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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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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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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10:52 |只看該作者
033回、百歲情懷長濟世,一生精誠大醫心

 後代人提到藥王爺孫思邈,有意無意給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發了很多張聖人卡,包括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欄目都有這個傾向。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行醫與後代傳說至少有三點不同。

 首先第一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濟世、救助窮苦大眾,給老百姓看病不收錢。這一說是想當然,孫思邈看病一樣會收錢,不比一般醫生收的診金貴,但也不更便宜。

 古時醫生看病收費有兩種情況:一是診病開方,讓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藥,這時收的就是診金。大多數情況醫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醫生是沒有實力開藥舖的,在當時開藥舖比行醫賺錢要多得多。第二種情況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藥、丹藥、散藥等成藥,藥房裡沒有,醫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損傷等需要處置,這時會另收藥費。

 在唐高宗年間,雖然朝堂上權力爭鬥的厲害,但民間安居樂業,論物質自然沒有現代社會豐富,相對比較卻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鄉民手中一時沒有現錢,會送幾斗谷子、幾匹土布、幾籃雞蛋、幾條臘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暫抵診金,孫思邈也不計較照樣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孫思邈可以不收診金過日子,老神醫如此,那麼其他的醫生怎麼辦?老人家所到之處,民間醫生們豈不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往後看病找誰?孫思邈行醫,並不會阻礙附近一帶這個行業的生存發展。

 當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錢的時候,行走鄉里無償行醫施藥,一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論古今,碰見大規模的瘟疫爆發,僅僅靠醫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組織救助並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這時作為一代醫家宗師地孫思邈都會挺身而出。

 舉一個例子,唐初太行山區曾爆發「癘風」,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麻風病,一般人包括醫生都避之不及。但孫思邈卻不顧危險深入疫區,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收治了六百餘名麻風病人,親手治癒了六十多人,並留下了詳細的醫案記錄。這已經可以用「功德無量」四個字來形容。

 孫思邈與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地交誼深厚,也是因為一場瘟疫。當年孫思邈在蕪城採藥結識柳伯舒,受到熱情的招待,此時傳來關中大疫缺醫少藥的消息,孫思邈立即告辭返回關中。臨行前柳伯舒指著碼頭上一條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傷,柳某也應稍盡綿力。這樣吧。無論您老需要什麼藥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將這艘船裝滿送您。」

 孫思邈真開口了,一點也沒客氣,裝走了滿滿一船藥。後來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盡心盡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來者不拒。什麼人的什麼病都看,而且藥到病除。實際情況也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麼看病地,但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也有婉言謝絕病人的時候,有更多的時候連藥方都不開。

 在傳統中醫看來,除了外傷(跌打金創)與風邪(感染生病)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歸於「情志病」一類。所謂情志病是指一個人的心態與生活習慣、環境等因素導致的生理機能病變。最簡單的例子。心胸狹隘遇事看不開或者飲食不規律,都容易導致胃病。甚至「風邪」也與「情志」有關。一個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與生活環境與習慣直接相關的,治病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調動一個人的內在恢復機能,假如人沒有這種機能或者它很弱,那麼所有地外科手術都做不了、所有的藥也都不會有效。

 中醫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謂「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間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歷史記載中人死時常常不說得了什麼病,而是說「憂憤而死」、「鬱鬱而終」、「縱欲早亡」等等。

 從某一方面來說,現代很多病也是廣義上的「社會情志病」。比如飲用添加過量三聚氰胺的牛奶會導致腎結石,病理上是因為這種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從另一方面,這類現象地流行與社會發展的病態大環境有關。不僅是喝牛奶地會得病,生產這種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輕!藥物與手術治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藥方是治理這種社會環境的病態。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要將醫道地最高境界稱為「濟世」,又為什麼將良醫與良相並論。

 有很多時候,孫思邈望聞聽切之後並不開湯劑藥方,他只是告訴「病人」應該如何調整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甚至思想觀念與平時地所作所為,這樣病可以自愈,否則就算一時治好也會反覆發作。現代江湖騙子也有這麼給人看病的,但孫思邈絕對不僅是安慰與忽悠,每一句話都有醫道與病理地依據,不經意間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裡,對傳統江湖中「尖」與「裡」、「道」與「術」的區別有了更深的理解。

 還有一些病人被孫思邈勸下了山,告訴他們在城中找醫生調治就可以,不必舟車勞頓跑來齊雲觀,就算讓他來治也和普通的醫生沒什麼不同。這些大多是城中富貴有閒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爾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勞師動眾坐船登山來到齊雲觀,非要請老神醫來看看自己有沒有病才甘心。

 而孫思邈只是一句話「不必遠來,就近尋醫即可!」然後就把這些人打發下山。這些人大老遠白跑一趟,難免腹誹甚多,逢人提到孫思邈沒什麼好話。但孫思邈如果不這麼做,一來精力有限,可能耽誤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來蕪州其他的醫生豈不是沒了生計?以孫思邈的聲名地位。對這些毀譽早已不在乎,換做尋常醫生還真不敢這樣。

 這樣一來,有事沒事跑到齊雲觀的人便少了許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請醫生看病。一般醫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準的病情,會主動建議病人去齊雲觀找孫老神仙。有不少醫生乾脆陪著病人一起來找孫老前輩,當面切磋請教,而孫思邈總是很耐心細緻的交流講解診病用藥的心得。孫思邈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醫者之師。

 症有可治不可治,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孫思邈也不是任何人地病症都能治癒。對於這種情況,孫思邈會教授患者帶病延年之道;同時會對其他醫生講明可治與不可治的道理。

 最後第三點,有人說孫思邈看病事必躬親,始終奮戰在醫療第一線,事實也不盡然。孫思邈年輕的時候可能確實如此吧,但別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始終讓他沖在最前面,那麼門生晚輩都幹什麼去了?也不符合傳統的師道和孝道。

 在齊雲觀中,孫思邈很多時候並不親自坐堂。也不親自診脈。接待病人地是他身邊的兩個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附近的醫師也有慕名而來向孫思邈求教的,順便也在齊雲觀坐堂接待病人,蕪州府裡的兩名醫官也輪流跑到齊雲觀來,一方面向老神醫學習,一方面給孫思邈打下手。總之孫思邈一來,齊雲觀不僅成了醫院。也是醫學院。

 大多時候,孫思邈只是在一旁指點觀察。其它醫生處理不了或者處置的不對,老人家才會伸手。更多地時候是向藥童與醫生們講解醫理醫道,梅振衣也經常混在一旁聽,頗有所獲。等到第二年開春時,梅振衣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常。雖然談不上穿越前那麼強健。但與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了。他也愛湊熱鬧,經常跑到西院去坐堂。給病人診脈。

 他這麼做簡直是胡鬧,但是山莊的下人們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孫思邈也由著他胡鬧,別人就更沒法說什麼了。但孫思邈還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診過的病人他都會叫別的醫生或者親自再診一遍,同時過問梅振衣究竟診出了什麼病症,想怎麼下藥?這樣一來,孫思邈發現梅振衣於醫道一途很有天賦,心中愈加高興!

 沒有天賦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醫藥大學的學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樣不會說出外行話來。但對於一個只旁觀學醫地小孩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才了!

 在醫院裡也能看見世間百態,來看病的什麼樣的人都有。齊雲觀在山上離蕪州城很遠,老神醫又不自己親自坐堂,這讓很多慕名趕來的人不太高興。比如這天,胖乎乎的王員外來了,在堂中指手劃腳數落個沒完,氣哼哼的非常不滿意。

 員外這個詞,最早也是個官銜,不僅指的是退休在家地老官員,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編制外地官。這位王員外是一名承奉員外郎,沒有實職的八品文散官銜,但在蕪州地界也算一號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員外,而是王員外新娶的一房小妾,這幾天吹了風有點咳嗽,抬著轎子上山來找老神醫治病。

 孫思邈掛著簾子坐在後堂,這天偏巧梅振衣手癢,也在堂前把脈,恰恰接待了這位小妾。要是當著孫思邈的面,王員外也不敢放肆,可沒看見孫思邈,卻是一位半大小子給自己地如夫人診脈,他立刻就有些發火了,不陰不陽地說道:「聽說孫真人年歲也不小了,怎麼做事如此不懂規矩,讓這樣一個小子坐堂。我夫人的手,是草民隨便摸地嗎?」

 梅振衣心中好笑卻裝作沒聽見,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沖王員外耳語幾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說了些什麼。時間不大,王員外回來了,臉色都嚇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面前不住的道歉賠禮,還誠惶誠恐的把他請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員外彎著腰說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爺,久仰久仰。剛才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聽說小侯爺看中了我這位小妾,那就請您留下來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過了,算是王某的一點心意。」

 一番話差點沒把梅振衣說傻了。怎麼轉眼這個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給自己?只得板起臉來裝大人,將王員外訓了一頓,說自己並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紀怎會幹這種事情,請不要辱沒梅氏門風。王員外只得做罷,臨走的時候還向張果打聽。小侯爺究竟是什麼意思?張果笑著說小侯爺真沒那個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來。

 王員外走後,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觀外,問他究竟對王員外說了什麼?曲振名笑道:「也沒說什麼,我就是告訴那王員外----你知道給你夫人診病的那位公子是誰嗎?就是南魯侯的長公子,也是蕪州首富柳伯舒地外孫,他是給面子才會給你的小妾診脈的。在蕪州一帶,不論是做官還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嗎?居然還敢當面說那種話。是禍是福,你自己看著辦吧!」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道:「那他為什麼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著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麼知道,他以為你看上了唄,否則堂堂小侯爺跑去診什麼脈?……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地架式,膽子怎麼這麼小,一轉眼被嚇成這樣!……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滿意的話,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腳踹他的屁股:「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還沒娶媳婦嗎?我去和老神仙說一聲,看他老人家怎麼收拾你!」曲振名笑著撒腿就跑。一面叫道:「饒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紀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個「振」字。與梅振衣也是平輩論交了,是私下裡的玩伴。大哥曲振聲為人穩重,有長兄的樣子,而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齒還好調皮搗蛋,與梅振衣的關係格外好,原因也不複雜,這小子長地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無形之中就覺得親近。

 那位王員外回城之後,也不知和人怎麼說的,傳來傳去竟然傳成了「梅家小侯爺混在齊雲觀坐堂,藉著診脈專摸美人手。」一時之間,搞得城中一些自以為有姿色的小媳婦,都不太敢上齊雲觀了。還有一些人家有女兒待字閨中的,特意領到齊雲觀去瞧病,希望小侯爺能看上,跟菁蕪山莊能結親。

 還別說,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門看病的女病號,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兒!

 何仙姑?沒搞錯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門山下養賢鄉人,平時好裝神弄鬼請仙姑上身,給人指點迷津兼消災治病,十里八鄉都稱她為何仙姑,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請神上身給人治病,可她地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總也治不好,請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沒有起色,聽說孫思邈在齊雲觀中行醫,特意把女兒帶來了。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後堂聽孫思邈給兩名藥童講解傷寒論,前面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這不是何仙姑嗎?您怎麼上這來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嗎?」

 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嗲聲嗲氣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兒幼姑,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我就是給人看的病太多,閻王爺懲罰我呀,自家女兒的身體總是不好,也看不出什麼病來,特意請孫老神仙來瞧瞧。」

 梅振衣一聽見「何仙姑」三個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這個朝代,先後見過了張果老和呂純陽,與傳說大不一樣,聽見何仙姑他自然有興趣要去看一看。挑開門簾來到前堂,一眼看見了何仙姑,他差點沒笑出聲來,想起了一部小說,就是趙樹理寫的《小二黑結婚》,眼前這個女人活脫脫就是小說中地三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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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回、望盡人煙傳緣法,拜罷蒼生問鬼神

 她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多歲,仔細打量長的也不難看,徐娘未老面容還算姣好。但是臉上的鉛粉比較厚,眉梢上還描著通常是年輕女子才會畫的飛霞妝,髮髻上披著一塊紗綢,胸前掛著巴掌大的雙魚符,走路一步三搖扭著水蛇腰。看見「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見三仙姑的女兒「小芹」,梅振衣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反而愣在了那裡。

 只見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兒幼姑,只有五、六歲年紀,身形矮小面黃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樣子。她很瘦,按誇張的形容,瘦的就剩一雙大眼睛了。就是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張望,梅振衣看見她的眼眸,突然喚醒了心底的回憶,這眼眸竟然那麼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見後堂出來個小大人,盯著她們母女看,也問道:「這位小先生,請問老神仙在嗎?」

 「噢,在後堂,我給你去請。」梅振衣有些慌亂的答了一句,轉身回後堂來到孫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面來了個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親自給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只和病人打了個照面,竟然就請求孫思邈親自診脈,老人家也很奇怪,帶著兩個小藥童一起走出後堂去接待病人。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孫思邈診完脈,又詳細詢問了何仙姑關於女兒平時的情況,叫病人坐在外面稍事休息,又領著兩名藥童進了內堂。

 「怎麼樣?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麼病?」梅振衣見孫思邈面色沉重,有些擔憂的問道。

 孫思邈歎氣搖了搖頭:「她沒什麼病。」

 「既然沒病,您老為何歎息?」

 孫思邈:「她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過三七,若不善加調養,隨時可能夭折。」

 「那怎麼辦,您老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像這種情況就算在二十一世紀的醫院,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醫治。

 孫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開方調養,至於其餘,只能聽天命盡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顯,這小姑娘不注意調養隨時可能夭折,就算調養的很好,也只能活到二十出頭,天年如此無法強求。

 「老神仙。您是當世神醫,難道就沒有別地辦法了?」梅振衣很緊張,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細打量了她的面相。一個五、六歲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與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會太像,但梅振衣是學過相術的,看一個人的面目與平常人的觀察角度不一樣,他能看出這小姑娘五官依稀極似曲怡敏。穿越到唐朝,見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軟的地方又一次被觸動,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地竟是那樣的命運。只聽孫思邈又歎道:「先天爐鼎如此,醫者也無能為力,就算有傳說中的仙方九轉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聲、振名。脈相和醫理我方才都說了,你們一人為她開一張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後讓我看看。」

 不一會方子開好了,都交給孫思邈過目,老人家又對梅振衣道:「騰兒,你也看看這兩張方子,有什麼見解嗎?」

 梅振衣看了一會,拿過曲振名的方子。提筆將其中人參一味改成了大棗、蔥白兩味,用量加了五倍。孫思邈微微點頭。面露欣慰之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過是尋常鄉村人家,而這方子是要長年用的,這叫他們怎麼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閒錢,也不能為體弱的女兒長年買人參入藥。而且病人積年體弱,不受大補。還是這個方子更妥當些。」

 孫思邈:「好好好。醫者不能僅考慮如何用藥,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這麼改過方子,你是怎麼想到地?」

 怎麼想到的?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醫學院聽說過孫思邈的這個典故,沒想到穿越後當著老人家的面現學現賣了。他只有含糊地回答道:「我只是覺得人參貴而已,長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負擔。……您老剛才提到九轉紫金丹,那是怎麼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嗎?」這個藥名他曾經聽說過,據呂純陽轉述,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去騙呂純陽,就詐稱能賜他一枚九轉紫金丹。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說道:「那是修行人移爐換鼎的神仙方,非常難以煉製,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這裡,明日隨我出一趟遠門好不好?」

