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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德充符 071回、萬馬軍前猶入定,放聲長哭淚為誰
骨篤祿身披白袍,揮舞一桿白骨法杖,法杖頂端是個拳頭大小的骷髏,凌空離地三丈多高在那裡手舞足蹈唱著怪異的歌,就如抽風一般。他腳下三十多名薩滿大巫排成一個向前伸出的半圓陣式,一齊揮舞法杖在扭動身體。
高原上的陽光射了下來,似乎隨著法杖的舞動產生奇異的扭曲,變得異常耀眼,一道道光芒接連不斷的折射,向著對面四散飛出。同時前面地上的土石也一陣陣奇異的顫動捲起,幾尺高的灰黑色漩渦不斷湧現,向前方推出,所過之處彷彿能將一切捲入吞沒。
對面的東華門護法積海,率領十二名弟子布成扇形劍陣,寶劍在空中如穿花般有規律的飛舞,像一張奇異的大網盡數擋住了耀眼光芒的散射。
妙法門掌門鳴琴也凌空站在離地三丈處,與骨篤祿遙遙相對,祭出的法器似乎是一道青煙,又像是一股青煙般的薄紗。其餘七名妙法門弟子依托東華門劍陣的掩護,在鳴琴腳下揮動各色綢帶,如天女齊舞煞是好看,無論什麼攻擊到了劍陣前一丈處全部被無形的力量瓦解的煙消雲散。
這些修行高人不像戰場上的軍人那樣衝撞廝殺,而是結陣鬥法,積海與鳴琴等人率弟子並不拚命,只是糾纏住這一眾薩滿大巫,讓另外三名飛天高手去斗左遊仙。與戰場上其它地方每一刻都屍骨橫飛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為止並無傷亡。
骨篤祿越來越急,在空中怪異的歌聲變得越來越尖厲,身體扭動的也越來越像發神經。大戰一打響,他就看得清楚,唐軍兩翼的鐵甲重騎成功的包抄插入突厥軍陣的兩肋,而突厥騎兵發起的反衝鋒沒有衝開唐軍正面的刀鋒陣,弩箭如雨從唐陣後排射落,跟著刀陣就推了過來。這種形勢對突厥大軍很不利。
骨篤祿心裡著急卻沒有辦法,積海與鳴琴等人雖然只攻不守,但卻成功的把薩滿巫師們都纏住了,鬥法一展開他們也無法抽身後退,否則對方法力地反擊就會隨之而來。而左遊仙那邊雖然佔了上風,卻並沒有分出勝負結果。
幾十萬大軍和幾十名修行人都在作戰。通谷河裸露的河床上喊殺震天,屍橫遍野。戰場最中心左遊仙與三名飛天高手當空相鬥,黑霧白氣、金光劍芒、風雷琴音交錯,令人目眩。
只有一個人彷彿置身事外,他在幾十萬人混戰最核心的位置,哪怕周圍已經天翻地覆,他似乎無動於衷,這人當然就是梅振衣。
梅孝朗那一箭震動兩軍,也深深震撼了梅振衣。跌落在地勉強保住一條性命,第一瞬間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大戰打響的時候,梅振衣聽見漫天喊殺聲,突然間又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彷彿所有的精神都隨著身上地氣力被抽空了。
穿越前他沒有父母,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穿越後有了一個位高權重、文武雙全的父親,但是第一次見面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給了他奪命一箭。旁觀者完全能夠理解梅孝朗為什麼要那麼做,聰明如梅振衣也能想得通,但並不代表事情發生在他本人身上,就能夠欣然接受。
左遊仙迎住知焰等人鬥法,一丈外飛沙走石,雖然雙方都很小心沒有波及到梅振衣,但只要誰稍有失手,就能立時取了他的小命。梅振衣混身無力的坐在地上,不能做任何事,彷彿幾十萬大軍的廝殺與他毫無關係。這時他又覺得一片茫然。茫然中不由自己主的想到很多。
兩軍陣前梅孝朗被逼割捨父子之情,一箭設滅他多日來的殷殷期盼。這世上還誰真正對他好,永遠都會關心他、愛護他,在他感到茫然的時候能給予內心最深處的指引?梅振衣一念之間想起了孫思邈!麻木地心靈有些甦醒,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彷彿漸漸遠去,為什麼不去問一問師父呢?
