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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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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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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9:39 |只看該作者
99 武太後臨朝改制,梅孝朗奉旨休妻

梅振衣不得不苦笑︰“對呀,我畢竟是個凡人,不是你這種金仙,想不動念很難,剛才不由自主就有了這個念頭。

    清風︰“我自然不會像你這般,但仙人也會動念的,天刑雷劫並非只有一次,引發天刑的情況也不止在飛升之時。譬如只要出入仙界,都會遭遇天刑雷劫,可大可小,一切盡看機緣。”

    梅振衣很意外的說︰“還有這回事啊?那麼仙人下界,在人間糾纏的事情太多,再回去的時候,不是有點麻煩嗎?”

    清風︰“豈止是有點麻煩,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如果造業太深,是回不去的。所以有一些金仙以化身下界,不得不了斷一些事情,然後將這化身從此斬去。”

    梅振衣追問︰“仙人境界之上,還有天劫嗎?”

    清風︰“有,但其中玄機與人間修行並不相同,現在和你談這些,實在太早,談了也沒用。等你有朝一日能飛升成仙,自己去印證吧。……不談這些了,今天給你找了一場大麻煩,想一想,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梅振衣︰“什麼事,好事還是壞事?好事開口,壞事就免談了。”

    清風︰“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壞,對你應該是好事吧。……其實飛升渡劫,也有很多種巧妙,很多種玄機,很多種選擇,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這盤棋還沒有下完,快把它下完罷。”

    梅振衣伸手在棋盤上一劃拉︰“不下了,我輸了!”

    清風站起身來︰“那我們走吧,梅毅之事已了,薛璋之事也了,那隨先生應該也離開了蕪州,我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

    梅振衣︰“你想清靜,恐怕未必能如願呢。”

    清風掃了他一眼︰“別亂說話!”

    梅振衣︰“我說清風啊,好端端一位仙童。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笑過?”

    清風︰“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麼好笑的嗎?”說完話一揮衣袖,帶著梅振衣還有那盤棋,飄飄然飛天而去。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照在小山梁上,周圍靜悄悄的。似乎這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徐敬業叛亂規模不大,只在江淮之間,時間不長,數月而已,卻是一場震驚朝野的大動蕩,精明的武後借此機會整肅朝綱。當年再度改元光宅,並且下詔改尚書省為文昌台,左右僕射更名為左右相。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改名為天、地、春、夏、秋、冬。

    門下省改名為鸞台,中樞省改名為鳳閣,御史台改名為左右肅政台。比如像侍中、中書令這些宰相的官職,現在改名叫作鸞台納言、鳳閣內吏,听上去就像現代夜總會的鴨子,也許武後就好這個調調。

    不僅如此,武後正式定洛陽為神都。唐代實行陪都制。都城在長安,洛陽只是陪都,但是武後喜歡洛陽,想在此建立帝業,洛陽的地位一度超過了長安。武後還做了一件事,就是大肆追封自己地祖先。

    武家五代祖武克己被追封為武國公,高祖武居常被追封為北平郡王,曾祖武儉被追封為金城郡王,祖父武化被追封為太原郡王,父親武士鑊被追封為魏王。向上追封五代。通常是開國皇帝才做的事情,武則天還沒稱帝,只能封祖先為王,但這也向朝野發出了個強烈的信號----她要以太後之身,行開朝帝王之事。

    改元改制,當然要封賞提拔一些新官員,同時也要拿下一批朝中抵制她登基的殘余頑固勢力,裴炎就首當其沖做了刀下鬼。裴炎為相多年樹大根深,在朝野內外黨羽眾多,借著徹查徐敬業叛亂之名。武後來了一翻大清洗。率軍戍邊的單于道安撫大使程務挺首先受到牽連。

    程務挺在廢李哲立李旦的朝堂政變中與裴炎一起立了大功,後領軍北上去鎮守北疆,其中地原由說起來與突厥叛亂之事還有關系。前文提到突厥叛亂被剿滅,車簿本人也被梅孝朗一箭射死,只有元珍率兩萬余人逃走。同時逃走的還有一位薩滿大巫、草原大祭祀骨篤祿。

    元珍這個人還是有些手段和謀略的。他逃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收攏散居在草原各處的突厥部落。這些部落中的精壯男子全部參加了車簿大軍。剩下的老弱婦孺也很難在艱苦的環境下獨自生存。

    元珍逐一找到這些部落,帶走了牛羊馬匹、青壯婦女與健康的孩童,丟下病弱之人。這麼一來,使自己部落地力量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形成了唯一可以繼續在草原上橫行的突厥大部。在這個過程中,骨篤祿與元珍結成了同盟,以草原大祭祀的身份號召突厥殘余各部都向元珍臣服,幫了他不少忙。

    骨篤祿原先與元珍之間有嫌隙,怎麼突然間又穿了一條褲子呢?無非是可相互利用而已。骨篤祿需要草原部落的繼續供奉,元珍也需要神靈的精神力量號召約束部眾。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帶著部落向東遷移,來到漠北一帶,兩、三年間也恢復了一絲元氣,經常南下劫掠襲擾,卻不敢深入進犯大唐疆域。

    這也挺讓朝廷頭疼的,元珍與骨篤祿總是動手動腳,一旦有朝廷大軍來攻,立刻就遠遁漠北,不好窮追。裴炎舉薦程務挺屯兵戍邊,程務挺擅用兵,素有勇武之名,突厥听聞程務挺到來,不敢再進犯,這都是與徐敬業叛亂同一年發生的事。

    程務挺本就是裴炎地黨羽,而且曾向朝廷舉薦過徐敬業叛軍中的唐之奇、杜求仁,這兩人可是叛軍的主要頭目,向來與程務挺交往甚密。裴炎下獄之後,程務挺曾上書保裴炎,武後非常不滿,又怕程務挺遠在邊疆手握重兵可能會生變,派將軍裴紹業直接到軍中宣旨,以勾連叛黨的罪名當場問斬。

    程務挺與裴炎結黨,這一段時間沒少給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覺得這員勇將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保程務挺一命。保不住程務挺梅孝朗卻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將軍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後的親戚,本就不招武後待見,恰好此時有肅政御史參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獄。王方翼又犯了什麼事?還要從當年車簿叛亂說起。

    想當初梅孝朗率軍平叛。在熱海大捷,還沒來得及善後,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給王方翼處理。這一場仗殲滅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殘部再無大舉做亂之力,十幾萬突厥騎兵除了逃跑的、陣亡的,剩下地都成了俘虜,總計有三萬多人。

    這三萬多人可不好處置啊。放了當然不行,養著又太費錢糧。按照唐朝一向地安撫政策,只要這些人肯臣服納貢,一般會發還故地,但是他們的部落已被元珍吞並不復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難道還要朝廷再賜地養著這些人不成?就算養著他們。誰能保證這些人將來不會成為新的禍亂根源呢?

    愣將軍不愧為愣將軍,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將這三萬多人全部給賣了,而且賣到外國去了!賣往波斯、龜茲等地為奴,賺了一大筆錢,用這筆錢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額外撫恤陣亡將士家屬。當時他在軍中掌權,戰報也是他寫的,沒有報告有這批俘虜,事情就瞞了下來。沒想到紙里包不住火。到底還是讓人給告發了。

    梅孝朗聞訊上書給王方翼求情,他是這樣說地----王方翼此舉雖然魯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為粗中有細之計。數萬降眾不好殺,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難以約束,此等反復無常之族將來難免再生變亂。王方翼能不屠降眾、不費錢糧、不留後患處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釋放出獄,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的官。但另一個受牽連者連人帶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鵠。程玄鵠當年補浩州司馬,那可是有裴炎、程務挺的舉薦,他本人就是程務挺地佷子,不可能不受牽連。

    但是這一次想為程玄鵠說話很簡單。他本人也帶兵去打叛軍了。牽連不到這件事中。朝廷對程玄鵠是既未責罰也未封賞,程玄鵠算是躲過一劫。

    徹查徐敬業叛案當然不能只是罰。平叛的軍功還是要封賞的,沾邊帶角受賞地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邊,最佔便宜地是蕪州刺史蔣華。

    這位蔣刺史啥活沒干,就是放權給梅毅,反而得了一場大功,因為他畢竟是名義上地蕪州軍政長官。蔣華被升為秋官侍郎,進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進京,並不完全是因為軍功,還有另一件事讓武後高興。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報送了綠雪在敬亭山上顯靈、供奉觀自在菩薩的翠亭庵一夜之間飛入蕪州地事。武後當時就很高興,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無暇顧及這件事,這回又看見蕪州戰報,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鳳顏一悅就將他調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當然了,所謂下旨封賞,這聖旨也不見得就是武後自己定地,瑣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員擬定好報上來,武後加幾條意見批準之後再發回,也算是聖旨了。所以很多封賞的細節都是有關人員擬定的,這時就看出一個人在官場上的人脈了。

    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寧國縣倉督柳直,被賜勛雲騎尉,但職官未變還是寧國縣倉督。按現在的說法,就類似于科級職務,享受處級待遇。這里面又有什麼講究呢?不要忘了蕪州是個富庶之地,倉督官雖不大,卻管一縣錢糧儲備,寧國縣倉督同時還兼管上貢朝廷的軍械采辦,是個難得的肥缺。

    柳直自家在蕪州經商,又身兼寧國縣倉督之職,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經手人員給他擬定封賞地時候,只賜勛官出身,並沒有動他的職位,這也是給梅家面子。張果以及一眾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備軍士都有相應的封賞。

    梅毅是功勞最大的人,加封定遠將軍,暫領蕪州刺史。這個封賞也有意思。加封定遠將軍也就算了,居然讓他暫時掌管蕪州府。蕪州刺史蔣華調任京中,刺史缺任讓梅毅暫領,這不是要他當刺史,而是讓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處理戰後安撫事宜,這也是一個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給梅家面子才會有這樣地安排。

    怎麼說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帳吧,征調了多少民勇,傷亡多少該如何撫恤,該發放多少錢糧,消耗了多少物資,需要再補充采辦哪些?----都是梅毅說了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蕪州守城用的不是竹槍嗎,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誰家的,多少錢一根啊?

    梅毅是個馬上將軍,哪能理會這些事,干脆叫來了張果,連刺史大印都交給張果了,托他去處理。張果在梅家對下人們一向很優厚,這次對蕪州百姓同樣優厚。該發放地錢糧能多算就絕不會少算,打開倉庫往外派發,人人興高采烈。

    梅振衣雖然不會過問,但張果怎麼會對自家小氣呢,梅家的帳那是算地格外寬,不僅有竹槍等物資,還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費用本應由蕪州府負責,卻因戰事先行讓梅家墊付,按規格這筆費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機也是狠賺了一筆。

    張果能賺錢。還有一個人比他更能賺,那就是柳直。這次做戰地軍械物資,除了竹槍之外其它都是寧國縣軍械庫搬來地,這批東西本來是要上貢朝廷的,損耗多少都要補充采辦整齊。那麼到底作戰中有多大損耗呢?這些數字可都是錢啊,而且是巨資!

    此事本來應該由梅毅來統計,梅毅讓張果去辦,張果干脆把柳直叫來自己辦了。柳直本就是個商人,這種時候再客氣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發其財。張果與柳直兩人。幾乎把蕪州府地錢糧庫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沒人說什麼,一來張果對鄉民守軍也同樣寬厚,二來是錢賺的狠但帳算地也清楚。

    轉過眼就到年底,快過年了。蕪州府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該賞的人都得到封賞了。但其中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卻遲遲不見朝廷的封賞下來。那就是旅居蕪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這次功勞大啊,她“登城退千軍,密信斬敬業”的事跡,都被編成段子,由說書人講誦在江南一帶傳開了,怎麼朝廷的封賞遲遲不見動靜呢?朝廷下詔調蔣華進京地時候,順便有一道聖諭下來,命玉真公主“暫居蕪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

    這道聖諭也很奇特,既沒有招玉真公主進京,也沒有讓她返回巴州,而是讓她暫留蕪州。留在蕪州也就罷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應該住在驛館或者單獨的府院,怎麼能讓她暫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這道聖諭,心就撲通亂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為一位公主談不上什麼封賞,無非就是賞錢賞地賞房宅,如果還未出嫁的話,再“賞”個好老公。讓自己暫居梅家,難道是武後要賜婚?一聯想到賜婚,那就是嫁給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滿溢將玉真包圍。

    梅振衣此時並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麼,公主對他有什麼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憐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沒那麼多,僅僅是憐惜愛護而已。接到聖諭之後,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齊雲觀。玉真公主在蕪州滿心歡喜,等待迎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新年。而遠在洛陽的梅孝朗,此刻正在書房中愁眉緊鎖。武後剛剛召見過他,談完朝政又說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後不是昏庸之君,甚至與歷史上大多數帝王相比,她都是更為出色地政治家。但她也是個女人,有著女人一慣的特點,比如說愛管閑事,喜歡給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後多事。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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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40:01 |只看該作者
100 難全世事多煩擾,枕席一夜恩情決

裴炎獲罪處死後,梅孝朗看形勢就應該主動休妻,但他心中一直不忍,想等到過完新年再說,直到武後開口,此時是不得不辦了。裴玉娥畢竟為他生了一兒一女,這些年與裴家的恩怨不說,但夫妻之間的感情還算不錯的。

    就算不顧這位夫人,也要顧兒女吧,該怎麼安置她呢?趕出家門裴玉娥哪還有活路,留在洛陽也不行。不僅要休妻,而且要把她送的遠遠的,連她的一雙兒女也一起送走,這才是上策。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另擇別地安置她的余生吧,這是仁至義盡的做法。送到哪里呢,只能送回蕪州,把她交給菁蕪山莊的張果,雖然不再是梅家主母,但張果應該明白梅孝朗的意思。再給梅振衣寫封信,把他的弟弟、妹妹也送回蕪州。

    梅孝朗心里明白裴玉娥與梅振衣之間有過矛盾,但他此時也希望這個兒子不要虐待裴玉娥,哪怕不看父親的面子,看弟弟妹妹的面子,也放後母一條生路,能做到這樣就足已。

    梅孝朗也是個做事很決斷的人,想明白之後,立刻揮筆寫下休書,不僅休了妻,而且找了個問罪的借口,將裴玉娥發往梅氏老家為奴!這麼做太“狠”了,一般休妻就是趕回娘家而已,如果繼續留在府中虐待,娘家人是可以告到官府的。但是現在,裴玉娥哪還有娘家人能告倒梅孝朗?

    梅孝朗知道武後忌恨裴炎,如此處置面子上也順了太後的心意。寫完休書他去見了夫人,自從裴炎獲罪之後,裴玉娥終日以淚洗面,容顏憔悴了許多。梅孝朗看見她暗自神傷,也沒說什麼,只是軟語寬慰一番。

    當晚在夫人房中留宿,盡極溫存,好些天沒有如此行夫道了。天明之前。裴玉娥還在熟睡,梅孝朗已經起身離去,在案上留下了一封休書。

    裴玉娥起床後發現了那封休書,尖叫一聲,未及梳妝披頭散發就往外沖。老管家梅安領著幾名健壯的女僕就守在門外,攔住她道︰“老爺命我等送夫人去蕪州。請夫人趕緊收拾上路吧!”

    裴玉娥厲聲叫道︰“休我也罷,怎可遣我為奴,我要見他!”上前就撕扯梅安的衣襟。

    幾名健婦上前架住,強行把她扶回房中,裴玉娥是尋死覓活哭鬧不休。梅安也不說話,等她鬧夠了才上前低聲道︰“老爺已上朝,臨去前特地吩咐老奴轉告夫人,休妻是奉太後懿旨。如今之計。夫人已無法在神都安身,天下還有何處可去?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兒女著想,老爺休妻但不能棄子女不顧,二少爺與大小姐也不適合留在京中。”

    裴玉娥哭鬧之後漸漸回過神來,再看那封休書,也明白了梅孝朗的用意。只是坐在那里垂淚。梅安也有些不忍,又說道︰“老爺已給蕪州管事張果與大少爺寫了信,想必不會為難你,二少爺與小姐仍是家中少主,也不離開你身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夫人還是趕緊收拾,離京遠避去罷,車馬就在門外等著呢。”

    事已至此,裴玉娥也明白梅孝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只有收拾行裝帶著兒女上路。她心中只擔憂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雖然有梅孝朗的吩咐,但誰能保證那位大少爺不會在暗地里使壞虐待他們母子三人?她自己以前得勢時可沒少使壞。

    每年過年之前,張果都要派人將蕪州的賬目與一年的歲入送到梅孝朗府中,裴玉娥正巧與這些人同道趕回蕪州,路上也好照應。梅孝朗提前派人快馬送信到蕪州,除了秘密交代安置裴玉娥之事,還談了另一件朝中事,梅振衣接信後是大吃一驚。

    朝中有什麼事與蕪州有關?梅孝朗主事文昌台,宮中也有耳目。有很多事能提前得到消息。這次平叛之後,除了遲遲沒有封賞玉真公主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地人沒賞,就是梅振衣。原來太後是另有打算,將專門派欽差到蕪州傳旨。旨意有三道----

    第一是賞玉真公主黃金百兩、明珠兩斛、玉璧六對。並賜婚于南魯公梅孝朗。這並不出人意料,武後給大臣賜婚與皇家聯姻以示恩寵籠絡。已經不是第一次,何況梅孝朗剛剛奉旨休妻呢?既賞公主又籠絡梅孝朗,是兩全齊美。

    梅孝朗沒見過公主,當然不知道玉真的心思,所以並不感到意外。玉真是廢太子李賢之女,幽居巴州孤苦伶仃。這次她能立大功,賜婚給文武雙全的當朝重臣,無論在誰看來,都算是個難得的好歸宿了。

    第二是封綠雪為敬亭山神。蕪州府當初上表祥瑞,綠雪當眾顯靈自稱敬亭山中精靈,曾受觀自在淨露活命之恩而成就修行,告知梅振衣在城中擇取福地供奉菩薩,一夜之間果有神跡發生,翠亭庵移入蕪州城中。

    武後賞了刺史蔣華,當然不能忘記那位顯靈的“綠雪仙人”,下旨封她為山神。這種封賞就不能直接下一道詔書了事了,要專門派欽差舉行正式的封神儀式。人間帝王地權力,封官也就罷了,居然要封神!

