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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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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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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0:54:33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2回 藥王名成留身後 何曾自謂孫隱岩

听梅溪這麼問,曲正波想了半天,皺眉道︰“應該說過,都是對我的學生偶爾聊天時談起的,他們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這丹鼎是誰拿來的?”

  曲正波︰“張小寧有個朋友是搞收藏的,張小寧從他手里買來的,朋友不會騙他吧?”

  梅溪︰“那張小寧知道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應該知道,記得我對他說過。”

  梅溪︰“既然那個收藏家是張小寧的朋友,張小寧告訴過那人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搖頭︰“這我怎麼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張小寧花多少錢買的嗎?”

  曲正波︰“一開始他不說,後來我一再追問,他告訴我是六十萬。……怎麼,你認為張小寧被人騙了?這東西可是有專家鑒定證書的!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六十萬?听到這里梅溪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什麼。不久前就是在這間實驗室里,他也听到過這個數字,當時醫院里那個死者遲功的家屬鬧事,要求曲怡敏賠償六十萬。張小寧在場,主動說讓他來擺平,曲老爺子說不必,並且說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萬。

  這樣的巧合也許別人不會注意,但听在梅溪這種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樣了,江湖敗類設局行騙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頭的家底已經無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這里舉個例子——

  不論是路邊設賭局行騙還是坐地開賭場,在古時江湖八大門中都屬于飄門。飄門的江湖術是有套路的,最近這套東西在南方一帶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進去。比如張三不小心陷入到一個賭局中,從小贏到大輸身上的籌碼輸完了還想翻本,賭場里就有放高利貸的,而且往往放錢放的很準。張三有一家工廠,值五百萬,放高利貸的往往連本帶利放到四百萬就不會再借了,此時贏家會逼張三還錢。考慮到緊急處置資產的打折,張三恰恰能拿出四百萬,看上去很巧,實際上張三是落入到別人設計好的賭局中,對方事先摸過家底。

  曲正波拿工資過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畢竟不是什麼大款,這些年來的積蓄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萬,所以他才會說出搜搜家底也能湊夠六十萬的話來。那古董商是張小寧的朋友,估計是通過張小寧了解了曲教授的情況,不僅恰好偽造了這麼一件丹鼎,而且最後的要價也是六十萬。如果張小寧舍不得花這筆錢送禮,曲老爺子見到東西也會自己掏錢買下來的。

  想到這里,這個騙局的前後過程梅溪在心中已經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張小寧是否也被蒙在鼓里,或者是他與朋友合謀算計老爺子?估計張小寧也被騙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為用行話講就是“殺熟”。

  可是怎麼對曲教授把這些話講清楚,他又不想太打擊老頭,把那張鑒定證書要了過來,只見上面寫道︰“三足兩耳螭紋異形爐……造型古樸端莊、紋飾精美流暢,符合唐代器物特征,一側耳部有放射形裂紋,品相略有殘缺。經鑒定,為唐代真品,傳世較為稀少。……市場參考價︰80—100萬元……鑒定人︰河洛博物館研究員——龍如海”。

  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古董可以偽造,這鑒定證書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沒必要騙你,我看這真不是唐代的東西。……您再仔細瞅瞅,認真想想,先不說這丹鼎是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沒有其他的破綻?這段歷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認識,但如果是偽器,很可能還會有別的破綻。”

  曲教授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過來的三足銅鼎,看著看著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唉呀,果然不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問︰“您老看出哪里不對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銘文︰“這‘孫隱岩’三個字不對勁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東西,恐怕當時還沒有孫隱岩這個地名。……我是太高興了,以為找到了藥王爺的遺物,一時間忘了去多想,听你這麼一提醒,回過味來還真是有問題。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去過瀏陽,尋訪藥王爺遺跡……”

  古時瀏陽真有一個地方叫孫隱岩,曲教授不僅去過,還在當地檔案館中查閱過地方志。史志的記載中,隋代之前沒有出現過這個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時出現了這個地名。這個地方叫孫隱岩,有記載的地名從唐朝開始,而初唐時孫思邈曾在這隱居煉丹。這意味著什麼?——仔細分析,結論應該是此地因孫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間,孫思邈正在那里煉丹,當時此地就叫孫隱岩了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也不符合中國古代傳統的習慣,至少也應該是孫思邈離開之後的事情,就算是唐代命名,也不應該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銘刻在孫思邈當時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時高興沖昏了頭腦沒有想太多,現在冷靜下來也看出了蹊蹺。

  而這一段歷史,估計那古董販子也沒有考慮太多,就算去查史書,也只能看到唐代確實有個地方叫孫隱岩,而孫思邈確實在那里煉丹創制了伏火法。歷史有明確記載的東西可以去造偽,而歷史沒有明確記載,只能憑經驗和常識去推斷的知識,偽造之物往往會露出破綻。

  其實那段銘文梅溪就沒怎麼多想,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銅鼎不可能是唐代的東西,不管上面寫了什麼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丹鼎最能打動曲正波的就是這段銘文,所以銘文中的破綻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見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綻,梅溪也松了一口氣。很多民間搞收藏的都有一種偏執心理,總以為自己收藏的東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顯的假貨,行家對他說破嘴也將信將疑。曲教授不是無知之人,清醒過來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這對梅溪來說是件好事。

  梅溪此時問了一句最關鍵的話︰“曲老,您付錢了嗎?”

  曲教授長嘆一聲︰“差一點就付錢了,我存款有五十多萬,股市里還有點,就是股票都套著,股市從六千多點一路跌到一千六百點,到現在也不見反彈,我沒舍得賣,上午還打電話想暫時借點湊齊。這丹鼎是張小寧買下送我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花錢的,我要留下就給他錢。……唉,看來張小寧很可能是被朋友騙了!”

  就在這時,曲怡敏推門走了進來,開口就道︰“爺爺,你給我爸發郵件要借錢?爸剛才聯系我了,問你干什麼用、需要多少,他從國外直接給你打到帳戶上。……你花那麼多錢,就是為了買這個銅鼎嗎?”這時她也看見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擺手︰“不用了,這東西是假的,我看出銘文不對,梅溪也認出這不是唐代的東西。”然後解釋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道︰“這個張小寧,竟然詐騙到我爺爺頭上來了,看我罵不死他!”旁邊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攔住了她。

  曲教授勸道︰“事情還沒搞清楚,看情況張小寧也是被人騙了,我听說哦他真的花了六十萬,能不能要回來還兩說呢。”

  梅溪對兩人道︰“你們別急,這事情不復雜,假如張小寧真的被騙,按照古董行的規矩,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錢是能要回來的。……就是這份鑒定證書還有點問題,曲老師,把手機借我用用行嗎?”

  曲怡敏將手機遞給了他,梅溪撥通了一個號碼,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兒子游成基,現在潘家園古玩市場混的那位。電話打通了之後梅溪說道︰“小基基嗎?……是我,你表舅。……找你有點事,我這里有件東西,明代的三足兩耳異形爐,八寸高的赤銅器有點殘,底上加刻了銘文做舊冒充唐朝的,可鑒定證書好像是真的。……我給你念一遍,你听听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答道︰“你問的是這件東西?耳朵上有裂紋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還真知道,就是我們對面鋪子的那家何老板干的。……那個鑒定專家龍如海在業內口碑不好,何老板找他的時候,他要三千鑒定費,還價之後一千八搞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給人看穿了就推說走了眼。……也就是你問我才會說,別人摸情況我根本不能告訴這些。”

  梅溪︰“那老板是坐地戶還是過江龍?”

  游成基︰“正規的開門戶,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規矩來。”

  梅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有空到學校來玩啊!”說完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還給曲怡敏道︰“這事好辦,明天把張小寧叫來,什麼話都說清楚,他明白了之後,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規矩。”

  倒騰古董,現在時髦的名詞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門中屬于冊門。時代發展了,現在人不知道什麼是冊門,但古董生意規矩大多從冊門的講究來的。比如你去某個古董商店,買了一件贗品回家,按照行內的規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體的情況。

  賣古董的沒有不往外放贗品的,這東西真假難辨要求的專業知識也非常復雜,因此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哪怕糾紛鬧到現代法庭上連法官都頭痛。賣古董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行規,簡單的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假如你的貨中間有贗品的話,你可以不說東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證東西是真的,讓顧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了眼後果自負。

  假如你拿著一件去年剛燒出來的瓷器,可以對顧客說︰“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價挺便宜的,您買回去踫踫運氣!”這樣沒有問題。但如果你對顧客說︰“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擔責任,顧客找回來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買賣就溜。

  當然了,古董行的具體情況很復雜,賣贗品也可能並不知情,比如老板被贗品打了眼收了假貨以為真的,就當真貨開價往外賣,只要他不違反規矩,錢貨兩訖之後顧客也得自辨真偽。只有一種情況最惡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後承諾它是真的,直接明騙。按照現在法律,這就是詐騙了,按照傳統的行規,被拆穿了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當然了,外行人不了解這些,因此一般都是對不懂行的冤大頭才使用如此行騙的手段。

  張小寧的那位朋友所為就是這種情況,他通過張小寧了解到曲教授的愛好與家底,刻意設局做了這麼一件偽器,性質和一般意義上的賣贗品不一樣。

  說完這些之後,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現在可以打電話把張小寧叫過來了,把鑒定證書和這件東西都還給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話,我對他講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還是按行規辦,自己選好了。……曲老師,你也別罵他,我想他也是上當受騙了。”

  梅溪勸曲怡敏別罵張小寧,可曲怡敏那張嘴還是沒有饒了姓張的。等張小寧趕來之後,劈頭蓋臉先挨了一頓數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勸說,還不知道會被罵成什麼樣呢!張小寧听完事情的前因後果,當時羞愧難當,臉紫的就像豬腰子,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拿起那個丹鼎就想摔。

  梅溪趕緊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須原樣還回去,要砸也讓賣貨的人自己砸。”

  張小寧紅著臉說了聲謝謝,低頭一溜煙的帶著東西就走了。曲教授看著他離去有點無奈的嘆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個教訓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這件事也太離奇了,就和小說中寫的一樣。”

  梅溪淡淡一笑︰“現實可能比藝術更離奇,小說中的故事也來源于現實。”

  曲怡敏拍著梅溪的後肩道︰“多虧你了,否則爺爺被人騙了都不知道,養老的本錢都搭進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資夠養老了,那些錢可不是我的養老錢,是給你的嫁妝錢,本來想買個傳家寶,將來留給你做陪嫁。……你是得謝謝梅溪啊,多虧他,你的嫁妝才沒被人騙走。嫁妝被騙了不要緊,人可別被騙了!”

  曲怡敏被爺爺說的很不好意思,臉頰緋紅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經察覺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正在思考是否該適當保持距離,可經過假古董這一場鬧劇,無形中他和曲怡敏的關系又親近了不少。曲怡敏看他時眼神中的溫柔之色越來越明顯,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從年齡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幾歲,但是論社會閱歷和經驗,梅溪卻比這位姐姐要成熟。

  對于梅溪這些心思曲怡敏渾然不知,仍然經常來找他,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輔導員的身份,梅溪躲都沒辦法躲。他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姐姐,我們的關系過于親近了,這樣下去會有問題的。”

  這天曲怡敏又來找梅溪,非要請他吃飯不可,在飯桌上拿出來一個小瓷瓶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猜,這是什麼東西?”

  梅溪︰“這還用猜嗎?一個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可真逗,我問的當然是瓶子里裝的是什麼?”

  梅溪搖頭︰“猜不出來,我又沒有特異功能。”

  曲怡敏︰“你還沒有特異功能啊?會那麼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異功能是特異功能,兩碼事。”

  曲怡敏︰“你挺低調的,我以前還以為民間發現了你這種奇人,早就上新聞聯播了呢!……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驚︰“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哪弄的?”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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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0:55:03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3 此生亦有痴于我 不獨傷心是小青 上

曲怡敏哼了一聲︰“這次我和張小寧徹底翻臉了,他上次讓我偷拿爺爺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還回來。結果他已經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沒法還了,我就拿了這瓶。……我留著這東西沒用,爺爺研究五石散是為了幫助煉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給你了。”

  梅溪身子往後靠,連連擺手道︰“這麼珍貴的奇藥,怎麼能給我,既然是還你爺爺的東西,交給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皺鼻子,佯怒道︰“給你就是給你,這一次你幫了我爺爺大忙,他才沒有被人騙了,一瓶五石散算什麼?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氣了。”

  這哪里是生氣,分明是女孩子撒嬌,梅溪心里有點發苦趕緊點頭︰“我收我收,謝謝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過來。

  曲怡敏滿意的笑了,還不忘追問一句︰“你什麼時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藥效和反應告訴我一聲。你上次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麼時候能達到呀?”

  梅溪苦笑搖頭︰“五氣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種身體狀態,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這東西就是春藥,久服還可能中丹毒,我怎麼把藥效和反應告訴你?”

  ……

  所謂五氣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紹,是醫家的說法,指的是人的身體達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狀態。五石散這味藥,是在一個人自身“五氣沖和”之後,接近五氣朝元的境界時,內養調息時服用以助調散五氣。五氣沖和,指的是五髒六腑身體機能修煉的已經十分強健,此時可服用五石散使內在氣機運轉協調,達到完美的狀態。此是這一劑神仙方的真正用處。

  梅溪從小不僅練過武,梅太公也教過他內養功夫,這是學習打猴鞭所必須的,他學的內養功夫有站樁和打坐兩套,叫什麼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這麼做。五氣沖和的狀態梅溪差不多已經達到。理論上講,現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在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中,岳不群面對闢邪劍譜上所載武功秘籍時,是否考慮過自宮還是不自宮的問題?也許局外人很難理解那種誘惑。

  孫思邈曾經在書中寫到“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還勸誡“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邊藥童的後世傳人曲正波,卻保留了這一古方,甚至還復原了五石散,這又是什麼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藥王遺訓,而是他了解前人為什麼會這麼說,研究起來反而更加感興趣。

  ……

  幾乎每一所大學都有一個被稱之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園中總會有一條路被稱為“情人路”一樣,這個地方要麼在校園中要麼在學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綠化比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面積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只有那麼一塊坡地,也會被學生們稱為“山上”。

  這不是巧合,從傳統風水學的角度,“書院”應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于“靈氣”沖盈。“書院”選址的時候就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能一馬平川,自然條件實在滿足不了,也要通過人工的設計,建造出特有的地勢起伏。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就有這方面的研究,也有人說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學有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代中國許多大學當初在選址與建造時,雖然嘴上不公開說風水,但實際上都有意無意在遵循這一條原則。至于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學城”等開發項目,還有沒有注意這個講究,那就不好說了。而梅溪當然知道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學情侶們談情說愛幽會的好去處,在過去,也是夜晚成雙結對鑽草叢的好地方。至于現在,夜里的“山上”要清靜多了,因為大學生在外租房越來越普遍,學校周圍的鐘點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于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後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開闊地帶,周圍沒有人,他靜靜的就像夜風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這整片校園地勢靈氣匯聚的“地眼”之處,手中拿著一個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無聲的旋轉,還隱約發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這一杯便是神仙方劑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淨露調勻沖服,以靜坐內養調息的方法化解藥力,不僅服藥人自身要達到五氣沖和的狀態,還要借助地利與天時。所謂地利,梅溪已經選了附近一帶最合適的地方;所謂天時,按藥性應在寅時(凌晨三點至五點)服用,調息至卯時(凌晨五點至七點)化盡藥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醫十二時養生的理論︰寅時肺經當令,主一日之始、周身氣血重分;卯時大腸經當令,天門地戶開、周身表里呼應。提到“天人感應十二時”理論,這里再多說兩句——

  現代人喜歡熬夜,比如通宵上網打游戲看書之類,不論此人的生活習慣怎樣,一般熬夜到寅時是最難受的,因為此時周身氣血重新分配,要求人處于休眠的相對靜態中。如果不睡覺繼續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時,這時你可能會發現想睡都睡不著了,進入感覺有些疲倦閉眼又睡不踏實的狀態。這是天人之間顛倒陰陽的癥狀。

  還有,男女之間什麼時候調情效果最好?應該是戌時(19點-21點),此時心包經當令,主喜樂情動。而到了亥時(21點-23點),三焦經當令,主陰陽交泰,所以亥時是做愛的最佳時間。

  那麼情侶之間約會,在戌時進行一些調動彼此情緒的活動,到了亥時就應該考慮上床做愛了,這樣從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覺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的人生經歷足夠豐富的話,自己回憶一下情況是不是這樣?這里也給女孩子提個建議,如果你和男朋友約會,又不想發生過于親密的關系,那麼最好在亥時就考慮回家。

  梅溪午夜靜坐,杯子里的五石散沖劑在無聲旋轉,漸漸有點發熱,那是他在以內勁調勻杯中水,這也是服用前的一個步驟。梅溪這一手功夫,當然是和梅太公學的。

  梅溪小時候梅太公過八十大壽,晚輩都要敬酒,輪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卻說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只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當時就說︰“好啊,太爺就喝杯子里最下面的那一口酒吧。”他本來只是和太爺開個玩笑,沒想到梅太公二話不說舉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見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轉,而杯底那一小塊地方變成了空的,沒有酒!

