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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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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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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4: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德充符 087回、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蔣華腦門冒汗了:「英國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將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將軍就要靠兩千人來守蕪州嗎?蕪州守備軍馬久未操練,就連司馬一職還是空缺呢,趕緊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鎮軍馬駐紮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鵠求援,至於附近其他州縣就不必求了,與蕪州差不多,連自身都難保。」

蔣華:「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軍遠水解不了近渴,叛軍已殺到城下,我們該怎麼辦?」

梅毅一拍桌案:「戰禍當前,你說該怎麼辦?無非戰與降兩條路,你身為一州軍政之長,還能逃跑不成?告訴我,真的大軍壓境,你是戰是降?」

「戰、戰、戰!」蔣華的牙齒都打戰了,他不能有別的回答,壯著膽子又問了一句:「以將軍看,朝廷大軍能掃滅叛亂嗎?」

梅毅:「廢話!」

蔣華:「將軍有把握守住蕪州城嗎?」

梅毅:「當然有!」

蔣華擦了擦額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將軍了,就將蕪州軍務全權交給將軍負責,我本人是個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僅是軍務,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頓軍備的話,今天就要開始了。」

李敬業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復府,一名英國公府,一名楊州大都督府。李敬業自封匡復上將、楊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薛璋為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行軍記室,並且宣佈恢復李哲年號,仍是嗣聖元年。

萬事俱備,只出了一點紕漏----玉真公主不見了。玉真公主是左遊仙帶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沒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樣機智百出。所以左遊仙把她交給李敬業,並沒有帶在身邊親自看守。

李敬業將玉真公主軟禁在江都司馬府的後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範的也是很嚴密。起事的第一天,每個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亂糟糟的,就在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見了!晚上李敬業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時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經找不到了。

李敬業打地旗號可不是造反,而是「匡復」,是以剪除專權妖後、重扶廬陵王回歸大位的名義。當時朝堂之上雖然動盪不安,但民間還是太平盛世,尤其在江南一帶百姓安居樂業,如果李敬業直接說自己想造反,是沒多少人願意跟他起哄的。

以匡復朝政的名義才能師出有名。可是誰給他這個名義呢?原本打算是讓玉真公主假傳故太子李賢的遺詔。又劫持梅振衣,假稱南魯公於京中傳廬陵王密詣。現在倒好,兩邊雞飛蛋打。

情急之下還是薛璋出了個主意,在軍中找了一名小卒,據說長的很像李賢,穿戴一番詐稱李賢未死,逃到江都命李敬業起事。就這麼大張旗鼓的開始造起反來,傳檄各地,率軍攻佔了潤州、常州等地。矯詔開府庫赦囚徒,收編當地守備軍馬,一時之間東南大震。

朝廷得到了緊急軍報,李敬業起事地檄文也傳到了洛陽,武後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

字字句句都在罵她,文采飛揚罵得是痛快淋漓,武後只是淡淡道:「含血噴人,刀筆甚是犀利!」

接著不動聲色的往下看,直至末尾:「……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看完了,武後不怒反笑,讚道:「好文章啊,是何人手筆?」

左右答曰:「聽說是駱賓王所作。」

武後:「哦,原長安主薄駱賓王?得封賞時他不反,如今遭貶心生怨望,想起勤王了?但有此文采,我竟未曾聞,宰相之過啊!……傳旨,召裴炎進宮。」

裴炎進宮面見天後,武後指著那份檄文問道:「這篇文章,想必中書令已經看過,請問何以退江都之兵啊?」

裴炎答道:「皇上已成年,卻不得親政,叛黨得以為辭。若太后下詔歸政,叛眾就不戰自平了。」

武後本來想問軍務,不料裴炎答的卻是朝政,心中想的是如何扶李旦親政。武後心中當然不悅,命裴炎退去,又召她的侄子武承嗣進宮商議軍情。武承嗣大大咧咧道:「烏合之眾,一遇大軍,自然就蕩平了,天後有什麼好擔憂的?」

武後:「我擔憂地不是一個李敬業,而朝中不知還有多少李敬業?剛才裴炎不談如何征討,卻勸我此時歸政呢!」

武承嗣道:「協助李敬業叛亂的薛璋就是裴炎的外甥,我聽監察御史崔察說,裴炎與他就是同謀呢!」

裴炎是薛璋同謀?說實話,武後並不太相信,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是一定要徹查的。此時武後心念一轉,想到了此事也是個好機會,可以在朝中來一番大換血。當初廢李哲帝位,心中也存了自己登基的打算,可看形勢朝中故舊勢力並不擁護,現在是時候好好清洗一番了。

想到這裡武後立刻下旨,讓監察御史崔察,連同肅政大夫騫味道等人羈訊裴炎。本來就是崔察告發的裴炎,再讓崔察本人去查,裴炎還能有跑嗎?聖旨傳了下去,武承嗣問:「天後還有何旨?」

武後看著他說:「裴炎要查,但平叛之事也是當務之急,當派兵征討。你有何謀劃呀?」

聽武後的語氣,是希望自己地侄子主動請纓領兵出征,也好讓武家子弟謀一場軍功。武承嗣剛才話說地輕鬆,但一想到領兵打仗就心中害怕了,趕忙道:「南魯公梅孝朗能征善戰,天後何不問問他?」

武後微微皺眉:「梅孝朗是裴炎女婿,你不知道嗎?」

武承嗣只想把這差事往外推。也替梅孝朗辯解:「梅家和裴家可不是一條心,他們翁婿不和,洛陽人盡皆知。最近裴炎與私黨飲酒,常酒後大罵梅孝朗是白眼狼。」

武後微微歎了口氣:「那好,你去吧,本宮自有計較。」

武承嗣領命而退。宮中傳旨急召梅孝朗。一見面,行禮剛畢,武後就把那份檄文扔到了梅孝朗懷中沉聲問道:「南魯公,駱賓王這篇文章,寫的好嗎?」

這話不好回答呀,若說好,那就是擁護叛軍。若說不好。這篇文章確實精彩連武後自己都誇。梅孝朗沉吟著答道:「駱賓王,一書生而已。有文修還需有武備,賓王能文,敬業未必能武。」

武後點頭:「南魯公地見識不錯,請坐下說話。今天召你來,只問一件事,何人可為征討主帥?」

這話更不好答,假如梅孝朗不挺身而出,可能會有怯戰或同情叛黨之嫌。但是武後若沒有猜忌之心。直接下旨讓梅孝朗掛帥出征就行了,何必有此一問?

梅孝朗思前想後,很謹慎的答道:「敬業以匡復之名反叛,實為誆言托辭。朝廷大軍為正軍心,斥敵之偽辭。應以皇家宗室子弟為帥。如此一來。大軍到處,自無人再依附叛黨。」他這個建議很有講究。李敬業自稱討伐太后匡復李家,那麼朝廷就派一名李家皇室宗親去領兵平叛,名正而言順。

武後是個聰明人,也是一位很出色的政治家,立刻就聽懂了梅孝朗的意思。她原本打算讓武家子弟領兵出征立這場軍功,現在來看並不是最好的計策,梅孝朗的建議更佳。梅孝朗敢在這個時候提這種建議,也是需要膽量的,說完之後就見武後笑了:「此時敢進此言,可見南魯公忠心為國,並無似慮。那麼你看,皇室宗親中何人可領兵?」

梅孝朗:「左衛將軍李孝逸。」

武後又問:「孝逸並非宿將,若作戰不利,又當如何?」

這話問地又有玄機,背後的意思可不是指李孝逸作戰不利,而是說假如李孝逸懷有觀望之心,不盡力平叛貽誤戰機怎麼辦?梅孝朗後背有點出汗了,但面不改色的答道:「大軍可以分為兩路,前後而發,李孝逸率前路軍先行,後路軍為聲援。」

梅孝朗的建議是發兩路兵馬,一前一後,後面這路大軍說是聲援,可暗中的意思也是監督挾制。武後聽到這裡終於滿意了,連連點頭道:「那你看,何人可為後軍統帥?」

「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梅孝朗終於舉薦了自己地心腹,這位黑齒常之將軍原是裴行儉地部將,當年就與梅孝朗相交甚厚,裴行儉死後更是梅孝朗在軍中的親信,而且是一位能征善戰地宿將。

梅孝朗此時已經接到了蕪州老家傳來的密報,知道了薛璋上門先誆騙後逼迫梅振衣之事,心中也是深恨李敬業等人,於公於私,他都不會對李敬業客氣的。

當著梅孝朗的面,武後立刻命人擬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率兩路大軍,先後南下平叛,完全採納了梅孝朗的建議,這也是一種恩寵地示意。懿旨擬完了,武後卻沒有立刻讓梅孝朗走,命宮人賜茶,漫不經心地又說了一句:「有人告發你親家翁裴炎,與薛璋內外勾結,同謀反叛之事,南魯公有何見教?」

這句話說的輕飄飄的,聽在梅孝朗耳中無異於平地起驚雷,手雖然沒抖,但差一點就差茶碗給捏碎了。他早知道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但有人指控裴炎謀反,他還是第一次聽聞。

太后是什麼意思?如果真想勾連他梅孝朗,剛才也不會先問計當面擬旨了,但如果沒有責問之意。話中也不必特意點明裴炎是梅孝朗的岳父。梅孝朗離座而起,伏地說了一句話:「想當初陣前射子,我亦心如刀割,但家國大義當前,別無所取。」

他這話答的既聰明又大義凜然,意思是說當初為了家國大義,那一箭連親兒子都射了。何況岳父呢?但他並沒有談裴炎究竟有沒有罪。

武後看著他眼神中很有深意,又問了一句:「裴炎之事,南魯公如何看?」

梅孝朗:「臣不知,亦不敢言,應避其嫌,天後應另派能臣徹查。」他沒有保裴炎。也沒有落井下石告黑狀。

武後也站了起來,年近六十的婦人仍然容顏柔媚,儀態萬千,伸手示意道:「南魯公請平身,你是忠心、忠毅、忠厚之人,哀家心中有數,你且退下吧。」

梅孝朗回府之後。立刻下令緊閉大門謝客。夫人裴玉娥聽說父親被大理寺官員帶走。想回娘家看情況,被梅孝朗阻止不許她出門。裴玉娥又在家中和丈夫吵鬧,讓梅孝朗次日上朝一定要設法解救裴炎,梅孝朗默然無語,裴玉娥鬧了一夜。

成親這麼多年了,不論與親家關係如何,夫妻之間一向還算恩愛,梅振衣對這位夫人也是諸多容讓。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完全不順從夫人的意思。聽見哭鬧他也心煩。想哄勸,但有些話又無法說。這晚夫人沒有讓他進房,梅孝朗也沒有心思到姬妾房中,在書房獨坐一夜。

梅孝朗也覺得後怕呀,假如兒子梅振衣真被薛璋哄騙到江都。那麼今天他就與裴炎一起下獄了。進宮之後連回家地機會都沒有。他在書房裡攤開行軍圖冊查看,江淮一帶沒有戰略縱深。就算李敬業能收編附近各州兵馬,也無法與朝廷久經戰陣地大軍對抗,只要大軍一過長江,就是李敬業敗亡之日。

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蕪州,就在叛軍大本營的西南,他若是叛軍主帥,也會命一支偏師去取蕪州。蕪州不僅是錢糧重鎮,境內寧國縣是上貢朝廷的軍械庫所在,而且是戰敗時向南方腹地逃竄的後路。

他已命心腹通知了黑齒常之,建議朝廷地後路軍能有一支前鋒從偏西側翼行軍,先切斷蕪州與江都之間地行軍路線,黑齒常之應該能做到的。但後路大軍到達江南,至少也要在一個月後,這一個月間叛軍很可能要進犯蕪州。

蕪州城能守住嗎?梅孝朗想到了梅毅,心中暗道:「梅毅呀,你跟隨了我這麼長時間,如今獨自在蕪州該知道怎麼辦,蕪州府庫充實,守城一個月不難。」

次日宮中傳旨,命李孝逸與黑齒常之,分別率領兩路大軍南下平叛。還有一道聖旨傳到了南魯公府,厚賞梅孝朗金帛。

李孝逸地前路軍先行,黑齒常之的後路軍還沒出發,朝中已經歷了一場大地震。裴炎下獄被定謀反之罪,按律當斬。侍中劉景先與侍郎胡元范等人為裴炎辯解,也被拿為同黨流放外州。恰好左僕射劉仁軌病逝,原朝中宰相只剩下了梅孝朗一個,武後又提拔了一批親信重臣與武家子弟,朝堂勢力來了一番大清洗。

這一番清洗就是武後將來稱帝的基礎。李敬業此時已被傳旨奪爵,複姓為徐,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這一番反叛,反倒幫助了武後鞏固了地位。

朝廷之事蕪州尚不知,先說那梅振衣返回蕪州,接下來的日子氣氛很緊張,梅毅首先下令將寧國縣軍械庫中準備上貢朝廷地軍械,主要是重鎧與硬弩,全部連夜運到蕪州城。並且讓蕪州府下令,全境之內凡是能射箭會舞槍者,全部到州城集合----州府有緊急徵調,大開府庫出錢糧,來者皆有厚賞。

梅毅忙著指揮軍備,張果忙著安排家務,谷兒穗兒等家眷都搬到齊雲觀中,那裡遠離州城且有高人守護,也可退入青漪三山躲避,應該是安全的所在。張果自己留在了蕪州城協助梅毅,梅振衣也留在了蕪州城中,梅氏六兄弟奉少爺之命就跟隨在梅毅左右寸步不離。

大家都很忙,有一個最好湊熱鬧的「人」此時卻失蹤了,一連幾天不見蹤影。提溜轉護送梅振衣回到蕪州後,就不知去向,梅振衣一時也顧不上它。

就在叛軍進犯蕪州之前,提溜轉回來了,還悄悄領回來一個特殊的人,將此人直接送到了齊雲觀。也不知道提溜轉對觀主曲振聲說了什麼,一向穩重的曲道長,居然騎了一匹快馬,一路狂奔來到城中向梅振衣報信。

PS:因為行文需要,本回原文引用了《討武檄》中的兩段,在五千字計費篇幅之外,包括每回正文後的附言,都是不計費地零頭。怕有人誤會,特意解釋一句。

寫本回時有所感慨。在開《靈山》這本書之前,我特意去了關中實地考察感受唐風古跡,也去了李賢地陵墓。在墓室中手撫那巨大的墨玉棺槨,上面鐫刻的紋飾與文字,稜角儼然鮮明宛如當初----那種感覺,恍然若穿越千年。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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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5: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德充符 088回、布杖槁演練槍陣,憐公主裸呈玉足

梅振衣頂著個頭盔,左右護頸放下來幾乎檔住了半張臉,跟著梅毅在巡視城牆。州城牆有三丈六尺高,還算厚實堅固,這個高度顯然無法與北方的大鎮以及軍事要塞相比,但在江南這個久居太平之地已經算不錯的了。

蕪州城的南面和東面有句水河繞過,是守城的天然屏障,北側向西是敬亭山延伸的丘陵,只有西門外偏南方是開闊地帶,適合大軍展開,如果要攻城的話,這裡應該是主戰場。梅毅正在對少爺講解依托城池的攻防。

江南一帶水網縱橫,不適合重騎兵奔馳,而李敬業也是倉促起事,主要的戰線在北方,進犯蕪州的軍隊應該以步兵為主配合少量輕騎,攜帶大規模攻城器械的可能性也不大。那麼攻城時最主要的戰術還是弓弩對射,架起盾車掩護雲梯衝鋒,甲兵攻城。

城牆上下刀槍不相交,守城主要依靠弓弩與拋石。現在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軍械,寧國縣軍械庫中原本打算今年上貢朝廷的重鎧與弓弩全部被轉移到蕪州城來了,倉督柳直本人也在蕪州城中,他的家眷則被外甥梅振衣送到了齊雲觀。

但是城中最缺的是合格的弓箭手,只有幾百軍人和少量的獵戶可用。不是每個人都能開弓放箭的,戰場上的箭術與現代遊樂場中的射箭遊戲不一樣,古時一個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訓練很長時間。

幸虧弩很多,弩這種東西比弓的射程遠,也更容易掌握,但它的缺點是射速慢,重新蹬弦上箭比較麻煩。還好是依托城牆防守不需要正面衝鋒,可以依靠人多,從城牆上俯射比敵軍的射程更遠,能形成覆蓋的遠程殺傷力。

梅毅已經下令將徵調的民勇編成小隊,兩人一組,專門訓練裝弦上箭與射弩的配合。五十組編成一小隊,總計集合了三千弩手。遠程火力是有了,可是如果敵軍的刀盾兵攻到城下也是件麻煩事。守城民勇沒有近戰刺殺的經驗,一旦敵人到了眼前恐怕先就沒了士氣。

梅振衣看著這三丈六尺高的城牆,突然使勁拍了拍腦袋,拍地頭盔邦邦響。梅毅不解的問:「少爺幹什麼呢?」

梅振衣:「你先別說話,我在想一件事情!」他想起了穿越前看過的一個故事,也記不清是小說還是歷史筆記中地記載,想了半天喊了一聲:「我想到了。毅叔,你看這樣行不行?」

蕪州白莽山中產一種竹子,叫杖槁竹,有鴨蛋粗細,高五、六丈,質地很輕但異常堅韌。如果將這種竹子截成四丈長短,頂端削尖。那就是可以直接刺到城下的長槍。一支竹槍的威力不大。但假如人多呢?梅毅愣了愣:「不是所有的竹槍都可以在戰場上用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竹子?」

梅振衣:「你在蕪州時間短,也不關心民間的情況,青漪江上撐船的竹竿都是這種杖槁竹,別看不粗卻非常結實,挑起幾個人地份量都沒問題。」

梅毅思忖道:「可以一試,馬上就派人上山去砍,運到城中。」想了想又說:「在戰陣中用長槍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讓那些人直接用竹槍去捅盾牌是沒有用的。」

梅振衣:「都有什麼講究?」

梅毅:「比如馬上用長槊衝殺。如果遇到盾牆,最好不要用長槊去直刺盾牌,而是要借助奔馬之力,互相配合掩護,將重盾挑開或踏翻。……讓我想想。刀盾兵沖雲梯必有破綻。有辦法了!」

梅振衣只是講了個想法,具體的戰術還是需要梅毅這種經歷過千軍萬馬的將軍去制定。時間緊迫。梅毅想出了一招三式,讓三名持竹槍的人為一組,上中下三路相互配合攻擊,招術只有一種,就是如何持槍轉腰發力,用全身的勁力把槍尖崩起來。

梅毅現場比劃講解完畢,梅振衣連挑大姆指,在戰場上並不是招術花樣越多越好用啊!正準備招集人傳令,張果從遠處城牆上跑來了,後面還跟著氣喘吁吁地曲振聲。梅振衣一見曲振聲就吃了一驚,趕緊迎上前去道:「師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難道齊雲觀出事了?」

曲振聲搖頭:「不是齊雲觀出事了,是提溜轉,他送來了一個人。」

梅振衣:「什麼人?」

見左右沒有旁人,曲振聲壓低聲音說了四個字,梅毅和梅振衣皆聞言變色,誰也沒想到提溜轉竟然能幹出這種「大事」來。----那人就是被左遊仙挾持到江都地玉真公主。

李敬業起事的第一天,玉真公主不見了,是誰救走的?提溜轉可沒那麼大本事。提溜轉那天聽了梅振衣的話,知道他想救玉真公主,可惜無能為力。回到蕪州後提溜轉又悄悄走了,仗著陰神之身無影無蹤,想潛入江都城,哪怕救不了玉真公主,能打探出一點消息也好。

還沒進江都城就在城外遇到了一位「高人」,攔住提溜轉報出名號知焰仙子。提溜轉這個包打聽雖然沒見過知焰,但早就聽說過了,知焰和梅振衣之間的事情它是一清二楚,當場就繞著知焰套近乎,自稱是梅家九山護法陰神,久仰知焰仙子大名雲

