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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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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0:32
第一卷 春臨 十、崔曼姐掙入浣花軒

    那關婆子轉過頭,盯了路媽媽幾眼,慢慢地問:「怎麼回事?」

    路媽媽忙重複道:「關大娘,當初府裡傳話,就是點名讓我閨女去的,因我們家春兒臘月裡病了一場,那崔家母女……」她斜了崔寡婦與崔姑娘一眼,「不知用什麼法子求到王總管的侄兒處,替了我們春兒的缺。這事原是我們春兒沒福氣,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可春兒如今已經大好,您又親自來了,這可不是天意麼?夫人傳的畢竟是我們春兒,還是讓她去吧?也省得讓您擔干係。」

    關婆子挑了挑眉:「哦?」她眼光一閃,臉色有些不好看:「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她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又去看春瑛。

    春瑛嚥了嚥口水,神情緊張。她不想進府當什麼丫環,雖然身份是家生子,但只要留在家裡,那她還算有些自由,平時說話做事也跟普通人沒兩樣,一進府,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奴才了。

    再說,她現在女紅不佳,又不知道所謂的規矩,進去了就只有被人罵的份,運氣差點的,也許還會被罰。如果被趕出去,還算是變相地得了自由,但她對受皮肉之苦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她一家人怎麼辦?總不能丟下他們自己獨自謀生吧?生計問題還沒解決,就貿然離開,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想想紅玉和南燈那對小夫妻的遭遇,春瑛就暗自警醒。

    可是,看著路媽媽眼中的希翼,她實在無法在關婆子面前說個「不」字。路媽媽對這件差事念叨很久了,除了是她與大姐秋玉辛苦求來的以外,更重要的是路家人現在需要這份工作。她該怎麼辦?

    她心中猶豫,神情也帶了一些出來。那關婆子是見慣了世面的,還能猜不出這小姑娘心裡有事?見她目光閃爍,人又瘦弱,兼而一團孩氣,心中便添了幾分不喜。

    崔姑娘臉色蒼白,手上微微顫抖,忽而鎮定下來,露出一個討喜的笑,上前兩步施禮道:「回大娘話,原本的確是春兒妹妹得了這差事,因妹妹病了,方大娘怕交不了差,方才另尋人去的。我在針線上還算拿手,才有幸被選中。如今若春兒妹妹仍舊應召入府,我絕不敢有怨言。」

    聽了她的話,關婆子驚訝,路媽媽得意,春瑛大奇,崔寡婦卻大驚失色,幾乎要昏厥過去。

    不料她忽然話風一轉:「只是我還有一件擔心的事。春兒妹妹磕破了右邊額頭,至今不過半月有餘,連傷口還未好全呢,如何能當差?」

    關婆子轉頭去看春瑛,果然發現她額角處有個暗紅印子。其實這傷口早就癒合了,只是時日不長,還留著疤痕。春瑛年紀尚小,頭髮又細又軟,額頭的一圈碎發太薄,沒能遮住疤印,因此看上去有些顯眼。

    路媽媽自然是知道這點的,心下大恨:「胡說!我們春兒的傷早好了!這不過是疤,過幾天就會消掉的!」

    崔家姑娘迅速望了春瑛一眼,低頭道:「可是春兒妹妹病了幾日,幾乎把所有前事都忘了,連針線都不會,即便進了府,也一樣做不了活的……」

    「你……你這死丫頭!我們春兒本就聰明,活計只要多做兩回就會記起來的!」路媽媽瞪著崔姑娘,恨不得把她捏死。事實上,路媽媽何嘗不知道女兒的真實情況?只是這樣清閒的好缺,實在難得,橫豎進了府還要跟大丫環們學做事的,不管怎樣先進去再說,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春瑛也有些不高興,雖然她不想進府,可原本還很溫柔親切的小姐姐忽然當著別人的面說出這種話……對方果然是反派!

    關婆子皺起眉頭,望望春瑛,又瞧瞧崔姑娘,心下猶豫。她心裡其實更偏向崔姑娘,十三四歲的少女,身形剛剛長成,長相秀美,說話不緊不慢,行事有禮有節,在家生子中也是難得的,全府的丫環裡,能比得上她的,只怕還不超過十個指頭。這回要挑的是三少爺浣花軒裡的粗使丫環,那位小爺的喜好,人人都清楚,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如何比得上青蔥美人?如果這崔姑娘有福氣,再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自己也算是有引薦之恩。

    但對路媽媽說的話,她也不敢大意。上頭既然是點名要路家的春兒,她送了崔家的曼姐過去,會不會挨罵?上回她一時大意,已經在太太面前丟了臉,再來一回,她就可以去喝西北風了!方婆子那老不死把事情丟給自己,果然不懷好意!

    躊躇間,關婆子忽然聽到身後的婆子輕輕咳了一聲,心知她有話要私下說,便丟下一句「不許吵鬧」,轉身與那婆子走遠了幾步。

    路媽媽正心急,卻看到崔寡婦從那年輕些的婆子身後走開,移到女兒身邊,與女兒對望一眼,暗暗點頭。她心下一驚,忙喝問:「崔家的!你剛才幹了什麼?!」

    崔寡婦嚇了一跳,心虛地扭開頭,崔姑娘擋在母親身前,淡淡地道:「路嬸子,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這都是管家娘子們做的主,你怎麼能遷怒別人?」

    路媽媽氣得半死,礙於關婆子就在附近,不好揍人,只得憋了氣,回頭拽過女兒:「你是死人啊?怎麼不吭聲?!快對關大娘說幾句好話,說你會好好做事!快說呀!」

    春瑛吱唔著不知該怎麼反應,路媽媽見狀更氣了,見關婆子回轉,忙拖著女兒迎上去,要再求一求,卻看到對方擺手道:「路家的,我知道你心裡著急。有你的就有你的,沒你的也不能強求。雖說上頭要的是你的女兒,但如今花名冊上寫的是崔曼姐,還是得讓她去。」

    路媽媽急道:「那我女兒怎麼辦?上頭明明說了……」

    「你家閨女自有去處。」關婆子打斷了她的話,「再過兩個月,二小姐和三小姐院裡都要添人,到時候跟管事的說一聲就是了。一樣是好差事,你們就再等一等吧。」說罷也不等路媽媽說什麼,喚過崔家姑娘:「快走吧,都快晌午了,還耽擱什麼?」

    崔姑娘忙應了一聲,匆匆跟著她們走,出院門時回頭再依依不捨地望了母親一眼,又看向春瑛,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頭去了。

    路媽媽不甘心地看著她們離開,恨恨瞪了猶在抹淚的崔寡婦一眼,便回頭罵春瑛:「叫你說話,怎麼不說?!」

    春瑛低下頭沒說話,心裡卻鬆了口氣。

    路媽媽再看院門一眼,跺腳道:「我這就托人傳信給你大姐,這事兒沒完!」

    ======================我是頭一回出現的分割線=========================

    關婆子帶著那婆子與崔姑娘坐著小車,從側門進了侯府,在二門外下了車,便直接往正院走。到了院門前,她腳下一頓,叫過同伴,低聲道:「你可確信,太太不會生氣?」

    那婆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您放心,太太如何能知道一個小小的路春兒?不過是路春兒的姐姐托太太屋裡的大姐們做的手腳。這曼姐模樣兒行事都是出挑的,太太見了自然會喜歡。再說,如今已將近飯時,老太太不在府裡,三少爺約摸也快到了。」

    關婆子心神領會,便叫過崔曼姐,淡淡地道:「說話小心些,做事要有眼色,事已至此,能不能留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崔曼姐心中一跳,微笑著行禮:「謝大娘教誨。」她深呼吸一口氣,隨關婆子邁進了正院。

    慶國侯的現任夫人安氏正端坐屋內喝茶,她剛剛料理了一番家務,已有些疲累了,聽說關婆子領人過來,便吩咐叫她們進來。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容長臉兒、頰上長了幾點雀斑的丫環打起簾子,讓關婆子二人進去,崔曼姐卻分明感覺到,那丫環打量了自己幾眼,眼神有些不善,她不由得心下惴惴,見堂中坐著一個穿戴貴氣的端莊婦人,便知道是侯爺夫人,忙跪下磕頭。

    關婆子賠笑著將崔曼姐的名字本領慢慢說了,安氏聽後,微微皺起了眉頭:「我怎麼記得當初叫的人不是這個名兒?」她看了回到自己身邊的丫環一眼,那丫環即刻道:「正是,原本的人叫路春瑛,這個卻叫崔曼姐。」說罷扭頭盯著關婆子冷笑道:「大娘做事怎麼也糊塗了?太太吩咐的話,全當耳旁風,不知從哪裡尋了些著三不著兩的人來,就想頂上太太要的人?」

    關婆子忙道:「絕無此事!太太明鑒,原本是叫路春兒來的,只是那路春兒臥病,當不得差,我們幾個商量了,生怕誤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才另選了人來替代。這個崔曼姐,也做得一手好針線,比那路春兒一點不差。太太若不放心,可以親自試一試。」

    「哦?」安氏瞥了崔曼姐一眼,見她容貌秀麗,神情鎮定,心中便添了憂慮:這丫頭看來有些心計,放到兒子身邊,只怕不太妥當。

    那丫環是看慣她眼色的,立時便罵道:「別光顧著說好話!若是人病了,怎麼早前不來回?如今要上差了,才另塞了人來?!」

    關婆子低聲下氣地答道:「本是要報上來的,只是太太那時去了靖王府,正為王妃娘娘生產擔憂,小的們想著這不過是小事,無需打擾太太,因此才……」

    「小事?」那丫環冷笑,「若是別的還罷了,三少爺是什麼身份?他身邊侍候的人,怎會是小事?你當太太不知道你們打什麼算盤呢?!」

    「好了,芍葯。」安氏淡淡地叫住了親信丫環,望了曼姐一眼,正想命關婆子帶人回去,卻看到門口出現了自己那年僅十一歲的寶貝兒子的身影,她心中大喜:「攸兒!」也顧不上關婆子與曼姐了,抱著撲到自己懷中的兒子,揉搓一番,噓寒問暖,又吩咐芍葯:「叫廚房傳飯,我的攸兒定是餓壞了!」

    「我今兒要吃鹿肉!」三少爺李攸在母親懷裡撒了一會兒嬌,猛然瞧見地上跪著個眼生的美人,有些好奇地問:「這是誰?」

    安氏笑著摸摸他的鬢角:「不過是預備要派職司的小丫頭。今日先生講了什麼?你背書可背出來了?沒挨打吧?」

    「當然沒有,先生還誇我呢!」李攸對曼姐瞧了又瞧,曼姐偷偷抬眼,迅速對他抿嘴一笑,眨眨眼,便立刻低下了頭。李攸大感有趣,覺得這個丫頭跟那些木頭人很不一樣,便笑著對母親道,「這位姐姐生得怪好看的,母親把她給我吧?我正打算畫一幅《百美圖》,只收集了二十七位美人的畫像,離一百個還差得遠呢!」

    「好,你喜歡就留下吧。」安氏沒看到兩人的互動,痛快地答應了兒子,回頭對關婆子道,「你將人帶到浣花軒,交給梅香就行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以後就叫曼如,曼姐這名兒太土氣。」

    關婆子應了,又命曼如謝恩。曼如磕了頭,垂下眼簾,掩過一抹狂喜。

    屋外,芍葯冷眼瞧著屋內的情形,悄悄走到角落,叫來一個小丫頭,低聲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裡,替我捎句話給秋玉,就說……」她回頭看了正屋一眼,「事情恐怕不成了,她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後總會有機會的。」看著嘴角猶帶喜意的曼如隨關婆子走出門,她冷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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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0:57
第一卷 春臨 十一、路秋玉歸省家生院

    且不說崔家的曼姐終於得償所願,進了三少爺院中做事,留在家裡的春瑛,眼下也不太好過。

    經路媽媽連發十二道金牌催促,路家的大女兒秋玉,趁著老太太去了靖王府不在家,事務尚算清閒的機會,在第二天回到了自家的小屋。

    秋玉年紀只有十五歲,身量中等,長著一張喜氣的圓臉,眉眼細細,嘴角含笑,板起臉來時卻頗有幾分威嚴,但右邊臉頰上的小小酒窩,又給她添了幾分嬌俏。

    她穿著蓮青色襖兒,下系松花色厚綾百褶裙,外頭罩一件青色潞綢坎肩,腰繫靛青撒花汗巾,腳上穿的是絨面的厚底鞋,只在深紫鞋面上繡了幾朵迎春花。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挽成兩個環髻,散發盡數用大紅頭繩紮起,兩個發鬟,一邊插著幾支金鑲玉的簪子,一邊點綴著金絲扭成的蝴蝶,兩個耳垂上,也有兩隻小小的玉蝴蝶搖晃著。衣裳雖沉實樸素,但頭飾耳飾與手腕上的赤金鐲子,都還算華麗。

    她是坐小車來的,有一個小丫頭陪著,駕車的是個婆子,一到院門就回轉了。秋玉給了那小丫頭幾個錢,讓她自己去玩,便自行進了屋子。同院的幾戶人家有人見了,互相交換個眼色,嘴角都露出了嘲諷的笑。崔寡婦被眾人的目光看得坐立難安,低著頭回屋緊緊關上門,心中也有些忐忑。

    但秋玉回了家,並沒有馬上發作這件事。她只是抱過弟弟親近一下,便問母親家中近況,父親的工作如何等等,又問妹妹的病情恢復得如何了。

    路媽媽一一回答了她的話,末了便指著春瑛的腦袋,恨恨地數落道:「你妹妹也不知是不是真燒壞了腦子,叫她對關大娘說些好話,她也不動一動!若昨日她機靈些,說不定差事就回來了!都是她,叫崔丫頭佔了好大一個便宜!」

    春瑛被她戳得腦門生疼,但也不敢說什麼。她自知理虧,但要她真的主動去爭取那個差事,她還是下不了決心。她穿過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即便願意親近父母,心裡也還是有隔閡的,叫她在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為人奴僕,叫她怎麼能接受?在穿越前,她雖然從事的是服務業,但她還是一個自由人啊!