    大唐李家追封道祖老子,也不過封了個“玄元高皇帝”。武氏竟然以太後之身,直接下旨封山神,這不是人間帝王該管的事情。考諸歷史,帝王“封神”之事屢見不鮮,但正式的公然“越權”,是從武則天開始的派一般的欽差顯然不合適,武後打算派一名高僧前往蕪州,代表她封神。正因為如此計劃,所以聖旨一直沒有發出,要等到過完年元宵節之後才會下旨。

    第三是招梅振衣進京面聖。想當初梅孝朗陣前射子,梅振衣在朝中就出名了,有傳言是觀自在菩薩顯靈救了他一命,因為梅家供奉觀自在菩薩已經很多年了。後來綠雪顯靈,翠亭庵飛入城中,梅振衣又是當事人。

    此次救回玉真公主,並遣家將協助守蕪州,梅振衣又立了大功。本該厚賞他,武後打算將梅振衣召到神都當面听賞。她也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與菩薩結下“不解之緣”的神奇少年。正巧這次玉真公主要奉旨進京完婚,梅振衣可以隨行護送。

    梅孝朗听見這個消息當然高興,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自從梅振衣醒來之後,父子兩人只在大軍陣前見過一面,還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事後梅振衣雖不怨恨父親。但也躲在蕪州不願相見,兩年多來梅孝朗也不好強行命他前來。

    這次倒好,聖旨招兒子進京,還有玉真公主這層關系,想必父子之間可以借見面的機會,解開心中地疙瘩了。

    梅孝朗是這麼想的,所以提前派人送密信到蕪州給張果與梅振衣,不僅為了交代裴玉娥之事。更重要還是透露即將到來的聖旨,讓他們心中有數好做準備。可是張果與梅振衣接到消息,眉頭卻擰成了疙瘩。

    三道聖旨,如換做別人,無論怎麼看都是喜事,天恩浩蕩啊,但梅振衣放下信卻大罵一聲︰“烏鴉嘴!”

    這是在蕪州刺史府中。身邊還站著張果與梅毅,張果問道︰“少爺這是罵誰呢?”

    梅振衣︰“罵我自己,更罵那位隨先生!”

    他因何而罵?當初梅家下人問他待公主以何禮,他回答待以主母之禮,現在倒好,玉真公主真要成梅家主母了。在萬家酒樓,隨先生點破了玉真公主對梅振衣的心思,卻說了一句︰“你很在意這位小郎君,心中對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雖與他有緣份。卻不是你想要的緣份!既然他妄談天機,我也談一句這人世間地天機。”

    現在看來,還真是有緣,而的確也不是玉真想要地緣份。這還不是最氣人的,隨先生跑到敬亭山,對綠雪又說了一番話︰“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產還好說,但不好說成是送道場。既然我今天來此見到的人是你,我看這座山不該是他的道場,應該是你地道場才對。”這番話提溜轉也听見了。一字不差的轉告了梅振衣。假如綠雪真的成為敬亭山神,那麼就意味著敬亭山是綠雪的道場,那麼梅振衣將此山送給清風做道場,又算怎麼回事?他將這些事對張果與梅毅解釋了一番,最後道︰“你們說那個隨先生。是不是烏鴉嘴?”

    是烏鴉嘴。絕對是烏鴉嘴,張果與梅毅立即點頭附和。梅毅問道︰“假如聖旨真的封綠雪為敬亭山神。少爺怎麼向清風仙童交代?”

    梅振衣︰“這倒不是最頭疼的問題,想當初我拜孫思邈真人為師,問道時問地就是鬼神。人間帝王聖旨封神,不過封一個寄名祗位而已,綠雪不會當真,清風也不會介意,山還是那座山,道場還是清風的道場。……倒是給玉真公主賜婚之事,實在別扭!”

    眼見公主要變成後媽,就算他對玉真沒有非份之想,感覺也挺不是滋味地。梅毅又道︰“此事出乎我們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公主已年滿十八,該賜婚了,賜婚于當朝重臣,是恩寵,很不容易啊,比她當初幽居巴州無人過問那是天壤之別。”

    張果嘆了一口氣︰“要是不賜婚給老爺,而是賜婚給少爺,那就是皆大歡喜了。”

    梅毅截住張果的話︰“我等家人,不應如此議論主母。”

    梅振衣一擺手︰“沒關系,這是私房話,你們隨便說。張果︰“對于公主而言,這本是喜訊,可惜如今恐怕要出變故,要怪就怪少爺待人太好了。”

    梅振衣︰“張老此話怎講?”

    張果︰“少爺英俊年少、英雄了得,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待她又是百般溫柔體貼,那乏人關心的孤苦公主,怎會不對你動心動情?倘若不是如此,如今這道聖旨,還真就是喜事了。”

    梅毅道︰“就算如此,又會出什麼變故呢?”

    張果︰“我在人間的年歲最長,比你們都長多了,說我人老成精也可以。我看玉真公主是個外柔內剛之人,是絕對不願嫁給老爺的。只怕會出事。”

    梅毅︰“張老說的不錯,那玉真公主堅持登城之時,我也看出來了,此女一旦認定什麼事情,心念很是決絕。……少爺,我也想說句可能不敬地話。”

    梅振衣以手撫額︰“想說就說!”

    梅毅︰“假如聖旨不是給老爺賜婚。而是讓公主嫁給少爺,你會怎麼想?”

    梅振衣抬起頭,望著窗外道︰“玉真對我地心思,我怎能不清楚?我雖對她並無非分之心,但也有憐惜之情。以她的身份,豈是想嫁誰就能嫁誰的?而以我地身份,娶誰為正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即然這樣,就奉旨娶了玉真。也合我地心意,況且她與谷兒、穗兒相處地也很好。”這話的意思很簡單,以他地身份,到時候娶誰不是娶,還不如就娶了玉真呢。

    張果嘆了一口氣︰“少爺話說地有道理,但是現在說這些于事無補。就算玉真不能嫁給少爺,也絕對不願嫁給老爺的。……唉。這女娃,可憐吶!”

    “也不能說于事無補,張老,你也太小看少爺了,少爺與各位仙人打交道都能不吃虧,對這件事怎會沒有辦法?”梅毅自從渡過真空天劫之後修為大進,已在脫胎換骨途中,說話也很有玄機。

    張果︰“你什麼意思,難道少爺有辦法讓公主抗旨不成?”

    梅振衣站了起來,長出一口氣道︰“辦法倒是有。也不是我想出來的,那天隨先生開口之時,仙童清風也開口指出了另一條路。……公主若不想嫁給我父,可以出家,最好是以夢見觀自在菩薩顯靈點化的名義,到翠亭庵出家,那樣誰也不好阻止。……如果她那麼做了,只要聖旨還沒發出宮門,就會被收回的。”

    張果眼神一亮︰“好主意!”

    梅振衣一拍桌子︰“這算什麼好主意,哪有那麼簡單。我們真能勸公主出家嗎,那樣我們都成什麼人了?”

    梅毅一皺眉︰“只要是梅家的人,確實沒法開口提這茬,少爺打算怎麼辦?”

    梅振衣問道︰“既然聖旨要在元宵節後才會發出,那麼。將蕪州的消息送到宮中最快需要多長時間?”

    梅毅︰“我可以親自報信。五天之內。”

    梅振衣︰“那我們現在就什麼都不要做,嚴密封鎖消息不要讓玉真知道。就讓她高高興興過個好年吧。”

    梅毅︰“過完年呢?”

    梅振衣︰“把提溜轉找來,當著提溜轉的面,將我們剛才說地一些話再說一遍,包括宮中聖旨與抗旨之計,就像是私談,提溜轉一定會立即告訴玉真的。她願意嫁給我父就嫁,對她地處境而言也是好事。如果她真的寧死都不肯嫁,那麼也可以選擇出家。一切應該讓玉真自己決定,我們不能確定她會怎麼想,也不能勸她什麼。”

    “如果公主真的出家了,那麼少爺你……”張果欲言又止。

    梅毅在一旁道︰“少爺未做過任何對不住公主的事,從來不欠她什麼,該怎麼做都是公主自己的選擇。往後地事,只能看機緣了。”

    梅振衣說了一句題外話︰“清風與隨先生開口相辯,談什麼人世間地天機,說的居然是聖旨地事情。”

    張果苦笑道︰“朝堂之上的金口玉言,可不就是人世間所謂的天機嗎?”梅毅此時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聖旨的事情就這樣罷,老爺的信中還提到一件事,他奉旨休妻,要將裴家娘子送到蕪州來。老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安排她一條生路,不想把她趕出家門以致孤苦無依,也不想讓二少爺與大小姐從小失去親母。……少爺,我知道裴氏對你曾有嫌怨之心,但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們也沒必要太為難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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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空門莫做留情地,身在觀中何遠求
   
“為難她?以我今日之修為,我會為難那樣一個人嗎,那我與她還有什麼區別?這麼說未免太小看我了,我父親從來沒有小看過我,才會將弟弟、妹妹也送到蕪州。”梅振衣提到裴玉娥之事,只說了這一句。

    裴玉娥帶著十歲的兒子梅振庭、七歲的女兒梅素節來到蕪州,張果出面迎接,將他們安置在後園一座獨立的小院中。張果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告訴裴玉娥,這里就是大少爺當年養病之地,現在讓弟弟、妹妹住。

    裴玉娥見如此安排,心下稍安,又問張果︰“張管家,你是蕪州主事之人,老爺將我發到蕪州為奴,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奴家?”

    張果搖頭道︰“如今大少爺已經長大了,蕪州一切都應由他說了算,今天不巧,你們來之前大少爺被玉真公主請到齊雲觀說話了,明天一早他就會來看看弟弟、妹妹的,有什麼事你問他吧。……你們遠道而來,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梅振衣帶著谷兒、穗兒來到菁蕪山莊,在前廳首先見到的是弟弟、妹妹。古時大家族規矩也大,父親不在則長兄如父,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梅振庭、梅素節給他行禮,有些戰戰兢兢的叫了一身大哥。

    十歲的弟弟已經懂很多事情了,明白家中發生了什麼,看著大哥的眼神有些畏懼,而七歲的妹妹似乎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哥哥還很好奇。梅振衣看見他們,心中不由自主有一種柔軟的感覺。弟弟長得比較文弱,五官中依稀有自己的影子----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啊,穿越前梅振衣是個孤兒,親人這兩個字對他猶為珍貴。

    上前拉住弟弟、妹妹的手,一起走到廳中坐下,柔聲說︰“蕪州不比神都繁華,但是江南也有很多好玩的事物。父親大人送你們到這里來住,你們安心在此,有什麼事情就吩咐下人,一切與在洛陽時一樣。”

    梅振衣不是說說而已,真的是按照梅孝朗地意思辦,仍然是每人配貼身大丫頭兩名。使喚婆子四個,每月零花錢十吊,梅振庭還配了六名隨行僮僕。張果總管梅家在蕪州事務,菁蕪山莊管事的人叫趙啟明,也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回來的那位家人,梅振衣吩咐他小心照顧好二少爺與大小姐,不要有所怠慢。

    安排好生活,又說起了家常。梅振衣給弟弟、妹妹介紹了兩位柳家姐姐,也就是將來的嫂子,谷兒、穗兒拉著梅素節的小手也十分親熱。梅振衣問起了弟弟讀過哪些書,在蕪州需要請什麼樣的先生,從那些章句經文教起?

    梅振庭畢竟是個孩子,見眼前這位大哥不僅不凶,而且待他還挺好。漸漸也就不害怕了,話就多了起來,主動說道︰“我在弘文館讀了三年多,《爾想》正在讀,《禮記》只學了一點點。蕪州有弘文館嗎?我覺得還是人多點好,一起讀書熱鬧有趣。”

    梅振衣笑道︰“蕪州這個地方,可沒有那種專為王公子弟開設地官塾,二弟喜歡這麼讀書的話,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見大哥有事和自己“商量”,梅振庭也來了精神︰“大哥。什麼事你說。”

    梅振衣︰“沒有官塾,但我們可以設家塾啊,梅家這些下人的子弟中,只要願意讀書又有那個天資,都可以入塾讀書。多請幾位先生,分句逗與經學兩班,由淺入深分別施教,象二弟這種情況,就可以直接讀經學班了。”

    梅振庭很高興︰“好啊,這個主意太妙了!”

    梅振衣︰“若真設家塾。二弟是梅家少主,塾中應為子弟表率,也好約束下人,千萬不可頑劣失了少爺的身份。”

    “那是當然!”梅振庭連連點頭。

    梅振衣又道︰“我梅家不缺錢,塾資就象征性收取。不足的費用都由梅家補齊就是。”

    “既然不缺錢。為什麼不免費呢?”梅振庭好奇的問。

    梅振衣搖頭︰“此是私家之舉,不可完全免費。我是希望此例一開,有別的大族人家也會效仿,又不至于太為難。……對于梅家子弟而言,有代價才會珍惜機會,不至于有太多不學之徒到家塾中混日子,打擾別人的學業,還有人不是讀書地料,也就不會年年浪費銀錢了,塾中子弟也圖個清靜。”

    梅振庭︰“大哥說的有道理,還是應該收點錢的,我看一年兩吊錢好了。”

    梅振衣又笑了︰“兩吊錢太多了,二弟還不了解民間生計啊。我看一年不超過三百文比較合適,再加上些家中自備的紙墨開支,只要節儉點,普通人家雖有些心痛,但還不至于拿不出來。除去年節朔望假日,一年開塾三百天,上午先生授學,午後學生自便即可。”

    梅振庭︰“為什麼只學半天呢?”

    梅振衣︰“梅家下人散居各處,有的路很遠,還有不少孩子,平日里還要幫家里大人干活,不像你我這麼有空,所以還是留半天吧。”

    梅振庭贊道︰“大哥想得真周到!……我看一年的塾資也不必一次交齊,分冬夏兩季交,有人學不會或不想再學,也不必勉強自己混滿一年了。”

    梅振衣︰“二弟想的也很周到啊?那就麼定了!大哥事情多,這件事,就由你幫著這里地管事趙啟明一起籌劃好不好?”

    借設家塾之事,兄弟倆越聊越熱乎了,漸漸沒有了剛見面時的生疏感。妹妹與谷兒、穗兒在一旁說話,听見他們的議論,突然脆生生的插了一句︰“大哥,你不是白痴嗎?”

    這一句話,把大家都說愣住了,場面有瞬間的安靜。這一定是平時裴玉娥講的話----梅家在蕪州有位白痴大少爺,梅素節童言無忌,竟然在這里說了出來。梅振衣呵呵笑了︰“妹妹說的不錯,我十二歲之前一直有病。躺在那里就像個白痴。四年前孫思邈真人將我治好了,現在早就不是了。”

    梅素節︰“哦,孫真人真了不起!我看大哥也不是白痴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梅振衣問了一句︰“妹妹,你娘親怎樣了?”

    一直沒見到裴玉娥,在這種場合她不好出現。梅振衣不問別人,卻問這個不太懂事的妹妹。梅素節答道︰“娘親說不舒服,到了蕪州就一直沒出門。”

    梅振衣︰“那也許是水土不服之癥,沒關系,大哥會治病。……谷兒、穗兒,你們帶著大小姐四處看看,介紹一下山莊各處。……趙管事,你到門外候著。我有話和二弟私下說。”

    打發走了其他人,梅振衣這才對弟弟道︰“你已經年滿十歲,是個大孩子了,家中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清楚。你娘親的事情我不多說,弟弟啊,你照顧好自己,做出有出息的樣子來。就是對你娘親最大地照顧。妹妹小,不懂事,你應該時常關照她。”

    說完這些,讓下人陪著弟弟去找妹妹,一起參觀熟悉山莊,梅振衣則僅帶著趙啟明一個人,來到後園小院去見裴玉娥。以梅振衣的手段,兩個孩子好哄,至于這位大人嘛,還確實不太好調理。

    裴玉娥一直忐忑不安。兒子、女兒都被帶到前面去見大少爺了,這麼久沒有消息,大少爺究竟會怎麼處置呢?正在她憂心不已的時候,大少爺來了,只帶著山莊管事一個人。

    這是裴玉娥第一次見到梅振衣,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十六歲的梅振衣個子已經有成年人那麼高了,長的英俊威武,小小年紀沉著臉自有一股逼人地威嚴。一見到兒女都沒回來,裴玉娥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大少爺。奴家曾開罪于你,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你怎樣處置都無話可說,但是振庭、素節畢竟是你的弟弟、妹妹,請你千萬不要為難他們。奴家求你了!”裴玉娥在梅振衣面前含淚開口。雙膝一曲就要下跪。

    “你也有今天啊!”梅振衣心中暗嘆一聲,衣袖一拂。一股無形的力量發出,將裴玉娥地身形扶住,開口道︰“我的弟弟妹妹當然會好生照顧,絕不會無故為難!……趙管事,剛才我讓你們怎麼安排的,都說出來吧。”

    趙啟明趕緊上前答話,將剛才的安置事宜都說了一番。裴玉娥听明白了,大少爺真地沒有為難弟弟妹妹,低頭道︰“多謝!老爺發我到蕪州為奴,大少爺打算如何處置奴家?”