知焰卻沒跟它多廢話,只問了一句:「你來,是不是想救玉真公主?」

提溜轉嚇了一跳,隨即讚道:「知焰仙子真是神通廣大,我悄悄來的,跟誰都沒說,你怎麼知道了?」

知焰:「閒話少說,你這個小鬼有點修行,但還沒那麼大本事,就在這裡等吧,我想辦法把人帶出來。」

知焰進了江都城,她雖然神通廣大,但也很難從重兵防守高人看護的江都司馬府中悄悄把玉真公主帶走,只能等待時機潛伏了一天一夜。李敬業舉事的這天晚上,大開慶功宴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重要地高手都去赴宴了,這才有機會救出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晚飯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在江都郊外。身邊有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驚駭之下問她是誰?知焰答道:「你不必問我是誰,有人想救你。我是順便幫忙,具體是怎麼回事,等你見到那人便知。」

等玉真公主「見」到提溜轉又嚇了一跳,普通人突然見到個轉來轉去似一陣陰風般的「鬼」,誰不害怕?這鬼還會說話,聲音就像直接從耳邊傳到腦海中,告訴她道:「公主殿下不必害怕。我叫提溜轉,是南魯公長子、蕪州都騎尉梅振衣派來的,是為了救你逃離險境,這位高人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也是給梅公子幫忙。」

玉真公主一開始挺害怕地,後來發現這個鬼不僅不嚇人,而且還挺好玩。就是說話有些嗦。東問西問沒完沒了。知焰仙子連夜將玉真公主送出江都境內,又不知在哪找了一套尋常人家地衣服和一些散碎銀錢,讓玉真公主換好揣上,接著就告辭離去,由提溜轉護送她去蕪州。

這一路上挺亂的,李敬業舉義勤王地消息已經傳開,有人害怕兵禍紛紛逃難,也有人受蠱惑前往江都投奔,還有不少人避入到附近州城中以求自保身家。

玉真公主是個孤身地柔弱女子。人長的也美,在這兵荒馬亂的路上,難免有人遇見了會起歹心。但是打她壞主意的人一個個都給嚇跑了,紛紛都說:「大白天見鬼了!」

提溜轉有些修行,雖然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嚇唬普通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提溜轉畢竟修為有限。而且是個無形無質的陰神,沒法背著玉真公主走路。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玉真公主從小養在深閨,沒有行走過市井,更不太懂人間事務。這幾天走的路比她從小到大走過的路加起來都要多,餓了就拿錢到道邊的人家換點吃的,連算帳都不會,又不敢停留,一路趕往蕪州,還沒到地方錢就花完了。最後到蕪州時,沒錢僱車,腳都走的起了泡。

提溜轉知道玉真公主身份特殊,不便洩露,於是沒有進城,直接把她送到了齊雲觀這個「安全」的地方,並得意洋洋地向觀主曲振聲表功。曲振聲吃驚不小,暫且安頓玉真公主,當即飛馬趕到蕪州城報信。

梅毅聞言緊鎖眉頭----救出玉真公主當然是好事,但此時把人弄到蕪州來卻是個麻煩。萬一消息外洩,叛軍肯定會想辦法把玉真公主搶回去地。

張果首先開口道:「提溜轉怎麼把人送那兒去了?假如引來高手,少爺以及柳老爺的家眷恐怕會有危險。」

梅振衣問曲振聲:「還有別人知道玉真公主身份嗎?」

曲振聲:「我告訴公主殿下千萬別說,觀中眾人我也只告訴了積海真人,其餘人除了提溜轉誰也不清楚她是誰。」

梅振衣點點頭:「那就好辦,我立刻回齊雲觀一趟,既然玉真公主來了,應該好好安頓。」

梅毅擺手道:「少爺去吧,城中有我在就行了,玉真公主在我們家可不能出了意外。」

張果有些不放心的說:「難道野外比城中更安全嗎?假如叛軍到來,不會四處劫掠嗎?」

梅振衣:「張老多慮了,李敬業沒有敗亡之前,只會攻戰州城不會劫掠四方,不要忘了他打的是匡復大旗。況且現在是青黃不接之時,縱軍劫掠用處也不大。真正的麻煩倒是叛軍被朝廷擊潰敗亡之後,但那時遊兵散勇也不足為慮了。只要消息不外洩,齊雲觀足夠安全,再說還可以避入青漪三山。」

梅振衣說的很對,那李敬業打的是匡復廬陵王的旗號,並不是自稱造反,更不是要當土匪,所以只會攻佔州城、奪庫府,不會縱兵四下劫掠鄉民。

張果負責領人到白莽山中砍竹子,梅氏六兄弟招集蕪城守軍傳授梅毅那一招三式竹槍法,要盡量在最短時間內演練純熟。梅振衣隨曲振聲返回齊雲觀,剛出城,迎面就碰到了提溜轉。他打著旋飄過來道:「梅公子,梅公子,你知道了嗎,我把玉真公主救回來啦!」

梅振衣在馬上施禮:「真是辛苦你了。我當日只是隨口一說,你竟然真會去救人!下次可千萬不要這樣,非常危險的。萬一出了什麼事,叫我於心何忍?」

提溜轉身形恍惚,看不出表情如何,但聽它地聲音很開心:「梅公子不必為我擔心,我機靈的很!」

機靈的很?那想當初還差點讓左遊仙撞散了陰神之身?梅振衣也不忍說它,只有溫言道:「提溜轉,你這麼用心幫我。我很感激,但下次再有這種事,事先跟我商量好嗎?」

提溜轉跟在馬後飄飛,答應的很通快:「好的好地,我就怕梅公子不和我商量。其實我也沒指望把人救出來,就是想去刺探刺探消息,我這人好打聽嘛。幸虧遇到知焰仙子了。」

梅振衣歎道:「真是多謝知焰了!也不知她地情況怎樣了?」那位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初到人間並不瞭解這裡地很多事,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總是顯得有些冷淡。但現在來看,她卻是個外冷內熱之人。

玉真公主年紀不大,比梅振衣大兩歲,今年只有十八。也許因為這一路的風塵勞累,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顯得有些憔悴。她看上去很柔弱,瓜子臉微尖地下巴。眉目之間有一種惹人憐愛的美。儘管很累很疲倦,坐在那裡姿勢很端正沒有一絲失禮之處,看來受過良好而嚴格的家教。

梅振衣在齊雲觀東跨院的客房中見到玉真公主,屏退左右下拜施禮:「蕪州都騎尉梅振衣,拜見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以前根本就沒聽說過梅振衣這個人。這一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樣一位大英雄,會在這種時候派人解救自己?她雖然有公主名號。但作為廢太子李賢之女,素為武後不喜,流落巴州過著半幽禁的生活,從來沒有人主動表示什麼好意。

等見到了梅振衣本人她就更驚訝了,竟然是個俊朗的少年郎,年紀也就跟自己差不多。梅振衣此時將滿十六歲,但是他比同齡的孩子顯得健壯個頭也要高出一截,看上去也有十七、八歲地樣子了。

梅振衣下拜,她趕緊起身,按標準的禮儀做了一個伸手虛扶的動作,聲音有些怯生生的:「梅公子快請起,多謝你派人救我!……請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說話的同時神情有些痛苦,她腳上的水泡磨破了,站在那裡很痛,卻盡量忍住。

梅振衣起身道:「說來話長啊,我與公主同病相憐,也曾被那左道高人左遊仙劫持。這一次英國公造反,也曾派人到蕪州來擄我,卻沒有得逞,聽說公主陷落江都,故此起了相救之心。」他沒好意思點破提溜轉是自作主張要去江都救人的。

「原來如此,梅公子年紀輕輕,卻有這般悲憫心腸,請受我一拜!」她剛要拜倒,就被梅振衣伸手扶住,又把她攙回到坐上。

「公主不必下拜,剛才看你忍疼地神色,是否腳上有傷?」

公主一低頭:「我沒走過這麼遠地路,腳上的水泡磨破了,剛才包紮了一下,但還有點疼。」

梅振衣:「是下人們疏忽了,只會草草包紮。無妨無妨,我親自用藥給你敷上,不出幾日即可脫痂痊癒。……公主且放心在此安身,只求您一件事,就是暫時不要告訴我家的下人你的身份。」

不好讓別的下人貼身伺候,梅振衣把谷兒、穗兒叫進來,照顧公主沐浴更衣。他親手配了一副藥,搗碎之後用乳末調和,端到房中幫公主為她敷上。梅振衣配的藥當然靈驗無比,上藥的手法也精妙,抹在腳上涼颼颼一點都不疼了,微微有些發癢感覺還挺舒服。

梅振衣是個從現代社會穿越來的人,有的時候也並不太注重古時地一些講究,況且他的身份也是個醫生,又不好讓別人來給公主上藥,所以讓谷兒、穗兒打下手,自己親手給玉真公主施治。

玉真公主從小到大,哪讓男人這樣摸過腳?眼見赤著一雙玉足就放在梅振衣眼前,心中害臊卻又不好意思說,梅振衣雖然沒怎麼直接用手碰,但是那種麻酥酥的感覺一直鑽到她心裡,讓她呼吸有點急促,心跳的也很亂。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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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6: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德充符 089回、千金嬌軀何以貴,紅塵此遇情暗生

自然不好讓公主住進普通客房,梅振衣將自己臥室讓了出來,枕被帳幔都換了新的。的臥室是套間,外間還有暖閣,那是谷兒、穗兒睡覺的地方,以便隨時伺候。出了暖閣是一個小客廳,客廳的另一側是書房。

書房有前後兩進,前面被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另有門戶向外,中間是放書架以及桌案的地方;後面設有睡榻,是讀書累了休息的地方,有一扇門與這邊的小客廳想通。

以梅振衣的身份,自然不會只有兩個貼身丫鬟照顧,這是齊雲觀東跨院中一個獨立的小院落,另有丫鬟婆子住在兩側的廂房中隨時聽候吩咐,專門照顧內眷。梅振衣沒什麼內眷,這些人平時都聽谷兒、穗兒的使喚。

小院落之外是大院落,有會客的正廳、客房、僕從們住的廂房、專門的馬房與廚房等。梅振衣住進了客房,將自己平時住的整個小院都騰給了玉真公主,且特意叮囑谷兒、穗兒仍住在原處,好好照顧這位貴客。

大戶人家的下人們哪有不會看眼色的,一見少爺接待的如此小心,都知道這位客人的來歷不簡單。雖然少爺下令不許問也不許議論客人的身份,但總可以問點別的,比如負責廚房的僕人就問了:「待以何禮?」意思就是以什麼規格來招待伺候,古時豪門大多有這種講究。

梅振衣吩咐道:「長安嬌客,待以主母之禮。」意思是說這位客人從長安來,身份很嬌貴,所有下人都不要怠慢,以見主母之禮對待----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這麼招待自然沒什麼問題,但卻引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誤會。玉真公主是位妙齡女子,舉手投足之間一看便知出身肯定不一般。難道是她是……少爺的未婚妻?未來的梅家主母?老爺在洛陽給少爺定下的親事?幾乎所有人。包括谷兒、穗兒私下裡都是這麼猜測的。

還未過門,先跑到夫婿家來做客,雖然不太常見,但是大唐年間民風開放,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孤身一人上門的,來時有些狼狽,可能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或者是偷偷從家中跑出來的,來看看未來地夫婿究竟是什麼樣?

柳直認谷兒、穗兒為女,是按梅振衣的意思給了她們一種地位與身份。將來好作為媵妻。兩個丫鬟也明白,少爺是未來的南魯公,正妻還是要在門當戶對的豪門貴族中尋找,也由不得少爺自己做主。

現在倒好,未來的家中「大婦」上門了,不僅知書達理而且溫柔和順,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兩個丫頭替少爺高興自己也偷著開心。她們本就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現在「心中有數」,當然將玉真公主照顧的很好,沒過幾天,就已相處的似姐妹一般。

至於家中其他下人,也存了一樣的心思,所有人對玉真公主都很好。不僅是態度上的恭敬。也是一種發自內心地熱情。

而玉真公主本人,也有了一種特別的、無法言述的感覺。

她本是太子之女,自幼錦衣玉食,但那時她的年紀還小不太懂事。等到她剛剛成年,家中就突遭變故,父親李賢的太子位被廢,一家人流放巴州。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這些年李賢一家過的是被監視地半幽禁生活,周圍很多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樣不敢接近他們。受夠了白眼也看盡世態炎涼。

父親死後,武後下旨追復其爵位,她也被加封公主,但是處境並未改善多少,緊接就被左遊仙擄走。說實話。她雖貴為公主。但是日子過得還遠不如梅振衣這位「小公爺」。李敬業以李賢的名義造反,還以玉真公主的名義假傳遺詔。她本以為自己斷無生理,已心如死灰,不料卻絕處逢生,被素不相識的梅振衣派高人救出。

得救倒是其次,更難得的是,在梅家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被人悉心呵護還有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一切都是因為梅振衣,這個俊朗地少年,總是帶著很有親和力地微笑,讓人不由自主就產生好感。這幾日經常在書房中與梅振衣見面,他年紀不大可談吐見識不俗,態度也是溫柔有禮。----患難時的貴人,風塵中的知己啊!

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嗎?有,往往事出有因,譬如玉真見到了梅振衣,一顆芳心情愫暗生。可惜她沒法說出來,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真的希望將來能常伴郎君左右,在這裡的感覺就是兩個字---幸福。

然而梅振衣對玉真公主可沒有其他的心思,更沒想到男女之情,「派人」解救只是個誤會,至於待她好,一方面因為對方畢竟是位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憐其身世。除了曾被左遊仙挾持,同病相憐之外,還有個說不出口的原因。

左道妖人明崇儼,當年是梅振衣設計殺掉地,拋屍洛陽城外也是梅振衣的主意。裴炎等人揣摩武後心思,就是以此為借口陷害太子李賢的,連當時的皇帝李治也給蒙了過去。這些雖然不是梅振衣的錯,但他見到玉真公主時,總覺得有些愧疚與同情。

就在玉真公主腳傷剛好地這一天,李敬業地叛軍來到了蕪州城下。

正如梅孝朗與梅毅所料,李敬業起兵之後,派一支偏師來取蕪州,共有六千步兵與五百輕騎,領頭的是李敬業地部將王那相。

六千多人?聽起來不太多,但別忘了這是正規野戰軍。蕪州全境的地方守備軍只有不到兩千人,而且太平日久疏於操練。在王那相的心中,根本就沒把蕪州當回事,江南一帶確實久疏戰事了,自從李敬業起兵以來,連潤州(今之鎮江)那樣的大鎮都輕易攻佔,拿下蕪州自然不廢吹灰之力。

王那相本以為是揀個軟蛋,結果卻踢到了一塊鐵板!

叛軍開到的消息。早有探馬報知蕪州府,梅毅下令守城兵勇登城,伏於雉堞之後,做好準備迎戰。王那相率軍來到蕪州城下,只見城門緊閉,城牆上空空蕩蕩,只有一桿大旗迎風飄揚,旌帶上有一列小字「護國南魯公」,旗旛正中有一個大大的「梅」字。

梅毅將梅孝朗的旗號亮了出來,即表明梅家的態度。也壯士氣軍威。這麼做在平時多少有些越禮,但在平叛的戰場上也是一種手段。

大旗下有一名身穿甲冑地將軍,按劍而立威風凜凜,左右沒有旁人,城上卻沖天殺意瀰漫,看見他會有一種錯覺,彷彿這一個人。就能擋住城下萬千兵馬。

王那相以及他手下的部眾,看見城上的旗號都吃了一驚,心中猜疑不定。大軍沒有立時逼近,在百步之外列開陣型,王那相打馬上前,沖城上喝道:「城上何人?我乃匡復上將英國公麾下,羽林長史王那相。奉詔進駐蕪州。還不開城迎接王師!」

城上那人大喝一聲:「我乃當朝右僕射南魯公麾下,游擊將軍梅毅,整兵在此,專誅爾等亂臣賊子!」

話音一落,也不多言,更不等王那相再說廢話,梅毅取出一支令旗迎空一揮,城牆上傳來一陣密集的梆子聲,緊接著嗖、嗖、嗖、嗖的聲音破空而來。從城下看不見城牆上還有其他人。三千弩手分為十五隊,上好弦都伏在雉堞之後。梅毅用旗語下令,一千五百支弩箭在同一時間仰射而出,落箭點都集中在敵陣前鋒陣型最密集的地方。

大軍中的弩陣,弩手射擊時並不瞄準一個特定的目標。而是分組按照號令以統一的方向與角度仰射。使落箭點覆蓋在指定區域,形成密集的殺傷力。這是一種「傻瓜式」攻擊。有點像現代地重炮單元,炮手開炮時看不見目標,只是按照指揮員提供的坐標與風力數據,調整仰角與方向射擊。

梅毅給了王那相一記悶棍,因為城下的軍陣前鋒位置在百步之外,那只離開了普通弓手的射程,在城上弩陣仰射,最遠的殺傷範圍可以達到兩百步。

不能怪王那相太蠢,而是他根本沒想到,千弩齊射那是在大軍交戰時才能遇到的場面,這一路行軍所過縣城都是望風而降,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冷不防在蕪州城下卻遇到了這一出。而且梅毅很絕,根本不聽他在城下講什麼,一見面毫不廢話就痛下殺手。

一千五百支硬弩射出地箭,如下雨般落在叛軍前鋒陣中,猝不及防一片人仰馬翻,叛軍當場就折損二百多人。王那相也中了兩箭,被厚厚的胸甲擋開人沒受傷,但是胯下的馬卻被射翻了,他身披重鎧落地行動不便,還是親兵舉盾上前把他救回了陣中。

城上三千弩手是兩人一小組,一輪齊射之後,射手將空弩交給身後的同伴,接過另一把上好箭的弩,按照隊長的號令再次分組輪番齊射,落箭點仍然集中在射程以內、敵人陣型最密集的地方。指揮地隊長緊靠在雉堞之後,從女牆垛地孔洞中觀察敵情。

叛軍陣中一片鑼響,騎兵撥馬向後,步兵舉盾掩護後退,城上三番箭後,叛軍已退到硬弩射程之外重新列陣,陣前留下了數百具帶箭的人馬屍體。

梅毅在城上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剛才叛軍後退時一度陣型很亂,假如給他八百訓練有素的鐵騎開城殺出,他有把握一舉沖潰敵陣。可惜啊,城中上萬守軍幾乎都是臨時集合操練的遊兵散勇,開城作戰不太可能。

王那相一度心驚膽戰,差點起了逃跑的念頭,看城上的弩陣,絕不像烏合之眾。萬箭齊發之時,城上連一個人頭都沒冒出來,偷襲得手之後,也沒有聽見一聲歡呼,足見號令嚴明指揮有度。再聯想到城上南魯公的旗號,難道真的是南魯公秘率大軍已到江南了嗎?如果是那樣,自己這些人馬還不夠塞牙縫的!

