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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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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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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4回 貪倚三山齊雲坐 杯觴欲取一湖酌  

遠古洪荒之事無史可記,待到有伏羲與女媧出,畫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間大倫,萬物之靈開枝散葉。這些是最早的傳說,伏羲又稱青帝。後來炎帝神農氏與黃帝軒轅氏爭天下,黃帝勝,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稱炎黃子孫。黃帝子孫享國日久,傳承至秦。秦末布衣漢高祖劉邦得天下,其來歷不可考,遠古譜系傳承方止。

  人類自洪荒而出,猶如自混沌入清明,故聖人俯仰天地萬物,各悟玄機而立道統。當時情況與後代人因傳治學頗有不同,因為前人無學可授、無道可傳,聖人所開悟皆從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機根本歷傳不衰。過于久遠的細節之事,孫思邈也不能盡知。

  世上不僅有人,還有眾生。人間有修行之道,眾生也可能修行,于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靈。所謂修行,修于行止而證本源,悟大道求超脫。由于人間道統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門各派源流錯雜。

  孫思邈講了醫家修身之道,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境界,與曲正波所述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不是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的修身法門。孫思邈本人也是個煉丹的道士,也講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講究。

  道家奉老子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為長生久視,求得道飛升。雖然法門次第各異,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練形退病達五氣朝元方入門徑;易筋洗髓鍛煉爐鼎,破妄不迷洗煉心性;其後達到身心內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稱大成真人;勘破玄關脫胎換骨宛如新生,可有飛天之趣大獲自由;待陽神出現,不受爐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間修行境界到此為止。

  世人談飛升,有兩種含義,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飛天之能,凡人稱為飛仙,那是溢美之詞。真正的飛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後,人間種種化身圓滿無礙,可超脫色界而得大解脫,此時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說來出神入化之後還有修行境界,但孫思邈就沒有多講了。

  當然,修行也不止這麼一條路,比如佛家從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脫,法門與道家不同,但關節之處是類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內外出入空門無礙,稱羅漢果,道家至此則稱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脫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稱菩薩果,猶在真仙境界之上。細細追究起來,有各種復雜的次第講究,不入門修證,外人是說不清的。

  說到這里梅振衣忍不住問道︰“修道所謂大成真人,與‘上古天真論’中所稱的真人是一回事嗎?”

  孫思邈有些奇怪的反問︰“你怎會知曉《黃帝內經》?”

  梅振衣一不留神問了這一句才覺得不對,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這麼夸張,趕忙解釋道︰“我有一次听振名和振聲在房門外對問,就在背誦內經,我听見一些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上古天真論中所謂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謂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較的話,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謂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內外洗煉純淨,不迷不惘境界不失,應為便是願為,此謂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這種境界,從醫家來說,有什麼講究呢?”

  孫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親身驗證方知,告訴你最簡單的,大成真人據說有三元之壽,脫病厄之苦,能終其天年而不衰。所謂三元之壽,一甲子輪回為一元,三元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間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說而已,重點在終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終,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進以求飛升。”

  梅振衣︰“听說您老人家在七十歲之前,世人已經稱為孫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孫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學醫的,早年體弱幾番垂危,生死之間多有所悟,感醫道同緣,所以也參證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當然是有了,但我還是個醫者,並不以道求長生,只願醫這人間疾苦,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後或許能明白我的想法。”

  孫思邈是個修道的散人,但並不求飛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證醫道,治療人間疾苦,所以他並沒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濟世人間。他這種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國傳統思想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注1)、良相輔廟堂,良醫治世間”的說法,包括華夏治世的始祖炎帝與黃帝,本身也是醫道之祖,傳世醫典就托名《神農本草經》與《黃帝內經》,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經講過。

  話又說回來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難度對普通人來說與買彩票中大獎沒什麼區別,就算你能夠得傳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禍。資質不夠、心性不佳,遇師不明都容易誤入歧途,甚者萬劫不復。

  梅振衣最關心的問題是目前他身處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一番談話之後才了解到這是個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的世間。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蕪山莊打秋風的那位呂純陽,就被蕪州鄉民尊稱為呂仙人,飄然在芸芸眾生之上。

  听到這里梅振衣又問︰“您老說的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嗎?都像您這麼造福世間嗎?”

  孫思邈苦笑︰“且不要夸我,你雖然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不懂人間疾苦江湖險惡。有人確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夸大其詞欺世盜名,世上魚目混珠之徒甚眾。就算有些許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瞞手段以食利自肥。”

  听老人家這麼一說,梅振衣也笑了,當前的世界與千年之後的江湖沒什麼本質的不同,都講究“尖”與“里”,尖是一點真功夫,里是窮吹亂泡騙人的把戲,更多人純粹就是江湖騙子了。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聖佛的面目出現,而且還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間,這一點在千年之後的文明社會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養了一位仙人,姓呂號純陽子,您老看他是哪一類人呢?”

  孫思邈搖頭︰“我不欲在背後談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稱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于你,要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既然醒來,那位仙人很快就會登門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長談,孫思邈見天色已晚,讓梅振衣早點回去休息。談了半天梅振衣並沒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為什麼會公然到處亂跑?但實際上也等于把答案說清楚了——從來沒有人規定他們不能出來隨便溜。還有一件事孫思邈猜的沒錯,那位呂純陽道長果然第二天就上門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閑來無事,正在後花園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習武。他本是奉侯爺之命保護梅振衣順便教小少爺防身之道,可少爺的身子骨現在還不能習武,梅毅腦筋一轉想到了梅氏六兄弟。這六個人從小在長安侯府梅毅就認識,也學過一些護身的功夫,身體素質與根基都不錯,好好調教一番也是六個不錯的貼身保鏢。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這樣的劍術大師學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興致高昂。他們練武,梅振衣也搬了張靠背胡床坐在一邊看,感覺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論身手還不如自己當年呢,而梅毅所教卻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勁呢,管家突然來報——齊雲觀的呂仙人登門拜訪,執意要見小少爺。

  孫思邈至今還沒有說少爺可以隨便見外客,如果是一般人來了說體弱不便就可以了,但這位呂純陽道長不同。前文說過,他享受梅家與蕪州鄉民的供奉,號稱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總不能說見他會對少爺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張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現在凡事他都要問問梅振衣的意見。

  梅振衣一听呂純陽就一愣,昨天還和孫思邈提到此人,言語之中孫思邈似乎對這個人並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剛剛醒來的時候,一听說呂洞賓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見了,但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他多少已經了解這個世界的現狀,心里多了幾分疑慮。

  他想起了孫思邈的話,對于這種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說︰“管家,就推說我體弱不便,改日登門拜訪仙長,今天不見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來安排,總之上門是客,客氣一些就是了。”

  張果有些為難︰“我已經說了少爺體弱不便見客,可那位仙長認為我有意為難,他自稱在齊雲峰立觀為梅家做法祈福,少爺終于無恙而醒,就算別人不能見,難道連他呂道長都不見嗎?”