 孫思邈明天要帶梅振衣出遠門,看來是另外有事,梅振衣當然滿口答應。當下孫思邈又提筆開了一張方子,叫藥童交給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後定期按量給女兒服用。而梅振衣回到東院後,也吩咐張果派人去打聽那何仙姑一家的情況,特別是他家的小女兒何幼姑要多留意,盡量暗中照顧。張果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按少爺的吩咐辦了。

 第二天早上,孫思邈帶著梅振衣出門了,破例沒有其它的保鏢跟隨也沒有丫鬟伺候,只有振聲與振名兩位童子撐船,乘一葉輕舟順青漪江而下。此時已是初春,淺草嫩黃吐綠,河灘上有細碎野花點綴,風光很是怡然。一路無話,在接近飛盡峰的地方棄舟登岸,讓兩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飛盡峰是主峰之名,周邊當然不止這麼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採藥人留下地羊腸小道,孫思邈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帶著梅振衣一路前行。漸行漸深山勢越來越陡峭,已是人力難以攀援,孫思邈停下腳步問道:「騰兒,你上得去嗎?」

 梅振衣抬頭仰望險峻陡峭地飛盡峰,苦笑道:「這山。我現在還上不去。」要是再給他半年時間恢復,到那時的身手也許登上飛盡峰,可現在是真上不去。

 「無妨,來挽住我的手。」孫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帶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飄然而上健步如飛,帶著他一起登上了峰頂。

 飛盡峰頂有一塊巨大地岩石狀如玄鳥展翅,面朝地方向正是蕪州城,如果要俯瞰蕪州,這塊岩石上是最佳的地點。但此地山勢險峻人跡罕至。孫思邈站在飛盡巖上一指前方問道:「孩子,你看見了什麼?」

 梅振衣若有所思:「蕪州萬家人煙。」

 孫思邈又問:「我們所立足地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點頭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樹葉化成的青光中見過,那是綠雪交給張果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明崇儼站在這塊岩石上揮舞一面黑幡。」

 「是這個嗎?」孫思邈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桿子有兩尺長短漆黑如墨,幡面約有一尺多長。隱約籠罩著一層陰森的霧氣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驚:「就是此物,但我看見的時候比這個樣子大多了,它怎麼會在您老手中?」

 孫思邈:「此物叫煉魂幡,若配合法力,不僅能以之驅役鬼神。還能煉化生靈魂魄於其中,為己所用。……騰兒,明崇儼是你設計所殺,這也是世間難得的法寶,今日就把它給你吧,我不應該留著。」

 梅振衣退後一步擺手道:「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為什麼不把它毀掉?你給了我萬一被壞人奪走,保不准又出一個明崇儼。」

 孫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興:「今日把你帶到此地,取出此物。又問你這句話,就是想看你心中閃現地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乾脆將它毀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惡。也不捨如此威力強大的法寶。豈不知這一念終究遺禍,因為此物於世間有百害而無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驅役鬼神聽命,可善可惡,怎麼能說是萬劫不復呢?」

 孫思邈搖了搖頭:「那明崇儼有多大法力?能驅使滿城鬼神?關鍵還在這面幡中。此幡能攝生靈魂魄,一則將他人生機奪為己有以延天年,二則煉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驅役鬼神。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儼殘害的多少生靈,也不知有他煉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長生,又想求大法力,卻以殘害為途,豈不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氣:「天下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孫思邈:「他認為這是一種修行,但在我眼中這不算修行,邪術而已。殘害生靈延壽,精血與此幡一體,一旦如此,便永世無法超脫,這面幡,便是他的地獄。明崇儼臨死之時,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煉化為殘魂法力。……他所驅使的滿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將來也會被他煉化入此幡中滅口。你殺了他,等於救了滿城鬼神,至少在蕪州一帶,你已是鬼神不傷之人。」

 梅振衣:「原來這麼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為什麼不毀掉還要留著?」

 孫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毀,煉魂幡也是一等一地法寶,尋常刀槍不入水火不傷。若想毀它,必須以毀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毀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現在我要找一個人把它傳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將來若有毀此器之能,又可以斷然將它毀去,所以我要交給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給我嗎?」

 孫思邈看著他似笑非笑:「這是當然,否則我何必跟你說這些?此事隱秘不可外洩,所以單獨把你帶到此地。……騰兒啊,我欲正式收你為徒,不知你是否樂意?」他早就動了這個心思,觀察了很久,直到此時才正式開口。

 有什麼不樂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當場倒身下拜:「師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孫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後一側身指著飛盡峰下遠處地蕪州城道:「拜完我之後,請三拜這世間人煙。」梅振衣遙對世間人煙,恭恭敬敬三拜已畢,孫思邈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可以了,這面煉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曉,哪怕是身邊親近之人。」

 梅振衣將黑幡捲好收入懷中,問道:「師父您老人家都無法毀掉它。我怎麼能辦到?」

 孫思邈:「今日不可,往後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無涯,只要你善加修習,以你的天資,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為師一直勤研醫道,以救治人間疾苦為平生要務,但所學並不僅僅是醫道。只要你能學會的,為師都可以領你入門。……對了,你昨日問到九轉紫金丹,那麼就在此對你講一講吧。」

 孫思邈不僅是位神醫,也是位煉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們講的金丹大道,如靜守丹田、運轉周天、採藥歸爐、嬰兒現形、脫胎換骨等修煉都是內丹術,是身心內外感應的自我調攝。所謂外丹與內丹對應,用特殊地餌藥幫助修行,這些餌藥也稱為神仙方。

 外丹餌藥前文已經講過,比如五石散。像這種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也不是拿來吃下去就會有修行,弄不好還會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地講究,符合特定的條件。而傳世地很多所謂神仙方。不僅不是外丹餌藥,而且根本就是毫無益處的毒藥。

 九轉紫金丹這種靈藥非常神奇,能幫助人移換爐鼎,所謂爐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於換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體。但它不是輕易能服用的東西。一個普通人拿一枚九轉紫金丹吃下去。估計第二天就沒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種藥力。而且移換爐鼎地過程相當凶險。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達到五氣沖和境界時服用,以調和五氣朝元。那麼九轉紫轉丹地用處更大,它是修行人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後,以助脫胎換骨時所用,服用時必須有高人護法。假如一個普通人的機緣好,在當世高人地幫助下服用九轉紫金丹成功,那也並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脫胎換骨的境界,無非是重新洗煉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傷病,凡人還是凡人。

 這便是外丹餌藥的作用,它並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種輔助。倘若得到靈丹妙藥的輔助,在某些關鍵時刻,會對修行有很大幫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間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為五石散地藥效,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修行根基已經到了。但是不論哪種外丹靈藥,都不是容易煉製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煉製,往往採集不齊藥材。而且有些異常珍貴的餌藥,成丹之時連鬼神都會來搗亂,讓你不容易煉製成功。

 孫思邈講完這些,笑呵呵的問梅振衣道:「你都聽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門下,這些我都會教你,現在不必著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門,一般都是拜天、問道、受戒三步。而在我這裡,是跪拜世間人煙,接下來,該師父問你問題了,但在我這規矩又有特別,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脫口道:「我想問鬼神。」

 孫思邈微微一怔:「拜蒼生而問鬼神,你很有趣,想怎麼問呢?」

 梅振衣:「什麼是鬼,什麼是神?我就想知道這些,妖怪精靈地來歷我已經清楚,但世間怎麼會有鬼神?以前只聽人談神仙高妙,那麼被明崇儼驅使的鬼神又是什麼東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見過鬼,在醫院裡曾經用打猴鞭親手抽滅兩個鬼影。後來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風公子,問世間為什麼會有鬼?風公子跟她講了一番道理,當時梅振衣以為是胡言,可知道風公子確實是高人之後,就不敢那麼想了。此時有機會發問,他當然要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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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回、一陰一陽之謂道,蒞臨天下神不傷

 孫思邈沉吟道:「你問的玄妙,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確實與眾不同。你隨星雲師太學文章,可有講到各家經典?」

 梅振衣搖頭:「僅僅是識文斷字而已,未講經史。」

 孫思邈:「那也沒關係,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談經典,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識字,但也有一代禪家大宗師的根器。……《易經》有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你明白嗎?」

 梅振衣:「語句能懂,但含義還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又說道:「《內經》有雲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你能聽懂嗎?」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孫思邈笑了,又說了一句:「《老子》有雲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你能懂嗎?。」

 梅振衣:「師父談的太玄,而我想問的卻很簡單。----人死就是鬼嗎?世上死那麼多人,又沒看見那麼多鬼,那麼鬼是怎麼回事?神又做何解?」

 孫思邈分別引用了《易經》、《內經》、《道德經》中的三句話來談鬼神,讓梅振衣覺得更迷糊了。孫思邈看著他疑惑的樣子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語能解盡經義,聖人又何必講述的如此玄妙為難後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時領悟方才經義中的大道,但可以談一談鬼神之說,那三句話什麼意思以後你自己慢慢了悟罷。」

 神這個字。有多解多義,既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當作形容詞時,指地是陰陽莫測。所謂陰陽,是個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萬物內在的對立依存關係,如晝夜、剛柔、男女、起滅、生死。當它做名詞又是鬼神連用時,是什麼概念呢?首先還要談鬼。

 人死為鬼,鬼亦稱之為「歸」,歸宿之意。一個人死了,但關於他地一切資訊並沒有完全消失,諸如他留下的言論、著作,生前所作所為的影響,人們對他的印象以及喜惡恐懼等感情還在。無論別人對他是讚賞還是誤解,懷念還是懷恨。此人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可以蓋棺定論再沒有變化。但他留下地一切資訊,生者還可以感應,「鬼」因感應而生!

 鬼是生者對逝者的感應,是因人而現,所以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甲說我見著某某的鬼魂了。乙說我根本沒看見,這完全正常。因為乙沒有感應。某某的鬼魂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體來源於父母所授一點精血,受天地間五穀之氣長成,人死之後,精血生機耗盡,形骸散於天地間重入輪迴。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變化的。所以在陰陽不測之間。還有一種情況很特殊,那就是這個人天年未盡、生機未絕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靈,還能借他人的感應之力修行,擁有影響外物的法力。這種自感成靈的鬼,就稱之為陰神,明崇儼所役地鬼神,就是這種陰神。

 如此說來,「鬼神」與「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詞,後者大多是形容詞,用「神」來形容「仙」超脫生死輪迴之外。

 神做為名詞還有一個意思,也是感應成靈,不僅是陰神自感而是與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靈能感應一片山川之力,稱為土地神、山神等等,還有修行成靈能感應物類之力,比如花神。這一類「神」稱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場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場就是那麼一座山,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場成為遊蕩妖靈。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應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類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冊封而成,擁有很尊崇的道場地位,並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場靈氣與膜拜者地心願力修行得大法力。這一類祗神就是「神靈」了,但不論是普通的祗神還是高高在上的神靈,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還有一種很有意思的情況,那就是所謂的「神靈」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只因敬神者地感應而生,這種情況就和上面談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為名詞如果形而上之,還有一個廣義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薩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稱之為神。這一類神的概念,就是「功德顯聖之神」。功德顯聖之神地位是無以倫比的,其神聖是不可侵犯與褻瀆的,是受到世人尊敬與崇拜的,與剛才所談的那些「神」的概念是兩回事。

 在孫思邈看來,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與道無虧,那麼鬼神也不會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間與鬼神無傷,也就不必特意去談論。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孫思邈是一位國學與玄學大家,卻不是一位當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非常合理,見解也相當深刻。

 孫思邈說完後,梅振衣笑道:「師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後,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會尊你為藥王爺。」他說的是實話,孫思邈身後被尊為人間藥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萬民稱頌,也算得上是功德顯聖之神。

 令他詫異的是,孫思邈並沒有反駁,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後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為藥王。也不是尊崇現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做為醫者,你親眼所見,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間所尊應是大醫精誠之心。」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矯情,能想到自己身後會是什麼樣子,這更加讓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師啊,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師。

 誰是藥王爺?藥王爺能收老鄉幾籃子雞蛋?藥王爺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鄉雞蛋的是齊雲觀中地孫思邈,而藥王爺應受的供奉是大醫精誠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點頭。良久之後才又問道:「既然人死為鬼,我又聽老鄉說,人死了之後要到陰曹地府,那麼真有陰曹地府嗎?」

 「有!」孫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著問:「我還聽庵裡的尼姑說,人死之後入六道輪迴,那麼真有阿鼻地獄嗎?」

 「有!」孫思邈答地仍然很乾脆。

 「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師父剛才談鬼神時可沒提到這些。」看孫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孫思邈從飛盡巖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梅振衣的頭頂道:「不必談,也不可談。在弟子沒有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師父是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問題的,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己也許會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來:「師父,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以前的弟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正一祖師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談鬼神的時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風公子的話,鬼物天年已盡要再入輪迴的規矩,是正一祖師定下來的,而聽孫思邈所言,當今顯然還沒有這一說。根據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師就是孫思邈的弟子。與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

 孫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別忘了我還在世,弟子怎稱祖師?收弟子入門,還要受戒,這也是師門戒律之一。……至於我門下的戒律日後我會一一講授,你現在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勿為含生之害!」他說地也是,他本人還在世,門下弟子誰敢自稱祖師?那也太目無師長了。梅振衣又想起關於正一祖師的傳說,聽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寶年間事,那麼現在連唐高宗都沒死,時間還早地很呢。

 孫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門生弟子無數,但做為傳統的修行人來說,普通的門生與正式傳人是兩個概念。正式拜師之後,弟子需要受戒,並終身以師禮侍奉師父,不想這樣的話除非背叛師門,所以成為衣缽傳人的條件是相當嚴格地。曲家兄弟是孫思邈身邊地藥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學生,孫思邈傳授醫道並無保留,但他們與梅振衣是不一樣地。孫思邈將梅振衣帶到飛盡峰上單獨跪拜、問道、受戒,也算是秘傳衣缽,並交給了他一面燙手的煉魂幡。

 從這一天開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孫思邈門下學習醫與道,稱呼也從老神仙改成了師父。而同時,他還陪著兩個小丫鬟跟著星雲師太讀書,空閒的時候,還與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著梅毅習武練劍,文武雙修是什麼也不耽誤。

 梅振衣習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習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測,內外兼修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此時再學內外功法,等於回爐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幻想,後悔以前求學時虛度光陰功底不紮實,如果能夠時光倒流再來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這種想法,此時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跟隨梅毅學武並不貪多冒進,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實。

 梅毅對他的表現非常吃驚,這位少爺一點都不像候門子弟,而且是一位習武奇才。他曾私下裡向張果歎道:「少爺是天賦奇才,照他這樣學下去,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沒東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聽見這番話,會不會臉紅?