  梅溪驚奇佩服的不得了,後來纏著太爺要學這一手戲法,太爺就順水推舟教了他內養功夫,並要他去和三叔學打猴鞭。習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為苦,在長輩的督促下倒也能堅持下來。但是練內功就不一樣了,過程十分枯燥不適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個手段,讓梅溪自己求著學。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還不能以內勁轉動杯中水使之凌空倒懸,但是調勻五石散是綽綽有余。已經到了寅時,梅溪望著杯中的五石散卻沒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視線發散似乎在看向很遠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麼?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藥”,男人看見春藥的時候,第一個閃念想起的當然是女人,梅溪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歲,梅溪叫她“小阿姨”,但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任何親戚與血緣關系。付小青是鄰村人,她的父親與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家經常走江湖賣藝,這種賣藝班子以家族為單位但不局限于一家,往往還包括幾家合作的鄉鄰。付家父女也跟隨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賣藝,小青的父親在她七歲那年染病客死他鄉。

  梅溪的三叔一家對舊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顧,小青的母親後來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隨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還精通箜篌與繩技。梅溪小時候經常跟著三叔一家混,與付小青算是一起長大的。那時小孩子在一起玩游戲,付小青在梅溪面前裝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這麼叫了,反正沒什麼損失還能哄兩塊糖吃。

  這一叫就順嘴了沒改過來,從小一直叫到長大,也許是因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對梅溪格外的好。鄉下的孩子沒有什麼奢侈嗜好就是嘴有點饞,從小有什麼好吃的,付小青總會悄悄給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會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給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後沒有再隨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離開梅家班獨自出外闖蕩,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鄉都會來找梅溪,從外地捎回不少禮物給他。那時的付小青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人長得既白淨又水靈,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身上總帶著一種形容不出特別好聞的氣息,胸衣下那一對充滿彈性的高聳之處總讓梅溪不好意思直視。但梅溪從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竟會是她。

  那件事,發生在一年零兩個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準備離開梅家園上大學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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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這段有個有趣的問題,諸位那里的大學有“山上”與“情人路”嗎?

  呵呵,新的一周開始了,繼續沖榜求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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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
發表於 2008-11-26 05:00 |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3 此生亦有痴于我 不獨傷心是小青 下

  那天晚上鄉親們給梅溪送行,各家攜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里擺了幾桌。等到眾人散去,桌椅杯盤收拾好已經是夜里,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參雜,就算他是海量此時也有些暈乎了,覺得腳下輕飄飄且渾身燥熱。

  在水井邊沖個了冷水澡,將一身的汗水與酒氣洗淨,在自己住的偏屋剛剛躺下,就听見有人敲窗戶小聲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嗎?”

  是付小青的聲音,梅溪坐起身來問道︰“小阿姨,怎麼是你?我還沒睡,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付小青︰“你能出來嗎?……小點聲,別把老太爺吵醒了。”

  梅溪換了身干淨衣服走出房門。這一個晴夜,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將院子里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里,上身穿一件淺色短袖真絲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色齊膝短裙,衣料的質地很柔順,將她的嬌美身材顯露無遺。當時的天氣還很熱,付小青應該洗過澡不久,烏發披在肩上還微微有些濕漉,最特別的是她肩上還挎了個不大不小的包。

  “夜里睡覺怎麼連院門也不關好?家里也沒養條狗,不怕小偷嗎?”看見梅溪出門,首先開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沒什麼東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這里來真是不開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來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來了,听說你要去北京上學了,想來看看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我們不要站在院子里說話,出去好嗎?”她說話時語氣有些吞吐,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夜色中雖然不能完全看清臉色,但梅溪總感覺她的臉頰似乎紅紅的有些燙。

  兩人並肩走出院子,穿過烏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說話梅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氣氛有些曖昧與尷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卻才說出一句︰“今晚有點熱。”

  付小青撲哧一聲笑了︰“是有點熱,陪我去河邊走走好嗎?”他們去了河邊,微微的夜風很是涼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聲潺潺,沿著河邊走了很久,已經遠離了村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河灣,遠處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處河灘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終于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開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東西要送給我嗎?究竟是什麼東西,大半夜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跟我來,到這邊來——我們坐會兒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草坡上,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條薄毯還有一瓶酒,將毯子展平鋪好,示意梅溪一起坐下,將酒遞給他道︰“今天梅家園的鄉親們給你置酒送行,我一個外村女人不好去湊熱鬧,所以等到現在才請你喝酒,你給面子的話,就喝吧!”

  沒有杯子,梅溪打開瓶蓋,舉起這個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對嘴喝了一口,感覺是一種從未嘗過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麼酒?我以前沒喝過。”

  付小青︰“這是洋酒,很貴的,我特意從城里給你帶的,怎麼樣,喜歡我的酒嗎?”

  梅溪點頭︰“喜歡,當然喜歡!小阿姨特意準備的好酒,我怎麼會不喜歡?”其實說實話,這酒感覺不錯,但是不太對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當然好了,有什麼不行的?”

  他把瓶子遞給了她,付小青輕抿了一口,又把瓶子還給梅溪,映著波光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頭喝酒,卻發現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盡管在月光下看不出來,但是瓶口上殘留了一抹淺淺的顏色。他的臉有些發熱,卻裝作沒什麼的樣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絕對是勾引!——如果這是小說中的情節,肯定會有讀者大聲這樣說。在《水滸傳》中,潘金蓮勾引武松,用的就是杯沿上帶著唇紅的半杯殘酒,而付小青更絕,連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武松憤然起身義正詞嚴的訓斥了對方,而梅溪裝作沒看見繼續喝酒。

  酒瓶在兩人之間交替,酒漸漸已經下去一半,這兩人酒量都很不錯,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些酒下再去,被壓下的醉意又泛了上來。夜風將付小青發絲帶著迷醉的氣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撥的他心里有點癢癢的,空氣中有一種萌動的情愫開始彌漫,讓人有莫名的沖動。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頭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亂想,這感覺讓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里糊涂的跟著小阿姨來到這個地方本身就不太對勁,這酒不能再喝了。他剛想開口說話,付小青卻轉臉看著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們去的是不一樣的江湖。……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天夜里就來了,但是沒有進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嗎,什麼時候不行,來了為什麼不進去呢?”梅溪說話有些喘,仿佛在下意識的回避什麼。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語︰“從小我就認為自己的生活不應該只屬于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闖世界,我說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卻很清楚將失去什麼。……你也不屬于這里,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清你應該屬于哪里?……梅溪,我只有一個希望——你能記住今夜,也讓我記住今夜。”

  “小阿姨,你,你有什麼心事嗎?”

  “先別說話,我說有東西要送你,不是這瓶酒。……你閉上眼楮……好了,現在回答一個問題,答案一定不要讓我傷心。你——喜歡我嗎?”

  梅溪閉上眼楮,听見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他能說不嗎?只有點頭道︰“當然喜歡了,沒有理由不喜歡?”說話間猛然感覺到不對,溫暖的幽香已經襲到近前。

  梅溪睜眼,月光下看見付小青已經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襯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膚讓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動的一對嫣紅。梅溪的身體想往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幾乎窒息了,因為付小青伸手攬住了他,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柔軟的胸膛上。

  梅溪腦海里嗡的一聲,所有的酒勁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卻全部涌上了腦門。如果要拒絕的話,梅溪一開始就不應該半夜隨她出來,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說實話,當時的梅溪也沒想到怎樣去拒絕。——逆推,絕對是逆推!

  梅溪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雛,但付小青顯然很有經驗,完全是她在引導著梅溪健壯的身體去獲得更多的歡愉,甚至可以說她在盡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盡量讓他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與滿足。……這一夜的經歷與經驗都是無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從小至今只醉過一次,但僅這一次就讓他“失身”了。

  那一夜溫柔纏綿之後,“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沒有來給他送行。梅溪仿佛是做了一個回味悠長的春夢,直到坐上火車時鼻端似乎還能聞見那女體的幽香,指尖還殘留著那肌膚滑膩的感覺。梅溪後來給“小阿姨”打過不少次電話,但她的手機號換了,再也沒有聯系上也沒有見過她。

  听在南方跑江湖的同鄉講,在廣深一帶偶爾見過付小青,據說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與色誘有關。付小青曾經在廣州與多家婚姻介紹所以及茶座有合作,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與不知真假的個人資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冊上,在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見面。見面的對方都是交了婚介費的,見面也是需要在茶座消費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于付小青的“工作”範圍是否只有這些,遇到大方又順眼的客戶提不提供陪聊、陪游等流行服務,梅溪就不得而知了,再後來就斷了消息。

  听了同鄉帶回的傳聞,梅溪有點明白了“小阿姨”臨別時最後說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說不定再見時,我早已墮落不堪,你就當作不認識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只希望你能記住現在的我,這一夜回憶中留給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覺。”她說的也是,常在河邊走,說不定就會打濕腳,或者就下了水,誰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終把持住呢?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個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著付小青從懷中起身時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他沖口而出說道︰“不要走了,你等著,我養活你!”以及“小阿姨”略帶嘆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我養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復雜的一笑是否與此有關?

  那一夜事後的回憶感覺復雜而美妙,少年失身的經歷,大多就是這麼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歲,當時卻顯得成熟很多,清純少年愛御姐,這種情況大概也不是偶然,也許情竇初開時更容易受到那種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學梅溪又遇見了曲怡敏這位“姐姐”,很顯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覺有了別樣的情愫。

  回憶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只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會輕易再讓那樣的意外發生了。如果真的發生,也不可能像當初那樣讓付小青就那麼輕輕的遠去,盡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須要有自己能把持的東西。思緒及此,梅溪的心神終于能夠安定下來。

  修煉有成的高手在靜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緒雜亂不能勉強壓服,不妨定下心來在雜念中抽出思緒真正的源頭冷靜的去想一想,然後做到神不隨意走,此時方可收心養氣,這與初學靜坐時的“心齋”那種不管不想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當梅溪終于能夠調息入靜之時,杯中的五石散也調勻的剛剛好,他舉杯緩緩飲盡。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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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0:55:42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4回 內視山中行意氣 覺來夢里聞嘯音

五石散入腹,猶如喝下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熱力自丹田升騰而起布滿全身,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向外散射著熱量。這不是夸張的形容,據典籍記載,魏晉時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後,臥于冰雪之上以涼水澆身降溫,然而這種做法對身體是有害的。這股熱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轉五髒之中,助長升騰五氣,然後再運功調和。

  梅溪閉息心神內斂,毛孔收縮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根根毛發站起下體也勃起,將散射的熱力收回體內,身中五氣皆動,以內養之功調和,只覺神氣充盈運轉不息。漸漸的,沛然的熱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種暖洋洋、涼颼颼、癢癢的、麻麻的感覺交替流過,宛如夏炎飲冰、秋夜賞月、冬寒圍爐、春日拂風,總之十分舒適難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時間長短,當形骸交感漸漸均衡之後,胸中真氣鼓蕩,梅溪不由自主開口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如龍吟鳳啼傳出很遠,梅溪本人卻沒有意識到,但整個校園都听見了這奇異的一聲長嘯。

  校園門口值班的保安听到這一聲長嘯,揉著朦朧的睡眼驚訝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半夜拉起防空警報了?不對,听聲音不像!”

  寅時,也就是凌晨四點前後,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時候,夜間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選擇這個時間下手,就算有什麼動靜睡著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園中很多人在睡夢中都听見了這聲長嘯,朦朦朧朧的卻沒有被驚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來還互相問道︰“我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听見了奇怪的聲音,你們听見沒有?”

  梅溪本人當然不知這些事情,一聲長嘯之後,五石散藥力化轉已盡,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定坐中感覺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的開合,每一根血管的流動,心髒的每一聲跳,內髒的輕微蠕動都能準確的感知,就像有一雙奇異的眼楮能夠“看見”一般。這種狀態,修行人往往稱之為“內視”,它也是修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門檻。梅溪自幼學習內養功夫,雖然不知將來門徑,但此時卻無意中有所突破。

  當他終于睜開眼楮吐氣收功,天邊已經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圍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鮮活清晰。他感覺自己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這是形容不出來的,一夜沒睡卻一點不困,也沒有一絲疲倦感,相反他覺得頭腦很清醒,五官與身體的感覺也異常的敏銳與協調,簡直達到了一個正常人最佳的狀態。——這便是所謂的五氣朝元嗎?

  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他這一入坐有一個多時辰,現在是六點多鐘了。梅溪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校園里的空氣很清新周圍沒有人。梅溪走了幾步,只覺得步履十分輕快,腳下就像裝了看不見的彈簧一樣,這種感覺很好,他簡直想開口唱一支輕快的歌。

  然而還沒有等他開口,突然腹中有響聲,滾滾如雷鳴。梅溪伸掌引氣下行,接著他就放了一個賊響賊響的屁,聲音大的就像小汽車爆胎。幸虧周圍沒人被他這個響屁嚇到,梅溪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多遠腹中響動又是一個屁,他不動則沒什麼反應,他一走腹中就有濁氣滾動。就這樣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區看見宿舍樓才消停下來,總算將這翻滾的濁氣排盡。

  已經有早起的學生去食堂打飯或跑步去操場鍛煉,宿舍樓門口進進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晨風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麼會站在這里?看樣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嗎?

  梅溪還沒打招呼,曲怡敏已經看見了他,小跑著迎了過來︰“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沒回宿舍!”

  “曲老師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梅溪很好奇的問,在宿舍門口當然要規規矩矩的叫她曲老師。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緊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個電話,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來的,他告訴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讓你這幾天注意點防備。……我接到電話心里就不踏實,趕緊來找你了,結果打電話到你們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說你昨天一夜沒回來。……我都要急壞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謝天謝地,你沒事,讓我好好看看,你干嘛去了?為什麼夜不歸宿?”

  曲怡敏一開口就說了這麼多,抓著梅溪的胳膊臉離他很近,微微有點喘息,帶著暖香的熱氣隨著話語拂到他的臉上。看她的表情如釋重負,因為梅溪無恙,但語氣仍舊含嗔帶急,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說話,男人很難不怦然心動。梅溪的身體稍微往後撤了撤,柔聲道︰“我昨天夜里在山上練功,服用你給我的五石散,所以沒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麼把電話打到你那里了?”

  曲怡敏︰“你忘了嗎?上次你給他打電話,問那只假藥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機。……他早上往你們宿舍打電話找不到人,又著急,就撥了這個號碼,當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們家的事牽連到你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上次張小寧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個假藥鼎,讓張小寧拿到曲教授那里獻寶想騙六十萬,差一點就得手了卻讓梅溪給識破。張小寧也是受騙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騙了,當場面紅耳赤下不了台,拿著東西就去找那個古董行的老板算帳了。

  張小寧有些惱羞成怒,還帶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講過古董行的規矩,像這種刻意做偽設局如果被拆穿的話,往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但是張小寧走的太急,梅溪沒有來得及和他仔細解釋,退錢和賠禮是當然的,砸貨的話要對方自己動手算是一種羞辱。而最嚴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輕易為之否則就是故意結仇了,因為玩古董的走眼,在業內看來買家自己也有責任。在過去,地方行會攆人時才會拆招牌的,意味著不讓這個老板在這一帶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議才行。

  但張小寧並不了解這些,他氣勢洶洶的帶著一幫人去了,找到了那個姓何的老板,讓人退錢賠禮還不夠,還打壞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幾件高仿。所謂高仿也是贗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細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氣的是張小寧得理不饒人,還要摘人家店門上的燈箱招牌。

  何老板見自己的騙局被揭穿,剛開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饒,錢也退了禮也賠了,張小寧帶人砸店面的時候他也咬牙認了。到最後張小寧還不罷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板終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計以及周圍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圍了過來攔在前面。何老板問道︰“張總,東西是我做的偽,打了你的眼,貨我吃回去當場砸了,錢也賠了理也賠了,按規矩我再設一席酒公開賠罪,或者你還想追究那可以用別的辦法,怎麼能拆我的招牌呢?”

  張小寧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著眼楮道︰“當我不懂你們古董行的規矩嗎?有明白人都告訴我了!”當場將梅溪講的那一套東西大聲宣揚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麼看出的破綻,又怎麼介紹的古董行的講究,指點他回來砸場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給氣歪了,看來張小寧這個二百五真是踫見了內行,自己的騙局就是被那個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給外行講規矩也不講清楚,居然煽動張小寧來砸場子,砸了店面還要拆招牌,這也太可氣了!他卻不知道不是梅溪沒講清楚,而是張小寧當時根本沒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沒想到張小寧會這麼過分,已經賠錢賠禮,砸了店面還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會這麼過分的,張小寧平常也不會,這次是被氣壞了。

  張小寧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勢力,本來就是何老板理虧,事情過去了之後倒也不能再把張小寧如何,卻惦記上了那位給自己惹來大麻煩的同行。要打听張小寧說的那個內行人是誰並不難,因為張小寧當場已經把情況講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實驗室里幫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辦法找個人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問清楚之後才知道那人不過是個農村來的大學生,叫梅溪,京城一帶沒什麼背景,作事情卻這麼不講究,一般同行之間拆穿贗品也就算了,哪還有故意教人來使壞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在潘家園附近找了幾個“扎手”(收錢下黑手的社會閑散人員)要教訓教訓梅溪。這個消息讓游成基知道了,打電話沒找到梅溪本人,卻聯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說完情況之後面帶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卻惹了這麼大麻煩。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張小寧,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淨,不要連累到別人,這事一定要擺平。……但是你也要小心點,這幾天最好別出門,上課下課都在校園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單,應該不會有事的,那些人總不會沖到學校里來公然把你怎麼樣。”

  曲怡敏這個單純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這個老江湖怎麼躲風頭,梅溪哪用得著她來指點?但是他也沒說什麼,看得出來,曲怡敏是真的關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還著急擔憂。听說了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而起,冤有頭債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騙人圖謀不軌,怎麼吃下去的怎麼吐出來怨不得別人,如果張小寧做事過分就去找張小寧出氣,欺負到自己頭上算什麼?