  梅振衣眉頭一皺︰“這位道長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侯門,明知主人有病還有強見的道理嗎?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有事找你張管家談就是了。”

  張果苦笑︰“恐怕他要見的就是小少爺您,來的時候排場大的很,兩個下人先來通報,青衣童子左右開道,轎子一直抬到山莊門口,人沒進門先送來一張法帖。我看了他寫的帖子,恐怕這事不見你談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還寫帖子了,拿來我看看。”

  “就在這里,少爺請過目。”張果遞過來一張A4紙大小,金色封面瓖紅邊對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見這個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來,那位正乾道長在道觀里裝神弄鬼騙游客香火錢,桌上的簽名帖也是這種皮子。

  他正準備接過來,轉念又想起自己還“不應該”識字,于是又一擺手道︰“你念給我听。”唐代人凡事愛拽詩文,帖子打開左頁是一首詩——

  長倚三山齊雲坐,

  掌中飛觴一湖酌。

  緣引人間松梅友,

  煙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寫著幾行字︰“修行山中,望見蕪城雲氣涌動,知梅府公子轉醒,施法終不虛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與仙家有緣方可脫世間苦厄,故此移步登門,授以長生永福之道。……”這位道長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來都是他的神通功勞,接著話鋒一轉要收梅家大少爺為徒,听那語氣還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換一個穿越的現代人听說呂洞賓要收他為徒,恐怕會樂得一蹦多高,但此時梅振衣听了心中卻微微一驚,覺得不對頭。不僅是因為孫思邈昨晚說的話,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門中有“法師吃徒弟”的說法,指的就是專找有錢有勢的冤大頭下手,說他有仙緣,要渡為有緣人收為徒弟,財色名利一齊騙,受騙者往往還蒙在鼓里對騙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講過很多這樣的軼事,看來這位呂道長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眼。

  呂純陽究竟是不是這個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張管家,你說這是孫思邈孫神醫的交代,我暫時不便見外客。他一個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還敢壓過孫老神仙嗎?料想他也不會再強求見我。再告訴他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有什麼事還不如對你說。……梅五、梅六,你們暫時別練了,隨管家到前廳伺候著,听听那位道長都想干什麼?”

  過了幾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來報告︰“那位道長打扮的可氣派了,往那里一坐真是仙風道骨的架子端著。他說在蕪州修行,靈氣造福一方,少爺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說少爺與仙家有緣福份非淺,願意一身仙術相傳,以助少爺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爺,呂仙人主動上門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動聲色︰“這些帖子里已經寫了,還有其它的事嗎,他要我們梅家做什麼?”

  梅六︰“呂道長還說了,齊雲觀規模狹窄不夠仙家氣相,少爺如果在那里學仙術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山連為一體壯如仙人筆架,懷抱幽谷仙氣充盈,是難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鑿建洞天,並不謀求梅氏私地,只想廣布仙緣于蕪州四鄉,少爺如在那里隨他修行,也能得人間善果。”

  听見這些,再聯想到呂道長那首詩中的字句含義,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訴張果,讓他轉告呂道長,就說我仰慕仙人已久,體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備重禮登門,好好向仙長請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銳利善于識人,麻煩你也去前廳看看,那位道長究竟有多大道行?”

  ******************

  注1︰“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是宋代範仲淹的言論,在唐代沒有這句話,但其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為穿越的現代人梅溪想到這些,也不算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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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5回 尋訪人間烏梅友 神煙出岫入城廓

吩咐完畢,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氣︰“這姓呂的太過分了,孫思邈不辭辛苦為我治病十二年,從來沒有貪圖過什麼,他呂道長倒好,輕飄飄一開口全成了他的功勞!……白白佔了一座道觀和半座齊雲峰還不滿足,現在一開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當白痴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蕪州梅家,卻不知道我也是個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還說不定誰耍誰呢。”

  心里暗罵,表面上卻裝作一點事都沒有。梅振衣听說那三座山確實是個寶地,盛產各種珍稀藥材,而包圍三山的青漪湖則是蕪州一帶最豐饒的水產地,連年魚豐蟹肥。呂道長一張嘴就是這麼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當然不高興。孫思邈提醒的對,不管那呂純陽是什麼高人修什麼仙道,對于梅振衣來說,就看他怎麼跟人打交道。

  至于學仙術梅振衣還是稍微有點動心的,畢竟听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呂洞賓,所以讓梅毅去探探底細。如果那呂純陽真是有道仙人,那麼梅振衣再打別的主意也不遲,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過了不久梅毅回報︰“少爺,我看的仔細,那位道長確實有點修行。”

  梅振衣揮了揮手,讓其它的人都退下,悄聲問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張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還不如張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憑我的眼力還看不出底細呢。”

  梅振衣又問︰“那麼如此說來,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動手斗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論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動手,只要他不事先準備什麼詭異法術,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幾合之內將他制服。……少爺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就算你不想答應他的要求,找個借口推托就是了,沒必要將他怎樣吧?畢竟修行高人地位超然,他也沒什麼惡跡,公然開罪不是明智之舉。”

  梅振衣︰“毅叔多慮了,我只想心中有數而已,並不一定就要做什麼,這件事先拖拖吧,等過年再說。”每年年底之前,菁蕪山莊都要向齊雲觀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銀百兩,梅振衣也想去親眼看看這呂道人想佔的那三座山是怎麼回事?眼下還是養好身體要緊,屆時再見機行事。

  前面張果招待呂仙人以及門下僕從吃了午飯,終于把他打發走了。這撥客人前腳出門不久,張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轉述今天的詳細談話,有僕人又來稟告,門前有一女子,點名要見管家張果。

  那報信的門童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廝,說話時看著張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問道︰“有客來訪你通報便是,擠眉弄眼的做什麼?”

  小廝趕緊道︰“少爺您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秀美的女子,差點以為是下凡的仙女了,門前的下人們眼楮都看直了。請她進來又不進來,只站在門口,點名要管家出去。張管家在山莊這些年了,也沒听說他和外面誰家的姑娘有什麼來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張果也納悶了,問道︰“那女子可說自己是什麼人?”

  小廝︰“說了一句,自稱綠雪,來自敬亭山。”

  張果聞言色變,一揮手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好好的干自己的差事,誰也不要亂嚼舌頭!”

  門童走後梅振衣見張果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管家,你這是怎麼了?那來人有什麼不對嗎?”

  張果連忙躬身道︰“這里沒有外人,老奴不敢隱瞞,那綠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長了三百年的茶樹精靈。”

  今天可真熱鬧了,昨天剛談完神仙妖精,上午呂仙人登門,下午樹精綠雪又來拜訪。梅振衣揉了揉太陽穴說︰“如此說來這綠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麼不對呢?”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那綠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靈,就是因為觀自在菩薩于敬亭山顯聖,機緣巧合得此福緣。……她與我不一樣,扎根敬亭山中潤物化雨不入世間,這幾十年來我從未听說過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來到菁蕪山莊,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還不快去,听听都有什麼事?只要你願意,能幫什麼忙就幫。如果與我們梅家有關,那就回來告訴我一聲。”

  書中暗表,這綠雪究竟是什麼來歷?說起來她還與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點關系。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不知何故駕臨敬亭山,身邊還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薩瓶中的楊柳枝灑下一滴淨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將枯死的古茶樹。這棵茶樹有此福緣,也感悟成靈,化形女子名為綠雪。

  觀自在菩薩在山中駕雲欲離去的時候,被一伙樵夫所見,當即俯身膜拜。菩薩見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飾,在敬亭山上現出五彩慶雲與百丈法身,蕪州萬民震動盡皆頂禮。後來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專門供奉觀自在菩薩,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綠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為烏梅之精的張果一直替梅家照看九山產業,是認識綠雪的。

  張果迎出菁蕪山莊,門外站著一位綠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靜靜等候,似乎對山莊門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看上去約有二十出頭,膚色如雪如玉,沒有一絲瑕疵也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挽著高髻,明黃發簪飾以碧玉片墜,仔細看又發現那精美的長簪是帶葉的細枝。她身姿窈窕容顏秀美,站在那里遠觀似近,近觀似遠,山莊外冬日里的草木景象仿佛平添萌動生機,如畫中神韻天成。

  張果看見她連忙迎上前去︰“綠雪道友,有事傳訊即可,何故驚動你親自出山?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綠雪看了一眼山莊大門︰“傳訊恐瀉事機,故此親來,菁蕪山莊有仙靈之氣亦有殺伐之氣,我修為尚淺不敢擅入。”

  張果︰“莊中確有高人,但于你無妨,請進來說話吧。”

  綠雪︰“原來如此,難怪滿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進門,就在這里說話吧,請屏退旁人。”

  綠雪不願意進去,張果也不勉強,令下人們都退入門內,菁蕪山莊關上大門,見四下無人張果施法術籠罩左近不使談話聲外泄,這才問道︰“你方才說滿城鬼役欲入菁蕪山莊,我怎麼毫無察覺?究竟出了什麼事?”