 閒話少敘,轉眼已經春暖花開。梅振衣習文習武學醫學道,生活過的既充實又逍遙。偶爾也溜出齊雲觀到蕪州城中轉轉。

 這一天梅毅不在山莊中,因為他留在蕪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議他把家眷從長安接來。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長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鴨子,鼓動少爺出去玩。恰好這天曲家兄弟也沒什麼事,就一起下了山。

 這次沒有乘轎也沒有帶丫鬟伺候。九個少年人騎馬離開齊雲觀。有梅家六兄弟陪著,況且梅振衣是滿城鬼神不傷之人,在蕪州地界上,不論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軟的硬的,能得罪這位小侯爺的人還真不多,張果也很放心沒有跟著。

 一夥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樹祠的選址。因為梅孝朗曾捎來口信----「有恩不能忘,當為綠雪立神祠。」能消滅明崇儼那個禍害,首先要感謝綠雪報信與幫忙,她對梅家有大恩。那件事過後。綠雪就沒有再出現過,梅振衣迄今也未親眼見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還是要辦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點在接近山腳的幽谷中,旁邊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條小溪,三面環繞著青翠的竹林,小溪邊點綴著野桃與野茶樹,風景與風水都相當不錯。

 敬亭山腳距離蕪州城北門有二十里。從山上下來往城裡的道旁,就是蕪州有名的「十里桃花」。這十里路兩邊都是果園。春日花開一望滿園,晴日殷紅風光無限。走過十里桃花道,在蕪州與敬亭山之間的路旁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對面便是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酒店距蕪州城剛好也是十里。

 萬家酒店地老闆不姓萬姓紀。名叫紀山城。他家祖傳做菜的手藝不錯,特別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稱一絕。辣椒這種東西據說是原產美洲,由哥倫布帶出來傳往全世界,那麼唐朝不應該有辣椒。可就梅振衣親眼所見,蕪州野外生長的一種叫朝天燈籠果的東西,其果實可以晾乾做調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萬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紀家自釀地老春黃。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酒,酒性比花彫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細品餘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衝著老春黃慕名而來,由於是酒家自釀產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並不外賣。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地興致也很高,和六個僕人開起了玩笑:「你們幾個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將來揚名立萬,傳出去不太好聽。」

 梅大規規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說無名?」

 一邊的梅六甚是乖巧,聽出少爺話中有話,立刻下馬來到梅振衣馬前行禮道:「如果少爺覺得我們幾個地名號太過簡單不好聽,那就請少爺賜名。」

 其它五個一聽梅六地話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下馬拱手道:「請少爺賜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東、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發,我也給自己起個小號,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創意,東南西北中五行齊備!……不過,發、白何意?」

 梅振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發白,意味天光初動。」

 曲振聲皺了皺眉道:「梅少爺給家僕賜名自然沒有問題,可不必自稱梅七白吧?這樣不妥。」

 梅振衣一揚馬鞭:「有什麼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還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裡地暗語,自己人能聽明白就可以,你們幾個,在人前可不許這麼叫我。……好了,快上馬吧,今天去哪裡玩啊?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六人齊聲道:「多謝少爺賜名!」接著翻身上馬,梅六發一指前方:「前面不遠就是萬家酒店,有蕪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黃,我早就惦記著了。今天沒有旁人,管家和教頭不在,曲家哥倆也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點酒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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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回、流連萬家杯中味,仙蹤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猶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頭是怎麼收拾你的嗎?今天還勾搭少爺出去喝酒?」他們口中的教頭,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擺手:「無妨無妨,小飲怡情而已,有什麼事我擔著。六發,你說那家酒店有蕪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麼講究啊?」

  梅六發一聽這話,開始眉飛色舞的介紹起萬家酒店與老春黃來,他講的繪聲繪色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把眾人的饞蟲也勾了出來。梅振衣道:「妥了,就去萬家酒店。」

  他這一聲令下,梅大東、梅二南加鞭催馬去打前站,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萬家酒店。這家酒店是一座帶後院的二層小樓,樣式很古樸,面對著大路,路對面不遠就是碧波蕩漾的昭亭湖,雖然地方離城稍遠但環境相當不錯。店前下馬,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酒店上了二樓,梅振衣心裡有些奇怪。

  方才聽梅六發介紹,這家酒店生意相當好,今天正是個郊遊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見到不少遊人,照說萬家酒店應該門庭若市才對。怎麼剛才上樓看見此處生意甚是冷清,樓下大堂桌子坐滿了一半還不到,而樓上居然沒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間,跑堂的小二過來打拱作揖:「小侯爺好,歡迎光臨本店,掌櫃的一會就過來請安,我們已經把二樓清空了,您還滿意嗎?……請問幾位想用點什麼?」

  梅三西一揮手:「不用那麼誇張,我們幾個佔不了一層樓。有什麼拿手菜都上來,來一大鍋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壇老春黃,我家少爺就是沖這個來的。」

  小二面容一苦,搖頭道:「菜沒有問題,但是酒沒有了,實在端不上來。」

  梅六發一拍桌子:「我家少爺想喝地就是老春黃,現在才什麼時辰。酒就賣完了?去後面窖裡面搬原漿,這個總應該有,別以為我不懂行,這酒就是你們家自釀的!我們多賞酒錢就是。」

  「諸位,實在不好意思,真的連原漿都沒有!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爺。幾位是很久沒來了吧?不知道我萬家酒店出的事。……給小侯爺與幾位請安了,在下紀山城,是這家酒店的掌櫃。」此時有一個中年男子上樓來到近前,穿的還算體面乾淨,但一臉愁容不展,額頭皺的就像核桃皮。

  「紀掌櫃嗎?我們是慕名而來。並不知這裡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開,有積鬱在胸,顯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調治恐有損福壽啊。……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梅振衣奇怪了,這老春黃既然是酒家自釀的的招牌,怎麼會連原漿都沒有了?而且看紀掌櫃的氣色,顯然家中出了變故。以至積鬱在胸,這樣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門不幸。得罪了神仙,連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爺問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紀掌櫃唉聲歎氣講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說出一樁有關仙人的奇事來。

  從紀山城地爺爺開始。就在蕪州郊外釀酒為生。經過祖孫三代的努力,當年一家路邊小野店如今已經成為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後院。院子非常大,還有單獨的一處地方是酒窖與作坊。老春黃這酒不錯,但真正聲名鵲起傳遍蕪州還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起因與一名遊方道士有關。

  大約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開門時,紀山城遠遠看見路對面昭亭湖邊坐著一名高簪道士,用一個葫蘆在湖中取水,然後做飲酒狀吟詩道——

  坐臥長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紀山城地老娘六十多歲,與很多民間老者一樣,是個信神奉神的人,見著菩薩燒香,遇到神仙也磕頭。紀山城受老娘影響,對過往僧道也多有接濟,此時見那道士談吐不俗,於是招呼道:「道長,湖水怎可當酒飲?我這裡有酒,捨你一壺便是。」

  那道士唱了個諾,走到酒店中討了一壺酒,稱謝離去。道士剛走,紀山城的老娘出來了,原來那道士吟詩的聲音雖不大,但傳到後院竟也清清楚楚,紀母是聽見了出來看的。她聽說了剛才的事,就對紀山城說:「那位道長可能是位高人,往後再見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為道士只是路過,後來卻發現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來討酒,紀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捨他酒喝,反正開門做生意也不缺這一壺。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萬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來了,偏巧紀山城有事不在店中,夥計忍不住說道:「喂,我說你這道士,得了便宜沒完了?我們鄉下有句話一碗飯做恩人,三年飯養仇人,你明不明白,難道我們酒家與你有仇嗎?」

  道士反唇相譏:「掌櫃的還沒這麼說,你一個夥計倒教訓起貧道來了。」

  夥計:「那是我們掌櫃的老娘平時信奉佛道,紀掌櫃孝順,才沒有說你什麼。」

  道士:「哦,原來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這樣吧,今日不討酒了,你領我去謝謝老人家。」

  道士來到後院見過紀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夥計再去取酒。道士裝酒後擺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謝過了吧。」將那一葫蘆酒都倒在了後院的井中,隨後飄然而去。

  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跡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黃。比紀家自釀的滋味還要淳厚不少。從此之後,紀山城就不用再釀酒了,直接從井中取酒出來賣即可,此酒漸漸美名遠揚,生意也越來越好,萬家酒店翻修成兩層,夥計也從兩個變成了四個。這些都是拜那位遊方道士所賜,紀氏一家以為神仙顯靈。對那位遊方道士自然是感激萬分。

  從那之後,道士不知所蹤沒有再出現,一直過了三年,他突然又來了。道士這次直接走入後院去見紀母,問她井中美酒如何?紀母自然是千恩萬謝,最後卻說了一句話:「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沒了酒糟養豬。」

  她說的倒是大實話,以前自己家釀酒,酒糟還可以養豬,殺豬可以做菜,過年也不用買肉。但自從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釀了。也就沒有酒糟可以餵豬了,一位操持家務一輩子地鄉下老太太,自然惦記這點事,隨口就說了出來。

  道士原本面帶微笑,聞言立時變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無厭!」言畢揮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經乾涸——這件事。就發生在梅振衣等人來到萬家酒店地七天前。

  說完紀掌櫃歎道:「此事之後,萬家酒店突然就斷了老春黃美酒。夥計把這事說了出去,聞者皆說我老母貪得無厭,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還嫌沒有酒糟養豬,以至觸怒了神仙。……酒沒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問道:「井中美酒沒了,但你家還有自釀地老春黃啊?就算沒有這三年來紅火,也不至於生意做不下去啊?」

  紀掌櫃苦笑:「這位客官顯然不懂釀酒,祖傳的窖池荒廢了三年,一時無法再養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變了。況且我家的老春黃是要甕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澀,第三年方可飲用。就算我此時重新釀製,至少也要三、五年時間才能恢復如初,而小本經營少進多出如何維持?到那時我這份產業早已守不住了。……祖孫三代的酒樓啊,眼看斷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聲問道:「方纔聽你說,你家老母親病了,得的什麼病?厲不厲害?」

  紀掌櫃:「也不能算是病,家母開罪神仙又累及家業,心中十分自責,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只在後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這麼念叨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怕她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但是怎麼勸也沒用。」說到這裡他突然眼神一亮,單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聽說你一直在齊雲觀中與孫神醫一起,能不能想辦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紀某求您了!」

  梅振衣趕緊起身把他扶了起來:「掌櫃的,不要如此多禮,令堂得地是心病,這如何用藥還需思量,且讓我先想一想,請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會盡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麼拿手菜就端上來,至於酒……梅六發,你騎快馬去城中買,我們今天就在這裡吃。」

  掌櫃連聲道謝下樓了,梅振衣看了看眾人問道:「你們如何看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評價那道士的所作所為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梅大東說道:「那紀母確實好求無厭,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沒有酒糟養豬,神仙生氣也是應該的。」

  梅二南說道:「神仙遊戲人間真令人神往,那仙長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說道:「白飲三年酒,然後還了三年滿井的美酒,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還盡了。」

  梅四北說道:「看來人心難滿啊,神仙點化世人,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紀家挺可憐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皺眉道:「我看那紀家也是沒有遠見的人,怎麼沒有早想到這一天,井中的酒還能流到永遠嗎?祖傳的窖池就不該荒廢。」

  曲振名說道:「這道人修行高深莫測,行遊戲人間之事,雖喜怒無常,好惡倒也分明,我說不出什麼來。但如果是孫老神仙,恐怕不會這麼做的。」

  曲振聲反問道:「老神仙自然不會如此,可那道士也沒有做對不起紀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風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紀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時梅六發買酒回來,聽了眾人地議論,見小少爺一直不說話。乖巧的問道:「少爺,您為什麼不開口?難道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

  梅振衣以手撫額:「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請教師父。……先吃飯吧,吃完飯去看看那紀家老母的病。」

  梅大東提醒道:「少爺真要為紀母看病?她可是衝撞了神仙啊!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給紀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給那道士治病,關神仙什麼事?這病很好治,一會兒吃完飯把掌櫃叫上來。我自會有話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錯,但梅振衣卻沒吃出什麼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僅僅是梅府小少爺,出門聽見這種事,可能只當作民間傳說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別忘了他穿越前是個無父無母地孤兒。在偏僻地山村長大,一直生活在社會地最底層。他精通江湖八大門的種種手段,所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瞭解什麼是無端玩弄他人。他對那道士沒什麼好感,但見眾人都不開口指責「神仙」,他也不想多說什麼。

  吃完飯之後,將紀掌櫃叫來仔細囑咐了一番,眾人簇擁著梅振衣來到後院。有個面貌還算清秀的婦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紀掌櫃看見她就問道:「娘怎麼樣了?」

  婦人歎氣道:「飯也沒吃幾口,又在香案前跪著拜神仙了。」

  紀掌櫃:「你帶著孩子們也去吃飯吧。不要太擔心了,我今天請來了孫神醫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進後院地一間屋子,這裡佈置的像個小祠堂,南牆那邊供著香案。香案上放著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墊子上。雙手合什面對香案唸唸有詞。她就是紀母,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連日上香已經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見兒子領了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進來,門口還恭恭敬敬站了幾個人,起身招呼道:「山城,這是誰家的小公子?來做客地嗎?……你好好招待,老身開罪上仙,不便待客,還要向仙人請罪呢。」

  說完話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禮,又旁若無人的跪在墊子上開始念叨起來,嘴裡嘟嘟囔囔的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紀山城用疑問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說——就按剛才商量的辦。

  紀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說了一句:「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無事不要打擾我,會衝撞仙人的。」

  紀山城又說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還是與剛才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這次老太太乾脆不理他了,紀山城卻不放棄,一模一樣的話一連說了七、八遍,老太太終於不耐煩了,睜眼轉頭道:「山城,你煩不煩?我在向仙人謝罪,你這樣是不敬!」

  這時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兒子是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煩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這裡一連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聽見,不得把他煩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個理?」

  這一席話把老太太說愣住了,她想半天才問道:「這位小公子說地也有道理,那你說老身應該怎麼辦?」

  梅振衣笑著上前攙扶道:「不瞞您老說,我就是受東華上仙所托來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夠保重身體。噢,對了,東華上仙就是你們家遇到的那位道長,他前日仙駕來到齊雲觀,我恰好有緣得見,上仙提起了你們家的事。他說並未真心怪罪於你,只是遊戲人間的一個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喚於他。……仙人既然會生氣,也會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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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回、一井佳釀隨仙去,滿城美酒自攜來

 梅振衣隨口扯出了一個東華上仙的名號,就是明崇儼曾經冒充用來騙呂純陽的身份,此刻又給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頭上。老太太聞言站了起來,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顫巍巍的道:「小公子,原來你見過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來的嗎?你不會騙老身吧?」

  紀山城趕緊解釋道:「這位就是南魯侯梅公的小公子,母親大人應該聽說過,近日他在齊雲觀侍奉神醫孫思邈,怎麼會騙您呢?」

  「噢----,原來真是這樣啊,太謝謝你了,謝天謝地。」老太太長出一口氣,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紀山城趕緊一把抱住母親。梅振衣道:「老人家身體很硬朗,只是這幾日勞神耗力,休息與飲食不好,恢復幾天就沒事了。……既然東華上仙托我來傳話,你們就不必再擔心自家的事,我幫人幫到底,一切請放心。」

  梅振衣就這樣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沒有開方也沒有下藥,只是幾句話而已。這算是裝神弄鬼嗎?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多了,看怎麼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衝撞神仙,那麼解藥也是神仙來傳話。

  紀山城對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來磕頭,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謝。離開酒樓的時候,紀山城一直把他們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馬之前又特意問了一句:「掌櫃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過。酒樓地經營該怎麼辦?」

  紀掌櫃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樓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吧。難道梅公子有什麼賜教?」

  梅振衣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聽說過危機公關嗎?」

  紀掌櫃一臉不解:「梅公子在說什麼?在下駑鈍,不知何意。」他當然沒聽說過這個現代名詞,不僅是他,周圍其它人也是一頭霧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紀掌櫃,你附耳過來。」他湊到紀掌櫃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然後舉手拍了拍紀掌櫃的肩膀道:「就這樣,記住了嗎?」