等到退後重新列陣,發現城中並沒有兵馬趁勢殺出,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城中並無南魯公大軍。剛才城上那人自稱是南魯公部將。應該是是梅氏家將臨時操演兵勇登城抵抗,取出了軍械庫中地重弩。他又回想起剛才的弩陣,威力雖大,但是發箭之時前後並不完全整齊,落箭點散的也很開,不似操演純熟的大軍。

想到這裡,王那相驚魂安定,眼見天色已晚,下令在蕪州西門外紮營,分兵扼守四門。游騎往來環城巡視。命人連夜伐木添造盾車,蕪州城攻防大戰就這樣打響了。

盾車,就是前面豎起高盾抵擋箭矢的推車,穿重鎧地弓弩手在車中仰射掩護攻擊。步兵跟在後面,衝到城下之時,架起雲梯,可以舉盾衝上城牆佔領一片橋頭陣地。第二天。當叛軍地盾車冒箭矢衝到城下,剛剛豎起雲梯,只聽刷的一聲,整座蕪州城突然長滿了尖「刺」,就像一隻巨大地刺蝟。城上冒出了無數手持四丈多長竹槍的戰士,每三人一組守住雉堞垛口。

他們的裝備很奇特,戴著頭盔只掛了上身前半部的胸甲。互相的配合也很特殊。上中下三路分刺,三支長桿交叉一絞,只一個動作就能將對手連人帶盾挑落。這不是常規戰術,但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卻非常有效。

攻城的盾兵明顯處於劣勢,對方地竹槍又長又輕可以直接刺到城下,他們根本夠不到對手,而且舉著沉重的盾牌往上衝行動不便無法躲閃。盾牌本是防止弩箭射擊的,可此時弩手根本不理會攻城的盾兵,依然向盾車後齊射形成壓制。截斷遠方湧來的後續部隊。

這一天攻城失敗,接下來七天王那相加緊攻勢,仍然無法攻上蕪州城牆,他不知道蕪州城有多少守軍,又有多少支竹槍。給人的感覺幾乎無窮無盡。王那相也意識到自己當初太小看這座城了。想請求李敬業增派援軍,但此時朝廷的李孝逸大軍已經到了高郵。與叛軍主力交戰,李敬業也抽不出援軍來。

王那相進退兩難,只有暫時止住攻勢,讓大軍休整兩天,不再用雲梯,加緊建造地盾車與棧橋。攻城棧橋是一種大型器械,有點像現代飛機上下乘客的舷梯,架在盾車上直接推到城下,橋頭直抵城牆,連騎兵都可以直接衝上去。

蕪州的城牆三丈六尺,不算太高,王那相準備列車陣推進、架棧橋直上城牆,用騎兵去衝鋒,如果這樣還不行的話,那蕪州城真的就無法攻下來了。

梅毅見叛軍攻勢稍緩,在城中高地上遠望,只見敵營中不斷有軍卒砍伐巨木運回,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不禁有些擔心。他下令搜集全城的火油以及引火易燃之物都運到城牆上,準備用火攻反擊,同時將軍械庫中的幾架大型床弩也抬上了城牆。

床弩也是一種攻城器械,安裝在床架上,以絞盤由數人上弦,特製地箭矢就像一支長矛,最遠射程可達千步之外,其威力可以射穿一堵牆。但是這種東西發射一次很麻煩,準頭不是很精確,箭矢也有限,對付兵陣衝鋒作用不大,放在城上還擋住來往地路,所以前幾天一直沒用,現在為了阻止棧橋推進,也搬了出來。

梅毅心裡清楚,蕪州城能否守得住,就在這最後一戰了,城內城外攻守雙方都已疲憊,朝廷大軍已經逼近江南,王那相一定會拚死一搏拿下蕪州。梅毅心中也清楚,一旦叛軍衝上城牆,城內軍民肯定死傷慘重!而到現在,他孤守蕪州,還沒有得到附近有援軍的消息。

唯一讓梅毅感到安慰的是,城中兵勇士氣正旺。很多人以前根本沒打過仗,初見叛軍難免害怕。但經過這幾天的戰鬥,成功拒敵於城下,人人興奮情緒高漲,戰意是越來越濃。蕪州府已發出告示,凡是參戰有功者皆有重賞,假如不幸傷亡,官府也會厚加撫恤並照顧其家人。

蕪州城攻守雙方決戰在即,遠在齊雲觀的梅振衣也遇到了難題。玉真公主千金之軀,跪在面前含淚請求一件事,明知危險,卻讓他很難拒絕。

第五卷︰應帝王  090回、含淚懷前公主訴,忽聞身後仙師回

叛軍到達蕪州城下時梅振衣正在齊雲觀,接連多日的攻城使蕪州城內外斷了消息,但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為有提溜轉這個包打聽城內城外來回忙著送信。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梅毅指揮的守軍佔了明顯的上風,梅振衣也很放心。

    他托提溜轉進城去問梅毅,需要自己做什麼?梅毅回信︰「城已被圍,我自能守,少爺在齊雲觀照顧好玉真公主與家眷即可。」

    梅振衣並未對玉真公主詳細講蕪州城戰況,只說蕪州無恙,不日即可退敵,免得她太擔心。玉真生性恬靜,住在齊雲觀中每日最多的時間是在書房看書,與谷兒、穗兒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為梅振衣每天都會到書房坐一會。

    下人們對她很恭敬,沒事不會打擾她,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轉。玉真公主是提溜轉一路送到齊雲觀的,她早已不害怕這個「鬼」,再見反而覺得格外親切,與他人不便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有與提溜轉在私下裡可以無話不談。

    提溜轉本就囉嗦,張家長李家短什麼都愛打聽,也喜歡和玉真公主閑扯——難得找到這麼好的一位聽眾,它說的那些雞毛蒜皮無聊事,玉真公主都聽得津津有味。也難怪,玉真從小養在深閨,哪聽說過這些?有生以來,讓她覺得最開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書房能見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聽提溜轉閑扯淡。

    提溜轉出入齊雲觀,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覺它行跡地高人知道它地身份,也不去管它。這天提溜轉一大早就來了。它還真挺忙,昨天夜間去蕪州城轉了一圈打探軍情,來的時候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它不敢打擾,一轉圈鑽進了玉真公主的房間。

    玉真公主還沒起床,提溜轉也不嫌自己礙事,見玉真已醒,就在床頭嘰嘰喳喳說了起來。它提到了兩軍陣前的事情,玉真很感興趣,就從床上坐起來追問了幾句。話匣子打開了。提溜轉將自己這段時間關於守城之戰地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飛色舞。

    然而它說著說著,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房中變得很安靜,玉真公主不說話也不看它,低下頭去以手掩面,傳來的輕輕的抽泣聲——她哭了!

    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他沒有打坐,而是面朝東方站立。此時剛剛日出。太陽從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滿湖蕩漾,青漪三山也似鍍上了一層金輝。霞光穿過承樞峰的山腳,正照在齊雲台上。

    梅振衣週身上下也披著一層淡淡的霞光,仔細看去。霞光中似乎還有無數細微的精芒匯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轉。彷彿這一片天地中所有靈機都匯聚在齊雲台上,滿天的霞光也恍惚產生一種折射的錯覺。光華都籠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在修煉,他的「省身之術」如今更上一層樓,從最早地「靜而知身、氣極鼓動、移經變氣」突破五氣朝元境界後,能夠延伸神識外感,學會了「內息之法」,突破了易經洗髓境界。他現在要做地,就是反覆洗煉身心,在修行中體會那種內外互感的淨化與昇華。

    他在修煉一種闢谷導引法門,也是「省身之術」到了易經洗髓境界之後洗煉身心的一種方法,孫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開始習練。從修行角度講,不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是無法做到完全的闢谷不食的,但在易經洗髓階段,往往都需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徹底的淨化身

    師父將同一法門教給不同的弟子,弟子修煉可能會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煉闢谷導引之術,有他自己獨特的感悟。

    其中巧妙提溜轉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張地飄來,卻發現梅振衣身披奇異的霞光讓它這個陰神不能靠近,只能遠遠的停下。梅振衣此時行功,神識內外交感非常敏銳,立刻就知道它來了,霞光一收精芒內斂,轉身問道︰「提溜轉,出什麼事了?你慌慌張張的來。」

    提溜轉︰「沒出什麼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的好傷心,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梅振衣一皺眉︰「這些日子一直好好地,為什麼突然會哭,這大清早地,你是怎麼知道地?」

    提溜轉︰「我從蕪州城中來,看你練功不敢打擾,就去找公主說話,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說哭的。……哎呀,她來了,你自己問吧,好像剛哭完。」

    說話間玉真公主已經走出了齊雲觀地後院,素面而來綰著一頭青絲顯然尚未梳洗,臉上的淚痕已經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紅紅的含淚欲滴。她從晨風中走來,就像一朵嬌弱的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梅振衣剛要打招呼,玉真已經來到齊雲台下,抬起一雙淚眼不說話,向上伸出了一隻手,意思是讓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齊雲台,柔聲問道︰「公主為何面帶戚容,是下人們得罪,還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目瞪口等,玉真公主竟然一曲雙膝,跪在了他面前!

    梅振衣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攙扶︰「公主千金之軀,切莫如此,梅某萬萬受不起!」

    玉真公主決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該受我一拜。」她平日說話溫柔婉約,不論什麼情況下都無絲毫施禮之處,然而此刻一聲輕喝。無形中帶著一位真正地皇家公主威嚴。卻是跪著說地。

    梅振衣也嚇了一跳,沒敢貿然去扶,退後半步一側身道︰「公主究竟有什麼事,開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他一邊說話一邊向遠處的提溜轉擺手,提溜轉沒反應過來,還在愣在那裡看熱鬧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別傻看了,快去守住後院的門,別讓其他人過來。」它這才打著旋飄向後院門。

    玉真公主跪在那裡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難報。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軀,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容身的弱女子罷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該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麼事就說。只有我能辦到,自然願意幫忙,你先起來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強拉,乾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來,面對面地說話。

    玉真揚起淚眼看著他,很清晰的說了一句︰「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辦到,請你送我兩軍陣前!」

    「什麼?你要到兩軍陣前!誠如公主所說,你是弱女子。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嚇了一跳。」

    玉真公主幽幽道︰「請問梅公子有父嗎?」

    梅振衣︰「我父是南魯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的。」

    玉真公主︰「那麼玉真有父嗎?」

    梅振衣︰「當然有啊,您是……」說道這裡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麼意思了。

    玉真公主接著說︰「本以為被梅公子救離軍營,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聽提溜轉介紹軍情。叛軍仍打我父王旗號,矯稱我父王就在軍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著他死後仍被亂臣賊子任意糟蹋?」

    見梅振衣不說話,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件事?我確實去過叛軍營中,叛軍確實打了我父的旗號,我是說不清的,人人都能聽信我的辯解嗎?梅公子並未親歷叛軍營中的事情,無法替我開口,難道要將我藏在齊雲觀中一輩子嗎?如果這樣,我的私心也是願意的,可惜不可能!」

    梅振衣嘆息一聲︰「我明白公主地意思了,你是想親自去兩軍陣前表明身份,呵斥對方矯稱你父王地詔令?」

    玉真公主︰「正是!請問梅公子,假如叛軍矯稱你父親的號令,你能無動於衷嗎?況且我父王已死,自己無法開口,天下也無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玉真公主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到最後又帶著梗咽,香肩發顫酥胸起伏,已是語不成聲。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寬慰幾句,不料玉真公主輕呼一聲「請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軟就撲在了梅振衣胸前,將臉埋在他懷中又開始哭泣,哭的是淒淒慘慘、悲悲切切。

    兩人的姿勢有點尷尬,是面對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輕拍玉真的後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開。這位可不是谷兒、穗兒那兩個貼身丫頭,可以摟在懷裡隨便揉隨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傷心,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態了。

    正在此時,梅振衣身後有人說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傷,你的話我踫巧都聽見了,你地想法不是沒有道理。……起來吧,我命徒兒送你進蕪州城便是了!」

    這人好厲害,竟能在梅振衣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上了齊雲台,聽見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懷中還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點沒蹦起來——師父鐘離權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陡然聽見陌生人開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驚,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從梅振衣懷中起身,低頭以袖掩面拭去淚水。齊雲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髮高簪面容古樸清 ,腰間懸著一個酒葫蘆,手中拿著一把破蒲扇,正是鐘離權。

    梅振衣上前行禮︰「師父呀,你終於回來了!這三年,徒兒好生想念你老人家!」他這句話發自肺腑毫不矯情,三年來,梅振衣確實想念鐘離權。如果不是玉真公主在一旁。梅振衣真想一把抱住師父。

    鐘離權在笑︰「小子,師父來地好像不是時候,你究竟幹了什麼,把人家女娃給弄哭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師父。這位是大唐玉真公主。……公主,這位是我地修行上師東華先生鐘離權,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你不要驚異。」

    玉真公主早就向提溜轉打聽過梅振衣地事情,知道他是孫思邈地弟子,又拜東華上仙為師。聽見梅振衣的介紹,上前盈盈施禮︰「俗世小女子玉真,拜見東華上仙!」

    鐘離權是位成道地真仙,成道前曾是東漢將軍,也用不著向唐朝公主行禮。只是輕輕一揮袖︰「玉真公主。你的遭遇我清楚,剛才的話也都聽見了。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出現在兩軍陣前,就得有公主的威儀,這個樣子可不行!趕緊去好好梳妝,等你準備好了,梅振衣自會送你進城。……我有話與徒兒私下交代,你先去吧!」

    說完話一股無形之力裹著玉真公主,直接把她送下了齊雲台,公主倒也懂事。說了謝謝立刻轉身進了齊雲觀的後院。

    鐘離權一現身,就來了這麼一出,梅振衣苦著臉道︰「師父,我還沒有開口,您老人家就替我答應了?」

    鐘離權瞪了他一眼︰「她那個樣子。你能拒絕嗎?我不信!」

    梅振衣︰「您說的倒也是。我還真不好回絕。前一段時間是擔心她的身份暴露,引來叛軍主力。現在朝廷大軍已到,李敬業無暇分重兵來蕪州,她也可以公開露面了,如此還能鼓舞蕪州守軍士氣。」

    鐘離權︰「你想做的事,總有道理!先不必說她了,三年未見,師父該考考你這些年的修行如何了。」

    梅振衣上前拉住鐘離權地衣袖︰「師父,你走後這三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都要一一向您老人家稟報請教,有千言萬語啊,可一見面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位少年老成地小公爺,也有真情流露的時侯,此刻看他的表情,很有些像孩子對長輩撒嬌。

    鐘離權面帶微笑,眼中有欣慰之色︰「有些事難以避免,為師也心中有數,才會吩咐積淵等人照護你,但是你把聞醉山清風、明月帶回了蕪州,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梅振衣︰「這些你都知道了?」

    鐘離權︰「當然知道了,你這三年的遭遇我大概都清楚了,一到蕪州,我就去敬亭山見了仙童清風。……你知道清風是怎麼說你的嗎?」

    梅振衣︰「你已見過清風?看他那個樣子,也不會在背後議論人啊?」

    鐘離權︰「他當然不會在背後議論人,我問了,他才開口的。他說你是世間非常之人,雖然眼前修為尚淺,但假以時日,又能盡得機緣,成就不可限量,對於這人世間是禍是福,連他也不敢斷言呢!……清風還提醒我要好好管教你這個徒弟,說越是你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紅塵中混得輕鬆,修行中種種劫難就越多。」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師父,這最後一句不像是清風的原話吧?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鐘離權嘿嘿一笑︰「當然不是清風地原話,我說的意思大概也差不多,當然是誇我有眼力啊,要不然怎麼就收你為徒呢?」

    梅振衣也笑︰「師父,咱就不說清風了,好久不見,我陪你去觀中好好喝頓酒,把積海真人等東華門下也叫上作陪,您老不是還要考我修行嗎?」

    鐘離權︰「積海我已經見過了,喝酒不必著急,你還要送玉真公主進城,路上再說吧。至於修行,我看也不必考了,你的修行已到九還轉境界,比我預計的更加精進。」

    梅振衣不解︰「何謂九還轉?」

    鐘離權︰「金丹大道中的說法,按醫家簡練之說,就是易經洗髓。你大清早在此練功時我就來了,看得清清楚楚。卻有一點意外,你以內息之法外感霞光,是在修煉闢谷導引之術,但是週身隱約可見霞光護體,不像是孫思邈所教。而以你今日地修為,還不可能自創一門道法,為師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提溜轉看不出地玄妙,鐘離權這種大行家是一眼就看穿了,這一開口,問的正是梅振衣最近修行中一個關竅,是他在修煉時自行領悟地,從來還無人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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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德充符 091回、霞光瑞彩無多用,天刑雷劫師不言

    當初薛璋到菁蕪山莊來「請」梅振衣,先誆騙後威逼,有丹霞派三位長老相助。那丹霞三子施展的「絕壁丹霞術」十分神奇,霞光與身形一體,將梅毅、谷兒、穗兒三名人質裹挾其中,連清風與熊居士也沒有辦法強奪。

    倒不是清風打不過他們,而是丹霞三子與三名人質是一體的,只要一出手,就等於同時向八個人出手(當時霞光中還有薛璋與駱賓王)。

    那樣在打倒丹霞三子之前,首先傷的肯定是梅毅等人,清風與熊居士只能施法將所有人困住,讓梅振衣自己去談判。

    當時清風與熊居士之間還有一段談話非常有意思,似乎是與當時場面無關的廢話——熊居士問:「道門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飛昇的嗎?」清風答:「從玄理上來講當然沒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門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變幻即是化身,佛門也有類似的心法啊。」

    神仙說話,你如果當成聊天那就真是聊天,他們不會對你解釋其中還有怎樣的玄機。梅振衣事後仔細回想當時的每一個細節,這一段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結合自己修行,他另有想法,丹霞三子以霞光裹挾人質,讓人無法強奪。換一個角度思考,其實這種法術不僅僅能裹挾人質,也可以保護他人,比如將薛璋也裹入霞光,就是在保護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以他的修為,自然做不到,但是借助法寶呢?還是可以借鑒的,比如用那對護腕妖王扣。突破易筋洗髓境界後。他又領悟了護腕的另一種妙用,那就是可以飛出一隻護腕扣住他人,施展護身之法將那人與自己連為一體,梅振衣曾用張果與梅氏六兄弟做過實驗。

    被扣住地人要想掙脫,必須破了他的護身之術,這也要看修為。梅氏兄弟不論怎樣躲閃,梅振衣都能扣住;張果如果還手,梅振衣扣不住他,但張果若不還手被扣住也不容易掙脫;梅振衣還厚著臉皮找積海真人試法,積海即使不還手被扣住。也能施法掙脫。

    制服一個人的情況是如此,但是從丹霞三子的霞光中所悟。法術的妙用有正反兩面,護腕同樣可以用來保護一個人。就像保護他自己一樣!假如梅振衣想保護某個人,也可以用一隻護腕將其扣住,別人想傷害此人,也必須先破了梅振衣的護身之術。

    當然了,梅振衣沒有丹霞三子那麼大的神通,但是法術的妙用是類似的,只是修為境界不同。

    清風對丹霞三子的評價是「出神。尚未入化」。什麼意思梅振衣不是很明白,但也說明丹霞三子地修為已進入「出神」的境界。是人世間地一流高手。所謂出神入化也是一種簡練籠統的說法,其中還有不同地修行次第,丹霞三子的修為境界不如左遊仙。但應比知焰仙子高出一線。

    梅振衣又想到了另一點,丹霞派其他弟子,肯定不會都有那三位長老的修為,日後碰到同樣的或妙用類似的法術,也就心中有數,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不得不說,梅振衣的修行條件是得天獨厚,有人清修百年,也不可能有他這種眼界,人世間出一位大成真人本已難得,而他倒好,連金仙都給領回家了。但是換一個角度想,如果另一個人與他擁有同樣的外在條件,也未必能有這些際遇與領悟,假如心性與資質不夠,剛開始連孫思邈那一關都過不去,更別談後來地事了。

    護腕借鑒「絕壁丹霞術」只是一種法器妙用,孫思邈早就教過他修行中道、法、術一體,那麼在道法修行中可否另有借鑒呢?梅振衣也想到了。

    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後,梅振衣開始習練辟榖導引之術,心法是孫思邈所授,名為「餐霞」。類似地修煉法門很多,比如「采日華」、「服生氣」等等,就算不是修行人,晨練的時候用來鍛煉身體也是不錯地。

    梅振衣此時的修煉,是借助霞光吐露時天地之間的生發之機,內息外感洗煉身心。自從他見到了「絕壁丹霞術」,每次行功之後多了一項修煉,不僅洗煉自身精髓,而且施展護身之術神識外延至週身三尺,洗煉霞光中地「虛空」。