  綠雪︰“望此地氣色不可入自然退避,況且妖靈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覺。”

  張果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窺探菁蕪山莊,什麼人如此大膽?”

  “我只知此人在飛盡峰上做法,驅使鬼神,所謀還不止菁蕪山莊,他做的事將禍及蕪城生靈。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滿山生靈休養生息在此,聞此禍不得不上門告知。”綠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帶煙火氣,開口卻說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究竟出了什麼大事,能驚動不入人煙的綠雪?還要細細講來——

  綠雪說的那個人叫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有道術能召鬼神,以神通聞名。唐高宗召見賜官,累官升至正諫大夫入閣供奉。此人善鑽營,近年來朝堂權柄落在後宮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後,為其心腹。皇上與皇後移駕東都,太子李賢留守長安,本來無事,可武皇後偏偏自撰《孝子轉》、《少陽政範》等書賜予太子,書中頗有訓斥之意。皇後怎會親自寫書,無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編撰,明崇儼也參與了,知道皇後心中別有想法。

  太子李賢,容止端重、天資聰敏,少時讀書過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見,自從他的兄長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後,在諸皇子當中是最適合繼承李唐大業的人選。可是武皇後不喜歡他,或者說不喜歡一個很有主見的太子將來繼承大位。而太子李賢也對皇後專權頗有不滿,母子兩人有嫌隙,遲早要出事。

  于是明崇儼給武皇後進言︰“吾精相術,觀太子福薄不堪繼承國體,而英王哲、相王旦貌類其父,此兩子中擇一人繼位,方可無虞。”他推薦武後另外兩個兒字李哲(亦名李顯)與李旦,這兩人與他們的哥哥不同,脾氣倒很像父親李治,十分懼內且無甚主見。明崇儼也看出來了,皇後想要的太子不是將來的一代明君,只是听話的傀儡而已。

  武後動了易儲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賢名,行事亦無過失,朝中還有一批老臣擁戴,沒有借口廢他,在皇上面前也說不過去。明崇儼主動請纓去長安考察太子行止,其實就是去找茬,尋找個過錯好讓武後有借口廢掉太子。武後點頭,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見機可秘密行事。自古參與廢立之事都很凶險,但是好處也很大的,一旦成功牽連甚廣,這里面的油水講究就多了。

  明崇儼來到長安,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證據,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觀望東宮雲氣,越看越覺得帝王之氣已移居洛陽,看來自己跟隨武後謀廢太子的選擇是明智的。此時神念忽動似被驚擾,抬頭運神通極目望去,南邊雲氣聳動似有一方神聖出世,推算地點在蕪州一帶。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時間,終南山中有個叫清風的童子也對身邊的女童明月說道︰“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見18回末)

  那明崇儼的修為遠不及仙童清風,只能看出蕪州一帶有非常人出世,這可能是帝星降臨、仙人隕落轉世、聖童降生等等情況,當下動了私心,離開長安南下秘密潛入蕪州。明崇儼來到蕪州四下暗訪卻不得要領,原因前文已經提到,他找的是剛出生的嬰兒,而蕪州雲氣變動是因為梅振衣醒來,而此時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

  但是明崇儼听說南魯侯梅孝朗是蕪城人,其長子梅振衣自幼白痴在蕪州菁蕪山莊養病,剛剛轉醒,心里又打起了別的陰毒算盤,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後患讓他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好的辦法是誣陷太子謀反,但是長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儼在太子身邊做不得手腳,只能去想別的辦法。聖上移駕東都將太子留在長安,任命的長安留守、東宮輔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誣陷梅孝朗謀反成功,一定能勾連到太子身上。當今聖上性情優柔寬厚,但最恨謀反,如果太子牽連到篡逆案中,那也顧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麼會謀反呢?明崇儼自有歹毒手段。他打听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寧國縣倉督,兼管軍械采辦,于是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們以五鬼搬運之法從寧國縣軍械庫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後又役使鬼神企圖將這些違禁物資悄悄藏于菁蕪山莊中。

  梅振衣只是個剛剛醒來的白痴孩子,他私藏軍械干什麼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陰有異志。只要東西藏進去,明崇儼再公然現身,假托武後的詔令帶領蕪州衙役抄查菁蕪山莊,那麼謀逆的罪證就做實了。然後順藤摸瓜,查出違禁軍械來自柳直監守自盜,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儼想的很美,但是菁蕪山莊有真人孫思邈與殺氣頗重的高手梅毅坐鎮,陰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進入,因此栽贓之計尚未得手。明崇儼十月初九起身從長安來蕪州,並不知道孫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將梅毅派來了。

  明崇儼干的壞事可不止這一件,他見栽贓菁蕪山莊暫時無法得手,還沒忘記自己因何而來,又冒出別的壞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們將蕪州城一帶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的嬰兒全部偷來。他沒听說過後世那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反動名言,但就是這麼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聖童的線索,干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來。

  敬亭山中有一茶樹精綠雪,扎根于斯三百年,通靈修行五十余年。論修為她當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儼,但是綠雪五十一年前瀕臨枯槁,是被觀自在菩薩楊柳枝灑下的淨露救活,靈根純淨不染陰邪。明崇儼在相鄰敬亭山的飛盡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圍一帶獨有綠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會去招惹明崇儼,收斂神氣藏于山中不被他發現,可明崇儼役使鬼怪精靈干的那些事綠雪是知道的。

  明崇儼一開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資,還想讓它們悄悄送進菁蕪山莊,但是沒有成功。綠雪不懂人間那麼多復雜的事情,並沒有太在意,後來明崇儼又逼令眾鬼去偷蕪城一帶出生不久的嬰兒,如此傷天害理的行為綠雪看不下去了,也開始懷疑此人針對菁蕪山莊的行為另有歹毒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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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6回 心居不正多作怪 左道充仙也吟詩

  綠雪並不知道明崇儼是誰,也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殘害蕪州生靈,也企圖對菁蕪山莊不利。她認識菁蕪山莊的管家烏梅精張果,平時只需以神通傳訊讓張果來見她則可,但此時怕被妖人查覺,故此親自下山來到菁蕪山莊。在門外看見山莊內有仙家之氣與肅殺之氣,這才明白為什麼群鬼不得而入,她也不想進去,把張果叫出來說話。最後她告訴張果︰“既然山莊內有高人坐鎮,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綠雪走後,張果甚至沒有進大門,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輕煙般就飄進了山莊的後園,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里。他如此進入立刻就驚動了梅毅,提劍躍到院中喝問︰“張果,你怎在山莊中如此行事?”

  張果直擺手︰“先別問了,快隨我去見少爺,出大事了!”

  張果與梅毅來到梅振衣房中,勸退正在閑聊的曲家兄弟,緊緊關上房門,梅振衣不解的問︰“張老,你這麼神神秘秘的干什麼?剛才有個姑娘找你,听說你把自己關在大門外和人家說悄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張果︰“少爺,別開玩笑了,出禍事了,綠雪找我就是因為這個。”當下將綠雪告訴他的情況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張果的胳膊問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運入菁蕪山莊的是什麼東西?沒听錯吧?”

  張果︰“我不是說了嗎?綠雪告訴我是一批鎧甲和弩機,我沒听錯!”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什麼人如此歹毒?這是誣我們謀反啊,是誅族之禍!”