    不知道這位姐姐會怎麼對她呢?聽說對方為這件事費了許多心思。

    春瑛小心地抬眼偷看秋玉幾眼,見她掃視過來,慌忙垂下眼簾。

    路媽媽埋怨完小女兒,便對大女兒道:「崔丫頭昨兒沒回來,該不會真留下了吧?這可怎麼好?明明是咱們求來的差事……馬家的小東昨晚上悄悄告訴我,說崔寡婦私底下塞了一個小包袱給隨關大娘來的婆子。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她們母女整日裝個可憐樣兒,暗地裡又是害人又是收買的,怎麼就沒人治一治她們?!」

    秋玉淡淡地按捺下母親:「三少爺留下了崔丫頭,這件事已成定局,娘就不要多想了。平日裡使橫手的事兒也多,崔家母女自以為得了大好處,結果如何還難說呢!咱們且在一旁看熱鬧罷。」

    路媽媽一臉沮喪,雖然昨晚上就對這個結局有了預感,但真正從女兒嘴裡得知確切結果,她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難道就這樣便宜了她們?!」

    秋玉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今兒不能留太久,吃過飯就回去了。娘有什麼話想說,就快說吧,不然下回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路媽媽十分不捨:「多坐一坐也不行麼?你爹要晚飯前才能回來,因年前告假太多,如今是一步都不能離。你都三個多月沒回來了,娘想你,你爹也念著你呢。」

    秋玉神色一黯,低頭輕聲道:「晚飯時老太太就該回府了……」

    路媽媽握了握長女的手,勉強笑道:「那我這就做飯去,你陪弟弟玩一會兒吧?」又示意春瑛去幫忙。

    「讓妹妹也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秋玉攔住母親,「先前你們遞口信來說妹妹忘了前事,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姐妹倆也該親近親近。」

    路媽媽應了,轉身去了廚房,春瑛戰戰兢兢地聽秋玉的話上了炕,隨手抱過弟弟,不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

    秋玉只是淡淡地打量她半天,然後才問:「母親說你忘了前事,連針線都忘記怎麼做了,是不是真的?」

    「當……當然是真的。」

    「這幾日都在練女紅?」秋玉伸手掀起春瑛的額發,「傷怎麼樣了?還疼嗎?」

    「不疼了……」春瑛強忍住縮腦袋的衝動,「我已經練習了幾天,成績……還行……」她摸過針線籃子,讓秋玉看自己的作品。

    如果是穿越前的路淳英,因有個開裁縫鋪子的老媽,對做衣服也許還有些經驗,但繡花就完全無能了。可穿越後的路春瑛,不知是不是因原身是個女紅好手的關係,學起針線活來相當得心應手,那幅只繡了一半的「蝶戀花」帕子,已經有了個輪廓在,而且據女紅能手路媽媽所說,除了反面的線與結過於凌亂外,正面的刺繡還算能看,只需要線的密度以及落針的地方多下點功夫。

    這個評價給了春瑛不少信心,心想也許是這個身體的本來記憶影響,讓她的女紅課程事半功倍。照這樣下去,再學幾個月,她就有信心跟其他同齡的古代女孩子比針線了,當然,水平仍無法與前身相比。

    秋玉的心裡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只掃了那帕子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柔聲安慰道:「這回的差事泡了湯,你也無需放在心上。趁著無事,好好將養身體。過些時候,姐姐再為你謀一個缺吧。」

    春瑛遲疑了一下,才應了。秋玉見她不如往日爽快,卻起了疑心:「怎麼?你不願意?我不是說了麼?三少爺那兒的缺已經補上了,一時半會兒的插不進人去。你心裡再不甘心,也是白搭。」想到昨天芍葯私下傳來的口信,她也只得忍下這口氣。

    「不是……」春瑛忙道,「我沒放在心上。我現在很好。你……你不用勉強……」咬咬唇,「我在家裡也是一樣的……」

    秋玉皺了皺眉:「你是怎麼了?娘說你昨兒不肯吭聲,我還當你靦腆,難道你是真的不想進府當差?」

    「怎麼會?」春瑛自然死都不會認的,強自爭辯道,「我只是擔心自己忘了怎麼做針線,要是進去了,什麼都不會幹,又忘了規矩,說不定會闖禍,反而連累了爹娘和姐姐呢。」

    秋玉聽了有些不以為然:「怕什麼?即便你真進去了,光學規矩就得花上兩三個月,再從粗活做起……雖說叫你去是做針線的,但浣花軒自有做活的人,你還輪不上呢!等到你的活計可以上檯面時,也是兩三年後了,還有什麼不會的?」

    春瑛低下頭:「我心裡沒底……怕挨打……我前天見了從前在府裡當差的紅玉姐姐,他們夫妻倆好像挺慘……」

    「紅玉?」秋玉怔了怔,抬頭看到母親進門,便問,「娘,妹妹怎麼會遇上紅玉?」

    路媽媽放下兩個黃澄澄的桔子:「前兒晚上出去看燈,於嫂子帶我們去紅玉夫妻開的小攤上吃元宵,這才遇上的。我差點兒沒認出來,當年紅玉姑娘也是水嫩嫩的一朵花,如今……」她歎了口氣,又把桔子推到長女跟前,「你馬家嬸嬸才送過來的,快嘗嘗。」

    「娘留著和爹自個兒吃吧,我在裡面吃得多了。」秋玉沒放在心上,扭頭對妹妹道,「紅玉的事兒我也知道,她原是與我一同進府的,她走的時候,我還湊過份子呢。不過這事兒也是南燈那廝不識抬舉!大少爺說了要借本錢給他們,是他自己說不要的,紅玉居然也順著他的意!不然賃個小店,豈不比在街頭擺攤強得多?他們是自找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厚著臉皮說句,我如今是老太太的人,滿府裡也沒幾個敢給我臉子瞧的,真要有什麼,大家也是互相敬著,留幾分臉面。你是我妹妹,即便犯了錯,別人也會看我的面上,不會多加苛責,何況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能闖出多大的禍來?」

    春瑛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找到另一個理由:「爹每天都要到大門上當差,娘也常常出門做活,弟弟在家沒人照顧,我不放心……」

    「交給馬家嬸嬸就是了,娘一天會出幾次門?!」秋玉有些不耐煩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真的不願意進府當差了?又是因什麼緣故?!是怕受拘束,還是想偷懶?!爹娘養了你這麼大,家裡又是這麼個境況,你不當差,難道還要在家吃白飯麼?!年前為了你吃藥看大夫,家裡把這幾年積的銀子都花盡了,你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春瑛鼻頭一酸,強忍住淚水。她低頭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既然穿了過來,也該為這個家庭多著想。

    路媽媽見小女兒臉憋得通紅,反而心軟了,勸長女道:「算了,她還小呢,你慢慢教她就是了。」

    秋玉也冷靜了些,放緩了聲音道:「不是姐姐要罵你,你也該為爹娘想想。咱們一家五口,如今除了爹和我,還有娘偶爾幫人做點針線,再沒別的進項。爹一月只有五錢月銀,我雖有一兩,但在內院當差,人情往來也要花上不少,真正能拿回家來的,一月不過兩三錢銀子。娘平日裡省吃儉用,照顧全家,晚上還要趕針線活,她生弟弟時落下病根,還沒好全呢!你當女兒的,就不知道為娘分憂?」

    春瑛低頭承認「我錯了」,有一句話在喉嚨裡轉了幾轉,終於說出了口:「如果真有下回……我……我會積極些……」

    秋玉瞪了她一眼,才回頭對母親道:「我已打聽過,約摸端午前後,二小姐屋裡會有兩個人放出去配人,三小姐屋裡也會添人手,雖說不是針線上人,但有差事總比沒有強,最適合妹妹不過了。我會托人留心,娘也多敦促妹妹,好好練習女紅,規矩事務也跟她說一說。」

    路媽媽驚喜地應了,但又有些擔心:「到小姐屋裡……就怕以後……」

    秋玉微微一笑:「怕什麼?二小姐只比妹妹大幾個月,三小姐還小呢,等到她們出門子,妹妹也大了。向來陪嫁的都是近身大丫鬟,妹妹位份上不去,長得又不出挑,自然是輪不上的,等侍候的小姐出了門,老太太和太太說不定就會開恩,把人都放出去呢。」

    路媽媽這下臉上都是笑了:「這就好,這就好,要是往後……你也放出來了,咱們一家子仍在一起,可比陪嫁到外地去要強!」說到這裡,她倒想起一件事來,挨近了女兒道:「你盧家嬸嬸前兒才跟我說,她家一個侄兒,今年十八歲了,已經管著西山的一個莊子,尚未娶親……」

    秋玉臉微微一紅,止住母親的話頭:「這事兒還早呢,以後的事誰知道?快別說了。」

    路媽媽只好閉了嘴,但還有些不甘心:「我與你盧嬸子從小要好,早就說定了日後要結親家的,可惜她兒子年紀還小……」瞥了小女兒一眼,覺得她與紫魚的兒子似乎也沒差多少歲。

    春瑛覺得毛骨聳然,連忙扭開了頭。她心裡更多地被姐姐所透露的一個情報吸引過去了:丫環侍候小姐到其出嫁時,就有機會放出去。

    這算不算是個得到自由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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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1:21
第一卷 春臨 十二、邁向自由的光明大道

    春瑛穿越半個月以來,對自己的處境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身為家生子,一出生就是奴隸,要想得到自由,除非獲得主人允許,而且有贖身錢還不夠,必須是主人願意放你走。在慶國侯府裡,一向有「開恩」放奴僕出府的傳統,這樣獲得自由的家生奴,不但不會得罪原主人,也許還有機會帶走自己積攢的財產。如果主人高興,也許連身價錢都不要了。

    從探聽到的情報來看,通常少爺結婚時會放人,小姐出嫁時也會放人,路媽媽還暗示了老太太過世時,也會放人。這些人的身份也是有講究的,近身的親信大丫環不一定會放,年紀小不受重視的丫環也很難說,倒是二三等不上不下的最有可能被放出去。而這一點,就是現在的家人所希望的。

    為了獲得更確切的消息,春瑛追問:「娘,大姐,去當小姐的丫環,將來真的會被放出去嗎?」

    「這倒未必。」路媽媽抬腳上了炕,「十個人裡不過四五個而已,自然是要托人情的。你姐姐有老太太做主,不用家裡操心,你的人情銀子,娘自有體己拿出來,十有八九能成。」

    春瑛心下定了定,又問:「那放出去以後,我們會怎麼樣?如果我和姐姐都出去了,那你和爹,還有小虎呢?」

    路媽媽好笑地道:「這是什麼傻話?放出去的只有你們姐妹倆,我和你爹自然是還在府裡當差了。至於你弟弟……」她想了想,微微苦笑,「我和你爹沒本事,只好讓他繼續受苦了……」

    秋玉忙安慰母親:「哪裡到這個地步?我瞧弟弟是個機靈的,日後說不定有大出息呢,若是能派個管事的職司,也算是享福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心情也好過些了,春瑛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只有她和秋玉得到自由,家人還是奴僕,這種事實在叫人不舒服。於是她硬著頭皮問:「難道就沒有咱們一家人全都放出去的法子?我和姐姐在外頭,怎麼能安心?」

    秋玉笑著點了點她的腦門:「聽你這話還算有良心,不過這事也是強求不得。咱們出去,是主人恩典,爹和娘除非有個體面的差事,不然哪裡入得了主人的眼?」

    路媽媽卻道:「你有這個心就夠了。我和你爹自出生就在這府裡長大,出去了能做什麼?只求你們能夠嫁入良家,再不濟也能在府中小廝裡找個老實可靠的,將來日子過得好了,幫襯你們弟弟一把,等我和你們爹老得不中用了,再給我們幾個養老錢,也就罷了。」

    秋玉臉頰微紅:「娘說這個做什麼?怪沒意思的。你不是才做了飯?當心燒糊了。」

    路媽媽這才想起來,忙下炕往門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頭問長女:「家裡還有別人送來的年糕,我給你切幾塊炒一盤青菜肉絲如何?你最愛吃那個。」

    秋玉點點頭:「倒也罷了,要多放些鹽。我在裡頭整日吃沒味道的東西,嘴都淡了。」

    路媽媽應了出門,秋玉伸伸懶腰,重新在炕上盤好腿,見春瑛臉色變幻,便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春瑛低下頭,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沒想到母親與大姐所說的「放出去」,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過是身份上不再是奴僕而已,並不意味著獨立自主。她們放出去,就得婚配了,運氣好的嫁給平民,運氣不好的仍舊嫁給府裡的奴僕,將來還是繼續受這座豪門侯府的控制。這離她原本的想法差太遠了!