    看似多做了一番無用功,卻有了另一番巧妙,週身隱約有霞光護體,以前並沒人教過他這麼做。鍾離權一見,就看出其中的門道來,故此開口相問。

    三言兩語說不清,梅振衣從頭解釋一番,最後問:「師父,這些都是我自己所悟,行功時試一試,雖對修為沒什麼幫助,但也另有巧妙。

    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他說了半天,鍾離權只是看著他不說話,表情有些古怪,良久之後長出一口氣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錯,不錯,一點都不錯,就是太早了,一般修行人出神入化之後才琢磨這些事的。」

    梅振衣不解的問:「難道這種法術要到出神入化之後才能修煉嗎?」

    鍾離權:「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丹霞派的道法,是採用外緣內感、外景內修之法洗煉身心,同時借助外丹餌藥修煉爐鼎,雖然心法秘傳,但玄理我可以推測。你修為還沒有到領悟世間諸法同源的境界,卻有這種悟性,假如丹霞派掌門見到你自悟此法,恐會起收徒之念,難怪那左遊仙也想把你收入門下。」

    梅振衣:「那我這麼做是對的了?」

    鍾離權搖頭:「也不能算對,其實你把這護身霞光煉化的再好,也比不上你的護身之術,境界是一樣的,對你此時修行而言,實則是無用功。」

    梅振衣有些失望的問:「難道就一點用都沒有嗎?」

    鍾離權揮起破蒲扇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你一個人過河,自然用不著既游水又坐船,但是過河之後意義就不一樣了!為什麼自古修行出神入化者多。成為一代宗師者少呢?道理就在於此。你有這種悟性,受益的是你將來的弟子,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般修行地。」

    梅振衣:「弟子?我還沒有大成真人境界,談什麼弟子?」

    鍾離權:「現在沒有,將來還沒有嗎?……先不說這些了,修行人問於外道、借鑒外法都可以,這護身霞光你練練也無妨,但自家根基要紮實。……唉,我真佩服孫思邈,怎麼把你教出來的?渾金璞玉向來不好下手啊!」

    梅振衣:「你老人家也很了不起啊。對了,不是說這次回來後就要傳授我金丹大道嗎。什麼時候開始啊?」

    鍾離權鬍子一翹:「等著,時機到了再說。你著什麼急啊?」

    梅振衣陪笑道:「弟子的意思是傳法不著急,但既然師父回來了,可以先舉行入門賜器的儀式,徒兒著急給您老磕頭行大禮呢。」

    鍾離權橫了他一眼:「想磕頭隨時磕,找那些借口幹什麼,你是惦記著把飛雲岫還給知焰吧?你可真夠多情的,齊雲觀中還有一位落難的公主沒安排明白。

    又想起流落人間的仙子來了!」

    梅振衣嘿嘿乾笑:「師父。好好的事情,您老一說怎麼味道就不對了呢?玉真公主就是知焰仙子救出來的。想到她也正常啊。」

    鍾離權把眼一瞪:「嫌我說話不好聽,清風說你的話更難聽呢!」

    梅振衣一愣:「您剛才還說清風仙童誇我呢,怎麼又變成說地難聽呢。他究竟還說了什麼?」

    鍾離權:「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你也真可以呀,好端端一個仙童,讓你給帶壞了!」

    梅振衣一頭霧水:「你是說清風嗎?人家有金仙修為,怎麼可能被我帶壞?」

    鍾離權:「他不是幫你還薛璋三條命嗎?還就還唄,竟然還跟著你一起胡鬧,玩小孩過家家的遊戲……」

    原來那日假扮茶肆一家人,不是清風地主意,而是梅振衣的點子。

    清風地想法很簡單,讓梅振衣攔路,以薛璋的心性肯定不會停下馬車,梅振衣會被踩「死」,踩了一個也就不在乎兩個三個,再攔兩次路,再被踩「死」兩次就算搞定了,可以趕緊回家。

    被踩「死」一次之後,梅振衣受到了「啟發」,不願意再次被簡單的踩「死」,於是又想出了另外一個點子。出人意料的是,清風不僅沒有反對,而且施法讓提溜轉現形,讓它與梅振衣假扮夫妻去賣茶,把提溜轉高興壞了。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以清風的修為,本可以隱藏行跡不必露面。可是他依然按照梅振衣的交代,規規矩矩地在茅屋後面燒水,薛璋手下地衛士進來殺人滅口,他中了一刀老老實實倒地裝死。

    當時感覺不出有什麼好笑來,可事後回想,清風原先的做派那是臉一板簡直能拽到天上地仙童,也會挨一刀倒在地上裝死,那場面越想越是滑稽。在崑崙仙境肯定沒人帶他玩這些,都是來到人間之後與梅振衣「學」的,所以鍾離權才會說「好端端一個仙童,讓你給帶壞了!」

    說到這裡,鍾離權也繃不住了,開口哈哈大笑,梅振衣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一老一小正在這裡樂,提溜轉打著旋從齊雲觀後院門飄了出來,在齊雲台下問道:「梅公子,東華上仙,你們在笑什麼?……玉真公主已經準備好了,托我來問一句,何時可以出發?」

    鍾離權:「讓她先吃早飯,吩咐下人準備一匹快馬,她吃完飯我們就出發。」

    提溜轉:「她哪能吃得下去啊?」

    鍾離權一揮蒲扇:「吃不下去也得等,我和徒兒話還沒說完呢。」

    這一扇子又將提溜轉扇回了後院。

    梅振衣有些意外:「還要準備一匹馬,難道要弟子騎馬送公主進城嗎?我還以為師父帶我們直接飛進城呢。」

    鍾離權:「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地事,假如我今天沒回來,你還不做事了?」

    梅振衣拉著鍾離權的衣袖道:「師父不是回來了嗎?」

    鍾離權:「我是你師父。指點你修行,又不是欠你地,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做!要不,我拿扇子給你扇一扇,直接把你扇成仙好不好?」

    梅振衣順嘴就接:「那敢情好啊,師父有這麼大能耐,就快扇吧!」

    鍾離權劈頭蓋臉一扇子打過來:「揍你這臭小子!」

    梅振衣身形提溜一轉想躲開,可還是被鍾離權一扇子打中腦門,笑著道:「師父好扇法!可您別忘了蕪州城被大軍圍困,您老要我單槍匹馬帶著公主殺入城中嗎?」

    鍾離權面容一肅。

    很鄭重的說:「你怎麼帶公主進城,自己想辦法。師父會跟在你後面。但不會現身,只能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也不會幫你送公主進城。」

    梅振衣拍了拍胸口:「有師父做後盾,我就放心了。」

    鍾離權搖頭:「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假如你身陷險境,我會救你出來,可不會幫你做別的,但願你不要讓師父出手,否則也太丟人了!……我還要囑咐你。盡量不要殺人。最好連一個人都別傷,這不是開玩笑!」

    梅振衣見師父說的鄭重。皺眉問道:「穿過大軍送公主進城,不出手傷人很難辦到吧?」

    鍾離權:「對你來說,難是難了一點。首先是要送公主進城,假如不殺人傷人更好,如果實在做不到,那也沒辦法,你還是要送公主進城,我只是提醒你盡量如此。」

    梅振衣:「為什麼呢?據我所知東華門並沒有不可殺生之戒。」

    鍾離權很突兀的問了一句:「你可知天刑雷劫?」

    梅振衣有點摸不著頭腦:「聽說過一點,據說是飛昇成仙時面臨的天數,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請師父指點。」

    鍾離權又搖頭:「何謂天刑雷劫,師父是不會告訴弟子的,否則弟子就很難再修行了,往往是成仙之後才會明白。……我見你的資質悟性極佳,此世修行成仙有望,才會點你一句。」

    這句話說地既古怪又玄妙,梅振衣撓頭問:「既然不會告訴弟子,您又何必要說?」

    鍾離權的表情與他地話一樣既古怪又玄妙:「我不告訴你,但你可以去問清風啊,他又不是你師父,不太瞭解人間修行道統,你若找準機緣發問,說不定清風會開口告訴你。」

    梅振衣越來越疑惑:「您老越說越懸了,我怎麼找機緣去問啊?」

    鍾離權:「為師把話說得再明白點,那日你說想親眼看見薛璋死在面前,清風說會如你所願,金仙開口不是開玩笑,薛璋要死的話一定會死在你面前,想死在別地地方都不可能!假如清風當時也在場,你就問他何謂天刑雷劫?」

    梅振衣:「您剛才說師父不會告訴弟子何謂天刑雷劫,否則弟子就很難再修行了,怎麼又要我去問仙童清風這種問題?」

    鍾離權眼神中大有深意:「你和別人不太一樣,應該給你找些麻煩,你如果心中有所顧忌,也完全可以不問。……天光大亮了,該出發送公主進城了,先解決眼前的事再說。

    ……「匡復大軍」攻打蕪州城,並沒有四下劫掠,離蕪州北門十里之外,有一家二層酒樓仍在營業,大門前兩側掛著四塊桃符題字:「留連山中味,仙蹤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門上正中掛的牌匾是「萬家酒店」。

    或許是因為戰亂的關係,中午客人很少,樓下是空的,樓上只有兩個客人,分別坐在東北角與西南角*窗的位置,彼此離得很遠,顯得整個二樓也是空蕩蕩的,樓梯口站地夥計也是無精打采。

    這時樓下傳來客人進門地招呼聲,接著梅振衣與玉真公主走上了二樓,夥計眼前一亮,好俊的一對男女!這夥計地記性真不錯,立刻認出了梅振衣,他趕緊上前招呼道:「這不是梅家小公爺嗎?快請!」

    梅振衣與玉真站在樓梯口,卻似沒有聽見夥計的聲音,同時向另一個方向望去。只見二樓西南角的那位客人,也向兩人看來,此人披髮紫袍,正是左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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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德充符 092回、酒家幌旗題玉帝,紋銀十兩賭江山

    梅振衣與玉真怎麼會來萬家酒店?這與進城的計劃有關,蕪州城的四門早已用條石堵死,梅振衣帶著玉真只能衝上城牆進去。他先派提溜轉進城找到梅毅,商量入城的時間和地點,城中好做接應。

    提溜轉回報,梅毅和張果已經知道消息,進城的地點選在城牆西北角一個叫鳳凰坡的地方,時間定在太陽落山、軍營中生火造飯時。叛軍有六千多人,經過連日激戰,目前可用之兵也只有五千多,這些人不可能把蕪州城團團圍住。

    叛軍在西門外南側的開闊地帶紮營,那裡也是攻城的主戰場,其餘地方只是分兵駐守,並派偵騎來回游弋,所以梅振衣還是有辦法突破叛軍駐守的薄弱之處衝到城下的。

    提溜轉回報時,梅振衣已經在路上,正走在敬亭山腳下的十里桃花道中,玉真騎馬,梅振衣牽著馬與鍾離權步行。聽說約定的時間是日落前後,繼續前行有點早了,正想找個地方歇一會,遠遠看見了萬家酒店屋簷的一角。

    梅振衣笑道:「師父,還記得這家酒店嗎?三年前,你把人家折騰的夠嗆!」

    鍾離權:「當時只是開個玩笑,那日正準備去了結此事,你卻先插了一手,要不然,我也不會遇到你,這是你我師徒結緣之地啊。」

    玉真公主聞言很感興趣,問他們是怎麼回事?梅振衣簡單的講了這段故事,公主讚道:「梅公子,你真了不起,三年前才多大年紀啊,竟能想出那麼好的辦法來。……按你當初的設想,萬家酒店的新酒應該釀成了吧?」

    梅振衣:「我也正想去問問記掌櫃。老春黃的窖池是否養熟?……公主,你餓不餓?我們乾脆到店中歇腳吃點東西。」

    玉真點頭:「梅公子,不要叫我公主,叫我玉真即可。早飯放在眼前沒有吃下去,現在還真覺得有些餓了。」

    梅振衣又對鍾離權道:「師父,你還是隱去身形吧,否則會把夥計嚇到地。」

    他們歇馬進了萬家酒店,有鍾離權在身邊,梅振衣也沒擔心會出什麼意外,不料一上樓就看見了左遊仙。玉真也認了出來,站在那裡愣住了。鍾離權身形未現,見兩人的表情。以神念問了一句:「怎麼了,那邊是位高手,你們認識嗎?」

    「他就是左遊仙。」耳邊又有一人說話,竟然是清風的聲音,這位仙童不知人在何處,聲音卻送了過來。小小一座酒樓看上去冷冷清清,暗地裡可夠熱鬧的。

    鍾離權:「噢,就是他?有我在。你們不用怕,儘管過去就是了!」

    有師父在身邊,還聽見了清風的聲音,梅振衣當然不怕,拉著玉真公主道:「玉真,見到老朋友了,過去打個招呼湊一桌吧。該怎麼啐他不要客氣。」

    玉真本有些怯意,但見梅振衣這麼說,也很相信他,露出坦然的神色一起走了過去。梅振衣到左遊仙面前笑嘻嘻的抱拳:「左至尊,我們又見面了,你好可憐吶。一個人喝悶酒。我這人樂善好施,就陪你喝一杯吧。」

    他說完也不等左遊仙答話,逕自坐在左遊仙的右手邊,讓玉真公主坐在左遊仙的對面,那邊未現身形的鍾離權也在左遊仙左手邊坐下,一張桌子湊滿了。

    左遊仙有所察覺。知道身邊來了一位高人。暗中凝神戒備,表面上不動神色地沖梅振衣道:「小子。你的眼神沒什麼長進啊,我面前無酒,這家酒店的夥計非說他們不賣酒。」

    夥計過來道:「原來梅公子與這位客官認識啊?我們酒店確實不賣酒,梅公子知道地最清楚。」

    「有酒、有酒,恩公來了,當然有好酒!」有一人小跑上樓,一邊跑一邊喊,來到近前向梅振衣施禮,正是那位記掌櫃。

    梅振衣起身還禮:「記掌櫃啊,蕪州城在打仗呢,你這家酒店還開業?」

    記掌櫃歎了一口氣:「誰匡復誰,我這個小百姓不清楚,只想過太平日子。我家老母不願意離開祖宅,我這個兒子也只得留在這裡,不開張還能做什麼呢?」

    梅振衣:「說的也是,就是生意不太好啊。聽剛才的話,你家的新酒已經釀成了?」

    記掌櫃點頭:「成了,托梅公子的福,新酒成了,比當初更好!要不是打仗,正想給菁蕪山莊送去,順便再向梅公子討個計較,沒想到你親自來了,我這就給您搬酒去。」

    「他們一來就有酒,既然有酒,為什麼不賣給我呢?」坐在遠處東北角窗邊的那位客人開口了。剛才記掌櫃說話的聲音很大,他也聽見了。

    梅振衣沖記掌櫃小聲道:「既然有酒,那就賣吧,三年前不是說好的嗎?再編個故事,哪怕說夢見玉皇大帝上門要喝酒都行,你家這酒也就可以重新開始賣酒了。」

    記掌櫃:「這有點誇張吧?」

    梅振衣:「誇張就誇張唄,反正就是這個意思,誰也不能找玉皇大帝去問啊。」

    那邊地客人有點不耐煩了,朝這邊喊道:「掌櫃的,聽見沒有,他們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我也要酒!」

    記掌櫃趕緊高聲答道:「有酒,有酒,馬上就來,夥計,快給那位客官上酒!……客官,不好意思,我家的酒是新釀成的,泥封還沒開呢,所以方才說無酒。」

    梅振衣給了記掌櫃一錠銀子,吩咐道:「揀幾個拿手好菜端上來,酒也搬兩壇。」

    記掌櫃連忙推辭:「小恩公,我哪能收你的錢?」

    梅振衣:「要你收你就收,否則我怎好意思再來?銀子不用找了,今天這二樓我包了,上齊酒菜之後,你和夥計不聽見吩咐就不要上來。我們在這裡談點私事。」

    記掌櫃:「知道了,是不是將那邊那位客官也勸下樓?」

    梅振衣往那邊看了一眼:「不用了,就讓他坐那裡吧,離得遠不礙事,別再讓其他客人上樓就是了。」

    時間不大,酒菜上齊,記掌櫃與夥計都很聽話的沒有再上樓。梅振衣笑瞇瞇的給左遊仙倒了一杯酒:「左至尊,你好大地膽子,還敢來蕪州。就衝你這份膽色,我敬你一杯。」

    左遊仙淡淡一笑:「你的膽子也不小啊。可惜有些狐假虎威,身邊這位高人,為何不現形呢?」

    鍾離權說話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在這裡。現不現形有區別嗎?你就是想拐我徒兒地左遊仙?修為比我想像的更高。」

    鍾離權在三人面前顯出了身形,同時又施了個法術,除這三人之外別人仍然看不見他,並且隔絕了幾人談話的聲音。

    左遊仙坐在那裡一抱拳:「原來是東華上仙,失敬失敬!自從與聞醉山清風一戰之後,我的修為又有精進,否則今日還真不易看破你地行藏。當初的事可不能怪我,你的好徒兒自己沒有報師門。」

    一直沒有說話的玉真終於開口了:「姓左的。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將我劫走,送入叛軍營中?我只是一個孤苦弱女子,何曾開罪於你?」

    左遊仙笑了,一指梅振衣:「公主,我不把你帶走,你怎會遇到這位小郎君。現在恐仍然孤苦幽居吧?你不謝我也就算了,怎麼還要怪我?……還有你——梅振衣,你隨我行遊萬里,修為大進,也不說聲謝謝?」

    鍾離權哼了一聲:「左遊仙,你總喜歡將他人的福緣說成自己地功勞嗎?修行求超脫。明澈因果,而不是不要臉皮!像你這樣,修為越高,將來地麻煩越大,你自己麻煩也就算了,只怕給別人帶來的麻煩也越多。」

    梅振衣接著說:「我想說地話。已經被師父說了。左至尊。突厥叛亂你插一手,李敬業造反你又插一手。去年白鐵余謀逆,你肯定也去了吧?人家一個妖僧造反,你一個左道去湊什麼熱鬧,累不累啊?你自己累不要緊,但不要連累天下這麼多人!」

    左遊仙也不生氣,端著酒杯答道:「我有我所執,自己心裡清楚,順勢而為之。難道你認為我不插手,突厥就不會作亂?白鐵余就不會稱帝?李敬業就不會造反?事情是一樣的,既然它要發生,難道我還幫李唐不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老左,你是個明白人,和你講道理沒用,這裡也不方便動手,總不能把酒樓拆了害了記氏一家人,這樣吧,我和你打個賭好不好?……玉真公主,此話請你掩耳勿聽。」

    左遊仙放下酒杯:「不必掩耳,我可以讓她聽不見,你想和我打什麼賭?」

    梅振衣:「你就消消停停的,找個地方好好閉關修行去,用不著四處添亂。我賭十年之內,李唐大位改姓,天下國號改朝,不用你去煽動。」

    這話一出口,別說左遊仙,連鍾離權都愣住了。梅振衣說的當然是武則天稱帝,改國號為周的事情。神仙推演世事往往十拿九穩,但也要憑藉機緣鑒往知來,他們都沒見過武後本人,這種自古沒有的事情也是不容易推演的。

    左遊仙面色變得深沉起來:「梅振衣,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請問輸贏如何?」

    梅振衣:「你若輸了,就拜我為師,然後到崑崙仙境找個地方清修,別在人世間搗亂。我若輸了,陪你十兩銀子。」他是摸準了左遊仙狂傲的脾性,打了一個正常人看來很荒誕地賭。

    左遊仙瞪眼道:「我輸了拜你為師,你輸了陪我十兩銀子!也太便宜了吧?」

    鍾離權手拈鬍鬚說話了:「左遊仙,我徒兒的意思很明白。假如他贏了,正合你的一生大願,可解開你這一世的糾結,對於你也是修行中的仙緣,有什麼不可以答應的?你應該希望他贏才對!如果他輸了,於你無損,至於李唐江山,在你心中又想開價幾何呀?……機緣在眼前,勿須多言,你賭還是不賭?」