    梅振衣看著她︰“既然說是發你為奴,就不能再象家主那樣待你,免得傳出去,人說我父假意奉旨。趙管事每月會交給你一些女紅地活計,做成什麼樣隨便你,領地也是家奴的月錢,沒事不要隨便出門,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裴玉娥弱弱地答道,語氣中有一絲悲涼之意。

    梅振衣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你也不是沒有其他事可做,二少爺與大小姐的衣食起居由你負責照顧,他們成年之前,每月的零用與每年地賞錢也由你掌管,相信沒有什麼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還有,在山莊中,下人們還會叫你一聲夫人,你不能使喚小院之外的其他下人,但下人們也不會使喚你。----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裴玉娥抬起了頭,已是淚眼婆娑,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梅振衣又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想在兒女面前,保留一個母親的尊嚴,我就給你留這一點尊嚴!可憐我自幼無母,看見弟弟、妹妹,也不得不心軟!……你不必謝我,這是應我父的叮囑,也是給弟弟妹妹面子。……趙管事,你先出去,我還有一句話要私下里說。”

    趙管事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裴玉娥與梅振衣,裴玉娥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大少爺,你,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梅振衣面無表情︰“有些話,只能私下里說,過去的恩怨,我可以不計較,但前提是你也莫在背後糾纏。在我弟弟、妹妹面前。有些多余的廢話與怨言,就不要再提,這樣對你好對他們也好。我希望他們能在江南過一個舒心的童年,不要在少年時就沾染餃怨之心。”

    裴玉娥輕咬粉唇,點了點頭。梅振衣說完這句話轉身欲走,到了門前不知為何又轉過了身。大步走了回來,一低頭就湊近了裴玉娥地身子。裴玉娥下意識的伸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發顫,不知這位大少爺想要干什麼?

    然而梅振衣卻沒有什麼舉動,只是在她耳邊悄聲說了一番話︰“裴炎一案,若干年後,未嘗沒有平反機會,就不知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心存此念。就好好待在這里罷!”

    梅振衣只在她耳邊留了一句听上去很玄妙的話,等裴玉娥回過神來,發現梅振衣已經走了。屋子里有些冷,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僅流了淚,而且也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有些後怕。這位大少爺留給她的印象非常厲害,別說是今天失了勢。就算回想得勢之時,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總之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

    出門之後,趙啟明跟在梅振衣後面拍馬屁道︰“大少爺,看您今天處事,小小年紀已有大家之長地風範了!”

    梅振衣聞言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大家之長”也不好當啊,他卻想到了另外一些人,就是那些修行大派的掌門,他們平時都在操心什麼事呢?想必不是這些瑣事。但也很不簡單吧。

    裴玉娥領著一雙兒女在菁蕪山莊安頓下來,倒也相安無事,緊接著就過年了。這一年的除夕格外熱鬧,梅振衣吃了兩頓年夜飯。

    第一頓是午後在齊雲觀陪著曲振明、積海長老等一眾出家道士一起吃的,行蹤飄渺不定的鐘離權也來了,當然是東華上仙坐主位。包括那位提溜轉,不吃東西也來湊個熱鬧。

    第二頓是梅氏家宴,晚間在菁蕪山莊開席。主桌上有梅毅、張果、梅振庭、梅素節、谷兒、穗兒等人,裴玉娥沒有上這一席,主位上坐地是玉真公主。公主是十二萬分地開心。能與梅家這麼多人一起過年,是她懂事以來過得最幸福的一個新年。公主的氣色真好,談笑間就像一朵嬌艷的花。

    梅振衣看在眼里,只能暗自嘆息,這個年總算過得開心。等過完年再說別地吧。

    大年初三這一天。梅振衣命人將公主先送回齊雲觀,卻將提溜轉找來說有事要商量。梅振衣與張果、梅毅當著提溜轉地面說了一番“隱密”的話。提溜轉出門之後就急奔齊雲觀。

    提溜轉見到玉真地時候,她正在後院地齊雲台上看風景,想著自己的心事。也不知提溜轉是怎麼說的,公主剛听幾句就神色大變如遭雷亟,一個不小心就失足落下了齊雲台。

    齊雲台下是絕壁深淵,提溜轉拉不住公主啊,說來也巧,就在此時對面青漪三山中有一條紅色的人影飛出,救了公主。這人竟然是知焰仙子,她大過年的居然躲在青漪三山,公主當時已經暈過去了,知焰救醒她之後,提溜轉才來得及將全部的話說完。

    齊雲觀中積海等人察覺到動靜,早想出門查看,鐘離權突然現身攔住眾人,沒讓他們管閑事。等公主听提溜轉說完,拉著知焰的手,求她立刻送自己去城中翠亭庵。

    知焰听說了事情地始末,又見公主心念堅決,也無奈的將她送到了翠亭庵。公主找到星雲師太,就說自己要出家。星雲師太很是震驚,好不容易問明了是怎麼回事,卻說了這麼一番話︰“入空門是為了斬斷塵緣,你卻因為情緣不能斷而要入空門,菩薩這里不能收留你。”

    玉真跪在地上,拉著星雲師太的僧衣流淚道︰“師太不收留我,我去別處出家也行,但在這里出家,還能時常與他相伴,如此已別無所求。……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嫁給南魯公的,聖旨難違,只有這一個辦法,請師太垂憐玉真。”

    星雲師太起身扶她的時候,在耳邊小聲道︰“你有這般心思,我就更不能留你在此出家,但是公主哭什麼呀?只要聖旨還沒發出,這事很好解決啊!”

    玉真一听師太話里有話,止住淚水問她何意?師太將她一個人領到後院,在那面心願牆下單獨問了兩句話︰“公主,你怎麼跑到我這里出家,自己不就是從道觀來的嗎?你想出家躲婚,又想與他常相伴,他不就是常住在那家道觀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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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金仙尚為家中客,公主持盈又何妨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玉真公主既然想出家,何必一定要當尼姑呢,做個女冠也行啊?蕪州就有齊雲觀,梅振衣就住在齊雲觀中,還用找別的地方嗎?

    唐代道教大興,但是與世界上其它的成系統、組織嚴密的宗教不太一樣,道教的思想雖脫胎于道家學說,托言老子為道祖,但是道教與傳統的道家是兩回事。道教派系林立,戒律不一。在唐代,立觀受官方承認,正式受之後可稱道士。

    那時候還沒有後世王重陽創立全真教,道士受入觀修行,號稱出家人,但也是可以娶妻的,比如孫思邈,他就娶妻生子了。道士娶妻和平常人家嫁娶是不一樣的,沒有媒聘之事、文定之禮,在受之地記入道籍而不是普通的戶籍。

    還有些道人不是入觀修行的出家道士,雖自稱道人,但不穿道袍與平常人無異,那與正式出家的道士是兩回事。

    正式入觀修行的女道士稱為女冠,上面所說的都是針對男性而言,女性卻不同。男道士可以娶妻,但女冠卻沒有嫁為人妻的,原因無他,因為世俗間的法律男女間的地位不平等。人妻是從屬于夫家的,必然是在家人,而女冠卻是出家人,所以女冠不嫁人。

    女冠不嫁人,但可以結道侶。所謂道侶與夫妻的概念不一樣,結緣隨緣,不受世俗間宗法牽絆,也不在一起成家生活。有的教派中戒律禁止色欲,那麼道侶之間連男女之事都沒有,就是修行互證。具體是怎麼回事,還要看所受何戒,所行何願。

    總之一句話,在古代,道教的體系非常復雜,現代人想要完全搞清楚很不容易。關于玉真之事,了解這麼多就行了。

    玉真公主听提溜轉轉述宮中正在擬定的聖旨,以及梅振衣等人“私下”的議論,當時就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已經無法想更多。張果在提溜轉面前說了一句“公主可以假托菩薩夢中顯靈招喚。到翠亭庵出家。”提溜轉如實轉述,公主立刻就到翠亭庵來了。

    公主懵了,可是星雲師太這個局外人很清醒,听說事情來由,又明白了公主心意,她也有惋惜維護之意,私下里告訴玉真公主,最好的辦法不是到翠亭庵當尼姑。而是直接到齊雲觀受為女冠----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玉真公主不哭了,臉上淚痕未干,眨著眼楮道︰“師太好計較,我怎麼沒想到?”

    星雲師太︰“關己則亂,你未及細想。”

    玉真公主的心定了下來,也開始尋思了︰“師太能想到,梅公子等人怎會想不到。為什麼只說到翠亭庵出家之計?”

    星雲師太苦笑︰“他們只知宮中的聖意,不敢確定公主的心意,只是私下議論而已。身為梅家之人,有些話是不能出口地,公主只要聰明,自己還想不明白嗎?”

    說的也對呀,天後要給南魯公賜婚,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身為南魯公之子以及家奴,能主動破壞老爺的好事嗎?傳出去是不忠不孝。非常不好听,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提醒玉真公主,就看公主自己怎麼想了。

    公主又想到一個問題︰“我若想出家,梅家無法阻止,但想在齊雲觀出家,又趕在聖旨發出之前,恐怕不容易辦到。”

    星雲師太︰“在蕪州地界上,只要梅公子點頭就能辦到。如果你執意如此,梅公子也會讓你如願的,那孩子心很軟。又有手段,我了解的。”

    公主現在已經將星雲師太當作命中救星,不由自主上前拉著她地衣袖道︰“我這一番心意,他應該明白,如果他促成此事。就是接受了?”

    星雲師太輕輕搖了搖頭︰“這是兩回事。梅公子如果按你的意思辦了,那是尊重你的選擇。妾有情未必郎有意。其它的事暫時就先放下,你不說相伴他身邊心願已足嗎?至于那一番心意,日後再談機緣吧。你若真想在齊雲觀出家,應當……”

    她又小聲交代了一番話,最後道︰“貧尼是出家人,本不該說這些的,罪過、罪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知焰等在翠亭庵門外,見公主出門淚痕未干卻面露喜色,也覺得有些奇怪。玉真上前施禮道︰“多謝仙子兩番相救,再麻煩你一次,送我回齊雲觀好嗎?”

    玉真公主走後,星雲師太站在翠亭庵後院中,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星雲,自言自語道︰“梅振衣呀梅振衣,你這小子,自己不開口,卻讓貧尼這個出家人說這番話。……唉,也罷!我不幫你誰幫你,只是公主心意如此,我看你將來怎麼辦?”

    玉真公主今天跑了一個來回,那邊提溜轉也忙的夠嗆,知焰帶玉真公主進城,它隨後就溜到了蕪州府,向梅振衣報告了在齊雲觀發生的事。

    听說公主失足落下齊雲台,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緊,一旁地張果道︰“果然出事了吧,要不是有高人相救,連命都沒了!公主的心念果然堅決,少爺打算怎麼辦呢?”

    梅振衣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蕪州府,趕緊準備好公主受之事吧,兩日之內辦成。”

    梅毅還不太習慣蕪州刺史這個角色,一時沒反應過來,提溜轉在一旁插話道︰“梅將軍,公子叫你呢!”

    梅毅這才意識到是說自己,不解的問︰“公主不是去了翠亭庵嗎?少爺怎麼說受之事?”

    張果這時一拍腦門︰“梅毅呀,我們都不如少爺聰明,星雲師太不會收留公主的,她一定會勸公主到齊雲觀出家,所以不是受牒而是受。”

    提溜轉打著旋在三人身邊問道︰“怎麼回事,你們說什麼呢,公主又要到齊雲觀出家?”

    梅振衣無可奈何的笑了︰“張老,你很了解師太嘛!……毅叔,做好準備吧,公主要出家。蕪州府一定要辦手續,越快越好!曲振聲明天一大早就會來,他來你就辦,不要多說別的。”

    張果道︰“少爺,您什麼時候也會推演天機了?”

    梅振衣︰“這還用推演什麼天機,事情出了。就能想到變化。”

    提溜轉︰“梅公子,我還是不太明白啊,你在說什麼呢?”

    梅振衣把臉一板︰“提溜轉,我們商量的事情,你怎麼一出門就告訴公主了?”

    提溜轉不好意思地說︰“你們也沒交代不能告訴公主啊,我覺得對公主很重要,當然要告訴她,在蕪州除了梅公子。只有我和玉真公主關系最親近了。”

    梅振衣︰“那你回去問一問公主不就清楚了?快去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公主身邊也應該有個能拿主意的人,你和她關系親近,得去看著。”

    提溜轉走了,梅毅皺了皺眉頭道︰“這事的內情可不能說出去。”

    梅振衣︰“毅叔就放心吧,星雲師太自會叮囑玉真。玉真也會叮囑提溜轉。”

    張果看著少爺,笑容有些古怪︰“少爺,公主真地在齊雲觀出了家,你打算……”

    梅振衣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了一句話︰“金仙尚為家中客,公主相伴又何妨?”

    張果在後面一挑大拇指︰“行,少爺你真行,超然啊!”

    第二天一大早,齊雲觀觀主曲振聲飛馬來到城中。他不知道事情始末。昨天玉真公主天黑之後找到他要在齊雲觀出家,事出突然,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本來應先報蕪州府,想了想還是先到菁蕪山莊來找梅振衣,沒想到梅毅也在此地。

    梅振衣見到曲振聲,上前拍著他的肩膀道︰“你的來意我們已經清楚,蕪州府已經準備好了,用最快的速度辦吧。……恭喜你,曲觀主,你要發財了!”雌勿先動。能行否?”這是第二天正午,齊雲觀的玄元殿中,曲振聲正在主持玉真公主出家受戒的儀式。面前跪地是一位公主,這位年輕的小觀主聲音不由自主有些緊張。但挺胸站在那里。還真有一觀之主的氣派。

    玉真公主跪在道祖像前答道︰“願行。”

    曲振聲︰“行無名,行清靜。行諸善。能行否?”

    玉真︰“欲行。”

    曲振聲︰“行無欲,行知止足,行推讓。能行否?”

    玉真︰“當行。”

    曲振聲從身旁道童手中接過來一面金盤,盤子上是一件道衣、一頂道冠、一柄佛塵,他上前一步道︰“玉真,此道衣加身,你就不再是世俗中的公主了,貧道賜你法號持盈。……持盈道人,請起身受衣受。”

    至此儀式已畢,公主換上道裝正式成為持盈道人。領蕪州刺史定遠將軍梅毅、都騎尉梅振衣、洞玄法師齊雲觀觀主曲振聲等人上前行禮祝賀,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說的都是恭喜早登仙之類的場面話。

    梅毅代表蕪州府,說了一句實際的︰“公主在此受,但觀中並無女冠修行,恐多有不便,應如何安置更為妥當呢?”

    曲振聲看了一眼梅振衣,躬身答道︰“只有暫設清靜別院,讓持盈道人修行,還請都騎尉大人多遣女眷照應。”

    梅振衣趕緊接道︰“應當如此,齊雲觀中就暫設別院,讓持盈道人修行,我遣家中未婚女眷隨行伺候。蕪州府請上報朝廷,恩旨到後,我等再做安排。……持盈道長,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他們幾個在這里裝模作樣談事情,持盈一雙美目瞄了梅振衣一眼,低下頭面色微紅道︰“持盈沒有意見。”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什麼暫設別院地話那都是扯給別人听的,玉真公主還住在以前地地方,從上到下什麼都沒變,就是玉真公主改稱持盈道長而已。玉真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如今達成所願,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持盈”二字,也可理解為心願可滿的意思,曲振聲這個法號賜的有講究。他也不是笨蛋,回過神來也看明白公主出家是怎麼回事了。

    公主出家為女冠,蕪州府非常“震驚”,領刺史梅毅當天晚上就派人騎快馬,八百里加急報送神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出家了,總要有個說法呀。公主有一份上疏,其中寫道----

    “玉真乃帶罪之身,居巴州思過,不想被妖人劫掠,本欲粉身殉國,卻有幸遇高人相救。蕪州戰前登城,為國以盡綿力,眼見將士捐軀流血。忽生悲憫之心。天後有諭,命玉真暫住蕪州梅家,乃奉諭棲身于齊雲觀中,齋醮為天後及天朝祈福。

    越新年,元旦日,忽聞天有仙樂,有一仙子自稱綠雪。引一對金童玉女自敬亭山來,言玉真祈福心誠,與道有緣,言畢而去。感其跡,玉真心願往之,願在蕪州出家為女冠,永祝天後長生永福。”

    至于這份上疏是玉真自己寫地,還是星雲師太暗中交代的,其它人就不清楚了。蕪州府也有一份急報,同時也是上表祥瑞。說玉真公主在齊雲觀中為天後祈福齋醮,誠意上感于天,齊雲觀又發生了神跡,有一綠衣仙子攜金童玉女從天而來,說公主與道有緣雲雲。

    齊雲觀觀主、洞玄法師曲振聲以及觀中數十位道人都是親眼所見,感嘆天後恩威。公主次日就在觀中出家,受為持盈道人。蕪州府不敢怠慢,即日上報神都。

    玉真公主地上疏與蕪州府的急報,四天後送到文昌台,文昌台官員不敢怠慢。立即送入宮中呈天後御覽。武後看見這份東西,愣了片刻,隨即就笑了,說了一句︰“如此,倒也省心了!”

