哪裡沒有流氓地痞?就算二少爺不找你們麻煩,你們也夠麻煩的了。天天日曬雨淋的,紅玉姐姐也受罪,若是有了鋪子,就舒服多了,正經做生意,那些流氓若是太過分,官府的人也不會不管的,不然還有誰肯做生意?」

    南燈低著頭不說話,春瑛又轉向胡公子主僕那邊:「小茶攤的生意對公子家來說,當然是蚊子肉,可是蚊子肉再少,它也是肉啊!公子不是說在家不自在嗎?想必用錢也受約束吧?南燈大哥他們手藝很好,不論在哪裡擺攤,都有很多客人上門的,正經開店做生意,每個月起碼也能賺個幾兩,公子出門請朋友吃個飯啊,買點東西啊,手裡也能多點零花。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家裡了,公子就當賺外快吧。」

    「外……快?」胡公子沒聽明白,春瑛咳了一聲,道:「反正就是個收入吧,這比白借二十兩銀子出去強,二十兩對您來說算什麼呀,花了就花了,過個一年半載地收回本錢,還能繼續分紅,家裡人又不知道,不是很好嗎?」接著她又瞥了南燈一眼:「南燈大哥心裡也不要有負擔,胡公子入股不是白借銀子給你的,是要你替他賺銀子。你把生意做好了,把胡公子的本金還了,讓他多得些分紅,剩下的銀子就都是你和紅玉姐姐的,不是比現在擺小攤強得多嗎?」她又朝紅玉擠擠眼:「姐姐家裡生姐姐的氣,不就是因為南燈大哥落魄了嗎?等你們有錢了,他們一定會消氣的。」

    紅玉眼帶希翼地看著南燈,南燈與妻子對視片刻,神情終於放緩,胡公子便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小店的經營便全由賢伉儷作主,我只等著分紅就好。」墨涵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胡公子便對他道:「不怕,今日剛吃了踐別酒,原本要送的盤纏,李敘退回來了,就拿那個頂上吧。」墨涵不說話了,胡公子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綢袋,道:「這裡是三十兩,原是在家裡過了明路的,二位暫且收下。既是要開店,自然要做得好些,銀子多了,也好周轉。」

    南燈沒再推拒,既然是入股,二十兩與三十兩也沒什麼分別,只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定要好好做出個樣子來,才不會辜負了這幾位好人,也不會辜負了自己的抱負。

    春瑛見他們達成了共識,只覺得心情暢快,見外頭雨勢不小,他們幾個人一時半會兒的走不掉,便索性提起了實質性的問題:「咱們討論討論吧,在什麼地方開店,才能避開那些傢伙?」她轉頭問南燈:「南燈大哥跟在二少爺身邊那麼久,知不知道他都在什麼地方活動?」

    南燈還未說話,紅玉已笑了:「春兒妹子,你這樣說府裡的主子,當心叫管家娘子聽見了罰你。」

    春瑛撇撇嘴:「怕什麼?我早就看過了,這裡除了我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雨聲這麼大,即使是外頭有人經過,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而且,要是真有人經過,我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了。」這個茶棚子就是用四五根竹竿撐起來的,周圍的情況一目瞭然。這樣的環境,比什麼酒店包間都安全。

    胡公子笑道:「從前我就覺得小妹子機靈,說話行事都不像個孩子,如今看來,竟又添了心思縝密,真真了不得。」

    春瑛聽了挺高興的,不過她還沒忘了正事:「到底選什麼地方好?」

    南燈道:「右安門外南邊草橋一帶,聽說花農極多,槐樹斜街的花市也極熱鬧,我小時候有位姑母嫁到那邊,如今雖然去世了,還有親戚在,不如搬到那裡去,趕集的時候,生意應該不差。」

    右安門外卻離得遠了,紅玉有些猶豫。胡公子道:「那裡雖熱鬧,來往的多是平民百姓,真正掏銀子吃飯的人卻不多,且又人生地不熟。我有個主意,你們做生意,原是怕別人來鬧事,只要那人不來,你們就不必擔心了。我有一位友人,原是李氏本家,聽說族長家在隆福寺附近有幾家鋪面,正要出租,你們索性去租一個下來,慶國侯的二公子即便知道,想必也不敢去鬧事的。」

    春瑛聽了頓覺大妙。二少爺既然是要打家產的主意,就一定不敢鬧到族長面前,南燈和紅玉以後再也不用怕了!不過她又有些擔心:「那位族長會不會不肯租給你們呢?」

    南燈眉頭一皺,紅玉咬牙道:「少不得要求大少爺一回了!」這也許是他們夫妻平生最好的一個機會。

    胡公子雖不知道他們在煩惱什麼,但慶國侯府的風聲,他也略聽過些,便道:「索性我去找人辦交涉吧,既是入股,總不好除了付銀子,便什麼都不干吧?」

    小兩口對視一眼,齊齊向他下拜,胡公子忙扶起他們:「以後便算是合夥了,賢伉儷不必如此。」

    墨涵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爺言笑晏晏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嘀咕:「這叫什麼事呀?大少爺做的可是上萬的生意……」

    春瑛聽了,偷偷笑了笑,心裡卻在思考,這家小店該賣些什麼菜色呢?可惜她這幾個月只存下不到一兩銀子,不然定要摻一腳的。

    又過了一會兒,雨停了。胡公子留下姓名地址與聯絡方式,便帶著墨涵離開,春瑛幫著南燈紅玉夫妻倆收拾東西,送回他們住的地方,才發現原來他們就住在附近的胡同裡,大概也是住習慣了,想著方便從後街一帶打聽消息吧?因天色已晚,她不敢耽擱太久,便急急回家去了。

    才一踏進院子,便看到崔寡婦在門口徘徊,一見她便走上來拉人:「快!等你許久了,快過來呀!」

    春瑛莫名奇妙:「什麼事呀?」她們好像不熟吧?