  何老板本來是想騙曲教授六十萬,沒有騙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錯,反而認為是梅溪奪了他六十萬一樣。這種想法分析起來既搞笑又可恥,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這麼想的,對于這種人,一點都不能客氣。如果張小寧擺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棄了,也就罷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來收拾自己,那麼對不起,接下來幾年的零花錢就要在這個人身上找著落了,梅溪一點都不會手軟,要論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雛哥。

  梅溪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聯系游成基,仔細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愛好、家底等等,再給四姑父打了個電話做些準備,就等何老板派人來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這麼想,表面上一點都沒露出來,非常感激的對曲怡敏點頭道︰“謝謝,幸虧你提醒我了,這兩天我就照你說的做,一定會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為我的事大清早麻煩你趕來通知,快要上課了,我現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課?”

  直到現在,曲怡敏的右手還一直抓著梅溪的左上臂,兩人貼得很近說話的姿態很親密,已經引起過往的人不自覺的側目注視,梅溪又悄悄的向後退了半步一動胳膊掙脫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見梅溪要回去,有些著急的又說了一聲︰“等等,別著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話從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機,諾基亞牌的,比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問︰“手機?這是給我的嗎?”

  “這款手機有照相、攝像、錄音功能,還可以單鍵快速撥號,你拿著,有什麼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將手機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麼突然想起來給我這個?”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卻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你一直沒有手機,聯系起來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機費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夠你這個學期用的,電話號碼是……”

  梅溪看著她,有些動容的問︰“所以你大清早給我送手機?這是誰的手機?不可能是你現買的吧?”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沒有什麼商店開門,這手機肯定不是今天買的。

  曲怡敏被他問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不是今天買的,我前幾天就買好了,準備明天送給你的,今天機會巧就在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號,明天就是自己的陽歷二十周歲生日。他從小也過生日,但太公給他過的都是陰歷,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戶的那一天,至于梅溪準確的生日誰都不知道。梅溪的陰歷生日是十月初六,這月初已經過去了,曲怡敏這麼一提醒,梅溪才意識到明天將是自己名義上的公歷二十周歲生日。

  ******************

  PS︰五石散這種東西,在這一卷作為情節道具有什麼象征呢?象征人間五味?也許只有嘗遍人間五味,才能內照通明。呵呵,行文中的一點感慨,繼續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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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
發表於 2008-11-26 05:02 | 只看該作者 當今卷︰人世間 015回 蓮台不見觀自在 誰家小妹賣秋梨

掌中的手機亮晶晶的十分漂亮,這是梅溪有生以來收到的最貴重的一份生日禮物,是曲怡敏早就準備好的。看著它,梅溪心中有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莫名的觸動了,讓他無法拒絕這份好意,收起手機道︰“謝謝,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歡,太謝謝你的禮物了!”

  曲怡敏見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終于笑了︰“這樣以後聯系起來就方便了,有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身懷絕技,待在學校里也不怕什麼人找你麻煩,但凡事還是小心一點好。對了,我爺爺听說你過生日,說明天要請你吃晚飯!”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樓梯上停住腳步,撫摸著手機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天上課、吃午飯、下午再上課,第一節課後去曲教授的實驗室幫忙,老頭果然邀請他第二天吃晚飯,給他慶祝生日也算謝謝他。這一天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和往常一樣過去。

  凌晨一聲長嘯震動校園,梅溪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漸漸淡忘了,每天都有那麼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誰會總是想著睡夢中听見的奇異聲音呢?但是這一聲長嘯卻驚動了兩個特別的人,也許用“人”來形容這兩位並不是很貼切,就是這兩個“人”徹底改變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這二十年的人生歷程。

  此時的梅溪還渾然不覺,他當然不怕上門找麻煩的混混,卻不知道有兩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經來到了附近。這天夜里他沒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來調元五氣,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夠了,不必再多服。

  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時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在夢中他身穿紫氣青光流轉的道袍,高簪披發立于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的五彩祥雲之上,漫天仙佛環布四方,共稱他為梅真人。這里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他正在召集諸天神佛定立“天條”。(這個夢在本文開篇時已有描述,此處不再重復。)

  醒來之後梅溪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做這樣奇異的一個夢,與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點邊也扯不上。梅溪也沒有多想,反正就是個夢而已,自己該干什麼還得干什麼,比如他還得老老實實到教室上課。

  晚上曲正波要請梅溪吃晚飯,沒有去飯店而是在老頭自己家里,梅溪總不好意思空手登門,不用買太貴重的東西,捎點水果也是應該的。這天下午放學後梅溪出了西大門走向附近的市場,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園,違背了曲怡敏的建議,但並沒有忘記隨時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銳的多,自從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後,可以說已經達到了一種最佳的狀態,也就是曲正波所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怎麼形容這種狀態呢,有一句話叫作︰“一石投水,滿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漣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能跟周圍的環境發生共鳴,四周一定範圍內發生的情況都能清晰的感知。

  這種奇異的感覺就是修行人所稱的“神識”,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靈覺”十分敏銳,下意識中周圍發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應,但這種情況是無意識的,而修行人的神識是主動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論家,也還沒有人跟他講過完整的修行體系,他不知道這個名詞,但是在他自我修煉的過程中,不自覺已經掌握“神識”的運用。如果有高人在側知道這一切,一定會感嘆此少年的資質非凡,也許他的太爺梅太公早就了解這一點吧。

  走出校門只有十來分鐘,梅溪沒有回頭,但已經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三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蹤,感應他們走路的姿勢,似乎腰間還揣著家伙。這些人很可能就是來找他麻煩的混混,他們來的好快,梅溪此時卻沒功夫搭理他們。他要買水果就去買水果,等買完水果走條沒有人的小巷再引這些人出手,到時候好好收拾他們。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僅僅是猴。

  梅溪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無戒心的樣子,但周邊的一切情況都在他的察覺之中,那三個人跟著他,卻不知自己一方已成為咬上餌的獵物。眼看到了離市場不遠的一個路口,梅溪抬眼卻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發生了什麼事嗎?不,什麼也沒發生,僅僅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面若銀盤肌膚如玉,體態稍顯豐腴卻特有一種妙曼的韻味。很難分辨她有多大年紀,也許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在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特有的痕跡與特征,她站在一個水果攤的後面,看樣子這人是個賣水果的。這里離市場不遠,路邊出現一個賣水果的有什麼好奇怪的?能讓梅溪這種遇事不動聲色的人感到震驚?

  原因很特別,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她面前的水果攤在梅溪的神識中毫無感應!本來梅溪不緊不慢的走路,但周圍一切情況都能清晰的察覺,但獨獨就是這個人和水果攤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直到抬眼看見才猛然發現!這種情況,足以讓梅溪大吃一驚了。

  仔細觀瞧還有更特別的發現,那就是這個水果攤周圍很干淨,特別的干淨!北京的空氣不是很好,雖然前段時間奧運會期間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車來人往帶著都市那種特有的污濁。而就在那麼一小片地方,清靜的一塵不染,攤上擺的水果是秋梨與香蕉,個個明黃色鮮艷欲滴都毫無瑕疵,在水果的旁邊,還放著一根楊柳枝,就像從春天的柳樹上剛剛摘下來,嫩綠的細葉上還掛著新鮮的露珠。

  最特別的是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莊標致,可以說美到了骨子里卻不帶半點俗媚氣息。梅溪一打眼就覺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念頭一轉突然想起凌晨剛做的那個夢,夢中那位走到五彩祥雲之前與他答話的、叫“觀自在”的女身菩薩就是這個樣子!

  哇靠,搞什麼搞?夜里剛剛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菩薩,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見一位一模一樣的人,世事有這麼離奇的嗎?梅溪瞪大眼楮盯著那女子觀瞧,一時之間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銳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應,抬起頭來看向這邊,正好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卻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非常復雜的變化,那往往是見到一個與你關系很復雜的熟人才會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為什麼,他以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就在此時那女子沖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

  一種奇異的感覺彌漫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靜”與“止”是兩個分別的概念,首先是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不復存在,其次是這一片天地間的所有物體動物都停頓下來,包括梅溪的身體。他正向前邁步,一只腳提起來剛剛落下還沒落地,這個姿勢理論上是不可能保持靜止的,但是恰恰他就這樣被定住了。他動不了,哪怕一根頭發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連視線都無法移動。

  在他的側前方路口處有一輛公共汽車剛剛轉彎,還保持著一種前沖的姿態停滯在那里,車後部排出的青煙尾氣剛剛飄散此時也被奇異的定格,透過車窗還能看見車廂里站著的乘客身體向轉彎處傾斜,都奇異的保持著這瞬間的姿態。奇怪的是梅溪雖然動不了,連呼吸與心跳也靜止了,但他的神識感應還在,能察覺到周圍的情況,而周圍的一切事物幾乎都是如此。這種感覺不是空間的凝固,而是時間流逝的停滯。

  雖然一切幾乎都靜止了,但也有例外,靜中有動,唯一還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賣水果的女人。在這一片時空凝滯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動作也沒有任何停滯,只見她一手拿起了楊柳枝,點頭沖梅溪淺淺一笑,看姿勢下一個動作應該是用楊柳枝沖著梅溪的方向拂過來。

  然而這女人突然臉色一變,抬頭,視線穿過梅溪的肩側看向他的身後。就在此時梅溪听見了身後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致水靈,你想干什麼?勾引小伙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

  听見這聲音,梅溪只覺得耳熟,轉念又想了起來——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邊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認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稱為“關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後,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顯得神謐莫測,幽幽道︰“風公子,你怎麼會來這里?”

  那位風公子呵呵一笑︰“那你為什麼又會來呢?難道我們是為了找尋同一個答案嗎?不不不,我和你來的目的不一樣,我只是路過而已,真的是路過。”他的語氣還和當初一樣,神神叨叨的。

  說話間風公子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腳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蹌了半步這才穩住身形。他雖然能動了,但周圍的景物仍然沒有變化,仍停留在仿佛時空停滯的狀態當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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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卷︰人世間 016回 當年尚無風公子 只道神君梅振衣

梅溪這一動,對面的關小妹看見了,眼楮眯了起來似乎有些驚訝,而風公子背對著他好像並未察覺,仍然笑著對關小妹說道︰“你不要問我,應該我問你,你出現在此想干什麼?”

  關小妹望向梅溪,淡淡的答道︰“你回頭看,不就知道了嗎?”此時梅溪也恰好咳嗽一聲問道︰“二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小妹與梅溪幾乎同時開口,把那位風公子嚇了一跳,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從地上蹦了起來轉身,恰好看見梅溪抬手打招呼,他退後一步拍著胸口道︰“小子,是你在說話呀?嚇我一跳!”

  他的反應也讓梅溪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是你們嚇著我了,我怎麼會嚇著你?”

  風公子有些不高興的用手往旁邊一指︰“你看看周圍都是什麼情況,你突然開口說話能不嚇人一跳嗎?”

  梅溪真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很疑惑的問道︰“他們都怎麼了?這個世界怎麼了?我是在做夢嗎?”

  風公子笑了︰“你沒做夢,不過也和做夢差不多,他們沒怎麼樣,所有人沒有任何事情,其實什麼變化都沒發生。”

  梅溪愕然道︰“不可能,他們怎麼都不動了,就像時間凝固了。”

  風公子搖頭︰“他們的時間沒有凝固,仍在踏著自己的腳步,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你我所處的境界不同,不是他們不動了,是你我穿行而出,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就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

  梅溪仍然一頭霧水︰“神境通?難道我們穿越到另一個平行時空?”

  風公子仍然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講,其實你我也沒有什麼變化,不也站在這里說話嗎?……螞蟻知道吧?這種動物的感知結構是二維的,沒有空間概念,假如你離開它所處的平面,它就感知不到,並不是你消失了也不是你改變了,螞蟻也沒變。……再打個比方吧,假如有人順著一條線往前走,你在側面可以看見他動,但你跟在他的身後,他的背影永遠不會移動。……這些比方並不貼切,你就勉強去理解吧。”

  梅溪听了個半知半解,仍然問道︰“四維空間?”

  風公子搖頭就沒停過︰“我們在講神通,不是在講物理,你看我的樣子長的像四維嗎?不能這麼牽強附會!……這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口才再好你的悟性不到也沒辦法講清楚,你現在簡直就是個迷路的道盲。”

  梅溪︰“我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突然就變成了這樣,這是誰干的?你嗎?”

  風公子回身一指︰“不是我,是她!”他指的是關小妹的方向。

  梅溪又吃了一驚,只見馬路邊剛才擺水果攤的地方變得空空蕩蕩,就在剛才說話間,不知何時那女子和身前的水果攤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忍不住驚叫道︰“她怎麼不見了?”

  風公子冷哼一聲︰“哼,難道是城管來了,無證商販推著小車跑了!……她已經出手了,但是我來了,她當然會走,緣法如此。”

  梅溪︰“我還是沒搞明白,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上我?”

  風公子轉頭,饒有興致的盯著他︰“你是問關小妹嗎?她不就是賣水果的嗎,你都長這麼大了沒見過賣水果的啊?至于我,姓風,我們以前見過一面,就不用再介紹了。……我上次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的來歷非常,可你小子竟然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倒想問問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

  梅溪老老實實的答道︰“我叫梅溪,來自梅家原,高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才能恢復正常?”

  風公子又笑了︰“你覺得現在不正常嗎?我覺得挺正常的,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一種神通而已。”

  梅溪摸了一下後腦勺,感覺沒什麼異常,驚嘆道︰“你們都是有道高人嗎?好神奇呀,太不可思議了!”

  風公子一皺眉,表情仿佛想笑︰“也沒什麼神奇的,神通並非萬能,關小妹施展神境通穿行色界,遇到我不也是不靈了嗎?神境穿行就是穿行,擾動不了色界,想去偷看女生洗澡應該可以,但想以此去偷別人的錢包是萬萬不行的,你明白了嗎?”

  梅溪還在摸後腦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在迷惑中感覺稍微踏實點,仍然問道︰“她穿行你穿行,那我是怎麼進來的?我又沒那麼大本事!”

  “你應該問你是怎麼出來的,對呀!你是怎麼出來的?……看你小子不像很有能耐,爐鼎氣血修煉的還不錯,但也是剛剛修行入門而已,離出神入化的大神通境界還差的太遠!像你這種情況,我若從你身邊經過,你神識中會有所感應,但你根本不能穿行神境,也沒人敢把你帶出來。”風公子對梅溪的一連串問題一直回答的很耐心。

  聞言梅溪心中一動,因為他听見了“出神入化”四個字,曲正波曾經講修行境界時,提到“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等境界,並且強調“五氣朝元”是他親身印證,而往後的其它說法諸如“出神入化”等只是傳說了。今天突遭奇遇,听這位風公子開口說話,似乎將出神入化視為理所當然,言語之中很顯然風公子與那位關小妹就有這種境界。

  梅溪心念飛快的轉動,突然想到了這點,也就是他自幼心思沉穩逢變不亂,此時才能回想起這麼多東西。自從異變突發,梅溪的感覺一直就像做夢一般,意識明明很清醒,可眼前的很多事又偏偏讓他覺得迷糊,直到現在才稍微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楮追問道︰“為什麼不敢把我帶出來?有什麼後果嗎?”

  風公子回答時表情很嚴肅︰“以你的修為不可能穿行神界,血肉凡胎如果強行如此,只能有一個結果。”

  梅溪︰“什麼結果?”

  風公子︰“形神俱滅,飛灰散盡!”

  梅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體,喘了口粗氣道︰“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對呀,我看你一點事都沒有?你是怎麼辦到的?把我給搞糊涂了。”梅溪的話把風公子給問住了,他伸手摸著下巴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竟然反問起梅溪來。

  梅溪一攤雙手︰“你問我,我問誰?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不對,這不可能,難道你身懷特殊的仙家異寶?”風公子皺眉說話,突然抬手一指梅溪的前胸︰“你身上戴的是什麼?”

  梅溪將手伸進衣領,提出了一樣東西,是一片連接在明黃色柔軟細藤上的碧綠葉狀飾物,二十年前他被梅太公在河邊揀到的時候,身上就莫名其妙的戴著這件來歷不明的東西,這二十年來從未離身。

  一見此物,風公子的眼神陡然收縮,脫口道︰“句芒之心!”

  “它叫句芒之心?是什麼東西?你怎麼會認識的?”梅溪顫聲問道。眼前的奇人風公子竟然能認出他從小佩戴的飾物,開口就叫出了名字,這讓梅溪大感震撼。這是伴隨他莫名來到世界上唯一的東西,非常可能與他的身世有關,叫梅溪如何不動容?

  風公子的回答卻讓梅溪很失望,只听他微微嘆息道︰“我听說過這件東西,很久很久之前的傳說,今生今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但是看見它我就能認出來!……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它怎會戴在你身上?”

  梅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有一年發大水讓洪水沖到河邊被人救起,那時我才剛出生不久,身上就戴著這件東西。……先生,你既然知道這東西的傳說,能不能告訴我?”

  然而風公子卻像沒有听清楚他的問話,抬眼盯住梅溪的臉,仿佛在思索什麼深奧難解之事,說話也像在自言自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麼告訴你?……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感覺沒錯,果然就是你,難怪她會到這里找你,可她為什麼要來呢?眼前的你究竟是來處還是去處呢?”

  梅溪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喂,你究竟在說什麼?什麼叫果然是你?你以前認識我嗎?”