    想了想,她問秋玉:「姐,你剛才說,過幾個月有兩位小姐屋裡都要添人,那兩位小姐今年多大了?」

    秋玉掐指算了算:「二小姐比你大不到一歲,是十月過的生日,三小姐今年只有八歲,還小呢。」頓了頓,她又道:「最好是到二小姐那裡,她與你年紀相仿,等她出嫁,你正是出府的年紀。若是三小姐,只怕沒等到她出門子,你就過了年紀,她又不是得寵的,屋裡的人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胡亂配人呢。」

    春瑛立刻便盤算開了:如果她真的無法避免進府當奴僕的命運,那也不意味著她要當一輩子丫環,只要找到好出路,她還是有可能在不長的時間內獲得自由的。

    她今年還有幾個月就滿十一歲,二小姐與她同齡,出嫁時大約有十六七歲,如果嫁得早,十三四歲也有可能,那她最多只需要工作三到五年就能出來了。那時候的她年紀還不大,父母未必會馬上把她嫁出去,那她就有時間進行自己的發財大計了。

    萬一侍候的是年僅八歲的三小姐……等到她出嫁,那得要多少年啊……

    春瑛立刻便下了決定:「我也覺得二小姐那裡最好。不知道她的脾氣怎麼樣?好不好相處?」

    秋玉見妹妹問的是正經事,心裡也挺高興:「二小姐雖是庶出,但她與二少爺同母,在府裡頗有體面,老太太也極寵愛她的。她性子還好,很會說話,待人也和善,跟著她的人從來沒挨過打,私底下議論起來,也都說她容易服侍,只要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她便不會多加為難。」

    聽起來似乎不錯……「那三小姐呢?」春瑛問。

    「三小姐……她生母蓉姨娘原是太太陪嫁的丫頭,被侯爺抬舉了做妾,太太卻一直淡淡的。三小姐雖然與二小姐一般吃穿不愁,在老太太跟前卻算不上得寵,性子也有些懦弱。跟她的人免不了要受些氣,偏偏蓉姨娘又極挑剔……」秋玉想了想,謹慎地沒再說下去,「總之,能侍候二小姐是最好,不然寧可去針線房,雖說無法放出來,但還算安穩。」

    春瑛心中有數了。

    既然穿越到這個身體裡,這個家對她著實不錯,她沒有吃白飯的道理,恐怕是真的要進府去了,這不但是為了減輕家人的負擔,同時也是為了將來的自由考慮。畢竟,無論是贖身還是謀生,都需要錢。

    她決定了,爭取到二小姐身邊去,不出頭,不爭先,安安份份,老老實實,熬過這幾年,同時把月錢存起來,到了時間交錢就走人,再用剩餘的錢充當事業啟動資金……

    雖然當奴僕的滋味不好受,但如果頂頭上司脾氣不錯的話,她就當作是給人打幾年工,積累將來創業的資本吧!

    想明白了,春瑛的心思也定了許多,便開始向秋玉打聽二小姐的事,包括她的喜好、禁忌、身邊的丫環情況等等,又問了當小姐的丫環,通常要幹什麼活。秋玉雖然在侯府裡當了許多年差,畢竟不是小姐身邊的人,哪裡知道那麼多?但她也知道妹妹是為了正事才問的,只得耐下性子一一解說,不知道的就暗暗記下,答應妹妹回府後去打聽。

    不過春瑛還是對一名丫環的職責有了大概的瞭解。粗使丫環們負責清掃房屋、照顧花草貓狗、遞送東西、傳話等等,有時也會做針線;二等以上的丫環干的則是精細活了,一般的衣物、用具都是她們照管,少爺小姐的梳洗、飲食也是她們負責;至於一等大丫環,通常每個小主子身邊只有一兩人,她們負責管理貴重物品,與教養嬤嬤等人一起照顧少爺小姐們的起居、學習與言行。

    這種大丫環通常是由長輩賜下,直到小主人長大了,才會另行安排。她們地位尊崇,平日還有小丫頭充當助手,一般的管家娘子都不敢對她們大小聲。如果是長輩身邊的大丫環,晚輩主人們見了,也要恭恭敬敬的。

    秋玉只是二等,回家時還有小丫頭侍候著,她在府裡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了。

    春瑛覺得自己腰肝直了許多,只要進府後能少受點氣,這幾年她就忍了。穿越女能屈能伸!

    午飯時,路媽媽做了好幾個大女兒愛吃的菜,不停的挾給她吃。秋玉一一接受了,悄悄忍住淚意,微笑著勸母親也多吃點。春瑛在一旁喂弟弟,見狀也有些感動。

    吃過飯,秋玉拉住母親,將自己帶來的一個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衣服鞋襪來:「這裡有老太太賞的一件坎肩和一條裙子,還有我自己做的一件襖兒,娘留著自己穿吧,兩雙鞋是給爹的,手藝沒法跟娘的比,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還有一塊料子,也是老太太賞的,娘給弟弟妹妹也做件新衣裳吧。」

    路媽媽忙推道:「既是老太太賞你的,你自己留著就是了,家裡還有呢。」

    秋玉笑笑:「我有好些呢,這幾件顏色太沉,倒更適合娘穿,你只管收著。」說罷又從袖筒從掏出一個小綢布包來:「這裡是太太賞的一副金三事兒,還有兩副銀三事兒。金的娘收好了,銀的就留著平日裡使。」她從小包裡撿出一隻鑲了瑪瑙的銀鐲子,遞給春瑛:「你上回不是說喜歡這個麼?我又得了一隻,拿去。」

    春瑛怔了怔:「這……」雖然是銀的,但看那上頭的做工,她就知道這東西不會便宜。

    秋玉卻二話不說就把東西塞過來:「我不在家,你多孝順爹娘,照顧弟弟,過了年又大一歲了,可不許再胡鬧!」

    春瑛呆呆地接過鐲子,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秋玉抱過弟弟,親了兩口,拉住母親的手,道:「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娘多保重。爹回來了,跟他說我給他磕頭……」路媽媽哽咽道:「真不能再等一會兒麼?」秋玉苦笑著搖搖頭:「早晚是要回去的,又不是再不回來了。」

    路媽媽給大女兒包了兩件新做的裌襖,又塞了幾樣點心,千囑咐萬囑咐,就是不捨得放她出門。隨秋玉回家的小丫頭都在門外催促了,她才鬆開手。

    春瑛隨母親送姐姐走出院門,秋玉低聲再次向她們告別,才依依不捨地上了車。

    春瑛望著遠去的車子,心中忽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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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三、也許還有另一條路

    既然做了決定甃甂甀甄,漂漰漲漞春瑛也開始考慮準備工作了。

    侯府要挑丫頭,管家們的相看是一關榩榤榨槏,榛榬樆榪托人情是一關,主人們的意願是一關魂鬾魟魡,漱漪漵滫但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就是你本身要有一定的本事。否則槌榱榑榎,蓏蓀蓓蓆不會女紅的做了針線丫頭,不懂算術的去了管帳蜤蜺蜲蜢,踉輔輐輒色盲的負責了衣服首飾……都是要出大問題的。

    路媽媽有做二等丫環的經驗,向她取經是不錯的辦法,秋玉大姐處也可以打聽到不少消息,因此春瑛要做的是努力練習女紅。

    她近來繡得多了,漸漸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比如繡一朵花,她明明認為下一針該落在某處,才能使彩線紋路齊密,但腦子裡卻總有一種感覺,她應該再往旁邊歪半分。等她真的按直覺做了,才發現做出來的效果比原本強得多,繡面也更加好看。

    她懷疑,這也是這個身體的記憶在起作用。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件壞事。她從此就完全照直覺來了,結果繡花的技術大為進步。

    向路媽媽學習裁衣時,又有了新的問題。

    本來春瑛覺得自己好歹有個開裁縫店的媽,又在她店裡幫過工,多少還是會一點的,因此挺有自信。可她一看到現在這位路媽媽麻利地扯過布用手一量,馬上就能用剪刀將需要的衣片裁出來,飛針走線,不到一日就縫好了小弟的新衣。壓根兒就不用劃線,不用尺子,也不用量身,人家只用一雙眼在你身上瞄兩瞄,就知道尺寸了。

    春瑛又受了一次重大打擊,接著被路媽媽笑話了兩回縫線疏密不均又歪歪扭扭,便沮喪地收起那點自信,老老實實地學起縫直線來。

    她多少有點基礎,因此學得還算快,沒多久就開始做帕子了。路媽媽對她的進步只是勉強能夠接受,然後就不停地懷念過去女紅出眾的春兒。春瑛只能左耳聽右耳出,以免精神上再受打擊。

    就在她從縫帕子進展到縫簡單的小布袋時,盧嬸子紫魚來了。

    盧嬸是來辭行的,眼看著就要開春,她丈夫要回莊上去了,她也要跟著回去。

    路媽媽十分不捨地拉著她說了半天,歎氣道:「你這一走,咱們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了。」

    盧嬸沉默地拍拍她的手:「興許中秋時我會再來一回,若有人回府,我也會托他送個信來的。」她眼圈紅了紅,連忙扭開頭,見春瑛正倚在門邊看她們,便笑道:「傻丫頭,站在那裡做什麼?」她拿出一個小布包:「這是給你的東西,你娘說你想要,到底是打算做什麼呢?」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塗,但看到盧嬸打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書本時,她不由得又驚又喜:「這個是……」

    路媽媽揩揩眼角,瞪她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找書?我哪裡有那種東西?幸好有你盧嬸在,拿去!真不知道你要書做什麼!」

    春瑛想要看書,還是剛穿過來不久時的事,她想要知道現在到底是在哪個朝代、那個時期,無奈路家沒有這種東西,路媽媽當時也只是隨口應付著,春瑛早就死心了,沒想到現在能得償所願。

    她欣喜地接過書一翻,卻怔住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史書,也不是什麼三字經百家姓,卻是一本大統歷,看著裡面的年月日天干地支,還有不知其義的「亥宮立命」、「申宮立命」,何日出行大吉,何日不宜婚嫁……這分明是一本通勝書呀!

    春瑛有些沮喪,不過隨手翻到後面,她發現書裡還有許多圖畫,包括了耕作的過程方法、歷史典故、風俗人情、禮儀規範等等,便有些驚喜。雖然歷書不如史書管用,不過有這麼一本「大雜燴」,或許還更省事呢。

    於是她笑瞇瞇地向盧嬸道謝,盧嬸子不在意地擺擺手:「這不算什麼,我家年年都要買一本的,這是前幾年用過的舊東西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著。只是你又不識字,看這個做什麼?」

    春瑛一僵,乾笑道:「我看著裡頭的畫好玩兒,想要一本很久了。」

    路媽媽在一旁道:「她自從病了一場,就變得古古怪怪的,幸好比從前機靈些了,也肯幫著幹活,不然我還不知要怎麼愁呢。」說罷瞪了女兒一眼:「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摘菜去!」

    春瑛縮了縮腦袋,忙將歷書放回自己的枕頭邊,奔到廚房忙活去了。等到她幹完了活回到屋中,看到路媽媽與盧嬸都坐在炕邊,前者輕輕拍打著熟睡的兒子,兩人小聲說著話。她沒出聲打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練女紅。

    路媽媽與盧嬸子的談話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有准信兒了?侯爺真發了話?!」

    「雖沒給准信,也是八九不離十了,我們當家的估計年內就能成事。」盧嬸子看向好友,「紅鯉,上回我說的話,你跟你男人商量過麼?到底怎麼樣?」

    路媽媽有些遲疑:「我們覺得有些沒底。他在大門上干了二十多年,事事都熟悉,雖沒什麼大功勞,卻也是安安穩穩的。莊上的事他又不懂,就算去了,也……」

    盧嬸子恨鐵不成鋼地推她一把:「真真是糊塗人!咱們府裡,兩個門上的事都是那幾家把持著,管事的除了他們,就沒外姓人當過。你男人在那裡是安穩,可別說只干了二十多年,即便是三十、四十年,干到老死,也別想有出頭那天!再者,你男人那性子太過老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功勞時,輪不到他,有了罪過,他可不就是現成的替罪羊麼?!」

    路媽媽勉強笑笑:「哪裡到這個地步……他也常常拿別人賞的東西回來……」

    「一點零頭而已,你怎不想想別人得了多少?!」盧嬸子瞪她道,「我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咱倆從小要好,我們當家的又想找個老實的幫手,我也不會開這個口。」

    路媽媽沉默著不說話。春瑛被她們的話題吸引住了,摒聲靜氣地側耳細聽。

    盧嬸子繼續勸道:「你是不是擔心到了莊上,日子過得不如京城舒服?我老實告訴你吧,莊上是冷清些,沒京城繁華,但上頭沒人管著,我們兩口子也算是說一不二了。再者,我們那莊子大,足有一二百戶,三十頃地,都是祭田!說句犯忌諱的話,即便侯府日後出了不肖子孫,全府上下都遭了殃,也不會落在咱們頭上。一年四季,除了幾個大節裡送孝敬回府,向上頭請安,其他時候,我們過得比一般的財主老爺還舒服呢!」

    路媽媽有些意動,但仍猶豫著:「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大事,他就算真去了,我們還有孩子在府裡呢。」

    盧嬸子撫上額頭:「我的好妹子,你怎的糊塗了?暫時分開一兩年又怎麼了?你們到了莊上,幹得幾年,上頭喜歡了,說不定也放了你們一家,那時候你家秋姐兒才叫享福呢!」

    路媽媽笑著剛說了句:「這話也說得太……」便被春瑛打斷了:「嬸娘,您能說得清楚些麼?!」她有些激動地撲過來,心裡彭彭直跳。

    盧嬸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才對路媽媽笑道:「瞧,連你二閨女都比你上心。」路媽媽卻罵春瑛:「你這小蹄子,這跟你有什麼相干?快回去做你的活!」