    被崔寡婦拉進了她家屋子,春瑛眼前一晃,望著坐在床邊的崔家姑娘,有些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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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六、崔姑娘的懺悔

    崔家姑娘如今是大變樣了。她頭上梳的整整齊齊的鬟兒,倒有三四根金鑲玉的掐絲簪子在上頭,兩隻耳墜上的珍珠兒一晃一晃的,比路媽媽珍藏的那一對絲毫不差。身上穿著桃紅絹紗衫兒,白色松綾裙子,腰間繫著大紅汗巾,上頭隱隱有銀絲閃動。臉上敷了好脂粉,細細描畫,襯得她的容貌比從前素顏時又勝了三分。

    她一見春瑛進門,便激動地站起身:「春兒妹妹!你回來了?!」

    春瑛醒過神來,隨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幾時回來的?今兒放假麼?」

    崔姑娘有些拘謹地抿了抿髮鬢:「啊……是……浣花軒裡有兩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補人的時候,見我平日還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說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爺恩典,回家見見娘。」

    「崔嬸病了?」春瑛看了看舉止正常的崔寡婦,絲毫沒發現她有生病的跡象。

    崔寡婦訕笑道:「只是頭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這麼說的。」

    「哦……」春瑛點點頭,笑了笑,「機會難得,你們好好說說話吧,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說罷就要出門回家,已經快到做飯的時候了呢。

    「春兒妹妹!」崔姑娘上前幾步拉住她,「你……你別走……」頓了頓,紅著臉說:「咱們說說話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這個時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為什麼?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紅,慢慢跪了下來。

    春瑛嚇了一跳,忙扶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可崔姑娘始終不肯起身:「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了……」

    「說什麼呢?誰惱你了?快起來呀!」春瑛著急地抬頭看崔寡婦,「崔嬸,你快幫著扶一把。」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有力氣!她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崔寡婦沒有幫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淚,便緩緩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錯……曼兒本就是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好氣了,乾脆避開,發狠道:「你們這樣是要折我的壽吧?我幾時得罪你們了?!」向外頭瞥一眼,似乎已經有人發現這裡的動靜,馬嬸正從自家屋子的窗戶內探頭出來張望,她那兩個調皮兒子也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劉喜兒開了窗戶,正斜眼看過來,連她老娘也撐起了窗子向外張望。

    崔寡婦站直了身體,抹淚勸女兒:「起來吧,別叫春兒生你的氣。」

    崔姑娘含淚點頭,扶著母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哽咽著對春瑛道:「春兒妹妹,當初是我不對。其實我騙了你,當日你得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我雖一時玩笑,求你把它讓給我,你卻是拒絕了的。你一直想著要進府去,怎麼會願意把差事讓給別人呢?」

    春瑛心中一凜,忙安靜下來,聽她的下文。

    「後來你病了,我一聽說你興許沒法進去,就千方百計地把差事頂了下來,關大娘來領人時,我甚至還洩了你的底,害你丟了差事,我是豬油蒙了心了,我該死……」崔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本不敢求你原諒,只是……我實在是不得已。你興許已忘了,我自小沒了爹,娘兒倆相依為命,又因沒有差事在身,每月分得的銀米,俱是最少的,若不是多虧了諸位叔伯嬸子們接濟,還不知會怎樣呢!可叔伯們並不是個個都像路大叔一樣好心,我娘性子軟,又不敢得罪人,怕耽誤了我,竟受了許多委屈,外頭人不知道,只當我娘是壞人,嬸娘們也漸漸遠了她,我看在眼裡,真真難受……」

    崔寡婦嘴一抖,轉身衝到床邊低聲哭起來,崔姑娘也軟軟坐倒在椅上,掩面低泣。春瑛有些心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訕訕地道:「我娘……其實也沒壞心……」

    「路嬸是個好人。」崔姑娘抹了抹淚水,「即便別人怎麼說我娘的壞話,她也沒攔著路大叔送東西過來。若不是她誤會我害了你,我們兩家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春兒妹妹,我也不瞞你,這些年我滿肚子都是委屈,我們娘兒倆被人在背後戳了無數次的脊樑骨,走在路上,總有人說我娘是狐狸精,我娘不敢出門,我替她在外頭採買東西,多走一步路,便有人笑話沒規矩,朝人笑了一笑,便被人說是想要勾引人……滿院裡除了你,還有誰願意跟我說話?可我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娘也是受人欺負,為何人人都要怪她?那王老三是個潑落戶,隔三岔五地來逼我娘,也沒人出聲,我若再不想法子進府找個靠山,我娘就要被他害了!」

    這話聽得春瑛心中更酸,想想這崔姑娘也只有十三四歲而已。當初剛認識她的時候,因她個子比自己穿越後的身體高,行動又沉穩,總有種姐姐的感覺,但現在坐在椅子上,自己居高臨下,才發現她其實還是個小女孩,沒有了父親的庇護,小小年紀就要保護母親,支撐家庭,實在很不容易。

    春瑛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別哭了,那都過去了,如今不是很好麼?你有了差事,家裡也寬裕些,崔嬸也能享點福了。」

    崔姑娘哽咽著抬頭道:「這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卻是我搶走了妹妹的福氣,這本該是你的才對……」

    「這話說得糊塗!」春瑛笑道,「進府的人多的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出頭的。我就算進去了,也沒你幹得好,你能升上去,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其實……其實我那時候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會,就算進去了,也做不好的,崔姐姐替我進府,實在是幫了我的大忙。」

    崔姑娘忽地一抖,咬咬唇,問:「妹妹真是這樣想的?」

    「當然啦。」這絕對是真心話。

    崔姑娘眼圈又紅了:「終究是我害了妹妹……我聽說前兒兩位小姐選丫頭,妹妹也去了,誰知卻先有多姑娘鬧事,接著又被馮蓮姐擠兌下來。若不是當初我搶了你的差事,妹妹又怎會受這個委屈?」