    玉真公主出不出家。武後並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是這些皇族子弟會不會在朝中結黨和自己作對,打算賜婚給梅孝朗也是一箭雙雕的籠絡之意。而玉真公主自願出家。還真是省心了,武後本來對玉真公主就不怎麼待見,這一次是因為立地功勞太大不得不賞,既然賜婚的聖旨還沒發出,也無損皇家臉面,就這麼罷了吧。

    原本欲發的三道聖旨,現在第一道聖旨變了,直接單獨發出。元宵節那天,宮中傳旨,賜持盈道人“上清玄都三景法師”地稱號,賞黃金百兩、紫絲綬衣一件。傳旨蕪州府,撥庫銀在敬亭山下修建玉真觀,為持盈法師修行之地,撥皇田三百畝供養。另有恩旨命蕪州府撥銀修葺齊雲觀,重賞觀主曲振聲。

    聖旨傳到蕪州後,玉真公主錢也收了地也要了,蕪州府也撥銀修了玉真觀,但是玉真公主根本就不住在玉真觀中,以訪道之名一直就在齊雲觀中住著,與谷兒、穗兒還有提溜轉為伴。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她,況且也沒人吃飽了飯沒事干來管這種閑事。

    赦建玉真觀是後來錦上添花的事了,麻煩在公主出家時已經圓滿解決。玉真公主的生活起居與以前相比沒什麼改變,可她注定是無法按自己的心意嫁給梅振衣了,除非等到武後歸天,她再還俗,而那時梅振衣無妻又肯娶她。

    但玉真已經很滿足了,能住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人人待她很好,又能和心愛地人相伴,這比孤苦伶仃幽居巴州強上百倍。

    事情過去了,梅振衣還是每日修行,經常在齊雲觀東院的書房中陪玉真公主聊天,公主看他的眼神溫柔的都能滴出水來,谷兒、穗兒也一旁也時常掩嘴偷偷笑。剛開始難免有點尷尬,後來梅振衣心下也釋然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對公主有憐惜之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讓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唐朝,去談男女之情,在那個時代感想可能完全不一樣。唐代地貴族,如果在酒席上不能吟出幾首詩,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同樣,如果沒有什麼風流韻事,都不好意思出門稱名士。

    在那樣一種環境下,以梅振衣的身份,他能怎麼處置男女之情呢?他注定不會只娶一個女人,別人不說,谷兒、穗兒已經明確了將來媵妻地身份,這兩人此生也不能相棄。那麼,再多“持盈道人”這樣一位紅顏知己,也沒什麼,兩廂情願足已。

    不過梅振衣可沒在齊雲觀鬧出什麼風流韻事,別忘了鐘離權給他立了一戒,就是色戒,到現在還沒有允許他破戒呢。這件事谷兒、穗兒知道,玉真公主也听說了。

    愛情是什麼?梅振衣偶爾也會思考這個問題,似乎根本沒有一個抽像的答案。獨自沉思時,他眼前曾閃現穿越前付小青的影子,那是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然而在眼前出現最多地人,卻是曲怡敏。

    想起她似乎已經很久遠,仿佛是前世地記憶,然而曲怡敏的一顰一笑在他腦海中卻越來越鮮活。穿越前地梅溪,盡管再聰明有多麼的少年老成,但在感情方面還是很懵懂的。到現在梅振衣才回過味來,當初他看似想盡量避免與曲怡敏更為親密的接觸,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動情了。

    可惜此時明白似乎有點晚,或者說太早了,足足早了一千三百多年!

    元宵節這天午後,他在齊雲觀上獨坐卻沒有練功,在那里想著心事,莫名又想起了曲怡敏,心中很是感慨。就在此時背後有人道︰“徒兒,你地心境有些亂啊?”

    是鐘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趕緊起身道︰“師父,近日獨思之時,心境確實有些雜亂,很慚愧,本不應如此的。”

    鐘離權拎著葫蘆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說︰“是因為玉真公主之事嗎?”

    梅振衣實話實說︰“有關,但不完全因為她,很復雜,徒兒自己也說不清。”

    鐘離權︰“玉真公主之事你做的很干脆啊,偷天換日之計,真是好手段。想當初我看見公主含淚跪在你面前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有今日的結果,你應該也能看透吧?”

    梅振衣︰“我當然能看得開,此事只是心境雜亂的源起,本來修煉心法有成,定心中已無雜念,不知近幾日為何如此。”

    鐘離權︰“不是你的修為退步,恰恰是因為心法更進,這一步,誰都難免的,我看你地火候差不多了。連天刑雷劫都向你點破了,這一關對你應該不是最難的。”

    梅振衣︰“師父所說的這一關,難道是情關嗎?”

    鐘離權︰“修行中,可沒有情關之說,遇事而為只談心性如何,凡事皆可亂你的心性,就看你自己怎麼做了。……小子,你行啊!”

    梅振衣︰“師父何故夸我?”

    鐘離權︰“我不談玉真公主,有一位流落人間的仙子,過年之時,可一直住在你家呀。”

    梅振衣︰“你是說知焰嗎,住在我家?哦,我明白了,她一定住在青漪三山地承樞峰上,那里有現成地房舍,上次被清風仙童移過去的。”

    鐘離權︰“那你知道她是什麼來意嗎?”

    梅振衣︰“我與她有言在先,三年之後還她飛雲岫,如今三年之期已滿。師父,你也該正式為我舉行入門儀式,賜器于我,好了結這件事情。”

    鐘離權︰“就定在二月二吧,這下你放心了?……咦,山下有人來找你了,又是個小女娃。……嘿嘿嘿嘿,臭小子,你地人緣不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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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寸心牽袖掌中暖,阿郎身著舊衣裳

山下來的是一對兄妹,哥哥十七、八歲,身材魁梧長的濃眉大眼,表情十分憨厚,正是妙門山下何家村的何火根。妹妹何幼姑今年十歲了,個子比三年前高出不少,頭發不再那麼枯黃,臉上也有了血色,現在的她越來越有曲怡敏的模樣了。

    梅振衣曾送了她一瓶生元丹,叫她按節氣服用,那一瓶生元丹確實靈驗,用一年多時間服用完畢之後,何幼姑的身體已經恢復的與常人無異。何家父母以為女兒的病已經好了,對這位“小道士呂岩”自然是萬分感激。

    但梅振衣心里卻很清楚,何幼姑看上去恢復了,這只是表像。生元丹能補人的元氣,卻治不了何幼姑先天不足的根本,這姑娘的天年仍是三七之數。讓她在有生之年能夠過的和正常人一樣不被病痛折磨,現在的梅振衣也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就算換成孫思邈,恐怕也只能如此施治。

    這幾年梅振衣與何家兄妹混的很熟,沒事的時候經常見面,那兄妹倆一直不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少爺,否則也不敢和這種大貴人交平民朋友。梅振衣教他們的那套很像形意拳的五禽戲,兄妹倆練的都很認真,結果卻不太一樣。

    何火根練了之後是身強力壯,走幾十里路上山連氣都不帶喘的,然而也僅僅是身強力壯手眼靈活而已,這人並不是修煉內家功夫的好材料,更別提踏入道法修練之門了。而何幼姑與哥哥不同,她習練時恰恰服用了一年生元丹,雖沒有習成內家勁力,卻隱然有幾分御物法力。

    這法力非常微弱,也就是在練拳時,假如提溜轉靠的太近又不注意,能不由自主被她推的轉個圈。何幼姑自己根本感覺不到,梅振衣卻是清楚的。他也覺得很意外。一年多以後生元丹服盡,何幼姑再練功時就沒有這種微弱的法力了,因為沒有了外來的藥力補她的先天元氣。

    看來何幼姑倒是個修煉道法的好苗子,可惜先天爐鼎不足,自己沒有辦法去修煉。

    前一段時間因為蕪州之戰,緊接著又要解決玉真公主地麻煩。梅振衣已經有小半年沒有見過這對兄妹了,估計他們家事情也多,也沒來過齊雲觀找他。現在江南太平,正月十五是鄉間鬧燈會的日子,也是各大廟宇道觀開門的法會日。城中人一般都去翠亭庵燒香了,而附近的鄉民都習慣這一天到齊雲觀來進香。

    盡管持盈道人住在此地,但除了東跨院和後院閑人免進之外,齊雲觀的大殿與西院還是待客迎香的。兄妹倆隨著三三兩兩香客上山。手里還提著個籃子,籃子上蓋著一塊干淨地白布。

    他們還沒到門前,梅振衣已經得到消息,換好道裝“恰好”就站在大門外。何火根大老遠就看見了梅振衣,小跑過來摟住他的肩膀道︰“小呂道長,前一陣子蕪州打仗,我也應征從軍了。好幾個月沒來看你了,一直為你擔心呢,你還好吧?”

    梅振衣︰“我很好,原來何家哥哥也登城作戰了,受沒受傷啊?”他沒想到梅毅征召的六千名民勇中也有何火根,當時沒看見他也正常,梅振衣在城上只出現過一次,還是頂盔帶甲站在玉真公主身邊面朝城外。

    何火根拍了拍胸口︰“當然沒有了,小道長教我的那套功夫很好用,我手中那桿竹槍挑翻了不少叛軍呢。別人都累的時候就我還有力氣!……後來我想報名參加梅毅將軍的鐵騎隊,可惜騎術不好,將軍大人沒有選中我。”

    他說的是實情,蕪州守城之戰在弩陣的掩護下以長竹槍防守,從頭到尾敵軍都沒有登上城牆,守城兵勇傷亡很小,而最後地決戰是在青漪江邊而不是在城下打響的。梅振衣趕緊抱拳道︰“原來何家哥哥也是守城的英雄啊,失敬失敬!”

    梅振衣從西側門把他們領到後院一間小小的房間內,房內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箱,陳設非常簡單。看上去應該就是“小呂道長”平時住的地方。何幼姑把籃子放在桌上,掀開白布道︰“道士哥哥,這些點心都是我娘過年時做來待客的,我挑最好的給你拿來,快嘗一嘗。”

    梅振衣說了聲謝謝。吃了幾塊。對于普通農家來說,這點心做地還算不錯。就是味道咸了。梅振衣吃了幾塊便沒有再吃,用那塊布把點心包起來道︰“謝謝你娘的心意,味道很不錯,我留著慢慢吃。”

    何幼姑看了看房間里的陳設,有些心疼的說︰“道士哥哥,你的日子過的很清苦嘛?”

    這間屋子沒人住,梅振衣臨時用來招待何家兄妹,難免布置的有些簡陋,他笑了笑道︰“修行人,不講究那麼多,我不覺得清苦。”

    何火根︰“小呂道長,如果有什麼難處,就到何家村去找我們,如今哥哥家日子過的也算不錯,不僅年前得了州府賞的不少錢糧,而且年後我爹就要成為田莊的管事了。”

    梅振衣︰“誰家地田莊呀,怎麼讓你爹管事?”

    何火根︰“就是梅家在養賢鄉的田莊,這兩年我爹一直幫田莊做活計,上面管事的見我爹人老實又能干,我娘在鄉里認識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算是有見識、有臉面的人家,就讓我們家做田莊管事了。”

    梅振衣︰“那要恭喜了!”

    何幼姑坐在梅振衣的身邊,拉著他的袖子道︰“我娘說了,要道士哥哥正月里一定要到我們家去吃頓飯。我娘還說了,小呂道長小小年紀出家,家里人離得又遠,肯定沒人照顧,有空就多上我們家走動,千萬不要客氣。”

    梅振衣曾經對何家人講過自己的身世,他自稱自幼喪母,父親遠在關中每天操心的事情很多,就把他送到蕪州齊雲觀來了。這些都是實話,但听在何家人耳中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平常對他挺關照地。

    梅振衣︰“多謝你們一家人的好意了,你娘還說什麼了?”

    何幼姑說話沒什麼忌諱,听小呂道長開口問就實話答道︰“我娘和我爹在一起還議論過你,說你在道觀中好好修行,如果受成為真正的道長,還能得到三十畝官田。節儉點將來娶親沒有問題。”

    何火根有些尷尬︰“妹妹,你怎麼什麼話都說?……小呂道長,不好意思,我娘和爹在私下里議論也是關心你。”

    梅振衣笑道︰“為什麼不好意思呢,說的都是好話呀。”看來那位何仙姑在鄉村中就算很有見識的人了,懂地事情真不少。

    何幼姑又問︰“道士哥哥,那你什麼時候能受啊?”

    梅振衣︰“快了快了,也就這兩年地事。我會盡力爭取的。”

    兄妹倆告辭離去時,梅振衣一直把他們送到山腳下,何火根一個勁地叮囑,一定要他在正月里到家里來吃頓飯,有一只最肥的老母雞沒殺,就等著他上門呢。分手時何幼姑拉著梅振衣的手,放了一塊東西在他手心。小聲道︰“道士哥哥,這是給你的。”

    梅振衣一看,是一小塊碎銀子,大約有三錢來重,很驚訝地問︰“幼姑,你哪來這些錢,為什麼要給我?”

    何幼姑︰“哥哥打仗時立了軍功,州府賞了不少錢糧,爹娘和哥哥都給了我很多零用,我攢下來兌的。我看你這身舊道袍都小了。過年也沒換新的,不知夠不夠做兩件新衣服的?……我給你的,一定要收下!”

    何火根也看見了這一幕,過來拍著梅振衣的肩膀道︰“不要推辭了,你就收下吧,過完年我們家的日子也好了,應當多照顧你的。”

    梅振衣最終還是收下了,兄妹倆走後,他手握那一小錠還帶著何幼姑體溫地碎銀子,心中著實感動。三錢銀子。何幼姑那麼個農家小女孩能攢下來,實在太不容易了。她將散碎銅錢兌成銀錠,過年帶在身上一定是想買點什麼東西的,卻臨時改變主意送給了“道士哥哥”。

    何幼姑應該是臨時起意,她讓梅振衣去做兩身新衣服。梅振衣此時穿的這件道袍確實有些舊了。還是半年前上一次見到何家兄妹穿的那一件。這半年他個子又高了一截,這件衣服有些小了。被細心的何幼姑發現了。

    這些日子實在太忙,何家兄妹來的時候,他也沒準備一件新道袍穿著見客,大過年的確實顯得有些寒酸。

    回到齊雲觀地時候,恰好踫見了曲振聲,曲觀主笑道︰“師弟,何家兄妹又來看你了?”

    梅振衣將那錠銀子遞給曲振聲道︰“這些錢,夠做兩套新道衣嗎?”

    曲振聲掂了掂︰“尋常衣料與裁剪手工,做一套夠了,兩套有些勉強。至于你穿的衣物,遠遠不夠,連一只鞋都不夠,衣料就不說了,就說谷兒、穗兒小姐的那份手工,在民間也值好幾兩銀子啊。”

    梅振衣︰“不是我平時衣物,就是尋常的道裝,托你幫個忙,給我弄一套,剩下的錢再加一件道袍就行。”

    曲振聲︰“師弟需要道裝,還用給我錢嗎?”

    梅振衣︰“當然得給了,這是幼姑送我的,讓我添置新衣,我用她的錢按她的心意辦。錢你拿著,衣服我要的急,過兩天出門去人家做客要穿呢。”

    既然這樣,曲振聲收了銀子給他張羅道袍去了,堂堂洞玄法師曲大觀主,管這種瑣事也實在很少見。

    谷兒、穗兒也听說何家兄妹又來了,在東跨院書房中對玉真公主講起了大少爺與何家結交之事。大少爺冒充小呂道士,齊雲觀上下都不揭穿他,已經有三年了雲雲,姐妹倆說的很有趣。她們正聊地熱鬧,梅振衣拿著那包點心進來了。

    谷兒迎上前道︰“何家兄妹給你帶什麼來了?手中的就是嗎?”

    梅振衣把東西放到桌上︰“農家過年時待客的點心。”

    玉真公主很感興趣︰“我可不可以嘗嘗?”

    梅振衣︰“就是想請公主嘗個新鮮,這里恐怕只有你沒吃過這種東西。……嘗兩口就行了,面里和了些豬油,吃多了會膩的,而且味道太咸。”

    玉真嘗了兩口,感覺有些新奇,與自己以前吃過的那些點心自然無法相比,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多吃幾口果然如梅振衣所說,有些膩也太咸。她好奇的問道︰“為什麼要把點心做成這樣呢?”

    穗兒在一旁搶著道︰“玉真姐姐你這就不明白了,農家做體力活的人,不會覺得膩,反而會覺得很香呢!這種點心是過年時放在桌上招待客人地,客人要吃也不能攔著。如果不做的咸點,一下子被人吃光了,第二天不就沒有了嗎?”

    谷兒接著道︰“是啊是啊,這還算挺好吃的,有地小氣人家,擺在桌上的點心做的又硬又咸,簡直是死人了!”

    “原來這麼有趣,一塊點心在民間還有這麼多講究?”玉真公主抿嘴笑了。以前地公主幽居巴州。雖然孤苦,但壓抑主要是來自精神上的,在生活中,她也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哪知道這些。現住在蕪州,經常與谷兒穗兒聊這些從未听說過地新奇事物,日子過地是越來越開心了。

    說笑了幾句。留下點心,又來到院後齊雲台上,鐘離權沒走,躺在那里搖著扇子看天,神態很是悠閑。見梅振衣回來,他坐起笑道︰“小子,你冒充小呂道士,既騙吃的又騙穿地,混的人緣不錯呀?幸虧人家姑娘年紀還小,否則連人都要給你騙走了。”

    梅振衣聳了聳肩︰“師父莫要取笑我。陰差陽錯而已,這也是結善緣,我並沒有圖他們什麼,假如這對兄妹知道我是誰,恐怕也不敢上門了,我哪里還有點心吃?朋友都不好做了。”

    鐘離權︰“那你就慢慢吃點心吧,不要打擾我老人家曬太陽。”

    梅振衣︰“弟子沒有擋住陽光,只想請教一個問題。”

    鐘離權一拍破扇子︰“什麼時候學會吞吞吐吐了?說!”

    梅振衣伸手摸了摸耳朵,表情有些扭捏︰“師父當年曾給我臨時立了一戒,就是色戒。立的很好很有必要。但我想知道,下月初二正式入門之時,是否要另立新戒?”

    鐘離權瞪眼打斷了他地話︰“原來你拐彎抹角想問這個,才多大年紀啊,著什麼急!”

    “師父誤會了。不是我著急。但總得有個準信吧?女兒家年紀大了,不給個交代。有些說不過去。”這話還真不是梅振衣本人想問的,而是谷兒、穗兒心里想問的,可是她們怎好開口,更不可能向鐘離權提起了。

    梅振衣的年紀確實不算大,古時男子年滿二十行冠禮之後再大婚也很常見,可是那兩個丫頭虛歲十七了,在唐代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問這句話的時候梅振衣心中也有些想笑,回想起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以她們地年齡應該還在上高中吧?

    鐘離權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若有大成真人修為,我也用不著給你立這一戒,立不立都沒用,該怎樣還會怎樣。”

    梅振衣︰“難道您老的意思是大成真人才可破色戒,不對呀,我孫思邈師父娶妻生子時,也沒有大成真人修為啊?”