  “綠雪不認識他,請問梅將軍認識此人嗎?”張果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片碧綠的葉子,那是綠雪交給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揮,葉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見一個人站在一塊狀如玄鳥展翅的巨石上,頭戴綸巾,手中揮動一面黑色長幡。

  光影只是閃爍一瞬就已消失,葉子也不見了,但梅毅已經一眼看清了此人,錯愕道︰“他是明崇儼,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諫大夫,是武皇後的心腹近臣,我在長安城見過。……怎麼會是他呢?听說太子深恨此人,但我們梅家與他沒什麼仇怨,怎會做這麼歹毒的事?難道是武皇後——”說到這里突然住口不敢再講下去,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此時他與張果都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聲,不僅是因為能沉得住氣,而且也因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頭萬緒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很是無奈,本以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來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處,連象普通百姓那樣安穩過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儼?沒听說過,甚至他的“父親”梅孝朗,在所知的歷史中都沒有半點印象。梅振衣後悔啊,後悔自己穿越前沒有好好鑽研唐史,搜腸刮肚也只知道後來是武皇後當了皇帝,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稱武則天。至于武則天稱帝前朝廷中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一無所知,能想起來的也就是電視劇中胡亂編篡的戲說劇情,還不如不知道。

  想到這里他心念一轉,就算自己熟讀新、舊唐書又能怎樣,能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嗎?歷史書上也不可能記載的這麼詳細,遇到事情還得像平常那樣去處理,至于小說上說的穿越者無往不利,恐怕只有設身處地才知道其說法的荒誕。他雖然是個老江湖,但做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宮廷斗爭內幕,只能朝別的方向分析。

  悄悄往人家里埋東西,這種手段在過去的江湖術中也有,要麼是風水師故弄玄虛,要麼是陰陽師敲詐勒索,要麼是仇家栽贓陷害。不外乎這幾個原因,陰謀沒有得逞之前總有辦法對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發生無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為什麼,那就是明崇儼役使群鬼偷嬰兒。想到這里抬頭看去,發現張果和梅毅都看著自己,他開口問了一句讓兩人很意外的話︰“你們誰能告訴我,明崇儼抓那些嬰兒干什麼?”

  張果一愣︰“少爺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當然不知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問清楚。”

  張果︰“當然是吸取生機元氣,助長妖道修行。”

  “什麼?還有這麼修行的!”梅振衣震驚不小,臉色變的紫青,難以想像世界上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張果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門,吸取他人生機為己有,初生嬰兒從足月時到百日間最為柔弱,且心智未開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而其生機也最強最精純,是最合適的吸取對象。這種修行法門有傷天和,修煉者心性陰毒也無法超脫,最終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為自己延年增長法力。

  梅振衣緊皺眉頭又問︰“這麼歹毒的事,沒人管嗎?”

  梅毅道︰“怎會沒人管,在人間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經修行高人眼里,遇見了也絕對不能容。”

  梅振衣點點頭︰“如此說來,這明崇儼的所作所為是絕對見不得光嘍?那麼你們說他在蕪州做的事,會不會讓旁人知曉?”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絕對不會,這種歹毒的修練只能自己一個人秘密進行,如果泄露出去,此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果也想到了什麼,接口道︰“趁他還沒有栽贓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門的事泄露出去。”

  梅毅搖了搖頭︰“不可,你有什麼證據?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嬰兒,一施法術就可以將那些山精鬼怪滅口,知情者只有一個綠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寵臣,綠雪只不過是無人認識的山中精靈,空口無憑能把他怎樣?”

  梅振衣也搖頭︰“這個主意不太好,你們再想想,明崇儼在蕪州做這種事,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嗎?”

  梅毅︰“當然不會,滿城嬰兒丟失那可是震動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儼此前來到蕪州,聯想起來總歸不是好事,這種人做賊心虛,不會暴露行跡的。……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的計劃應該是蕪州嬰兒丟失案件已出,菁蕪山莊栽贓也成功,才會現身從外地趕來蕪州。”

  梅振衣此時又一次無意間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沉聲道︰“這樣就好辦了,無論如何此人該殺,就讓他死個不明不白吧,也沒人知道明崇儼死在蕪州。……二位,你們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殺得了明崇儼?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開。”

  梅毅沉吟道︰“我在長安與他見過幾面,此人修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靈一起動手,我和張果不是對手,只能趁他不備落單時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襲才有把握。”

  張果︰“這種做盡壞事的人最為機警鬼祟,隨時都有防備,趁他落單時近身偷襲恐怕很難。……我看能不能請孫老神仙幫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對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搖頭︰“我們要暗殺一位朝中大臣,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讓他老人家卷進來。……毅叔叔,你在長安時,听說過此人的興趣癖好,為人有什麼特點嗎?”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經常誘騙女子共修左道,其實就是借機宣淫。且听說他對女人很挑剔,非年輕貌美者不可。如果踫見人間美色,日思夜想總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畢露。”

  梅振衣︰“美人計?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絕色女子,能讓明崇儼神魂顛倒,還能配合我們誘他孤身涉險地呢?”

  張果一頓足︰“有啊,綠雪容姿絕色,世間難得一見。此事就是她上門告知,應該願意幫忙,只要她出面,絕對能讓那明崇儼神魂顛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聯合我們三人之力偷襲。”

  說到這里只見張果的耳廓輕輕動了動,似乎在注意听什麼聲音,梅毅也有所警覺,皺眉抬頭看向山莊大門的方向。梅振衣問道︰“你們怎麼了,听見什麼動靜了?”

  張果︰“剛才有人急敲山莊大門,此時前院又傳來哭喊聲。”

  梅毅︰“又出什麼事了,你趕緊去看看,現在可不能再添亂了!”

  張果出去,時間不大又回來了,外面果然出事了。山莊有個僕人叫趙啟明,今年快三十歲了,就在蕪州成家,前年娶了個當地的媳婦,不久前生了個兒子。這孩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爺梅振衣醒來的第二天,張果以為喜慶,還特意打了一吊賞錢。啟明也高興,給孩子起名趙醒梅,算是沾點小侯爺的光。

  趙啟明今天在山莊里當值,媳婦在家做些針線活,孩子就放在搖籃里,去廚房倒杯水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根本就沒有人來過,孩子怎麼會丟呢?四下找尋不得,當時就慌了神,哭著來到菁蕪山莊敲門告訴老公,同時也驚動了正在密談的張果等人。

  梅振衣聞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動作,已經開始丟孩子了,這一夜還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遲,張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綠雪,商量定了我們明天就動手。……注意點,別暴露了行跡,讓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個聰明人,梅毅與張果也不笨,但他們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儼雖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麼事對自己沒好處,吸取嬰兒生機的邪術以前他從來沒有用過,至少在長安城他不敢。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來尋找出世聖童的,這與普通嬰兒可大不一樣,吸取這種聖童的生機精元,那是極大的助長修行法力,甚至能一舉突破長生境界,這是他這種修左道之人夢寐以求的。

  他在蕪州感應不到聖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戶去找,貪毒之念終于大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嬰兒全部偷來。當派群鬼潛入菁蕪山莊失敗後,他也猜測莊中有高人坐鎮或另有古怪,另外盤算栽贓的計劃。卻沒想到樹精綠雪察覺他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張果,而梅振衣聞訊後決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儼行此歹毒之事當然非常謹慎,他想對付梅家,也听說了菁蕪山莊養了一位修行高人呂道長,栽贓菁蕪山莊受阻後他想到了這位“呂仙人”。當梅毅等人在山莊中密謀的時候,明崇儼悄悄去了齊雲觀查探究竟,卻恰好探听到這位呂道長要收梅振衣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呂純陽的底細。明崇儼當時就樂了,眼珠一轉又心生一計。