    春瑛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事兒我聽娘說過了,那多姑娘就是吳婆子的女兒,對不對?上回我娘跟吳婆子吵架,害她被徐大娘革了三個月銀米,她是懷恨在心,跟你有什麼關係?而且我根本就不想要那個差事,早在蓮姐開口前,我就已經被勾了名兒了。」

    「可妹妹已經連著兩回錯過好差事了……」崔姑娘低頭道,「若不是我……好妹妹,若我能在浣花軒裡給你尋個差事,你……你覺得怎麼樣?」

    「浣花軒?」春瑛想了想,記得那是三少爺的住所,忙道,「用不著用不著,你就算升了職,也還差得遠呢,別操這個心了。」

    崔姑娘有些吃驚:「可你不是一直很想入軒麼?滿府裡除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算三少爺跟前最好當差了,活不重,又常有賞賜,你那時候說起,總是一臉艷羨,自從得了差事,就天天在我面前說起,我說笑著要你讓給我,你還差點翻臉呢。」

    春瑛笑了笑:「那是以前了,現在……我過得很好,進不進府也無所謂啦,外面的生活其實更舒服呢!」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更愛自由,遠勝於對豪門生活的嚮往。

    崔姑娘沉默著不說話,春瑛瞧瞧天色,真的不早了,忙道:「我還要做飯呢,曼姐姐跟崔嬸慢慢聊吧,以後有空就常回來。」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崔姑娘張了張嘴,但還是沒出聲,過了半晌,才紅了眼圈輕聲喊:「娘……」

    崔寡婦輕輕走過來,目送春瑛遠去的背影,勉強笑道:「傻孩子,春兒跟你和好了,你還哭什麼?」

    崔姑娘搖搖頭,哽咽道:「娘,你不懂……春兒心裡還在怪我呢……我也是進了府才知道……有些人,當面說的話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卻又是另一回事……與我一處當差的一位姐姐,見我替她給三少爺倒了一回茶,面上雖笑著說不在意,轉過身卻差點把我攆出府去。春兒也大了……你瞧她說話的口氣,哪裡還像當初的傻丫頭?她一直想進府,即便忘了前事,也不會全然改了主意。誰會覺得外頭的日子比府裡強?娘,你也在府裡當過差,自然知道裡面跟外頭,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崔寡婦難過地道:「那又能怎麼辦呢?罷了,只要我們問心無愧……」

    「可我不能問心無愧!」崔姑娘咬咬唇,「這是我欠她的!如今我過得好了,娘也不怕再被人欺負,她卻還在外頭混日子!」

    「那……」崔寡婦有些遲疑,「你就替她謀個差事吧?若是在你跟前,興許還能多照應些。」

    崔姑娘想了想,神色漸漸堅定起來:「對!我既然做錯了,就該彌補!」至少,她心裡的愧疚會少一點,別人對她的譴責也會少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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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七、紅燈記

    春瑛不知道崔家母女在她離開後說了什麼窪窫窬竮,慖慡慲慔因時間晚了,她立刻就衝到廚房去做飯粽粻綿緂,彰徹徶慺卻發現路媽媽與馬嬸不知幾時已到了那裡,正在忙活個不停蒞蓍蓁蒟,槆榹榕槍順便聊八卦。

    「來了?快幫我把菜給洗了!」路媽媽頭也不抬,抬手抹了一把汗銀銡銅銣,厬厭嘏嘎就一邊炒菜,一邊跟馬嬸繼續剛才的話題塺墁境墇,瑪瑲瑰瑮「你方才說那個胡公子跟西街口四老爺家的敘少爺是同窗?我記得敘少爺是庶出吧?他不是在族學嗎?」

    春瑛拿起裝菜的簸箕走到井邊,一邊洗一邊支起耳朵聽她們的話。

    「小時候是在族學,後來聽說學裡的先生將他薦給了另一位先生,就跟這位胡公子認識了。」馬嬸手裡剁著肉,又瞧了瞧大鍋裡的水,「油沒了,借你家的用用。」

    「你拿就是,在那邊呢。後來呢?我怎麼聽說這敘少爺要離京?」

    「聽說去年考中了秀才,可名次比起他哥哥敷少爺差遠了,先生也說今年鄉試他一定中不了,四夫人就叫他歇幾年再說。誰知他整日哭喪著臉,還在外頭閒逛,聽說還常常喝醉。你說,那敷少爺可還在備考呢!人人都說他必定高中的,怎麼能被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帶累?!因此四夫人就給了敘少爺一筆銀子,叫他往南邊看莊子去,省得在家裡胡鬧。」馬嬸忽然伸過頭去,壓低了聲音,「我聽他們家的婆子說,其實就是分家的意思,給他一點產業,遠遠地打發了,省得礙眼,往後他在南邊要做什麼,都跟他們家不相干。」

    路媽媽手上一頓,睜大了眼:「那敘少爺可還不到十八歲呢!不是說四老爺臨死的時候,交待了要等他娶了妻才分家麼?」

    馬嬸嗤笑:「四夫人又沒說要分家,只是見他學業不成,叫他幫家裡打理一下產業罷了。這位夫人雖不是官太太,心計是不差的,絕不會叫人拿住把柄,你操什麼心哪?」

    路媽媽撇嘴道:「誰操心來著?不過見那敘少爺從小沒了親娘,不到十歲又喪了父,如今還要被打發得遠遠的,覺得他有些可憐罷了。」說完又罵春瑛:「還沒洗完?菜都爛了!」

    春瑛正聽得入神,聞言忙應了一聲,快手快腳地將髒水倒掉,拿著菜進廚房。

    馬嬸還在那裡說:「有什麼可憐的?這是他的造化!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平安無事長了這麼大,還考了功名,如今馬上就要分家出去,又有產業在手,銀子也不少他的,四夫人和敷少爺待他不錯了。你瞧瞧其他幾房的庶出少爺們,有幾個有他這樣的福氣?」頓了頓,頭往春瑛的方向點了點:「你家春兒請進來的那個胡少爺,聽說也是個庶出,親爹還在呢,寵得跟什麼似的,天天帶著到處去,正房夫人跟嫡長子都恨不得撕了他!瞧著吧,聽說那胡家老爺身上不好,若是有個好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