    春瑛沒顧得上她的話,只是追問盧嬸:「嬸娘,您剛才說,上頭或許會放我們一家出去,這是真的麼?您要我爹去幹什麼?」

    盧嬸笑道:「只是到莊上管事,就像你盧大叔那樣。不過盧家幾代人都管著侯府的田莊,在主子跟前也有些臉面,侯爺前兒才發了話,說要給我們一家子脫籍,另簽契約,這樣即便往後出什麼事,我們家也能長長久久地照管莊子。」她又轉向路媽媽:「等這事兒成了,府裡照例要再派家生子過去的,你們家也是幾輩子的老人了,花些銀兩打點一下,未必不成事。等你們去了莊上,做事勤快些,我再讓我們當家的讓幾個功勞給你男人,不就行了?若是有福的,不過幾年功夫,也熬出來了。」

    路媽媽不放心地問:「會不會對盧管事有什麼妨礙?要是為這個讓你們得罪了別人……」

    「這會有什麼妨礙?」盧嬸子哂道,「我們還巴不得呢!橫豎是要派人去的,若是派了處不來的人,我們還要受閒氣!倒不如咱們兩家在一處。你若真的放不下秋姐兒,等你們在莊上安頓下來了,就想個法子,讓秋姐兒稱病出府,不就一家團圓了?」

    路媽媽還想說什麼,春瑛又一次搶了先:「嬸娘,這事兒真的能成麼?我爹要是去莊上干幾年,府裡真的會放他?」

    「只要升上大管事,都有機會放的。」盧嬸子笑了,「現如今府裡的幾處產業,都有管事,其中最為體面的幾位,今年都要跟我們家一起脫籍。我也是聽你盧大叔說的,雖然不知道侯爺有什麼打算,但能脫了這身皮,往後兒女們也不用再受苦,我跟你盧大叔這幾年也有些積蓄,再置上幾畝田地,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

    路媽媽壓低了聲音:「你就不怕……你們家也幹了幾輩子了……」

    盧嬸笑笑:「別人或許會擔心,我們怕什麼呢?難不成為了一點錢財,白白放過這個好機會?我可不想日後的孫子、重孫子怨我。」

    她倆繼續竊竊私語,春瑛卻再沒有心情聽下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盧嬸子剛才的話。

    她之前願意妥協,進府當丫環,只是為了以後能得到自由,又可以賺點錢而已,可是家人仍然是奴僕身。本來,她是想出去了再想辦法替家人贖身的,現在卻有了更好的辦法。父親若真的象盧嬸說的,當了這個管事,那幾年後他們一家人都能自由了。

    她似乎找到了一條更加光明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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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四、人生總有不如意處

    當晚路有貴回家吃晚飯的時候,春瑛不等母親開口,就把今天盧嬸子的話都說了一遍,然後還帶著一絲急切與渴望地道:「爹,你去試試吧?要是真成了,咱們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路媽媽在一旁邊給丈夫添飯邊罵:「看你那興頭樣兒!還不把酒拿來給你爹滿上?!」路有貴每晚吃飯時必要喝上兩杯,這已經是習慣了,春瑛雖然心急,也只得乖乖去拿酒,又快步跑回來。

    路媽媽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才對丈夫道:「雖說你打算讓我回絕,可我聽紫魚的說法,竟是再好不過的差事,且他兩口子又跟咱們親近。你真的不想去試試?」春瑛吃了一驚,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路有貴悶頭吃菜:「試什麼?有什麼可試的?那樣的好差事,哪裡輪得到我頭上?」然後朝女兒抬抬眼皮:「倒酒。」春瑛連忙照做。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路媽媽有些不以為然,「若是別人,我是不信,可紫魚卻不會誆我。況且這原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有盧家人作保,你還怕差事到不了你頭上?」

    春瑛也道:「是呀是呀,爹,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你要是錯過了,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出頭了!」

    「出什麼頭?」路有貴抬起筷子敲了女兒一記,「你當這差事真有這麼好?既然是好的,別人就都瞎了不成?盧家自有兄弟子侄,只他盧大一家脫籍,他為何不找本家族人,卻來找我?」

    路媽媽忙道:「紫魚不會害我。」

    「沒說她害你。」路有貴吞下一塊紅燒肉,瞇了瞇眼,「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一頭熱地跳下去,將來保不齊就會粉身碎骨,再也翻不了身了。」他自斟自飲,十分快活,忽而望見妻女臉上都是一片駭然,才笑道:「怎麼?嚇著了?沒事,我不過是說說。」

    「好好的,你怎麼會這樣說?」路媽媽小心探問,「是不是……府裡有什麼傳言?」她轉頭趕女兒:「去餵你弟弟,這些話不是你該聽的。」

    春瑛哪裡肯走:「才餵了不到一個時辰,他還沒餓呢。」

    路有貴笑了笑:「無妨。她遲早是要進府裡當差的,有些事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只要小心別在外頭混說就行。橫豎這些事,底下人都心裡有數。」

    他又喝了一杯酒,才慢慢道:「連盧家人在內,這回聽說有五六家要脫籍,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四五十人,比往年三年放出去的人都多。而且這些人大都管著府裡要緊的產業,不是大田莊,就是大商舖,可最有體面的王家,這回卻無一人位列其中,你們當是什麼緣故?」

    路媽媽張大了嘴:「我就猜到是這樣!是不是侯爺想把他們……」她挑了挑眉,沒把下面的話說完,春瑛已經明白了:「那盧嬸子他們不是很危險?」

    路有貴笑了:「這話卻是說錯了。這幾家人雖管著要緊產業,族人卻也不少,又一向忠心耿耿,對付了他們,豈不是叫其他人心寒?」他壓低了聲音:「是因為北邊的二房送了信回來,二老爺一家,秋天就回來了。」

    二老爺?這又是誰?

    春瑛正想問,路媽媽卻搶先開了口:「二老爺回來,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這侯府自有爵以來,唯有老侯爺這一輩有過嫡親兄弟,老侯爺又待二老太爺極好的,從不肯分家,等二老太爺成了親,還特地請了族中長輩作見證,將幾處莊子商舖過戶到兄弟名下。二老太爺不肯收,推了半日,才接了,仍由老侯爺派人去照管,每年收租子。自從老侯爺與二老太爺先後去了,二老爺又去了北邊做官,十幾年沒回來,府裡人都盡忘了,這侯府的家業,原有四成是二房的。」

    路媽媽睜大了眼,久久說不出話來。春瑛想了想,猜到了:「難道侯爺趁這二老爺一家還沒回來,想換了管事的人,到時候好不認帳?!可是當年不是有契約什麼的嗎?族裡的長輩也是知道的吧?」她眼珠子一轉,「還是說……他想收買那些管事?」

    「當然不會。」路有貴笑了,「那都是幾輩子的老人,又是老侯爺手裡歷練出來的,當中還有二房的人,比如老徐一家,就是二房留下來看房子的,連老太太都不好使喚呢,哪裡能收買得了?不過有一句話你倒是猜著了,我們底下人都在說,侯爺定是想換了管事的人,好瞞下些什麼。二房長年不在京中,哪裡知道這許多事?」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過……這興許不是侯爺的意思,我們也說不準。」

    春瑛聽得有些糊塗,路媽媽只想著好友安危:「照你的說法,紫魚兩口子這回是要遭殃了?」

    路有貴笑道:「不會。其他幾家人都在想法子保住差事,盧家卻沒這個擔心。他家幾代人都在西山的莊子上,就算再老實,也積下不少家業了。如今缺的,不就是個自由身麼?記得太宗皇帝曾頒布新法,奴僕及娼優隸卒本是賤籍,其中隸卒若是品行端正,有一技之長,或奴僕得本主釋放為民,則經官府存案後,子孫可以考科舉、做官,只是官位不許超過四品,又不能追封父祖。我聽說盧大祖上原有一位叔祖,自小聰明,家裡脫了籍後,就去應考,結果真考了個秀才回來!只是後來省試時,出身礙了考官的眼,才沒考中。即便是這樣,也是難得的體面了!我看盧大兩口子,大概也想著讓他兒子去試一試呢。」

    路媽媽回想起好友的話,又記得她提過自己的兒子在莊上的學堂讀書,常常受先生誇讚,心裡有數了:「原來如此……他們成親十幾年才有了個兒子,自然是寶貝似的,也難怪他們事事都為孩子著想了。這麼說……侯爺的吩咐他們是絕不會不聽的,只要順著上意,侯爺就不會為難他們家了?」

    「沒錯,不過他們家在莊上久了,又有族人在,只怕也有些東西不好叫外人知道的,叫我們去,原是要我們替他們遮掩的意思。」路有貴喝下杯中殘酒,咂了咂嘴,「可他們打得好算盤,難道別人就是傻子?那麼大一座金山,誰會放過?即便盧家有心舉薦咱們,結果也難說。若別人不知道還罷了,一旦叫人知道,我們也去搶這差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他今晚一時興頭,多喝了幾杯,眼下倒有些醉醺醺的了:「我如今安安穩穩地當著差,何苦冒這個險?要是最後管事沒當上,倒被人背後捅一刀,把如今的差事丟了,可沒有後悔藥吃……」

    路媽媽見他昏昏欲睡的模樣,忙扶住他,罵女兒一句:「都是你,好好的倒這麼多酒做什麼?!」說罷便攙著丈夫回到炕上睡下,脫了外衣,拉過被子,又把炕洞燒旺些。

    春瑛怔怔地坐回原位,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失了胃口。

    雖然父親說了這麼多,但他不想去嘗試,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擔心會丟了現在的工作。可是不冒險,也就意味著沒有改變,她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家人擺脫奴僕的身份呢?

    如果換了是她,有這樣的機會,不管裡面有多少黑幕,就衝著有機會得自由身這一點,就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反正已經是家生子的身份了,就算真的丟了工作,也不會餓死。

    可現在關鍵是父親不肯,她就沒辦法了。牛不喝水,又怎麼按得牛頭低?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手托腮幫,一臉鬱悶。

    路媽媽碎碎念地回轉,見她這副模樣,皺眉道:「你最近似乎總想著脫籍的事,以前可從沒見你這麼上心過。」

    春瑛經過多日考驗,面對這種情況已經相當鎮靜了:「就因為咱們家是別人的奴才,親姐姐一年也只能見幾面,若是平民百姓,哪會這樣?」

    路媽媽一聽,眼圈便紅了:「這都是我們的命!你娘我年輕時,何嘗不是這樣?咱們家已經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至親骨肉都在外地,兩三年也見不了一面呢,還不是熬出來了?」

    「可我們要是脫了籍,就能一家團圓了吧?」春瑛挽住母親的手臂,「弟弟長大了也不用侍候別人了。娘,你再勸勸爹吧?爹一向很聽你的話。」

    路媽媽歎了口氣:「若是別的事,他自然是聽的,這件事卻不好說。你不知道,你們老路家,原本不比盧家差,你太爺爺當年也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管著侯府在通州的幾處大糧店,每年賺的銀子能把府中的庫房堆滿一半!可就因為油水太足,有人眼紅,背地裡不知說了你太爺爺多少壞話,生生的把你太爺爺從管事的位子上拉下來,家產都充了公,你太爺爺一病病死了,你爺爺也丟了差事。你爹小時候也是富貴過的,後來卻……他實在是怕了。」

    春瑛張張口,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也不能就這樣在大門上幹一輩子呀?盧嬸子不是說,升上管事都有機會麼?要是這回的差事不行,那別的差事呢?哪怕是油水少的差事,只要爹老老實實幹,總有出頭的機會吧?說不定侯爺見他老實忠心,也放咱們家出去呢。」

    路媽媽搖搖頭,起身收拾碗碟,春瑛雖然不甘心,也只能在一旁幫忙,忽然聽見母親小聲抱怨道:「一天就只有晚上才有口熱飯吃,卻偏偏光顧著喝酒了,看你明兒喊不喊乾糧又硬又冷!」

    春瑛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抬頭望向母親:「娘,爹中午只能吃乾糧,太可憐了,不如……我每天給他送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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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五、送飯路上

    春瑛手搭涼棚,望了望天上的日頭,正是曬得厲害的時候漩漶漯漧,複裹褓褙人走在路上,風又不大嫜嫫嫦嫮,嘔嘍嘓團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把手臂上挽的竹籃子攏緊些遷遰遯適,綝綟綖緋加快了步伐。

    本來未當差的家生子不像有差事的人那般困在府中,行動還算自由銤銩銚銠,廒弊彃彄尤其侯府後街,住的都不是外人,因此常有女子來回行走,只要留意些,別撞著男子就行。比如同院的劉喜兒和馮蓮姐,就常在劉家小兒的護航下,四處串門閒逛。

    但春瑛才大病了一場,雖已過了一月有餘,路媽媽還是不太放心,怕她病後體弱,受不住風,成天只拘她在院子裡。春瑛有時想趁老媽不在時溜出去透透氣,滿院裡至少有十隻眼睛盯著,也沒法瞞過去。她好說歹說,把父親吃冷食的可憐之處誇大到十二分,才把路媽媽說服了。現在她走出了院子,自由自在地站在街道上,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妙極。

    上回元宵節的時候,她出門已是傍晚,附近的街道景致只看了個大概,而且是從後街直接往鬧市去的。今日大白天出門,走的路與那晚不同,是從後街轉入侯府正門前的大道,有很多東西是她沒見過的。

    春瑛平時看慣的後街,除了大小宅院以外,只有一家估衣鋪和一家賣油鹽醬醋的小雜貨店,偶爾有小販擔了肉菜和其他貨物來叫賣,便沒有別的了。不料出了後街,沿府牆轉入大道時,卻發現那裡有無數的商舖。光是把招牌掛到外頭來的酒樓、飯莊和茶館,就有十二三家,還有兩家專賣點心的,除此之外,大多數店舖都是賣字畫、文房、古董、首飾、綢緞等「值錢」貨物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這裡的街道約摸有兩三丈寬,道旁也有不少小販叫賣,時不時有人騎馬坐車經過,掀起陣陣塵土,不過速度並不算快,沒出現古裝劇中常見的那種權貴公子騎馬掀翻小販貨物的情形。

    但當春瑛看到一駕大馬車駛過時,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那馬車珠簷繡簾,十分華麗,比一般的馬車大了一倍不止,又有幾十個隨從圍繞,不用說定是官宦貴族人家的女眷出行了,可那輛馬車卻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有四個輪子。

    春瑛心下疑惑:中國古代有四輪馬車嗎?!她怎麼記得以前看過的小說裡,有穿越者「發明」四輪馬車的情節?究竟是她對歷史不瞭解,還是說……有其他人穿到了這個世界?