  紀掌櫃有些疑惑的點了點頭:「這樣合適嗎?會不會開罪仙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麼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風,要麼照我說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馬,在馬上回頭又說了一句:「放心吧,沒有問題的,就算生意沒有以前火。至少能維持到你家釀出新酒來。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題字,上句是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請人刻製成大大地牌子。掛在酒樓門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麼主意?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這件事不要藏著掖著,而是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但是要往故事裡面再加點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賜以井中美酒三年,這些都要如實的宣傳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點傳聞。據說那道士臨走之時留了一句話:「如此佳餚仙釀。人間難能並享,三年已滿。美酒不可再貪得。」

  在民間,什麼消息傳播的最快?當時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就是這種口口相傳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佈地最快,一時之間萬家酒店又成了蕪州街頭巷尾閒談的焦點,這個段子甚至被說書人改編在各大茶肆中宣講。廣告講究的就是焦點效應。在當時這些就是不要錢的廣告。於是很多人路過此地,都會特意到萬家酒店用餐。體會一下當初的仙人駐足之處,順便參觀後院傳說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樣慕名而來。

  萬家酒店不再賣酒,因為有仙人發了話----不讓賣,想來這裡吃飯吃菜,請自己帶酒。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們的胃口,萬家酒店的生意又漸漸恢復如初。經營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潤是最大的,特別是自釀的名酒。如此一來酒店最大的盈利項目沒了,但靠經營飯菜地利潤生意還可以維持,再說這家酒店做的野味還真不錯,也對得起上門地顧客。等再過個三、五年,老春黃又釀了出來,可以再編一段故事,就說那位仙人又給紀掌櫃托了個夢,說什麼「蕪州無此美酒,也實為遺憾,汝家之老春黃,雖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間也稱佳釀……」云云,又可以順理成章的把老春黃拿出來賣,再來一次廣告效應,到時候酒樓就可以徹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紀掌櫃照方抓藥,一試之下果然靈驗,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梅振衣順口說了一首打油詩,讓紀掌櫃回去當酒樓門前的桃符題字,然後打馬而去。梅六發讚道:「好詩好詩,少爺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氣的笑道:「你這馬屁拍的也太過分了,一首順口溜,也能算好詩?切莫在人前這樣說話,傳出去讓他人笑我無知狂妄!」這可是大唐,歷史上詩風最盛地時代,傳世名篇佳作無數,梅振衣可不敢在這個時代賣弄什麼文采,方才隨口吟出地桃符題字連對仗都不工整,聽見這樣的誇獎也會臉紅。

  梅六發搖頭道:「少爺此言差矣,您才讀了幾天書,就能出口成章,那將來一定是滿腹文章地飽學之士,我都懷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眾人說說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時對面飄然走來一個高簪道士,穿著青灰色的道袍,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相貌甚是古樸清懼。道士見這夥人迎面騎馬而來,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發出「咦」的一聲。

  梅振衣也看見了這個道士。當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紀掌櫃描述的那個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沒來得及多想,他正騎在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腳程也極快,一轉眼就擦肩而過。當道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桃花林中,卻有踏歌聲從梅振衣身後不斷傳來----

  知君幸有英靈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宮,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訣,須要執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執取龜蛇顛倒訣。

  三屍神,須打徹,……

  歌聲不斷傳來,十里桃花道上一路聽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皺眉頭道:「你們聽見了嗎?什麼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搖頭:「沒有啊,沒聽見什麼。少爺你聽錯了吧?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詫異有些不安,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揚鞭催馬加快速度,歌聲漸漸不可再聞。

  回到齊雲觀,很意外的發現張果也不在。問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蕪山莊,同時還接來了另一位「貴客」。長安侯府請來一位先生,特地到蕪州來做梅振衣的啟蒙老師,教他文牘課業,順便也打理梅家在蕪州的產業。梅振衣一聽覺得很奇怪,有孫思邈在此,需要特意從長安請一名老師嗎?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這麼做。況且侯爺現在離開長安去了塞外軍營,哪有餘暇管這些事?這位先生的到來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連張果這個老妖精都能擺得平,還對付不了長安來的教書先生?真把他當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麼手段他沒見過?這天晚飯後他還是去找了師父孫思邈,心中有什麼疑惑。當然要向這位老人家請教。

  「騰兒。你說那紀家老母,當真是所求無厭地貪婪之人嗎?」孫思邈聽完萬家酒店的故事後。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話。

  梅振衣:「當然不是,有人說她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於累己累家,但我認為話不能這麼講。那位老太太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主動出手治她的心病。」

  孫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話怎講?」

  梅振衣:「紀家母子,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道士,無償施捨三年美酒,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如果這種人也算貪婪的話,天下豈不是沒了好人?至於酒糟養豬之語,不過是一時隨心而說,也是俗人之常情。他們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責罰。」

  孫思邈點點頭:「還酒三年已盡,也不算則罰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為呢,能否稱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眾人所贊,不能說是壞人,但是我不喜歡。」

  孫思邈:「此話又怎講?」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紀家三年酒,又還了紀家三年井中美酒,不僅顯示其神通廣大,而且有恩知報,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說他是壞人。……但是想一想紀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產業差點不保,並不是因為紀母的那句話,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沒出現過呢?」

  孫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沒出現過,萬家酒店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會十分紅火,但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遭遇大喜大悲,還在安然賣他的老春黃,萬家酒店還是萬家酒店。你是想這麼說嗎?」

  梅振衣:「如此說也有不妥之處,道士讓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並沒有對不起他家。也有人說是那紀掌櫃自己沒有遠見,以至於荒廢了祖傳窖池,自己有責任。」

  孫思邈一笑,反問道:「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還會再去開工釀造嗎?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如此呢?」

  梅振衣點頭道:「多謝師父指教,我明白了。」

  孫思邈:「你明白什麼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還三年之情,表面上沒什麼錯,但細細深究事理。他視凡夫俗子為遊戲棋子,可是紀家經不起這種遊戲啊,差一點老母重病祖產不保。他如此遊戲人間,還不如不要出現!」

  孫思邈思忖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並非死結,道士也並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紀家一個法子嗎?如果照你說地做,將來生意只怕會更好,算起來也應是那道士所賜呢。」

  梅振衣皺了皺眉頭:「事實可能是這樣。但世間並非人人……」講到這裡他住了口,沒好意思把話說下去。

  孫思邈替他把這句話接下去了:「但世間並非人人都能像你這麼聰明?你是不是想說這句?不過呢,今日你出了個好主意,只要紀家依照行事,就不會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緣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說不定也能料到這種結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論事。不談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還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紀家母子和他下對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見了一位道士,與紀掌櫃描述十分相似,一路還聽見他的歌聲,其餘眾人都不可聞。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孫思邈微微閉目沉吟片刻,這才睜開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從長安派來的人叫程玄鵠,祖上曾經闊過,後來家道中落投身裴府為幕僚,謀了個儒林郎的散銜,卻沒有補上實缺。這次他被裴玉娥以長安侯府的名義派到蕪州,也有點向裴家邀功的意思,辦好這邊的事。將來也好謀個好前程。

  程玄鵠到蕪州有兩個任務,其一是「調教」梅振衣。來做他地啟蒙課業老師,其二是檢查菁蕪山莊地帳目,把梅家在蕪州地財權抓到手中。因此他一來到菁蕪山莊第一件事就是「查帳」,要張果把歷年帳本都交給他過目,第二件事是派人傳話。要梅振衣到菁蕪山莊來「拜師」。

  在程玄鵠看來。那位剛剛醒來的白癡小侯爺再了不得,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義來當老師,只要說句話,小公子就得乖乖聽著。梅振衣對這位「陳師父」的第一印像並不好,因為他到菁蕪山莊地第二天就導致了一件事----暫停綠雪神祠地建造。

  菁蕪山莊的帳目沒什麼毛病,張果等人在蕪州日子過地一直不錯,除了每月的例錢,梅孝朗每年還有加賞。而且以當時的民風律法以及家僕的忠誠度,很少有什麼營私舞弊之事,每一筆開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帳挑毛病立威風自然不成了,程玄鵠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蕪山莊要支出一大筆錢建造綠雪神祠,這一筆開支太大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問張果是怎麼回事?張果自然答不上來,殺明崇儼那麼隱秘地事也沒法說給程玄鵠這麼一個外人知道,只說是侯爺吩咐的。程玄鵠認為莫名其妙建造這麼一座神祠,太過舖張糜費,決定重新設計,將支出減少一半。

  張果回齊雲觀稟報梅振衣,請示他該怎麼辦?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綠雪要我梅氏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願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顯得無禮,還談什麼報恩呢?如果這樣,還不如不建,綠雪不會計較,只是我們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別的辦法吧。」

  這裡要解釋一下,古時建造祠堂廟宇與建造普通民居的規格是不一樣的,不是蓋個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選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門楣、花磚、瓦當地工藝都十分講究,造價比同等規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還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乾脆地一句話,綠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來,他心裡有點窩火,但也沒辦法。

  梅振衣雖然是梅府嫡長子,蕪州一帶的產業也是他母親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將來是要傳給他的。但是在當時地社會,只有家長才握有對家庭一切財產地絕對支配權,程玄鵠代表長安侯府來管理家財,梅振衣也不能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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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回、功名無需豐碑記,秦川立地石太醫

 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鵠沒辦法的地方,因為梅孝朗臨行前將家事托付給裴玉娥,而程玄鵠是代表侯府來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實行嚴格的宗祧、爵位嫡長子繼承製。唐律規定:「立嫡者,本擬承襲。嫡妻之長子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違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無故剝奪梅振衣在梅家將來的地位,那也是違法的。所以裴玉娥才會那麼看梅振衣不順眼,簡直就像扎進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麼事都聽程玄鵠擺佈,程玄鵠在菁蕪山莊捎話要他去拜師,梅振衣在齊雲觀回了一句話:「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豈有讓少主趨見家奴的道理?我在齊雲觀,要見請自來見。」

 程玄鵠又捎來一句話:「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長安侯府請來的賓客,來給小公子授課業,公子來見我是尊師之道。」這人也不簡單,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見面都擺不平,他往後還怎麼調教這位少爺?

 梅振衣聞言又托張果回了幾句話:「我若已拜在先生門下,自當以師禮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為師,先生只是山莊之客。我在齊雲觀設宴,請先生來,若不願來,先生請自便。……另外轉告,我已拜在孫思邈門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門,恐非尊師之道,此事得先與孫真人商量。」他又拿孫思邈出來當擋箭牌,孫思邈當然不會主動插手他的家事,他還是不去拜師。

 這倆人互相說話卻不見面,倒把傳話的張果累的夠嗆。從齊雲觀到菁蕪山莊來回跑了好幾趟。程玄鵠是來教學生的。也是來「管教」整個梅家在蕪州的下人的,已經傳了話讓梅振衣來拜師,自然不好失身份上山去「拜見」梅公子。而梅振衣更乾脆,躲到山上不下來了,把程玄鵠放在菁蕪山莊一晾就是幾個月沒見面。這兩人就此僵住了。

 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梅振衣幹嘛要得罪長安侯府派來的「欽差」呢?其實這也是一種江湖術,行話叫作「劃門檻」。假如一些人與你有避免不了的衝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順眼盯著你要糾纏,你再怎麼哄著供著求著也沒用,這時候該怎麼辦?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麼從一開始就公然讓對方碰一個釘子,不必糾纏不清。這就叫劃門檻。

 舉一個例子,在一個人事關係比較複雜的大環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陰招使絆子,怎樣也避免不了該怎麼辦?與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裡防備,還要費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釋,還不如找個合適地機會把矛盾公然亮出來,讓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煩的。

 當然這一手江湖術不能隨便用。搞得不好會弄巧成拙,必須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是對方就是看你不順眼。你就算再怎麼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沒用,又不想和他一樣做小人狀糾纏。第二是你確定對方會找你麻煩,衝突迴避不了,與其等對方借什麼公理大義造謠生事、糾纏中傷的時候再解釋,不如讓所有人都提前知道這個人就是要找你麻煩的。反而會免了不少麻煩。

 梅振衣此時也已經瞭解梅家地狀況。父親梅孝朗在軍營中恐怕顧不上家中瑣事,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後娘裴玉娥派來收拾自己的。他無論再怎麼做也不可能讓裴玉娥偏向自己護著自己,那還不如公開表明一下態度,他不想主動得罪誰,但是也不想暗地裡受欺負。

 程玄鵠以教導小公子以及幫助蕪州產業經營的名義來到蕪州,聽上去順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讓梅振衣吃啞巴虧等著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這麼一手,誰都明白過來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蕪州找小少爺麻煩的!雖然梅振衣沒有親口說出這些,但在旁觀者眼中事態已然公開了。

 程玄鵠按裴玉娥的吩咐本來還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齊雲觀,日用物品多以專船從城中運送太過奢費,想把他弄回山莊來管教。還有借口小公子的病體已復,要消減菁蕪山莊中伺候梅振衣的親隨僕從,把這些人都打發走。結果梅振衣給他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面這些計劃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畢竟只是以「教導」公子名義來地,強賓不能壓主。於是程玄鵠只能先在山莊中看看帳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樣來。

 梅振衣雖然在齊雲觀中過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那就是他不能隨便花錢然後再向長安先斬後奏了,蕪州的帳以及日常支出現在都由程玄鵠管著。平常生活上倒也沒什麼太大影響,但要想做什麼事情就都得通過程玄鵠了。偏偏在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筆開支,不辦卻又不行,因為是師父孫思邈的吩咐。

 三個月後已是盛夏,山下蛙鳴林間蟬叫,梅振衣正在齊雲觀後堂給孫思邈打扇,一邊聽他講授各家經典之學。孫思邈突然說了一句:「騰兒,自從你醒來,已經過去多長時日了?」

 梅振衣:「已經九個月了。」

 孫思邈點點頭:「再過三個月,就是整整一年了。為師說過要在你身邊留一年,眼看這一年之期將滿,能托你為我辦件事嗎?能辦到就辦,不必勉強。」

 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後又收他為徒悉心調教,卻從來沒有提出什麼格外地要求。此時老神仙第一次開口,梅振衣趕緊答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遺憾沒有做什麼事情來報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我一定辦到!」

 孫思邈:「不是報答我,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麼,此刻你還記得當日拜師之時,所跪拜的世間人煙嗎?我們都是從世間人煙中來。不可忘本也不可不報。我想讓你建造一件東西。運到我地家鄉安放。」

 梅振衣問:「什麼東西?」

 孫思邈:「你見過寺廟前的經幢嗎?」

 梅振衣:「見過,一根大石頭柱子,幾面都刻著佛像和經文。」

 孫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面刻的並不是佛經,而是世間常見病症地診治與用藥。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環八面,每面寬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經整理寫好,都是我這些年行醫之時最常遇到地病症與對症地驗方。」

 梅振衣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師父要他造地就是傳說中的「石太醫」。據說在孫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鄉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醫用藥的經驗,所談都是民間最常見地病症診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後。當地人把這根石柱尊稱為石太醫。梅振衣穿越前早就聽說過這個典故,沒想到如今孫思邈交給自己親手來辦。

 立石太醫確有其事,有人說孫思邈這麼做是為了照顧家鄉百姓,讓大家有病知道該怎麼治?其實不然。這根石柱不是給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給民間醫生留的。前文已經說過,那個年代普通百姓識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醫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見得就能給自己治病,不信你現在翻本醫書看看。

 醫生這個行業是非常需要經驗積累的。在師徒相傳的年代,弟子學的除了典籍知識之外最重要地是師父的經驗,孫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歲,行醫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診症用藥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要留給世間其它的醫生。前文也說過。孫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傳抄。但在那個年代書籍的流傳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傳方式,誰都可以去抄錄或者拓印下來,自己整理成書保留。