    鐘離權︰“原來你知道啊,還要來問我,這不是廢話嗎?”

    梅振衣︰“怎麼是廢話呢?我們不是在談孫真人,是談您老為我立的那一戒。”

    鐘離權︰“說是廢話,就是廢話,你難道白拜孫思邈為師了?……走走走,別打擾我,為師不僅想曬太陽,還想在太陽底下睡上一覺。”說完話他又躺下了,把破扇子蓋在了臉上。

    這話倒提醒了梅振衣,鐘離權不告訴他,他可以在靈台中去問孫思邈啊!想到這里抱拳施禮︰“弟子告退,不打擾師尊休息了。”

    他跳下齊雲台欲走,鐘離權卻又說了一句︰“下月初二,你就要正式入門請為師賜你飛雲岫,不提前對知焰打個招呼嗎?”

    “師父,弟子正要去找她呢。”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一座虹橋延伸到絕壁的對面,身形一動順虹橋飄然到了青漪三山中,姿態瀟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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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昔者蝶化莊周夢,孰分振衣與梅溪

梅振衣的身形剛剛消失在絕壁對面的幽谷中,鐘離權一 轆身子站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火候差不多了,嗯,應該差不多了!”

    梅振衣走入青漪三山,此處長年無人,正月里的山野略顯蕭索,野草大多枯黃高可沒膝。江南氣候溫暖,三面山峰上還點綴著不少常綠的蒼翠之色。三山環抱的幽谷中有一條小溪呈玉帶般流過,這條溪水發源于西側的法柱峰半腰的山泉,橫穿幽谷繞過承樞峰的山腳,在承樞峰與方正峰之間流入青漪湖。

    進入山谷,沿著小溪來到承樞峰下,沒有路,梅振衣在林間野草中穿行,上行數百米,抬頭可見幾株高大的梧桐樹下,露出帶著江南一帶建築特色的黑瓦白牆。這處建築本是菁蕪山莊的前院客廳以及東西廂房,自從被仙童清風施法移至此山,梅振衣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隨緣小築”。

    隨緣小築隱于深山大澤中,平日無人居住,沒想到在人世間最熱鬧的、萬家團圓的春節,知焰仙子會獨自一人棲身于此。早知道她在這里,請到家中一起過年好了----梅振衣就是這麼想的。

    對知焰,梅振衣一直有所愧疚,想當初第一次見面他出言不遜讓知焰給揍了,鬧了個誤會。第二天鐘離權出面把這件事給擺平,但知焰一直沒有拿回飛雲岫,這件事一拖就是三年。本來梅振衣只是一句好心的承諾,要想辦法還她飛雲岫,知焰後來追擊左游仙出手相助,前不久又兩次救了玉真公主,說起來梅振衣欠她的人情挺多的。

    還好鐘離權已經決定下月初二就舉行正式的拜師儀式,答應拜師之後把飛雲岫賜給他,這樣他就可以讓知焰回昆侖仙境復命了,也不至于一直流落人間。這是個好消息,應該提前對她打聲招呼。其實梅振衣也是找個借口,想和知焰仙子見上一面。

    走進隨緣小築,知焰仙子卻不在,正廳里東西廂房都看了,空蕩蕩的沒有人。這里顯然有人住過,桌椅都很干淨。一絲灰塵都沒有,門前的小空地上也沒有一片落葉。可能是知焰有事離開了,那就在這里等她回來吧。

    等待的時候,梅振衣又四處看看,這才意識到隨緣小築只有桌椅、字畫、屏風、格架等等會客的擺設,這里本就不是住人地地方,平常的生活設施什麼都沒有。

    就算知焰不食人間煙火,但此處也不是舒服的留居之地。修行人打坐還需要一間合適的靜室和一個舒服的蒲團呢。想到這里梅振衣走出了門,在山邊轉了一圈,拔回了一捆草。

    他拔草干什麼?這些可不是普通的草,而是一種特殊地吉祥軟草,它一種九年生的草本植物,生長到第九年開花枯萎。枯萎後的當年冬天草睫變為純白色,大約有一尺多長。很細很軟卻非常的柔韌,里面的縴維質有些類似于軟麻,卻要細膩的多,一般人用全力也扯不斷這根草睫,卻可以繞著手指纏好多圈。

    梅振衣坐在廳前,開始一根一根的搓草睫,他是用御器的法力搓地,兩手中間有一片片灰白色的煙霧狀東西散開,掌間留下的是去掉了雜質、經過法力煉化過的吉祥軟草睫。

    這已經是一種煉器之術,沒人教過他。鐘離權雖是一位煉器大師,也還沒來得及傳授,都是他自悟的。他以御器之法用身心去感應草睫,煉化其中細膩柔韌的純淨縴維。

    這一手功夫是他隨左游仙行游萬里、暗中以拜神鞭煉藥時想到的,但此時他不是在煉化吉祥草地藥力,而是在煉化這種草睫材質本身的物用。相當于以身為爐鼎,以心念為爐火,煉化這件東西使之成為一種特殊的材料。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這麼煉制的,梅振衣在山中轉了半天,以神識四下感應。特意選中了這種年前剛剛枯萎、通體潔白的吉祥軟草。

    不要小看這麼一番加工,從他手里出來的吉祥軟草睫,不僅尋常刀斧割不斷,而且可保百年不朽,材質純淨沒有雜質。放在手中的感覺也非常柔軟舒適。

    草睫加工完了。他開始編織,一根根草睫在他的指間穿梭跳動。他在編坐墊。草睫很軟很細,他編的紋路非常致密,還帶著裝飾性的環形花紋。這一手編織功夫是他穿越前小時候在村莊里學地,放假時編些坐墊、花籃、帽子、小工藝品等拿到集市上去賣,可以換點零花錢。

    穿越到唐朝來了,這麼些年過去了,梅振衣的手藝不僅沒有生疏,反而變得更加靈活。編著編著,指尖的軟草睫似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喚起了他很多記憶。

    剛才見到何幼姑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曲怡敏,心有所感,而此時思緒則飄出很遠。仿佛他又回到了梅公河旁那個叫梅家原的村莊,那個叫梅溪的孩子,吃百家飯長大,小小年紀行走江湖,又來到北京讀大學,認識了美麗大方的曲怡敏,還有那位和藹可親的曲老頭。

    不知不覺中,一扇純白的吉祥軟草蒲團已經編完了,他又開始編第二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屋子里沒有燈光,但梅振衣已經不再用眼楮去看,就是以神識去感應,那些軟草睫仿佛有了生命,一根根自動地在他指間跳動、纏繞、穿梭,當天空完全黑了下來的時候,第二個蒲團也編好了。

    梅振衣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知焰還沒回來,他搖了搖頭安定心神,又想起了今天問鐘離權師父的那些話。鐘離權沒有回答,那就趁這個時間,去靈台中問孫思邈吧。

    靈台中孫思邈還是慈祥的長者形像,听見梅振衣問的話,微笑著說了一番道理----

    鐘離權為什麼要立那一戒?修行中關于“欲”地戒律從來不是為戒而戒。就以色戒而言,立戒本身解決不了色欲勾牽,如果心性洗煉不夠,就算你不破戒,一樣會被心魔所擾。不能干地事情還不能想嗎?定境中這一想,麻煩就來了。

    那為什麼還要立戒?如果心性境界不到。又不以戒律節制的話,容易食髓知味沉溺其中,那麼修行者地心性就很難再穿鑿了。況且在爐鼎未成,氣血未足之時,萬一縱欲過度,就別談什麼心性了。連修為都會退失。

    所以為“欲”立戒常常是一刀切的禁止規定,不是從根源上解決,而是防微杜漸,直到修行者自己心性境界已足,無需此戒也能約束心性。到了那個地步,所謂的戒也就無所謂了。再比如說色戒,修為到了一定地境界之後,還要依著這一戒的約束才能不受勾牽。本身就是著相。

    世人常談著相不著相,其實只有大成真人才有資格談“著相”一說,達不到這個境界很難分清何為本、何為相。

    一般門外人不懂,修為未到大成的修行弟子也不明白,再加上各人的資質、悟性千差萬別,所以師門立戒是一刀切到底統一約束,無法也不能公開解釋清楚的。否則容易遭到門外人妄議,也可能引起種種誤會。

    說到各門戒律,依據師傳道法的不同,有地是貫穿始終的,有的是師父臨時給特定的弟子立下的。比如鐘離權欲傳授的丹道,並不戒男女之事,卻根據梅振衣的情況,臨時給他立了一戒。假如梅振衣自己破了戒,師父可以不收他為弟子,又或者他的心性境界到了。這一戒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鐘離權會說梅振衣問地那一番話是廢話,他沒解釋,靈台中的孫思邈給講透了。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講,也是定境中的梅振衣自己悟透了。

    貫穿始終的戒律也有例子,比如說孫思邈收梅振衣為徒時,讓他受了一戒“勿為含生之害”。這一戒也很有講究,它與一刀切的“不可殺生”是不一樣的,貫穿梅振衣修行的始終,只要他還認孫思邈這個師父修醫家道法,就得守這一戒。

    話說到這里。梅振衣道︰“多謝師父點明,騰兒知道了。”

    孫思邈道︰“你知道了,卻沒有真正地參透,僅有悟性不行,修行中需要歷證方可。騰兒。我見你心思有此雜亂。可知其中源由?”

    梅振衣︰“知其中源由,卻說不清楚。”

    孫思邈︰“既然說不清楚。那就去吧。”

    梅振衣︰“去哪里呀?”

    孫思邈︰“去那緣起之處啊,眼前的為師只是在你靈台中的一道心印,但人們自己也會給自己下心印,卻恍然不覺。這一去,如不能徹悟,就不要回來!”

    孫思邈說完話突然一揮衣袖,靈台中的場景變了,或者說梅振衣的定境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他不再是于定境中與孫思邈對話,而是離開了定境,人卻沒有“回來”,元神不再外感,徹底“迷失”在“自我”當中。

    靈山心法修行了這麼長時間,破關之時,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世界突然變了,靈台中的孫思邈消失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定境中,但周圍不再是承樞峰上的隨緣小築,而是一條人流雜亂的大街,前方路口有一輛公交車正在駛過。

    他居然回到了二十一世紀!梅振衣甚至還記得準確的日期,就是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他正走出校園準備去市場買水果。他身後跟著三個鬼鬼祟祟地地痞,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一塵不染的水果攤。怎麼回來了?難道又經歷了一次穿越嗎!自己究竟是梅振衣還是梅溪?這是在做夢嗎,卻不像是夢,所有的感覺都是絕對的真實而清晰!難道是在恍惚間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去了唐朝?----“梅溪”有些懵了。

    知焰在夜色中走進隨緣小築,一眼就看見了地上散落的吉祥軟草睫,還有兩個嶄新的蒲團,梅振衣正在其中一個蒲團上靜靜定坐。

    知焰的神色變了,以她的修為,竟然沒察覺到梅振衣在這里,看見了才知道。這不可能啊?緊接著她想到了一件事,看著梅振衣微微點了點頭,卻又皺起了眉頭。

    眉頭剛剛蹙起。又突然回頭看去,只見鐘離權不知何時也走進了隨緣小築。他們兩人都很小心的收斂起周身神氣,也沒有開口說話,不想打擾定坐中地梅振衣,只用神念交流。

    “他入妄境了嗎?難怪我進門前沒有察覺他在此地。”知焰在神念中問道。

    鐘離權以神念答道︰“是的,火候到了。卻是在此地。這對我徒兒來說是好事啊,仙子何故皺眉?”

    知焰︰“妄境百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可是他已經入坐很久了,有些不對勁啊?”

    鐘離權︰“確實有些不對,我這個弟子與眾不同,連我也琢磨不透啊。看他這個架式,可能以實事入妄。妄境有多久,他很有可能就得在這里坐多久,不破妄不得出。”

    知焰︰“既入妄心之境,又怎可能在妄心所見是實事?世上會有人將平常實事當作妄想嗎,聞所未聞!如若如此,那豈不是閃念可破妄的天生真人,也不會定坐這麼長時間。”

    鐘離權︰“也可能是我猜地不對。他經歷的也許不僅僅是妄境,總之我這個徒兒很特別。……好漂亮地坐墊啊,世間也沒處買去,你編地?”他注意到地上的坐墊以及散落地草睫。

    知焰︰“不是,我來時就已經這樣,應該是梅振衣所編,他竟然以煉器之法編織出這種尋常物件,而不是修行法寶。東華上仙,听聞你善煉器,教出地徒弟確實與眾不同啊。”

    鐘離權︰“多謝仙子夸獎。可惜我不敢居功,煉器之法我還沒教他呢,這些都是他自悟的。……你猜一猜,他編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知焰一指梅振衣︰“修行打坐用的,這還用猜嗎?”

    鐘離權笑了︰“你可真有意思,東西的用處還用問嗎?這一對世間罕見的坐墊,是他為你編的,你住在這里,此處缺什麼沒看出來嗎?”

    知焰︰“為我編的,怎麼編了兩個?”

    鐘離權︰“這話問地。俗世間的習慣,送東西講究好事成雙嘛。你坐一個,另一個也可以為客人準備,比如他自己。”

    知焰從地上揀起一根吉祥軟草睫︰“這不是普通的草,我在昆侖仙境見過。但在人世間很少看到。竟然在這三座山中就似雜草般生長。”

    鐘離權︰“能夠做為煉化之材的東西,當然不普通。這里也不是普通的地方,天成的修行福地啊。……知焰仙子,看我徒兒送你的這一對坐墊,我都有些羨慕了。”

    兩人在這里以神念交流,而梅振衣一直靜坐無聲無息。

    很多人都可能都有過一種經歷,比如早上剛醒來你覺得很困,閉眼又睡了一小會,就這麼一小會你做了一個漫長地夢,甚至說不清夢中經歷的時間有多長。再睜眼時一看鬧鐘,僅僅過去了幾分鐘,等你清醒之後,記憶中的感受也是僅過了幾分鐘而已,盡管夢很漫長。

    梅溪站在大街上,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他就是這種感覺。仿佛走在大街上一愣神,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夢回唐朝過了四年,又突然站在這里就醒了,做夢前的記憶並不因為這個夢而顯得遙遠,穿越前的一切印象仍然就在片刻之前。

    梅溪疑惑了,剛才真的是個夢嗎?這個夢如此清晰,如此漫長!他伸手咬了自己手背一口,感覺很疼,現在應該是清醒的,一切都很真實。他又摸了下自己的右臂,那條跟隨他多年的打猴鞭還在右袖之中,沒有護腕,也不是鐘離權給他的那支拜神鞭。

    梅溪又收斂身心運轉法力---無法力可用,他並沒有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自己的修為還是昨天晚上剛剛突破五氣朝元的狀態。這種感覺很滑稽,就像揮手去打乒乓球,而面前根本就沒有球桌,手中也根本沒有球拍一樣,只是做了一個毫無意義的象征性動作。

    不論是誰遇到這種事情都得發懵啊,梅溪站了半天不知所措,身後三個小地痞已經慢慢的接近了。他總不能就在大街上站一輩子不走,梅溪突然狠狠的甩了甩頭,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爬上岸使勁甩動身上的毛一樣,然後,他終于舉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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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42:08 |只看該作者
105  重逢一日千秋盡,夢幻真如復往來

向前走,會發生與“夢幻”中一樣的事情嗎?梅溪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考慮的就是這些。不論剛才的恍惚夢幻是不是真的,此時梅溪也不想再去嘗試,他還要去吃晚飯呢,曲教授和曲怡敏都在等著他。

    梅溪將戴在胸前的句芒之心摘了下來揣進兜里,拐了一個彎來到馬路對面,繞過了那個水果攤。什麼都沒有發生,水果攤後的女子還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梅溪松了一口氣,又暗自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感覺是高興還是失望,他覺得自己有些荒誕,還是先去買水果吧。

    梅溪從市場出來,提著一兜子水果,兜里突然有鈴聲傳來,原來是手機響了,曲怡敏“昨天”剛剛送他的。接起手機,耳邊傳來她的聲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別忘了過來,姐姐正在給你做好吃的呢。”

    听見曲怡敏的聲音,雖然僅僅“一日不見”,梅溪莫名的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不知為何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答話的聲音溫柔的不能再溫柔︰“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會見!”

    繞著校園牆外,向另一側的教工生活區走去,經過一條很僻靜的窄巷。那三個混混一直跟著他,見四下無人快速趕了上來。

    “站住!”一聲低喝,卻不是那三個混混喊的,而是前面的梅溪突然轉過身來喝住三人。

    三個混混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要伸手掏家伙,然而動作卻僵住了,只听面前的少年冷冷的說道︰“三位,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不要找我的麻煩,也不要隨便給別人找這種麻煩。好端端的有手有腳,去做點什麼不好,偏偏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

    梅溪說話時看著他們。神色沒有絲毫的害怕,甚至還有一絲憐憫,就像看著三只亂翻垃圾堆的流浪貓。他地語氣一點都不像一個普通的學生,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威嚴,那三個混混一時間沒敢亂動。

    就算剛才奇異的經歷是個恍惚的夢幻,但畢竟是一種經歷。梅溪整個人由內而外發生了一種不自覺的變化。北京街頭地小無賴,哪見過大唐公侯之子、經歷過千軍萬馬廝殺場面,又與各路仙人談笑自如的“梅振衣”。

    梅溪看著他們開口說話時,三個混混有一種錯覺,仿佛連大氣都不敢喘,卻說不清是因為什麼。等梅溪說完話轉身離去之後,他們才回過神來,旁邊的小混混小聲問中間那人道︰“大哥。怎麼辦?”