  風公子看著他,眼神很是難解︰“你眼前的我,不能算認識你。但看見了這句芒之心,那就是你了,它果然在你的手中!”

  梅溪︰“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古怪?你仔細看看,能都告訴我嗎?”說著話他一低頭,將句芒之心從脖子上解了下來,準備遞到風公子手中。

  風公子剛才有些走神,看見梅溪的動作這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步一把抓向他的手腕驚呼道︰“不可!”但是他的反應晚了,梅溪已經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此時異變陡生!

  梅溪剛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他的身體就在風公子眼前瞬間消散了,就在同一時刻,那枚句芒之心閃現出碧綠的光華,照射在梅溪消散的地方,靜靜的懸浮于半空。血肉凡軀不能穿行神境,被強行帶入也會在瞬間形神俱滅飛灰散盡,梅溪誤打誤撞進入,是因為他身上佩著仙家異寶句芒之心。但這東西梅溪自己不會用,一旦摘下來和自殺差不多,唯一的異常是句芒之心上射出的那道光華,至于他的消散是完全正常的。

  風公子看出危險想阻止卻晚了,像他這種高人怎麼會反應慢呢?因為看見句芒之心有瞬間的走神,就像所有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忘記了其它的事,等抬頭提醒已經遲了。

  句芒之心的光華散射也就是一瞬,很快碧光一斂凌空向下落去,然後被一只手接住,那是風公子下意識的伸手,面前人已不在,只拿住這枚句芒之心。還有一根細長的金黃色軟鞭落地,那是纏在梅溪右臂上的打猴鞭,至于梅溪身上其它的一切東西包括他本人的身體都消失了。

  風公子伸著手、瞪著眼、張著嘴,表情變傻了,人似乎被石化了一般,這瞬間的變化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關小妹的聲音︰“形神俱滅,風公子,此人毀于你手!”

  風公子聞言身體一震恢復了正常,不僅是他,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這一瞬間突然恢復了正常,馬路上仍然是車來人往,風公子與關小妹站在道旁,沒有了剛才的水果攤,也沒有了梅溪。不遠處有三個人發出低聲的驚呼,在那里揉著自己的眼楮,他們就是跟蹤梅溪的那幾個混混,跟著跟著突然就發現碧光一閃,梅溪憑空不見了!

  風公子突然笑了,轉身對再度出現的關小妹說道︰“你怎麼可以說是我毀了此人?我可什麼都沒干。”

  關小妹面色淡然道︰“若不是你節外生枝,怎會有此變故?你還笑得出來,據我所知你不可殺生,給他和你自己都闖了這麼大的禍,後悔了嗎?”

  風公子還在笑︰“那不可殺生之人並不是我,你好意思說我?如果不是你出手,我會出現嗎?追究起來這事根源在你,現在你滿意了?”

  關小妹有些不悅︰“我並沒把他怎樣,闖禍的是你!”

  風公子︰“你沒把他怎樣?恐怕是沒來得及吧?因為我來了。……我怎麼敢肯定你是善意還是惡意?當然要出面。”

  關小妹︰“你怎知我有惡意?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倒是小心,結果又如何?”

  風公子還在笑︰“是呀,我確實是多事了,你是誰呀?觀自在,菩薩果渡己渡人,緣法果然奇妙,你一定認出他來了。”

  關小妹面容一肅︰“我認出他又怎樣,你為何笑的如此開心?”

  風公子抬頭望天道︰“知來處去處,得來處去處,合來處去處,為修!……今日一見,終于知道他的來處去處,我覺得挺好玩,你呢?……你不會沒看出來他的來處去處吧,于此時來到此地,印證緣法如此,無話可說呀。”

  關小妹嘆息一聲︰“不僅是緣法如此,而且是原來如此,可惜你我一千二百年後方能透徹。……姓風的,句芒之心物歸原主,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風公子將句芒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此物倏然不見蹤影,他搖頭道︰“你這話說的不對,怎能叫物歸原主?今生此世我便是我,至于當年,尚無我風某人。”

  關小妹動容道︰“真的嗎?今生此世你便是你?那我呢,你還記得你我之恩怨嗎?”

  風公子側臉看她似笑非笑︰“你是誰,自己不知道還要問我嗎?你我之間有什麼恩怨好談?我只記得小時候掉溝里,是你把我拉上來的,還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論的話,你對我只有恩沒有怨。”

  關小妹的神色柔和起來,也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間,是因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該了卻,卻因神君梅振衣節外生枝,我又留駐世間一千三百余年,本來想今日應當是了卻之期。……方才聞君之言,當真有些感愧。”

  風公子︰“何必糾纏于了不了卻呢?既然來了就不要著急走,來來來,找個地方喝一杯去。”

  關小妹一側身道︰“出家人不飲酒!”

  風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認真算起來,在你依之時,佛門尚無此戒,就不要謙虛了。……況且這是個賣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蓮台的菩薩,今日不游飲,豈不辜負大好人間?……走走走,先去天安門廣場轉轉,再到前門樓附近找家飯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

  風公子彎腰揀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著關小妹施施然走了,不遠處只留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小混混。這世界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梅溪不見了,他死了嗎?消失了嗎?如果他還在,又去了哪里?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點半,邁向新世紀的大好青年、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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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17回 夢醒一朝身是客 恍然千載此回魂

大唐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飯之後,護國南魯候、金紫光祿大夫、殿前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書房飲茶。這個時候他是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在書房翻開幾本古今策論史傳,一邊翻看一邊靜靜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國中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穿過小院花廳直沖書房,梅孝朗眉頭一皺,听見門外傳來輕聲的呵斥︰“梅安,什麼事情這麼冒失,不知道候爺正在讀書嗎?”

  那是他的貼身家將梅毅的聲音。梅剛、梅毅兄弟倆本姓羅,是隋末江淮軍首領杜伏威的手下親兵,杜伏威與梅孝朗的父親梅知岩私下里是莫逆之交,杜伏威歸順大唐後封吳王,後來部將輔公佑叛亂,杜伏威恐受牽連散盡身邊親衛,將羅氏兄弟托付給梅家,這一對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隨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倆武藝高超有一身絕技,不僅有接近劍仙的修為,更難得忠心耿耿心思縝密,做事十分讓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剛被梅孝朗派到大將軍裴行儉手下做行軍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為梅孝朗親隨,負責梅候爺的安全保衛。而闖進院子的梅安是從家鄉蕪州帶到長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總管,做事一直小心翼翼從不冒失,今天這是怎麼了?六十來歲的人了還一路小跑沖到候爺的書房門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蕪州城送來的信,小候爺醒了!是孫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趕緊稟報候爺!”梅安有些喜極忘形,興沖沖的在書房外喊道。

  梅孝朗聞言一怔,在書房中一揮衣袖,房門無風自開,他朗聲喝道︰“什麼?我兒的病治好了?梅安,快進來說話!”一向遇事不驚不怒的梅候爺,此時的聲音也壓抑不住的有些激動。

  梅安進房行禮,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到梅孝朗案上,這封信梅安當然沒有打開,但從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信中的消息,這位老人的臉上滿是欣喜的紅光,連額頭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不少。梅孝朗打開這封遠方來的家信,讀罷之後長噓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嘆道︰“巧娘,我們的兒子終于醒了,你的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還要從蕪城梅氏的來歷說起了——

  隋朝末年,楊廣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杰梅知岩也舉義旗于蕪城起事,後來率部歸順大唐,被封為開國南魯王,算是最早歸順李唐的一批義軍。其後蕪城一帶又被杜伏威的江淮義軍所佔,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勢,曾寫信勸說杜伏威歸唐,後來杜伏威見大勢所趨也歸順了大唐。杜伏威歸唐後,他的部將輔公佑再度興兵作亂,為大將軍李靖所滅,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歸唐之後被晉封王爵,但是論功勞與資歷遠遠無法與朝中的一批開國元勛相比,他樂得做個閑散王爺不參與軍政之事,大唐開國的諸多爭戰之功當然也與他無關,如此也算韜光養晦,在長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歲,善終。

  梅知岩長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襲爵,但他卻不是南魯王而是南魯候。因為梅知岩臨終前向當時的皇帝李治再三上書,奏折中寫道︰“大唐開疆萬里,千古不世之功,梅氏駑鈍且無寸功于國,沐天恩得享清閑王俸數十年,感愧無已。……恐子孫福薄不可受,有負皇恩,身後請削子爵。”

  南魯王本應該襲爵五世,梅知岩為什麼臨死前要上書削兒子的爵位呢?原因就復雜了,首先他這個王位是由特殊的歷史原因得來的,梅氏一家沒那麼大功勞。其次他也不是個蠻力武夫,曾經多讀史書,自古開國異姓封王者眾,到後世大多沒落什麼好下場,這麼做也是避禍之計。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揚嘉獎了一番,賜了不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請求下還是準奏了,于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魯候。

  梅孝朗成年後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親梅知岩從小給他定的娃娃親,說起這門娃娃親,那是大有來歷,梅家滿門的富貴都與此有關。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蕪州府一帶首屈一指的大鄉紳,家財萬貫僕役如雲。梅知岩揭桿起事時,柳伯舒以積糧三屯、良馬百匹、家將數十人相助。

  當時梅知岩就問︰“柳公,我行禍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敗所累?”

  柳伯舒笑道︰“當今之勢天下紛亂不止,鄉人也應興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誰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雙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貴,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將來有女,願結為姻親,這些就算嫁妝吧。”

  兒媳婦還沒過門,得了一筆嫁妝成為起兵的資本,後來梅知岩並沒有得天下,但也討了一場安穩富貴,他不負前約讓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時,巧娘另有陪嫁,其豐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謂九山,在蕪州境內有一條九連山脈,包括斷續相望的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的是百里煙波青漪湖,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連成一體為一個巨大的湖中島,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這一座大湖也是柳家的產業。

  古人置產業,重田地房舍而輕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買下這麼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這些產業不受戰亂之禍,這里地處江南平原一帶,山勢不高峻雄偉,盜賊無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漁、獵、藥、果等物產卻非常豐富,就放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經營培育,想取用的時候自然就有,實在是長久食利的基業。

  梅知岩當時也說︰“親家公,這嫁女的陪資太重了,小兒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為官自古艱難,總不能讓我女婿也做一輩子你這樣的閑散王候吧?家中有資,朝中也好辦事,遇變不至手足無措。你要是覺得貴重了,將來這份產業就傳給小女所生的外孫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兒子自有家業繼承,至于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里。”

  柳巧娘過門後夫妻十分恩愛,柳氏夫人溫柔賢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產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騰兒,取古人名言“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這是個梅氏騰達的開始。可惜兒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發現這梅振衣別說振衣,連說話都不會,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痴!

  說白痴還好听點,梅振衣比白痴都不如,白痴至少還會走路吃飯,冷了熱了餓了痛了還會哼嘰兩聲,這小子幾乎什麼都不會。他不會哭不會鬧,對周圍的刺激無動于衷,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頭放到他嘴里時,能下意識的吃幾口。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醫療條件,這種孩子幾乎是不可能養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現在,多虧了一個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醫孫思邈。

  那時梅家也發現這兒子不對,請了不少大夫上門,誰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夫妻兩人焦急萬分又無計可施,恰在此時孫思邈路過長安上門拜訪。那時的孫思邈已經一百多歲了,早已名動天下,是請都請不來的神醫,是聞訊特意前來道喜的。孫思邈與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藥煉丹時曾受到柳伯舒的熱情招待與幫助。

  神醫上門來到長安梅府,卻發現柳伯舒的寶貝外孫竟然是個傻子,當然要為他診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沒遇到過,診斷了半天之後開口說了三個字——失魂癥。

  這種失魂癥到底是什麼病?到現代恐怕也沒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腦發育先天性功能障礙?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痴還白痴。巧娘當時含著淚給孫思邈跪下問孩子還有沒有救?孫思邈仔細把了把脈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沒有把握把他治好,但這孩子生機完足,身體應該沒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失魂之癥並不容易養大,如果生在貧弱人家恐怕斷無生理,生在你們府上還有一線希望。……先維持命氣,讓老朽慢慢再想辦法吧。”

  孫思邈用盡藥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撫養這個孩子別讓他死掉。這套方法和現在照顧臥床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只是要復雜細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幾個人輪流抱著他做各種不同姿勢的運動,防止肌肉萎縮與內髒功能發育不全,還有湯藥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置有營養的流質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專門伺候這位白痴小候爺的,孩子總算活了下來,但病一直沒有起色。三年後孫思邈又一次來到長安,一番治療之後仍然無果,老人家嘆息而去。柳巧娘產後本就體弱,再加上憂心弱子,積郁成疾英年早逝。巧娘臨終時拉著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後,沒什麼別的遺願,就是我兒可憐,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他,哪怕他一輩子不能醒,你也要養他以盡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蕪州的產業,將來都是他的,你要派貼心人幫他守好,他自己不會照顧自己。”

  其時梅知岩與柳伯舒兩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襲南魯候,他的性情與父親不一樣,不希望只做一個閑散候爺。他自負有一身文韜武略,總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負,憑著家資甚厚在朝中多有結交,攀上了當朝重臣侍中裴炎,後來續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與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黨相互提攜不無關系。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愛,但此女頗有心機,又仗著娘家勢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沒有不怕她的。家里每年費巨資養了個白痴小候爺,裴氏總覺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這麼個大少爺,已經成了長安城的笑柄。別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對待這個前妻遺子,一切如故,下人照顧不能有絲毫怠慢。

  梅振衣五歲多的時候,裴氏也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振庭,恃寵益驕,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順眼了。恰在此時孫思邈從太白山來了一封信,信中說長安城中乃人氣繁雜之處,不利于痴兒休養,宜置梅振衣于山靈水秀之地,或可助開啟心智,再次也便貽養天年。

  有了神醫的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鬧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長安。也許是因為枕頭風听多了心煩,也許是擔心自己不在家時裴氏可能不利于梅振衣,梅孝朗最終決定把兒子送回蕪州老家。十幾個一直照顧梅振衣的下人也跟著一起回去,臨行時梅孝朗話說的清楚︰“只要我兒還在,爾等每年都有厚賞,如果我兒沒了,你們就自出梅家吧。”

  就這樣,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蕪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蕪山莊里,山莊總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張果,負責看守梅家在蕪州的產業以及照顧小候爺的一切事務。梅振衣住在蕪州,但是孫思邈並沒有忘記此事,老神醫一生行醫濟世活人無數,曾受到柳家恩惠卻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

  每三年孫思邈都會去看梅振衣一次,結合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歲那年他去了,九歲那年也去了,但都沒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歲,老神醫又去了蕪州,沒想到這次卻一針把梅振衣給扎“醒”了!據說當時小候爺突然睜開眼楮說了一句話︰“這是哪里?……您貴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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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18回 行到終南攜明月 遙望風雲起蕪城

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終于醒了,一醒來就開口能言,把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樂的一蹦多高,腦袋差點沒撞到房梁,趕緊派人往長安城南魯候府報信。古時的交通狀況不像現在這麼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經是近十天之後了。南魯候接到這封家書,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著信,另一手捻著胡須,捻須的手指不自覺也在輕輕發顫。

  讓梅安自己去領二十貫賞錢,吩咐也賞蕪州來的送信人二十貫,把管家打發走了。二十貫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筆了,梅安沖撞到書房門前不僅沒受到責怪反而發了一筆小財,看來候爺的心情真的很不錯。梅安剛走,就听見一陣悅耳的釵環脆響,然後一陣香風撲面,有一華服女子走進了書房,手里還端著一張漆案,上面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能夠不經通報就走進梅孝朗的書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麼還不安歇,把酒端到書房來了?”

  裴氏盈盈一笑︰“听說蕪州來了家信,騰兒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興,妾身特意燙了一壺酒來為相公祝幸,天氣涼了,夜讀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裴玉娥雖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仍然容顏嬌麗儀態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溫柔體態,怎麼看怎麼讓人愛惜。

  裴氏將漆案放在書案上,給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雙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這也是整個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這杯酒,端杯道︰“多虧了孫仙人,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忘記我兒,我不知該怎樣謝他!”

  裴玉娥又問︰“騰兒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麼時候把他接回長安,孤身一人長留蕪州總歸不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孫仙人在信中說的明白,騰兒積弱多年,失魂癥雖已愈,但形骸氣血生發頗為不足,若不細心調養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輪回之後方知能否無虞。看形勢至少要留在蕪州調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長安。”

  除了管家張果的信之外,孫思邈也給梅孝朗寫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他雖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從小給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畢竟是個生長發育中的孩子,這十二年來能活著不死掉就很不錯了,要想身強體壯那是不可能的。他沒醒來還好維持,一旦醒來之後人知道自主活動,生長發育中的缺陷問題就會集中暴露,此時的身體素質和抵抗能力都是極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場要命的大病。

  裴氏聞言也露出一臉關切之色︰“原來騰兒還有這一番凶險,幸虧老神仙在側定能保他無恙,相公也不必太擔憂了。要好好安排蕪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也一定要照顧好騰兒周全。……還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復,是否要考慮請師授學?我父家在長安城多識博學鴻儒,可以為他推介。”

  梅孝朗點了點頭︰“夫人費心了,孫老神仙還要在蕪州停留一年,有他提點幾句,是振衣幾世修來的福份,暫時不必請別的老師了,況且以振衣的狀況,也不適合勞心勞力。至于其它的事,我會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進來!”