 此時已經是大唐開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記得沒錯地話,孫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關於孫思邈的年紀歷史記載有兩種說法,一說是他活了一百零一歲,另一說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歲,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孫思邈身邊親耳得知,老人家確實已經一百四十歲了。

 孫思邈有修行,已達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醫治人間疾苦,並不求長生,也沒有飛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歎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後事,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鄭重的點頭道:「師父您放心吧,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讓您老人家滿意。」

 事情一口答應下來,回頭就去找張果商量,張果當然也認為要認認真真的去辦。用什麼石料好呢?張果建議用寧國縣產的漢白玉,也就是純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認為那種石料雖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學過現代化學知識地,知道碳酸鈣時間長了會受雨水沖蝕,商量來商量去準備用大塊的純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面,裡面用青石做基礎。

 這麼設計當然好,可是錢呢?且不說石料有多貴重,就算用普通的石頭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兩尺寬的石柱,還要送到關中去安放,其費用也是好大的一筆,梅振衣的零用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筆錢當然應該菁蕪山莊出,還得去找程玄鵠,張果去了,程玄鵠回話說:「小公子欲為孫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該當。但公子所設計之碑費用甚巨,幾相當菁蕪山莊歲入的四成,需稟明長安侯府,得回報後方可施行。」

 程玄鵠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動用這麼大的開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時他還提了兩個私人建議:「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費太重,建議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遠運關中安放,所費甚多,專程派人在當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贈送孫真人一筆資費,待他回鄉後自行請人建造。」

 憑心而論,程玄鵠說的也沒什麼錯,這麼大的支出確實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兩個建議也有道理,石料沒必要那麼講究。民間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嗎?與其在蕪州建造這麼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後運到關中安放,還不如給孫思邈一筆錢,讓他自己回家鄉後請人在當地刻制,這樣要節省的多。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義是不一樣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拜孫思邈為師之後,人生總算有了第一個目標,就是向他老人家學習。孫思邈的教導解決了他在這個世界暫時該做什麼的困惑,但是並沒有解決他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地困惑。當他身體養好之後,心情時常覺得鬱悶,此次奉師命建造石太醫,總算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義地事,當然要隆重而認真。唯恐不能盡全力。

 張果與梅振衣商量:「少爺,情況既然是這樣,何不再等等?等老爺回長安後稟明此事,自然一切毫無問題。要不,你和老神仙說一聲?反正孫真人也沒要求時限。」

 梅振衣搖頭道:「不行,絕不能拖延,必須要在今年內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裡很清楚孫思邈將在明年離開人世,這個要求必須盡快辦到。而且他也明白。這是師父對衣缽傳人的最後一次考驗,只是交代一聲並沒有讓他一定去辦,一定要辦成什麼樣,一切看梅振衣自覺自願,所以不必再去找孫思邈商量什麼。

 張果又建議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爺幫幫忙?」

 梅振衣仍然搖了搖頭:「我舅舅是有錢。但那是他的錢,這麼一大筆費用。憑白無故為什麼向他借?菁蕪山莊又不是沒有錢!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張果想了想又道:「少爺,其實我們手裡有錢,齊雲觀的地窖裡不是還有不少嗎?那呂道士留下來的。」

 梅振衣苦笑:「張老,其實我也想到了,實在沒有辦法就用那筆錢吧。取之於人間,用之於人間,也算是個不錯的處置。」

 張果瞪大眼睛道:「原來少爺早就想到了,老奴還在這裡操心呢!那筆錢絕對夠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還有富裕,本想把綠雪神祠也一併建起來,這樣又不夠了。」

 兩人正在這裡算小帳呢,梅毅來了,聽完他們的議論之後笑道:「所缺之數,我恰好有,少爺既然要用錢,就從我這拿吧。」

 張果訝道:「梅毅,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大一筆私房錢?這可不是小數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嗎,寧國縣丟失了一批上貢軍械,少爺要我幫他們找到,大小相關人員都私下裡給我送了厚禮,我要是不收的話他們是不會放心的,所以暫且收下了,現在少爺缺錢,正好可以用這一筆。」

 梅振衣:「毅叔,我怎麼好意思用你地錢?」

 梅毅:「有什麼不能用的,也不想想這錢是怎麼來的?如果少爺實在不好意思,將來還我就是了。」

 張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爺命中吉星高照遇事無憂,這不都解決了嗎?」

 梅振衣長歎一口氣:「是都解決了,張老,你立刻派人去辦,一定要認真仔細,尤其不能耽誤工期。」

 梅毅問道:「既然沒什麼好擔憂的,少爺小小年紀何故如此長歎呢?」

 梅振衣仍然搖頭:「我不是為此事歎息,就是心中煩亂,是說不明白的。」有些話確實無法對梅毅說清楚,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梅振衣,擁有顯赫的家世與尊貴的身份。但是今天預感到孫思邈將要離去,最近地經歷又使他有一種感覺,彷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屬於他「自己」地,他的內心深處隱約又出現了那個大學裡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寧願自己仍然是那個叫梅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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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回、慧眼堪識點金指,鐘離初試小純陽

 這也許是過了穿越適應期之後一種典型的心理反彈現象,就像一個人到了一個新環境感覺已經適應之後,也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莫名煩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孫思邈在不久之後將離開,他將告別來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導師,心中有些許的迷失自我的感覺。

 梅毅聞言勸道:「少爺隨孫真人學習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點頭:「你說的對,我明白的,會沒事的。」

 張果在一旁笑著開解:「梅毅,不必太見怪,堂堂大少爺要和家奴借錢,不鬱悶才怪呢。」

 石太醫與綠雪神祠都開工建造了,購置材料與請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幫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時常獨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習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盤裡鬼神不傷,張果也由著小少爺去。

 「錢吶,真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醫,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這樣,到底算是什麼人?」在妙門山中,梅振衣獨自練劍,然後又找了個溫泉洗了個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長歎自言自語。

 此時一陣風吹來,風中傳來吟詩之聲----

 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好傷神。

 閒來屈指從頭數,得見清平有幾人。

 這聲音梅振衣十分耳熟。與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聞的歌聲一模一樣。他一挺身從地上彈了起來,朝著聲音傳來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現身一見。」

 只聽咳嗽一聲,一個灰衣道人出現在遠處的山坡上,相貌古樸清懼。腰間掛個酒葫蘆,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飄飄然就像隨風而行,速度卻是極快,一眨眼就已經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鬍鬚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會有那樣的感慨?」

 梅振衣見他出現,微微吃了一驚但並不是太意外。搖頭道:「道長。各人有各人的情況,你不明白地。」

 那道人看著他眼神中很感興趣。問道:「常人見我隨風而來,要麼驚慌失措,要麼拜服於地。你為何偏偏衝我搖頭歎息呢?」

 梅振衣道:「道長不是怪物,我為何要驚慌?您又不是我爹,我為何要拜倒?見面打個招呼稱一聲前輩,我也知道修行規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聽說你是孫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調教的很不錯。」

 梅振衣噢了一聲:「原來你認識我?」道人:「是啊。我認識你,菁蕪山莊的大少爺。你不也認識我嗎?」

 梅振衣:「對不起,我不認識道長,還未請教名號。」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認識我嗎?我複姓鐘離,自號東華先生,也有俗人稱我東華上仙,你在萬家酒店不是已經對紀掌櫃說出我的名號了嗎?」

 複姓鐘離?靠,不會是八仙之一的鐘離權吧,傳說中呂洞賓的師父!呂洞賓那個道士已被自己奪了書、名號趕跑了,但看眼前這個道人,絕不是等閒之輩,連師父孫思邈都說過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這下是真的吃了一驚,拱手道:「我那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是先生名號,請問前輩到此有何貴幹啊?」同時心中暗歎,原來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之名騙呂純陽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地有東華先生這個人。

 東華先生笑道:「你隨口說出了我地真名號,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來是真有緣吶!我是來採藥的,卻恰巧看見你小小年紀在山中歎息,聽說這座山是你家地產業,不知我在山中採藥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擺手:「山野之地,本屬自然,我家圈占為產業,也應與人方便。你如果採藥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產,那就采吧。」

 東華先生瞇眼點頭道:「好好好,我這種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報答你,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報答過紀家母子,可人家被折騰的夠嗆。我既然親眼見過,就不敢再要您報答了,您還是只管採藥去吧。」

 他沒怎麼搭東華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對這道人地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經有修行上師孫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麼回事;另一方面他現在的心情也不好,覺得什麼事都沒意思提不起興趣來,此時沒有興致和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這個態度,卻勾起東華先生的興致來,看著梅振衣哈哈大笑,笑聲驚動附近山林中的飛鳥都撲扇著翅膀紛紛飛走。梅振衣奇怪的問:「前輩,什麼事這麼好笑?」

 東華先生:「我昨日又經過萬家酒店,見到門前左右各掛了兩面題字桃符,上書四句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有不少人在門前駐足評點,還有夥計在介紹此中典故,這也是你地主意吧?」

 梅振衣:「確實是我地主意,那紀家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沒幹過什麼壞事,他們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幫個忙而已。」

 東華先生笑道:「這不就是了,你幫了紀家地忙,還打著我的名號,等於我也沒害他們,你我就在這段緣法之中啊,你的語氣中又何必責怪我呢?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找你。一定要報答你,仔細想想,你想要什麼,可不要錯過機會呀。」

 梅振衣搖頭:「我現在心情不佳,實在想不起我在這世上想要什麼。等以後我想起來有機會見到道長,那時再說吧,今天就不耽誤您採藥了。」

 東華先生眉頭一皺:「你這孩子,怎這麼說話,小小年紀顯得老氣橫秋!不對不對,我剛才還聽你感歎世間錢財好,是不是缺錢用?沒關係,給你這個。」說著話彎腰揀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右手食指一點。灰溜溜地石頭眨眼間變的金光燦燦,他將這塊「金子」遞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點石成金術!傳說中江湖八大門中火門唬人的手段今天見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變的不是戲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類地法術。梅振衣掂了掂這塊金子。撲通一聲,隨手扔進了旁邊的溫泉裡。

 這回東華先生吃了一驚:「小子,你不要就不要,為何把這塊金子丟進水中?」

 梅振衣反問道:「道長自己想要嗎?滿山都是石頭,我再揀一塊還你就是了。如果還想要那一塊。我下水撈上來好不好?」

 東華先生看著他。表情就像看見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點頭道:「那好。你給我撈上來。」

 梅振衣二話不說撲通跳下水,順手一抄,揀起了剛才丟的那塊石頭。在水潭裡怎能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剛才那塊石頭?這也與他的修行有關,此時梅振衣的身體雖然還沒有恢復五氣朝元的境界,但已經修煉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種感應外物地「神識」,石頭被丟下水不看見了,卻一直在他地神識感應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撈了回來。

 他從水中一躍上岸,將那塊「金子」交回到東華先生手中,東華先生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只見剛才那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此刻又變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丟地石頭。

 「你只用微微一縷神識牽引,甚至未動半點法力,怎麼就能破了我的法術?小子,你是怎麼辦到的?」良久之後東華先生才開口發問。

 梅振衣聳了聳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輩用地是什麼法術,估計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裡明白的很那就是石頭,拿在手裡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鐵還輕得多呢。」

 古人平時驗金常用三種方法,要麼拿火燒,要麼用牙咬一下測硬度,要麼測密度。黃金的密度比石頭大得多,拳頭大小的一塊黃金普通人單手幾乎拿不動。那塊石頭雖然變得金光燦燦地樣子酷似黃金,可是拿手一掂還是石頭地份量,做為有現代物理常識的人,梅振衣當然明白這就是一種障眼法。

 東華先生瞇著眼睛道:「你說地道理簡單,但你的眼中所見已被我的法術所迷,神識清醒卻未失去,這就很不簡單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還能如你般無動於衷,順手丟開?我方才聽你感歎錢財,所以才略施小計引你入所欲妄境,卻沒成想轉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塊石頭算什麼妄境?眼前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誰。」他說的是實話,東華先生出現之前他正在那裡煩惱,想不明白「我」與莫名得來的「梅振衣」這個身份是什麼關係?

 東華先生的眼睛瞇的更細了,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這麼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覺已經看破,否則以你的修為就算不上當,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術。」

 說到這裡,這位東華先生到底是誰呀?此人複姓鐘離,名權,自號東華先生,在東漢年間得道,故此世人又稱他為漢鐘離。他說梅振衣早有察覺已經看破,還真猜對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聽說過不少關於呂洞賓的傳說,逢年過節鄉下唱社戲甚至都演過,比如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呂洞賓戲觀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鐘離十試呂洞賓」。

 據說漢鐘離在收呂洞賓為徒之前,為了試探他的心性,用各種方式一連試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當面演示點石成金術,看呂洞賓對那些金子動不動心?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聽過地傳說,今天見面前道人報了姓氏名號,又揀塊石頭用手指比劃,他本能的就想起了這一出。東華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間傳說不是鐘離十試呂洞賓嗎?現在呂洞賓被他趕跑了,東華先生怎麼跑到這裡試起自己來了?難道因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為,已經改變了歷史的某些走向嗎?他心念轉動,卻沒想的十分明白,聽見問話思忖著答道:「多謝前輩,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哦,你想明白了什麼問題?」東華先生反問。語氣中地興致越來越濃。

 梅振衣:「前輩在萬家酒店所施的法術。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無非變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還是井水。」

 東華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點不錯,事實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壺酒就是施法的靈引。但此地人到萬家酒店飲老春黃。無非就是為色味口腹之慾,我也不算騙人。……你既然這麼聰明,那麼我再問你,假如我剛才點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還是不要呢?」

 梅振衣搖頭:「不要。連你自己都不要地東西。我為何要拿?」

 東華先生:「此話怎講?」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幹嘛還要向萬家酒店白白討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買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地東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試探,很乾脆地不上套。

 東華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悅的責問:「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麼這樣與我說話呢?我剛才說的是假設,假如點石成真金,你要嗎?」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讓我選,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這個回答也是來源於一個經典地傳說,據說有個老農無意幫了神仙一個忙,神仙拿塊石頭變成金子送給他,老農不要,神仙問他想要什麼?老農說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結果神仙長歎而去,臨走還說了一句話,和東華先生曾對紀家老母說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就是「世人之欲,所求無厭!」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這位「東華上仙」究竟會不會也對自己說「世人之欲,所求無厭!」然後拂袖而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此人就不算什麼神仙了,因為他讓自己這個凡人給耍了。不料東華先生不僅沒生氣,反而很開心的笑了,手捻鬍鬚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學我地仙法,悟性倒是不錯,可是拜在我門下不是那麼簡單地事。」

 他為什麼笑的這麼開心?同樣地話要看什麼人說,又是什麼人聽,鐘離權今天就是沖梅振衣來的,而且暗中觀察他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其實去年十月鐘離權就來到了蕪州,也是被梅振衣醒來時蕪州雲氣變化所驚動,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聖出世?但是他也沒找著。

 前不久鐘離權到萬家酒店了結三年因果,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沒有立刻離開,仍然在昭亭湖對岸的山林中留駐。梅振衣到萬家酒店喝酒聽聞此事,為紀家老母治病,還指點紀山城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隨口叫破了「東華」名號,這一切鐘離權都察覺了,對這個小小年紀的孩子非常感興趣。

 後來梅振衣離開時,鐘離權在十里桃花道上觀望,一眼就發現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經非常柔弱,但經過世間第一神醫孫思邈的悉心調養,如今已經恢復如常,而且他相當於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重新打造一個最完美的根基,目前還不能說有多強壯,但是挑不出一點缺陷來。鐘離權就更感興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詩歌試探,又發現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隨後這段時間鐘離權把梅振衣的情況調查了一番,今日見他在山中獨自一人長歎,故此現身相見,當面做一番試探。一試之下發現這孩子不僅資質好,而且連性情與悟性都是人間上上之選,叫他如何不動心。他和孫思邈一樣,見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裡,都是好苗子。

 其實這多少是個誤會,因為梅振衣佔了穿越前現代經驗的便宜,已經把東華先生試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顯得性情與悟性超乎一流,他與孫思邈之間也多少有過這種誤會。但這一切真的僅僅是誤會嗎?也難說!