施法護身擋住那一箭,法術被破,神氣接近衰竭,然而入定修行靈山心法卻並無影響,此時此刻反而覺得更加空靈無礙。以「如神在」的心法,斷絕了外緣的打擾,入定顯現元神,靈台中又一次見到了孫思邈。
古往今來,曾在萬馬衝殺的戰陣最中央定坐修行的。只此一人。
「誰要殺我。誰又救了我?若左遊仙不擄我到軍中,我父也不會射我一箭。但他若不教我護身之法,我這一命也難保。他說要點化我,難道就是要讓我看破俗情隨他去嗎?」這是梅振衣問的第一句話。
孫思邈地形像總是那麼慈祥和藹,溫言反問了一句:「你父親殺了你嗎?左遊仙救了你嗎?」
梅振衣心念動了動:「都沒有,我安然無恙,左遊仙並未出手。……但是那一箭,我寧願是別人射來,這護身之法,我寧願是他人所授。」
孫思邈:「這是你所選擇不了的,你選擇不了你從何而來,你只能選擇你做的事,選擇自己向何而去。……你是他的兒子,而他射出了那一箭,但你再想一想,他麾下幾十萬健兒,誰人不是父母之子?……以真人之眼,外物無分別,以超然出神之眼,己身與萬物亦無分別,若心境至此,你就不會有今日感歎。」
梅振衣:「師父,我離大成真人境界相去甚遠,更別提出神入化了。」
孫思邈:「不遠不遠,距大成真人已相去不遠,而那出神入化並非僅指神通大法,你將來也會明白的。……騰兒啊,你今日陷身軍中,我今日即將辭去,你我師徒只能在靈台中相見,希望你善自珍重,善渡眼前之劫。」
靈台中的孫思邈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在梅振衣陷身兩軍陣前的這一天,也是遠在關中的孫思邈辭世的日子。梅振衣穿越前就知道孫思邈的生平,也清楚他老人家離世就在這一段時間,但聽孫思邈「親口」說出,而且就在此時。也不禁像個孩子般地哭聲道:「師父,我本想去見你的,儘管有人勸我不要離開蕪州,但我也打算這個月趕到關中,不想卻身陷在這裡。」
孫思邈微笑道:「騰兒莫哭,你此時若哭。哭的不是師父我,而是你自己,遇事坦然心境莫亂,你我還可在靈台中相見。」
孫思邈叫他別哭,可梅振衣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他這一哭定境就散了,眼前不見孫思邈,仍然是天翻地覆地戰場。他在定境中放聲大哭,出定之後。發現坐在地上的自己也同樣在的大哭,這是以前定坐時從未有過的情況。
剛才全身脫力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這一哭也是中氣十足,天上相鬥的四個人都微微吃了一驚,隨即也鬆了一口氣。能哭地這麼嗷嗷響,看來梅振衣沒什麼事。
這時唐軍地刀鋒陣已經推落了通谷河,嗖嗖的弩箭不斷射入突厥的騎兵隊伍中。馬嘶聲和擁擠的撞擊聲還有驚恐的哀嚎聲響成一片,正面地戰場空間被壓縮地越來越小,左右的刀鋒陣很快就要合圍,距離一群修行人打鬥之處已經不遠。
第一個離開戰場地人,是修為最高地左遊仙。
左遊仙在空中以一敵三仍游刃有餘,戰場上的情形他看的最清楚,當唐軍的重騎成功插入突厥軍陣的兩翼,對岸高坡上亮起刀鋒陣的時候,左遊仙就已經清楚這一戰的結局。雖然勝負還沒有最終見分曉,但是突厥人敗局已定。
梅孝朗是有備而來。不僅號令嚴明,兵馬操演嫻熟,臨陣士氣旺盛,就連決戰地時機、戰場的地形、戰陣的佈置、配合的戰術都選擇的十分有利。突厥十萬騎兵被壓縮在一個扇面形不斷收縮的區域中,人馬擠撞在一起展開不了衝鋒失去了最大的優勢,兵力上又是半數於敵手,大局已定回天無力了。
左遊仙也是經歷過千軍萬馬征殺的人,估計這場大戰要想見分曉至少要等到天黑前,就算放十萬頭豬在野地裡,挨個去宰也要費一翻手腳。何況是十萬騎兵呢?