    她立刻想起了早上得空時略翻過幾頁的歷書,由於心急,她又弄不清楚那些古文的意思,因此接連挑過了日期吉凶、人體穴道、物品分類、孔子問答、繪圖孝經等內容,直接翻到文字最淺顯易懂的農耕章。

    裡面提到,春分時節,是農家播種插殃的時候,朝廷要舉行祭日大典。太宗時候,曾改變原本由太祖皇帝定下的禮制,簡化了祭日的程序,卻規定從他開始,每代皇帝都要親自主持一項播種儀式,以示對農業的重視。在儀式中,由皇帝帶領朝中四品以上、年齡六十歲以下的大臣給一塊農田插殃、澆水,而且每個月都要抽一定時間來照看,等秋天結出了糧食,再賜給宗室或功臣作為獎勵。

    書中對這位皇帝大加稱頌,還提到他在位期間,對農事十分重視,不但鼓勵全國各地開墾荒地、興修水利,還動用內庫的錢在京城周邊地區挖了許多口水井,又派人在黃河沿岸植樹造林。他寵信幾位在水利方面有長才的大臣,每年都花極大心力治理各地水患,由他主持興建的黃河大壩,直到三百年後的今天,也仍然堅固如昔。

    春瑛讀到這裡,就被母親催著幹活去了,但心中卻始終存有疑惑。如果這位太宗皇帝真的那麼聖明,那在歷史上應該很有名才對。可她所知道的叫「太宗」的有為皇帝,只有唐朝那一位,她很確定自己不是在唐朝,那麼……難道她掉進了架空的朝代?

    看來,她要好好讀一讀那本歷書,找出答案才行。

    胡思亂想間,她已經走到侯府正門附近了。一看到那扇朱漆大門,她便照著母親說的,轉進了離大門不遠的一扇角門。這裡是侯府奴僕出入的地方。

    守門的是一個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穿著灰褐色的短褐,灰藍色棉褲,頭戴灰色的六合帽,靠著門柱坐在馬扎上,手裡拿著個白銅小壺,閒閒地咂一口,瞄了瞄她:「誰呀?瞧著眼生。」

    春瑛笑著上前行禮:「喬大爺,我是路家的女兒,來給我爹送飯的。」

    「裡頭,左邊的屋子,別亂跑。」喬老頭子說完又抿了一小口,瞇起了眼。春瑛忙朝左邊走去。

    這裡其實是個長方形的小跨院,東北方向有個小門,通向外頭,正北面是三間屋,左右又各有一間。房門裡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影,都是男子。春瑛走進左邊那間,屋裡擺設不多,一張半舊的八仙桌,桌上有茶壺和幾個杯子,四條長凳,牆角擺了個炭盆,旁邊放著幾個馬扎,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正撥動著為數不多的炭塊取暖。自家老爹就坐在八仙桌旁,搥打著腰腿,聽到有人進來,一抬頭,便吃了一驚:「春兒?你怎麼來了?」

    「娘擔心爹沒有熱飯吃,就特地叫我送來了。」春瑛笑著將籃子放到桌面上,湊近了小聲說:「有我炒的雞蛋哦。」那是她熟悉了古代廚具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路有貴嘴角微微翹起,口中卻罵道:「你們娘倆真是多事!好像我在這裡沒飯吃似的。」又叫女兒向同僚見禮。

    屋角的兩個男子也和路有貴一樣,穿著上褐下藍的短褐,戴六合帽,其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一個只有二十來歲,都笑著受了禮,那年輕些的就打趣道:「老路養了個好女兒呀,還特地送熱飯來,不像我們,只能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

    「誰要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門外冷不防冒出一個聲音,接著進來一個年輕男人,長著幾條稀疏的鬍鬚,臉色挺白,穿的雖也是短褐,卻是綢面的,還加了一件石青色的潞綢罩甲。

    其他人見他進門,都收了笑,十分拘謹地肅立行禮,口稱「萬二爺」。春瑛見老爹也站了起來,忙避到他身後低下頭,作乖順狀。

    那萬二爺笑瞇瞇地走到桌邊,對路有貴道:「你家裡送飯來了?不錯嘛……都有什麼好菜?」說罷不等他回答,便先揭了蓋住籃子的厚布和碟子,往裡一瞧,原來是一碟炒雞蛋和一碟自家醃的醬黃瓜,另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大米飯,一點肉星兒都沒有,倒是有一小壺粗製的米酒。

    路有貴原先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看清籃中的菜色後,才暗暗鬆了口氣,賠笑道:「只是家常小菜……萬二爺要不要試試?」

    那萬二爺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隨手將厚布丟回去:「不用了,你自個兒吃吧,酒少喝點兒,仔細誤了正事!」

    說話間,大廚房的人將門上僕役的午飯送來了,是兩大屜饅頭還有一大盆鹹菜,外加一桶白米粥。除卻粥桶還冒著一絲熱氣外,其他的都已冷了。家丁們紛紛圍上去,其中有個後生小聲埋怨:「又送晚了……」被旁邊的人扯了一把,便閉了嘴。

    萬二冷著臉走出去,掃了眾人一眼,彎腰拿起一個饅頭,道:「我方才聽見有人埋怨,說咱們吃的是鹹菜饅頭,這話是對府裡的安排不滿意了?嗯?」

    眾人都低頭垂手,一聲不敢出,萬二繼續睨著他們道:「這可是白面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白米粥!你們可知道外頭有多少平頭百姓連一點白面都吃不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老太太、侯爺、太太,還有府裡的主子們,對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少在那裡埋怨!」說到這裡,他換了一副恭敬的樣子,對著侯府正院的方向拱拱手:「主子們體恤我們,我們就該粉身碎骨以報答上恩才是。平日裡偷奸耍滑的都給我記好了,往後再犯,我就上報王總管,趕他出去!」

    眾人齊齊應了聲「是」,都十分恭敬,萬二得意地瞄瞄他們,才揮手叫他們吃飯,自己則向角門方向走,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家丁哈著腰小跑上去,問他是想去德喜樓還是三合莊,萬二隨口應著「鳳棲樓的酒好,鴨子也做得肥」,抬頭挺胸地和那家丁一起出了門。

    春瑛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們離開,回頭問父親:「爹,那個是誰呀?」路有貴苦笑:「是我們門上的管事。」旁邊那年輕些的家丁冷笑道:「是王總管的干女婿,什麼東西!從前也不過跟咱們似的,如今倒拿起款來了,剋扣了咱們的伙食銀子不說,還跑去吃什麼鳳棲樓的鴨子……」

    另一名年長的家丁用眼神制止了他:「算了,少說閒話吧,要是有人傳到他耳朵裡,你又要掃一個月的地了。」

    年輕的家丁一臉不忿,路有貴便說:「算了,大家都心裡有數,你何苦去冒這個頭?」他拿出籃中的飯菜:「不嫌棄的話,我這兩碟家常小菜,你們也分一點?」

    年長的家丁忙推道:「這不合適,你自己還不夠吃的,怎能分給我們?」

    「我天天都跟你們吃一樣的,哪裡就這樣嬌慣起來?」路有貴笑著將酒壺拿起,分到兩個空茶杯中,遞給兩人:「你們也喝一口吧,門房裡冷,不像我還能曬曬太陽。」那兩人推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春瑛在一旁沒有說什麼,一邊侍候自家老爹吃飯,一邊討好他們幾句,見他們要準備上工了,才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那年長些的家丁欠了路有貴半頓飯,又見春瑛嘴巴甜,心裡一高興,便把原本給自家孩子買的糖蓮子給了她幾顆。春瑛有些無語地將東西收下,拎起籃子出門,身後還傳來自家老爹不放心地囑咐聲。

    這時已經過了晌午,街上行人少了些,倒是看到有開店舖的人伏在櫃檯後打哈欠的。春瑛一路閒閒地晃回去,剛轉入後街街口,便看到前面有人伏在路邊的樹上,捂臉痛哭。

    她走近了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元宵節晚上見過一回的南燈媳婦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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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六、全武行

    春瑛忙出聲問:「紅玉姐姐?你怎麼了?」

    紅玉頓了頓,轉過頭來,臉上猶有淚光。她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仍舊轉回去哭。春瑛正想再問,卻聽到不遠處的一扇院門?噹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半百老人來。

    那老人打扮得與其他家丁差不多,卻多了一件綢面的罩甲,臉色紅潤,應該過得不錯,但那細眼薄唇的五官卻給人以刻薄的感覺。他一出來看到紅玉,便板起臉:「還不快滾?!在我家門前哭,給人看到了,你不嫌丟臉,我還要見人呢!」他掃了春瑛一眼,嘴皮子動了動,便扭頭往回走。

    「爹!」紅玉撲了過去,哭道,「你讓我見一見娘吧,至少讓我知道她病得怎麼樣了,求求您了!」她跪在地上抱著那老人的腿,苦苦哀求,那老人卻驚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春瑛,一腳將她踢開,嘴裡嘀咕著:「我沒你這樣的女兒。」便快走走入門中,又?噹一聲關上了。紅玉撲上門板,不停地喊著:「爹!放我進去!讓我見見娘吧!爹!求求你了!」但門卻始終沒有再度打開,她爹還在門後一再叫她「滾回去」。

    春瑛看得氣憤不已,忙過去扶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紅玉:「紅玉姐姐,紅玉姐姐,你沒事吧?」又瞪那塊門板。

    紅玉哭得身體發軟,幾乎倚在春瑛身上,春瑛吃力地扶著她,慢慢走到樹邊,讓她能靠著樹幹休息。漸漸地,紅玉冷靜下來,但還是一臉傷心欲絕,口中喃喃道:「為什麼……我是你親閨女啊……」看得春瑛眼圈發紅,低聲勸道:「別傷心了,他既然那麼絕情,你又何必求他?」紅玉怔怔地,似乎沒聽到她說什麼。

    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院門開了,走出一個老婦人。春瑛認得她是隔壁院子的周大娘,忙向她問好。那周大娘瞇著眼摸挲著走過來,顫聲問:「是紅玉嗎?」

    「姑姥姥……」紅玉認出周大娘,激動地撲到她懷中,又放聲大哭。

    周大娘含淚撫摸紅玉的臉,歎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跟那些人計較。嫌貧愛富的傢伙!連老婆都不顧了,肯定不得好死!」她朝那處院牆罵了幾句,才對春瑛說:「好春兒,你是個好心腸的孩子,周大娘會記得的。」她摸了摸春瑛的頭,便摟著紅玉往回走,一路小聲安慰著進了自家院門。

    紅玉家的門始終沒有打開,反倒是附近的人家有幾個女人探頭偷窺,見春瑛的視線轉了過去,忙縮了腦袋。

    春瑛撇撇嘴,她大略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紅玉的父親居然厭惡女兒到這個地步,連妻子生病也不肯讓她進門,實在是太無情了。她厭惡地盯了那扇門一眼,便大踏步往家走去。

    才進了家門,她便留意到母親坐在桌前發呆,桌面上擺著兩個茶杯,似乎有客來過,便隨口問了句:「是誰來了?」同時將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路媽媽被她驚醒,只說:「你馬嬸來坐了坐。」便問女兒:「你爹吃得怎麼樣?」

    「還行。」春瑛把送飯時的經歷說了一遍,又問母親,「那個萬二爺是誰?好像很多人都討厭他。」

    路媽媽冷笑:「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傢伙,仗著娶了王總管的乾女兒,就以為能作威作福了。哼,人家親女婿也沒這麼囂張!做事也不知道收斂收斂,門房那地方,是他一個人能吃下的嗎?」

    春瑛挑挑眉,心想這個萬二既然不是長久的得勢人物,以後對他敬而遠之就好,用不著巴結他。

    她又將路上遇到紅玉的事說了,還道:「我不知道周大娘原是她姑姥姥呢,她爹也太狠心了。」

    路媽媽將留給女兒的飯菜拿出來放到桌上:「他整日想著攀高枝,如果不是紅玉姿色差些,只怕他還要……」頓了頓,掃了女兒一眼,改口道:「當日許家得意的時候,他求爺爺告奶奶地攀了這門親,許家一敗,他就翻了臉,居然想將女兒改許給吳婆子的傻兒子。當父母當到這份上,名聲也算是壞了。他還有個閨女呢,也是個好的,可惜被他連累了。現在誰家敢上門提親?幸好她是在府裡當差的,日後只能求主子開恩了。」