  這天晚上,呂純陽和弟子交待了幾句看好燭火,這幾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觀,等待梅府公子前來拜見仙師等等閑話,入夜之後獨自來到道觀後面齊雲台上修煉。

  齊雲峰在青漪湖岸邊,地勢頗為奇特,臨湖的一面陡峭如斧劈,齊雲觀依山勢而建背靠絕壁,道觀後院斷崖上一塊巨大的磐石就是齊雲台,是這片山中最佳的修行場所。從這里可以看見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連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個巨大的懷抱狀孤島,中間一片清幽谷地正朝著齊雲觀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著齊雲峰這一面也是一片陡峭的絕壁,青漪湖水在兩面絕壁間形成一線峽,峽中終年煙雲不散,峽下水流湍急暗礁滿布。看那青漪三山的規模氣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絕佳場所,可惜這地方不是他呂純陽的,他也沒那財力與人力去建造洞天。

  呂純陽早有貪佔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著梅家小少爺上門來拜師了,只要拜了他這尊仙師,其它的就好辦了,憑他呂仙人的江湖經驗與神通手段,還忽悠不了一個白痴小孩嗎?想到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開始收拾心事靜坐修煉。

  這夜繁星燦爛,呂純陽坐在齊雲台上,從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雲如煙,在星光下繞著他的身形飛舞聚散。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飛雲岫,他此時正在修煉御器之道,白練盤旋間忽然覺得遠處星光晃動,有一條人影大袖飄飄落在對面的高崖上,憑空起風迎面而來,耳中听見吟詩之聲——

  丹犀台上往來仙,散談黃庭內外篇。

  五氣園中植靈藥,玉液周流繞廬間。

  此下昆侖拈妙法,游訪名山興隨緣。

  風錦雲袍橫津見,道達沖霄紫虛前。

  呂純陽驚覺有高人到訪,還不知此人來意,趕緊起身道︰“我乃此間修士純陽子,何方高人訪我齊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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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回、純陽弄徒行詭計,崇儼依樣畫葫輪  

    對面那人悠然答道︰“我自昆侖仙境而來,號東華仙人,游走人間欲結仙緣。今夜駕鶴路過,見山中有仙靈之氣隱現,果見修士在此采取星月精華,我見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點有登仙之望,故此現身一見。”此人正是明崇儼,他說的這番話,與呂純陽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話沒什麼區別。

    所謂忽悠,要看什麼人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那呂純陽自己也是個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經遇到一位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稱來自昆侖仙境,被仇家所傷恐性命不保,求呂純陽為他安排後事,他留給了呂純陽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飛雲岫。那人沒多久就死了,只來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門築基的心法。呂純陽將他草草掩埋,根據典籍所載自己繼續修煉,但一直沒有真正的明師指點。

    呂純陽此時運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對崖看去,只見那位“東華仙人”身披星光飄飄渺渺,面容看不真切,身邊煙雲環繞,腳踏三尺虛空立于風中,空著手並沒有御動任何法器,就這一份修為已遠在自己之上。他將信將疑道︰“請問道友,您真是來自昆侖仙境嗎?”

    明崇儼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請問你是何門弟子?我看你這件法器,並非凡品啊。”

    呂純陽心中微微一驚,難道此人是圖謀自己的法寶想出手搶奪?當下收起飛雲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門弟子,也是昆侖仙境中大派傳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修行,只待來日飛升仙境認歸宗門。”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稱妙法門傳人。那位傳他法術的修行人生前曾講過,飛雲岫是昆侖仙境中妙法門流落在外的法器,但自己還無緣成為妙法門弟子。

    明崇儼聞言心中暗笑,面上卻一本正經的捻須道︰“我在仙境中與妙法門掌門仙人以兄弟相稱,如此說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了。……你我能相見就是仙緣,我閑來無事本打算去南海訪友,回時如有緣再見,當賜你九轉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呂純陽手中的法寶飛雲岫,但並沒有打算立刻搶奪,先把這個人搞定還有他用。言畢大袖一甩做轉身欲飛走狀,玩了一招欲擒故縱。

    這時呂純陽心中沒有了疑忌,反而著急起來。他成天忽悠蕪州老百姓結什麼仙緣,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結仙緣,他哪能就讓機會這麼溜走?趕緊招手喊道︰“上仙請留步!”

    明崇儼正等他這一句呢,一個瀟灑的轉身問道︰“道友還有何事?”

    呂純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禮︰“誠如上仙所言,相見便是有緣。實不相瞞,我的傳法師父曾是昆侖仙境妙法門在這人世間的記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經身去。多年來我獨自于山中習法,苦無指點多有不解之處,今天得遇上仙懇請垂憐,可能在此盤桓數日指點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時心中暗道︰“你要給我九轉紫金丹現在就給唄,還等什麼回時,萬一回時你不路過怎麼辦?”

    明崇儼哦了一聲,語帶同情的說︰“原來如此,你也是個江湖散修,我欲傳你九轉紫金丹,但你並非妙法門正傳,且此地並非我東華道場,你也非我東華弟子。”九轉紫金丹這種高級貨色他手里哪有,無非是逗呆子吃冰凍,先哄住再說。

    呂純陽搶著道︰“這無妨,既受上仙指點,願為上仙門下,于觀中供奉東華上仙。”

    明崇儼笑了︰“你不必急于拜在我門下,我傳法擇弟子甚嚴,還要考驗資質與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獨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時日考教于你。”

    呂純陽拜服于地︰“多謝上仙!”

    明崇儼︰“言謝尚早,我還沒有說一定答應你的要求,這樣吧,你先幫我做一件事。”

    呂純陽︰“有什麼吩咐,上仙盡管開口。”

    明崇儼︰“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應熟地脈,可知附近山中有何處適合安置爐鼎,演化道法時不驚擾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呂純陽想了半天,點頭道︰“有有有,此山叫齊雲峰,往前是妙門山,越過妙門山還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還有一處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儼心頭一喜︰“是嗎,那現在就帶我去看看,你的修為應不懼深山夜行吧?”

    當下施展縮地神行之術,與呂純陽一起離開齊雲峰趕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帶的地貌是一片起伏匯聚的圓柱狀山丘,狀如丹霞,山間斷層溝壑密布,一般人難以深入。所謂朝天洞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洞,它的開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頂端的巨岩下,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入口,只有普通房門大小,周圍荊棘雜樹叢生很不容易發現。

    很奇特的是這個山洞是向下的,其實就是個帶有出口的漏斗狀隱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余,底部平坦如川,方圓有六十余丈,是個巨大的山中空洞。這里面空氣很新鮮,隱約在流動,洞底也很干燥。明崇儼站在洞中施了個法術,空氣中微光閃現照亮了整個朝天洞,向周圍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龕,洞底中央的岩石也如天然的幾案。

    明崇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里是個安放爐鼎,煉制丹藥的地方,雖然不比仙家結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強可用。我輩修行人,首先要能據所需善擇良地,你找的這個地方不錯,我的第一個考驗你通過了。還有另外兩件事也是考驗,你如皆能辦到,我將正式收你為東華門下。”

    呂純陽︰“敢問上仙,還要我做哪兩件事?”