    中間那位“大哥”狠狠的一拍腦門︰“錢已經收了,不就是打折他一條腿嗎,現在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動手,我們幾個往後還怎麼混吶?……管他是誰,做了!”“小子,你站住!”三個混混掏出家伙,快步追了過去。

    三人手里拿的是木工斧。一尺五寸長的把,斧頭尾部很厚還可以當錘子用,就與電影中斧頭幫用的家伙差不多。梅溪在前面走,步子不緊不慢,仿佛根本沒听見身後地動靜。然而那幾個混混還沒跑出幾步,就覺得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道細長的金光卷來。

    啪、啪、啪三聲微弱的脆響接連發出,梅溪沒有使出絕技昏厥鞭,就是以普通的內勁鞭法,鞭梢分別抽中了三人持斧的手腕。斧頭落地。緊接著是嗷嗷嗷連聲慘叫,三名混混的小臂被打折了,這鞭子好強的勁力!

    “自作孽,不可恕!”梅溪只說了這麼一句,人已走遠消失在前方路口拐彎處。

    三名混混目瞪口呆,滿頭冷汗地張著嘴,連慘叫都停住了。到現在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的手臂是怎麼被打斷的,那個人----他還是人嗎?

    三名混混被嚇壞了,而梅溪也有些驚訝,剛才打猴鞭出手。鞭子還是那根鞭子,鞭法還是那套鞭法,可是施展之際已經純熟精妙了許多,到了隨心而發的地步。是因為夢幻中的經歷,還是因為昨夜剛剛突破了五氣朝元的境界。梅溪自己都說不清了。

    梅溪是第一次來曲教授家。單元樓上有樓號,很好找。他上了樓還沒來得及按響門鈴,門自己就開了。曲怡敏系著圍裙跳了出來︰“嚇你一跳吧?我在樓上老遠就看見你來了,請你吃飯表示感謝,今天也是你過生日,還拎什麼東西?”

    “第一次登門,總不好意思空手吧?可惜兜里錢不多,只能買得起一點水果。”梅溪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很靦腆的答道,而眼神卻有些移不開了。

    曲怡敏︰“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以前沒見過嗎?”

    梅溪伸手摸了摸鼻子,掩飾道︰“真沒見過你穿著圍裙的樣子。”

    “呵呵呵,她是剛剛把圍裙系上的,就是做個樣子給你看,假裝她有多勤快!……梅溪,快進來換鞋,晚飯都準備地差不多了,在書房和她爺爺聊會就可以開飯了。”有一名六十多歲的婦人笑呵呵的走到門前打招呼,是曲老頭的老伴姜奶奶,梅溪認識,但以前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討厭,不帶奶奶這麼說話的,剩下的活我來干,免得又說我假裝勤快。”曲怡敏向奶奶撅嘴道。在家中她不是學校的輔導員,就是個孫女,很有些孩子氣。

    曲教授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殷實的書香人家,家中的裝修布置非常精致典雅。以前地梅溪是從未見過的,但有了不久前那個穿越的“夢境”,現在倒也無所謂了,然而當他在書房中見到一樣東西時,卻不由自主的變色愣住了。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放在一個玻璃門的書櫃里,就像浸泡在水中一樣表面有一層奇異地波光。這件東西,與穿越幻境中剛“醒”來不久,在桌子上看見地那只水著一模一樣。難道那不僅是幻覺,冥冥中真的發生過什麼嗎?怎麼會在曲教授家見到這件東西。

    曲教授注意到他地反應,笑呵呵的打開玻璃門道︰“一進門你就看見這個了?這可是父親傳下來的東西,據說當年藥王爺用它喝過水呢,但他也不知真假。……有了上次那個假丹鼎的經驗。前兩天我請了一個鑒定專家看了看,專家說這是一件近代地贗品,雖然有些年頭了。”

    “那位專家是不是還告訴你,想拿回去研究研究,搞清楚是怎麼仿造的,是不是?”梅溪問道。

    曲教授好奇的說︰“是的。但我沒讓他拿走,不管是不是古董,總是父親給我的物件,也是個象征。……咦,你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梅溪嘆了一口氣︰“那人看你是個外行,一時見財起意有了邪念,若是一般地古董就算了,這只水著實在太珍貴了。堪稱國寶級!……他如果拿去調了包,找高手專門做一件高仿還你,以你的眼力恐怕看不出來,那就真的成了贗品了。”

    曲教授怔住了,過了好半天才問道︰“真像你說的那樣嗎?那位專家可是我一位學生的家長,他會打這個主意嗎,你不會搞錯了吧?”

    梅溪︰“那人也許本沒有這種打算。但發現這個東西實在太珍貴,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過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過不少這種事。”

    曲教授一皺眉︰“听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他一再問我有沒有找別的專家鑒定過,我告訴他沒有,他才鑒定這是一件贗品,還說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沒想到啊,真是人心難測。”他發出一聲長嘆。聲音中充滿了感慨。

    梅溪勸道︰“祖傳的東西是真地,曲教授應該高興才是,不用嘆氣,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算是您學生的家長,也未必就是品行純良的人,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足以讓許多人犯錯誤。”

    曲教授︰“你是說這水著很值錢,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嗎?”

    “我也說不清它值多少錢,明清兩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賣出上千萬的天價,但你這件東西收藏界是無法估價的,因為根本就沒在拍賣市場中見過類似地,不好比較。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這是唐代的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難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贗品,也不可能有那種歷史的滄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覺到那種氣息。”

    說話時梅溪伸出手,指尖輕輕的在水著表面撫過,已回到了“現實”,可此刻的感覺卻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著他,眼神起了不自覺的變化,不知在想什麼,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頭的反常,轉身問他︰“曲教授,你怎麼了?”

    曲教授︰“梅溪,認識你這麼久了,以前卻沒有意識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時候,我簡直要以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們正在談論地東西,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連曲教授這種人,听說祖上傳下的寶貝如此珍貴,都不由自主嗓子發干連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從頭到尾都很從容平靜,語氣沒有一絲特別的變化,伸手去撫摸那只水著時,指尖很穩不帶一絲顫動,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壺。

    看他方才的談吐,哪里像一個窮山村出來的大二學生?雖然衣著普通已發舊,但風度雍容,讓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識到了,他縮回手解釋了一句︰“可能是因為我從小見過的古董比較多吧,真的假的都不少。”

    曲教授關上櫃門,小聲說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說地是真的,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訴我老伴,會把她嚇著的,暫時也不要告訴怡敏。”

    “不要告訴我什麼?你們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說什麼呢,是不是在背後議論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時走進書房,听見了爺爺最後半句話。

    曲正波干笑兩聲道︰“我正在跟梅溪說,那只假丹鼎沒法當作傳家寶了,幸虧祖上還留下了一件東西,將來就給你做嫁妝吧。”

    “爺爺是說那個老茶壺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寶貝,我連踫都不敢踫一下!……晚飯都擺好了。快去廚房吧,開飯了!”

    既然是生日晚會,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還特意為梅溪買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蠟燭。開席之前關上燈,點燃蠟燭。曲怡敏道︰“梅溪,快許個願吧!”

    梅溪閉上眼楮雙手放在胸前做許願狀,耳邊傳來了曲怡敏與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地大腦中忽然間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許什麼樣地願望?還沒等他想明白,蠟燭燒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願許好了,快吹蠟燭。最好一口氣噢!”

    梅溪睜開眼楮,輕輕一口氣就把蠟燭都吹滅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舉起酒杯祝他生日快樂。這頓晚飯溫馨而快樂,似乎這就是一種“家”地感覺吧?----梅溪在心中這麼問自己,卻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的單身宿舍,那里離上課的地方近。平常並不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晚飯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幾大杯紅酒,臉蛋紅撲撲地有些發燙。梅溪告辭時她也要走,姜奶奶勸孫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還有個實驗,教案都在宿舍里,我還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與梅溪來到樓下,她朝天伸了個懶腰道︰“今天晚上真高興。吃得有點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點點頭,陪著她一起在路燈下並肩漫步,走著走著,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在他心中萌動。在那個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識到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對曲怡敏動情了,當他回到現實之後,又覺得這份情意是那麼的尷尬,無法開口。

    他想說些什麼,嘴張了半天卻只說了一句︰“姐姐。謝謝你們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謝什麼,應該是我們一家人謝你!要不是你,爺爺就會買個假丹鼎當寶貝,連養老錢都要讓人騙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東西不是寶貝,你們家另有寶貝。但不論什麼寶貝都比不上人寶貝。”

    曲怡敏撲哧笑出了聲︰“你是在說我嗎?我可不就是爺爺***寶貝!”說著話很自然地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著自己的胸脯。

    隔著針織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覺到她胸前柔軟的彈性。彼此離的很近,夜風中有她溫馨的、充滿誘惑的氣息。他地身體緊了緊,卻沒有把手抽出來,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說著閑話,直到梅溪覺得太晚了,這才主動將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樓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問了一句︰“晚飯吃得好嗎?”

    這時候問這句話,就是沒話找話,看來曲怡敏也不願立刻上樓,還想和梅溪多呆一會兒。梅溪柔聲答道︰“太好了,除了在夢里,我還沒吃過這麼開心的一頓飯!”

    曲怡敏︰“夢里?這又不是在做夢!……梅溪,我發現你今天有變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怎麼回事啊?”

    梅溪︰“有嗎?也許是因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當然有了,我發現你總是偷偷看我,我怎麼了,臉上長東西了嗎?”借著酒勁,她以撒嬌似的語氣對梅溪說話。

    梅溪也借著酒勁說道︰“當然是因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兩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楮︰“難道以前我很丑嗎?我可是早就發現了,你並不怎麼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點奇怪。”

    梅溪趕緊搖頭︰“不是那麼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視,今天是壯著膽子,還怕你生氣呢!”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你也學會說這些話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見!”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臉突然變得更紅了,呼吸也有些亂,縮回手微微低下了頭。沒打開水呀?害得我們上自習回來連方便面都沒法泡,還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同學們已經準備休息,對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實在對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給忘了!這樣吧,明天我繼續值日,給補回來吧。”梅溪趕緊道歉,下課後他遇見地事情實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燈之後,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緒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間有了一段奇異的夢幻,然後在曲教授家見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一定不是一個簡單的幻覺,或者說那個“夢”並沒有白做。

    有一點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經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樣了,雖然看上去毫無區別,卻發生了很多察覺不出的改變。有意思的是,類似的感覺他曾經有過,就是在夢幻中穿越唐朝,剛剛醒來的時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自幼練武,得到五石散的幫助突破了五氣朝元地境界,卻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來,身體爐鼎虛弱至極,那時的他有五氣朝元的心境與感悟,卻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開始修煉,一年時間內再次印證五氣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學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後再一次印證易筋洗髓呢?這有些不可思議,但梅溪也听過高人夢中悟道的傳說。就是在這麼胡思亂想間,倦意襲來,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繼續值日,梅溪打掃完寢室最後一個離開,等他拿著書來到教學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走錯了教室。不對呀,課程表上明明寫著今天他們專業在這里上大課,怎麼這間階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學生,都拿著同樣的課本不像是上自習的。

    課程表沒有錯,梅溪站在教室門外注意到走廊上掛地電子鐘,驚駭之下連課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見電子鐘上顯示的數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時45分。

    這是“昨天”的時間!梅溪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後不經意間看見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樣,包括他走出宿舍樓時,一只被人踢飛的足球從面前滾了過去,“昨天”就發生過同樣地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沒有注意到,等察覺走錯了教室,看見電子鐘才反應過來。

    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其實自己並沒有“回來”,眼前地一切是一種奇異的靈台妄境,它與幻覺不同,給人地感覺真實而清晰,與親身所歷一般無二!

    他曾看過一部電影叫《永遠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來,經歷的都是同樣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況很相似,說“永遠是明天”並不恰當,“始終是今天”才對。

    過去沒有離去,未來沒有到來,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見困住了,仍停留在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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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42:29 |只看該作者
106  聰明機妙全無用,只問靈台方寸心   

真的是這樣嗎,時光仍在重演,昨天並沒有過去,明天也沒有到來?想確認的話很簡單,不用看電子鐘,看看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課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學,仍坐在同樣的位置,拿著同樣的課本。

    他趕到的時間剛好沒有遲到,找了個座位剛剛坐下,老師就走進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課,她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講的還是昨天那一課----《黃帝內經》。

    大忽悠也姓曲,是個女的,一位三十多歲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號,據說她很能扯,除了上課,還在外面沒少忽悠。听她講《黃帝內經》,有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各種事情都能扯進來,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講學,卻缺了真正的治學根基。

    經典可以用娛樂化的方式去演繹,以便于現代人接受,但假如僅僅只剩下娛樂化膚淺的演繹,那麼就變得可有可無了,因為失去了傳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講的這節課,梅溪昨天就听過,或者說“四年前”就听過。在那個漫長的夢幻中,梅溪的《黃帝內經》得自孫思邈親傳,關于“天人相應”之學,根基之扎實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現在再听這節課,真是覺得台上大忽悠所講忽忽悠悠不知所雲。

    梅溪在課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時間已經過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黃帝內經》還是《黃帝內經》,但在醫生手中的傳承有什麼變化呢?他想到的是孫思邈與曲正波。

    純粹論醫術,有了這一千多年的科技發展,有了西方近代醫學的崛起,現在曲正波給人治病,診斷和治療的手段更多,能治療的病癥也更多。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遠遠超出了孫思邈的時代。但是論個人呢,論醫道修養呢?就梅溪親眼歷證,曲正波相比孫思邈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地孫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脈聊幾句話。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時習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對癥的調治之法。盡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沒有見過現代很多病癥與醫學手段,但是從個人的醫道修養而論,超出了梅溪所見過地所有醫生,也包括現代的醫生。

    孫思邈那種人,如果來到現代。了解當代的環境之後,仍是一代神醫。大忽悠這種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個大忽悠,甚至連擅長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許拿曲正波跟孫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個人都能被尊為藥王爺的。在西方將麻風病人視為被上帝拋棄的罪民的時代,大唐的孫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區。為麻風病人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根據病癥用當時所能使用地手段與搜集到的藥物,親自一一施治進行嘗試,這是一般醫生不敢想像的。

    知識在積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進步,今人超越古人。但有一種東西,不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就可以簡單超越,需要每個人都從自身開始“修行”,周而復始生生不息。明白了這一點,就能理解為什麼現代的知名醫學教授曲正波。會對前輩孫思邈發自內心的尊崇。

    周而復始?梅溪想到這四個字突然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想到了自己地處境,他的妄境不正是處于一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中嗎?

    為什麼呢?這應該是妄心所見,梅溪想起“昨天”晚飯時,點燃蠟燭曲怡敏要他許願,他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要許什麼願,卻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這樣開心,活的這樣精彩該多好。結果無意中的願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這一天!

    過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麼豐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經歷,以妄境中論,也包含在這“一天”當中。換作是誰,誰能不願意呢?假如有人看見了梅溪的故事。設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話。願不願意擁有同樣地這一天呢?

    梅溪在朦朧間明白了一點什麼,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見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記得在穿越後第一個想法,就是想一閉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腦海中還冒出一個念頭----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論現實中,曲教授家有沒有那件東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見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現了,以那樣一種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這麼奇妙!

    此時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隨緣小築中,元神卻進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個念頭卻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見不正是自己的願望嗎?“昨天”晚上他的心中情意萌動,卻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該不該表白?現在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既然這是妄境,正好是一個向她表白的機會,盡管一千三百多年後地曲怡敏听不見,但在妄境中可以彌補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憐啊,給了他這樣一種機會!

    梅溪心中還是有些疑惑,想印證一切是否會真的如“昨日”般發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學校外的市場,繞過關小妹那個水果攤,買完水果出手教訓那三個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種感覺,雖然在這個妄境中,自己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但身邊的世界一切都是圍繞他來展開地,這種感覺太舒服了!

    還是那一頓有生以來最溫馨地晚飯,這種場景,就算重復一千遍他也是願意的。點燃蠟燭許願地時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願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嚇著你。”

    吃完飯下樓,還沒等曲怡敏開口,梅溪主動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興的答應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覺是那麼的浪漫,直到將曲怡敏送回宿舍樓下,還是昨天那番對話。當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時,這只手卻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體微微顫了顫,低下頭說話聲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著她說道。眼神中充滿了醉意。

    曲怡敏低著頭沒有答話,似乎被他嚇著了,梅溪已經上前一步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曲怡敏只來得及嗯了一聲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輕呼道︰“你,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似乎想掙扎卻沒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軟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問為什麼要這樣,卻沒有說不要這樣。女兒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願。梅溪撫摸著她的秀發︰“你真的不知道嗎?我想這樣!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去了遙遠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為你動情。……姐姐,我可以親你嗎?”

    曲怡敏地身體在發抖,她伸手想推開梅溪,然而這手卻軟弱無力︰“你瘋了嗎?在這里。會被人看見的!”

    能听出來,她這不是拒絕的話。梅溪撥開她的發絲,一只手托起她的臉,低下頭吻了下去,雙唇相接帶著迷醉的氣息,這是有生以來最美妙地時刻。曲怡敏的情緒似乎有點迷亂,想推開他的那只手變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燈光照在他們身上,留下兩人相擁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時候,梅溪的唇邊還帶著那無窮迷醉的余溫。走路時腳下都有些飄忽。不久前熱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過來,掙脫了他地懷抱,踢了他一腳跑上了樓。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麼沒打開水呀?害得我們上自習回來連方便面都沒法泡,還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對面床的寢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樣。

    梅溪微笑著下意識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課後有事,我給忘了。明天我繼續值日好了。”

    熄燈之後,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輕輕撫摸自己的嘴唇,意猶未盡浮想聯翩。他的心願實現了,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不過癮,當時的場景。他還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樓的時候。他可以追進樓道,甚至追進她地房間。

    明天是否又會是同樣的一天。假如那樣,他可不可以更進一步呢?想著想著他又笑了,笑容甚至有點邪,他就是帶著這種邪邪的笑容入睡的。真的又是同樣的一天。算起來,這是他進入妄境的第三天。一切如常,梅溪並沒想做更多的改變,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中他就是上帝。

    “你瘋了嗎?在這里,會被人看見的!”當梅溪表白之後,要吻曲怡敏時,懷中的佳人仍然說了這句話。

    梅溪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姐姐,我送你上樓好不好,把你送進宿舍我才放心。”說完話挽著曲怡敏走進了樓道。

    曲怡敏就像做夢一般被他挽著走,接下來發生地事情真的如夢如幻。進了宿舍,關上門,連燈都沒開,梅溪已經擁住了她,略帶粗魯的熱吻,吻的她快要融化了。她整個人也真如融化一般,失去了理智,無法去思考,仿佛飄浮在雲端……

    不知過了多久,等一切稍稍平靜下來,兩人已經躺在床上蓋著被,地上散落著衣物。曲怡敏在他赤裸的懷前輕輕的抽泣,也分不出這泣聲是傷心還是幸福,她在梅溪的胸前低低道︰“你竟然對我這樣……明天,我們該怎麼辦?”明天?是啊,如果在現實中他這麼做了,那麼明天該如何面對彼此,又如何面對其它人呢?但這是妄境,沒有明天的妄境!