    春瑛忙問:「真的嗎?胡公子在家裡真的那麼難過?」那他跟南燈夫妻合夥,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快燒菜!你問這個做啥?!」路媽媽又罵了過來,但她也有些好奇,「弟妹,那胡公子在家真是這個境況?外頭倒是瞧不出來,他身上穿的、用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馬嬸得意地揚眉道:「我說的話,你還不信麼?四房的幾個婆子都知道的,他們家跟胡家也有往來。聽說這胡公子的生母原是自小侍候胡老爺的丫頭,幾十年的情份了,生了兒子後就直接抬舉成了姨娘,一直都沒失過寵,雖然人還算本份,可那胡夫人哪裡能饒過她?隔三岔五的總要鬧上一場。胡公子是庶出,就算再得他爹的寵,等沒了靠山時,還是不任人欺負嗎?」說罷便朝春瑛擠擠眼:「好春兒,你是個老實的,別往那胡公子跟前湊,不會有好結果的。」

    春瑛呆了呆,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不等她說話,路媽媽已開了口:「說什麼呢?!春兒才多大?你就這樣胡說?!」馬嬸訕訕地笑了笑,忙把鍋裡的蔥花豆腐炒肉末盛上碟子,捧了出去。

    路媽媽小聲嘟囔兩句,便對春瑛道:「別聽她的,那胡公子幫過咱們的忙,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接著頓了頓,「不過他雖是庶出,到底是貴人,跟咱們不是一路的,往後你也不必親近他。」

    春瑛遲疑地應了,想了想,還是把路遇南燈夫妻並為他們與胡公子牽線合夥之事說了出來,路媽媽便笑道:「這原是好事,只別讓外人知道了,省得紅玉的爹又去尋麻煩。」

    春瑛點點頭,又小心地問:「娘……他們合夥做生意……我們……要不要參與一份?」

    「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當我們有錢沒處使?哎?已經熟了,怎麼不放鹽?!」路媽媽急急拉開春瑛,往鍋裡放了鹽,然後瞪女兒一眼,「怎麼糊里糊塗的?快去擺碗筷!」又搶過鍋鏟。

    春瑛縮縮脖子,轉身要出去,又被母親叫住。路媽媽猶豫半天,瞥了崔家屋子一眼,才低聲道:「不管崔家人說什麼,你往後都不要離她們太近了,她們不是好東西!」

    春瑛笑道:「娘,你這是偏見,雖然她們是自私了點,但她們也不容易嘛。」

    「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路媽媽冷笑一聲,「可也沒見人人都會當白眼狼!誰知道她們幾時又會在暗地裡捅咱們一刀?」說罷自顧自地炒菜去了。

    春瑛走出廚房,望向左近的崔家小屋,昏黃的燈光映出窗後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緊挨著坐在一起的身影。崔姑娘不知說了些什麼,崔寡婦忽然哭了起來,女兒安慰母親,母親輕撫女兒的頭,兩人低語切切,依依不捨。不一會兒,崔姑娘便起身收拾東西,大概是要準備回府了。

    春瑛調頭往自家屋子走去。不管這崔家母女是好人還是壞人,都與她沒關係了,崔姑娘要在府裡打拼,而她,還要在府外為了一家人的自由生計努力呢。

    開店的事沒幾天就有了准信,舖位已經租下來了。胡公子擔心家裡人會知道,便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托了他朋友李敘的一名長隨,去找李氏族長的管家交涉。因李敘南下,這名長隨全家都在京裡,不想與家人分離,便沒有跟去。他沒了差事,巴不得替胡公子跑這個腿,好得幾錢辛苦費,不料才辦好沒兩天,他就被主人家派到鄉下去看守莊子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鋪子位於隆福寺附近,店面不大,春瑛估計約有二十來平方米,店後有一個廚房,又有一個五六平方米大的小院,一口水井,旁邊是兩間小屋。這裡上一手是麵店,倒有許多現成的材料,灶台廚具一應齊備。南燈夫妻商量了,便決定退掉胡同裡的屋子,搬到店後去住,節省些花費。

    南燈徵求過胡公子的意思後,決定將小店命名為「紅燈記」,春瑛知道後,囧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接著紅玉又定了菜譜,種類不多,除了招牌的桂花酒釀圓子,就是陽春麵、炸醬麵,外加白面饅頭與蔥油餅。

    若是街頭小食攤,這幾樣菜色倒還罷了,開店卻顯得有些少。胡公子抽空路過了一回,建議多添幾種菜式,不然就專做一兩種拿手的,才好打響招牌。他來去匆匆,卻讓南燈與紅玉煩惱了許久。小兩口本就不是做慣廚活的人,能做幾樣麵食,已是難得,哪裡還有主意?

    春瑛知道後,特地坐在店前觀察了半日,又問了許多人,終於總結出這一帶人流的特點。

    隆福寺本是一處香火頗盛的寺廟,周圍有不少居民與商家,每逢九、十兩日有廟會,賣的東西從古玩字畫、綾羅綢緞到花鳥魚蟲,無所不包,小吃攤自然是少不了的,平民百姓似乎也更習慣在這種地方吃東西,而附近有名頭的食肆,接待的則多是有錢的客人。在這種情況下,紅燈記本就是小店,若賣的還是小吃攤上的東西,價錢又不能提得太高,只怕賺不了什麼錢。

    於是春瑛對南燈與紅玉道:「小店地方小,桌椅擺設都是便宜貨,又沒有雅間,那些有錢人是不會來的,只好吸引手頭有些小錢的客人,小康之家的那種。他們去上香,若不想花大錢去酒樓,又想吃得乾淨點豐盛點,就會到紅燈記這樣的小店來。因此我建議,多想幾個菜色,要便宜實惠,又好吃,份量還要足的,做得乾淨點,要讓他們覺得在這裡吃比別處強。」