  裴氏著急要派老師去蕪州“教導”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孫思邈在不必另請高人。後代人談孫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寫過《千金方》的一代神醫,可是在大唐年間孫思邈不僅僅是個醫生,還是名揚天下的博學鴻儒與散修高人。此人七歲讀書日誦千言,到二十歲時就已經匯通儒、釋、道三家之學。

  前朝隋文帝楊堅,征孫思邈為國子監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賜爵銀青光祿大夫,孫思邈也固辭不受。當今聖上李治想拜他為諫議大夫,孫思邈仍然沒有接受。兩朝三代君王都曾賜爵,品階一次比一次高,而孫思邈一次也沒有接受,這不止是一位名醫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為。

  唐代皇室姓李,自稱老子之後,立國後尊崇道教,到當朝武皇後掌權,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統,三教之爭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龍朔二年(公元662年),皇上曾組織了一次三教大辯論,讓諸派各展其說,孫思邈發表了《會三教論》,力主相互取長補短勿再爭執攻訐,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和稱贊,影響十分深遠。至于孫思邈本人,是修道煉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舉制度與後世特別是明清兩朝不同,不局限于四書五經那麼古板教條,而是以雜科取士,對人才的判斷標準體現了相當大的包容性。當時的取士之科分為秀才、進士、俊士、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其它如醫、卜、相、琴、棋、書、畫均可登科,如孫思邈這種博學之人,那是最好不過的老師,只是這種人請都請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邊一年是天賜的福緣。

  梅孝朗讓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進來,梅毅進門時裴氏正好擦肩而過,香風飄處有意無意笑著瞄了他一眼。這眼神讓梅毅心里有點發毛,在他印像中這位夫人就沒沖下人這麼笑過,心里發毛臉上可不敢改色,來到案前垂首問道︰“老爺叫我,有什麼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發,快馬趕到蕪州,帶著我給老神仙與張管家的親筆信,到了之後不要回來,暫且就留在那里。”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們兄弟倆是候爺最信任的貼身近衛,大哥已經派到裴行儉將軍的軍營里去了,現在把自己派到蕪州,可見候爺對蕪州之事的重視程度。但他已經習慣于服從命令,只是微感訝異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啟程。請問老爺讓我在蕪州待多久,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梅孝朗︰“當然還有別的安排,你的劍術不俗,我兒如果還有空閑,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術。”

  梅毅想了想道︰“我這一身粗淺功夫,本就為候爺效力,教授小候爺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爺的身體,恐怕還不能……”他的疑問很對,梅振衣現在的狀況連門都不能出,怎麼還能學武?

  梅孝朗打斷了他的話︰“你去,未必一定教會他什麼,一切看狀況吧,但有一點要注意,老神仙千萬不能在我家出半點意外,我兒也不能受半點驚擾,你明白了嗎?……等到我兒有自保之力,我自會召你回來,你大哥現在是行軍校尉,到時候,我會為你謀一門更好的前程。”

  梅毅單膝下跪道︰“跟隨候爺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聞達,我一定會竭力保護好公子周全!”此時他已經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讓他到蕪州去專門保護梅振衣的,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誰會去加害一個遠離長安的十二歲少年呢?梅毅心里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多說話。

  梅孝朗擺手道︰“你不求聞達,那就給你兒子謀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還要趕遠路,需要準備什麼東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後,梅孝朗一個人獨坐書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兒子的病治好了當然高興,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如果他能脫得開身,真想去親眼看看那多年未見的長子,可惜現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來長安,他也不打算讓兒子來這個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體弱多病,上次在巡游東都的歸途中就突然暈倒了,據宮中傳來的秘密消息恐怕繼續享國的時間不久了。武皇後有四個兒子,長子李弘已亡,如今的太子李賢也不受寵,這嗣位時的朝堂震蕩不得而知。他與宰相裴炎聯姻共同進退,擁護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現在甚至沒有精力去多想別的。

  他的夫人裴氏別的還好,就是氣量狹小婦人之見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長子,這一點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認為裴氏會有那個膽子去加害梅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蕪州保護兒子,更多的是防備如果朝堂震蕩梅家不保,那麼梅振衣還可以設法避禍。這種結果當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考慮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離開丈夫的書房後,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滿臉寒霜,心中暗罵道︰“老不死的孫思邈,听說都一百好幾十歲了,怎麼還不進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煉你的丹好了,為什麼要管我們梅家的閑事?這麼多年像一塊臭膏藥粘著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給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興當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魯候的嫡傳長子。大唐開國王候後人到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魯王梅氏這一支依然聖眷更濃,與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氣連枝權鎮朝野。這梅家的基業本來是要落到她兒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痴大少爺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祿不算少那也僅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游依仗的家底還是柳氏陪嫁的產業,可是這一份產業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歸梅振衣的。如果梅振衣是個白痴沒什麼關系,他自己也不會經營動用,繼承家業的實際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業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魯候爵位,只要梅振衣沒什麼大毛病,做為嫡傳長子將來理所當然是要襲爵的,那麼裴玉娥母憑子貴的一切盤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樁政治婚姻,娘家勢力雖然大但子佷眾多,對于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來說要想借力還得看夫家的權勢,將來還是要靠兒子的地位。說實話,這個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麼樣,但她的想法不能說沒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心中恨恨的想那個白痴,怎麼沒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裝待發,他只有一人一騎,沒有帶隨從。牽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攔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請。”

  裴氏這個時候找他干什麼?梅毅隨管家來到前廳東廂房,也是梅府來客的等候之處。侯爺夫人坐在那里,右手邊的高幾上放著一把鯊魚皮鞘、鏤金劍柄的長劍,見梅毅到來揮退管家指著劍說道︰“梅將軍,听說你要遠行蕪州,遠離長安路途坎坷,照顧小公子責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謝謝你了。這把鏤金劍是我娘家之物,雖不算仙家至寶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寶劍贈壯士,梅將軍的劍術出神入化,此劍就送給你了。”

  梅毅趕緊推辭道︰“謝主母厚恩,但無功不受祿,不敢受這麼貴重的賞賜。”他心里有點打鼓,侯爺夫人竟然稱他為將軍,不知是贊譽還是在暗示什麼。

  裴氏見他不收,粉臉微微一沉︰“將軍何必如此謙虛呢?你此去就是為梅府立功,去保護柳氏之子,難道就不能接受我們裴家的東西?我且問你,在你心中蕪州柳家比我們裴家又如何?”這話問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寧國縣倉督,是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錢怎麼可能與當朝首輔裴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談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賞賜,梅毅就叩謝了!”梅毅沒有答裴氏的問題,但也不好再推辭,叩謝接過了鏤金劍,裴氏的神色這才滿意。

  出門之後梅毅暗自嘆道︰“候爺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讓我這樣一個下人為難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寶劍,敢怠慢梅府大少爺嗎?其實二少爺如果真有出息,用不著介意大少爺如何。……唉,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淺,老爺怎麼娶了她?也難怪,她是裴相的女兒,看來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這樣的老婆。”

  梅毅收拾行裝離開長安,從浮津橋過黃河,穿過終南山,策馬向南而去。

  ……

  秦嶺高聳,自西向東綿延數千里,自古是關中一帶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稱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游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稱終南山。廣義的終南山指的就是秦嶺山脈,狹義的終南山指的是長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長安與蕪州的路途之間,而整個南山山脈的最高峰在長安以西,就是孫思邈隱居的太白山。

  將時間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剛剛“醒”來的那一天,終南山的半山腰,一塊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眉宇之間還是個稚氣未脫的童子,卻身披一件絲光鶴氅。女的只有七、八歲,小小年紀卻長的是秀美出塵,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兩人正在向南遙望,一陣南風吹來,童子一側身伸手虛抓,似乎攝住了無形的風尾,沉吟道︰“明月,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卻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說話時一臉天真爛漫︰“清風哥哥,我沒有你那麼高的修為,一點都看不出來,既然你說天下靈樞匯聚,那我們就去那里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風的童子伸手,旁邊的山上有一根樹枝折斷凌空飛到他手中,他以枝畫地好像在衍算什麼,一邊畫一邊說道︰“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驚動,恐怕也會趕去那里。那個人的處境,只怕比當年西行求法的玄奘還要凶險,你我現在若去了,那個地方也不會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們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還是一方神聖呢,找個地方清修罷了,去就去唄。”

  清風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卻踫到了你我,會起誤會的。”

  明月一撅嘴︰“清風哥哥怕妖魔誤會嗎?當初隨鎮元子去五觀莊,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鎮元大仙不打個招呼就上天界了,聞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們的藥田,那麼大的誤會你不也沒怕嗎?現在我們被逼出昆侖仙境,正好要找個地方清修呢。”

  清風淡然道︰“我不是怕什麼,而是不願意被滋擾,聞醉山已不適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干脆帶你走了。現在明知麻煩,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煩惱,我已算定,我們不去,那人自會來此相見,就在這里等著吧,到時再謀他一處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說那人凶險嗎?現在又沒事了?還會到終南山來?”

  清風皺眉道︰“頗為玄妙,我也不能盡解,但風中感應確實如此,應該不會錯的,你我就暫居此地等著罷。”

  他們所說的南方雲氣突變之處,就是蕪州一帶,梅振衣醒而人鬼神驚,有不少妖魔與高人帶著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帶查探,卻一律沒有結果。有一個意外的誤會幫了梅振衣,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幾天蕪州一帶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經十二歲了,一開始其它人就找錯了方向。

  說到這里,這梅振衣是誰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來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麼“消失”了。當他摘下句芒之心听見風公子的警告但已經晚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于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這種感覺很怪,不應該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听覺、視覺、觸覺等等感知隨著身體的消散而消失,相對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異的神識還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虛空當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如同寂滅。怎麼了,自己這是死了嗎?就在下一個瞬間,梅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順勢睜開了眼楮。這睜眼的動作好艱難,抬起眼皮就像舉起一座大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覺得眉心有針刺感,睜開眼楮發現是真的挨了一針。他莫名躺在一張很奇怪的床上,枕頭後面還立著面短屏風。面前坐了一個人,那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不見,他見梅溪睜開眼楮也面露震驚之色。梅溪畢竟是學中醫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剛才是在給自己施針,但這麼神奇的收針法從來沒見過。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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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0:5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上 房中幼女羞兒面 堂前故人似相識

視線從模糊逐漸清晰,梅溪艱難的轉動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情況,這是一間屋子,比學校宿舍大一些,陳設非常簡單,除了自己睡的這張床,屋子里只有一張大方桌和屋角一個幾乎頂到天花板大的嚇人的櫃子。桌子上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著一個小爐子,有兩名少年正在看著爐火,爐子上有個瓦罐不知道在炖什麼東西。

  屋子里一共有四個人,除了那兩名青衣少年,門邊站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著的是一名須發盡白的長者。這位長者的面目真好看,老頭也能這麼帥嗎?只見他唇紅齒白,眼眸明淨毫不渾濁,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銀發如雪在頭頂上打了個核桃大小的發髻,橫插著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銀發長者身穿葛布長袍,不是現代人的裝束,屋子里的四個人都穿著電視劇里才能見著的古裝!怎麼回事,拍電視嗎?沒看見攝像機呀?自己一睜眼怎麼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躺著,這些人又是誰?梅溪已經懵了。

  更讓梅溪感到詫異的是,睜開眼楮看見四個,居然有三個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門邊站的那位老叟,差點讓梅溪以為看見了梅太公,仔細看又不是,那人比太爺顯得年輕健壯,個子也高了半個頭,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爐子的兩個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歲,小的十四、五歲,面貌相似顯然是一對兄弟,但他們的樣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邊那位年歲稍小的,活脫脫就是年輕幾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這里哪里?……您貴姓啊?”梅溪懵懂而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含糊勉強才能猜出他在說什麼,開口十分生澀,仿佛喉嚨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覺得氣血翻滾臉脹的通紅,無法再發聲。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把屋里的人都嚇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爐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門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腦門差點沒撞到屋梁,狂喜道︰“小候爺醒了,老神仙,你听見了嗎,少爺說話了!”

  而床前的白發老者顯然鎮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訝異之色,然後也露出驚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蒼生可憐啊!”接著老者發現了梅溪面色脹紅喘不上來氣,立刻一揮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開了,與此同時幾根金色的細針已經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這針是怎麼插上去的。有金針刺穴,梅溪就覺得胸中氣悶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舒適了很多,但身體一緊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白發老者起身朝門口道︰“張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時生機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爺的下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要吩咐,這孩子能否安然無恙,就看接下來的這一段時日了。……振聲、振名,你們看好小少爺,一個時辰內不要動他。管家,你隨我去安排。”

  老者帶著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徹底暈菜了!這不是拍電影,看來是真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自己穿越了。這到底是倒霉還是走運呢?在上看過那麼多穿越小說,卻從來沒想到這麼荒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麼年代,什麼世界,又變成了什麼人呢?

  梅溪沒法動,沒法低頭看自己的身體,但眼角的余光卻看見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並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氣——靠,國寶級文物啊!

  這種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為典型,唐代之後工藝就失傳了。它的光澤有非常顯著的特點,比如一只空碗放在那里,看上去卻像盛滿水一樣,再看現在這只水著壺,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麼潤澤。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贗品的,但也造不了這種瓷器的高仿品,在內行眼里真假太容易辨認了。梅溪上大學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陝西歷史博物館見過這種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

  看見這件東西,梅溪肯定了兩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來了。第二,自己應該出生在富貴之家。因為即使在唐代,這種上品青瓷也只有貴族才可能享用,隨隨便便就這麼放在桌子上當日用品的,那絕不是一般的富貴之家,看來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貴。剛才那些人稱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爺,那看來這戶人家也姓梅,自己是位少爺。听老者說話的口音,似乎來自關中一帶,那麼這里地處關中嗎?但是那位管家說話卻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著他的兩名童子,長的怎麼那麼像曲正波?他想開口發問,但是喉結滾動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咿呀的弱聲。床前的童子趕緊道︰“梅公子,你剛剛醒來元氣正弱,不要著急開口說話。……為何這麼看著我?我叫曲振名,這位是我哥哥曲振聲,我們都是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別擔心,有孫仙人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這曲振名好說話,一開口就講了這麼多,還真都是梅溪想問的。旁邊的大哥曲振聲道︰“二弟,梅公子剛剛醒來,你不要說這麼多話,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問道︰“老神仙不是吩咐過梅府的下人嗎,梅少爺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听也能看,要多和他說話,時常掀開眼皮讓他多見動靜,鍛煉耳目生長。”

  曲振聲比弟弟大幾歲,醫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訓弟弟道︰“此一時彼一時,神魂一回極耗元氣,此時應該靜養慢慢恢復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別介意。”他還不忘對床上躺著不動的梅溪道歉一聲,也不管剛剛醒來的白痴少爺能不能听懂。

  梅溪听的很清楚,這兩人都姓曲,與曲正波同姓,他們稱呼那位長者為孫老神仙,而看剛才那位長者給自己下針的手法,顯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與醫道大家。既然這里是唐代,有什麼醫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稱為老神仙呢,身邊的藥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個名字在他腦海中閃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孫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後一睜開眼楮,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藥王孫思邈,如果這不是做夢的話,這一對藥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來曲正波教授曾經說的都是真話,曲老頭自稱是藥王爺弟子的後人,許多人私下里並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懷疑,只是不當面駁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見面前人的年紀,根據曲教授曾經的說法,推算一下具體年代,現在應該是唐高宗當政的年間。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動又沒法問,只能在那里胡思亂想,不得不說,他胡思亂想的推斷結果竟然是驚人的準確,除了把自己身處的地點判斷錯了——這里是蕪州不是關中。假如世上還有人穿越的話,不知能否做到梅溪這般,躺在那里只是看一眼听幾句,就能把處境了解的這麼清楚?他的確沒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識到自己是穿越了,腦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睜眼之前二十年的經歷。難道就這麼告別了二十一世紀嗎?那里有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朧的曲怡敏,江湖難忘的付小青,還有和藹可親的曲老爺子,今天晚上本來是要上他家吃晚飯的,不知道他失蹤了這些人會有什麼反應?