    春瑛邊聽邊吃飯,偶爾也附和幾句,路媽媽感到今天說得格外爽快,便索性把那幾家人的恩怨關係都說了一遍。春瑛這才知道,不但周大娘是紅玉的姑姥姥,原來紅玉的一位姑姐母還嫁進了路家,生下的兒子就是自己的二堂叔。侯府中世代執役的家僕中,有十來家資格最老的,彼此都有聯姻。認真算起來,只怕同院的四戶人家,就有三家是她們家的親戚呢。

    路媽媽提到的那位二堂叔,春瑛從未見過。說起來,老路家也只剩下路有貴與這位路崇峻堂兄弟兩個了。不過與長年混在大門上的路有貴不同,路家二叔做事機靈又能幹,從十幾歲開始就專辦外差,現在跟在大少爺手下辦事,聽說臘月裡才走了一趟江南,前兩天才剛剛回來。

    春瑛一聽母親說這位二叔頗有積蓄,心裡就活動開了,忙問:「既然二叔能幹,又在外頭當差,應該有辦法替爹找個好差事吧?二叔是管事嗎?」

    「算不上……」路媽媽想了想,「不過府裡辦外差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不錯了。」頓了頓,盯著女兒道:「你還沒死心麼?你爹昨兒晚上不是都說了?他不想去。」

    「爹只是不想去盧嬸家的莊子而已,可沒說不想找別的差事。」春瑛坐得離母親近了些,「若說爹是害怕出頭以後被人陷害,可二叔這麼多年,不也平平安安過來了?可見路家人不是當不得好差的。娘難道不想爹出頭?要是能放出去,咱們一家人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弟弟將來也不用去侍候別人。」她知道母親最疼小弟,所以特地這麼說,果然路媽媽的神情遲疑了,她連忙打鐵趁熱:「就算不想著放出去,爹有了好差事,月錢也能添一些,咱們家就更寬裕了!可憐小虎長了一歲多,還沒穿過新衣裳呢,晚上睡覺也不敢多燒炭,他小小的身板冷得跟冰塊兒似的……」

    春瑛的話卻是誇大了,但的確有效地打動了路媽媽那顆慈母的心,她當即便心疼起來:「你說得不錯,要是家裡多點銀子,你弟弟也能過得好些,你大姐在裡頭也不用那麼節省了。」她馬上便決定,要盡量說服丈夫,即使不接受盧家的推舉,也要另找個好點兒的差事。

    春瑛心裡一鬆,正得意呢,冷不妨聽到門外有人喊:「路家的,你給我出來!今兒就給我把話說清楚!」卻是一把陌生的女聲,語氣很不客氣,聽得她眉頭大皺。

    路媽媽也有些惱了,立馬便推門出去,只見院門那裡站了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正是自己素日的對頭吳婆子,臉色頓時也不好看起來:「喊誰呢?我跟你沒話好說!」無意一瞥,望見那吳婆子身後跟著兩個媳婦子,其中一個畏畏縮縮地,正是鄰居馬家的,便預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那吳婆子罵道:「盧家的來找你了吧?她叫你們家應下宛平莊子的差事?我告訴你!那個差事我們當家的早就應下了,二少爺和王總管都發了話,你們兩口子趁早死了心吧!」

    路媽媽被氣了個倒栽蔥,幾乎沒咬碎一口好牙,她瞪了馬家的一眼,暗暗後悔不該向對方透露此事。那馬家的滿臉愧色地福了幾福,訕訕地道:「路嫂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跟我家小姑閒聊時隨口說起……」

    春瑛皺起眉,擔心地看了看母親。自家父母其實早已有了決定,不打算應下這門差事,母親只是剛剛有改主意的意思,現在忽然來這麼一出,可怎麼辦呢?

    路媽媽原本對這件事還只是平平,現在聽了對頭的話,反而激起了好勝心:「喲,我倒不知道吳大娘消息這麼靈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你就已經定下來了?別是說大話,想騙人的吧?」

    「你才要騙人呢!」吳婆子不甘示弱地瞪回來,「反正這差事是我們當家的,你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

    路媽媽叉著腰,昂頭道:「既然是你們家的,你到我面前放什麼話呀?還不趁早回去多巴結巴結,好多討幾個賞錢?」

    吳婆子一腳踩上門檻,頭昂得更高:「你既眼紅我們家,就把你閨女也送上去好了,只怕沒姿色討不了爺們的歡喜,只能自個兒回家哭去!」

    春瑛聽得睜大了眼,路媽媽更是惱火,當即便抄起一個木桶砸過去,吳婆子閃避著出了門,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馬家的與另一個媳婦子慌忙來攔,路媽媽死不肯放手,給吳婆子的額角來了一下,疼得後者殺豬般大叫:「殺人啦——快來人呀——」附近的人都圍著看熱鬧,倒把整條後街堵了個水洩不通。

    春瑛見狀不好,忙上前拉住母親,小聲道:「當心事情鬧大了她倒打一耙!」路媽媽一愣,手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馬家的迅速搶走了木桶。

    那吳婆子見路媽媽手上沒了武器,便得意起來,揚起脖子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我活了幾十歲,從沒受過這樣的氣,你趁早打死了我,再到二少爺跟前講理去!」

    路媽媽聽了,倒先怯了三分,春瑛見那吳婆子一臉得意地還要再罵,便冷冷地道:「大娘也少說兩句吧,二少爺是做大事的人,即便他再寵你家姐姐,也沒有管僕婦吵架這等小事的道理。真鬧大了,你也沒什麼好!」

    吳婆子漲紅了臉,轉而罵春瑛:「小蹄子,我跟你老娘說話,你算哪根蔥,就敢來插嘴?懂不懂規矩?!」

    春瑛冷笑道:「我不懂規矩,難道大娘是懂的?我只知道所有差事都是主家說了算,分派到誰家就是誰家,卻不知原來大娘才是作主的那個,想要哪個差事,別人就不許干了,就連主人家發話都不行。」

    吳婆子斥道:「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剛才你不是說,這差事是你們家的,要我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嗎?連主子叫都不許應了,這裡的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吳婆子環視周圍,見眾人竊竊私語,心下著慌了。她自得勢,便盛氣凌人,嘴巴又壞,自然是不得人心的,當下就有人偷笑,暗地裡叫好。她心裡更加慌張。

    馬家的見狀,便笑道:「喲,春兒這丫頭今兒是怎麼啦?嘴巴伶俐了許多。不過這話可不該說,這是犯忌的,讓人聽到了可不好。」

    春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會不好呢?我只是照著規矩說話,原來守規矩也是不對的?」

    馬家的一臉訕訕,路媽媽得意了:「守規矩當然對了,只有那起子不守規矩的人,才會厚著臉皮整日宣揚自家閨女有多體面,可惜……正經連姨娘都沒掙上去呢。」

    吳婆子的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了,張牙舞爪地就要撲過來,被眾人攔住。春瑛飛快地回轉院門,抄上一把掃帚,決定即使真的上演全武行,也不能吃虧。路媽媽則早就挽高袖子,擺出了防守的架勢。場面一時緊張起來。

    「都給我住手!」一聲大喝制止了眾人的動作,街道上一片寂靜。春瑛跨出門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深青緞面小羊皮滾邊比甲的婦人,頭上插了幾隻金簪,頗為貴氣。眾人似乎對她十分忌憚,縮角落裡偷看的人慌忙躲回家門,其他人則恭敬地行禮,口稱「徐大娘」。

    那徐大娘走過來,冷冷地瞥了路媽媽一眼,又轉向吳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怎麼回事?!居然在大街上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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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23:43:02
第一卷 春臨 十七、萌芽

    春瑛忙悄悄丟開掃帚,照著當年在酒店實習時前輩們教的姿勢,擺出「謹候客人吩咐」的樣子,同時給了母親一個眼色。路媽媽哪裡還要她教?早已捋下袖子,低頭聽教了。

    沒有人應聲,徐大娘環視周圍一眼,又再問了一遍,語氣加重了三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都不說話?!」

    眾人略微有些躁動,但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還是決定不攪和進去。現場一片靜悄悄的。

    吳婆子眼珠子一轉,便甩帕子上前哭道:「哎喲我的徐嫂子呀,是路家的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我跟她說道理,她還打我!我的腿啊,我的老腰,都快被她打斷了,她還要殺了我哪!」她這話一出,不但路媽媽與春瑛都對她怒目而視,其他人臉上也顯出不屑的神情。

    徐大娘哪裡會信?大喝一句:「別哭了!」吳婆子正嚎著呢,被她這三個字噎住,一口氣沒上來,立時便咳個不停,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徐大娘嫌惡地撇過頭,沒理她,只拿眼睛去看路媽媽。後者心下著急,忙上前行禮道:「徐大娘,原是這吳婆子素日與我有怨,平白無故上門吵鬧,還當著我女兒的面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仗著有二少爺撐腰,就要打人。我一時生氣,才還手了兩下子,您可要明鑒呀。」

    春瑛暗暗點頭,雖說老媽沒說實話,但那件差事說出來,恐怕幾家人都有麻煩,倒不如直接承認了有打人,卻又把責任推到吳婆子身上,反而容易脫身。不知道這位徐大娘相不相信?

    徐大娘只是淡淡地說了兩個字:「是嗎?」也沒說她們誰是誰非,倒讓春瑛與路媽媽都一陣緊張。

    徐大娘環視眾人一眼,忽然轉向東邊揚聲問:「那邊那位公子,似乎從剛才就在了,不知可曾見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還請您為小的解惑。」

    春瑛這時才發現,在離她們三丈多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年青男子,穿著駝色的素剪絨袍子,正背對著她們,緊緊盯著路邊一戶人家的院牆,彷彿牆上長出花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還牽著一匹馬,正偷偷打量這邊,似乎是準備從這裡經過時,被看熱鬧的人給堵住了。

    那男子聽了徐大娘的話,慢慢轉過頭來,春瑛分明認得,他正是她遇過兩次的小鬍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小鬍子面露難色,轉頭對小廝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小廝便領命走過來道:「這位大娘,我們家少爺和我只是偶然路過,並不知道這幾位嬸子是怎麼吵起來的,只是聽到這位穿紅的大娘……」他指了指吳婆子,「在院門處大聲叫嚷,讓那位穿藍的大嬸不許應主人家派下來的差事,還說要是她眼紅就把自家的女兒也送給爺們。這位大嬸生氣,就拿水桶打了她一下,那位大娘便說她要殺人,鬧得人人都來看熱鬧,倒把我們少爺給擋在了這裡。」

    吳婆子一聽就急了:「徐嫂子可別信他們胡說!他定是跟路家有勾結,才會幫她們說話!」

    小廝冷笑一聲:「大娘當我們少爺是什麼人?若不是看在你們主家與我們少爺的好友同屬一族的份上,我們少爺才不屑跟你一般見識呢!休要信口開河胡亂栽贓!我要是把你方纔那些大話都說出來,大娘可就要當心挨板子!」說罷十分有禮貌地向徐大娘行了個禮,便退回主人身邊,那小鬍子隨意掃了一眼過來,仍舊轉過身去盯著院牆,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似乎十分莊重守禮。

    春瑛卻覺得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猜想他定是認出來了,細細想起他小廝的話,不由得暗中叫好。雖然那些話字字都沒有誇大歪曲,但有意無意間,卻偏向了自家這邊,一定是故意的吧?小鬍子果然十分有眼色。春瑛想起元宵時他讓給自己的鯉魚燈,便覺得他更順眼了,連那兩撇不太協調的小鬍子都變得十分有型。

    吳婆子卻不這麼想,她簡直恨不得撲上去咬小鬍子一口,卻被徐大娘用眼神制住,只得怏怏地閉了嘴。那徐大娘遙遙向小鬍子拜謝,便命眾人讓開道路,讓他們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徐大娘便沉下臉,盯著吳婆子問:「方纔那位小哥說得可是真的?!」

    「哎喲我的好嫂子,您可不能信外人的瞎話呀!」吳婆子哭喪著臉甩帕子,就要撲上來大哭,徐大娘往旁邊走了一步,利利落落地避了過去,又問:「他說你的那些大話……又是什麼?」

    吳婆子哭聲一頓,繼而嚎得更大聲了,卻從帕子底下偷偷看她,目光閃爍。徐大娘心中有數,將視線轉向其他人。

    這時候的形勢已經跟先前不一樣了,既然有了外人作證,又有徐大娘出頭,在場的媳婦與婆子中,有素來看不慣吳婆子的,再沒有顧忌,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她的惡行惡狀數落出來,把她原本的七分罪孽添到了十分。路媽媽一臉得意地站在邊上,偶爾插幾句嘴,心中無比爽快。

    春瑛卻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吳婆子可惡,可是這趕盡殺絕的架勢……怎麼叫人心裡不爽?難道她跟老媽是被人利用了嗎?