    梅溪撫摸著她柔滑的身子喃喃道︰“你就是我的明天。”

    此時地梅溪已經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走不出這一天,這便是妄境的奇妙之處,他自己的心願困住了自己,不論妄境如何改變,也永遠是一種困境。如何才能走出這個困境呢?梅溪不明白,但此時也不太想去明白,這就是他心中所願,為何急于離開呢?這樣的日子,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梅溪的想法有點變了。他在想就這樣擁著曲怡敏到明天,看看妄境中地明天會如何?也許會比今天更幸福!他不想睡去,一直睜著眼楮保持清醒,若在平常情況下以他地修為幾天幾夜不睡沒問題,可妄境中地倦意是那樣神奇,他仍然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地時候。懷中已沒有曲怡敏溫軟的身體,他仍睡在宿舍的床上,還是同樣的一天----第四天!

    梅溪現在明白了,妄境中可心想事成,但妄境畢竟是妄境,他破不了妄境,就將永遠被困在這人生最幸福的一天。他此時還不想離去,但已明白自己遲早是必須要離去地。他做了一個決定。

    這一天梅溪逃課了,直奔學校的圖書館,他要去查唐史。既然遲早要離開,就要為未來做些準備,這個妄境是如此真實,那麼就看看還能有什麼別的收獲?穿越前他根本不了解唐代的歷史,只有一個朦朧的大概印象。現在他要嘗試在妄境中找到一些什麼。

    “沒有!……這本也沒有!……你要借的書都沒有!”圖書館的管理員是這麼回答他的,翻遍閱覽室地所有書籍,隨手抽出一本都是他以前看過的,一本關于唐代歷史的書都沒有。

    梅溪不甘心,離開圖書館去了校園外的網吧,上網搜索唐代的信息。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搜索出來的網頁內容都是他以前知道的,比如“鐘離十試呂洞賓”之類地傳說,沒有他梅振衣的名字。連他父親梅孝朗的記載都沒有。

    妄境中能見所願,為什麼我就看不到呢?梅溪在心中這麼問自己,一邊繼續點動鼠標。這個念頭一起,馬上發現隨後找到的網頁就是他想看的,關于梅孝朗、梅毅、菁蕪山莊等等記載,他甚至還找到一部正在連載的架空小說,主人公竟然就是唐代傳奇人物梅振衣。

    梅溪打了個激靈,醒悟到是怎麼回事,他就算查找到再多的資料,也是毫無用處的。一開始他查不到。那是因為他本人確實不知道,後來他意識到這是妄境,于是想要的資料都能找到,但這些東西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不是現實中真正存在地資料。

    “你竟然對我這樣……明天。我們該怎麼辦?”這一天夜里。赤裸的曲怡敏伏在他胸前低聲的抽泣,一只手還緊緊摟住他的腰。說的是與“昨天”一樣的話。

    “怡敏,你知道嗎,我是多麼珍惜這一天,甚至不願離去。也許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永遠,但此刻相擁,已別無所求。……我是真心的,假如這一切真的能發生的話,我不會這麼做,我願盡一切努力去守候你。”

    梅溪徹底明白了自己地處境,擁抱著曲怡敏無限留戀,他已經打算“走”了。

    隨緣小築中,知焰仙子看著定坐的梅振衣眼神充滿了憂慮,以神念對鐘離權道︰“已經是第五天了,真如你所說,妄境有多久,他就會在這里定坐多久。假如妄境百年的話,他真的能在此定坐百年嗎,他還沒有這麼深的修為!”

    鐘離權也眉頭緊鎖︰“真地很怪異,妄境百年一彈指,只要能夠醒悟到身處妄境,不論能不能破妄,都可以離境而出地。他此刻的情況卻不一樣,似乎是不破妄就無法出定。”

    知焰︰“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鐘離權︰“下月初二,如果他還不能離定而出,我就喚醒他。”

    知焰︰“如果是那樣,對他地修為有損。”

    鐘離權︰“顧不了那麼多,總比性命堪憂強,哪怕是修為盡失,也可從頭開始築基修行。”

    知焰︰“我求東華上仙一件事,既然他是來找我的,在此等候時入了妄境,接下來這段日子,就讓我為他護法吧。”

    鐘離權看著她點了點頭︰“那好,就拜托你了,他若有那個機緣能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你。”

    妄境中的第五天,梅溪經歷的仍是同樣的一天。他想離開妄境,但此時卻不知怎樣才能離開,思前想後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天下午,他又一次向市場走去,迎面看見那個奇異的水果攤。這一次他沒有摘下句芒之心,也沒有繞道而走,一切就像他穿越前那樣,向著關小妹走去。

    那賣水果的女子抬起頭來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沖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一切就與上一次穿越一模一樣,梅溪甚至有些激動,在等著身後“風公子”的聲音。

    “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致水靈,你想干什麼?勾引小伙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風公子的聲音如期傳來,說話間他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不用復述,梅溪摘下句芒之心的時候,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于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就在下一個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睜開了眼楮,看見面前坐了一個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不見,這一位白發長者正是孫思邈。

    看見這個場景,梅溪突然覺得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仍然沒有離開妄境,無非是在那“一日之妄”中又一次穿越。妄境中的那一天,本就包含了穿越的經歷,這是一個無限輪回的死循環,就算他在妄境中再一次穿越,無非是把穿越的經歷也帶入妄境。

    梅溪躺在床上無計可施,不知怎樣度過了這再度穿越的半天。當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睜開眼楮看見的是貼在床板上的湯頭歌,不是菁蕪山莊的床,而是學校寢室的床。----又是同樣的一天,妄境中的第六天,仍從學校宿舍里起床開始。

    在妄境中再度穿越,卻沒有超脫妄境,梅溪就想到了這個結果,他還是走不出這一天。那麼不用再多想,就算在妄境中再去穿越一千次,仍然是這個結果。

    看上去他是被這一日之妄困住了,但梅溪已然明白,困住他的是自己的心念。妄境由心念而生,看似一切如願,但並不意味著想破妄就能破妄。在妄境中空想破妄,那麼結果就是在妄境中得到一個破妄幻象,直接成仙都有可能,但他本人還是在隨緣小築中定坐,還是那個梅振衣。

    這是一場沒有對手的斗法,只能在這種經歷中洗練心性,達到破妄之境。梅溪的悟性非常好,所經歷的事情從入妄的第二天開始,就一直看得都很明白,但是他的心性修為確實沒有到地步,想明白了也破不了妄境。

    就算他絕頂聰明,比神仙都聰明,能想通妄境中的各種關竅,能想出各種機巧手段,但也全無用處。破妄只憑真心到了境界,而不是憑你有這個願望,更不是憑靈機一動。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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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42:54 |只看該作者
107  穿越光陰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華   

該怎麼辦呢?其實沒有辦法可想,梅溪心中有一陣茫然,過了很久才重重一拍床板道︰“管他娘的,老子來了就來了!谷兒、穗兒,快伺候少爺起床!”

    “少爺醒了?這就伺候少爺更衣。”有兩個悅耳的女聲傳來,掀起被子再看這間宿舍變了,只有梅溪這一張床,谷兒、穗兒就含笑站在床邊。

    更衣已畢,吃完早飯,下樓去上課。走出宿舍樓有一只足球滾過,又被一只馬蹄踢開,張果牽著一匹高頭大馬站在宿舍樓門口道︰“少爺,請上馬。”

    梅振衣接過馬鞭翻身上馬,縱馬奔出生活區,超越了很多走路與騎車的同學,在教學樓前勒住馬韁。梅毅腰懸寶劍搶步上前接住韁繩道︰“少爺,你來了?座位給你佔好了,插著那桿梅家大旗的座就是咱的!”

    走進教室,果然有一個座位背後豎著一桿大旗,旗幡中央寫著一個大大的梅字。梅溪走過去拔起大旗向後一扔,後排的梅家六兄弟趕緊接住。他坐了下來,旁邊一位女同學遞過一杯泡好的茶,柔聲道︰“梅溪,先喝杯茶吧。”

    這位女生膚色甚為白淨,神情柔媚,容顏嬌麗,語氣溫柔婉轉,竟是梅溪的“小阿姨”付小青,此刻的她成為了大學課堂中坐在身邊的同學。

    梅溪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今天講課的不是大忽悠,換成了一位面容古樸清 的高簪道士,身穿青色道袍,腳踏吉祥軟草精心編就的芒鞋,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

    這位老師走上講壇,將酒葫蘆從腰間解下往講台上一放,自我介紹道︰“我是新來的教授,名叫鐘離權,諸位同學也可以叫我東華先生。我要給大家講的課是《九轉金丹大道直指》,今天是第一講……”

    “梅溪,你好好听,我來幫你記筆記。”身邊的付小青悄聲說了一句,伸手將梅溪面前的筆記本拿了過去。

    梅溪一伸手,卻把她的手給按住了。付小青問道︰“你怎麼了?”

    梅溪按住付小青地手,凝視著她的眼楮,嘆息一聲問道︰“小青,我的心怎會亂成這樣?”

    今天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當梅溪明白自己的處境之後,企圖掙脫這個妄境,卻發現無計可施,因此境為妄心所化,並非別人強加于他。于是他干脆隨心念化轉妄境。看看妄心所見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眼前所見竟是這樣混亂而荒誕,也許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妄想中,都會有類似的荒誕一幕。

    隨心念化轉妄境,也是一種神通,需要有很高深地定力才行,他的靈山心法破關入妄,修為其實已更上一層。才會親眼“看見”今日這一幕。定力未失,卻看見了自己在妄境中散亂的心神,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付小青沒有抽回手,而是將另一手的手心也放在梅溪的手背上,柔聲道︰“不要著急,好好想想,是誰讓你變成這樣的?”

    梅溪咬牙道︰“是我自己!”

    付小青︰“你在生氣嗎?”

    梅溪︰“不,我在出氣,自己出自己的氣!”

    付小青︰“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有人找你地麻煩嗎?”

    梅溪︰“在這里。哪有別人能找我的麻煩,我倒想去找別人的麻煩。”

    付小青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那就去吧!……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曲教授還有梅太公要給你過生日呢,大家都在等著,你早點回來。”

    梅溪站起身來,也不理會周圍的同學與講台上的老師,徑自走出了教室。來到校園外,遠遠看見那個奇異的水果攤,梅溪大步上前指著賣水果地女子喝罵道︰“你到底是誰?我不管你是關小妹還是觀自在。我究竟什麼時候招惹你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會放過你的!”

    那女子嚇了一跳,後退幾步,身子都快貼到牆上去了︰“這位同學,你說什麼呢。我就是一賣水果的。干嘛跟我過不去?”

    梅溪︰“賣水果的?我看你是人販子,把我賣到唐朝去了!……你過來。讓我檢查檢查,肯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女子︰“同學,你沒病吧?……這位大哥,你給評評理,一個大學生,當街欺負我這個賣水果的小販。”她向另一個走過來的路人喊道。

    “關小妹,他是看你長得漂亮,想調戲你!……這位同學,耍流氓耍的不是地方吧?那邊可就有警察!……真想追女人,不是你這種追法,每天來買買水果,順便送朵花什麼的,不是挺好嗎?”一位男子的聲音傳來,正是那位算命先生風公子。

    梅溪一听見他說話,急轉身一把抓住他地衣襟道︰“還有你,我沒找你算賬,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你究竟是干什麼的,是不是她的同伙?”

    風先生推開了他的手︰“我算命她賣水果,算哪門子同伙!……你抓著我干什麼,我就是一算命的,你要算一算嗎?”

    梅溪︰“好,你就給我算一算,要是算的不準,可別怪我跟你沒完!”

    風先生一伸手︰“別扯那沒用的,給錢!”梅溪掏出五十塊放在他手中,風先生一皺眉︰“太少,你的命就值這些啊?”

    梅溪︰“沒了,就這麼多!”

    風先生︰“不對,你剛才掏錢時,我分明看見兜里還有。”

    梅溪︰“那是我準備買水果的錢。”

    那邊關小妹插話道︰“買水果就對了,沒事發什麼神經?”

    梅溪︰“少廢話,算還是不算?告訴你,假如你算的不對,就是欺詐消費者,陪我一百。”

    風先生搖頭︰“我說過了,五十太少!”

    梅溪將句芒之心從脖子上摘了下來,塞給他道︰“加上這個,夠不夠?”

    風先生提著句芒之心對著陽光照了照。又塞回給梅溪道︰“我還以為是翡翠呢,原來是個不值錢地玩意。……五十就五十吧,看你心誠,想算什麼就問吧。”

    梅溪眯著眼楮緩緩問道︰“我究竟從哪里來,又將往何處去?”

    風先生笑了︰“你從旁邊這所學校來,要去賣水果。晚上到人家做客。……這五十賺的好輕松啊!關小妹,我也買點水果,五十塊錢的。”

    梅溪站在那里,苦笑著長出一口氣,沒有再理會風先生與關小妹說什麼。妄境中的第六天,梅溪隨心念化轉妄境,看看自己散亂的心神,做了最後一次“靈機一動”地嘗試。卻沒有達到目地。

    梅溪能猜到是這個結果,卻忍不住還是要試一試,試完之後終于真正放下了取巧破妄之心。

    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仍是躺在學校宿舍地床上,妄境中地第七天。

    這一天不再有谷兒、穗兒在床前伺候,一切仍如穿越前經歷的那一天一樣。梅溪值日,打掃完寢室。最後一個離開,拿著課本去上課。走到樓下時,一只踢飛的足球從面前滾過,梅溪上前一步一腳給踢了回去。

    “昨天”已經耍夠了,此時的他,已經明晰妄境,能夠收起妄心所見不受勾牽。

    一般人修行至此,就算不能達到破妄的境界,也能離妄境而出。可是他地情況很特別,困住他的妄境不是虛無妄想。而是穿越前“真實”的經歷,如果他的修行境界渡不過“妄心劫”,就無法擺脫這種困境。

    這一日的經歷不必過多的復述,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梅溪想起今天是自己值日,先回寢室拿了四個暖壺,到水房打完開水送回去,這才離開生活區走向校園外的市場。有三個混混悄悄跟在他後面,前方不遠處發現了那個奇異的水果攤。

    賣水果地女子抬起頭來與梅溪的視線相接,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然後“又一次”听見了風公子的聲音︰“關小妹,原來是你呀!……”他說話間從身後擦肩而過,行走時帶起一陣風,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

    還是那一幕,接下來會怎樣呢?

    “大姐。買點水果。一樣拿點,稱五十塊錢的。……你的水果比市場賣地新鮮。還干淨!……謝謝,給你錢。”

    梅溪走到關小妹的攤前買了一兜子水果,很有禮貌的說了謝謝,然後揚長而去。風公子與關小妹面面相覷,而周圍的景物已經恢復了正常。

    這天晚飯後,陪著曲怡敏在夜色中漫步,感覺是那麼的浪漫溫馨,直到梅溪覺得太晚了,這才主動將曲怡敏送回宿舍。曲怡敏站在宿舍樓下問了一句︰“晚飯吃得好嗎?”

    梅溪柔聲答道︰“太好了,就似在夢里。”

    曲怡敏︰“夢里?這又不是在做夢!……梅溪,我發現你今天有變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梅溪︰“有嗎?也許是因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當然有了,我發現你總是偷偷看我,我怎麼了,臉上長東西了嗎?”

    梅溪︰“不是,今天你很美,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楮︰“難道以前我很丑嗎?我可是早就發現了,你並不怎麼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點奇怪。”

    梅溪輕輕搖頭︰“你一直都很美,越看越美,我有些不敢看,怕你生氣呢!”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你也學會說這些話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見!”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臉突然變得更紅了,呼吸也有些亂。

    曲怡敏想縮回手時,這只手卻被梅溪捉住了,她有些意外,身體微微顫了顫,低下頭說話聲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麼?”

    “我想好好看著你。真的,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穿越光陰百代,凝聚一刻芳華,總有一天這心跡會明了,或在此時已然明了。”學們都已睡下。梅振衣在床上盤膝而坐,發動靈山心法,在靈台中又一次見到了孫思邈。

    就似入妄前的那一瞬間,孫思邈揮起的衣袖剛剛放下,梅振衣恭恭敬敬的說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孫思邈微笑看著他,慈祥地眼神中盡是欣慰之意︰“騰兒,你是怎麼回來的?”

    梅振衣︰“弟子從靈台定境中入。自然要在靈台定境中回。入妄之後,心神為之所困,不得施展靈山心法,往返七日方才歷證。”

    孫思邈︰“歷證為何?”