    左遊仙緩緩的點了點頭:「說地也是,十兩就十兩,在我心中李唐江山不過如此,我賭了!……哈哈哈哈,十兩賭江山啊,難怪你不讓玉真公主聽見,李家人不被氣死才怪!」

    鍾離權看了梅振衣一眼,面露讚許之色,又對左遊仙道:「既然你賭了,那麼這十年就閉關修行,勿在人間生亂,說不定還能提前破關,領悟飛昇待詔之境。」

    這時左遊仙收了法術,玉真公主又能聽見了,好奇的問:「梅公子,你不讓我聽見的話,已經說完嗎?」

    梅振衣:「已經說完了,是修行人的一點玄機,公主還是不要聽的好,請您莫介意。」

    玉真很溫婉的答道:「你有修行玄妙,我自然不會介意。」

    「她不介意,我介意!她沒聽見,我聽見了!你們四個說地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十兩賭江山,好大的口氣,也好可笑,那不是你們家的江山。小子,你叫梅振衣?小小年紀微末修為,竟也在此妄談天機?」

    有一個「局外人」此時突然開口說話了,竟是坐在酒樓另一角的那位客人,他不知何時已站到梅振衣的身後。此人四十來歲年紀,身穿淡黃色長袍,腰束玉帶,五官端正面如冠玉,,鬍鬚及胸修剪的十分整齊好看,神色平和中帶著自然而然地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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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德充符 093回、蕪州城外神仙會,各開金口衍天機

    鍾離權一上樓,立刻就看出左遊仙是位高手,可是沒看出樓上的另一位客人有什麼異常,他坐在那裡始終沒有任何「破綻」,連鍾離權都把他當作一位普通人。但此人一開口就站到了梅振衣身後,並且說「你們四個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

    他說的是「你們四個」,那就意味鍾離權雖然施法隔斷了談話的聲音,隱去了自己的行跡,但那人仍然有辦法聽見與看見。僅僅是這一點還不讓人太驚訝,左遊仙就看破了鍾離權的行跡,畢竟離的太近。

    更不可思議的是鍾離權竟然沒有察覺,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此人的修為明顯在鍾離權之上,在真仙之上意味著什麼?雖說人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那僅是指對外施展的手段,修為境界的差別還是有的。

    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另外三人全部變色,梅振衣覺得後背一緊,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無形壓力,坐在那裡沒敢亂動。鍾離權起身抱拳恭恭敬敬道:「請問閣下是何方神聖?我等在此談論一些私事,不足入外人之耳故此施法隱去聲息。以修行人的習慣,你本不必聽。」

    左遊仙也站起身來,卻未行禮,面容很嚴肅的點了點頭:「閣下好修為,但你既然不露行藏,為何又插言他人之私議呢?」

    那人不緊不慢的回話,首先沖鍾離權道:「你就是東華先生?你說得對,我本不必聽,聽了也不必點破。可事出有因,其中機緣不必向你解釋。你也不必問我是誰。」

    然後又對左遊仙道:「聽說你號稱天下左道至尊?如果是個不懂事的毛孩子也就罷了,但你有出神入化的修為,還敢這麼對我說話,果然有些門道。可惜你號稱至尊,卻並無至尊氣象,亦無至尊之心。算了,我不是來找你的。」

    他說完之後逕自坐了下來,就在梅振衣地左手邊,正處在梅振衣和玉真公主之間的位置。玉真公主有些不高興了。在座的所有人當中,她是最不「忌憚」這位中年男子的。粉臉微沉道:「你這人好生無禮!俗話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我們在這裡小聲說話,你不僅偷聽,還要前來騷擾,無人教過你禮數嗎?」

    說到這裡她突然臉紅了,原來此時莫名感到手臂一緊。像是被人握住了,同時全身被一種力量包容,就像有人張開無形的懷抱將她貼身抱住,這「懷抱」帶著梅振衣的氣息。通過這股無形的力量,彷彿她與梅振衣連為一體,連對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覺到,芳心一亂臉就紅了。

    她的右手臂上戴著一隻護腕,是今天出門時梅振衣親手給她戴上地,就是妖王扣中的一隻。此時見玉真公主出言呵斥那位高人。梅振衣怕有閃失趕緊發動護身之術先把她「保護」起來。雖然不知自己地護身之術在這種場合有多大用處,但梅振衣還是盡自己之力護住玉真。

    中年男子的表情也看不出生沒生氣,似笑非笑的瞄了玉真一眼:「你很在意這位小郎君,心中對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雖與他有緣分,卻不是你想要的緣分!既然他妄談天機。我也談一句這人世間的天機。」

    這人說話倒是很直接,開口就點破了玉真女兒家的心思,然而說地卻不太好聽。梅振衣有些尷尬也有些驚疑,這位先生顯然有真仙之上的修為,怎會隨意開口說什麼「人世間的天機」?

    「那倒未必,我來到此地之後也聽說了不少人間的事。這大唐皇家的名分亂的很!當今武太后曾為太宗之媵妻。出家斬斷不是塵緣而是名分,不也回宮嫁於先皇了嗎?你說梅振衣妄談天機。你就不是妄談了嗎?推演世事之道,誰不會呀!」

    此時有個聲音突然在眾人耳邊傳來,是仙童清風開口說話,這下可熱鬧了,快湊夠一桌神仙打麻將了。

    中年男子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回頭望著窗外遠處敬亭山的方向,問了一句:「你是誰?為何藏頭露尾不現身一見清風的聲音:「我又不是衝你來的,何必要見你呢?說我藏頭露尾,那你又是何人化身行走人間呢?」

    中年男子淡淡道:「不是化身,是真身!」

    清風地語氣似乎頓了頓:「嗯,是真身?哼,你不說出自己是誰,有區別嗎?」然後再無聲息。

    梅振衣一直沒說話,現在其他人靜了下來,他咳嗽一聲終於開口了:「這位先生,您剛才說我妄談天機,究竟是什麼意思?」

    中年男子:「如果不是妄談,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句話很不尋常啊,言下之意他也知道武後將稱帝這件事,追問梅振衣打那個賭的緣由,在座的高人雖多,卻只有他與梅振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沒法回答,真要說清楚,梅振衣就得交代自己是穿越而來的秘密了。

    「天下人談天下事,管不了,談一談還不行嗎,神仙可以推演,凡人也可以瞎猜啊。」梅振衣只能和稀泥。

    中年男子:「哦,我看你不像在胡說啊?你是人間修道之士,假如真地知道,應該阻止才對,怎麼還用那種事情與人打賭?」

    梅振衣很想笑:「阻止?我能管得了嗎,再說了,與我有關係嗎,憑什麼啊?」

    中年男子表情有些古怪,瞅了梅振衣半天,似在自言自語:「看來你真是在瞎猜,方才聽你說話,我以為要找的人是你,現在看來又不像,那又會是誰呢?以你的修為,是看不破這種天機的,難道方才真的僅僅是市井之言?」說完話又回頭看了敬亭山方向一眼。面露不解之色。

    鍾離權道:「這位先生,您是來找人地嗎,請問要找什麼人?」

    中年男子:「也不是,我只是路過,看一看。」

    鍾離權:「那您到這家酒店做什麼?」

    中年男子沒有看鍾離權,卻盯著梅振衣答道:「進酒家,當然是喝酒,我是看見門前地桃符題字才進來地,假如這位公子不來。我還真沒有酒喝。」

    「請問,您帶錢了嗎?」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很突兀的話。那人地眼神讓他很不舒服。有一種無形的針刺感,連元神都躁動不安。眼見左遊仙已經「搞定」,不想再節外生枝,他乾脆主動開口打岔。

    與神仙打交道梅振衣也算很有經驗了,神仙開口總有玄機,順著他們的意思糾纏下去。說不定就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那位仙童清風。但是想打岔也不難,不拿他們當神仙就是了,凡人說話可沒那麼多玄機,當初梅振衣對付鍾離權的試探時就很有體會。

    假如換一個人,明知面前是神仙說話,恐怕也不會故意打岔跑題,不理會對方想說什麼。中年男子果然被問住了,愣了愣道:「還真忘了帶錢。你是怎麼知道地?」

    梅振衣笑了:「太有錢的人,臨時出門往往忘了帶錢,我是猜地!現在你有三個選擇,一是用神通法力去偷、去搶、去變、去騙,沒關係,反正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二是留下來給酒店干幾天雜活抵賬。也好辦,我可以和掌櫃的說一聲,讓你到後廚刷碗。三是……」

    「三是讓你請客,你剛才對掌櫃說二樓你包了,我也坐在二樓,那酒錢就由你來付。是不是這樣?」男子打斷了他的話。主動接著說道。

    梅振衣:「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相見便是有緣,同席而坐就更是緣分了,扯那些沒用的幹啥?來來來,喝酒,今天我請客,請老朋友左至尊,也請這位新朋友,請問怎麼稱呼啊?」

    中年男子:「隨便你!」

    梅振衣順嘴就接:「原來是隨先生,我敬你一杯!」旁邊的玉真公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連左遊仙與鍾離權都面帶笑意——這小子太特別了,不拿神仙當神仙。

    中年男子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再聽我多言,那我就不說了。今天受你人情,我也不能白喝你地酒,送你一件東西吧,這面鏡子就是我的一點謝意。它可以照見任何你想看的東西,只要有一念之緣!也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只要你追究其中!在這面鏡子中,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誰?」

    說完話他已離席而去,逕自下樓走了。梅振衣手邊桌上卻多了一面小鏡子,形狀大小就如女子梳妝常用的貼花鏡一般,輪廓似一把小團扇還有個手持的柄,鏡子是倒扣在桌子上的,背面純銀色,鏤刻著祥雲紋飾。

    僅看那祥雲狀淺浮雕,就知此物不是凡品,一眼看去恍然真如天際祥雲舒捲,定睛收攝心神才能看清那只是不動的紋飾,世間能工巧匠難造,應是修行法寶。

    那中年男子的話可謂說到了梅振衣心裡頭——它可以照見任何你想看地東西,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誰?這對於一位莫名的穿越者來說,是極大的誘惑。

    梅振衣看見鏡子背面的祥雲紋,一瞬間有些恍惚,下意識的伸手拿起鏡子。此時神識中傳來一連串地聲音將他驚醒:「不可照!不能照!不要照!」竟是左遊仙、鍾離權、清風三個人的聲音同時說話,清風不知身在何處,而左遊仙與鍾離權嘴唇未動,直接以神念傳音。

    恍惚間突然被三道神念逼入神識,那是什麼感覺?梅振衣手一抖把鏡子給摔落了,鏡子卻沒有落地,而是很神奇的出現在梅振衣的衣懷中。

    此時神念中還有話聲傳來-

    左遊仙:「照見任何想看的東西,那是妄境,你的修為未到,不可亂照。否則進去出不來。」這人倒是挺有意思,他自己沒少折騰梅振衣,但在這種場合卻也幫他。

    鍾離權:「解答此生不解地因由,那是前生來世糾纏,境界未到,有答案你也堪不破,不是你此時所能見。」

    清風說地話最「通俗」:「這面鏡子不是你的,不論你用它照人照己,你在鏡中所見。那隨先生都可以看見。他說地話當然不假,但最後一句有問題。不是你知道自己是誰,而是他可以通過鏡中所見窺測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還無法控制鏡中會照見何事,乾脆不要照!」

    好懸吶!梅振衣從懷中掏出鏡子遞給鍾離權道:「我差一點就照了,這東西,我不敢留,還是交給師父您罷。」

    「咦。鏡子不是落地不見了嗎,怎麼在你懷裡?」玉真公主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吃驚的問道。

    「神器!」左遊仙與鍾離權同時開口,他們都是有見識的人,看見這一幕立刻就認出這是一件神器。所謂神器與普通的法寶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可隨化身變化,否則以梅振衣的修為,自己是不可能將落地地東西從懷中取出的。

    梅振衣:「神器也不敢留,清風仙童地話嚇到我了。我可不想照鏡子的時候被人偷窺。」

    鍾離權與左遊仙又齊聲道:「清風對你說什麼了?」

    剛才很有意思,三位高人一齊用神念暗中提醒梅振衣,彼此卻是聽不見的。梅振衣將三人剛才的話分別又講了一遍,大家這才都清楚了。玉真公主有些懵了,方才只有她沒想到那位說話「討人嫌」的中年男子,竟是如此高人。不在東華上仙之下。

    鍾離權接過鏡子,對著自己照了照,又在手中撫摩一番道:「清風的境界在我之上,我此刻才看出奧妙,他人未到就看出來了。左道長,你也看看?」然後把鏡子遞給了左遊仙。

    左遊仙接過鏡子。臉色微微一變。拿在手中把玩卻沒有照:「仙人了斷因果,確實有所不同。我雖不怕這面鏡子,但也不會照給那位隨先生看地。……梅振衣,這上面有化身靈引,相當於化身隨行,他可以隨時收去,而你卻丟不掉,不論丟到哪裡它都會自動回來的。」

    鍾離權搖頭道:「他已說送給了梅振衣,除非梅振衣自己要還,否則他是不能收去的。」

    梅振衣趕緊說:「我還,我現在就想還!鍾離權瞪了他一眼:「你想還,人家還不想收回呢!這是一件神器啊,什麼人有這種大手筆,隨手就給了你?這東西有大用處,不照自己也可以照別的,麻煩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論你施法照向何人何物,那位隨先生都可以看見。……你這孩子怎麼回事,莫名招惹到那種人?」

    梅振衣叫道:「師父,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您是仙人都不明白,我怎會明白?」

    鍾離權歎息一聲:「你確實沒招惹他,但是,誰叫你在那種人面前胡言,信口叫他隨先生?現在倒好,他的靈引真的隨身不脫了,也算給你個教訓!」

    左遊仙皺眉道:「教訓一個凡人,隨手就送一件神器?沒有這麼做事的,必定還有原因。……小子,你真不簡單啊?」

    鍾離權:「既然看不透,空想也無益,徒兒,這件神器你自己收好吧,不用擔心失落,也不可隨意亂照。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再說,有時間再慢慢處理這面鏡子。」

    眼前的事當然就是送玉真公主進城,酒樓上碰見左遊仙與隨先生一打岔,又坐了一會,眼見約定地時間快到了,梅振衣與玉真公主下樓離去。在酒樓門外的湖邊,梅振衣略帶歉意的對玉真公主道:「真的不好意思,本來就是想陪你吃頓飯,不料卻發生了這些事,沒嚇到你吧?」

    玉真公主:「我早知你是仙人弟子,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從未有過的奇遇,這是我的福緣,怎麼會害怕呢?」說話時低下了頭,夕陽下,嬌羞地臉色亦如天邊的霞光。

    梅振衣有些尷尬咳嗽一聲:「玉真,時間差不多了,上馬吧!」坡的方向有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坐著兩個人,梅振衣在前面提韁,玉真公主從後面伸雙手抱著他,抱的很緊,臉也貼在梅振衣的後背上,似乎是害怕摔下馬去,可她表情卻一點也不害怕,彷彿還很陶醉。

    一騎煙塵很快就引起了攻城叛軍警戒哨的注意,遠處接連響起示警地號角聲。梅振衣地馬裡城牆還有三里多遠,迎面左右兩個方向就傳來了隆隆的馬蹄奔騰聲,在城外巡視地叛軍游騎恰好趕到了,共有六十餘騎,左右合圍攔住梅振衣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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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7: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德充符 094回、仙童避客出山外,神君躍馬入城中

    「什麼人?站住!……再不停下,就放箭了!」對面騎兵紛紛喊道,卻沒有布成戰鬥隊形,因為梅振衣這一騎看上去沒什麼威脅,一匹馬上兩個人,既沒穿盔甲也沒拿兵器,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快閃開,馬驚了!」梅振衣大喊一聲,毫不減速仍往前衝。對面的人愣了愣,就這一愣神的功夫,梅振衣連人帶馬已衝到了近前,騎兵們立刻就發現了不對!

    梅家養的馬,當然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可是好馬不等於天生就是戰馬,戰場上一往無前的鐵騎是要經過嚴格訓練的,而菁蕪山莊的馬沒有上過戰場。這匹馬一看見前面有騎兵阻擋,本能的就想放慢腳步向旁邊躲閃,梅振衣扯住韁繩雙腿用力夾馬,控住這匹馬繼續前奔。它顯然不是驚馬,這個破綻被騎兵們發現了。

    發現不對,梅振衣的馬已到近前,近距離開弓放箭來不及,騎兵們紛紛亮出兵器迎了上去,而他們根本就沒有「碰」到梅振衣。離著還有幾丈遠,梅振衣的袖中飛出一支銀白色的長鞭,似一條飛舞的銀蛇撲了過來。

    刀槍擋不住銀蛇,這鞭子一碰見阻擋就散開成一片片白霧,緊接著又瞬間凝聚成形,只聽啪、啪、啪一連串脆響,鞭梢如翻花跳浪般掃過,分別抽在面前騎兵胯下馬的耳後。這下可就亂了,這些戰馬連叫都不叫一聲就突然倒地,騎兵們猝不及防紛紛落馬。

    就這麼一個照面,梅振衣已經打馬穿了過去,向著城牆飛奔。遠處的城牆上。此時升起了一股濃煙,濃煙兩側的雉堞後突然站起來一排弩手,左右各百人,端著上好箭的弩指著城下。

    梅振衣奔馳地方向正對著濃煙升起的地方,此時身後傳來嗖嗖的羽箭破空之聲。他剛才抽倒了面前七、八騎衝了過來,其餘五十餘騎撥轉馬頭隨後就追,同時開始放箭。梅振衣頭也沒回,那支長鞭在身後盤旋,散成一片白霧,白霧舒捲又不斷凝結成點點銀光。將飛射來的箭矢全部掃落。

    這不是鞭法而是劍法,就是當初習練昆吾劍時滿天切菜的功夫。此時竟然以拜神鞭的妙用變化施展而出,盡數擋住箭雨。這根鞭子在梅振衣手中是千變萬化。運用的無比純熟,比自己的手還要靈活許多。

    追到了城下弩箭的射程內,騎兵們不約而同勒住戰馬不再追擊,他們都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人想幹嘛?一點都沒減速,想撞城牆自殺嗎?

    眼看到了城牆下,梅振衣大喝一聲一提韁繩,胯下馬騰空而起。同時向前揮出拜神鞭。長鞭化成一道湧動地白虹直抵城上。馬踏虹橋如奔馳在虛空,還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就這麼衝上了城牆,所有人都驚呆了!

    別說城下地騎兵,就連城上的弩手們也是張大了嘴目瞪口呆。有好幾個人地弩都脫手掉落城下。他們只是奉命來接應梅公子「進城」的,並不知道梅公子會怎樣進城,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拜神鞭化為無形白霧之後,還能承受住馬蹄踏落的份量嗎?當然不能!周圍沒有人看清,馬蹄每一步踏下,虹橋上相應的位置恰好閃現一片銀光,這與剛才打落箭矢的法術很像,此刻卻用來托住馬蹄。

    以梅振衣的法力,御器當然能夠承受兩人一馬地重量,但此種法術真正地妙處不在於法力,而在於修為境界。

    神識能感應周圍一切細微的變化,由心而發隨時做出反應,凝聚一段鞭身盤旋成一片銀光,恰好托住馬蹄,看上去就像馬踏虛空馳上城牆。

    沒人教過他這麼做,梅振衣不僅借鑒了昆吾劍地妙用,而且還受到了另一人的啟發,就是齊雲觀原先那位呂觀主。當初呂觀主帶著他從齊雲台越過絕壁峽谷進入青漪三山,就是展開無形之器飛雲岫為虹橋。那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見修行人的御器神通,如今他地修為不亞於當日的呂觀主,手中拜神鞭可虛可實,也模仿出飛雲岫的「虹橋」妙用來,而且比當初呂觀主施展的手段更加高明。

    玉真公主如癡如醉簡直如做夢一般,與心愛的情郎同乘一馬已讓她芳心亂跳,再看見梅振衣單槍匹馬敢衝向敵陣,年紀輕輕竟有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最後登城這一幕,比神仙騰雲駕霧還要瀟灑英武。假如用現代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哇,簡直帥呆了!