    徐大娘最後控制住了場面,並且叫人帶走了吳婆子。留在原地的眾人還在議論紛紛,譏笑吳婆子惡人有惡報,也有人奉承路媽媽,說她膽子大,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又細細打聽吳婆子到底是為什麼來找路家麻煩的。

    路媽媽雖然得意,倒沒還糊塗,隨口打發了她們幾句,便揪上春瑛回屋了,關上門,才小聲嗤道:「當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主意呢?我又不是傻子!」她回頭看看女兒,若有所思:「你果然是伶俐了許多,若是從前,我跟人吵架,你只會傻站著,哪有今天這般機靈?」

    春瑛心中一突,忙笑道:「娘總說府裡規矩大的,叫我進府後事事聽主子的話。剛才馬嬸說我不該這麼講,我覺得她才不對呢,我既然是有道理的,為什麼不該說?」

    「你說得不錯。」路媽媽笑道,「道理跟規矩最大,她那話不過是顧著人情,你管她呢!」聽到兒子早被吵醒了,哭得厲害,忙走過去看他。春瑛在她背後悄悄鬆了口氣。

    晚上路有貴回來時,顯然是早就聽到消息了,陰沉著一張臉,什麼話也沒說,就坐在桌邊灌冷酒。

    春瑛一邊擺放碗筷,一邊偷偷打量他,小心問:「爹,喝冷酒不好,我幫你熱一熱吧?」

    路有貴看了她一眼,把杯子一放,粗氣粗氣地道:「我早就說了,那事兒不妥當,這不就鬧上門了嗎?還牽扯了府裡的少爺和王總管!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盧家那裡趕緊回絕了,以後再不要招惹這種事!我們是小人物,老老實實當差就好,別妄想攀那高枝兒!」

    春瑛皺皺眉,有些不服氣,正要開口爭辯,被老媽扯了一下,攔住了。

    路媽媽瞪女兒一眼,才賠笑著對丈夫說:「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吧,你是一家之主,咱們都聽你的。」又挾了好幾塊紅燒肉進他的碗:「你不是愛吃這個麼?多吃點,少喝點酒。」又拿酒壺去燙。

    春瑛心下著急,路媽媽給她遞了幾個眼色,才暫時按捺住,跟著她來到廚房,見左右無人,便急急扯住母親衣角,問:「娘,怎麼能就這樣算了?!盧嬸子說了會幫忙的,那個吳婆子,不是已經被徐大娘帶走了麼?她家人肯定拿不到這個差事的,那麼好的機會,我們怎麼可以放棄?!」

    路媽媽拍了的腦袋一把:「糊塗!你爹心裡正難受呢,你跟他賭什麼氣?這事兒才有個風聲出來,等到真要派人,也不知是幾時了,慢慢勸他就是。吳婆子口氣大,其實沒底,王總管是什麼人?自家就有一大堆子侄,還能看得上她男人?至於二少爺……」她冷笑一聲,「他在府裡再受寵,也只是個不當家的少爺,事關祭田莊子的大事,還輪不到他插手!」

    春瑛聽了,眼中一亮:「這麼說……我們還是很有機會的?娘也贊成爹去爭取這個差事囉?」

    路媽媽瞟她一眼:「傻丫頭,說你傻,你還真是個棒槌!差事再好,也是要打點的,雖說你盧叔盧嬸會幫忙,也沒有叫人家出錢的道理!先攢點銀子再說,不然再好的差事也輪不到你爹頭上!」

    春瑛傻笑兩聲,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有些急躁了,其實盧嬸已經回了莊上,等到她家脫籍,起碼還要好幾個月呢,與其逼著老爹去爭取差事,還不如先想辦法賺錢,只要有了錢,就算這個差事輪不上,也還能再打別的主意。

    這麼想著,她心情也放鬆下來,幫著母親燙了酒,便將酒瓶送回父親面前。

    路有貴滿意地抿了一口熱酒,咂咂嘴,說了句:「好閨女!」然後從懷中掏出兩三個銀角子,把一塊小點的給了春瑛:「今兒有個南邊的官來拜,出手好大方,我分了這些銀子。你長了這麼大,也該有些零花錢了,省著點使!少買零嘴,多買些針線什麼的,好好學女紅,以後像你娘那樣能幹。」

    春瑛接過銀子,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張張嘴,便覺得喉嚨也給堵住了。

    路媽媽皺眉:「她才多大,就給她這麼多錢?!」

    路有貴把另兩塊銀角子塞到她懷中:「這些你拿著,多買些米,再給兒子扯塊新布。兒子也大了,該吃米了。」說罷打了個嗝,覺得有些醉意,便將剩下的半杯熱酒都喝了,爬到炕上睡下。

    路媽媽眼圈紅紅的,嘴裡罵著「又喝醉了」,卻十分仔細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又把炕燒旺些。

    春瑛手中緊緊攢著那塊銀角子,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發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嚇了路家母女一跳。春瑛忙跑到門邊問:「是誰?」

    「是春兒嗎?我是你二叔,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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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八、路家二叔



    路家二叔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面皮倒比堂兄路有貴還要衰老些,黑黑瘦瘦的,穿的也是不起眼的布衣,不過他五官端正,又透著一股實誠人的氣質,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他進門後先是摸了摸春瑛的頭,問:「病都好了?想什麼吃,就告訴二叔,二叔保管給你弄到。」春瑛傻笑兩聲,小心地退到一旁,生怕這位二叔發現侄女的殼裡已經換了人。

    路媽媽上來問好:「怎麼這時候過來?吃過飯了嗎?不巧,你大哥剛剛吃醉酒,已經睡下了。」

    路二叔瞧了瞧炕上的兄長,跺腳道:「我一聽說你家的事就趕過來了,哥哥怎麼就睡下了呢?那我還是回去吧。」他將手裡拿的布包放到桌上:「這是我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裡頭有一包雲苓,嫂子把它碾碎了,每日早起用滾水兌上一盅給春兒吃,身體弱的人最適合不過了。底下還有兩塊料子,不是什麼好的,嫂子留著給孩子們做衣裳吧。」接著他頓了頓,又從懷中摸出幾塊銀子來。

    路媽媽看到布包裡的東西,已經十分歡喜,見他還要給銀子,臉上掙扎了一下,推道:「不用不用,有這些就夠了,你大哥知道我收了你的銀子,定要罵我的。」

    路二叔便索性把銀子放到桌上:「我給侄兒侄女們的銀子,跟大哥不相干,嫂子只管收著就是。我也不是白給的,嫂子若有空閒,就給我多打幾雙鞋,去年中秋前給的幾雙,都已經穿壞了。」

    路媽媽驚呼:「那可是千層底!足足有八雙!都穿壞了?」她歎道:「你說你整日在外頭跑,得的銀子再多又有什麼用?累得人瘦成這樣,眼看都二十八歲了,還沒娶媳婦。你這樣混下去,叫你大哥和我怎麼放心?」

    路二叔笑了笑,也不應答,只說:「我走了,等大哥醒了,嫂子跟他說一聲,叫他明兒來找我。」說罷又摸春瑛的頭,便匆匆出門去了。

    春瑛抓了抓被他弄得有些凌亂的頭髮,嘴裡嘀咕著「怎麼老是摸我的頭」,見母親小心地收起了銀子,便有些好奇地問:「娘,二叔辦的外差,到底是什麼呀?怎麼會半年功夫,就穿壞了八雙鞋子?」

    路媽媽翻看著布包裡的料子,隨口答道:「不過是替上頭的主子們跑腿辦事罷了。他這回下江南,聽說是到府裡舊年置下的幾個莊子上去了,又順道採買了一些物品。這樣的差事雖說好處不少,卻也極辛苦的。你二叔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兩百多天是在外頭,吃不好睡不好,連個縫補衣裳的人都沒有,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袍子,還是前年我給他做的,袖子都快磨壞了。」

    春瑛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好處不少,二叔怎麼會穿得那麼……普通?難道說……他是故意的?

    她留了個心眼,也許路家這位二叔,不像他的外貌那麼老實呢。

    「發什麼呆?菜都冷了,快吃!」路媽媽將燭台移近了些,好看清楚料子的質地,嘖嘖兩聲:「這可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呢,瞧這個,是三梭布,留著給你弟弟做兩件衣裳,若有剩的,就做件小衣給你,好不好?」

    春瑛探頭去看,只知道是兩塊白布,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胡亂應了,又埋頭吃飯。

    路媽媽收拾好料子和藥材,又歎了口氣:「這些東西可不便宜,雖然你二叔月錢加賞錢也有不少,可如今不同往日,跟在大少爺身邊做事,只怕日子不好過呢,偏還為我們花那麼多錢。」

    春瑛眨眨眼:「娘,我總聽你們說起大少爺,可他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他……是姨娘生的對不對?所以在府裡不好過?」她沒有問出口的是,二少爺也是庶出,為什麼就能得寵呢?

    路媽媽道:「若是姨娘生的也就罷了,偏偏他……」頓了頓,才道:「反正你只要記著,大少爺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得臉,遲早要分家出去的,你進了府裡,少跟他屋裡的人來往,大少奶奶面前,也不要太慇勤了。」

    春瑛若有所思。

    一晚無事,次日早上,路有貴從妻子處得知堂弟的口信,雖然心存疑惑,也還是尋了個空找他說話去了,待晚上回到家,妻子問起是什麼事,他便道:「二弟這回下江南,收了些土產在手,沒來得及出脫,過幾天他又要出門了,怕東西壞在手裡,讓我幫他打聽呢,只要下家可靠,便宜些也無妨。待事成了,他便分我一份銀子。」

    路媽媽喜道:「這可是大好事!既然是二叔相求,你應下了吧?」春瑛也立刻丟開通勝書,盯著父親看。

    路有貴點點頭,卻又板著臉道:「他的貨物,賣得的銀子自然是他的,分給我做什麼?閒時請我喝盅酒就算了。」

    春瑛閉了閉眼,又撿起書繼續翻著,路媽媽便罵說:「你怎麼犯傻了?!那是你本家兄弟!拿幾個辛苦錢算什麼?!」

    「你也知道那是辛苦錢,他一個人沒家沒業的,日子過得容易麼?何必佔他便宜?」

    路媽媽一跺腳:「誰佔他便宜了?不過是點車馬費,你跑腿難道就不費力?家裡又不寬裕,你看二叔穿得寒酸,卻不知道他是個財主呢!」

    路有貴掃了她一眼:「行了,有那幾塊銀子,你還在乎這些小錢?消停吧。那是我兄弟!」又轉頭對支起耳朵偷聽的春瑛道:「整日捧著那書做什麼?你又認不得字,還不如多做點活。」

    春瑛忙笑道:「這上頭的畫兒有趣,我看著好玩。」眼珠子一轉,又問:「爹,你識字不?能不能教教我?」她懷疑小時候富貴過的老爹不是文盲。

    「你爹我自然是識字的,不然怎麼看帖子?可你一個女孩兒,要認什麼字?你又不是府裡的小姐。」路有貴十分不以為然。

    「認字總是比不認字好,我要是識字,也能看帖子,看賬本,出去買菜也不會被人騙了秤。」春瑛小心地偷換了概念,希望老爹不要發現。她只需要一個幌子,好掩蓋她實際上「認字」的事實。

    可惜路家老爹不太配合:「要學算數找你娘就行了,她也認得數字。別的就算了。啊,爹的帽子壞了,你給整整。」

    春瑛看著那帽子,洩氣地接了,隨手拉過針線籃子縫起來。路媽媽見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雖學過些,多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只記得十個數字長什麼樣兒。你盧嬸子才學得多呢,她足足認得幾百個字,都是姑太太在家時教的。不過最聰明的要數陪嫁過去的青鮫,不但背得一肚子的詩,還跟姑太太學了彈琴下棋呢。」

    春瑛大感興趣:「都是姑太太教的嗎?姑太太一定是位才女吧?」

    「自然是才女。」路媽媽說得興起,「長得也好,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待我們這些侍候的人好著呢,可惜她嫁得遠,姑老爺家是南京的金山伯,姓霍,也是世代襲爵的人家,門當戶對,感情也好,就是長年見不得親人……」說到這裡,她又有些難過了。

    春瑛忙安慰幾句,心思卻轉到了別處。既然上一代的小姐是才女,那麼現在的小姐也應該不是文盲,等她進了府,還是有機會接觸書本的,或許那二小姐也會學姑姑那樣,教丫環識字呢?反正只剩下幾個月了,她先忍耐一下吧。

    接著,她留意到母親的話裡透露出一個訊息:姑老爺家在南京。她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松江布,既然這個世界有南京,有松江,看來這裡真的是明朝了,不過似乎跟自己所知道的明朝有些不一樣呀。

    春瑛忍不住再看了那本通勝書一眼。她剛剛讀到孝經故事,當中有一個叫「將軍侍母」的典故,是這麼說的:本朝建文年間的一位將軍,生母早逝,由繼母撫養長大。當了將軍之後,他繼母病了,他不嫌髒不嫌累,親自服侍老人吃藥、洗腳,即使被濺得一身藥汁也毫不在意。有人勸他,那又不是親母,不需要親自服侍,交給丫環就可以了。他卻說,繼母對他有養育之恩,與親母無異,服侍母親,是為人子女的孝道,怎麼能嫌棄母親生病呢?皇帝知道後十分感動,特地命人將他的事跡加到孝經中去。

    這是發生在建文二十三年的故事。於是春瑛就糾結了。她分明記得明朝的建文帝登基沒多久就被叔叔朱棣搶了皇位,自個兒也失蹤了,怎麼會有個建文二十三年?原來還以為是巧合,只是恰巧用了同一個年號而已,可現在既然地名也能對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看到建文年間那位皇帝的名號是太宗,她開始猜想,莫非歷史發生了變化?