 像鐘離權這種人行事高深莫測,在凡人眼中喜怒無常,但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非遵循緣法。梅振衣在萬家酒店無意中說破了東華名號,自稱受東華上仙所托而來,緣法已經有了,那就別怪真正的東華先生會找上門,是禍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麼人了。梅振衣說想要鐘離權那根能「點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學法之意,說到了鐘離權心裡他如何不高興?

 看見東華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卻搖頭道:「前輩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較,我寧願選擇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指,如您所說,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已經有傳法上師孫思邈孫真人,師父的學識浩如淵海,我所學尚且差的很遠,此時不必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門,所以先生多慮了。……您不是要採藥嗎,就不耽誤前輩時間了,您快去採藥吧。」

 東華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鬱悶啊,著實有點鬱悶!已經開口說出要收徒的話了,對方不僅沒有拜倒在面前請求他來考驗,反而來了這樣不冷不熱的一句。雖然鬱悶卻又沒法生氣,梅振衣雖不是很熱情,但表現一直很恭敬,絲毫沒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間事就是這樣奇妙,有多少人願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結緣,可惜鐘離權看不上,等碰到個能看上的吧,對方卻不怎麼主動。

 聽梅振衣這麼說,鐘離權反而不走了,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你是孫思邈的弟子,要尊師,我也沒法說你什麼。但你今日發出不知己身是誰的感歎,你師父沒有傳你心法解惑嗎?……小子,我知道你為何事鬧心,長安侯府是不是來了一位專找你茬的程先生?來來來,此事我幫你擺平,也算報答報答你。」

 說完話也不問梅振衣答不答應,將道袍的大袖一揮,梅振衣只覺得四面八方有無形的力量包裹而來,身形隨著飄然而起,這股力量壓迫得他說不出話,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東西。鐘離權以化身之力帶著梅振衣從妙門山中飛出,將他一直攝到蕪州城北。

 等落地之後收了法術,梅振衣才看清周圍景象,這裡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蕪山莊大門口的路對面,但眼前的菁蕪山莊已經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斷壁殘垣,廢墟中還冒著縷縷青煙。這裡不久前應該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火,周圍看不見一個人。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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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19:36 |只看該作者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東華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莊道:「富貴莊園,也只留青煙一片,那位程玄鵠,此刻已葬身火海,你愛也罷憎也罷,都已隨風而去。小子,此刻你還剩下什麼,是否明白己身是誰?……」

 「靠?果然在玩這一套,還是障眼法,有沒有點新花樣!」梅振衣在心中暗道。眼前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傳說中「鐘離十試呂洞賓」的場景。據說漢鐘離在用點石成金術考驗呂洞賓之後,又把他帶到家門口,讓他看到家園已毀,親人都已亡故。呂洞賓由此了悟人間無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從容安葬家人。

 後來呂洞賓才知道這只不過是漢鐘離考驗他的一個幻境而已,這一關算是通過了。梅溪小時候聽見這個傳說就很反感,曾對太爺說道:「那個漢鐘離,到底是考生死呢還是考冷血呢?那樣也算通過考驗?全家人都被弄死還無動於衷,這樣挺好玩嗎!……我要是呂洞賓,當場就給那漢鐘離一頓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戲言竟成為真實的場景,但此刻的梅振衣不是在看戲,而是親自成為這齣戲中的主角。該怎麼辦?像傳說中的呂洞賓那樣做嗎?想都別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這一刻他彷彿找回了一點自我。

 東華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談,陡然聽見腦後一聲銳利的風響。原來是梅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飛出一根金黃色半透明的細長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轉直抽東華先生耳後的腦側。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地絕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隨梅毅習武練劍,當然沒有忘了穿越前所學的打猴鞭法,當他身體恢復到可以習練的時候,就時常私下裡練習。他還叫張果給自己特製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現在這根鞭子。用最堅韌的老黃牛筋製成,又經過張果地法術淬煉。裡面還纏繞了百年烏梅根絲加固。

 照說這樣一根鞭子已經不是世間普通的東西了,但梅振衣卻覺得還不如穿越前所用地那支長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給他的,據說是梅家祖上世代相傳之物,不僅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材質奇特水火不傷。張果給他特製的這根鞭子雖好,但還比不上原先那支,不過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沒什麼問題。

 昏厥鞭據說能打世間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東華先生這樣的高人會不會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沒有得出答案,因為他失手了。本來這一招絕技閉著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細又長又軟,帶著內勁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著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對方躲閃,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過鞭梢。可是在即將要打中的那一瞬,東華先生地身形一陣恍惚似乎瞬間挪動了位置,鞭梢在空氣中發出一聲爆裂般的脆響。抽空了!

 這一鞭沒抽著人但也非完全沒有效果,隨著鞭梢脆響東華先生身體移位,眼前的幻境彷彿也被抽滅了。只見光影一轉。大道對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蕪山莊,還有家丁在門前職守。

 「姓梅的,為何偷襲我,你膽子也太大了!」東華先生轉身面帶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燒我家,我還能對你客氣?不管是誰幹這種事。我都會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磚拍!」說著話從地上揀起半截磚頭來,瞪著東華先生。

 看這個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掄磚頭。東華先生好氣又好笑道:「不過是考驗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經識破,又何必向我行兇?你就不怕我生氣嗎?」

 梅振衣反詰道:「既然你沒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磚頭也當幻境好了,有什麼好生氣的?搞個幻境把別人家燒了挺好玩地嗎?拜託,我沒請你來考驗我!」

 東華先生生氣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氣,肩膀發抖鬍子都在亂顫,指著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識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後叫道:「前輩,你這麼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嗎?」

 東華先生頭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講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東華先生提供的是單程機票,只管飛天攝梅振衣到此處,卻不管把他送回去。

 東華先生又答道:「誰叫你跑那麼遠,路對面不就是你家嗎?進不進去隨你的便!……小子,你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地!」最後這句話說的有些凶狠,言畢身形已飄然不見。

 鐘離權真的生氣了嗎?當然不會,他不是明崇儼或呂純陽那種人,有真正的仙人修為境界,怎會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計較?他兩次出手考驗梅振衣,一般來說最好地結果和最壞地結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每次還沒等他把戲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經把他地戲法給破了,這孩子天份之高實在罕見!

 他說了一句聽上去似乎惡狠狠的話,但轉身走的時候卻面帶微笑,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不想放過梅振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收到門下,錯過了太可惜。他所學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傳法應等到弟子年滿十六歲之後,梅振衣今年十三歲,算一算還要等三年時間。那就等著唄,反正梅振衣拜在孫思邈門下,基礎也是極好的,修行之路不會走偏。----此時鐘離權已經打定了主意。

 其實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會和他計較的,況且這種事也沒法計較,只是還不知道鐘離權看上了他這個「弟子」。眼見東華先生落了一場尷尬轉身離去。還留下一句找場子地話,他也起了孩子氣,單手叉腰大叫道:「那我們就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

 這一聲大叫不知東華先生聽見沒有,卻驚動了菁蕪山莊。本來他倆站在山莊對面說話。山莊那邊的人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說話聲,等東華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顯現了出來,恰好他發出這一聲大叫。

 山莊門口的家丁聞聲看過來,發現竟然是小少爺,趕緊跑過來道:「少爺,您怎麼回山莊了?其它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帶?」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發現了,立刻吩咐道:「趙啟明,去山莊裡給我牽一匹快馬來,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了。」那個下人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了回來地趙啟明,趙啟明不敢多問立刻回山莊給少爺牽出一匹快馬,梅振衣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說來也巧,長安派來的那位程玄鵠先生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聽見了門外地一聲大喝,然後就看見趙啟明進門牽馬,他連忙叫下人去看看怎麼回事。下人回報:「小少爺剛才拿著半塊磚頭在門前大喊我們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然後連門也不進,就騎馬走了。」

 程玄鵠聞言心裡咯登一聲,站在那裡倒吸一口冷氣。梅公子這是要幹嘛?顯然是衝自己來的。這是跑到山莊門前恐嚇示威呀!小小年紀,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會有這樣粗俗無禮的舉止?一定是被身邊的下人教壞了,看來侯爺夫人派自己來調教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該好好管教。

 程玄鵠也算飽學之士。其實也不是惡人。到蕪州來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辦事也很用心。但小侯爺躲在山上不下來。總這麼抻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畢竟是來當老師的。這幾個月為了給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強逼,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門前示威,看樣子確實是疏於管教,再這樣下去他也沒法向長安侯府交代。當下打定主意,他決定第二天就上齊雲觀去會會那位尚未見面的梅家大少爺。

 暫且不提程玄鵠如何打算,梅振衣這天趕回齊雲觀時天都黑了,顧不得和下人們多解釋,立刻就去找孫思邈,向師父詳細稟報了今天遭遇東華先生的經歷。

 「東華先生點石成金,實為世間錢財妄境,你不受他地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而在菁蕪山莊門前的試探,情形也是類似的。」這是孫思邈的解釋。

 「請問師父,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梅振衣追問道。

 孫思邈:「好事,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你的性情與悟性都極佳,甚至超乎他的預料。不過也非全然是益處,這一關你修行中遲早要過地,世間大妄,如不能入則不能出,你也不會見到一番新天地。你這孩子呀,就是太聰明了!」

 梅振衣:「這有什麼不好嗎?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搖了搖頭:「也沒什麼不好,就是調教須謹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間大器雕琢向來艱難,普通瓦缶燒造則不必費心費力太多。那位東華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資質了。」他打了個比喻,越珍貴的材料,加工成器物就越需要小心謹慎,普普通通地東西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師父,您這話什麼意思?東華先生看上我什麼?我可沒看上他,我覺得他比師父您老人家可差遠了。」

 孫思邈笑了:「你對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見?」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幹什麼,也很清楚他沒有惡意,但就是感覺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換一個人,被他這種玩法折騰,還不給玩瘋了呀?」

 孫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的後腦勺:「騰兒,你瘋了嗎?沒有!他試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設了。那位東華先生姓鐘離名權,我早年也有所耳聞。據傳說他已飛升成仙,沒想到還會現身人間。你若與他有仙緣,也不是壞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麼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為師吧?師父所傳我連一小半都沒學會,現在不必想太多。」

 孫思邈又笑了:「據我所知東華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歲還未到。所以也不必著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緣法。那就順勢而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今日眼中怪異,來日未嘗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點頭道:「我最願意聽師父開解了,您老地話總讓我覺得很有收穫。」

 孫思邈:「不要只顧奉承我,眼前還有一件事才是正經,長安侯府給你派了一位程玄鵠先生,你不能總這樣晾著人家不見。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許不滿。但他是奉長安侯府之命而來,你畢竟生為人子,如此顯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師父說地是,我打算過幾天就去山莊拜見那位程先生,總算讓他有個交代。晾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初到蕪州時的那股銳氣也消磨地差不多了,見了面也不至於找太多別的麻煩。」

 孫思邈無可奈何地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麼又講起兵法來了?」

 梅振衣打算過幾天就去拜見程玄鵠,沒想到程玄鵠第二天就拉下老臉主動登門了,這位程先生心裡也有一股氣。有上門問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爺怎麼樣,他可沒打算放過那些教少爺「學壞」地下人。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雲師太也來了,程玄鵠趕到齊雲觀的時候。梅振衣正陪著兩個小丫鬟在書房學功課。

 程玄鵠到了齊雲觀。直接就往東院走,他雖然不認識梅振衣。但是梅家的下人卻是認識他的。梅振衣在書房聽見通報,趕緊迎了出來,恰好在書房門外碰見程先生,只見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頭戴諸葛巾,身長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顯清瘦,倒是典型的書生模樣。

 一看張果陪在此人身側對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對方身份,站在那裡面帶微笑躬身施禮道:「是程先生嗎?在下梅府長子振衣,先生從長安遠來,我因身體不適一直在山中調養未能拜見,失禮之處請先生海涵。騰兒在此謝罪了!他自稱「騰兒」這個乳名,又客客氣氣的行禮謝罪,搞得程玄鵠一時間倒不好發作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位賠罪的大少爺呢。面前的大少爺只是個十幾歲地孩子,長的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臉的微笑很有親和力,非常討人喜歡,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昨日在山莊門前掄磚頭叫囂的野小子形像聯繫在一起。這一夜之間,區別怎這麼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鵠也不好訓斥什麼,只有還禮道:「少爺不必客氣,我既奉侯府之命來到蕪州照看少爺學業,這麼長時間卻沒有見面,是我有負於你,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不要在門前說話,到書房中再談吧,我正有話要問你。」

 一進書房程玄鵠又吃了一驚,只見書房裡不僅僅有兩個伺候的丫鬟,還有一位年紀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時之間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張果在一旁趕緊引見道:「程先生,這位是翠亭庵地住持星雲師太,素有才學,少爺請到府中教授文牘功課。……師太,這位是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不僅飽讀詩書,而且精通錢名帳目,是一位高才。」

 星雲師太未及迴避程玄鵠就進來了,也只得上前見禮互相打個招呼,程玄鵠一聽說她是梅振衣私自請的課業老師,又看見桌上擺地筆墨紙硯,應該恰好在上課,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坐下後微微沉著臉對張果說:「張管家,我奉侯府之命來教授少爺課業,就算本人才疏學淺不堪勝任,但也不會不讓少爺另請名師,只是此事你應該告訴我才對。」

 程玄鵠不高興也是有原因的,少爺把他晾了這麼長時間不來拜師,卻請了個尼姑搶生意唱對台戲,今天還在書房裡當面撞見了,這不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嗎?他不好沖別人發火。當面責問起張果來。

 梅振衣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開始我就請星雲師太來教授課業了,當時程先生還未到,自然無從告知了。這一段時間先生事務繁忙,一直在檢查蕪州帳目。張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話。程玄鵠就衝他來了:「少爺拜孫思邈真人為師,陳某自然不敢多言,但這文牘句逗的課業,為何要請一位出家人呢?識文斷字,難道要從佛經開講嗎?」

 他的話中有刺啊,星雲師太本來不想多話,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貧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來此教授幾句文章。我雖是出家人。但世間僧尼豈能只通佛學,不知詩文經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課業,就如此開口未免武斷了吧?」

 星雲師太在梅振衣這裡拿的好處多,對這位少爺地印象又非常好,平時與兩個丫鬟相處地不錯,當然也聽說了程玄鵠到蕪州這回事。今日見程玄鵠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頭指向了自己。於是開口反詰。

 程玄鵠見星雲師太語氣不善,轉向她道:「師太不必著惱,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嚴,師之惰,他若有疏於管教之處,也是我的責任。梅府不會責問師太這樣一位出家人,只會責我陳某未曾盡職。方才聽師太所言。是自負滿腹經綸。反倒怪梅家長輩多事嘍?」