左遊仙長嘯一聲,手中子午盤一揮、混元幡抖開,空氣中白光刺眼緊接著陡然一黑,似乎把所有的光線能量瞬間爆發殆盡,隨著暗幕升起。昆吾劍向外射出無數道凌厲的劍芒。就像一大群彩蝶從一朵黑雲中盤旋飛出,將知焰等三人逼退了數丈遠。
趁這個機會。他收起三頭六臂身形化作一道紫氣沖天而去,地上地梅振衣也不見了。一道紅霞與兩道青光也追著左遊仙飛上天際,在高空一折向東南方向去了。知焰等人見左遊仙逃跑本不欲窮追,轉眼卻發現他把梅振衣也帶走了,也立刻御器飛天朝著左遊仙的去向緊追不捨。
一見左遊仙等人離開,前方主持劍陣的積海護法呼喝一聲,眾弟子十二柄飛劍同時插在了地上,地底傳來一陣轟鳴炸裂開一道大縫,土石被掀起幾丈高像出膛的炮彈般飛向薩滿巫師的陣勢。與此同時鳴琴在空中一聲清嘯,妙法門眾女子彩綢齊展,空中傳來一陣密集的如雨點般的傷人琴音。
這些修行高人一直只守不攻,一旦還手就是如此凌厲,骨篤祿身形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險些沒摔下來,三十多名薩滿大巫齊聲高喝盡力擋住了這一擊。等煙塵散去琴音寂靜,東華門與妙法門眾弟子已經脫離戰場飛速後撤。
修行高人撤走的路線恰恰是在唐軍左右兩面刀鋒陣中間,他們一退,左右刀鋒陣已經合圍連成一體,如雪片般的刀光推了過來。空中如雨的弩箭立刻射落,唐軍後排地弩兵正好在此時發動了又一輪齊射,按旗語的號令都集中在突厥戰陣的最前鋒,也就是薩滿巫師們列陣的地方。
不僅有強弩射出的箭,其中還有不少箭劃過彎曲地弧形就追著骨篤祿地身形,顯然不是一般的弓箭手射出地。骨篤祿大吼一聲向後就飛退,手中骨杖連揮,一道道激風盤旋掃落了無數飛矢,但屁股上還是被插了兩箭,帶傷向後飛天逃走。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殺一個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但不要忘了。螞蟻多了也可以啃死大象的。如果是遇到熱帶叢林中凶殘的軍蟻,所過之處連身披鱗甲的巨蟒頃刻間都只剩下一副骨架,薩滿巫師陷身這千刀萬箭軍陣前也是一樣地。
與這群巫師碰上,刀陣前鋒損失了上百名戰士,後排軍士持刀立刻補上,刀陣的隊形與推進速度絲毫不亂。
假如在開闊地帶遭遇作戰。幾百名持刀戰士還不夠幾十名大巫塞牙縫的,但在無數箭弩配合下、整齊的大軍殺陣面前,巫師施法瞬間擊倒三、五個人的同時,十幾把刀與上百隻箭也到了。刀鋒陣推過之後,這群薩滿大巫只有幾個人來得及轉身逃入亂軍,其它大部分人不是被大卸八塊就是被射成了刺蝟。