    梅振衣︰“莊周化蝶、蝶化莊周,無非如此,弟子知我為何。”

    孫思邈︰“恭喜你了,你的靈山心法。終于堪破大成真人之境。”

    梅振衣︰“弟子慚愧,師父交代的那三句話,本以為熟記于心,遇知焰仙子時犯了錯,入妄之後又犯了錯,直到此刻才真正得悟其中之道。”

    孫思邈︰“不必慚愧,你非天生真人,修行就是如此。從今之後,你我師徒不必在靈台中如此相見了。”

    孫思邈說從此之後不必在靈台中相見,梅振衣竟沒有絲毫地傷感。反而笑道︰“弟子也是這麼想的,師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這是梅振衣在隨緣小築中定坐的第七天,夜幕又一次降臨,知焰坐在純白的吉祥軟草墊上,靜靜的看著梅振衣,眼神中有關切與憂慮之色。就在此時,黑暗中她的眼神似有光芒閃過,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然後就听見梅振衣長出一口氣----他睜開了眼楮。

    梅振衣破妄而出。睜開眼看見地第一個人是坐在對面的知焰,然後就听見知焰說道︰“恭喜你,梅真人!”

    梅振衣抱拳還禮︰“多謝仙子為我護法,請問我這一入定是多久?”

    知焰反問道︰“請問梅真人在妄境中停留多久?”

    梅振衣︰“七日。”

    知焰點了點頭︰“果然如此,你在此地也定坐了七日。”

    梅振衣︰“辛苦仙子了。我遇到的情況有些特殊。輪回七日方出。”

    知焰︰“你不必說,自古以來妄境不問。就算師父問弟子,弟子也可以不答。”

    梅振衣︰“想一想,還真應該是這樣。……不好意思,我本是來找你的,見你不在,暫時入座等候,不想正巧修行破關歷劫,一坐就是七天,讓你久等了。”

    知焰︰“東華上仙來過,你的來意我已清楚,多謝你三年來地掛念了!……好漂亮地草墊,我從未見過有人以煉器之法編織出這種尋常器物,你真的與眾不同。”

    梅振衣笑了︰“這是我送你地,原先不知道你在青漪三山做客,怠慢了。這是一點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歡。”

    知焰露出了少見的欣喜之色︰“真是送我的?當然喜歡了,我還從未收到過這種禮物。”

    梅振衣︰“喜歡就好,那我就不多打擾了,下月初二,也是這個時候,你在此等我,我將飛雲岫還你,你也好回昆侖仙境的師門復命。”

    與知焰告辭,走出隨緣小築,星空下的青漪三山竟有所不同,不是山變了,而是梅振衣有了改變。剛才知焰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恭喜你,梅真人!”顯得很突兀,但梅振衣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大成真人境界究竟有何不同?以梅振衣的體會,就是在靈台定境中顯現的元神,此刻與尋常神識合二為一。這就意味著不必再刻意以心法調攝,去尋求元神清明地狀態,隨時隨地可自如入出以前修證的種種定境,施展神通法術時也是如此。

    破妄之後,靈台中的孫思邈曾說︰“你我師徒不必在靈台中如此相見了。”也就是這個意思。

    談笑行事的你,就是打坐入定的你,行走坐臥皆是修行。其實人並沒有立刻變得比以前更加神通廣大,但是境界卻似捅破了一層看不見的窗戶紙,修行至此,一身修為才可不至退失。修行各派有“金丹永固”、“金剛不壞”、“雲霞不滅”等等說法,從境界上講都是類似的。

    神念自開闔,外感這天地間的青漪三山,神識所及是那樣的明晰無礙。梅振衣站在隨緣小築門外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氣,雙臂張開,又合掌于胸前,收斂開闔四散地神念與法力,眼前三山還是那三座山。

    “梅真人,暫請留步,我還有幾句話想說,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知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方才明明已告辭,知焰轉念間又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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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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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43:17 |只看該作者
108  三山五湖始足下,雲端漫步莫忘形
   

听見知焰喚住自己,梅振衣轉身問道︰“仙子還有什麼吩咐?”

    知焰仙子一指地上那兩個吉祥軟草蒲團︰“多謝了,你師父鐘離權那日看見,就猜你是親手編就要送給我的,果然如此。”

    梅振衣︰“區區之物,仙子又何必客氣,特意叫住我道謝?”

    知焰︰“你師父對此物贊賞有加,看神色十分喜歡。”這句話是在提醒,言下之意既然鐘離權也喜歡,那麼梅振衣就不要只送她,也最好向鐘離權表示表示,討師父開心。

    梅振衣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立刻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笑道︰“仙子在人間這三年,也學會了這些?謝謝你的好意提醒,只是我不太明白,這種草編的物件,真的能入仙子與我師父的法眼嗎?”

    知焰輕輕一招手,示意梅振衣再跟他進去,走入廳中拿起一個蒲團遞給梅振衣道︰“你自己看看,雖只是一個坐墊,我自問也會煉器,修行日久修為也在你之上,卻加工不出這種東西,修行法寶我見的多了,但以煉器之法制成這樣的物件甚至從未見過。”

    梅振衣無心中加工出的這一對蒲團,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這還要從“煉器”之道說起。修行人煉器,也就是尋找特別的材料,煉制成修行法寶,方法雖不盡相同,但主要都包含三個步驟第一是尋找合適的材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天材地寶,以法力將其煉化提純,加工成所需要的材質。不同的人加工同樣的東西,也可能結果不同,這一步一不小心,就可能將材料給煉廢了,不可再用。

    第二步是成就器形,你想煉一件什麼樣的法寶。寶鏡還是寶劍?先選合適的材料,煉化好材料之後再加工成型。如果只是單一材料,高明的煉器大師可以在煉化材料時直接成形,但如果煉器者功力不足或者所用地材質太多,那就要分別加工成型。

    這第二步最難,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會前功盡棄,法寶也有可能就此損毀。所以一般煉制法器用的材料種類都不多,天材地寶本就珍貴難尋。對于特別珍貴的材料而言,用它一種煉器成形就足夠了。還有一類法器煉成後已可使用,還可以繼續加入其他的材質合煉,但那樣前功盡棄的風險也很大。

    第三步是賦予妙用,這一步最關鍵。一件法寶有什麼用處,首先在于材料本身的物用有何巧妙。其次也與煉器之人地法力、修行的道法、采用的煉器方法,甚至煉器時心中的想法、本人的狀態、對材料物用屬性的微妙體會有關。

    從煉器的角度,梅振衣的做法很罕見。他以一身元氣為爐鼎,以心念為爐火,分別煉制了數千支吉祥軟草睫,而且根根物性相通。一般人煉器沒有這麼做地,如果批量煉制一種材料。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大派之中的長輩給一批晚輩賜器,煉化同樣的一批材料幾十件,煉成十幾件同樣的法器。

    而梅振衣僅僅是為了編坐墊,就將一種材料煉化了數千次,而且心念連貫,次次所得材質物性相通。

    還有更不尋常的,坐墊編織有三層,每個都不多不少用了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軟草睫。梅振衣是一氣編成的,其中動作未斷。心念也未斷。這就意味著物用相接一體成形,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軟草睫物性合為一體,這個坐墊真正成為了一件法器,器形是一個蒲團。

    假如他的動作斷了、或心念斷了、或者編織時施展地神識感應之法有間歇,法器也就毀了。這種情況下蒲團還是蒲團,但不再是一件成形的法器,無非是材質特殊而已。修行人煉制一件法器,不可能一次將這麼多件材料煉化成形,別說九百九十九種,就連九種都很罕見。盡管都是一樣的吉祥軟草睫。

    梅振衣偏偏就煉制了這樣一對“法器”,知焰仙子從未見過,說它是什麼珍貴的法寶神器吧,也不是,但的確世間難尋。

    至于它的妙用如何。梅振衣編織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就是想編個坐墊而已。這種“無心有緣”的煉器之法,其實就是煉器者賦予法器的妙用。同時它也最大程度的發揮了吉祥軟草本身地物性----自性吉祥、安定守柔、勿忘勿助。

    如果說這件東西也算法器的話,那麼它就是為打坐而用,而且是世上最適合打坐的坐墊了。梅振衣的本意就是要送一對坐墊而已,而結果,他送了世上最好的!

    梅振衣七天前編成這一對坐墊,然後就坐在上面,靈山心法恰好到了破關之時,一坐七日破妄而出,成就大成真人之境。這其中有什麼聯系嗎?也許有,也許沒有,修行機緣自有微妙難言之處。

    知焰解說了這對坐墊如何不同尋常,梅振衣笑道︰“我本來沒想煉成法器,只是想給你編一對坐墊而已,無心之中成了這樣,其實煉器之道,我還沒學過。”

    知焰︰“難怪鐘離前輩看見了這對坐墊,對你贊賞不已,你是如何自悟這煉器之道的呢?”

    梅振衣︰“你若不說破,連我也不知道這就是煉器,當初被左游仙劫持之時,我自悟隨鞭煉藥之法,再有一番變化而已。”他與知焰又坐了下來,聊起了當初暗中煉制迷仙散對付左游仙之事。

    知焰是第一次听他說這件事,很感興趣,不時還會心一笑,她這種神情在三年前初遇時是不敢想象的。講完了故事,梅振衣又道︰“既然我師父喜歡,我也該送他一件東西。”

    知焰問︰“你想送鐘離前輩什麼?”

    梅振衣︰“你馬上就能知道,我就在這里制做,恐怕需要一夜時間。”

    知焰︰“你一連七日不回,剛剛離坐而出,就不想立刻回家嗎?”

    梅振衣︰“我想師父一定已告訴我的家人,我這幾日在閉關練功,他們不會擔心的。此刻已是深夜,我回去會把整座齊雲觀的人都驚動地。就不打擾他們休息了。”

    知焰眨了眨眼楮,第一次露出些許俏皮的神色︰“你不想打擾家人,就不怕打擾我?”

    梅振衣嘻嘻一笑︰“我本已告辭,是你把我叫回來的,打擾一觀的人不如打擾你一個人,已經麻煩你七天了。干脆再打擾一夜吧。……仙子若煩我,這就告辭。”

    知焰︰“不必,不必,我一點都不煩,其實我也想看看你要送給鐘離前輩何物?”

    梅振衣要送給鐘離權何物?地上還有數百支煉化完成的吉祥軟草睫,梅振衣將它們放在身前擺好,施內息凝神展開法力,草睫一根根飛入他地手中。開始編織。知焰不敢打擾,只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

    梅振衣這一次的動作很慢,非常慢,卻連續不斷毫無凝滯,神情肅穆已入忘我之境。過了半個時辰,知焰才看出他在編什麼東西----草鞋!

    梅振衣穿越前小時候會打草鞋,但那時就算在山村中。也很少有人穿草鞋了,僅僅是一門編織手藝而已。此刻他打地這雙草鞋可不是普通的樣式,先結雙層底,回紋相扣,鞋面編成的形狀就似兩片白雲舒卷相合。

    柔韌細密地吉祥軟草編成,不僅樣式典雅還融入了現代的時尚風格,別看是一雙草鞋,就算拿到國際名品店櫥窗中展覽都可以。過了一個多時辰編成一只,梅振衣閉目調息半晌,才開始編第二只。僅僅是編一只草鞋,也極耗神氣。

    當山外天邊霞光微吐的時候,這一雙“卷雲雙耳軟芒鞋”終于編成了,梅振衣深吸一口氣,臉上也掩飾不住有疲憊之色。知焰瞪大眼楮贊嘆道︰“梅真人好手法,如果說那一對坐墊是機緣巧合無心所得,那麼這雙芒鞋一次編就,可是太難得了!”

    梅振衣微喘幾口氣道︰“我也覺得很難得,方才妄境中的機緣,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編成了這雙鞋,差一點就沒有成功。假如換個時間地點,同樣的坐墊我可以再編,但這樣一雙鞋很難再編成了。”他為什麼要送鐘離權一雙鞋?在妄境中的第六天,隨心念化轉所見的荒誕場景中。“鐘離權教授”登上講台時。腳上穿的就是一雙吉祥軟草編成地雙耳芒鞋。梅振衣心有所感,破關離境之後。真的給師父編了同樣的一雙。

    知焰將這雙芒鞋拿在手中把玩,眼中盡是贊賞之色,這時听見門口有人說道︰“好漂亮的一雙鞋,踏遍人間也難得啊!你送人一對坐墊還不夠,又開始交換貼身信物啦?就是尺寸大了點,不合知焰仙子的腳。”

    鐘離權來了,梅振衣起身行禮道︰“師父又在取笑了,您看看尺碼,也知道這卷雲雙耳軟芒鞋不是送給知焰仙子的,就是弟子特意孝敬你老人家的,祝您老漫步雲端瀟灑人間。”

    “真是給我地?哈哈哈哈!……好小子,算你有心,沒忘了師父我!”鐘離權將知焰手中的芒鞋攝去,立刻換到腳上還蹦了幾下,眉花眼笑。梅振衣從未見過他這麼開心,一雙芒鞋竟能把他樂成這樣。

    “恭喜你成就大成真人,謝謝你的這份心意!……你和知焰慢慢聊,為師換上新鞋,去三山五岳漫步一番,下月初二自會回來相見。”鐘離權說走就走,飄飄然腳踏祥雲飛出青漪三山,臨走時還喊了一句︰“徒兒啊,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師父這般漫步雲端?”

    梅振衣看著師父遠去,對知焰道︰“我沒想到他老人家會這麼高興。”

    知焰淡然一笑︰“以你的家世身份,孝敬師父什麼人間寶貝都行,但鐘離前輩不會看上眼,只有這樣的東西,既能讓他喜歡,又能代表你真正的心意。他見你成就大成真人,心中本就滿意,你又按他的心意孝敬那雙芒鞋,前輩當然更開心了,真仙也有真性情。……梅真人。你很會與人相處啊?”

    梅振衣︰“其實還要多謝仙子提醒,昨夜是你叫住我的。”

    知焰︰“不要叫我仙子,我雖來自昆侖仙境,但並非真正的仙人,就叫我知焰罷。”

    梅振衣再次告辭來到隨緣小築門外,想起鐘離權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師父這般漫步雲端?”他早就明白仙人開口不會隨便說話,更不會說莫名奇妙地話,師父一定在暗示他什麼。

    站在霞光中想了半天,梅振衣突然一拍腦門----原來如此!

    他袖中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踏上白練凌空而行,腳下泛起一片片銀色漣漪,拜神鞭展開如白雲舒卷,真地飄飄然如漫步雲端。這一手御器法術其實他早就領悟了。但是修為沒有到達身心內外不二、諸般妙法隨心無礙的真人境界,他還不能憑借拜神鞭漫步雲端。

    此刻梅振衣忽然醒悟,御器行空而去。其實以他此時的修為,尚無飛天之能,但人家手中就有那樣一件神器。

    知焰站在門前,看著梅振衣腳下舒卷的祥雲,秀眉微蹙。眼中充滿疑問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就在這時,就見半空之中的梅振衣驚呼一聲,腳下祥雲化成一條白練收入袖中,人張牙舞爪就向著下方的山谷摔去。

    知焰地身形立即化作一道紅光飛去,半空伸手提住了梅振衣的後衣領,順勢下飛把他“安全”地放在了地上,正落在那條小溪旁。

    梅振衣剛剛突破大成真人境界,第一次借神器妙用漫步雲端,轉眼就栽了個大跟頭,從半空摔了下來。以他的修為倒不至于摔死。但也能摔個七葷八素的,幸虧知焰反應快幫了他一把。

    剛一落地就听知焰用微嗔的語氣道︰“你編制成那雙芒鞋之後,就已疲憊至極,為何還要顯弄神器妙用,差一點就出意外了。”

    梅振衣臉都臊紅了︰“走出門忽然醒悟法器神用,忍不住立刻一試,卻忘了此刻身心之力已是強弩之末。真不好意思,這回臉可丟大了,自古以來,還沒听說過哪位高人飛天之時栽過這樣的跟頭。”

    知焰看著他忍不住撲哧一笑︰“沒關系。反正沒有別人看見,我也不會告訴別人地。……你可別再施展神通了,我送你回齊雲觀罷。”

    梅振衣連連作揖道︰“多謝,多謝!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天上掉下來了,但只有這一次是我自己摔地。也只有這一次有人拉我一把。”

    知焰詫異的問︰“嗯。你到底從天上掉下來幾次,怎會有這種事?”

    梅振衣︰“不止一次。以前都是被別人扔地,路上慢慢講故事給你听。”

    知焰有了世上最好的坐墊,鐘離權有了一雙滿意的芒鞋,梅振衣自己也有了新道袍,回去之後曲振聲已經把他要的新衣服置辦好了,花的就是何幼姑那錠銀子。

    梅振衣離開七天七夜,鐘離權早就對齊雲觀打了招呼,只說將他帶去青漪三山閉關修行,下月初二之前就可出關,無事不要來打擾。家中眾人倒也沒有擔心其余地事,見少爺回來大家自然高興,張果、梅毅等人得知內情之後,也紛紛祝賀。

    正月已經沒剩幾天了,第二天梅振衣就換上新道袍,叫人去萬家酒店買來兩小壇老春黃,拎著酒去何家做客。何家夫婦待他很熱情,殺了家中最肥的一只老母雞做菜,吃飯的時候何火根問道︰“小道長,你樣子怎麼象好幾天沒吃飯了?”

    梅振衣訕笑道︰“主要是何家姑姑做的菜,道觀里吃不到。”

    何幼姑道︰“道士哥哥,好吃就多吃點,以後想吃什麼,就到家里來,我娘會給你做的。”說著話把自己碗里的雞腿夾給了他。

    梅振衣看著她,笑容很是溫柔︰“不要給我,我已經吃了一根雞腿了。”

    突破大成真人境界,接下來就等著二月二正式舉行拜師入門的儀式了,鐘離權會把飛雲岫賜給他,三年來知焰一直在等這一天。一想到這些,梅振衣有一種終于要完成承諾的輕松感,同時心中也有一絲淡淡的不舍。

    知焰拿到飛雲岫,就會返回昆侖仙境妙法門,很難再相見了。此刻的梅振衣還不知道,這件事,其實遠不象他認為地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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