 星雲師太:「我怎敢責怪梅家長輩?想必程先生也是飽學之士,才學遠在貧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資聰慧。貧尼所授課業也無問題,難道有人想說貧尼誤人子弟嗎?」

 進屋剛坐下,星雲師太和程玄鵠就掐起來了,有學問地人就是不一樣,連吵架都是文縐縐的。梅振衣在心裡偷著樂,但表面上還得做個和事佬,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道:「二位不必爭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不快,都是騰兒地錯。師太是我的啟蒙業師,程先生是從長安特意趕來指點於我地長輩,我都應該恭敬。」

 他轉圈拱手,見兩人都沒作聲,又笑著一指窗外道:「師太的才學我一直很仰慕,聽聞程先生的才學也是相當不錯的,但還未及請教。今日恰見窗外風吹蓼花,夏日裡得一絲清涼,不如這樣,就以此風為題請二位老師各做詩一首,也好讓我這個晚輩門生開開眼界。師太,程先生,有請了!」

 他這個提議也說不清是勸架呢還是挑地溝呢,總之出一個題目同時考考程玄鵠與星雲師太。程玄鵠既然受長安侯府的委託來做梅振衣的課業老師,總得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學還不如星雲師太,那就別再抱怨自討沒趣了。

 穿越到唐代,別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習慣,但讓梅振衣最不適應的就是做詩。這個年代詩風極盛,稍微有點身份地人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來兩首,就像文革時期人們辦什麼事都要先背幾句領袖語錄一樣。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就算學習很好,但很多習慣早已養成,在唐代碰到一個人就隨口吟詩實在有些頭痛。可是此時考兩人才學,命題當場作詩,是這個時代公認的最權威的方式。

 星雲師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這位小少爺年紀不大可聰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當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首詩----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能噓冷氣乘時令,也扇陽和喚物華。

 江上暗催帆影動,陌頭軟曳酒旗斜。

 泠泠習習來何處,只隔琉璃不隔紗。

 師太寫完之後放下筆道:「程先生,請!」

 該程玄鵠上場了,他如果此時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後也沒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師的架子,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鵠卻在發愣,看著星雲師太寫地那首詩表情充滿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聲:「程先生,請指教。」

 聽見提醒,程玄鵠走上前去,卻沒有拿起筆。而是拿起了星雲師太剛才所寫墨跡未乾的那首詩,沉吟道:「師太,你是一位出家人,為何這篇應景之作有門庭感秋之意?你的字體我很是熟悉,請問師太與故褚河南公是什麼關係?」

 一首詩要分什麼人看。若不精通詩文恐怕只能看見字句平仄,讀不出其中詩意來。星雲師太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風吹蓼花。字句背後隱約卻有感歎門庭變故與身世坎坷地意味,程玄鵠讀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認出了星雲師太地書法,與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脈相承。

 褚遂良,博通文史精於書法,由魏徵推薦給唐太宗,頗受賞識。曾參與擁立唐太宗第九子晉王李治,李治即位後他與長孫無忌同為顧命大臣,官居宰相。後來因為竭力反對皇上廢王皇后立武昭儀。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貶流放嶺南,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客死愛州(今越南境內)。

 現代人學書法,可以很方便的學習各家字體,不論是顏體字還是柳體字,從書店裡買字帖回來臨摹就是了。但在那個年代情況是不一樣的,褚遂良剛剛去世不久,所謂褚體字只是後人總結當時並無說法。也無字帖刊行流傳。如果有個人隨手所寫就是漂亮的褚氏字體,有一個最大地可能,她從小習書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鵠才有此一問。

 星雲師太輕輕歎息一聲:「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雲行。」

 這句話讓張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星雲師太竟有這樣的家世。程玄鵠聞言神色大變。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詩文。走到星雲師太面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原來是雲行小姐,褚氏門生程玄鵠有禮了。方才言語疏狂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星雲師太一側身,詫異道:「先生為何前倨後恭?我已是空門中人,雲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稱褚氏門生,難道認識家父?」

 這是怎麼回事?程玄鵠地父親叫程務書,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與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鵠少年求學時也確曾拜在褚遂良門下自稱門生。後來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獲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牽連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鵠快四十歲了,也只混了個八品文散官,依附於裴府為幕僚。

 程玄鵠介紹了自己的來歷,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噓感慨。張果在一旁勸慰道:「師太如今在空門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傷感。既是故人相見,應該高興才對,今日師太來的真巧恰與程先生相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說著話還向梅振衣使了個眼色。

 事情出現了戲劇性變化,上門找茬的程玄鵠前倨後恭,向星雲師太施禮自稱褚氏門生,而星雲師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雲行。衝著這一層關係,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趁機搞定程玄鵠。

 梅振衣的腦筋當然轉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沖星雲師太施禮,又向程玄鵠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欽佩師太才學已久,今日方知您原來是名門之後。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門下,不遠數千里前來指點騰兒,我不知珍惜錯過數月光陰,希望先生恕罪。……來來來,二位老師都請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有了這個插曲,書房中氣氛緩和了不少,星雲師太坐下問道:「程先生,我見你進門時面有不悅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請業師之外,還有什麼別的事讓你不快嗎?」

 一句話提醒了程玄鵠,他還沒有忘記來意,欠身答道:「我受長安侯府所托來到蕪州,應忠人其事,既然清點菁蕪山莊的帳目就應盡責。日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為孫仙人立經石幢,陳某非是不允,可實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稟報長安侯府再作計較。……但我近日聽聞神祠與經石幢都已開工,而菁蕪山莊並未支出銀錢,所以要上門詢問。」

 梅振衣有些驚訝的反問:「先生即刻拿錢不方便,我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行嗎?」

 程玄鵠笑著問道:「小公子年幼並未自立門戶,名下亦無產業,你本人無進項。未經家主許可,擅自舉借巨額外債,這筆錢也是需要梅府來還地。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會逼你還,但是追究起來此事還是違反唐律。如今侯爺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為名,完全可以責罰你,少爺自己也需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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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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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41回、遮眼紅塵身何處,誕言無栗食肉糜

程玄鵠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讓裴玉娥抓住把柄給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書生還不一樣,既精通財務帳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為梅振衣的錢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舉借巨債,將來還是需要梅家還。裴玉娥真要追究起來這也是違反律令的,她如果將錢還給柳直逼著他收下,然後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個兒孫不孝,按照梅振衣的舉債金額,絕對夠得上「杖一百」的標準。

打一百杖可輕可重,輕的上點藥擦擦屁股就沒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誰又能保證裴玉娥不藉機對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錯。程玄鵠在菁蕪山莊待的時間不短了,當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內部矛盾,此時提醒梅振衣也是沖星雲師太的面子。

梅振衣聞言答道:「程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錢,實際上這錢不是我出的,而是齊雲觀上任觀主純陽子呂仙人出的。純陽子的事跡想必你也聽過了,他臨去之時曾留下一筆錢財,托後來人造福世間百姓。」

張果也在一旁解釋道:「是的是的,少爺說的沒錯,確實是呂仙人留下的財錢,我可以做證。」

這時星雲師太問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蕪山莊地帳務,錢財出入謹慎也是應該。但你知道小公子為孫真人所造的經石幢究竟是何物嗎?」

程玄鵠:「所知不詳,只知是一座經石幢,公子欲為其師立碑。」

星雲師太搖了搖頭,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來幾張紙。遞到程玄鵠手中道:「你誤會了,非為某人樹碑立傳,而是造福世間萬民之舉,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這幾張紙上寫的便是孫思邈交給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醫」上的文字。程玄鵠接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紙張道:「小公子,是我誤會了,如此功德之舉。怎樣隆重其事都是應該地。我本以為你就是要為孫真人立碑,下人們藉機聚斂私財。……此石幢當立,菁蕪山莊立刻調撥銀錢,我會向長安侯府解說清楚的。」

梅振衣擺手:「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的,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見程玄鵠表態立刻就要撥錢。梅振衣擺手道:「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地,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這一次見面地結果非常好,看來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瞭解的,程玄鵠這個人並不壞,他既然是裴玉娥請來的,難免對梅振衣有偏見,等瞭解情況之後事情就有了轉機,尤其還有星雲師太這層關係。

程玄鵠告辭的時候,梅振衣親自把他與星雲師太一起送到了山下,兩人分別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鵠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裡問道:「梅公子,先前聽侯爺夫人言語,對你有些誤會,今日見面發現你並非頑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說你在菁蕪山莊門前掄磚大喝,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誤會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騙到菁蕪山莊門前,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並不是衝著您的。」

程玄鵠:「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還是有話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請講。」

程玄鵠:「侯爺夫人說你在蕪州用度過於奢靡,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你開席請我,席上那幾道菜,你知道要費多少人工嗎?別地不說,就說那蒸蟹粉與野鯽籽,席間聽說是你平常愛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餚偶爾品嚐倒也沒什麼,但成為經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長安有人非議

今天梅振衣請程玄鵠吃飯,準備的當然豐盛,席間有兩道菜是當地水產,梅振衣告訴程玄鵠是自己平常最愛吃的,請程先生也多嘗嘗。程玄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兩道菜看似普通實則不尋常,回頭又特意問了一下做飯地廚師。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產的金鰲蟹,蒸熟之後,專門剔出蟹黃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絞碎成羹,一小盤菜需要七、八隻四兩重的金鰲蟹,還需要四、五個下人專門忙乎一上午。更有講究的是那道野鯽籽,說起來材料不複雜,就是紅燒野鯽魚的籽,但複雜就複雜在這盤菜專門吃籽,配上其它地新鮮莖葉菜看不見魚。

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麼水產養殖,鯽魚都是在江湖裡打上來地。野生鯽魚的生長速度極慢,半斤重地鯽魚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網打上來的魚中合適的極少,但只有這種魚的籽才適合做菜,而且需要鮮活的。做菜的時候不是專門做籽,而是連著整條鯽魚一起紅燒,做熟之後單獨把籽取出來,再與別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這盤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現打多少條魚?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個苦孩子,他並不瞭解世間大富大貴的生活,穿越之後成了小侯爺。莫名就享受了這一切並沒有考慮太多,只是在努力適合這個角色而已。像這樣地菜品逢年過節偶爾嘗嘗也沒什麼,梅家吃得起,但是當日常菜餚經常食用,那的確是過於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紀就養成了這麼奢靡的習慣。長大之後恐怕不是好事,這正是程玄鵠提醒他的原因。

聽程玄鵠這麼一解釋,梅振衣打了個激靈,突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真沒有意識到自己地生活是多麼的奢靡!這並不是他本人的習慣,卻在無意之中習以為常,如果程玄鵠不提醒,他恐怕還會繼續這麼過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廚房剔蟹殼,還有多少佃戶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網打魚,就是為了他的一盤菜。為了少爺吃菜時感覺還不錯的那一絲口味。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的下人。他們本來可以去做更有意義或更實用的事情,而現在卻只能天天做這些。想到這裡梅振衣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點醒,就今日這一席話,足以為騰兒之師!」

程玄鵠又問道:「請問孫思邈真人與你一起用餐嗎?」

梅振衣搖頭道:「不,師父從不與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沒有指責過我。」他說的是實話,剛醒來的時候孫思邈會開每天地食譜,那是梅振衣單獨吃。後來他地身體恢復了。孫思邈不再開食譜,一日三餐就由菁蕪山莊的廚師負責,孫思邈也從不與他同席吃飯。

梅振衣吃飯的時候覺得廚師做的幾品菜餚味道很好,就經常吩咐廚房做,他心裡考慮的事情多。於是在生活方面就沒怎麼操心。而包括張果在內地下人們誰會說少爺這些事呢?

程玄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讓師長教你,人長大了要求學。首先就要學會如何自省。至於長安侯府之事,至少衝雲行小姐面上,我不會為難與你,但你自己也要謹於言行。」

與程玄鵠第一次見面,梅振衣很有收穫。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書記載古時晉惠帝聽說民間饑荒百姓無栗米充飢,竟然反問了一句「何不食肉糜?」聽上去荒誕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個從小在菁蕪山莊長大地小侯爺,每天這種生活習以為常,甚至連他都可能會問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對張果歎道:「張老,這位程先生是個人材啊。」

張果笑道:「當然是有些手段,否則長安侯府為何會派他來?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門生,而星雲師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後不會太過為難少爺。」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僅讀詩書,而且精通錢糧帳目與刑名律法,這就不簡單了。自古飽學之士並不少見,但是像他這樣精通實用俗務的讀書人就太少了。如論如何,今後一定要重視這個人,要與他善加交往。」

張果點頭道:「既然少爺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為難少爺你,我往後就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

梅振衣歎道:「不能總怪別人為難,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張果望著青漪江上漸漸遠去的兩條船,若有所思道:「其實更讓我驚訝地是星雲師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種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會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剛才為何不問?」

張果:「我不想勾起她地傷心往事,自然不便發問,只是心中感歎。」

梅振衣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調皮:「張老,我聽谷兒說你最近有空就練書法,把星雲師太留下的墨跡拿去臨摹。這麼大年紀地人了,才想起來練字嗎?」

張果咳嗽一聲:「在人間修行很多年啦,也讀過不少聖賢書,但我沒有少爺這種福氣,能請名家為師,連正經的書法都沒有學過。我見星雲師太書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羨慕,故此私下臨摹習練,今日聽聞師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門世家。」他這張老臉竟然有些發燙,微微低頭扭臉。

梅振衣:「我就是問一問。您老不需解釋這麼多,你心中究竟是羨慕啊,還是仰慕啊?據我觀察,你看師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對勁!」

張果接連乾咳幾聲,就像嗓子眼卡了雞骨頭:「咳、咳。少爺年紀還小,不懂地事不要亂說,星雲師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卻不放過他,繼續糾纏這個話題:「我雖然年紀小,可您老年紀不小啊,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師太了?出家人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可以還俗。」從他嘴裡說出這種話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嬸在農閒時就經常到風景區的寺廟中客串尼姑。這份工作還是大伯給介紹的。

張果的老臉終於紅了。就像聽見什麼大逆不道地話,壓低聲音道:「少爺切莫如此信口開河,師太可是供奉觀音菩薩的佛門修行人,不要褻瀆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條件非常嚴格,很少聽說有還俗結婚的。

梅振衣開玩笑表情卻很正經,收起笑容道:「仰慕應是一種讚美。怎能說是褻瀆?話又說回來了,當朝武皇后如今母儀天下,不也曾經出家為尼嗎?」他說的倒是實話,武後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嬪妃,和當時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後她出家為尼使了個暗度陳倉之計。後來又還俗回到宮中嫁給新皇。

這話張果還真不好反駁,湊到梅振衣耳邊道:「少爺快別說了。師太可能會聽見的,往後見面就尷尬了!」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揚帆遠去地那艘船:「這麼遠,師太也能聽見?張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師太是個有修行地人,而且修為不低。」

「嗯?你怎麼看出來的?」這回輪到梅振衣吃驚了,他只知道星雲師太才學不俗,還真沒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張果:「少爺修為尚淺,沒有發現也正常,等你將來境界到了,對身邊很多事都會無意中留心,老奴已經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覺。師太下山時的步法你注意了嗎?落地悄聲,如雲煙拂過。」

梅振衣:「這我還真沒注意,以前也沒有送師太下過山,這到底有什麼講究,你仔細說說好嗎?」

張果:「其實也沒太大神奇,只要少爺的修行到了,也是會的,無非是縮地神行之術,但師太是佛門中人,施展起來自有特異之處,而我就不會像她那樣走路……」這縮地神行之術,梅振衣還不會,但他所遇到地高手,比如張果、梅毅、孫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呂純陽都是會的。