車簿並不在戰場中,他留在熱海大營沒有親臨前線,又不十分放心讓元珍獨自指揮大軍,派骨篤祿為監軍,骨篤祿手下一群薩滿大巫本是督戰隊。現在監軍第一個逃走了。元珍見勢不妙也無心戀戰,他不想把自己部落的精銳全部葬送在這裡。
如果這些精壯男兒全部葬身戰場,那麼留在草原大漠突厥部落中那些老弱婦孺,也很難在惡劣地條件下獨自生存下去。元珍下令,集合本部精銳調轉馬頭,趁著唐軍還沒有完全合圍,全力向外突圍。
主帥向後。突厥全軍大亂,紛紛調轉馬頭向後衝殺,只想殺出一條血路逃出這個修羅戰場。突厥騎兵混亂中分別整頓成戰列,各自向後逃竄。這時刀鋒陣分開,一直沒有加入戰場的大唐輕騎軍如一股洪流衝殺而至,撲向突厥騎兵的背後,混戰從這時開始,已經變成了一場屠殺。
十萬突厥騎軍,過半數被殲,元珍帶著萬餘部下突圍。卻沒有回熱海大營,而是向東北方大漠深處去了,餘下的僅有不到兩萬人逃了回去。假如不是另一支突厥部隊黑沙城方向趕來接應,估計沒幾個人能逃回去。
車簿本打算從黑沙城調咽面的軍隊側翼接應,想一舉擊潰梅孝朗大軍,不料梅孝朗突然揮兵急進,大戰提前。等咽面率三萬人馬趕到的時候,元珍大軍已經潰敗。一番遭遇戰又在第二天早晨打響,咽面無法抵擋唐軍,此時回黑沙城的道路又被截斷。只有集合殘軍退守熱海大營。
梅孝朗但並沒有立刻揮軍再戰,通谷河一戰,第二天又遭遇咽面騎軍一戰,雖然殺敵無數但唐軍本身的傷亡也不小,人馬皆已疲勞需要休整。同時調集後備軍進行補充。於是分兵駐營。對車簿的熱海軍營形成了包圍態勢,只防突厥人逃走。
第三次戰役在交戰的第七天打響。王方翼首先率重騎沖潰了熱海軍營。那位愣將軍衝鋒在最前,左臂中了一箭,竟然拔出佩劍斬斷箭桿,仍然單手持槊殺向敵陣,梅孝朗隨後掩軍殺入,熱海一帶地突厥部隊全軍覆沒,其中有兩萬多人投降成了俘虜。
咽面死於亂軍之中,而車簿竟是被梅孝朗親手射死!當時車簿在一隊親衛的拚死保護下,想沿熱海北岸突圍,正被梅孝朗率領的中軍趕上,梅孝朗在奔馬上飛身躍起,騰空射出了一箭,這一箭之威不亞於當日陣前射子,將車簿連人帶馬都射穿釘在了地上。
幾十萬大軍的戰爭,一方主帥竟然直接死在另一方主帥之手,是非常罕見的,也在軍中被傳為佳話。這一戰還留下了另一段佳話,當大獲全勝之後,梅孝朗坦然公開那天被綁在突厥陣前的,確實是他的兒子梅振衣,於是這個「陣前射子」地故事被人津津樂道,聞者無不對梅孝朗敬仰萬分,稱讚不已。
聽見這些稱讚,心中的苦澀、傷痛與無奈,梅孝朗只能獨自去咀嚼了。
不論梅振衣是死是活,梅孝朗當然要追索下落,聽說梅振衣被左遊仙帶走,幾位飛天高人也尾隨追去,眾人都寬慰他,應該能將小公子救回。據說還有人聽見梅家少爺在戰場上嚎啕大哭中氣十足,居然是安然無恙。很多人想不通那樣威勢無比的一箭,竟沒將梅公子射死,難道有神靈保佑不成?