    她忍不住丟下帽子再去翻書,翻到後來,無意中發現一幅簡易地圖,看不出有什麼具體的地形變化,只認得那一彎曲線的位置大概是江南,突起的有點像山東,然後正中寫著「大明」兩個字,左上方小圈圈標的是亦力把裡,正上方的歪梯形是瓦剌,右上方的花生是清國。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到底穿到了什麼地方?!

    糾結了一會兒,她便索性把書拋開不管了。不論她穿到了什麼地方,日子還要過的不是嗎?這些國家大事跟她一個家生子不相干!

    春瑛拿起帽子賭氣般拍了幾下,才發覺老爹在看自己,忙補救道:「帽子上有些灰……」

    路有貴瞪她一眼,才說:「看這樣的畫兒也能看入迷?快把心思都放回到正道上來!」然後又瞪妻子:「都是你招的她!有功夫憶當年,還不如給我兄弟相個好媳婦!」

    路媽媽賠笑著拿話混過去了,待吃完了晚飯,卻悄悄走到廚房,對正在涮碗的女兒小聲道:「等會兒幫我把那雙鞋子納好,咱們明天去找你二叔。別讓你爹知道。」

    春瑛眨眨眼:「找二叔?幹什麼?」

    「傻丫頭!」路媽媽敲了她一記,「你爹糊塗,白白放過了銀子,咱們可不能辜負你二叔的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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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臨 十九、二叔家的小院

    路家二叔並不住在後街上膊膇腐膀,鳵鳱麧麼早幾年前,他便在外頭賃了房子自住褊褘褕裬,漡漇漁潎路有貴無數次勸他搬回後街來,兄弟親戚間也好有個照應綸綢緆綣,慢慱慵慴他卻堅拒了。

    春瑛跟在母親身後,穿過後街畽疑疐瘦,製褔裻褊直朝鬧市方向走,待走過一個街區緎維綼綪,蜥蜜蜾蜬又過了橋,才在一處胡同前停了腳。路媽媽回頭叮囑道:「記得來時的路了麼?就怕你不記得了,我再說一遍,這裡叫狗尾巴胡同,你二叔就住胡同內左邊第二家。往後要送什麼東西,娘還要叫你跑腿呢。」

    春瑛應了,隨她走到一扇一米來寬的木門前,見門上有兩個門環,貼著門神畫兒,已經有些褪色了。院牆後伸出來一支杏花,綴著幾朵粉粉白白的含苞花蕾,惹來三兩蜜蜂飛舞。路媽媽握著門環敲了幾下,裡頭傳來路二叔的聲音,得知是嫂子和侄女,忙跑出來開了門。

    二叔穿著灰色短褐,外頭披了件褂子,頭髮隨意梳了個?兒,一副家常打扮。路媽媽見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叔才睡醒?原是我疏忽了,早該提前打聲招呼才是。」

    「早就起來了,不過是休息在家,便懶得收拾,是我失禮。嫂子在院子裡坐坐吧,屋子裡亂得很,也沒個落腳的地方。」二叔拿了茶具出來,利落地煮水泡茶,回頭見春瑛打量他的院子,便笑問:「怎麼?幾個月不來,不認得這裡了?」

    春瑛衝他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四處看著。

    二叔的小院不大,二十來平方米的長方形空地上,種了兩棵棗樹和一株老杏。正面一明兩暗三間廂房,右邊又有一間小屋,左面搭了兩支竹竿,晾了三四件衣服,旁邊有一口窄窄的井,用石板蓋了,上頭放著一個半大簸箕,裡頭有幾條鹹魚,井邊排著木桶木盆。路媽媽坐在屋前擺放的其中一張木凳上,二叔又從屋裡搬來一個小幾,好放茶水。

    春瑛探頭瞟了屋內一眼,只看到房中有不少家俱,雖然平常,卻很有生活氣息,再看右邊的小屋,裡頭有灶和水缸,應該是廚房。

    春日的陽光照射到院中,映著粉的花,綠的葉,還有井邊的青苔,左廂房窗下散種了幾株牽牛花,順著牆角往上爬,蔓延至屋簷下,細籐上長出小小的綠葉,一陣風吹來,夾雜著鹹魚味和杏花香,葉兒微微一顫。

    春瑛幾乎是立刻便喜歡上了這裡,母親一再催她回自己身邊坐好,她嘴裡雖應著,眼睛卻忍不住到處瞄,腳下的步子比烏龜還要文雅些。路二叔笑道:「嫂子讓她去吧,她向來喜歡來我這裡耍。」又問:「怎麼不把侄兒抱來?」

    路媽媽解釋:「小虎年紀小,怕吹了風,托給周大娘照顧了。」然後放下兩雙新納的布鞋,又把春瑛重病後忘了前事的經過一一說了,還道:「幸好她還認得爹娘,小時候的事也影影綽綽地記得一些,重新教了個把月,好歹教回來了。虧得她病了這一場,困在屋裡久了,倒老實了許多,平日裡也肯幫我做活,說話做事也明白了。」

    「可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嫂子放寬心吧。」路二叔回頭看著春瑛,「即使忘了前事,到底還是春兒,一進門就想起這裡了,是不是?」

    春瑛早支起耳朵留意他們的話,聞言笑著應了,假裝對鹹魚產生了興趣,只希望他們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路二叔笑道:「怎麼生份了許多?」春瑛心裡一緊,見他不在意地回頭去跟母親說話,才鬆了口氣。

    路媽媽見了那些鹹魚,便埋怨道:「你又吃這個?早該找個人回來照顧你了,上回給你說的那個姑娘,模樣兒雖普通,家事上卻極能幹的,你又死不肯點頭。若是早日應下,如今也能辦喜事了。」

    路二叔無奈地說:「嫂子,我如今還不想娶妻。你也知道我一年到頭常在外面跑的,娶了媳婦回來,倒丟她一個人在家,豈不是耽誤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不過怨念卻沒那麼容易消失:「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事辛苦,不如想辦法轉回府裡來吧?日子穩當些,說親時也便宜。」

    路二叔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即便是要說親,嫂子又想給我說什麼人?外頭的正經人家斷不會把女兒許給我,若是府裡的家生子兒……誰知道信不信得過?嫂子,我也不瞞你,我如今在大少爺底下做事,事事都要小心,萬一媳婦家裡有什麼心思,我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自家人,豈不是麻煩?」

    路媽媽聞言也有些沮喪:「說得也是……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侯爺將你派給大少爺,原也沒什麼可說的,可上頭傳的話,你怎麼就不肯照做?如今人人都把你當成是大少爺的親信了,他們對付不了大少爺,還不能踩死你麼?辛辛苦苦幹了十幾年,若是到頭來又落了空,你又是何苦?」

    路二叔冷笑一聲:「這話嫂子卻不該說,我只知道聽主人家的話罷了。那些事也忒陰毒了,大少爺是好人,我又怎能下這個毒手?況且,若真是太太的意思也就算了,偏偏容不下大少爺的卻是那一位。」他伸出兩個指頭搖了搖,「就算是太太的意思,我還要提防日後出了事,被太太推出來頂罪,可如今這位算是什麼?不是嫡,又不是長,沒有大少爺,那位子也輪不到他頭上!」

    路媽媽有些驚慌:「小心些!這話可不能叫人聽見!」她急急向兩邊牆頭張望。路二叔笑了:「嫂子放心,這前後左右都是空屋子,沒人能聽見。我就是覺得後街住著不踏實,才搬到這兒來的。」

    「你又知道沒人能聽見?興許有人混進來了呢?」路媽媽想起去年某個背地裡說了二少爺一句壞話的婆子的下場,便打了個冷戰。

    路二叔笑笑:「當然知道,這半條胡同都是大少爺的地方,只有這個小院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幾處院子的鑰匙都在我這裡呢。」見嫂嫂瞪大了眼,便道:「嫂子,你當大少爺真是笨蛋?不知道府裡有人算計他麼?哼,有人自己是小人,便以為別人也有貪念。大少爺自學辦事開始,便定了主意,如今不過是在府裡幫襯著,等三少爺成了人,就分家出去了。平日裡他不顯山不露水,也攢下些家業,將來日子不會難過。」

    路媽媽嘴巴張得老大,半日才道:「我可沒想到,那位大少爺看起來和和氣氣、老老實實的,在侯爺面前從來沒直過腰,二少爺往他臉上吐湦沫子,他也笑笑就算了的,居然有這樣的心計?!我說……」她有些艱難地頓了頓,「這左近的地價可不便宜,你們別是在府裡的事務上……做了手腳吧?要是被查出來可就……」

    「嫂子也忒瞧不起人了。」路二叔一臉不屑,「只有那位爺的人才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放心!大少爺在銀錢上一向是乾乾淨淨的,不過平時節儉,存下點銀子,讓我出門時順便捎帶些貨物,轉手賣了,一年也有幾百兩的利。這附近雖熱鬧,胡同卻不臨街,又都是舊屋,一個院子還花不到二百兩,算起來只一千有餘。如今我先看著,等外頭差事閒了,再慢慢收拾起來,把後面那三個院子打通了重建,等大少爺分了家,就能住進來了。」

    路媽媽一面聽一面驚歎,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分了家,你還住在這裡……咦?春兒,你在幹什麼?」

    春瑛乾笑兩聲,索性往旁邊的木凳上坐了,道:「我聽著有趣,娘,二叔,你們繼續說呀,我不會洩露出去的。」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才繼續道:「二叔,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難不成……你想離了侯府,從此跟在大少爺身邊?!」

    路二叔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話,這成天在外頭漂泊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只是為了以後打算才忍下的。哥哥害怕出了頭,會被打壓下來,連安穩的日子都過不了,我又何嘗不怕?雖然咱們老路家的富貴,我是沒經歷過,可小時候穿破衣服被人瞧不起的事兒我是記得的。府裡如今都是那幾家把持著,我和哥哥再難出頭,可誰又願意一輩子被人壓在頭上?哥哥嫂子想必也想過日後讓兩個侄女放出去,嫁給正經人家吧?如今大少爺允了我,我跟他出了府,馬上就脫籍,仍舊替他打理產業。如果你們也能脫出來,又能過上好日子,難道還要待在府裡當家生子不曾?!」

    路媽媽還沒說什麼,春瑛已大有知己之感了:「二叔說得對!我也總勸爹和娘,有機會就爭取一個管事的位子,將來立了功,也有機會全家放出去,可爹總不肯答應!」

    路二叔詫異地望過來,春瑛頓覺自己魯莽了,忙補救道:「若是我們全家都能放出去了,姐姐就能回來了,弟弟長大了也不用進府去侍候人,這不是好事嗎?只要能一家團圓,就算過得窮些,我們也有辦法克服的!」說完了,她小心地打量二叔的神色,心虛地想再補幾句,卻被對方重重地拍了拍肩膀,痛得差點叫出來。

    二叔笑道:「好孩子!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志氣。」他轉頭去看嫂嫂:「春兒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嫂子想必也能明白,可惜哥哥總是顧慮這顧慮那兒的。嫂子替哥哥做個決斷吧?」

    路媽媽猶豫了半天,臉上變幻莫測,最後歎了口氣,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哥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先給我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辦吧?」

    路二叔笑了,他今天冒險把這些話透露給嫂嫂的目的總算達到了:「其實也沒什麼,先讓哥哥幫襯著,尋尋接貨的商家,等辦熟了,再托他別的事。大少爺那裡我去說,哥哥是老實人,他想必不會反對。過個一年半載的,我再請大少爺給哥哥謀個別的差事,將來分家時,求了侯爺,把我們兩家分到大少爺名下。後面的事兒就容易了。」

    春瑛忙問:「大少爺不會反悔吧?二叔那麼能幹,他會不會捨不得放人?」

    「這個不怕。」路二叔笑道,「跟了他幾年,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們只管放心。」

    路媽媽又問:「那要是到了大少爺底下,別人故意為難,又該怎麼辦?咱們可不是主子,挨幾頓打,半條命就沒了。」不怪她會擔心,大少爺手下的人,做事總是艱難些。

    路二叔笑笑:「這個也不怕,府裡還有太太呢。太太自有兒子,哪會容那位爺胡鬧?不過是老太太喜歡,她才冷眼瞧著,等著他出錯。」他瞇了瞇眼:「其實當年若不是侯爺帶回了大少爺,太太又生了三少爺,他便是府裡最最金貴的小主子,他人又聰明,嘴又甜,才哄得老太太當他寶貝似的,獨寵了六七年,忽然落了空,他才會變得這般刻薄。可這又如何?不是他的東西,他終究得不到。」

    春瑛低頭想了想,決定接受路二叔的建議,至少他跟自己家是親人,又一向要好,從分家出去的大少爺手裡脫籍,與從侯府脫籍相比,無疑是前者更容易辦到,也比老爹謀管事職位再求出府的路子快得多。

    她轉向母親,正色道:「娘,答應了吧?這不是比冒險求好差事更容易麼?大少爺就算再不得寵,分家時求幾個人總是能辦到的。」

    路媽媽躊躇再三,咬牙道:「好!」但又擔心:「就怕當家的不肯。」

    春瑛擠擠眼睛:「娘放心,這事兒咱們不急,慢慢勸他就是了。」只要風險不大,她相信老爹還是會答應的,更何況,一旦被派到大少爺手下,就算不想幹,也會被逼著干的。

    她回頭看看二叔,路二叔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兩人相視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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