    她非常大方地貢獻出自己這幾個月琢磨出來的菜譜,包括豆筋燉肉、肉末燒茄子、香椿炒雞蛋、排骨蘿蔔湯什麼的,又說:「端午馬上就要到了,若一時想不出新菜色,不妨多做點粽子賣。除了常見的豆沙、豬肉、棗子餡兒的,還可以做些紅豆、綠豆、松子兒、核桃,大的做夠一碗飯的份量,小的就一口一個,讓人吃一串兒去。對了,若有蓮子、火腿和鹹蛋黃,也可以用上。」她一擊掌:「說起紅豆綠豆,倒提醒我了,喝綠豆湯現在不是正合適嗎?早起先做好一大鍋,慢慢地賣,後院有井,湃進井水裡還能涼快些呢!」

    南燈聽得頭都暈了,倒是紅玉細心地一一記下,又另外添了豬肉餛飩與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笑道:「這兩個我在家時倒是常做的,謝謝妹子提醒了。」細細一數,已有十來種菜色,很可以見人了,她十分欣喜,又有些犯愁:「若我們做不來怎麼辦?」

    春瑛擺擺手:「都是很簡單的菜,就是材料麻煩點,你們先從容易的做起,練個兩三回,也就行了。只要記得做菜時盡量做乾淨些,碗筷都用開水燙過,洗碗碟的水要勤換,地面要時刻保持乾淨,不要有積水,還有,南燈大哥做菜時要記得戴帽子,多洗手,生病的時候千萬別下廚……」不知不覺地,她把自己穿越前學到的飯店經營常識都說出來了。

    南燈覺得有道理,非常認真的記下,但又有些疑心:「小妹子怎麼好像很熟悉似的?我記得路家從前沒經營過食店呀?」

    春瑛一窒,乾笑幾聲:「我都是聽別人說的,聽別人說的……」見南燈雖然半信半疑,卻沒繼續追問,她才暗暗鬆了口氣。反省一下,她似乎對這件事太過熱心了,又不是她開店,那麼積極幹嘛?

    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期望。現在沒有錢入股,但如果她能多出幾個好主意,那南燈和紅玉會不會因此給她一點獎勵呢?就像舅舅那樣,自己提出的幾個計劃為他賺了錢,他也會大方的給獎金。

    等到她的銀子多一些,她就可以投資進來,也入上一股,也許利潤很薄,但長年累月積下來,也會有不少吧?

    她懷著這樣的憧憬,幫助南燈與紅玉一點一點地練熟了十來樣菜色的做法,接著,在某個良辰吉日內,「紅燈記」開張了。第一天正趕上廟會,人潮群湧,生意興隆。

    她站在店門旁,看著客人一個個走進店中,心裡無比歡喜。

    而在同一個時間內,慶國侯府東南角的浣花軒裡,崔曼如手裡捧著才泡好的香茶,避過幾名大丫環,輕輕走進了三少爺所在的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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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6:38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八、忽如其來

    紅燈記的生意相當好。

    起初人們只是在逛廟會時,想找個地方吃飯,見這家新開的小店位置還算便利,放在店門口的「每日特價」菜牌上寫的價錢又便宜,才走進來試一試。結果發現東西味道不錯,店面整齊乾淨,老闆兩口子年輕秀氣又招呼周到,大熱天裡吃得滿身大汗還可以叫一碗涼快的綠豆湯,臨走時帶上一串小粽子,什麼餡兒的都有,拿回家去哄孩子最好不過了,有那計劃出城遊玩的客人,也可以買上幾個有肉有鹹蛋的大粽子,又好吃又方便。

    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人知道紅燈記的大名,回頭客也漸漸增多,最忙的時候,不但春瑛要來幫把手,南燈與紅玉還不得不雇了個手腳麻利的婦人來洗碗。一個月下來,除去種種花費,居然有八九兩銀子的純利,這還是扣掉半年租金後得到的數字。

    五月的最後一天,小店打烊後,南燈關上門板,與紅玉、春瑛齊齊圍坐在店內的一張方桌旁,對著桌面上的碎銀與銅錢,一句話沒說,卻都發自內心地高興。

    紅玉將帳本放在桌面上,道:「這裡一共八兩七錢二分銀子,還有三百多個大錢,是我們這個把月來淨賺的。」

    春瑛深吸了口氣,止不住臉上的笑:「這還是頭一個月,如果以後都有這麼好的生意,那只要再過三個月,就連本都賺回來了!」

    南燈忽然站起來,衝到後院方向,對著天井呆站著,呼吸漸漸加重。

    紅玉吸了吸鼻子,輕輕走過去,道:「燈哥……你很高興吧?」南燈緩緩回過頭來,握住她的手,夫妻倆對視著,眼中都湧出了淚水。

    春瑛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地低頭盯著桌上的錢瞧。這銀子成色似乎不太統一呀,而且大小形狀也太參差了,有的銅錢居然還生著銹,生銹的錢上寫的都是「永嘉通寶」,但她記得現在通行的應該是「順安通寶」才對……

    過了至少一盞茶的功夫,南燈與紅玉才雙雙回轉,後者微微紅著臉,對春瑛笑道:「妹子別見怪,你燈大哥是太高興了。我們……」她頓了頓,「擺了這麼久攤子,也沒賺過這麼多錢……說起來妹子別笑話,從前在府裡時,這幾兩銀子,我們何嘗放在眼裡?等出來了,才知道生計艱難。可如今總算有了盼頭,這都是多虧了胡少爺的恩惠,也多虧妹子替我們牽線,又出了許多好主意。」

    春瑛傻笑兩聲,有些扭捏地道:「這其實也沒什麼……你們賺的錢多,都是你們努力勤快的結果,我就是……隨便……出了點主意。」其實她心裡不是這麼想的。紅燈記生意會那麼好,春瑛始終覺得,自己當記一大功,若不是廚藝有大幅度提高,又時不時帶點試做失敗的肉菜回家的話,也許老娘已經在埋怨她老是往外頭跑了。不過南燈與紅玉日日起早摸黑,這份辛勞也不能抹殺,所以她就謙虛一下好了。