    這麼形容也許太誇張,但玉真公主的感覺就是這樣,如果說以前她只是對梅振衣暗生情愫,那麼此刻一顆芳心已徹底為他傾倒。

    在遠處的鳳凰坡上,鍾離權在觀望,左遊仙還沒走,也站在鍾離權身邊。只聽鍾離權捻著鬍鬚微笑道:「我這個徒兒,並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今天要進城時,還想求我幫忙。

    左遊仙:「誰叫你是仙人呢?有這樣一位師父,弟子當然不自覺有所依仗,當初你就不該報出名號與身份,慢慢施教才對!」

    鍾離權:「你不知事情始末,我未現身之前,他已將我的名號叫破了,我這才去找他的。」

    左遊仙:「但是你收徒之後,晾了他三年沒有露面,讓他自己去經歷世間磨難,對他這種人是有好處的,看他手中法器的變化就知道了。」

    鍾離權:「都不是我教的,孫思邈的根基打得好,那小子的悟性超乎一流,簡直就是修行的天才!」

    左遊仙看了鍾離權一眼:「他手中的那根長鞭是你給的吧?比你自己的這把破扇子好!他尚沒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但這件法器用的倒有幾分出神入化的意思了。」

    鍾離權:「他還不知自己平日所用的也是一件神器,我東華門下擅長煉器,但數百年來我只親手煉成這麼一件神器,他給取名叫拜神鞭。」

    左遊仙:「只能說你太懶了。

    你徒弟比你用功多了!看他今日如此登城,對『御天下大塊無形之術』已有所悟,只是修為境界還不足。我觀這件神器在他手中的變化,等他有了大成真人成就,就算沒有飛天之能,憑借這支拜神鞭也可御器飛游了!東華先生,你可真捨得下本錢啊?」

    鍾離權嘿嘿一笑:「這支拜神鞭與他有緣,當然要賜給他,至於最終是不是他地東西,還要看緣份呢!」

    左遊仙:「你還沒見過他使用此器所有的變化吧?有些恐怕是你這個師父也想不到的。他曾在我面前使用上古神農百草鞭的法術,連我都沒察覺。好險著了他的道。」

    鍾離權:「噢,我尚不知。我從崑崙仙境閉關方回,今天才見到他,請問是怎麼回事啊?」

    左遊仙直接發了一道神念印過去,將梅振衣當初隨鞭煉製迷仙散的事情從頭到尾解釋清楚。鍾離權是呵呵直樂,左遊仙冷哼一聲道:「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又不是你教的,是孫思邈打的根基,他自己另有所悟。說起他的修行。我點化地比你更多!」

    鍾離權:「左道長。你錯了,你喜歡把事情想偏。遇到你,是他的修行機緣也是劫難,他地悟性。不是你的功勞!若說點化,梅振衣所作所為,在我眼中何嘗不是點化於你?」

    左遊仙一皺眉:「東華,你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嗎?」

    鍾離權:「我地話有什麼不對?」

    左遊仙:「我不是在和你論道,而是在談梅振衣,你剛才說這小子並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其實以他的年紀,這種修為,在人間修行弟子之中幾乎是見不到的。有拜神鞭在手,我看就算來幾位大成真人,論手段也未必如他,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鍾離權表情也嚴肅起來:「原因很簡單,想想他出道以來,遇到的都是什麼人?包括你我在內!……這確實不尋常,小小蕪州,怎會如此風雲匯聚?這麼點大的地方,既不是仙家大派道場,又沒在開法會。」

    左遊仙:「別的不說,剛才酒樓中的場面,你在人間遇到過嗎?」

    鍾離權緩緩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四年前,我遙望此地風雲有變,好奇之下前來查看,也未得要領,卻恰好收了梅振衣這個徒弟。現在看來此地確實有玄機,你不是唯一注意到異常地人,就在今日凌晨,清風仙童也對我說過差不多地話,但我們已身在其中,修為再高恐怕也看不透。」

    左遊仙:「今日那隨先生出現的就很突兀,給了梅振衣那樣一面神鏡,看來也是想借這小子地眼睛看一看此地究竟。」

    鍾離權:「可隨先生不該現身那樣做的,你可能還不解,但是我明白,只要他一現身插手,就等於你我一樣身在其中了。」

    左遊仙:「我看那人本來沒打算現身,是被梅振衣的話逗出來地,難道是因為那個賭?」

    鍾離權:「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有原因,必有機緣將他捲入。……嗯?敬亭山下好像發生了什麼事!」話說到這裡,鍾離權突然眉梢一挑,轉身向敬亭山方向望去。

    ……就在梅振衣躍馬衝上蕪州城的時候,敬亭山腳下也走來一個人,他是位中年男子,淡黃袍腰束玉帶,飄飄然足不沾塵,正是那位在萬家酒店現身的「隨先生」。

    自從蕪州城的戰事一起,明月不喜歡遠方戰場上的戾氣,清風就施法隔斷了敬亭山內外。此時從山腳下向上望去,樹影婆娑風清雲淡,卻沒有上山的路。可這種法術卻擋不住真正的仙人,中年男子就像看不見眼前的阻隔一般信步前行。

    隨著他的腳步,眼前光影變換,一片茂盛的竹林間,蜿蜒的山道顯現出來。前方路中央站著一名女子,一襲翠衣眉目如畫,一見他就盈盈施禮道:「隨先生,此地是金仙道場,今日不待客,請您止步回頭。」

    中年男子:「你叫我什麼,隨先生?」

    女子面容恬淡的答道:「先生在萬家酒店自稱姓隨名便你,清風仙童也稱你為隨先生,難道不對嗎?」梅振衣在酒樓上順嘴一句話。現在搞得大家都叫此人為隨先生了。

    中年男子感覺有點好笑,點了點頭道:「那好,就叫我隨先生罷,請問你又是誰?」

    女子:「我叫綠雪,是山中精靈,受清風仙童所托,在此攔路勸客。」

    隨先生:「清風,是聞醉山清風嗎?」

    綠雪:「正是。」

    隨先生笑了:「我聽說過這個清風童子,在崑崙仙境是出了名的難惹,沒想到今日到此。他竟然遣你這個小樹精攔路。他的法術擋不住我,你這個小樹精就能擋住我嗎?」

    綠雪神色不變。淡然道:「以隨先生地修為,想上山綠雪自然擋不住。仙童只是托綠雪轉告一番話而已。」

    隨先生:「什麼話,他自己不說,卻要你轉告?」

    綠雪不理會他的語氣,逕自將清風的那番話說了出來:「隨先生不說出自己的身份,不過是行遊人間一散人,自然可見可不見。

    隔絕此山內外的法術,在上仙眼中不過如凡人家門鎖。防君子不防小人。請問隨先生您這種人。若主人不允,會溜門撬鎖嗎?」

    隨先生沒有生氣。反而給逗樂了,笑出了聲:「有意思,說的也有道理。以我的身份,自然不會與你這個小樹精為難。我就不進門了,但是想見他也不難,可以施法喚他來門前相見,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綠雪不緊不慢的說:「喚不得,清風仙童已不在此山中,他出門辦事去了。」

    隨先生:「哦,他能有什麼事出門辦,不是出了名的難惹嗎,怎麼沒見面就被嚇跑了?」

    綠雪:「這就非我所知了,仙童托我轉告的話都已說完,隨先生請回吧。」

    隨先生搖了搖頭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忽然又回身道:「不對呀,這座山是他地嗎?我既是行遊人間一散人,遊山玩水不可以嗎?」

    綠雪:「此山是蕪州梅氏所有,梅家公子已將這座山送給清風仙童為道場。」

    隨先生又在搖頭:「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產還好說,但不好說成是送道場。既然我今天來此見到人的是你,我看這座山不該是他地道場,應該是你的道場才對。」

    綠雪:「綠雪不解隨先生何意?」

    隨先生高深莫測地一笑:「你現在當然不解,日後自然會明白的。

    那清風無端開口與我辯天機,我就在此地開口,留一句人間世的天機。」

    綠雪沒有聽懂他的話,而隨先生已轉身離去,瞬間不見蹤影。這時提溜轉打著旋從竹林間飄出,在綠雪身後道:「真走了呀!他那麼大本事,居然真被一句話說走了!清風不在?太好了,梅公子有事托我正要問明月呢。」

    清風真的不在敬亭山中,至於是不是被隨先生嚇跑的,除了他自己就沒人清楚了。他此刻與梅振衣一樣,也進了蕪州城,幹什麼去了,綠雪也不知道。

    ……梅振衣進了城,梅毅、張果等人早就準備好接應,找個幽靜的地方先安頓好玉真公主,幾人又在一起商量公主該怎樣亮明身份地事情。

    一見到梅毅,梅振衣就吃了一驚,這才十來天地功夫,梅毅的頭髮竟然白了不少,兩鬢就似染上了一層秋霜,以他地修為不至於啊?

    等安頓好公主,梅振衣出門拉住梅毅第一句話就是:「毅叔,你怎麼回事,頭髮怎麼突然白了呢?守城之戰,如此勞心費神嗎?以前打過那麼多仗,也沒見你這樣啊?」

    梅毅搖頭道:「不是因為戰事本身,不知為何,蕪州開戰不久,我整夜都會做種種噩夢,驚心動魄、神魂不安,到昨夜已經是第七天了。」

    張果也在一旁道:「的確如此,這幾日來梅將軍寢食難安,頭髮一天天在變白,都是那些纏魂噩夢的原因,如果不是戰事正緊,我也想勸他去找少爺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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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8: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德充符 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寶鏡誰可偷

    梅毅是一名戰將,平時是梅府的親衛,上陣時是梅孝朗手下的親兵首領,經常帶領最精銳的重騎兵衝鋒,千軍萬馬中不知殺過多少個來回。但梅毅從來沒有做過三件事——

    第一是他從來沒守過城,重騎兵是野戰主力,守城發揮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經歷過多次攻城之戰,從來都是對方守城。這次他自己守蕪州,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假如換作梅孝朗率大軍在此,早就派他出城衝殺去了。

    第二是他從來沒做過主帥,以前打仗都是聽主帥的號令,一直都是個將才而非帥才。但今天情況不同,滿城軍民都指望他一個人,他的是一城主帥,軍政大權都在手中。

    第三是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打過仗,縮在城中只守不攻,他與人動手時從來沒有這個習慣。更不適應的是,這些天都是別人動手廝殺,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軍主帥,不可能親自出手。

    守城之戰還算順利,但梅毅心中卻很不順,做一件與自己平生習慣毫不相符的事情,還不得不認真去做,這種感覺會是什麼樣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來。

    還有感覺更糟糕的,從七天前開始,梅毅每天夜裡怪夢連連。

    他夢見王那相率領著叛軍衝上了城牆,跟隨他守城的兵勇紛紛戰死。倒地之後都用求救地眼神看著他。又夢見蕪州軍民趁他睡著把他綁到敵營獻降,開城迎接叛軍,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還夢見在戰事的最後關頭,自己單槍匹馬衝出城去,前方是殺不完的敵人。

    等等怪夢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閉眼,這些場面就紛沓而來,怎麼樣都擺脫不了。

    假如換一個人不給逼瘋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堅定之人。按現代的話來形容,這人的神經比鋼絲還要堅強,能夠不為所動。但這也夠他受地,因為沒法休息,睜開眼就是守城之戰,閉上眼又是噩夢不斷。一連七天。梅毅的頭髮都漸漸變白了。

    張果問明情由也很為梅毅擔憂,如果不是戰事吃緊無法離開,他真想勸梅毅去找少爺看看,梅振衣是孫思邈的衣缽傳人,也算是一位小神醫。

    聽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地脈門,眉頭緊鎖道:「以毅叔的修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這恐怕不是病。難道是積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習練時出了偏差?」

    「非是修煉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爐,必然消融,這一關必須得過。我已經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則他地麻煩更多。」耳邊有聲音傳來,是仙童清風在說話。

    梅振衣一轉身沒看見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別總這樣說話,一驚一乍的。想嚇誰呀?就不能現身嗎!」以他的修為還無法主動與人用神念交流。但是靈山心法突破「喚鬼神」的境界之後,神識感應到提溜轉那種陰神或者清風這種仙人。在神念中與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對話的。

    清風說了一句讓他很意外的話:「我在躲一個人,不方便現身,你帶著梅毅到翠亭庵來。」

    梅振衣訝道:「清風,以你的修為,還需要躲什麼人?」

    清風的語氣有些不悅:「還不是你招惹出來的,萬家酒店遇見地那位隨先生。」

    梅振衣:「他那麼厲害嗎?連你都要躲?他究竟是什麼人?」

    清風:「我也不清楚他是什麼來路,總之深不可測,又來意不明,我不想與他糾纏。……別廢話了,快帶梅毅到翠亭庵來,我在後院等著,他的病你能治,但需要我護法。……你們三個都不要開口說話,直接來就是了,免得讓人聽見,察覺我躲在這裡。」

    張果與梅毅也聽見了清風的話,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沒有開口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去了翠亭庵。

    城外在打仗,城內的翠亭庵香火反而比平時更旺,很多老百姓都到這裡來燒香祈福,保佑這場仗快點打完,恢復太平日子。現在的翠亭庵熱鬧的就像過節,尤其是後院牆外人更多。

    在梅振衣地建議下,翠亭庵搬到城中之後添加了一個「服務項目」。翠亭庵在城中門朝東,後院的那一面山牆就變成了朝西。尼姑們貼著牆面拉上了很多道細繩,來敬香的老百姓可以將自己的心願寫在一條窄窄的黃綾上,掛上山牆。

    黃綾不貴,兩文錢一條,可以在翠亭庵中「請」,讓「值班」小尼姑替你寫,也可以自己在家中自製寫好,但尺寸和顏色要和翠亭庵準備的黃綾是一樣地。掛黃綾當然不是免費地,但結緣不限,只要給錢就行,哪怕只給一文,尼姑也會把你的黃綾掛上去,時間一個月。

    這主意是怎麼想出來地?梅振衣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是一家道觀主持,曾開發過不少類似的旅遊項目,絕對是當地宗教界的人才,梅振衣只不過把大伯的那些創意變了個花樣。

    在當時的蕪州,這可是個絕佳的主意,哪怕是窮人家,只要花上一文錢,就可以把自己對菩薩的祈求或虔誠的心跡,寫下來掛在牆上給西天的諸菩薩門看。而那些大方又有錢的主,自然不會少給,一次施捨幾錢銀子的也有不少。

    星雲師太自然不會反對梅振衣這個建議,這個「服務項目」一經推出,就受到了蕪州百姓的廣泛歡迎。偌大一面紅漆山牆,拉上繩子總共有八百四十個位置。每個月都掛得滿滿地,有不少人還特意上門交錢,寫好黃綾預約下個月的。

    平日裡香客們在庵中進完香,都會出門繞到翠亭庵後面來,看看這一面山牆外掛的黃綾上寫的都是什麼?這也算蕪州一景了。

    時間已是黃昏。山牆外還很熱鬧,但與這一牆相隔的翠亭庵後院卻很安靜,只有清風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牆根下。見三人進來。清風指了指這面牆道:「梅振衣,牆外那一片黃綾,你出的好主意吧?」

    梅振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確實是我地主意,但我也沒有惡意。」

    清風有些不解:「我並未說你有惡意啊,你何故面露愧色?……不要小看牆外那眾生虔誠的願心,可以阻擋仙人的搜神之法。在此可以避客,讓那位隨先生察覺不到我的所在。」

    這一面山牆竟還有這種作用,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四周問道:「你後面有這座牆,可前面呢?」

    清風瞪了他一眼:「前面有菩薩還有我熊老哥把門,強行以化身神念逼入,不是和菩薩翻臉嗎?」

    梅振衣沒敢樂,小心翼翼的道:「仙童,是你把翠亭庵搬下敬亭山地。當初逼著菩薩搬家,現在有事,又躲到菩薩廟裡來了?」

    張果在一旁替清風解釋道:「如果不是把翠亭庵請入城中,能有這些香火嗎?能有這面心願牆嗎?說起來,仙童並沒有得罪菩薩。」

    梅振衣:「我就是開個玩笑,清風仙童。你說我能治梅毅之病,應該怎麼治啊?」

    清風反問:「你也清楚這不是普通人的病症,就沒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嗎?你師父應該告訴過你。」這一提醒,梅振衣還真想起一件事來,孫思邈對他講的。

    孫思邈當然不可能一生下來就是神醫,他年輕時學習外丹餌藥。曾誤中丹毒幾乎送命。請了當時很多名醫調治都沒治好,最後還是自己治的。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而孫思邈能治自己的丹毒,足見當時醫道修養已經相當不低。

    丹毒治癒之後,身體中的毒素已清,卻導致了另一種病症。孫思邈靜坐時總是恍惚有幻覺,看見世上疫病流行,他怎麼治也治不好那麼多人的病疼,人間污穢腥臭遍佈,簡直無法入目不堪忍受。

    後來,隨著修行境界的突破,這幻覺自然消失了,孫思邈告訴梅振衣這是修行中地一種考驗。

    梅振衣聽這個故事時,曾問師父是怎樣通過考驗的?孫思邈微笑著答道:「治唄,見一個治一個,不厭污穢腥臭,我本就是個醫生。」

    現在聽見清風的反問,又想起了這個故事,當下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施了一禮問道:「請問仙童,如何助我毅叔渡劫?」

    清風:「你有那面鏡子,照照梅毅就行了。」

    梅振衣:「在酒樓上你不是提醒過我,不要照這面鏡子嗎?」

    清風:「不要隨便照,更不要照自己,但那是一件神器,用處大著呢,總揣在懷中不用未免太可惜。」

    梅振衣將鏡子從懷中掏出遞給清風:「鏡子在這裡,怎麼用?」

    清風往後閃了一步,擺手道:「別給我,也別照我,否則那位隨先生就知道我在這裡了。……梅毅,你過來。」

    梅毅上前道:「請問仙童,我該怎麼做?」

    清風一伸手不知在何處抓住一個蒲團來,扔在地上道:「你就在此地定坐吧,收攝心神就如往常一般,當心無雜念之時,睜眼去看虛空。」

    梅毅做事很乾脆,當即就在蒲團上閉目定坐。清風看著他,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對梅振衣道:「行了,以御器之法,將鏡子懸在他的眼前一尺之外。」

    鏡子飛了出去,鏡面懸在梅毅面前,而梅毅此時恰好睜開了眼睛,緊接著,梅振衣面容一變,突然閉上了眼睛。

    梅毅睜眼梅振衣為什麼會閉眼?因為他突然看到了很多東西,這面鏡子果然神奇,梅毅一定是在鏡中看見了自己所做地那些夢。而御器施法之人梅振衣也「看」見了——

    蕪州城上殺聲震天,四處是殘肢斷臂和散落地竹槍與弓弩,叛軍像潮水一般湧上城來,城樓上只剩梅毅一個人,他提劍殺了過去。這一把劍不知砍翻了多少敵人,他也不知身中多少刀槍,終於倒了下去。被馬蹄踐踏……

    這是梅毅的夢境,在夢中不是「死」了一次就完了,而是一個夢接著另一個夢,被射成刺蝟、被亂刃分屍、被五花大綁吊在城樓之上……等等等等。幸虧梅振衣定心不亂,否則御器之法就破了,這面鏡子他也拿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梅振衣也有些受不了,以神念大喊一聲:「毅叔,既然這是夢,你的一身神功呢?」

    這一聲喊,夢中的場景立刻開始變換了,梅毅滿身血污地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手中劍氣如虹,迎著來敵殺了過去,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當者立斃!梅毅提著劍繞城牆殺了一圈。又跳下城牆,將叛軍殺了個乾乾淨淨,最後衝進空蕩蕩的敵軍大營,一劍砍翻了中軍旗。

    夢境到此還沒完,這個夢結束另一個夢又開始了,場景變了。不再是蕪州城,也不知是哪一處戰場,滿山遍野全是敵人。梅毅提劍廝殺,血光四濺橫屍遍野。梅毅殺了多少人?不知道!他似乎變成了天下無敵地狂暴戰神,來多少殺多少。

    接下來地夢境分不清是開始還是結束,雖然梅毅無敵。可是敵人也無窮無盡。殺多少來多少,仍是滿山遍野。漸漸的。梅振衣又受不了了,這次是真地挺不住了,因為他累了。

    梅振衣一直在施法御器,同時還要保持定心不亂,神識延伸到梅毅的夢境中隨他一起殺戮,看似閉眼站在那裡不動,可是法力運用了到極限,此時已經到了神氣衰竭耗盡的邊緣。可是梅毅不停手,他也停不下來,這是修行人施法時最忌諱的事情,他會被累死地!