第四卷:德充符 072回、從來不聞仙人泣,只緣未到落淚時
梅家公子大難不死,是菩薩顯靈了嗎?對,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自在菩薩顯靈!聽說觀自在菩薩曾在蕪州的山上顯靈,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還有一座廟專門供奉觀自在,結果菩薩顯靈在萬馬軍中救了梅少爺!
梅振衣人還沒找回來,這一股「謠言」卻已在西北軍中傳開了。梅毅等人隱約能猜到梅振衣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釋什麼,於是傳言越來越盛,最後遠在神都洛陽的朝堂上都聽說了。
梅孝朗率大軍七天七夜連戰三番,大獲全勝親手斬殺車簿,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在交戰的第一天,大難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遊仙帶離了戰場。
梅振衣被人攝去在天上飛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鍾離權,後有左遊仙,但這一次他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御器飛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飛沖天可能會更加容易,但御器飛天所謂的「器」,指的並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為器,就算借助御器之能,法器也是與身心一體的。
比如左遊仙此時飛遁,並沒有祭出任何法器。那麼高人飛天時祭出法器是做什麼用的呢,其一是修為有所不足時借助法器妙用的幫助,其二是用來防身護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帶著飛天呢?理論上來講,只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帶著別人飛天,但是落地之後那人是死是活就說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鍾離權或左遊仙都曾帶到天上。現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御器飛天,只是用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而已。
這一次有三名飛天高手的追擊,左遊仙顧不得其它,只能施展真正的御器飛天術,被他帶走地梅振衣可就慘了,感覺非常、非常、非常的難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麼也看不清,耳邊只能聽見尖銳的鳴叫聲,不知從何處傳出,想說話張不開嘴。連呼吸都十分艱難。頭暈、噁心、全身酸脹刺痛等等感覺還算輕的,更嚴重的是一種無形之力的不斷壓縮與撕扯,來自身體內外,幾乎要把他揉碎。
怎麼形容呢,假如有人從一架高空飛機上不帶傘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因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健康狀態最完美的身體,修煉「省身之術」後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覺,平常人就更別說了。
兩軍陣前中地那一箭,身體上的難受是來自法術被破那一瞬間的衝擊而已,更主要的還是精神上的那種無助感。萬馬軍中定坐修煉靈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聲中氣十足,他的神氣法力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這也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現在到好,萬分難受的感覺一直在持續,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當他實在忍受不了,覺得自己就要被撕碎地時候,不由自主的運轉法力,手臂上的護腕一緊,有一種延伸而出的力量護住了全身。
這種力量與兩軍陣前施展的護身之法不一樣,不是籠罩在週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體中,不僅僅是體表。而是奇異的滲透入肌肉筋骨五臟六腑,瀰漫全身無處不在。並不是刻意朝著哪個方向地力量,而就是對抗外加的各種撕扯與擠壓,保護身體爐鼎維持在正常的狀態不受傷害。
此護腕還有這種妙用,能在御器飛天時護身,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況下誤打誤撞發現的。此護身之法一發動,好是好,但梅振衣發現自己也無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斷絕了外息。修行人收斂神氣可以閉息很長時間,或者將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綿長細微的狀態下。而此時並不是呼吸綿長,而是根本無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動了進入這一狀態,他不知道自己能閉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時間長得多,也總有個極限。這時他並沒有慌神。而是盡量收斂神氣保持心境不亂。進入一種特殊的清醒的入靜狀態,他也算是很有經驗了。只有這樣他才能堅持更長時間。
在這種狀態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能清晰的體會到五臟六腑與週身經脈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動,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卻不是正常狀態下的氣血運行方式。