  轉念一想,梅溪又意識到那頓晚飯似乎並沒有錯過,因為按現在的處境來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後。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腦袋一陣陣迷糊,曾經也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主角穿越之後的經歷往往很爽,可是輪到自己頭上,面對這個未知世界第一個反應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不見岸,也看不見一條船一個人和任何一點燈光。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我?梅溪在心中無聲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現在就有辦法一閉眼一切都能恢復正常,梅溪會選擇回去。想到這里腦海又莫名冒出另一個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下 房中幼女羞兒面 堂前故人似相識

任何一個人陡然遭遇到這種事情,腦袋都會很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靜不下來,梅溪也不例外,這種感覺不設身處地去體會是很難講清楚的。就這樣迷糊一陣又清醒一陣,感覺疲倦至極,他又睡著了。

  梅溪睡著的時候,管家張果正在菁蕪山莊的前廳召開全體家丁大會,首先宣布了小候爺已經醒來的重大喜訊,接著又宣布了下一段時間山莊中所有人的事務安排,一切都听從孫思邈的指點。

  在孫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貼身照顧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小候爺的飲食,每天都有專門不同的配制食譜,根據節氣與氣候而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觸的物品,必須用配制的藥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觸的人,孫思邈都要定期把脈,一旦發現脈相有什麼不對就立刻換人,而且進出小院必須洗淨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嗎?這一點梅溪不清楚,如果沒有的話,那麼孫思邈就在蕪州發明了一次,就是一種用幾層細紗布罩住口鼻的東西。

  如果有現代人知道了孫思邈的安排,就明白這是一種隔離護理措施,當時沒有現代的那種重癥監護室,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已經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現在的體質,最怕風寒濕熱等等病癥的感染,哪怕一場感冒都可能會要他的命。他一醒來,就被孫思邈徹底隔離了。

  孫思邈的安排還不僅包括這些,否則也枉稱一代神醫了,中醫治病考慮的問題應該更多。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突然就開口能言,眾人以為驚異,孫思邈卻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這孩子並不完全是個白痴,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無法指揮身體與開口說話而已。否則就算救醒了,那也應該與初生的嬰兒沒有區別,絕對沒有開口說話的道理。這是一件好事,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孫思邈沒想到事情的先因後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為梅振衣,但站在醫生的角度,這種判斷又十分正確。所以孫思邈又吩咐所有與梅振衣接觸的下人,要盡量多的與梅溪說話,說話的內容不限,比如介紹自己是誰平常做什麼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等等,目的就是讓這個孩子盡量了解身處的環境,周圍又是什麼人?除了身體發育之外,心智發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開口說話已經是十二歲了,他需要在睜開眼楮的同時盡快的開發心智,否則長大了也很可能是個弱智。

  當天晚上菁蕪山莊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紅光,如果不是怕驚擾小候爺休息,就差敲鑼打鼓慶祝了。這些人為什麼如此興奮?因為他們的身家前途都與這位白痴小候爺聯系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蕪山莊的下人們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爺一直是白痴,他們守著小候爺也能謀一份不錯的生計待遇,但出人頭地恐怕沒什麼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陽出來了一樣,等他長大了繼承爵位與家業,下人們也等于主榮僕貴,說不定還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們是小候爺最親近的人,將來小候爺如果要做什麼大事情,菁蕪山莊這批人將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長安候爺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權貴,起家後都喜歡重用舊僕,也不是沒有原因,這一批人對他來說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時還不太清楚,有那麼多人因為他的醒來在憧憬著美好未來,當他再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還在這間屋子里,剛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實的並不是夢。屋子里已經點燈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幾,點著兩盞銅燈。

  這銅燈精美異常,是天鵝轉頭梳羽的造形,天鵝背上有燭台,插著點燃的蠟燭,而天鵝張開的大嘴就像燈罩一樣,蠟燭燃燒產生的油煙都飄了進去。燈罩通過彎曲的天鵝脖子與下面的身體相連,不難猜測,天鵝肚子應該是空心的,里面裝的大概是清水一類的東西可以吸附油煙,而尾巴上是出氣孔。這燈簡直就是進化空氣的環保燈,唐朝人竟能設計出這麼精巧的玩藝來,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紀,這兩盞燈至少也是國家一級文物。

  燈光下床前坐著一位須發潔白的老者,他居然戴著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樣子是圓形的,倒也和現代醫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里沒有其它人,梅溪前胸插的金針也不見了,現在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他覺得全身酸軟非常虛弱,卻發現身體似乎能動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開口說話,他想問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孫思邈?

  見梅溪動了,老者伸手輕輕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動,也不要說太多話。我知道你剛剛醒來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此時開口傷元氣,盡量少說話,你听就行。……如果我說的話你能听懂,就眨眨眼楮。”

  梅溪听話的眨了眨眼楮,老者露出笑容︰“很好,與我猜測的一樣,你能听懂人言。那麼我就繼續說了,假如你听不懂,就把眼楮閉上一會再睜開,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動眨了眨眼楮,老者點頭道︰“很好,好聰明的孩子!我們開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騰兒。我姓孫,叫孫思邈,是一位醫者。你之所以躺在這里,是因為你病了,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歲了,剛剛能神魂自主,也會開口說話了。你的病會好的,身體也會恢復,但這一段時間還不能亂動,也不能離開這間房子,我們慢慢來好嗎?”

  他果然是孫思邈!一開口就說出了梅溪此時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無話可說又眨了眨眼楮,听孫思邈繼續講下去。孫思邈說的話不多,只是簡單的說了說梅溪的身體狀況,今後一段時間要注意些什麼等等,大體只是安撫。最後又說道︰“照顧你的那些人,會告訴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歡听,就像今天一樣眨眨眼,如果不想听覺得累了,就把眼楮閉上,他們就會住口的。……其實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我估計十天後只要你肺氣稍復,就可以正常說話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勞神費力。”

  到這個時候,梅溪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有些無奈有些絕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有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身份,這是個秘密,對誰也不能說。其實梅溪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以後會怎麼樣不清楚,先把身體養好,再慢慢去了解這個世界,決定自己該干什麼?

  有了這個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孫思邈讓他暫時少說話,那他就干脆盡量不說話,躺在床上裝傻好了,免得別人把他當怪物。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在孫思邈講完之後,梅溪掙扎著又說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句話︰“尿,撒尿!”

  躺了這麼久,不知不覺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麼撒尿的,但現在他總不能尿在褲襠里,顧不得不好意思把話說了出來。孫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滿意的道︰“好,很好,時辰也和以前一樣準。有什麼事情就這樣說出來,不著急,馬上就有人來幫你淨身。”

  誰來幫他淨身?孫思邈起身出去,房門一響梅溪眼楮一花,進來兩個……小羅莉?沒看錯,就是兩個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這倆丫頭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也戴著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麗,一看就是兩個小美人胚子,梳著鴨頭髻,衣裙很是利索干淨,袖口也被扎了起來。更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的眉目幾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個紅豆大小的胭脂記,還可以互相分辨。

  她們端著銅盆,木桶,上面還搭著幾條不同的手巾,放下這些之後,其中一個人轉身出去,又拿進來一件——尿壺?梅溪在醫學院待過,當然知道臥床男病人用的尿壺是什麼樣子,看這丫頭手中的東西,比鄉下的老式陶夜壺小些,開口又比醫院用的那種白搪瓷尿壺大,但看形狀就能猜到是干什麼的。

  梅溪哪見過這種場面?撒個尿還需要兩個美少女伺候?但現在又全身無力起不了床沒有別的辦法,臉紅了覺得十分尷尬,干脆閉上了眼楮,閉眼之後又忍不住眯開一條小縫偷眼觀瞧。

  那兩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個問道︰“少爺不是醒了嗎?怎麼還和以前一樣?”

  另一個答道︰“老神仙說了,少爺身體還很弱。可能又睡著了,這時候不要驚擾他,像以前一樣伺候少爺淨身就是了。……你看,少爺的臉色比以前紅潤多了,也有血色了!”

  “謝天謝地,感謝孫老神仙,少爺的病有治了,我們姐妹也有盼頭了。自從柳老爺把我們送到山莊後,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呢!”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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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0回 向時燕京街頭乞 王侯府上少年痴

  兩個少女說著話手下不停,似乎已是輕車熟路,走到床前掀起薄被,梅溪就沒穿褲子,掀起長長的貼身小衫小雞雞就露了出來。一名少女一手持壺,一手輕輕扶著梅溪的小雞雞,掀開包皮對準瓷壺開口。另一名少女伸出縴縴玉指點在梅溪恥骨上方小腹處的穴位上,然後稍稍用力按摩四周。

  梅溪就覺得膀胱一緊,不由自主尿道括約肌一松,一泡尿就撒了出去,點滴不漏全部被接到瓷壺中。梅溪是又害臊又詫異,剛才這小丫頭用的是指壓點穴的手法,看來是神醫孫思邈教的。原來為了避免他隨意大小便,竟然專門安排人定時指壓點穴,而且還是兩個丫鬟。——腐敗,古代權貴簡直太腐敗了!

  小便完了,兩個丫頭輕輕的摟住梅溪的脖子托住腦袋,給他翻了個身,把衣物解去,用毛巾沾著銅盆里的溫水為他擦拭身體。她們非常仔細,連腳指縫那樣細小的地方也擦的干干淨淨,動作極其輕柔,這熱水里還泡了東西,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非常舒適,從來就沒有這麼享受過!

  一年前梅溪還是在北京西客站當過乞丐的人,轉眼體會古時王侯富貴,種種感受格外復雜強烈。

  只擦幾下,就要換一條毛巾,僅身體背面就換了七條毛巾,一個丫頭擦,另一個丫頭輕輕托住他的臉,防止他趴著的時候口鼻讓枕頭掩住。擦完背面把梅溪翻過來,銅盆里的溫水稍涼,立刻出去換了一盆新的,繼續擦身體正面。

  赤身裸體讓兩個小羅莉這麼擺弄,梅溪在暗爽之余真的很不自在,可小雞雞卻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兩丫頭對少爺的身體再熟悉不過了,這一點變化她們立刻就發現了,紅著臉吃吃笑,一人指著那里對另一人悄聲道︰“姐姐,看見了嗎?少爺龍興了!”

  那姐姐也面帶羞意小聲道︰“少爺真的是神魂已回,就不知道何時才能成人?”

  梅溪也覺得很丟人,眯著眼楮向下身瞄去,一眼看見心里泛起說不出的古怪感覺。自從醒來後一直看見的都是別人,卻沒有留意自己的身體,現在脫了衣服被人擦拭才發現自己是形容瘦小皮包骨頭,瘦弱的不能再瘦弱。听說“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可這個樣子說七、八歲也正常,發育的十分不好。尤其是小雞雞,哪能談得上什麼龍興,就和半截小拇指差不多,一根毛都沒長,像小茶壺嘴那樣嘟嘟翹著。

  唉!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也太丟人了!梅溪暗自嘆息一聲。此時身體已擦拭完畢,再用柔軟的絲棉仔細將全身上下的水汽拭干,換了一件干淨的內衫給梅溪穿上,放正身體掩好被子。這時恰好听見那一聲嘆息,兩丫頭嚇了一跳,趕緊站在床前躬身道︰“少爺醒了嗎?是奴婢打擾少爺休息了嗎?”一邊問還一邊睜著烏溜溜的眼珠悄悄抬眼觀瞧。

  梅溪睜開了眼楮,又眨了眨,意思是你們可以說話。——孫思邈這麼吩咐的。

  兩丫頭比較機靈,看見少爺眨眼立刻想起了孫老神仙的吩咐,眉角有紅痣的首先怯生生開口說道︰“我叫谷兒。”她一開口另一個丫頭立刻接道︰“我叫穗兒,我們都是柳老爺送到山莊的下人,專門伺候少爺淨身更衣的。”谷兒又道︰“柳老爺就是少爺的舅舅,我和妹妹倆在少爺身邊已經兩年了……”

  這一對雙胞胎姐妹說話很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語就像在玩接龍游戲,又似心有靈犀配合的十分默契,听上去絲毫不亂,梅溪也听明白了她們是什麼人。

  谷兒與穗兒當然是梅振衣的貼身丫鬟,卻不是他從長安候府帶來的下人,而是他舅舅柳直送的“禮物”。柳直就是梅振衣的母親柳巧娘的哥哥,現任寧國縣倉督不在蕪州城中。這兩個丫鬟是他送到外甥身邊專門伺候淨身更衣的,替換原先年紀已大回鄉養老的老媽子。她們今年十二歲,與梅振衣同庚,已經來了兩年了,照顧少爺那是心靈手巧仔細謹慎,管家張果十分滿意。

  梅溪一邊听一邊想︰“古人真大方啊,我那個沒見面的便宜舅舅,一出手就送了這麼一對美少女組合,還有拿這個送禮的嗎?”一邊開口道︰“水,喝水!”他真的感覺到渴。

  “唉呀,只顧著說話,忘了少爺淨身更衣後是要喝水的,口渴了嗎?這就去拿,穗兒你看好少爺。”谷兒連忙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水著出去,不知從哪里打了什麼水回來。

  谷兒將梅溪從枕頭上扶起,雙手從後面半抱,就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穗兒也不用杯子,一只手輕輕托起梅溪的下巴,將壺嘴對著梅溪口中慢慢倒水,而谷兒用手一按梅溪的後心,以特別的手法輕重不一的按摩,梅溪不由自主張口喉間吞咽,將水喝了下去。谷兒沒有讓他喝多少,只幾口就停了下來,這水很純淨,不冷不熱溫度正好。

  梅溪已經醒了,可以自己喝水,但兩個丫鬟還是這麼喂,他一點勁都不用使。谷兒喂水時用的按摩手法梅溪見過,穿越前在醫院里給那個患狂躁癥的警察喂藥,曲正波教授用的就是這種手法。如果不懂這些,強行撬開嘴往里灌藥,湯藥可能會流到氣管里嗆死人的。

  這倆小丫頭伺候撒尿與喝水時用的手法都非常精妙,顯然是受過內行高人的傳授,難怪這個梅振衣從小神魂無主卻能活到現在。這也幸虧是生在大唐遇到了孫思邈,假使生在西方早就死翹翹了,還能等到梅溪來穿越?

  一念及此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兩個丫頭一個在身後半抱著他,另一個在身前小心伺候,她們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少女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種自然的清純氣息。梅溪在想——究竟是古人早熟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早熟?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還是古人早熟,尤其是女子。

  古時女子多不讀書,往往十五、六歲就嫁人生子了,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從心理年齡看要比現代人成熟的多,因為她們要肩負家庭責任的時間更早。所以古人常道“二八女多嬌”而不是“三八女正熟”。據說武則天十四歲進宮伺候唐太宗,那可是壓著後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規定的幼女底線,推測一下現在的武氏已經是皇後了,不久之後應該當女皇了吧?

  《黃帝內經》上論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指的的是女子從七歲開始逐漸發育;到十四歲之後趨于成熟具備了正常的生育能力,房事方可不傷;而到二十一歲與二十八歲之間,身體的成長達到最佳的巔峰。

  這里指的是生理意義上的年齡,如果保養得當,可以將巔峰期延長延緩衰老,從養生的角度主張延緩衰老卻並不主張過早的成熟,發育過程中打下的根基非常重要。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將“幼女”的年齡規定為十四歲,與十四歲以下幼女發生關系無論是否對方同意,都定義為非法。這麼界定的根據從哪里來?其實就是從《黃帝內經》來,與其它國家的立法考慮依據是不太一樣的,但是沒人公開這麼說。

  那麼男子呢?《黃帝內經》上說︰“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什麼意思就不多解釋了,男同胞們自己去理解吧。

  梅溪半靠在谷兒懷中,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這小妮子發育的很不錯,想來那雙胞胎妹妹穗兒也一樣吧?這倆小丫頭從小就這麼伺候自己,將來長大了怎麼辦?據書上說古時候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下場不好的都是打發出去嫁人,如果伺候的好就被少爺收作填房或側室。那麼自己將來也應該把這一對姐妹給收了?舅舅送來這對丫鬟恐怕就是這意思吧?

  她們伺候自己如此親密,將來如果打發出去嫁別人,感覺還真有些……想到這里梅溪心里癢癢的、怪怪的。此時突然有些清醒,反問道︰“我在這里瞎想什麼呢?莫名其妙穿越還不知道將來怎麼樣,先別講那麼遠的事。可憐我穿越前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最健康完美的身體,可現在呢?簡直是弱得不能再弱,一陣風就能吹走。我怎麼這麼倒霉呀?那五石散是白喝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也不知道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能不能養好?”

  他在亂想兩丫頭也在遐想。她們是從小就被柳老爺買回府中的,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一輩子就是柳家的奴僕了。後來柳老爺把她們送到梅小候爺身邊,如此貼身照顧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伺候小候爺一輩子,將來就是小候爺房里頭的人。可這小候爺是個不通人事的白痴呀,此事在二十一世紀看來不可思議,但在大唐年間,誰說白痴少爺不能娶填房?

  得侍王候,對于谷兒和穗兒來說,本是難得的福份,可這小候爺……她們也時常感嘆世事不如意命運難濟,但她們這樣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又怎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徒有感嘆而已。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小候爺醒了!將來……將來她們姐妹在梅府的地位肯定不一樣了,而柳家也會無形中成為她們的娘家。想一想心里就砰砰跳,眼前還是要好好照顧小候爺,他可千萬別有病有災!