    清風不是說會在一旁護法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梅振衣運足神念又大喝一聲:「毅叔,你入魔了!趕快回來,你不是在守蕪州嗎?城沒有失守,仗也沒打完!」

    隨著這一聲喝,夢境又變了,變成了黃昏中的蕪州城,一桿大旗在城樓上飄揚,城外遠處的開闊地上是叛軍大營,天空中還飄蕩著篝火升起的濃煙,這就是現實中從蕪州西門上望出去的場景。

    就在這一瞬間,梅振衣已到極限,趕緊一收法術,連鏡子都無力收回,懸在梅毅身前凌空墜落,卻沒有落地直接回到他的懷中。他雙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差點沒暈過去。

    張果驚呼一聲:「少爺,你怎麼了?」

    「不必扶他,就讓他坐一會吧。」卻是鍾離權的聲音。

    梅振衣再睜眼看時,只見鍾離權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翠亭庵的後院,就站在身邊,而自己全身已經被汗透了,氣都快喘不上來,就像一條被人扔上岸的魚。

    梅毅已經站起身來,聽見鍾離權地話,也沒有伸手去扶,單膝跪在面前道:「多謝少爺在幻境開口點醒!你沒事吧?」

    梅振衣連說話搖頭的力氣都沒有,鍾離權在一旁替他答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施法過度而已。梅毅將軍,你的定力非常好,甚至比我徒兒梅振衣更好,他是盡了全力了。」

    清風在一旁搖頭道:「還差一點火候,但既然我已插手,一定會將這段因果盡然了結的。張果,你先送梅毅回去休息吧,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安神了。放心,不會再做噩夢了。」

    張果扶著起梅毅去了,鍾離權揚起芭蕉扇沖梅振衣扇了扇,沒有風,卻有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身體不再那麼酸軟,元神真氣雖未恢復,但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梅振衣坐直身體道:「剛才是怎麼回事?我的神識捲入到梅毅的心念中,差一點無法收回,連法術都收不了,好懸沒累死!」

    鍾離權嘲笑道:「以前人們總誇你地性情與資質好,現在也知道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了?你的定力不如梅毅,神識捲入他的幻境,他不清醒過來,你就很難掙脫,你的心性還得繼續洗煉啊。」

    清風卻反駁道:「不能那麼比較,梅毅此人的心念之堅,已是人間極致,梅振衣地定力已經非常好了,那種情況下還能開口喝棒,很不簡單。」他說地也是實情,梅毅是什麼人?那是刀劈到面前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完成自己職責的人。

    鍾離權:「我在教訓徒弟呢,你幹嘛誇他?」

    清風:「我說地是實話,那隨先生的化身神念也必定捲入其中,感覺也不會太好。……梅振衣,現在知道那面鏡子不可亂照了吧?」

    梅振衣:「二位,我有些不太理解,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鍾離權一聳肩:「我們也不知道啊。」

    清風又加了一句:「除了你和梅毅,還有那位隨先生,世上沒有其他人知道剛才鏡中發生了什麼。」

    梅振衣不解的問:「既然你們不知道,怎麼說梅毅不會再做噩夢了,還誇我能開口棒喝?鍾離權笑了:「你自己說的呀,剛才你在幻境中大喊,本人站在此處也同樣喊出了聲,我們都聽見了,後來聽梅毅謝你的那句話,自然就知道了。」

    清風又問了一句:「你收回法術時所見最後一個場景,究竟是什麼?是回到此地院中定座嗎?」

    梅振衣搖頭:「是回到了蕪州,卻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城上遠望叛軍大營,所見應是實情不再虛幻。……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梅毅為什麼會做那些夢,是不是清風仙童你搞的鬼?」

    聽見這句話,清風與鍾離權有些詫異的對望一眼,似乎有話想說又沒開口。鍾離權一揮扇子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對仙童說話呢?這些話不是你現在該問的,等修為境界到了,自然會瞭解。我看你也累壞了,快回去休息吧。」

    梅振衣答應一聲起身離去,腳下還有點發飄,沒等他走到院門口,迎面急沖沖進來一位黑大漢,差點沒把他給撞倒。還好那人收步很快,一把扶住他道:「梅家公子,你怎麼搞成這樣?瞅你這狀況,需要靜養,至少一個月之內運用不了神通法力了。」

    清風在身後喊道:「熊老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來人正是熊居士,他一咧大嘴道:「慈悲淨地,忽有殺氣,我以為出什麼大事了,當然要來看一眼,原來是老弟在這裡,剛才是怎麼回事?」

    清風一指鍾離權:「老哥,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東華上仙鍾離權,我在崑崙仙境中的舊識,他是梅振衣的師父,剛才是我們在幫梅振衣演示法術。……鍾離先生,這位是普陀道場巡山護法熊居士,也是我的結義兄弟。」

    鍾離權與熊居士互相見禮,各道久仰。熊居士抱拳道:「既然此地無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聊。不好意思,普陀道場還有客人,聽說仙界出了點事。」

    清風追問道:「仙界能出什麼事?」

    熊居士一撓後腦勺:「有人把凌霄寶殿中的照妖鏡偷走了,這人好大的本事也好大的膽子!」

    驚聞此言,鍾離權與清風同時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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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德充符 096回、旗上芳號非名將,玉人登城退千軍

    這聲噴嚏把熊居士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問:「老弟,你怎麼了?難道來到人間日子一久,你還真像個凡人了,東華先生又是怎麼回事?」

    東華先生打了個哈哈道:「吃驚而已,我們也沒想到,還有人能到凌霄寶殿偷那種東西?……梅振衣,叫你走怎麼還不走?眾位仙家在談天上的事,你聽什麼?」

    師父的語氣不對呀,他向來是不反對梅振衣湊熱鬧結仙緣的,怎麼突然讓徒弟走?梅振衣是個機靈人,當時就覺得懷中那面鏡子有些燙人了,趕緊唱了個諾轉身就走,一溜煙離開了翠亭庵。

    清風又問了一句:「天庭裡丟東西,與你們普陀道場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要派人去那裡呢,總不會懷疑是菩薩偷的吧?」

    熊居士的表情有些古怪:「老弟,你說在諸天之上,誰能幹出這種事情來,還有這麼大本事,並且對凌霄寶殿那麼熟悉,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照妖鏡?」

    清風哦了一聲:「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懷疑那只毛猴?」

    熊居士一搖大腦袋:「可不是我懷疑,掌管照妖鏡的李天王懷疑就是心猿悟空干的。」

    清風微微一皺眉:「以那毛猴的脾氣,假如真是他偷的也就罷了,萬一不是他,豈不是又要鬧事了?」

    熊居士:「誰說不是呢,所以李天王沒有直接去找心猿悟空問,而是來找菩薩,希望菩薩去問心猿悟空,是不是他幹的?就是怕如果不是。會把事情鬧大。……李天王的使者來了,但菩薩不在家,我覺得他們是多此一舉,也太縱容那毛猴了,所以先晾著李天王的使者呢,但也不好讓他們總是乾等著,還得回去陪客。」

    鍾離權一揮手:「那你還不快回去,別陪我等在此地閒聊了。」

    熊居士說了聲抱歉,轉身走出院門不見,鍾離權與清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沒有開口說話,只用眼神在交流。這是一種很奇異地方式,不是發出神念。而是以神識相印,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誰也不可能知道彼此在說什麼。兩人同時「說」了一句:「隨先生!」

    清風:「真沒想到那面鏡子是這種來歷。」

    鍾離權:「你就那麼肯定它就是照妖鏡嗎,你見過嗎?」

    清風:「沒見過,但此時恰好出現人間,又是那般神妙,還會是別的東西嗎?我想你心中也清楚它是什麼,那位隨先生可了不得呀。」

    鍾離權:「鏡子在我徒兒手中。有點像栽贓啊!從天庭偷的東西。

    就是為了在人間送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清風:「這倒不用擔心,說鏡子是梅振衣偷的。誰能相信?況且上面還有化身靈引,只要看見鏡子,誰都明白事情應與那那下靈引之人有關。」

    鍾離權:「麻煩就在這裡。假如有人發覺鏡子在梅振衣的手中,他能說得清楚嗎?如果說實話,就是在酒樓上請人喝了一頓酒,陌生人就送他這面神鏡,誰能相信?……就算他是大成真人,不說假話,也可能不把全部的實話說出來的,何況他還不是?」

    清風:「假如那樣,把照妖鏡交出去就是了,本就不該貪得,那是個燙手的東西。」

    鍾離權:「事情哪有那麼簡單?關鍵不在於交東西,而是交人,梅振衣能交得出隨先生嗎?」

    清風:「那又怎樣?交不出來就是交不出來,有人找上門認出那是照妖鏡,就把鏡子還了,難道還要還人嗎?還指望一個人間修行弟子,看破一個能在凌霄寶殿偷東西的高人形藏嗎?照我說,那隨先生也沒說這是照妖鏡,梅振衣也不知道,管那麼多幹什麼?」

    鍾離權:「我那徒兒機靈地很,聽見熊居士的話,哪會猜不到鏡子地來歷?」

    清風:「他要是真聰明的話,就算猜到了,也不會點破。」

    鍾離權:「這一點我倒不擔心,他地確是真聰明,但你想一想,他若知道自己懷中的是天庭寶物照妖鏡,心中能放下嗎?」

    清風:「是啊,我們都讓他不要照,可那仙家異寶偏偏就在他懷裡,甩都甩不掉,恐怕心魔已成。……那隨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什麼用意,偏偏和這孩子過不去呢?」

    鍾離權:「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還有另一件事,隨先生留下鏡子的時候,我們也在場啊,恐怕脫不了關係。」

    清風:「你在場,我又不在場。」

    鍾離權:「你真的不在場嗎?不在場,又何必躲到這裡?假如真有人追查到此地,你可以說根本就沒見過隨先生,對不對?」

    清風:「我只想躲開是非,在人間找一處清靜道場,不想糾纏那些無聊的事。」

    鍾離權:「你能躲得開嗎?怎麼偏偏到了蕪州!」

    清風不再密談,開口說話了:「不談這些了,等事情真到了眼前,躲也沒用時再說。還是談談剛才的事吧,梅毅出定前所見並非此地實景,魔境已破,可那妄境還差點火候啊。……仔細想一想,梅振衣那第二句開口棒喝有點問題,他說地是『城沒有失守,仗也沒打完!』。」

    鍾離權:「這能怪他嗎?他自己尚不是大成真人,還能指點別人破妄嗎?」

    清風:「梅毅是個馬上將軍,看來只能在戰場上堪破妄境了。」

    鍾離權:「自古以來,在實景中破妄地,不能說沒有,但也很少見啊。你的手段用地太深了,魔境、妄心、真空要一起堪破,太難了吧?」

    清風:「梅毅有那個資質,也有那個修為,就是積習已深,要想引入仙家之道,需要費一番大氣力才行。」

    鍾離權有些不解:「清風。你為這個人,用的心血太多了吧,他應該不是你的弟子。」

    清風抬頭看天,淡淡歎了一口氣:「明月毫無心機,在崑崙仙境中幫過無數地人,可是等她惹了大麻煩,並無一人相助。這一千多年來,無論天上地下,沒有人在無心之中主動幫過我們解決麻煩,他是第一個。

    雖然他可能認為事情很小。並無所求,但對我來說。這種機緣是一定要相還地。」

    鍾離權:「原來如此,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說來慚愧,當年我也去求過明月。」

    清風搖頭:「你求的是鎮元子,藥是明月給你的,你也給我酒喝了,不欠。……不說梅毅了,倒是你那徒弟,悟性機緣實在太好。我看。不如把破妄之道對他挑明了吧。」

    鍾離權有些為難的說:「今日凌晨聽了你的話,我已答應你的要求。找機會讓你將天刑雷劫向他點明,難道還不夠嗎,現在你又要我挑明破妄之道。何必如此為難這孩子呢?」

    清風:「他不是普通修行弟子,絕對不是!」

    鍾離權:「我可不管那麼多,他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清風點點頭:「那好吧,你的徒弟你說了算,想想也確實太為難他了,有那面鏡子就夠他受的了,破妄之道也不用再挑明了。」

    ……梅振衣不清楚兩位神仙在背後這麼「算計」他,離開翠亭庵之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主要是因為懷中這面鏡子。聽見了熊居士的話,再看鍾離權的反應,他也能猜到隨先生給他地這面神鏡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就是天庭失落的照妖鏡。

    哇塞,照妖鏡啊!在無數神話傳說與仙俠故事中出現地照妖鏡,竟然揣在了自己的懷中,這對於一個穿越者來說,是怎樣地誘惑與震撼?

    可惜這是一件贓物,是那位不知來歷的隨先生莫名其妙送給自己的。

    這樣一件震驚天下的神器,無時無刻都隨身帶著,卻偏偏又「不能用」。,梅振衣可以做到不去亂動它,但這東西就在懷裡,很難不去惦記,按清風的話來說就是四個字——心魔已成。

    梅振衣此時只意識到這件贓物可能會帶來麻煩,並沒意識到這件神器在自己懷中,可能給將來的修行帶來什麼影響。他也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自覺地裝作並未察覺,當務之急還是要做好自己眼前地事,至於鏡子嘛,再慢慢與師父商量如何處置吧。

    ……玉真公主寫了一封信,要梅振衣派使者連夜送給王那相,這還是戰事打響以來城中第一次派出使者。王那相很意外,還以為是城裡派人來談條件的降書,結果打開一看,卻是一封勸降書。

    信中地大意是說:李敬業矯詔起兵,名為匡復實為叛黨。軍中找人冒充故太子李賢,身為李賢之女,不能眼見父親死後被人玷污清名。希望王將軍識破叛軍之偽詐,棄暗投明放下刀槍,否則將是取死之道。屬名竟然是大唐玉真公主!

    王那相收到這封信也是驚疑不定,他隱約知道叛軍中的那位太子李賢是冒牌貨,但也沒人能證明他不是真的呀?現在倒好,玉真公主突然冒了出來,竟就在蕪州城中,這可是個大麻煩。

    王那相左思右想,把這封信悄悄地貼身收藏好,沒有對任何人透露。仗打到這個份上不能再拖延了,他早已準備明日進行最後一次攻城決戰,假如蕪州還攻不下來,就率軍撤回潤州,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一切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這樣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自然不可能就此退走敵兵,但也在敵方主帥心中留下一顆驚疑不定的種子,讓王那相心懷猶豫。

    第二天清晨,王那相下令拔營整軍。一聽說拔營的命令,手下眾軍士就知道今天是最後一戰了,如果攻不下蕪州此地也不可再久留。修整了這些天,疲倦不堪的士兵們也重新恢復了戰力,這段時間叛軍共打造了十八架大型攻城棧橋,像一座座會行走的高樓,列於戰陣最前方。這種攻城棧橋未靠上城牆時可以當俯射的箭樓,推到城牆下就是登城的階梯。

    打了這麼多天仗,從未見過城中兵馬開城出擊,王那相也知道蕪州的守兵並無野戰交鋒之力。所以也不擔憂會遇突襲。列好陣勢之後,王那相打馬來到陣前朝城上喝道:「蕪州地守軍聽好了,我匡復大軍不忍屠戮大唐子民,故此一直沒有使出雷霆手段,今日你們再不開城投降,可休要怪我踏平此城了!」

    城樓上有一人朗聲喝道:「城下的叛軍看好了,蕪州打的是何人旗號?還不放下刀槍下馬跪拜!」

    再看城樓上那桿大旗,此時字號變了,不再是「大唐南魯公——梅」,旌帶上的小字是「大唐玉真公主」。

    旗旛正中是一個碩大的「李」字。

    大旗下正中位置站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身形有些柔弱。披著一件玄色大氅,面對千軍萬馬。秀美的臉龐上神情也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威嚴。她的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名盔甲鮮明的武士,按劍而立威風凜凜,正是梅毅與梅振衣。

    三人地身後是一排手持刀盾的衛士,個個身材魁梧殺氣騰騰。再看蕪州城上,竹槍林立,守城兵勇嚴陣以待,大白天還打起了不少火把。

    青煙在城上漂浮。城下叛軍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心頭疑惑,軍陣中不可私語。但紛紛以眼神相互示意。

    場面確實有點怪異,「匡復大軍」打地是李賢的旗號,而城上守軍打出了玉真公主地旗號。指出叛軍的旗號是假的,這仗該怎麼打?李敬業等叛軍高層知道軍中那位李賢太子是假的,可作戰的普通士兵不知道啊,一旦在陣前被戳穿,士氣必定大損。

    王那相見此情景,厲喝一聲道:「城上女子,好大的膽子,竟然冒充玉真公主!」

    梅毅冷笑一聲也也喝道:「王那相,我只是亮出公主旗號,還並未說出公主身份,你怎麼已知道公主在此?想必你早就認識公主,還不下馬受降!……不錯,我身邊就是大唐玉真公主,我們又沒造反,哪敢矯稱公主身份,只有爾等亂臣賊子,才會冒大不韙矯詔作亂!」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明白人一聽就懂——李敬業已經造反了,可以隨便亂說,找個人冒充李賢無所謂。但是蕪城守軍哪有這個膽子找人公然冒充大唐公主?這可是殺頭地罪啊!城上地玉真公主應該是真的。

    為什麼城上一直是梅毅在喊話,而玉真公主沒出聲?古時沒有高音大喇叭,玉真公主就算說話,對面軍中也聽不清,兩軍陣前專門有中氣十足大嗓門負責喊話。梅毅與王那相都是武將,喝聲夠洪亮,不要別人代勞都是自己開口。

    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不想動搖軍心地話,就應該趕緊下令攻城。

    說來也巧,王那相正準備下令擂鼓,軍陣後西北方向有一騎飛奔而來,繞過大陣來到王那相近前,下馬不知稟報了何事。隨後只見王那相一揮手,號令層層傳了下去,叛軍大陣開拔,卻沒有攻城,而是轉向西北,竟然就這麼——走了!

    城上的梅振衣與梅毅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他倆都不是傻子,知道王那相不可能因為城上的旗號以及那兩句喊話就退了兵,今天面對地將是一場艱苦的大戰。不料王那相真的退兵了,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呢?

    他們兩個不傻,可城上有好幾千人呢,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多了就不缺腦子不好使的。有不少人見城上打出了玉真公主的旗號,梅毅將軍在公主身邊大義凜然的呵斥敵軍,然後叛軍就撤走了,居然真的以為是公主的「天威」退敵,大聲喝起彩來,歡呼玉真公主名號。

    有一個人歡呼就有第二個,在這種氣氛下情緒很容易傳染,漸漸呼聲一片,響徹滿城!