    「你這丫頭!我知道你心裡高興得很。」紅玉含笑掐了她的小臉一把,回頭對南燈道,「明兒給墨涵小哥送個信吧?也得讓胡少爺來一趟,咱們好分紅利給他。」

    南燈點點頭:「正該如此。我方才就在想,既然賺了這麼多銀子,索性還上五兩,這樣只要再過五個月,就能還清了。紅利另外扣,咱們還能剩一些。不把錢還清,我心裡總覺得不自在。」

    紅玉有些遲疑:「若還了五兩,剩下的銀子怎麼夠使?不是說還要繼續試新菜麼?」

    「我們前前後後也賣了二十來種吃食,這還不夠麼?憑咱們夫妻二人,哪裡做得來?別貪多嚼不爛。」

    春瑛皺皺眉,勸道:「南燈大哥,這倒未必。這二十來種吃食裡,有一半是各色粽子,如今端午都過了,誰還吃粽子呀?而且你沒瞧見麼?到店裡來吃飯的客人,都愛吃啥?」

    她平時留意過了,粽子賣得好,是五月初那幾天的事,後來漸漸就少人買了,頂多有人在廟會時買來做乾糧。店裡賣的面、餛飩、餃子等麵食,數量其實和街上其他店裡賣的差不多,只有綠豆湯、飯和菜有比較多的人買。但消暑甜湯只有綠豆湯一種,很容易膩,菜色也只有那五六種,一天一個輪下來,遲早會厭煩的。如果他們只做廟會客人的生意就算了,偏偏回頭客裡,有許多是附近的居民,他們要保持吸引力,必須時不時推出新品才行。

    她將這些話細細說了,又道:「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不能再賣粽子了,紅玉姐姐不是想了幾個方便存放的菜麼?一菜一肉,或是兩菜一肉,配著賣給客人,又便宜又實惠。還有,綠豆湯太單調了,我正準備多添幾種甜湯呢,昨兒已經在家裡試做了芝麻糊,拿泡過的米和炒香的芝麻加水磨成漿汁,再兌了水煮開,好吃又容易做,回頭我把方子告訴你們。明兒燈大哥買點杏仁回來,我再試做杏仁露,可好?」

    她從前在舅舅家的小飯店打工時,策劃過好幾個項目,包括「夏日清涼甜蜜系列」、「秋天清補湯品」、「冬季滋補養生燉品」、「平價火鍋系列」以及「紅色歲月懷舊菜系」,保證一季一翻新,月月有驚喜,幫舅舅賺不少錢呢。當時她為了收集食譜,在網上看過不少資料,現在還記得一些,正好用上。

    紅玉聽了她的建議,也頗有興趣:「我聽說杏仁露可以養顏,不知大老爺們愛不愛吃?」

    春瑛歪歪頭:「不愛吃的話……那我想想別的吧……」

    「說起飯菜,天氣熱的時候,許多人都不愛吃飯呢,你上回說的涼面是好主意,可惜咱們?的面不好,不如想幾樣乾糧出來?」

    春瑛托住下巴苦想:「唔……乾糧……蔥油餅有了……油條……太膩……饅頭……對了,饅頭!」她一拍手:「要是有南瓜的話,將瓜肉搗爛了跟面揉在一起,做成南瓜餛頭吧?那應該是黃色的,還有點甜,我們可以叫它黃金饅頭!」

    紅玉笑道:「那加上白饅頭就是金銀了,若是把菜葉搗汁揉進面裡,做成綠色的,可不就是玉饅頭?這主意好,雖然是饅頭,人人都愛個好綵頭。咱們明兒就試,要做得好吃些。」

    她們說得興起,南燈卻有些興趣缺缺:「這都要花銀子的,慢慢來吧。我還是覺得……應該先還上一部分錢。咱們手頭畢竟有銀子。」

    紅玉不說話,春瑛便道:「燈大哥,胡公子是跟你們合夥,不是借銀子給你開店,即便還上了,他也還要分紅的。」

    南燈頓了頓:「可我不習慣欠人錢。」

    「誰說你欠他錢了?」春瑛笑道,「那三十兩是他的合夥錢,可不是借給你的。你若心裡不自在,就多努力一把,多賺些,讓他也多分一份。他家裡有錢,可每月能到手的不多,有這份紅利,手頭就寬鬆多了。這本是雙贏的好事,若你執意要還錢,豈不是讓他心裡存了疙瘩,疑心你還清了三十兩,就要跟他拆伙?」

    南燈猛地站起:「當然不是!我從沒這麼想過!」他握了握拳,臉漲得通紅:「他幫了我一把……即便還清了銀子,我也不會少他一分紅利!我只是……我只是……」紅玉忙安撫下他:「燈哥,我知你心意。那胡少爺在家也不容易,一下子拿出三十兩來跟我們合夥做小生意,若是叫他家裡人知道了,可怎麼好?早點還了銀子,也好叫他少些麻煩。」南燈漸漸冷靜下來:「正是如此。」

    春瑛縮著脖子,小聲說:「我知道了……」儘管如此,也沒有為了還錢耽誤生意的道理,她與紅玉一起勸了半日,總算打消了南燈的念頭,只把本月的紅利二兩送到墨涵手中,再轉給胡公子,幾日後胡公子又叫墨涵把錢送回來,說是繼續投在紅燈記,叫他們好好做,不忙還銀子。南燈皺了半天眉,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紅玉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便笑著拉上春瑛繼續研究新菜色去了。

    就這樣,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利潤已經升到了二十七兩六錢三分,客人中也多了幾位有錢的主兒,打賞成了紅燈記收入的一部分。在七月末,胡公子頭一回收下了分紅,還有第一份償還的本金。