  一男兩女胡思亂想,卻很湊巧的都想到一塊去了。此時的梅溪,已經漸漸安下心來,既來之則安之,想太多也沒用,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做梅振衣吧。(從此時起,文章中就叫他梅振衣吧,不必再提舊名梅溪。)

  第二天一覺醒來,卯時正刻,又是谷兒穗兒前來伺候他淨身更衣,更兼排空谷道,這些就不必細述了。隨後沒有吃早飯,而是進來了六個人,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小伙,把瘦弱的梅振衣從床上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搬動他的身體做各種保健運動。這套工作他們已經做了很多年了,每個動作都非常熟練,而且梅振衣感覺這套保健運動設計的異常復雜。

  就拿頭部保健來說吧,就包括揉臉、揉耳、彈耳垂、動眼皮等等,最特別的還有抓頭發,用手指輕輕把他的頭發向外拉,頭皮發緊但發絲不斷,力度掌握的剛剛好。最後還有人托住他的下巴輕輕用力,讓上下牙齒叩擊研磨。

  一套全身運動下來,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節都按摩拉伸到了,梅振衣自己根本沒用力,但全身上下都已經微微出汗。又一次淨身擦汗換了衣衫,然後才吃早飯。

  做全身保健的時候,通過說話梅振衣才知道這六個人是誰。他們都是從長安候府來的原班家人,到蕪州已經快七年了,現在最大的二十八歲,最小的二十二歲。這些人都是梅府從小買來的奴僕,原先連姓名都沒有,到府上自然姓梅,根據排行叫作︰梅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這六人同到梅府自幼一起長大,又同到蕪州伺候小候爺,就算不是親兄弟也比親兄弟還要親。

  閑話少敘,梅少爺醒來後山莊上下精神抖擻小心伺候,老神仙孫思邈專門有別院居住,安排梅振衣的一切調養事宜。孫思邈暫時沒有再用針藥,而是改變了梅振衣的飲食,用食療調養。以前的梅振衣只能用非常稀軟的流食,現在情況變了自己學會細嚼慢咽,可以稍用羹蘼。

  孫思邈往往根據氣節提前開出梅振衣每天的食譜,山莊上下按照要求制備整齊,每天的講究都不太一樣。比如冬至這一天,中午是當歸蘿卜小羊羹,晚餐是蟲草鶩鴨湯,十幾天以前食譜就已經定好了。對于懂真正醫道的人來說,不僅要會開藥方,而且要會開菜譜,一飲一啄皆合天道循環。

  梅振衣的身體活動能力一天一天的恢復,到了七天後已經能正常開口說話,只是中氣不足感覺仍然十分虛弱,話說多了就止不住要喘。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發育不良兼骨質疏松加嚴重的營養不良,要想恢復成正常人那樣不是那麼容易的,孫思邈的預計最少也要用一年。

第一卷︰養生主 021回 靜知全形神以遇 游刃無厚入有間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習武的人,內外家功夫都相當不錯,尤其內家功夫已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經想過重新修煉內養功夫,但以前所學的打坐和站樁現在都沒法練,他連坐在那里超過半個時辰身體都受不了,更別提運轉內勁了——換了身體,他的一身功夫也沒了。

  這怎麼辦呢?什麼時候才能重新練功強身呢?明明腦海里有一身絕技,卻半點施展不得。他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孫思邈卻主動來找了,教了他一套臥床不動,在身體虛弱時也能修習的內養功夫,而且比曾經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奧精妙!孫思邈只擔心梅振衣根本听不懂,盡量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傳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學會了。

  那是梅振衣醒來七日後的晚間,淨身更衣已畢正準備休息,孫思邈走了進來。梅振衣趕緊掙扎著抬起上身行禮,對于這位老人家,他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極。孫思邈擺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你躺好,我有話跟你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聰明,那麼你躺在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難受得多,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覺虛弱,什麼也干不了,太無聊了。”

  孫思邈笑了︰“小小年紀就知無聊二字,這樣吧,我教你一個不無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點頭︰“好啊好啊,多謝老神仙。”

  孫思邈揭開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點住中指尖道︰“此處叫中沖”,又點手心道,“此處叫勞宮。……”他每說一個地方指尖就擦著梅振衣的身體移動,一路虛點,走的就是手厥陰心包經的線路。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柔和的內勁,所過之處皮肉筋骨都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血脈俱通十分舒適。原來他是以指巡經,運轉內勁以補益之法一路點了下來,是世間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陰心包經這一路走完,到胸前羶中穴收指,孫思邈問道︰“孩子,感覺舒服嗎?”

  這不是心包經按摩嗎?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這些的,開口就會露了破綻干脆不要說太多。他像個孩子似的點頭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麼?”

  孫思邈和顏悅色道︰“很簡單的,就是要你記住我剛才都做了什麼。……來,我們從頭開始,這里的穴位叫什麼?”孫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沖”梅振衣答道。

  孫思邈滿意的點頭︰“好記性,那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處穴位。

  “勞宮、大陵、內關、 門、曲澤、天泉……羶中。”隨著孫思邈的手指移動,梅振衣答的絲毫不差。

  孫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過了片刻才驚嘆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質!想當年我七歲被稱聖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驚,他的表現確實有點異常,于是裝著不解的問道︰“有什麼奇怪的嗎?我已經十二歲了,七歲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呢。”

  孫思邈多少是誤會了,他認為自己踫到了一位天資超絕的神童。但是對于梅振衣來說,不過是在溫習大學里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課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學中醫的,這些都是基礎知識。孫思邈雖然感到驚訝,卻並不以為神異,自古就有許多白痴在某些方面表現的又像個天才,尤其是記憶和運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來有如此特異天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孫思邈來了興致,又從頭問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絲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記住了,而孫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興致更高,又點期門穴換了足厥陰肝經一路下去,一邊點一邊說穴位名稱,他只說了一遍,等到再問梅振衣時,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這一試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經全部問完,別忘了孫思邈一直在用補益之法巡經點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內勁元氣的,到此時已經是額間微汗,銀發間也冒出了絲絲白氣。梅振衣覺得身體輕快多了,自從醒來之後感覺就沒有這麼好過,終于忍不住開口勸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趕緊歇一歇吧。”

  孫思邈點頭︰“好孩子,我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讓我驚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閉目調息,心中卻有些許激動。他今天來是想教梅振衣內養功夫的,也沒指望他立刻就能學會,只想試探試探這孩子到底能學多少,根據資質以後再慢慢教。沒想到十二正經巡行只說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記住了,這麼好的天資舉世罕見!

  這一刻,孫思邈已經動了收徒之念。他對梅振衣的感情是復雜的,從小治不好這孩子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這麼多年終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發現這孩子天資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純的渾金璞玉。孫思邈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九歲了,留下大大小小門生弟子無數,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繼承他的平生所學,見到這孩子,怎能不動念頭?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這個念頭,一定會感嘆一聲︰“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好好學習很重要啊!有什麼好處,穿越後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孫思邈也不再著急了,接下來的七經八脈干脆沒講,也沒提什麼收徒的事,片刻之後睜眼問道︰“你現在感覺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麼希不希望將來每天都有如此感覺?”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當然想了,可是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總勞動老神仙,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他可一點不笨,孫思邈來了這麼一出,肯定不是僅僅給他做經絡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給他。

  孫思邈呵呵笑道︰“我還沒說,你已經問出來了,是的,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經脈,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樣的感覺,功夫就算練成了。”同時心中暗道︰“這孩子資質超凡,悟性也很不錯啊?”

  這天夜里,孫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動的內養功夫。其心法不復雜,首先是凝神入靜,到感覺極靜極清晰之時,可以清晰的體會到身體四肢。靜坐入門的心法有很多種,後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學的是“靜而知身”。待靜而知身之後,另有養氣之法,氣機鼓動之後,則移經變氣化為內勁振摩經絡,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周天巡行。

  總之此內養法門分三步,其一是靜而知身,其二是氣機鼓動,其三是移經變氣。天資再好的人,修煉內養功夫時,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听一遍就記住十二正經周天巡行,但他就算听完了孫思邈所講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經變氣的境界,還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證。但是有一點孫思邈沒想到,梅振衣早就是個內行,得傳心法是一點就透,當時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嘆︰“想當初沒穿越時,我如果早學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藥王所傳看似簡單,實則不凡啊!”他現在的情況最適合學這套功夫,身體非常弱幾乎不能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很正常,沒有病,只是筋骨不強、氣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歲的人,七、八的歲的身體,卻有年滿二十已達五氣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學了這一套內養功夫之後,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運動也就停了下來,為了讓少爺在夜間清修,菁蕪山莊也不再打更報時。其效果甚至超出孫思邈的預測,梅振衣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孫思邈覺得他已經可以走出房門了。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听說小候爺醒了,紛紛上門探望,管家張果按照孫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爺身體虛弱不便見客為由,擋駕不讓見。比如蕪州刺史蔣華帶著司馬與長史提著禮物登門,雖然沒有見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張管家的熱情接待,留言慰問而去。他們本來就是沖梅孝朗的面子來的,見不見到那位白痴小候爺無所謂。

  這段時間梅振衣只見過一個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來歲面貌和藹的男子。柳老爺來來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蕪山莊上上下下五十幾口人都打了厚賞,一般的下人五貫,貼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貫,而管家張果與谷兒、穗兒三人是二十貫,同時還賞賜給谷兒、穗兒不少女兒家的物品。

  當時天下承平萬民安居,斗米五錢而已,一貫就是一千錢,這些人都跟著梅振衣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是興高采烈。賞賜還不止這些呢,小候爺醒來的消息已經報到長安候府了,回信的人應該快到了吧,屆時肯定還有厚賞。小候爺一醒大家時來運轉——人人都在心里這麼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這天趕到菁蕪山莊的,不知為何比預料的時間晚了好幾天。他本是候爺派來保護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卻差點連累梅振衣送了命,山莊上下也跟著驚心一場。

  ……

  冬至那日是一個大晴天,艷陽暖照,句水河畔無風。就在兩天前,孫思邈已經告訴張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們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與身體不適者需要到山莊外回避。此時的梅振衣已經行動如常,但還不能做劇烈運動。

  這天午飯後,孫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對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陽生,而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可以出門去曬曬太陽了。不必走太遠,到句水河邊看看山野風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爺出門,梅振衣第一次出門排場不小,除了管家與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兒、穗兒也捧著漆盒與手爐隨時伺候著。出門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輦,也就是一把帶著抬杠的椅子上面還有傘蓋,梅大梅二扛著走。管家在前面領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後面跟著,谷兒穗兒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視劇中的惡霸少爺出場往往都是這種排場,自己像惡少嗎?當然不像!既然不是惡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輦上不禁啞然而笑。一旁的谷兒也笑道︰“少爺終于能出門了,天光開闊,心情也大為開朗了。”穗兒接口道︰“那是當然,天天在屋子里悶也悶壞了,就應該出來走走,你看少爺笑的多開心啊。”

  出了山莊向左,不遠就是句水河邊,下了步輦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登上河堤。只見陽光下水流清冽緩緩北去,河灘上水草豐盛多已枯黃,但江南天暖還能見點點常綠之色,不時有白鷺飛來,棲于淺草之間漫步,姿態甚是悠閑。這是唐代呀,生態環境保持的好,絕對純淨無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覺得神清氣爽,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就在此時突然听見管家張果一聲斷喝︰“東方有劍氣與妖氣,保護少爺!”隨著話音站在河堤下的張果縱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鳥般從梅振衣的頭頂上掠了過去,穩穩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側。與此同時梅氏兄弟六人也縱身跳到梅振衣身邊,形成一個包圍圈把他與兩個丫鬟護在當中,每人都從腰間抽出一根烏溜溜的短棍。

  這突然的變故讓梅振衣大吃一驚,只見張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無風自動鼓蕩不已,雙手張開如虛抱狀守住方位,保養的很紅潤的十根手指突然間變得如枯枝一般,指甲還閃著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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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22上 古樹成精張果老 山人疑是呂洞賓

高手,絕對是高手啊!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梅振衣愕然驚嘆。管家張果,是梅振衣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孫思邈之外感覺最親近的人,有一個特別的原因,因為張果長的很像梅太公。具體是怎麼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沒法問,總不能去問張果一千多年後的事情。而此時張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發現他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這麼緊張干什麼?什麼來襲?劍氣還有妖氣?不會听錯吧,張果說的竟然是——妖氣!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就在梅振衣驚疑間,對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霧氣直撲而來,霧氣後面有一道金光激射。

  張果身形未動一揮衣袖,平地飛沙走石向灰霧卷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霧中看見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後的金光也追到了,只听對岸一聲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擊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張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懷疑自己出現幻覺看錯了。剛才分明看見天上是一個人,而現在河灘上竟然趴著只一尺多長的大蠍子,被一柄寶劍釘在地上,劍身還在嗡嗡鳴響。梅振衣揉著眼楮張嘴吸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金光落地,對岸河堤上也閃出一個人,凌空踏步一躍就過了句水河,剛剛落地還沒有說話,就听張果驚呼道︰“梅毅,怎麼是你?”

  此人正是長安來的梅府家將梅毅,論年紀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頭,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壯碩五官稜角分明,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他听見張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禮道︰“原來是菁蕪山莊的張總管,我奉候爺之命趕來蕪州,路上被妖孽糾纏,不想在這里遇到了你。……後面那位是?”梅毅早年曾在蕪州待過一段時間,是認識張果的。

  張果連忙道︰“那就是大少爺,還不快來見禮?……你可嚇壞我了,少爺體弱,若受驚擾怎生擔待得起?”

  梅振衣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鼻端只聞見一絲淡淡的腥氣,覺得有些惡心眼前發花頭也發暈,腳下一軟就要摔倒。谷兒穗兒同聲驚呼連忙伸手攙扶,此時身後有人說道︰“妖霧有襲人之毒,騰兒體弱不受,快送他回山莊。”是孫思邈的聲音。

  梅振衣也夠倒霉的,那妖蠍散出的灰霧被張果施法擋開,飄散到後面已經極淡,梅氏六兄弟沒事,谷兒和穗兒兩個小丫頭也沒事,偏偏他這位大少爺,平生第一次出門就被放倒了,誰叫他既敏感又體弱呢?好在沒什麼大礙,有孫思邈這樣的神醫在,回到山莊簡單調理也就沒事了。但山莊上下見少爺面色發黑被抬著回來,個個嚇的心驚肉跳。

  梅振衣醒來的時候,管家張果、家將梅毅、貼身丫鬟谷兒、穗兒,還有孫思邈的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都圍在床前,大多一臉焦急擔憂之色。孫思邈救治之後就離開了,只叫兩個童子看著,他心中有數料定梅振衣無事,但其它人可沒有孫老神仙那麼從容。

  梅振衣一睜開眼楮,谷兒、穗兒就齊聲輕呼道︰“少爺醒了,少爺,感覺怎麼樣?若有什麼不舒服,就再去請孫仙人!”

  床前的張果也道︰“少爺,你可嚇壞老奴了,倘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山莊上下都沒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單膝點地道︰“我是長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爺之命來蕪州保護少爺,路上遇妖人糾纏,不得不出手誅殺,不想驚擾了少爺,請您責罰。”

  這些人幾乎同時開口,听起來夠亂的,梅振衣咳嗽一聲,掙扎著要坐起來,谷兒穗兒連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揮手,眾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著梅毅眼神有些發直,楞楞的開口道︰“你們先別說話,我有事情要問,你叫梅毅是吧?我听過你的名字,現在有兩個問題,仔細回答我——世上怎麼會有妖怪?你怎麼一步就能飛過河?”

  他確實很迷惑,同時也很震驚,穿越之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靈異事件,但那些經歷都飄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看見一個人騰空而起又被飛劍斬殺,落地化為一只大蠍子,眼前的梅府家將,飛劍斬妖,一步過河,比武俠小說里的描寫還要傳奇,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劍仙,他如何能不詫異?

  眾人听見他的話,卻有些沒反應過來,就像听見了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這類的白痴問題。對于這些人來說,這種事情早已視為理所當然。

  但是換一個角度去想,這種問題一點也不白痴,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習以為常的東西人們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簡單的常識而已,感覺麻木之後也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剛懂事的小孩常常會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但大人們大多已經不會再去想這些問題。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沒有妖精橫行,大街上也看不見御劍飛仙,當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個純淨的嬰兒,遇到未見過的不解之事,自然要開口發問。還是管家張果最先反應過來,向梅毅解釋道︰“小少爺十二年渾渾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莊大門,對世間事多有不知,有此疑問也不奇怪。”

  梅振衣轉頭一指張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講給我听吧。”

  張果連忙答道︰“少爺以前沒有問起過,所以下人們也沒有多講。這世間生靈不僅僅有人,草木禽獸有生者若獲機緣,或可知我通靈。……”

  梅振衣打斷了他的話,插問道︰“何謂‘知我通靈’?”

  張果皺了皺眉頭,思索著答道︰“能獨全其身,世世繁衍者,為眾生。眾生于蒙昧中忽然知我為何物,如夢初醒而思求變,可謂通靈。”

  這番話就算一個正常人也未必能听懂,谷兒、穗兒這兩個小丫頭就听得只眨眼,梅振衣微微皺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別管我,接著說。”

  張果接著說道︰“通靈則可修行,修行有成則可化形,于是成妖成怪成精成靈,稱謂不同而已,或居于山野潛修,或混跡于人間。”

  梅振衣又問︰“我听明白了一點點,那些妖精,為什麼要變成人的樣子呢?”

  這個問題看來比較難答,張果沉吟著邊想邊說︰“人為萬物之靈,爐鼎獨具養生之全形,氣血經絡與天數循環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間萬象繁華,修行之道隱含其中,更見歷代聖賢大道傳承,為眾生中獨有,故混跡人間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點頭自言自語︰“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們身邊,你們都是知道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張果面色有點苦猶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靈修行有成,化為人形混跡紅塵,往往與常人無異,凡人不知也不必盡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為禍,自當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講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來誰是妖怪。

  梅振衣轉頭看著梅毅又問︰“原來是這麼回事,知道世間有妖怪,又分不清誰是妖怪?那你呢,怎麼和妖怪打起來的?是不是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為惡,我又管什麼閑事?我在途中遇到一伙妖物,見我單人單騎,圖謀我所佩的寶劍,于野外攔路劫殺。……我的馬被妖物所噬,拔劍斬妖,今日所見那妖物是最後一個,斬盡之後才敢來菁蕪山莊,所以路上耽誤了。……當時我只是追擊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蕪州南郊而走,恰好沖撞了少爺您。”

  原來事情是這樣,梅毅匹馬南來,途中遇到一伙妖怪,事情就壞在裴玉娥贈送給他的那柄寶劍上,此劍在人世間也是一件珍貴的法器,妖怪對這種東西是最感興趣的,這伙妖怪的頭子起了貪奪之念。它出手奪劍,梅毅哪能答應,當場拔劍反擊,格殺了幾妖其余的逃去。

  梅毅本來是到蕪州保護少爺的,他的心思縝密,既然在途中和這伙妖怪結仇,就不便立刻趕往菁蕪山莊了,否則把仇家引去反而會給少爺帶來危險。于是提劍追殺,將這伙妖怪全部趕盡殺絕,那蠍子精是最後一個,至于沖撞梅振衣純粹是意外。

  梅毅說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語道︰“原來是攔路搶劫的強盜,妖怪有做強盜的,人也有做強盜的,樣子長的也相同,看來都差不多呀。”

  張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爺明見,確實是這麼回事。……其實也不必擔心,妖物修行有成通靈化形甚為艱難,混跡人間者極少,不是很容易遇見的。”


梅毅聞言搖頭道︰“張管家此話也不盡然,妖怪混跡紅塵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為禍凡人難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只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張果連連點頭︰“對對對,梅毅的話說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卻看著張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搖頭道︰“張管家何故謙虛呢,剛才少爺的問話,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機大道,我自問是答不上來的,恐怕也不是張管家您自悟的吧?”