他隨即反應過來,之所以能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自己堅持修煉的「省身之術」根基已足,在這一刻由於處境特殊機緣巧合,境界更進一層。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內息外感,爐鼎神氣運行一時毫無凝滯,就如施展平常法術一樣輕鬆,只要法力不盡,內息就不絕。
這時神識中就聽見左遊仙傳來的聲音:「修行初入門時,斷絕外緣紛擾,呈現清明元神。元神出現無礙之後,內景清明中復感外緣,又是一番眼界。……這便是內息之法,無論真正的縮地神行,還是後來的御器飛天,內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傳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時無法開口說話,更無法開口罵人,只有一心一意去體會這剛剛領悟的內息之法,乾脆不搭理左遊仙。
又不知過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覺得越來越疲憊,雖然這內息之法運轉無礙,但不要忘了人都是會累的。正常人都會走路,就像修行人都會施展各種法術一樣,走久了也會走不動的。梅振衣再一次有堅持不住地感覺,「省身之術」中的「內息法」剛剛領悟第一施展,就已經運用到接近極限。
就在此時感覺身體一輕,種種不適感消失了。原來是左遊仙收了法術,不再像剛才那樣盡全力御器飛天,而是像以前那樣以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周圍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無所見。看來是左遊仙施展了另一種法術,隱蔽身形在空中飄
「終於把追兵甩脫了,只要我們不露行跡,他們已經找不到了。」沒等梅振衣說話,左遊仙首先開口了,看不見他的身形,但話音卻在身邊不遠處傳來。
看來知焰等人終究沒有追上左遊仙,讓他帶著梅振衣逃出了幾人神識所及的範圍之外、左遊仙不再御器疾飛,飄然收斂神氣隱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難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沒吱聲,左遊仙忍不住又一次說話了:「小子,還在心中感慨嗎?陣前相鬥之時,我可是聽見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會哭鼻子的可少見。」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著扯什麼修行,我自從懂事之後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彈淚,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會哭,不論仙人還是俗人!你沒資格笑我,雖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樣會哭,只是未到落淚時。」
左遊仙地聲音帶著笑意:「不錯,說地真不錯,高人有種種神通。難道還不會哭嗎?昨日你在萬人之中放聲長哭,梅孝朗那一箭與你這一哭,已相還父子之情,不枉我萬里迢迢點化於你,趁此正可斬斷塵緣,拜我為師修行大道罷。」他說的是昨日,意味著現在已經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問道:「真地是我父親要殺我嗎?真的是你救了我嗎?左至尊,你自稱至尊,不會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遊仙:「難為你此時還能保持心境不亂,但你父親救了你嗎?我殺了你嗎?這一路之上。是誰教會了你護身之術、內息之法?你口中不願拜我為師,其實我已是你的傳法上師,想賴是賴不掉的。」
梅振衣岔開話題道:「左至尊,你就是這麼教徒弟的嗎?難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沒給你玩死就算走運了!」
左遊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為自己沒那個根器。你不同,你有這個根器,所以我才會如此點撥你,將昨日地恩怨愛恨都放下吧,它已經過去。此時此刻。你應當拜我為師了。」
梅振衣又問:「左至尊,那護身之術與內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雙護腕方能施展,往後也可借助那雙護腕修煉,等到你摘下護腕也一樣能夠施展之時。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終於開口向我問道了,這便是師徒之緣。打算什麼時候正式拜師呀?」左遊仙的聲音中有幾分得意,說話儼然已是修行上師的口吻。
梅振衣卻笑了,笑的不冷不淡:「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師父孫思邈真人傳我的靈山心法與省身之術,並非左至尊所傳。方才問你,只是修行道友之間的切磋,其實,我也經常到廚房問我家的廚師怎麼做菜。」
左遊仙也不生氣,反問道:「若不是我,你能精進如此神速嗎?」
梅振衣點點頭,模仿左遊仙方纔的語氣道:「不錯,說的真不錯,孫思邈是我地師父,傳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的劫數與磨難,也是機緣。……戰場上的恩怨愛恨已經過去,我不想指責你什麼,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我也不想謝你什麼,儘管和你這一路我學會了很多。……想起我師父孫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遊仙的語氣有些飄渺,聽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誇孫思邈,我無話可說。我有不如孫思邈之處,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沒關係,既然機緣已有我可以等,遲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門下。……小子,我只問你一句,你現在要去哪裡?回家嗎,回哪個家?」