    南燈與紅玉夫妻倆的生活條件改善了許多,當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衣料和食物回紅玉娘家時,紅玉的父親破天荒地沒有直接將他們掃地出門,還開恩讓紅玉跟她母親見了一面。

    春瑛遠遠看到他們進了門,也替他們高興,不過她心裡還有更高興的事。

    由於她對紅燈記實在勞苦功高,南燈堅持要付她辛苦費,足足有二兩!再加上她平時積攢的私房錢,已經有接近四兩銀子了。紅玉還說,以後她再有好主意幫紅燈記賺了錢,仍舊會再分一份紅利給她。

    這正是春瑛數月來夢寐以求的結果!她已經從紅玉那裡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侯府家生子的贖身錢,大丫頭是二十兩,成年男僕十五兩,僕婦十二兩,小丫頭十兩,未滿八歲的男孩是五兩。照這樣計算,再過幾個月,她就能存夠自己的身價錢了,而他們全家人要贖身,總共是六十二兩銀子。她現在距離這個目標還有很遠,但只要她繼續努力,遲早能達到的!

    她緊緊拽著裝有銀子的小布袋,高興地回了家。才進門,就看到自家母親與馬嬸站在院中,臉色複雜地盯著崔家的門。她放慢了腳步,輕輕走過去:「怎麼了,娘?崔嬸又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這才發現她已回來了,慢慢地道:「春兒,方才……關大娘來傳話,叫你……初十進府當差。」

    春瑛怔住了,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

    「三少爺院裡少了兩個缺,正好遇上府裡為二老爺一家挑人,就把你補上去了。」馬嬸瞥了崔家一眼,「我瞧著啊,大概跟那崔曼姐脫不了關係。方才崔寡婦還特地來說了一大通話呢!瞧她那個樣兒……」她小聲嘟囔著,自然不是好話。

    路媽媽沒理她,逕自對女兒道:「不管是不是她們薦的,你只管進去,這本來就是她們欠你的。」想了想,又有些喜滋滋地:「是三少爺院子裡的灑掃丫頭,這活兒不重,雖是三等,每月足有三錢銀子呢!又省了家裡的嚼用,你就進去享用幾年吧。」

    春瑛愣愣地看著母親的笑臉,手中緊握了那個錢袋,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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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二十九、入府

    天剛亮,春瑛打包好行李,吹熄了油燈。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她從自己的小箱子中翻出那個裝了銀子的小袋,摩挲著,咬了咬唇。

    為什麼?在她以為一切都會順利的時候,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召令?!她不是早就被以「不識規矩」為名讓徐大娘刷下來了嗎?人人都說是崔曼姐為了彌補她,特地為她求了恩典,可崔曼姐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早就說過不想進府了嗎?!

    春瑛想起崔寡婦那含淚卻滿臉欣慰的表情,還有馬嬸等人勸說母親與崔家和好的話,她心裡就忍不住想要發火。什麼叫做「扯平了」?什麼叫做「不欠」了?崔曼姐把自己弄進府去,才叫「欠」自己好不好?!自己又沒得罪她,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弄進火坑去?!她以為人人都像她那樣愛給人當丫頭嗎?!

    想到這裡,春瑛就滿腹委屈。當初自己做好心理準備要當丫環了,卻忽然被人涮了一頓,現在自己有了更好的賺錢方法,不想當丫環了,卻不得不聽從命令進府。這不是故意耍人嘛?!主人有什麼了不起?家生子不是人啊?憑什麼就要被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春瑛猶自在這裡忿忿不平,忽然聽到炕角傳來弟弟「吧嗚吧嗚」的叫聲,便將錢袋重新收好,放回箱底,仔細蓋上,才爬到弟弟身邊。

    小虎現在會走路了,整天邁著小短腿在炕上跑,跑得晃晃悠悠的,不過說話卻比較慢。春瑛記得以前的小堂弟才一歲就會喊爸爸媽媽了,現在的小虎卻滿了一歲半後,才能夠含糊不清地叫幾聲爹娘,連姐姐也只能喊成「賈家」。

    春瑛有時候想,這會不會是因為家裡人沒有好好教育的緣故?父親整天要工作,母親又忙著做繡品,自己即使有心教,當著母親的面也不敢做什麼,結果小虎智力開發得遲,連說話也不如另一個「小虎」利落。想想鄰居馬家的兩個小子,到今年快七歲了還只懂得到處玩,大字不識一個,劉家的兒子更是除了當姐姐跟屁蟲就什麼都不懂,春瑛無法想像自己的弟弟會長成那個樣子。

    看來弟弟的教育還是要上心啊,自己光顧著賺錢,實在太疏忽了。不過照現在家裡的情況,即使教了他認字,也只能給人當小廝,等到他們家脫籍,事情就好辦了,也許還能趕上七歲開蒙。

    路媽媽拿了一碗熱粥和兩個饅頭過來:「吃了吧,當心回頭沒力氣走路。」春瑛鬆開弟弟,接過食物,見那饅頭帶了淺綠色,便知道是昨天帶回來的「玉饅頭」試製品,神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路媽媽盤腿上炕,抱過兒子,道:「有什麼好沮喪的?我也弄不明白,即便你得了紅玉兩口子幾兩銀子,也不是月月都能得的,那店畢竟不是咱們家的生意,還不如進府當差穩當。你好好幹活,逢年過節老太太、太太見你勤勉,說不定會多賞你幾個錢,豈不比在外頭強?」她低頭拍開兒子伸向饅頭的手,繼續勸道:「那崔家母女做事,的確叫人看不慣,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就以為扯平了?哼!不過崔丫頭才進府幾個月,就有這個能耐,也不能小看了。你離她遠著些,見了面倒要好生敬著,可不能像那天似的,擺臉色給崔寡婦瞧,差點叫你馬嬸下不來台。」