有人可能誤會這是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輕功,說起來也類似。修行人地神通有「御物」一說,就是指具備能感應外物的法力,這種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攝力等等,都以「法力」二字統稱。御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種專門法器的基礎,再進一步稱為「御器」,感應外物使之與身心一體,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稱為「御形」,御天下大塊之形,法力所能感應的不再是具體的一件東西,而是周圍地天地山川。此時人地行止可有飄然之趣,有人稱之為縮地術,有人稱之為神行術,有人稱之為御形術,總之都是一種類似的神通。

佛門有偈「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星雲師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輕悄而過,腳下螻蟻無傷,是佛門修行人地一種步法。(註:後世也有人稱之為「雲行步」,倒也與星雲師太的閨名褚雲行相映成趣。)

張果不是佛門弟子,雖然也會類似的御形術,但也不會像星雲師太那樣行走中隨時施展,所以他才會說自己不會那樣走路。梅振衣聽明白之後點頭笑道:「御物、御器之說我聽師父講過,御形之說還未得傳授,師父只告訴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時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沒有注意到師太的步法。……張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為,那麼相比你又如何?」

張果有點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師太是名門之後,年歲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時日不長,若論法力,還比不過我這樣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純、脫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張老一直在誇師太,又何必害怕讓她聽見呢?我問你一句,師太正坐船遠去,此時她如在船上說話,你能聽見嗎?」

張果搖搖頭:「已經太遠了,我聽不見。」

梅振衣一跺腳:「她說話你聽不見,而她的法力還不如你,你竟然擔心我們說話她能聽見?這就是關心則亂啊,你都糊塗了!……張老,假如你真的對她有意思,我找機會探探師太的口風?」

張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爺啊,求求你,就饒了老奴吧!可千萬不要對師太說那樣的話,否則往後還怎好意思見面?」他心裡確實對星雲師太有幾分仰慕之情,但並不敢有非份之想,卻被梅振衣三言兩語把話都套了出來。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說,還是你不想讓她知道?」

張果:「斷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暫時我就配合你,不向師太揭發,等你敢想的時候再說吧。」

張果又讓梅振衣抓住一條小辮子,往後對這位少爺更是服服貼貼,此話暫且不提。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也開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細節,一點點的在改變。前段時間的困惑感漸漸淡去,他也在逐漸找回自我,經歷了這麼多事,他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論在什麼環境下,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習慣的改變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他也並沒有立刻打算要過什麼艱苦樸素的生活,身為梅府公子沒必要那麼做作,那樣也是為難身邊人。身邊的下人包括谷兒、穗兒甚至都沒有發現梅振衣刻意在做什麼,因為小公子每天都在長大,人長大了總會懂事的----連張果都是這麼想的。

別人沒有注意到,可孫思邈發現了梅振衣這種自覺的轉變。有一天教完當日所學之後,孫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飯,雖然只是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這還是第一次。

這頓飯既不太豐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蕪州特產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雜米粥,就著饅頭,桌上放了一盤青漪湖打上來的鰱魚,還有一盤山中采的雞茸菜,也是有葷有素。孫思邈雖是道士,但是當時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飯的時候,孫思邈特意親自盛了一碗粥遞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趕緊躬身上前伸手接了過來:「師父,哪能讓您老為我盛飯,真是折殺弟子了。」

孫思邈坐下答道:「說的好,那你也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孫思邈面前。老人家微笑道:「騰兒,這是你有生以來親手盛的第一碗飯吧?為師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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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42回、心頭照見幡影動,世事總如往來風

孫思邈說的還真沒說錯,這的確是梅振衣醒來之後親手盛的第一碗飯,以前這些事自己從來沒動過手。梅振衣面帶愧色道:「騰兒自知有失檢點,往日過於奢靡鋪張,在師父面前很慚愧。」

孫思邈看著他點了點頭:「身處人間煙華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無法更進,所以世上高人大多會出世清修。」

梅振衣問道:「師父這是建議我出世清修嗎,去山中遠離富貴奢華?」

孫思邈又搖了搖頭:「出世清修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歷練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貧也罷、奢也罷,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夢,又談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脫之境的。」

梅振衣一皺眉:「那師父是什麼意思?」

孫思邈:「你的日常言行,為師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點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會帶你去世間遊歷,如今則不必了。能教你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但師父不會永遠在你身邊時時提點,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沒有讓我失望,而那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也沒有讓你失望吧?」

孫思邈從來不主動干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舉一動老人家都看在眼裡,他對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孫思邈說如果早些年碰著梅振衣這樣的傳人,會帶他到世間去遊歷試練,而如今只能教導梅振衣一年時間,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決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過二十年的人世間歷練,非常清楚老人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段時間,梅振衣也經常去菁蕪山莊向程玄鵠請教。雖未正式拜師,但也恭恭敬敬以師禮待之。至少在下人們眼裡,程先生確實將少爺「教導」的很服帖。至於具體怎麼回事恐怕只有程玄鵠與梅振衣自己心裡清楚了,程玄鵠對梅振衣地印象很不錯,至少這位少爺明知他的來意卻不再為難。讓他落了個兩頭都能討好。

平靜地日子總是過不了多久,很快又出變化了,事情來自長安那邊。轉眼到了秋天,有兩件大事發生。其一是邊關傳來捷報,裴行儉討伐突厥大獲全勝,其二崑崙仙境中的妙法門派弟子找上門來了。

南魯侯梅孝朗離開長安時的推測一點不錯,此次貶出京師是福非禍,而且是個以退為進的機會,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勝仗,他也能立功而還。現在時間還不到一年,大軍雖未回師,但戰報傳來凱旋指日可待,此次立軍功者甚眾。甚至與遠在蕪州地程玄鵠都能扯上點關係。

其時東突厥作亂早已被滅,西突厥殘部阿史那與阿史德氏二部歸唐,按番俗封可汗。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朝廷安撫甚厚,而二部反覆無常屢生叛亂,一有機會就興兵劫掠,這一年裴行儉領軍深入突厥腹地征討,以梅孝朗為副使。裴行儉與梅孝朗分兵兩路。左路先鋒曹懷舜。右路先鋒程務挺,而程務挺就是程玄鵠的遠房堂叔。

曹懷舜率先遭遇戰陣。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領伏念用詐降計所敗,棄軍逃走後方敵軍滾滾追來。此時裴行儉率中軍趕到長城口,聞前方軍敗,於是固軍自守,並遣使送金帛給伏念,與他罷兵結盟,並勸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見裴行儉大軍據守無機可乘,收了金帛回軍,而裴行儉密令梅孝朗的右路軍輕騎繞道出擊,斷了伏念與阿史德部的聯繫後路,先鋒程務挺將伏念後方地糧草輜重以及妻子一併虜獲。

前有守軍、後路被斷、糧草妻子被虜,伏念只得派使者再向裴行儉乞和,裴行儉依結盟之言,讓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領溫傅再說。而此時梅孝朗率軍從側後急攻,裴行儉也撥營追擊,把伏念逼得走投無路,又派使者表示願意限期執獻溫傅到軍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軍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間計中,伏念突然率軍殺來猝不及防,首領溫傅被擒,被伏念綁到裴行儉軍中投誠。

這一戰大獲全勝,除了左路先鋒曹懷舜敗陣,其餘戰役唐軍損失極小,主要是設計逼突厥兩部自攻,目前兩部首領被擒,大軍正在清剿流串殘敵。聽到邊關的消息,裴玉娥是既高興又鬱悶,高興的是丈夫即將立功歸來,鬱悶的是歸來之後梅家必受封賞,連梅孝朗的兒子也很可能會賜爵,又是梅振衣那個小崽子白白佔便宜。

程玄鵠派到蕪州的日子已經不短了,不斷有書信回報,梅家在蕪州的田產、僕役、帳目收支等情況也查點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爺確實奢侈糜費,被一干下人慣壞了,但在程玄鵠的調教下已經變的服服帖帖。不過就是個十三歲地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這麼想的。

就在此時,她娘家裴府來人了,詢問梅家在蕪州的狀況,重點竟是齊雲觀與梅家大少爺梅振衣地關係。這是怎麼回事?說來就複雜了----

前文已經提到,那個年代人世間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在人間聲名顯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與各修行門派有點關係,或者家中就供養修行高人,其關係盤根錯節一直能牽連到崑崙仙境中那些不問世事的仙家高人。

崑崙仙境是一處傳說中地所在,據說是人間修士道法大成之後地飛昇之所,那裡廣袤無邊,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門各派地尊長修為達到飛天之境時,往往會遠去崑崙,揮手向弟子告別,飛昇仙境。也有人修為不足飛昇失敗,當場隕落。世人稱之為渡劫。

崑崙仙境與世間不可同日而語,其仙靈之氣充盈。不需鑿建隨處都相當於世間的仙家洞天。況且無凡塵俗事所累,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佈,地域遼闊,且有歷朝歷代飛昇的前輩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脫之後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飛昇至此,自然會潛心修煉,以求證得終究大道,大多無心再回人世間。

這些高人是不是真地飛昇成仙了?其實也沒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後,再往上達到脫胎換骨的境界,可以御器飛天,才能來到崑崙仙境。自古以來,這裡是各派高人修煉出神入化大神通時,最佳地出世清修場所。世間俗人說他們飛昇成仙了也未嘗不可,能夠去往崑崙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來到崑崙仙境,潛心修煉只為真正的飛昇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也就是俗稱的仙界。在崑崙仙境中也有真正地仙人。有的是已經達到了仙人修為,卻因為種種原因並未飛昇仙界,也有的是已經達到更高的金仙境界。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下凡而回地,因為種種原因留駐此地。總之在這個地方與人間不同,來的人也很少會回去插手凡塵俗事。

但是這種狀況在五胡亂華時發生了改變,當時天下大亂,而且那一場動盪很特殊。牽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傳承的許多群體之間都有爭鬥,各修行門派大多捲入到紛爭當中。各派以往的尊長雖已飛昇到崑崙仙境不問世事。但在人間還留下了親友弟子,這些傳人捲入紛爭,也派高人飛到崑崙仙境去請以往的師長回世間幫忙。

有第一個回來的就有第二個,崑崙仙境漸漸不再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簡直成了來回穿梭的高人大本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靈塗炭很是亂了一陣。直到隋、唐兩朝立國,天下一統,這種亂相才漸漸止住。李唐自稱老子後人,信奉道家為尊,開國過程中也曾經得到了崑崙仙境中很大一批勢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貞觀年間,天下安定,此時觀自在菩薩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來到人間,點化聖僧玄奘西行求法,為大唐開國征戰殺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結了唐太宗地一場心病。由此佛門道統在人間復興,與道家並尊,這一點看當時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時在人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薩滿教等等凡是現代社會能看見地當時都有,現代社會中已經消失的在當時長安也能見到,各立道場招聚信徒。時至唐高宗年間,各大顯赫世家往往都與崑崙仙境中的某些勢力多少有牽連。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經是崑崙仙境中妙法門留在人間的弟子,時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門祖師。妙法門的祖師是誰?就是傳說中地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飛昇仙界,但其道統仍留在崑崙仙境與俗世間。那位騙子道士呂純陽曾經使用地法器飛雲岫,就是妙法門流落世間之物。

前文提到,呂純陽曾經救過一個重傷垂死的修士,得傳法器飛雲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並非妙法門弟子,這兩件東西也是無意中得到地,是一位妙法門高人在鬥法中殞身而遺落。後來妙法門弟子查到線索,向這個修士追索兩樣東西,修士不願交出起了衝突,帶傷逃到人間遇到了呂純陽。

去年梅振衣廢了呂純陽的修為,又奪了他的書,把他趕下齊雲峰不得再叫原先名號,從此這位呂道長就失蹤了,世間再也找不到。蕪州百姓只知道呂純陽做了一場大功德,離開此地雲遊天下去了,四處傳揚稱頌。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面講述的並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煉化與使用無形之器,梅振衣暫時用不上,很大方的連著飛雲岫一起給了張果,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個大便宜。

而妙法門傳人一直沒有放棄對門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線索,是一名叫純陽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計要找的東西落到了純陽子手中。自從天下安定之後,妙法門的正傳弟子很久沒有走出崑崙仙境來到人間了。這一次為了尋找師門遺物,派了一名法號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來到人間。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門世間傳人尋問消息。其時純陽子受蕪州萬民稱頌,已經離開齊雲觀下落不明,但是齊雲觀是梅家供奉地道場,梅府大少爺梅振衣自從純陽子走後就一直住在齊雲觀。妙法門眾弟子懷疑本門典籍以及法器飛雲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當即就要趕往蕪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勸阻,有人建議去洛陽一趟,向裴家問問情況。眾所周知宰相裴炎與南魯侯梅孝朗是聯姻,也許事情很好解決。於是知焰就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與護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來到裴府。裴炎一見崑崙仙境中的仙長下凡,又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一起來到,當然小心接待,問明情況之後立刻派侄子裴沖趕到長安梅府。

裴玉娥見到堂兄問明情況之後也很是意外,也沒想到梅振衣在蕪州竟會捲進這樣地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對裴沖說:「我家確實供奉過一位仙長號純陽子,此人已經離開齊雲觀。據蕪州來信,這位呂仙人留下的東西都在騰兒手裡,不知妙法門仙長要找的物件是否也在其中?這樣吧。我寫一封書信,交待騰兒如果東西確實在他手中,就讓他還給知焰仙子。這封信你帶到洛陽給妙法門高人。讓她們拿去蕪州當面交給騰兒便是。」

這番話毫無破綻,也看不出有什麼險惡用心來,就算傳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沖滿意而去,裴玉娥卻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這回是你自己惹的麻煩怪不得別人!」她早就聽說仙家高人喜怒無常凡人難測。假如梅振衣拿不出東西或者東西在手中卻捨不得拿出來。那知焰仙子一旦動怒後果就難說了,她甚至隱約期待著這樣地結果。

人心一旦險惡走偏。到底會滑落到什麼程度,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在平常情況下,裴玉娥頂多是看梅振衣不順眼,想維護自己親兒子在梅府中的地位,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還不至於親自下手去謀害梅振衣,梅孝朗對於這一點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況出了意外地變化呢?比如有人可能會傷害到梅振衣,此時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去幫助他與保護他,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對於自己平時看不順眼的人,通常並不會主動去害對方,但是看見對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沒什麼,可裴玉娥沒有派人首先給梅振衣報信,而是交給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說她沒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梅孝朗從前線派人傳信,招遠在蕪州的梅毅與程玄鵠趕到塞外軍營。信使來到蕪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剛剛把家眷接來不久,已經準備在蕪州好好過一段時間了,侯爺之前派他來的意思就是讓他在蕪州長住保護小少爺,怎麼突然又要把他調到前線軍營去?難道是戰事吃緊?此時蕪州還沒有聽說邊關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問少爺,梅振衣想了想笑著說:「毅叔不必擔憂,我看不是邊關戰事吃緊,而是即將告捷。假如作戰不利,幾十萬大軍,單單缺你一人之力嗎?正因為凱旋在望,我父才會調你入軍營,好在軍功簿上留一筆,謀一場現成的功勞。這是體恤你在蕪州辛苦,特意照顧你。……那位程玄鵠先生也被招為行軍書記,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點都不錯,梅孝朗此時招梅毅從軍就是這個目的,梅毅忠心耿耿為他辦事,他也要為梅毅著想,這才是御人之道。至於招走程玄鵠,原因類似,但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薪車杯水實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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