    明崇儼︰“天機不可泄露,到時你自會知道。……我將在此安置丹鼎,采集仙藥,暫留一段時間,你且去吧,無事莫來打擾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蹤,不久後我自會找你。”

    打發走了呂純陽,明崇儼看著朝天洞得意的笑了,這里真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麼東西?首先自然是從寧國縣偷來的軍械,其次就是驅使鬼神偷來的嬰兒。他以東華仙人的名義忽悠呂純陽,並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也沒露清面目,如果此事泄露,就讓這位呂道長去背全部的黑鍋吧,反正這個地方是呂純陽找的,別人都不知道內情。

    他听說呂純陽欲收梅振衣為徒,就已經打好了算盤,計劃將栽贓謀反的事通過呂純陽來辦,到時候把那一批軍械悄悄藏進齊雲觀,反正外人看來那也是梅家的地方,觀主還是梅振衣的師父。另一方面,蕪州城那麼多嬰兒丟失是大案,他這位“高人”不久後如果在蕪州公然露面,官府必然求他幫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顯得他沒有手段,干脆計劃好把嬰兒丟失案都栽贓到齊雲觀頭上,到時呂純陽有嘴也說不清。

    明崇儼可夠壞的,天下人之心機歹毒也莫過于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縝密。但是老毒物踫上了小江湖,他算計梅家以及齊雲觀的同時,梅振衣也在算計他。

    張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儼,建議綠雪現身引明崇儼前來。綠雪答應了,她告訴張果︰“我可以現身施法,明崇儼如在附近必有感應,能不能將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證了。”

    張果道︰“只要你能驚動明崇儼,讓他前來見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襲成功。”當下交代了偷襲之計,回菁蕪山莊向梅振衣與梅毅稟告,又細細商量了一番。

    這一夜過的並不太平,一大清早,蕪州的官衙就讓百姓們圍住了,叫喊聲與哭鬧聲響徹街巷,蕪州城內外一夜之間有六十余家丟了孩子,都是剛剛滿月不久的嬰兒。傳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說蕪城來了千年妖精禍害人間,也有人說是此地受了天譴,還有人說是官府的責任。蕪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壞了,紛紛出面安撫鄉民,各府衙役幾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線索。

    市井之亂波及不到深居山莊中的小侯爺,養尊處優的梅家大少爺仿佛根本不必為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貴生活。這天上午,剛剛過了早飯時間,梅振衣乘著一頂掛著厚厚氈簾的小轎飄然出了菁蕪山莊。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經乘快馬先行到翠亭庵報信了,通知庵中灑掃亭院勸退閑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爺上香去哪座廟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況有點特殊,敬亭山就是他們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錢紋銀一百兩,通常在年關之前送到。現在離新年還有一陣子,但是大少爺久病方醒,喜歡四處看看山水風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順便拜拜菩薩。這回出門沒帶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隨,梅三、梅四抬轎,梅五、梅六一左一右開道,管家張果在轎前領路,梅毅在轎子後面警戒,連著轎中的梅少爺,七個男人大搖大擺穿城而過,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親自上敬亭,出門前與張果和梅毅還有一番爭執,兩人都不建議少爺出門,認為那樣太危險了。但是梅振衣堅持說︰“明崇儼不可能不派眼線監視菁蕪山莊,我出門上山他應該得到消息,這樣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則蕪州那麼大,誰知道他躲在哪里,綠雪現身也無法立刻引他上鉤。……你們說有危險,這本身就是我梅家的危險,讓你們去殺妖道,我反倒連山都不能上嗎?”爭論到最後,還是少爺說了算。

    敬亭山在蕪州西北郊,山腳下是果園,春日可見十里桃花,再往上走地勢見高是一片郁郁叢叢的青竹,竹林間點綴著散落的茶園,雖是冬日,也有清幽蒼翠之意。山間只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矯健抬著轎子也頗為輕松,行至半山腰,松柏漸多,向南的一處緩坡上露出飛檐翹角與琉璃瓦的顏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轎,張果掀簾的時候梅振衣悄聲說了一句︰“這里供著菩薩?真有意思,就在菩薩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惡。”

    張果嚇了一跳,也耳語道︰“佛堂之前,切莫這樣言語,妖人之惡非菩薩之過。若非當年觀自在菩薩以淨露救活綠雪原身,綠雪怎能不被明崇儼妖術驅使,又怎能告知你我這場驚天大禍呢?凡事應思人之恩。”

    梅振衣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張果繞到轎後對梅毅耳語道︰“你殺氣過重,恐泄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斂神氣之法,你可都掌握純熟?”

    梅毅點頭︰“張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傳之法甚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張果苦笑搖頭︰“別夸我,三年前孫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謝,回去就謝孫真人吧。”他做管家時間久了,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養成了凡事考慮周到的習慣。

    翠亭庵住持星雲師太早就領著庵中七、八個大小尼姑在山門前候著了。梅振衣見到這位師太微微吃了一驚,她不是想象中的老尼姑,看樣子頂多三十擦邊,相貌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級別的。星雲師太剃著光頭帶著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顯單薄,但仔細看起來身材還是不錯的。

    見到師太有點吃驚,等見到神龕上的菩薩就更讓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個熟人。觀自在菩薩就是後世所說的觀音,譯名稱呼不同而已,只見佛堂正中是一尊女身菩薩,塑的十分生動傳神,束發髻紗幔披身。這菩薩如果換身裝束,身形面目再細弱縴柔一點,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邊遇到的那位賣水果的“關小妹”。當初那位風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應該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夢里見過,大街邊也遇到過,穿越後竟然在神龕上又見斯人面貌,她真的就是觀音菩薩?看來在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市井中也有菩薩行走,只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時此地更是夸張,在這里可能見到自稱觀自在菩薩的真人!如果有機會見面,梅振衣真想問一問自己到底是怎麼穿越的?怎樣才能回去?

    “小公子,你何故對佛出神?”一旁的星雲師太見梅振衣對著菩薩像發呆,輕輕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應過來,解釋道︰“不瞞師太,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見到菩薩,有感寶相莊嚴,我一時之間不禁忘形了。……來來來,淨手焚香,張果,將香火供奉交給師太吧。”

    此次進香,除了按例供奉紋銀百兩,還特意多加了十吊賞錢,尼姑們都眉目含笑,看著這位瘦弱的小少爺也覺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張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門內警戒,招呼眾尼姑伺候好小少爺,他與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後門消失于山林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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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28回 使術京中何顯赫 魂飛滅地寂無聲

梅振衣來到此地,當然要用一頓午膳,嘗嘗廟里的素齋,一群尼姑簇擁著梅公子吃飯暫且不提。只說那明崇儼,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間盜得六十余名嬰兒,都是當年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最後的藏匿步驟他沒有讓任何鬼怪經手,而是親自施法卷起妖雲,將這些嬰兒都放置于朝天洞四壁的石龕中,並使了個封閉神識的眩暈之術讓這些嬰兒沉睡不醒。接下來又將藏于飛盡峰中的那一批鎧甲弩機偷運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個迷蹤法術,隱去入口的痕跡。

    這樣一來,朝天洞的所在就只有他與呂純陽兩人知道了,而且呂純陽只知道有一位東華仙人在此煉制仙丹不能打擾,他打算明天夜里就開始施邪術吸取嬰兒精元。明崇儼忙完這一切又回到飛盡峰上,搖動煉魂幡,準備役使鬼神去查看蕪州動靜,畢竟一夜丟失了這麼多嬰兒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許線索來?

    煉魂幡一動就有感應,在句水河對岸監視菁蕪山莊的幾只山精鬼怪有所發現——今天梅家大少爺坐著轎子出門了,穿城而過上了敬亭山,進了翠亭庵之後就沒有出來。這小少爺病剛好,不去齊雲觀拜呂仙師,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干什麼?明崇儼也有些奇怪,當下悄然來到敬亭山中。他從西坡進入,離主峰還有一段距離,突然感覺到山谷中有一陣神氣波動,是典型的精靈氣息,雖很微弱卻也精純。

    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催動煉魂幡控制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靈之屬,怎會有漏網之魚?難倒是新來的,這可得注意點,此地發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風聲,他立刻轉身掠向谷中。

    深山幽谷中,野草枯黃,密林間閃現一抹綠色,仔細看那是一名綠衣女子在微風中飄然而行。只見她體態似神韻天成、眉目如畫筆墨難描,明崇儼一眼看見,魂先飛了半邊。見那女子修為不甚深,他也沒有多做防備,施了個法術身形一閃來到女子面前,大袖飄飄稽首道︰“請問小娘子,你是何時得道化形的精靈?何故在山中獨行,本仙人路過此地,山中鬼神皆來拜見,為何獨獨沒有見到你?”