第一卷︰養生主 022下 古樹成精張果老 山人疑是呂洞賓

張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頭答道︰“梅毅壯士猜得不錯,這番道理並非張果之言,我早年跟隨柳公時,曾遇仙人開壇講法,那些都是听仙人說的。”

  梅振衣剛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剛剛解釋完妖精的事,怎麼又冒出來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間,本以為自己一點點在適應這個時代,與歷史書上所說的並無二致,今天的所見所聞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顛覆——這似乎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腦中飛速的思考口中又問︰“仙人?原來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傳說而是眾人親眼所見?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麼人?”

  梅毅︰“那是當然,孫真人不就在府上嗎,少爺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沒有冒犯孫老神仙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張果連忙解釋道︰“這也不是什麼奇事,妖物通靈修行,人間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騰雲駕霧、或呼風喚雨、或長生不老、或天外逍遙,當出神入化之後,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間稱為仙人,就算未必達到真仙果位,對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稱。”

  他的回答也解釋了梅振衣心中的一個疑問,原來府中下人稱孫思邈為老神仙並不是沒有原因,孫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聲名很大,按習慣都尊稱他為孫仙人,又由于他的年紀很大了,所以又敬稱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問道︰“那你呢,我見你飛劍斬妖,凌空過河,就是御劍飛仙嗎?”

  梅毅連忙擺手道︰“我自幼習武,早年跟隨吳王杜伏威,學得御劍術,不過小有所成而已,天資所限,無論如何也無法脫胎換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御劍飛仙,是有的嘍?”無意中听見“脫胎換骨”四個字又喚起了曾經的記憶,曲正波曾經講過醫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為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

  梅毅點頭︰“那是當然,想當年吳王在陣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御劍飛仙,我與眾親兵拼死抵擋,傷亡慘重這才抵住,自今胸前猶留有傷痕。”

  梅振衣嘆道︰“你真是好功夫啊,連劍仙都能擋得住。”

  梅毅︰“世人所謂御劍飛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御器飛天的高人而已,我雖無此境界,但也可一戰。”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問︰“我今天親眼見你一步騰空就過了句水河,這還不算會飛嗎?”

  梅毅︰“那是騰空提縱的御形之術而已,高不過三、四丈,遠不過十數丈,不敢稱飛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廣,也不能憑空而渡。”

  那邊張果道︰“梅毅謙虛了,你的御劍之術已至巔峰,就算修行未到飛天之境,立地與人動手也不懼這世上劍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這份眼光不錯,就是太夸獎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來,梅毅言語之中似乎對管家張果有點看法,擺了擺手道︰“毅叔叔劍術高超,我是親眼所見的,原來世上還真有神仙,那麼有菩薩嗎?”

  “有啊有啊,我們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呢!”身旁的谷兒說話了。

  “你說什麼?我家?既養仙人又供菩薩,在哪呢,長安嗎?”梅振衣又吃了一驚。

  穗兒道︰“不在長安,就在蕪州啊,齊雲峰上齊雲觀,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蕪城梅家供奉的嗎?……哦,少爺你還不知道。”

  兩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梅振衣這才听明白。大約在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曾經在蕪州敬亭山上顯聖。後來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也就是觀音菩薩顯聖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觀自在菩薩。前文說過,柳巧娘的嫁妝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與遠郊青漪湖畔的齊雲峰後來都成了梅家的產業。

  就在幾年前,來了一位道士自稱姓呂,號純陽子,自稱能呼風喚雨吞雲吐霧,蕪州鄉民敬為仙人。蕪州最大的豪門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爺自幼白痴在菁蕪山莊休養,就跑上門來打秋風。說什麼南魯侯福威太甚,子孫也是非常之人,只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壽雙至。他看中了齊雲峰的風水,要在此立觀造福一方,同時也為梅家小侯爺祈福消災等等。

  張果做不了主,報到長安侯府,梅孝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吩咐菁蕪山莊出錢出地,在齊雲峰的絕崖一側建造了齊雲觀,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齊雲觀雖然是梅家出錢出地造的,觀主卻是呂仙人,一切等于是他的私產。如今翠亭庵與齊雲觀都是在梅家的地盤上開的場子,菁蕪山莊每年供奉燈火香油錢各百兩白銀,所以谷兒說梅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

  姓呂號純陽子?梅振衣心念一動,這人不就是呂祖呂洞賓嗎?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這里又突然看了一眼張果,八仙中的張果老不就叫這個名字嗎?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張果老?有菩薩跑到山上公開顯靈,呂洞賓是自家供養的神仙,張果老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里貓著呢?暈!徹底暈了!

  梅振衣的腦袋有點迷糊,不知是余毒未淨還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麼多事,閉上眼楮揉了揉太陽穴。一直沒說話的藥童曲振名趕緊道︰“梅少爺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我看他困倦了。”

  張果一揮手,讓眾人暫退,留谷兒、穗兒伺候少爺休息,梅毅卻道︰“你們暫且都退下吧,侯爺有密信,讓我一見面就私下轉告給少爺。……放心,我不會耽誤少爺休息的。”

  一听他有侯爺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說什麼,連谷兒穗兒都一起退下了,房間里只剩剛見面的主僕兩人。梅振衣靠在枕頭上道︰“毅叔叔,這里沒有旁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是我父親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這一句話說的梅毅神色一震,單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聰慧,侯爺沒有密信,是我有話要說。……你怎麼叫我叔叔,折殺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長安侯府接信時還不清楚這邊的情況,一個剛剛醒來的白痴還是白痴,跟這樣的孩子交代什麼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給管家,我那位還沒見面的侯爺父親不會這麼糊涂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長,又跟隨我父效力多年,此時不遠萬里到蕪州來照顧我,我理應稱你一聲叔叔,就不要客氣了。……不要跪著,坐到床邊說話,也听得清楚些。”

  梅毅聞言站起身來,卻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床邊低首道︰“我見少爺言談舉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聰慧,也就放心了,否則此事還不知道向誰請示。……我不敢隱瞞,今日河邊發現那管家張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發現了,他是有修為的高人,你是剛剛知道嗎?難道以前不認識他?”

  梅毅低聲道︰“我四十年前就認識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卻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面見他出手施法,還真的察覺不出。這個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來修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說什麼,張果是妖精?”

  梅毅點頭很認真的道︰“是的,絕不會錯,今天他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識破,我沒必要騙少主人。……本來我是不會說的,只想密報長安侯府,可今日見少主人你雖然年幼卻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稟報,你看此事要如何處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來的時候,是怎麼交代的?”他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剛剛听了那麼多匪夷所思之事,現在听說張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別驚訝,怎麼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癢那種感覺。

  梅毅︰“侯爺交代要保證少爺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听管家張果的吩咐,而現在恰恰事關張果本人,妖物混跡人間本也沒什麼,但偏是菁蕪山莊的管家,負責少爺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閉目沉思片刻︰“原來是這樣啊,既然我父親都這麼信任他,足見他沒有什麼害人之心,否則的話,我還能平平安安這麼多年嗎?我一人遠在蕪州不都是他在照顧嗎?不論他是什麼人,也是對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爺說的也有道理,那應該怎麼辦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辦,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里,直接告訴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麼說?如果他承認了,就讓他來見我,我自有話交代,此事暫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現在就去嗎?”

  梅振衣︰“別急,我還事呢!今天你們提到了妖怪精靈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內情我還想仔細請教。”

  梅毅苦笑︰“少爺,您這是聰明還是糊涂呢?府上有孫真人在,又何必問我一介武夫?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問孫老神仙就是了,侯爺也吩咐你要趁此機會多多請教。”

  梅振衣點頭︰“也對也對,有空我自去問老神仙,你去找張管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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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23回 天與其人生有限 修而知之道無涯

梅毅出門去找張果,而這位張管家正在院門外候著,見梅毅出來迎上前去問道︰“少爺休息了嗎?”

  梅毅道︰“少爺很好,已經休息了,張管家,我有事找你,請隨我來。”

  張果見他語氣鄭重,沒說什麼隨他去了,出了菁蕪山莊又來到句水河邊,見四下無人,梅毅轉身道︰“張果,你我結識已經有四十年了吧?”

  張果答道︰“是啊,當時你還年幼,如今強健鼎盛,而我已經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跡而已,若論年紀,恐怕比孫老神仙還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屬。”

  這一句話就像平地驚雷,張果連退幾步,躬身道︰“原來你識破了,我今生確實是烏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過是人世間的托身之計。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謝,後來隨巧娘入梅家,為菁蕪山莊總管,得此山水靈秀之地修身。這幾年照顧小候爺一直盡心盡力,並無一絲過失,希望梅將軍明察!”

  梅毅見張果承認的這麼痛快,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麼,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頭道︰“你不必驚慌,少爺也說你對他有恩,要我莫為難你。其實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護少爺,又怎會露了行藏?這些我心中都有數。……就是少爺命我來問你的,你既然不隱瞞身份,那就去見少爺吧,他有話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蕪山莊後花園中一處獨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後有一棵枝干虯結的老烏梅樹。院門朝南,東西兩廂各有兩間偏房,正廂是三間房,中廳本是待客之處,梅振衣無客可待這里放的是平時日用之物,谷兒、穗兒兩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隨時照顧,而梅振衣住在東房。

  張果去找梅振衣,谷兒、穗兒在中廳守護,看見他道︰“少爺已經睡下了,管家有事嗎?”

  張果︰“我有事要找少爺稟報,睡下也無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來。”說完話走進了東房,此時梅毅也邁步進了院門,卻站在廳外沒有進來。

  梅振衣確實有些倦了,梅毅走後他只想閉目稍歇片刻,不料卻睡了過去,等他朦朦朧朧睜開眼楮時,看見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張果。他揉了揉眼楮起身道︰“原來是張老,我讓梅毅叫你來,自己卻睡著了,等了很長時間吧?”

  張果連忙上前扶他,並將靠枕墊于肩後,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卻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今日被梅毅點破,請責罰欺瞞之過,無論少爺想如何處置,或是逐出菁蕪山莊,老奴也無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這話說的,您有功無過,好端端的責罰你什麼,我還要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擔憂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會被梅毅看破?……叫你來只是想問你,你的身份是想公開呢還是繼續保密下去?”

  張果松了一口氣,以央求的語氣道︰“本不想被視為異類,否則也不必隱瞞身份,既然被少爺看破,那少爺您說了算。”

  梅振衣︰“既然這樣,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曉,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說出去。……往後您仍然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這里的一切還是你做主,與以前沒什麼兩樣,我年幼體弱,還要煩勞您老多照顧。”

  他這麼處置倒也正常,張果本身並沒有犯什麼錯。他長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剛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發現梅太公是個老妖精,自己該怎麼辦?”想來想去答案是——不怎麼辦,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爺,那麼管家張果照此辦理。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是千奇百怪,那就見怪不怪吧。

  張果聞言卻是大為感動,當場點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寬容張果,往後但有吩咐,必盡全力!”

  梅振衣連忙俯身去扶︰“張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來帶著我父的書信,山莊上下都有厚賞,你自去庫房支取,分于眾人吧,也算我向諸位致謝了。今日之事,往後就不必提了。”

  張果領命而去,在門外見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語述說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著東房的窗戶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為少爺醒來必定心智未開,一見面卻是如此聰慧的孩子,看來老天爺並非完全不公,給了他十二年荒蕪歲月,又給了他醒來時少年老成天資。此事處理的很妥帖,隱然已懂懷柔御人之道,這孩子真是個異數,如果能好生調教,將來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無知又遠在數千里之外,菁蕪山莊大小事宜都由張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經過這件事,張果、梅毅遇事都要請示少爺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紀,已經成了菁蕪山莊真正說話算數的少主人。

  這天晚飯後,谷兒、穗兒又要為梅振衣淨身更衣,梅振衣擺手道︰“不必了,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往後這沐浴淨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來就行。”

  倆丫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大少爺不高興了,面帶驚慌之色伏地道︰“少爺,如果奴婢們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好,您盡管明言,求你不要趕我們出去。”

  梅振衣看著她倆嚇壞了的樣子,溫言道︰“誰說要趕你們出去了?”

  “那少爺為什麼不要我們姐妹伺候呢?是什麼地方伺候的不好嗎?少爺為什麼要換人?”兩個丫鬟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來。

  梅振衣暗嘆一口氣,柔聲道︰“不是不讓你們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們做其它的,我一樣很滿意。”

  “你說什麼?自己來?”兩個小姑娘一起抬頭,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們為什麼驚訝,穿越前在北京的時候,就听說舊時八旗的遺老遺少,很多人至死都不會自己穿衣服,早上起來需要保姆伺候。現代人听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過去的貴族豪門子弟就是這麼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圍著伺候,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淨身這些事都讓兩個少女動手,梅振衣還是覺得別扭,既然現在行動如常了,把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現在那小身子骨,實在也不是很對得起觀眾,影響形象啊。

  想到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驚慌,我對你們很滿意,只是孫老神仙說我積年體弱,要想盡早恢復,日常之事要四體多勤,這樣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嗎?”同時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個衣服、撒個尿,還要對兩個小丫鬟撒謊,把孫思邈都扯進來了。”

  谷兒、穗兒听說是孫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出去準備沐浴湯桶去了。梅振衣有專門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廂房,雕紋花崗石鋪地既防滑又整潔美觀,屋角還有專門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個大木桶,桶中有木幾,多大的胖子也夠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專門燒熱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個小門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隨時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葉燻煮,有淡淡的藥香氣息,雖然沒有現代那種肥皂,浸泡沐浴之後也覺得非常舒適淨爽。

  說是不要下人伺候,燒水、添水、淨掃浴室等等還是下人來干,梅振衣不過是自己脫衣服進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來而已。沐浴更衣已畢,谷兒、穗兒問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搖頭道︰“時間還早,我想去拜訪孫老神仙,他住在山莊何處?”

  這時院子里有人說話︰“少爺想見孫老仙人,派人去請便是,何必趁夜親自拜訪?”抬頭一看是梅毅,他到山莊後就住在小院的西廂房,以便貼身保護少爺,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兩人一班輪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見聲音也都出來了。

  梅振衣擺手道︰“先前有事請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沒有辦法,我現在又不是不能動,哪有讓他來見我這個晚輩的道理?……你們就不必驚動了,谷兒,你領我去,穗兒,你留下來掌燈鋪床。”

  孫思邈的身份可不低,雖自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張果沒敢讓他住待客的廂房,而是請他住在山莊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卻沒有入住莊主的臥室,在正房旁邊的書房中住著,兩個小童子住在院側的耳房中。菁蕪山莊的規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規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後花園別院,本應該是接待尊貴的女眷的地方,現在讓大少爺用來養病了。

  大戶人家的書房不是推門直進的,有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後面還連接著一間可以休息的臥室,臥室與前廳之間擺放書案和格架的廳堂才是真正的書房。曲振名正在前廳候著,見梅振衣來訪趕緊通報一聲請他進去。

  孫思邈沒有睡,正在燈下讀書,見他進來釋卷道︰“騰兒,這麼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嗎?為什麼要自己過來?”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禮道︰“老神醫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針治愈我的失魂癥,對騰兒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勞煩您老人家親往探視,今日既能行動,再也不敢失禮。”

  孫思邈看著他眼神很是歡喜,捻須微笑道︰“應該還沒人來得及教你這些,你自己就明白禮數,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

  他說的也對呀,梅振衣的表現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個剛醒來不久的白痴,看來自己還是太露痕跡了。想到這里梅振衣也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無知,一朝醒來就覺得應當如此,老先生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思邈︰“其實也不必詫異,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學而知之,我想你就屬那生而知之。但切記,生而知之有限,學而知之無涯。”

  有意思,梅振衣還在想著怎麼掩飾,不料孔聖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這種情況給解釋了。他此時還不知道,孫思邈正是看中了他這種天資,心里動了收為衣缽傳人之念,只是暫時不想說破而已。其實在世高人傳衣缽,往往是師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師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著喊著想拜師也沒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對道︰“您指點的對,學而知之無涯。家父也來信說,在您老人家面前時時恭謹,要多多聆听教誨。”

  孫思邈微笑著伸手,梅振衣現在的個子不高,還不到谷兒的下巴,站在那里孫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頭頂,掌中有一股溫和的熱力傳來,掃干了他頭發上的水氣,一邊說道︰“好孩子,以後有什麼事想問我,盡管來。……但是像今夜這樣沐浴之後披濕發出門,對你的身體不好,究竟有何事呀?……來,坐下說話吧。”

  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孫思邈身邊,谷兒獻上茶,一老一小這才談起正經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與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麼不同?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到底是什麼來歷,怎會公然到處亂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麼回事?他們修的都是什麼?這個話題談起來可就復雜了——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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