    春瑛沒法讓母親理解自己的想法,只好忍氣應了一聲,又問:「盧嬸那裡,是真的不成了?」

    「不成了。」路媽媽示意女兒快吃東西,「王家人想插手進去,把你盧大叔的人都擠走了,你盧大叔沒法,只好點了於老實兩口子——就是元宵時你見過的那位於嬸家裡——他們一個兄弟在侯爺跟前辦事,侯爺就允了。你盧嬸還特地來跟我賠不是呢。」她歎了口氣,「你盧嬸真真是個聰明人,我只含糊說了兩句,她竟然能猜出咱們家有心投大少爺那邊去,她也說這是好路子,等大少爺分了家,小門小戶的可比在府裡輕鬆自在。」

    春瑛低頭吃粥,過了一會兒,才道:「爹那邊……娘多勸勸吧,這又不是什麼冒大風險的事,只要能脫籍,什麼法子都要試試的。」她把那錢袋掏出來往母親面前一推:「娘幫我收好了,別亂用,這是要存著預備贖身的。」

    路媽媽忙將錢袋收起:「你這丫頭,今兒明明是進府的好日子,怎麼說話做事都這麼灰心喪氣的?當心主子見了不高興,攆你回來!放心,家裡一切都會好的,你進了府,有事多跟你姐姐商量,用不著想家……」她忽然紅了眼圈,忙轉過身去擦。

    春瑛鼻子酸酸的,勉強吞下粥和饅頭,外頭已經響起關婆子叫人的聲音了。她放下碗,猛地抱住母親,又親了弟弟兩口,才紅著眼提起行李往外走。

    關婆子有些不耐煩:「怎麼這麼慢?!今兒進去的可不止你一個!我還要向太太回話呢!快走!」

    春瑛面無表情地瞄她一眼,回頭再看看母親和弟弟,便隨她出了院門。

    路媽媽抱著兒子直送出院子,遠遠瞧著女兒上了小車離開,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春瑛跟在關婆子身後,進了侯府後門,已有四五個小丫頭等在那裡。關婆子傲慢地掃視眾人一眼,叫了一個媳婦子點名,確定所有人都到齊後,才命她們隨自己到正院上房去。

    到了正院,關婆子恭恭敬敬地請丫環通報了太太,得到允許後,才把人帶到她跟前。春瑛和其他小丫頭一起跪在離侯府女主人五米遠的地方,只偷偷瞥見上面坐的是一個穿著絳紫披風、棕黃裙子的婦人,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脂粉不施,只戴了簡單的首飾,卻掩蓋不了身上的富貴氣息。她身後站著兩個丫頭,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長相倒是平平。其中一個似乎察覺到什麼,轉眼望過來,春瑛慌忙低下頭。

    關婆子笑著回報說:「回太太話,這裡一共六個小丫頭,都是才從家生子裡頭選出來的,這四個大些的正好給二老爺家的小姐使喚。」說罷又指了指春瑛和另一個小丫頭,「這兩個原是給三少爺備下的,因菊香與竹香出去了,浣花軒少了兩個人,小的怕三少爺不夠人使,便特地交待底下,選了人補上來。」

    安氏掃了那四個大的丫頭,無可無不可地命她們下去,便認真瞧起春瑛兩人來。

    左邊這個低眉順眼的,倒是個老實樣子,長得也端正,雖不出挑,看著卻是能做活的,再看一眼雙手,不是個嬌慣的人。安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再看右邊,長得倒還算俏麗,只是那雙眼睛怎麼不太老實?眼珠子轉啊轉的,打什麼主意呢?!再瞧那雙纖纖玉手,這是選粗使丫頭還是選狐狸精啊?!

    安氏拉長了臉,指了指右邊的丫頭,問:「這個叫什麼?」關婆子心中一慌,忙答道:「叫銀兒,原是漿洗房鍾二家的女兒,做得一手好針線。」她有些惶惶的,心想難道是她收銀子的事又叫太太知道了?

    安氏哼了一聲:「好針線?只怕她好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吧?」眼瞇了瞇,臉上已換了笑:「也罷,花姨娘前兒才抱怨說,她那裡缺人使喚,這個銀兒就給了她吧,省得別人說我怠慢了她。」說罷瞪了銀兒一眼:「好生侍候著!可別出了什麼錯!」

    銀兒臉色發白地望了一眼關婆子,見她扭頭不看自己,只好磕了頭,顫聲道:「謝太太恩典,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姨奶奶。」話裡已帶了哭聲。

    春瑛聽得心裡拔涼拔涼的,剛才一路上,這個銀兒跟關婆子有說有笑的十分親近,她還猜想她們之間關係不淺,沒想到這位太太一句話下來,銀兒就換了去處,關婆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知道這太太會不會也發作自己?

    春瑛忽然打了個冷戰。她寧可侍候那個年紀尚小的三少爺,也不願隨便被人改派到某個不瞭解的人身邊。

    不過太太並沒有難為她,只是叮囑了一些好好當差的話,但當她聽說春瑛的名字後,便忽然問:「我記得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兒……對了,你不是年初時就要進浣花軒的嗎?」

    關婆子忙道:「回太太話,她就是那個路春瑛,如今病已痊癒,正好曼如回家看母親時見了,便告訴了小的。小的原想她本就是要到三少爺那裡的,如今正好補上。」

    安氏點點頭:「這倒罷了,既是曼如提的,就這麼辦吧。那孩子一向是個穩當的。」

    這便沒有春瑛什麼事了。她算是順利地正式成為三少爺屬下的一員。不過聽到太太對曼如的讚揚,她心中有些不以為然。果然是在太太面前有體面了,才有本事把她弄進府來呀。

    春瑛慢慢退出正房,有個十三四歲的丫環走過來說:「你隨我來吧,我領你去見梅香,她是三少爺屋裡的大丫頭。」春瑛應了一聲,正要隨她往外走,忽然聽到院門口一陣喧嘩,一個媳婦子急急跑了進來,衝著上房高聲叫道:「太太!靖王妃娘娘回來了,老太太請您到前頭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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