    綠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靈?你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靈根純淨不受其擾。”說實話,綠雪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美人計,人間女子那種嫵媚做作之態她也一點不懂,就是配合張果引明崇儼現身而已,但綠雪的舉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儼身子都酥了半邊。唐代女子以豐腴為美,綠雪體態窈窕卻並不過于豐腴,但明崇儼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這讓他更有一種征服滿足感。

    當下也顧不得裝仙人做派,腆著臉上前道︰“原來你是此山中的精靈,可憐你生為異類悟大道艱難,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侶,同享那雙修之妙。……你的靈根純淨,正可配我的仙風道骨,真是難得的福緣啊。”他此時也看出綠雪是山中的樹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幾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惡!”綠雪臉色一變,一揮衣袖飛出數道樹藤,或纏繞或直刺襲向面前的明崇儼。她是說翻臉就翻臉,覺得討厭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毫無征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儼並不驚慌,在他看來這小樹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樹藤及體的那一瞬間,他一捏法訣懷中飛出一面黑色的旗幡,迎風一抖長達丈余。幡面卷動帶著嗚咽之聲,將所有的樹藤掃開。條條樹藤散開,化作紛紛落葉如雨,綠雪驚呼一聲向後飛退。

    明崇儼冷笑一聲飛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氣封死綠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還留有余地,並不想傷了她,此時明崇儼已經淫心大起。眼看他就要抓住綠雪,情況又發生了變化,綠雪身前的地面突然裂開,幾根樹根似的枯枝如一只大手,一把抓向明崇儼,綠雪也突然轉身,一揮衣袖點點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儼。

    有埋伏,女子的腳下還有一個樹精潛伏!明崇儼吃了一驚,出手卻不慌亂,大喝一聲煉魂幡中黑雲爆出,探出無數猙獰爪牙的形狀,撕碎了枯枝與碧光的圍襲。綠雪與張果聯手也非明崇儼之敵,他此時已經氣急敗壞,怪叫一聲︰“爾等找死!”煉魂幡四射黑霧,這一片空間陡然不見天日,明崇儼施展收妖之術就要拿下這兩只精靈。

    然而還沒等明崇儼完全展開法術,心中突然暗生警覺,感應到有一股殺氣從側後方襲來。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株大樹從中裂開,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儼後心,藏身樹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現身,以劍氣襲人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技。梅毅的攻擊可比兩個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術能克制精靈,卻影響不了一身殺氣的劍俠。

    明崇儼驚呼一聲不好,顧不上張果與綠雪,妖雲展開帶著厲嘯之聲全部向梅毅卷去,同時急轉身形向谷外飛縱而去,只要他逃離陷井喘一口氣,就可以招聚鬼神前來協助收拾掉面前三人。

    煉魂幡爆出的黑雲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數十支厲爪凝聚著陰神怨念,氣勢洶洶極為駭人,一般人別說抵擋,恐怕看見這個架勢腿肚子都嚇軟了。但梅毅毫無懼色,眉頭不皺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對明崇儼的妖法襲擊仿佛視而不見,掌中的劍氣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閃避仍然直擊明崇儼的後心。

    有一種氣勢在平常情況下是學不來的,必須經歷過真正的生死錘煉,比如上過戰場親手格殺過敵人的戰士,與普通武者在氣質上大不一樣,這不是功夫高低能決定的。梅毅曾在吳王杜伏威軍中出生入死殺人無數,膽識和殺氣遠超于常人。

    明崇儼哪想到在山中調戲樹精,會踫見這樣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閃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擊,情急間妖雲半收將煉魂幡護在身側,飛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也沒有劍快,幾乎在妖雲籠住梅毅的同時,金光也擊中了明崇儼裹著黑氣的身形。黑氣中一聲慘叫,襲擊梅毅的妖雲也倏然散去,半空灑下一片血雨。

    明崇儼帶傷,身形外飄仍然想逃,只要沖出谷外就有機會反敗為勝了!梅毅一劍傷了他卻沒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勢,明崇儼正要沖出包圍圈,突然覺得眼前金光點點如絲雨拂來,接著就看見山谷邊站著一名須發皆白的長者。看見這個人明崇儼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點點金光似乎來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開,身上星星點點一片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術。

    這是明崇儼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場景,一系列事情發生的很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邊偷襲的梅毅根本就沒有停手,一擊沒有留住明崇儼,立刻暴喝一聲,掌中劍脫手飛射急如電蛇,透後心而入將他從半空劈了下來深深的釘在了地上,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當場斃命。一代顯赫妖人,就此落地無聲。

    “梅毅壯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擊殺他?”長者說話了,語氣不急不緩略帶責問之意,同時一招手,點點金光從明崇儼尸身下飛出收回指間一閃不見,他正是孫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禮︰“原來是孫老神仙相助,多謝了!……方才我劍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這時張果不知從哪里現出身形,也上前行禮道︰“孫真人,你怎會出現在此地,采藥路過嗎?此事來龍去脈甚為復雜,不是想瞞著您,少爺吩咐過千萬不可驚動您老人家。”

    孫思邈嘆了口氣道︰“山莊內外的事情,我豈能一無所知?要是那樣,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余年!騰兒小小年紀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來才是不該。”

    梅毅解釋道︰“孫老神仙是濟世之人,如此殺生之業怎敢牽累您?再說此人叫明崇儼,想必您也認識,他是朝中重臣,殺之干系重大,少爺不想把您老牽連進去。”

    孫思邈︰“我來是為了救人,滿城嬰兒丟失乃人間大孽,救此疾苦也是醫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殺一擊,現在明崇儼死了,蕪州之大,哪里去找那些失竊的嬰兒?”

    張果連忙道︰“不妨不妨,現在妖道已死,蕪州一帶妖怪精靈皆得解脫,可以問問它們將偷來的嬰兒藏于何處?”

    站在遠處一直沒動也沒說話的綠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問了,滿山鬼神無一知曉。妖道藏匿嬰兒是親自經手,地方極為隱蔽,所役鬼神不得聞覺。”

    張果有些慌了,轉身問道︰“那怎麼辦呢?”

    綠雪︰“也非全無線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齊雲觀,隨後與呂觀主一起進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謀何事。嬰兒可能藏于留陵山中,或許那呂觀主知情。……我等草木之精最擅尋地,張果,你現在就與我去留陵山搜尋,如果搜索不得,就讓你家少爺去問那呂觀主吧,別忘了齊雲觀也是受菁蕪山莊供奉。”

    孫思邈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請問,這位姑娘是……”

    綠雪站在遠處淡淡答道︰“我叫綠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誰?”

    孫思邈笑了笑︰“我叫孫思邈,是行醫之人。”

    綠雪的表情一怔,難得看見她吃驚的樣子,上前幾步問道︰“你就是孫思邈?我五十一年曾听菩薩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還能見到。”

    這下輪到孫思邈有些發怔,反問道︰“哪位菩薩,為何提到老朽名號?”

    綠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樹,扎根于此三百余年,五十一年前行將枯槁,觀自在菩薩與一位仙童降臨此地。仙童問菩薩世間最好的醫生是誰,能否化腐朽為神奇?菩薩回答就算將人間第一神醫孫思邈請來,也救活不了天地靈根,但她手中楊柳枝灑下淨露即可。仙童說除非能救面前枯樹一試,于是以楊柳枝沾菩薩瓶中淨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樹,那棵樹便是我。……當日听見菩薩說話,提到孫思邈是世間第一神醫,因此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一笑︰“菩薩夸贊,老朽卻不敢擔此譽,醫者濟世非如武者爭勝,何必談什麼勝負位次?……不必再說我了,救人要緊,你們速去留陵山吧。”

    張果與綠雪匆匆去了,山谷里只剩下了孫思邈和梅毅。孫思邈指著明崇儼的尸身問道︰“壯士,此人已經殺了,如何善後呢?”