    玉真公主鼓足勇氣站在城上本有些緊張,梅振衣緊挨在身邊才讓她安下心來,她眼睜睜的看見叛軍退走也覺得不可思議,接著就聽見了滿城歡呼,感覺就像做夢一般。她側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梅振衣,臉頰上有兩抹嫣紅,那表情彷彿在問——難道,真的是我退敵嗎?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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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2:39:14 |只看該作者
097回、斬軍旗將軍破妄,復神功歷盡真空

    梅振衣笑了:「公主,您聽見這滿城歡呼了嗎?無論如何,敵軍已經退去,而您的心願也達成。……城上風寒,還是先回驛館休息吧,我送你!」

    梅振衣攙扶著玉真公主下城,蕪州刺史蔣華攜夫人一同迎了上來,讓內眷簇擁著公主,前面有三班衙役開道,前呼後擁送公主回迎賓驛。這位刺史大人打仗時不敢登城躲在府中,此時表現的倒很積極,但他也不算個昏官,明白自己不懂軍事,把蕪州大權暫時都交給了梅毅。

    蕪州百姓聽見城上歡呼已知道玉真公主登城,城外叛軍退去的消息,紛紛走出家門夾道歡迎公主。有衙役護送百姓不得靠近,但百姓仍圍在路旁歡呼,有不少人還跪了下來。玉真公主哪經歷過這些,激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走路就像踩在雲端上,攙著她的梅振衣身上那冰冷的鎧甲,彷彿也變得無比溫暖。

    梅振衣剛剛送公主下城,負責城中巡視的梅六發箭步如飛跑上了西門樓,遞給梅毅一束帛書,稟報道:「東門外,有人悄然潛水渡過句水河,將這封信射入城中,上面寫著守城主將親啟。我不敢耽誤,立刻就送來了。」

    梅毅打開一看,驚訝的發現是浩州刺史程玄鵠的親筆信。蕪州開戰之前,梅毅就曾派人向浩州求援,程玄鵠沒有不救的道理,但他也沒有權力跨州出兵。朝廷發給各州府的命令是各自固守,剿敵之事由李孝逸、黑齒常之兩路大軍負責。

    程玄鵠先向先路軍主帥李孝逸請命,希望能增援蕪州,李孝逸卻命他固守浩州,防止叛軍沿長江西進逃入川蜀。程玄鵠無奈只得等待,等到李孝逸率軍去了高郵與徐敬業主力決戰,黑齒常之的後路軍也逼近江南,程玄鵠又派人向黑齒常之請命。

    黑齒常之早得了梅孝朗的吩咐,接信之後。立刻命程玄鵠率彭澤水師援助蕪州,並要他小心行軍,入城增援即可,不要在城外野戰糾纏。程玄鵠接到命令,立刻率三千水師乘坐大小近百艘戰船,沿長江而下來增援蕪州。同時派得力的手下騎快馬繞過叛軍防線。沿長江北岸先行,再悄悄渡江來到蕪州城下,將這封信射了進來。

    看見這封信,梅毅就明白王那相為什麼要退兵了,一定是有偵騎發現了彭澤水師沿江而下。推測一下程玄鵠行軍的路線,想進蕪州的話,先從長江順水東進,到蕪州以北再沿青漪江逆流南下。句水河裡行不得水師大軍,要在到達句水河與青漪江交匯處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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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樓
發表於 2009-2-23 22:53 | 只看該作者 098回、一世盡死不瞑目,談天劫仙道無偏


   


    這戰報寫的有水平啊!看上去似乎和事實有出入,但仔細推究,又都是「實情」,每一句話都有根據,而且為沾邊帶角有關的人都記上了一筆軍功。看來黑齒常之將軍的幕僚中,一定不乏刀筆高手。

    蕪州之戰結束了,真正的平叛大戰在江淮之間正進入**。李孝逸初到高郵時,作戰確實有些猶豫,加之不熟悉江淮一帶的氣候與地形,先鋒雷仁智初戰失利。李孝逸一度按兵不動,等待後路大軍到來。

    手下幕僚對他說:「朝廷如此用兵,分明對將軍有疑心,假如真要黑齒常之取代你平叛,將軍無辭可免罪。」

    李孝逸這才如夢方醒,下令集中兵力先攻擊叛軍側翼的都梁山、淮陰,大獲全勝,掃除叛軍外圍勢力,然後揮師進駐下溪河與徐敬業的主力作戰。徐敬業也是會用兵之人,李孝逸渡河第一仗大敗,折損一員偏將與數千人馬。這時不拚命不行了,李孝逸憑借優勢兵力強行越河再戰,火燒徐敬業大營,終於獲勝。

    徐敬業倉促逃亡江都,李孝逸隨後掩軍殺來,料想此城不可再守,又逃往潤州。在潤州見到兵敗而回的王那相,獲悉沿江西上以及向蕪州方向的逃亡路線已經被截斷,徐敬業慌忙之間乘大船沿江東下,打算由長江口入海北上,投奔高麗一帶。

    可惜他沒走成,船到海陵界,西風突然轉東,無法前行。隨行的王那相見徐敬業已是窮途末路,不想給他陪葬,也起了異心,悄悄對手下兵士道:「若隨敬業,爾等必死無疑。我有玉真公主密詔,言明敬業偽詐。命我戴罪立功棄暗投明。此刻正是動手時機,不失為絕處逢生之計!」

    王那相哄動兵士趁夜動手,一舉殺了徐敬業以及二十多名叛軍主要頭目。薛璋最為機警鬼祟,見機不妙也想趁夜逃去,不料一出船倉正好碰見王那相領兵動手,身中數刀落水。掙扎著游到岸邊倉惶逃走。

    除去駱賓王早在江都撤退時就不知所蹤,叛軍主要頭目只走脫了一個薛璋,其餘全部被王那相當場梟首。天明之後王那相將徐敬業等人的首級送到李孝逸軍中獻降,王那相的話說的很漂亮----當初也是受了徐敬業的蠱惑蒙騙,後經玉真公主點醒才知自己錯了,之所以當時不降,是想忍辱負重等待時機,親手殺了徐敬業立功。今日終於得償大願。

    李孝逸見王那相真的拿出了玉真公主的密信,而且徐敬業人頭在此,也不好說別的,他給朝廷地戰報就是這麼寫的,倒也與蕪州的軍報相互呼應。這場仗打的有意思,立頭功的當然是李孝逸,而斬殺賊首的功勞。排第一位地竟然是玉真公主,其次是叛將王那相。

    暫且不提軍功之事,只說一個人,那就是中刀落水,掙扎逃上岸的薛璋。

    薛璋胸前背後都中了一刀,尤其是背後那一刀,幾乎深的見到了骨頭,落水之後鮮血把一片江水都染紅了。他嗆了幾口水,神智還很清醒,掙扎著游到了岸邊。藉著夜色的掩護衝進了樹林中。背後有箭射來,黑暗中不辨方向,颼颼的飛過,他小腿肚子上又中了一箭。

    薛璋咬著牙,忍著劇痛把箭拔了下來,撕碎濕漉漉的外衣胡亂給自己包紮好傷口,胸前的血已經止住了,背後的血滲透繃帶還在緩緩地向外浸。他渾身發冷,感覺有些暈眩,拄著一根樹枝逃離了長江岸邊。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不想在這荒郊野外倒地不起,被野狗撕咬的七零八落。他現在想找戶人家求救,幫他包紮好傷口敷上藥,再喝一碗熱湯。這條命就有救了。他懷中揣著不少金葉子。可以重金答謝,就說自己是遇到潰敗叛軍的行路商人。一定可以矇混過去的。

    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哪裡有人家呢?他只能一瘸一拐,蹣跚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色微亮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道不高地小山梁,山梁背後有一縷炊煙升起。有人家!薛璋的眼中升起一股狂熱的希望光芒,拄著樹枝跌跌撞撞向炊煙升起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速度卻慢了下來,他實在太累了,受傷的那條腿幾乎無法著地,眼皮越來越沉,眼前一陣陣發黑。

    這道矮矮的小山梁,就像一條無法逾越的大山脈,薛璋停下腳步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咳嗽幾聲,艱難的一抬頭,突然看見---前面有人!

    晨光中有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山樑上,中間還有一塊頂部平坦的大石頭,他們竟然在下棋。薛璋看見這兩個人,立刻就喊出了聲:「救命,快救救我!」呼救地聲音沙啞艱澀而且異常虛弱,連他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緊接著薛璋認出了那兩人。

    一大早誰會在這裡下棋?這兩人正是仙童清風與梅振衣。今日天還沒亮時,清風突然出現在梅振衣面前,對他道:「隨我走吧,你不是要眼見薛璋死在面前嗎?時辰到了!」

    梅振衣問:「到什麼地方去?」

    清風:「八百里外,荒野之中,恐怕還要待一陣子,他死的很慢。」

    梅振衣:「那我們帶一盤棋去下吧,你會下棋嗎?不會我教你。」

    清風:「手談嗎?我會。」

    於是他們就帶著一盤棋來到這個地方,等著看薛璋是怎麼死的?薛璋看見他倆的時候,立刻喊救命,而這兩人彷彿沒有聽見,仍然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

    薛璋看見他們,一下子就想起了往事。梅振衣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而他對面的那位童子更了不得,是一位仙家高人,他們一定能救他的命。梅振衣曾經答應過還他三條命,而在場的那位仙童也點頭了,無論如何,他們能救他地命也應該救他的命!

    可他的聲音太微弱了,山樑上的人好像聽不見!薛璋想大聲呼喊。一張嘴卻是一陣劇烈地咳嗽,他地胸肺就像殘破地風箱快要碎裂一般,隨著咳嗽吐出很多帶著泡沫的鮮血來。他想快步向前,腳一軟卻撲倒在地,樹枝脫手滾出很遠。

    這次他發出地動靜很大,山樑上的人只要不是聾子就應該能聽見。可惜那兩人仍在下棋,連頭也沒抬一下。強烈地求生**支撐著薛璋,他手指抓地爬了過去,一邊爬一邊喊:「救命,救命,你們欠我三條命---

    梅振衣就是在這裡等薛璋的,眼角的餘光早就看見他來了,但是仙童清風面色不變。一直在落子下棋,他也當作沒看見陪著清風下棋。

    不知是怎樣一股力量一直支撐著薛璋爬上了山梁,他胸前的繃帶因為與地面的摩擦早已脫落,背後草草包紮的傷口再度掙裂流出汩汩的鮮血,全身還發出一股腥臭的氣味。樹叢中有蒼蠅聞到了這股氣味,紛紛飛落到他地身上,在他的身後。留下一條污血拖曳的痕跡。

    薛璋已經爬到了兩人眼前,就在擺棋盤的那塊大石下面,再說看不見那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下棋的兩個人偏偏就是對他視而不見。梅振衣看見這一幕也心下惻然,他已知道薛璋會死在此地,死就死唄,但沒想到他會死的如此骯髒、如此污穢、如此下賤。

    薛璋艱難地仰起上身,鼓足生命中最後一點力量,抬起了手,指向上方道:「欠我三條命。怎可言而無信!」

    這一隻骯髒的、血肉模糊的手幾乎快夠到棋盤了,就在這一刻,薛璋的動作僵住了一剎那,然後軟軟的倒了下去。他死了,腦袋側著枕地,眼睛睜的大大的,仍死死的盯著梅振衣---薛璋死不瞑目!

    清風終於開口說話了,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這種人,只記得別人欠他什麼,卻從來不知自己欠下什麼。」

    梅振衣此時想起了鍾離權曾叮囑的話。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問道:「請問清風仙童,何為天刑雷劫?」

    清風抬頭看了他一眼:「是你師父要你在此時問我的嗎?你真地要問嗎?」

    梅振衣:「是的,我也是真的想問。」

    清風一指躺在地上薛璋:「眼前就是天刑雷劫。」

    「什麼?這不是刀兵之禍嗎,是他自作孽。也算天刑雷劫?那麼這飛昇之劫未免太簡單了!」梅振衣很詫異的反問。

    清風搖了搖頭:「你錯了。這種人有什麼仙人飛昇的劫數好談?我是說眼前所見,便在你的天刑雷劫之中。假如你將來真有飛昇的仙緣。」

    梅振衣:「我的天刑雷劫?不解何意,請仙童指教!」

    清風:「此人身受的刀槍,與你無關,但他那滿腔的怨念深入神髓,可都是衝著你地,你應該感受到了。」說話的同時伴隨著一道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神識,解釋了天刑雷劫是怎麼回事。

    傳說中神乎其神的天刑礪雷,修行人飛昇成仙時面臨的最終天劫,竟然如此簡單。它包含兩種力量,一種是針對形體地,另一種是針對元神地。

    所謂針對形體的力量,就是修行人這一生對世上有靈眾生造成地所有傷害,那一刻全部凝聚在一起還加己身。打個比方,這一輩子你砍過人多少刀,在天刑雷劫中,就要承受這麼多刀一起砍過來的力量,不論你是在戰場上殺敵,還是做強盜殺人。

    所謂針對元神的力量,就是修行人這一世所承受的所有心念,包括所有人對他產生的怨恨、感激、愛戀、恐懼、敬畏等等等等,都會在那一刻全部集中出現,形成一股精神力量逼入元神中。一種心念也許很微弱,動搖不了高人定力,但這麼多心念集中在一起,那是一股相當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形成一種傷害或是一種極大的干擾。

    這兩種力量是同時出現的,它們到底有多強大,與飛昇之人這一世的經歷有關,每個人面對的天刑雷劫,情況可能是不一樣的。

    梅振衣愣了半天,下意識的開口道:「這不公平!」

    「哦,怎麼不公平了?」清風反問。

    梅振衣:「比如梅毅。他這一生經歷過千軍萬馬,既曾斬妖除魔也曾殺人無數,難道將來面臨天刑雷劫時,這些攻擊之力全部會加在他自己的身上嗎?」

    清風淡然點頭:「是地,如果他能有這一天的話。不僅如此,倒在他面前的對手。所有的恐懼、驚怖、怨恨之念,也會一起出現在天刑雷劫中侵擾元神。」

    梅振衣有些激動的大聲道:「所以說這不公平,梅毅是百戰將軍,他一生沒有殺過一個無辜的人,將軍陣上殺敵,有功無錯!」

    清風仍然在點頭:「你說地對,梅毅是個好人,我知道。連我都願意幫他。但這些與天刑雷劫無關。」梅振衣:「照這麼說,難道將軍不可殺敵了?」

    清風一皺眉,很奇怪的反問:「將軍為何不殺敵,你在胡扯什麼?」

    梅振衣:「怎麼能說我胡扯,不是在談天刑雷劫嗎?」

    清風:「修行修行,就是修於行止,身為將軍尚不殺敵。還談什麼修行?連修行都談不上,還談什麼飛昇?」

    「但是……」梅振衣欲言又止。

    清風接著道:「天刑雷劫只是了斷這一世的因果,你能了斷就了斷。照你的說法,眾生生死輪迴,飛昇者卻可超脫其外,這不也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平嗎?……飛昇自有天劫,所謂天地不仁、天道無私亦無親,你到了境界自會明白的。……天刑雷劫與你說的公不公平沒有關係,就看你怎麼去解悟。」

    梅振衣默然半響,在苦苦思索著什麼。清風看了他一眼又問道:「你現在是否明白,為什麼師父不會告訴弟子何為天刑雷劫了?」

    梅振衣還在思索,愣愣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清風:「世間心性洗煉,凡事不為成仙而做,也不為成仙而不做。仙道哪有那麼簡單,不是你想著成仙而去修行道法就能成仙。做為修行人,遇到當為之事,難道還能不去做嗎?」

    梅振衣表情有些發怔,脫口道:「當然不能,照你剛才所說。修行就是修於行止,當為則為,否則還談什麼修行?」

    清風:「說地不錯,假如不是如此,連大成真人之境都堪不破。還談什麼飛昇成仙?」

    梅振衣長出一口氣:「我明白了。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啊,點破天刑雷劫之後。確實很難再修行。」

    清風仍是淡淡的表情,點了點頭道:「你的悟性不錯,就是在給你找麻煩!假如有人知道了這些,往往遇事不知所措。比如那梅毅,他在兩軍陣前到底是殺敵還是不殺敵?如果不殺敵,就將被敵所殺或於心有愧或戰敗獲罪,但如果殺敵,將來飛昇之時那一劍等於砍向自己。」

    梅振衣搖頭道:「戰場上生死之間,哪能有這種猶豫?普通人沒這些煩惱,也不會想到自己要成仙時會如何。」

    清風卻不放過他,仍然追問道:「修行人呢,有仙緣的修行人呢,如果知道了這一切,該怎麼辦?」

    梅振衣想了想:「無論想不想成仙,也一樣得殺敵,將軍陣上不殺敵就不是將軍,若做為修行人,他也不可能再有精進了,還談什麼飛昇?」

    清風:「這就對了,你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你有悟性。但僅有悟性是不夠的,有時悟性太好反而是麻煩。」

    梅振衣垂下頭道:「是啊,點破天刑雷劫,不知會對我今後的所作所為有怎樣的影響,只要我知道這件事,心中恐怕總有掛礙。所以修行人飛昇之前是不應該知道這些地,都有哪些仙人曾有這種遭遇呢?」

    清風:「沒有,我沒聽說過,未成仙之前了悟天刑雷劫的,你是第一個,當然了,前提條件是你將來能夠飛昇成仙,談這些才有意義。」

    梅振衣:「為什麼要向我點明呢,我覺得這是你和我師父串通好的。」

    清風:「因為我覺得你很特別,據我來到蕪州前後親眼所見,你絕不是普通的修行弟子,所以才向你點明,讓你在飛昇之前就經歷修行中最大的考驗。」

    他剛說到這裡,遠處突然傳來人聲,山梁下的小樹林中鑽出幾名拿刀的士兵,一邊走還一邊說話:「這裡有血跡,還有腳印,應該是逃往這個方向去的。」還有人道:「薛璋那廝受了傷,逃不遠的,快追!」

    清風一揮衣袖,隱去了他與梅振衣的身形,他們能看見那些士兵,士兵們卻看不見他倆。士兵們很快就順著血跡追到了山樑上,立刻就發現了死在地上地薛璋,有人叫了一聲道:「他就是薛璋,已經死了!」

    另一人道:「拿下首級,回去領功!」說完話手起刀落,砍下薛璋的頭顱,抓髮髻將這顆腦袋拎了起來。薛璋的腦袋就在梅振衣的面前晃來晃去,那到死也沒有閉上的眼睛此時也不知看向何方。

    「你們快看,這地上金光閃閃的是什麼?……是金葉子,這廝身上帶了不少金葉子,我們發了!」有人眼尖,看見薛璋爬過的帶著血污的地上,有幾片金光閃閃的東西,揀起來一看,竟然是金葉子。

    原來剛才薛璋抓地爬行的時候,衣襟被拖開了,懷中地金葉子也散落了出來。有了這個發現,那幾人趕緊把地上的金葉子都揀了起來,又把薛璋無頭的屍體翻了過來,仔細搜索了一番,找出一塊魚符和另外幾片金葉子。

    提著薛璋人頭的那名軍士像是個領頭的,賊溜溜地看了看左右,發現四下無人,招呼其餘人道:「這金葉子我們就分了,誰也別說,大家都發一筆財。至於這人頭嘛,一起拿回去領功!」

    幾名兵士分了金葉子,拎著薛璋地首級興高采烈的走了,一邊還在興奮地大聲議論,有了錢晚上去哪裡風流快活?此處只留下一具被翻的亂七八糟的無頭屍體,有不少蒼蠅繞著屍體嗡嗡的飛來飛去。

    清風歎息一聲,一彈指,一陣微風掃過,這屍體連同地上的血污都在風中化為無形。梅振衣皺了皺眉頭道:「在他臨死之前,我是不是該告訴他,那三條命早已相還清風盯著梅振衣,眼神中大有玄機:「即使你告訴他,他臨死之前就不會恨你了嗎?只怕怨念更深!……你根本就沒打算對這種人說什麼廢話,也沒必要說。可是知曉天刑雷劫之後,也難免動念,你說是不是?」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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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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