兩人的談話剛到這裡突然被打斷,不知何處一片激揚的清風捲來,竟然將周圍朦朧的光影全部吹開了,腳下出現一片清清朗朗地青翠世界,左遊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遠處凌空出現。
這裡是一處綿延的崇山峻嶺上空,前方正對著一座山峰,左遊仙施法在谷地中飄行。突然間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術將他截住了,不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隱藏行跡之術,讓他們在空中現出了身形。
左遊仙吃了一驚,雖然是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偷襲,但那人地修為也夠驚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後幾丈之外,同時在空中揮動大袖,一片紫氣帶著光芒激射向前方。欲衝開那阻擋他前行的風。
左遊仙出手鬥法,天空突然間安靜了下來,滿山飛鳥不鳴草葉不動,四面八方都像有風逼來,卻是壓向左遊仙的「不動之風」。連遠處的梅振衣無形中都有一種無法掙扎的感覺,前面對抗法術地左遊仙壓力當然極大。
左遊仙在空中雙袖翻飛,披散的長髮也飄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圍沒有一樣能動的東西。空氣中連一陣風都激不起,玄妙地是,與左遊仙相鬥的恰恰是四面八方威壓的不動之風。這番鬥法的時間不長,左遊仙無法衝開面前的壓力,空中不好借力,長嘯一聲帶著梅振衣一起落地,從天上被逼了下來。
左遊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聲道:「何方高人,無故攔我去路?若是無意中衝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這便繞道而行,你我兩不相擾。」
「不是有誰衝撞了我,我就是在這裡等你的。」前方傳來一個稍顯稚嫩地男子聲音,對面山坡上出現了兩個人。
前面是一位童子,年紀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身形還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卻又不覺得地冷,身穿一件絲光鶴氅。童子身後還站著一位小女娃,只有七、八歲的模樣,長的是粉雕玉琢,小臉粉裡透紅煞是可愛,正在那男孩身後探著腦袋,瞪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這邊。
「等我?請問你我以前認識嗎?」左遊仙見對方現身,暗自戒備開口問道。
那童子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就是在這裡等,請問你是梅振衣嗎?」
左遊仙回頭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搖頭道:「我不是,我叫左遊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沒你什麼事了,我等地是東華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氣可不小,一句話就沒左遊仙什麼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指著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請問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邊說話一邊就想繞過左遊仙往那邊走。
他也看出來方才出手之人修為不在左遊仙之下,突然開口說等地是自己。又叫出東華先生之名,應該是友非敵,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他說話也乖巧,當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過去。
「站住!你小子什麼時候成了東華先生的弟子?我還從未聽說過啊。」左遊仙低喝了一聲開口問道。梅振衣剛剛邁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還站在原地,但似乎與周圍的空間隔絕開了,這是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是左遊仙以化身之力將他裹挾。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答道:「這位仙童說的是實話,我除了拜孫真人之外,也是東華上仙鍾離權的弟子。左至尊,你雖然神通廣大,但論修為也不及我鍾離師父,我怕傷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沒說。」
這話說的,左遊仙一時之間也愣住了,噎在那裡說不出話來。這時那位小女娃脆聲道:「清風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這個人抓住了走不了。」這小女孩心念單純,開口說地是實情,卻像看小孩過家家一樣沒把這當什麼大事。
清風點了點頭,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這裡等。左遊仙,我不想為難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遊仙生性孤傲眼高於頂,哪能受得了這種語氣,沉聲道:「你說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嗎?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這位道友,你也叫清風,難道自以為是聞醉山清風嗎?」
左遊仙提到了一個人,就是「聞醉山清風」,聞醉山在崑崙仙境中,清風曾是聞醉山的藥園童子。不論是崑崙仙境還是人間各處道場,以清風為號的道童很多,就算沒有一千少說也有八百,但只有這一位清風最有名,連左遊仙都曾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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