    梅毅低首道︰“我不敢做主,伏擊此人是少爺的主意,殺人之後如何處理我還是听從少爺的吩咐。”

    孫思邈︰“哦,是騰兒主謀?他小小年紀未免早慧過聰,這不是梅壯士策劃的嗎?”

    梅毅︰“今日之事確實是少爺主謀,既然您老現身,我想少爺也要請教您如何處置,我這就陪老神仙去見他。”

    孫思邈一擺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話還沒問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說︰“您老有話盡管開口。”

    孫思邈︰“你為梅府安危而殺明崇儼,出手毫無余地,當時是否根本沒想那些失竊的嬰兒下落?”

    梅毅長出一口氣答道︰“在孫仙人面前不敢隱瞞,我確實也想救那些孩子,但首要目標還是殺了明崇儼以絕梅家之禍,如果讓我選擇,當然首誅妖道,事後再談其余。……我曾在千軍萬馬中征殺,又在長安城隨候爺經歷朝堂爭斗,行事先有輕重取舍,一旦出手從不知猶豫兩端。”

    孫思邈看著他,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你是剛毅果決之人,也是個忠膽家奴,但只宜輔明理之主,你跟隨騰兒左右應注意身言舉止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好在他雖年幼卻自有主張。老朽開口直言,莫介意!暫且把尸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樹中,我們去找騰兒吧。”言畢藏好明崇儼尸身,卻將那面煉魂幡收在自己懷中,與梅毅一起走出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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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
發表於 2008-12-1 06:34 |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29回 利器匣中懷雙刃 鋒芒善用兩無傷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與尼姑們心平氣和的說閑話,心中卻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儼之事怎樣了?用完齋飯淨手喝茶的時候,梅毅“巡視茶園”回來了,身邊不見了張果,卻多了孫思邈。梅振衣驚訝道︰“您老人家怎會到此山中?”同時用疑惑的目光掃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頷首悄悄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已經得手了。孫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藥,恰好遇見梅毅,听說你來此進香,順便過來看看。……你大病初愈,身體尚未盡復,山中風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當著梅大、梅二等人以及眾尼姑的面,孫思邈也不好直說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蕪山莊,孫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書房中,屏退旁人只有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開口︰“明崇儼之事,看來您老已經知道了,很抱歉沒有與您商量,此事牽連重大,我不敢……”

    孫思邈揮了揮手︰“不必再說了,你不想牽連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莊中怎麼會坐視不管?你還不知道山中事具體的經過吧,我來講給你听。”他詳細講述了明崇儼亡命敬亭山的經過,最後說道︰“孩子,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主張,親自坐于山中能不動聲色,讓我也吃了一驚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從我生下來,這麼多年見聲色不能動,也許是習慣了吧。”

    孫思邈沒理會他的打岔,接著問道︰“明崇儼已死,朝中正諫大夫無故失蹤,可不是小事,萬一讓人查出線索他死于敬亭山,你認為梅家就不會受牽連嗎?”

    梅振衣低頭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緊。至于如何善後,怎樣給此人一個下落交代,這件事可交給梅毅去辦,應該能放心。”

    孫思邈看著他又多說了一句︰“梅毅是忠膽家奴,劍術高超,但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于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先不談他了,如張果與綠雪尋訪嬰兒不得,你打算怎麼辦?”

    梅振衣︰“我已經打算好了,如果今夜無信,明天我一早就趕去齊雲觀,仍以進香的名義,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純陽子誘到後山,逼問出嬰兒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儼曾在一起,應該知道內情。”

    孫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體能受得了嗎,連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實我什麼都沒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況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內養功夫,我習練起來頗有心得,至少現在出門游山玩水沒什麼大問題。”

    孫思邈點了點頭︰“那就好,對付那個道士比對付明崇儼簡單,我沒什麼不放心的。除了問明嬰兒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儼為什麼要栽贓陷害梅家?此事我听梅毅說了,也覺得蹊蹺。”

    梅振衣︰“當然要問,就算我不問,毅叔叔也一定會逼問的。”

    孫思邈︰“還有一點你要注意,明崇儼此人行事鬼祟,呂純陽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這樣,就別問了。還是派人將此事告知你的父親,讓候爺去調查吧,你還小,參透不了如此復雜的事。”

    這里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準備。凌晨時分張果回山莊稟報,他與綠雪遍尋留陵山毫無所得。一來是由于整片留陵山範圍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來很困難,另一方面明崇儼離開時施了迷蹤法術,以張果與綠雪的修為還無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兩匹快馬馳出菁蕪山莊,抄捷徑繞城而過直奔遠郊的齊雲峰,這是打前站的僕人,通知齊雲觀準備接待小候爺進香的,並責令觀主今日封閉道場,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僕從家眷還要在觀中過夜。

    呂純陽一听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來拜師,否則沒必要搞這麼大動靜,不僅親自登門還帶著僕從家眷。他心里那個樂呀!難道是老君顯靈了嗎?前天夜里剛剛遇到東華仙人垂青于他,得傳仙法靈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訊登門,梅府小候爺要親自前來,這意味著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還有說不盡的好處在等著他。他樂得走路都發飄,先去老君堂燒了一捆香,精神抖擻指揮手下的道士們趕緊準備。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門了,齊雲峰距離蕪州城路途較遠,丫鬟婆子們總不能騎馬狂奔,著急趕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邊有自己的碼頭也有船,開了一艘舫船少爺坐,另一艘蓬船下人們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駛去。當日有風,張開船帆在寬闊的江面上航速很快,午後抵達青漪湖,午飯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蕪山莊的下人就有五十多個,在蕪州各處山野田園的佃戶那更是數不過來,這次出門卻並沒有多帶僕從。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後職守,谷兒、穗兒陪少爺坐在船倉里,管家張果和山莊的“教頭”梅毅在後倉。同船的還有做飯的廚子,打雜的老媽子。後面那艘船上坐的卻不全是真正的僕人,除了梅家的船夫與隨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孫思邈與曲振聲、曲振名兩個藥童躲在船倉里沒有露面。

    在青漪湖邊齊雲峰腳下上岸,觀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邊迎接,如果不是呂純陽還要端著仙長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著全體十二個道士到湖邊列隊歡迎了。梅振衣心里著急但行事還不能露破綻,張果先下船與道士接洽,安排好齊雲觀的東跨院這才請小候爺下船登山。由于有女眷不便道士往來,整個東院都被梅家單獨佔據了,門前有家人職守,里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爺要在齊雲觀過夜,和現代人住賓館可不一樣,排場講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鋪蓋枕被、火盆手爐、杯盤壺盞都是自己帶的,連做飯的廚師,少爺三餐用的新鮮果蔬都特地隨船運來。這排場越大呂觀主看得越高興——就怕你不是冤大頭!一切安排已畢,呂純陽這才在兩名老道的陪同下來到東院門前,請梅振衣到大殿進香。梅振衣在谷兒、穗兒兩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純陽子呂洞賓。

    只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白淨的面皮留著三縷長髯,頭戴道冠束發高簪,寬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有幾分仙風道骨。連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贊一聲︰“好賣相,不亞于我大伯梅正乾年輕的時候!”梅振衣還注意到呂純陽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絲綢質地。自古沒听說出家人身披綾羅,看來這位呂純陽明顯沒把自己當一般的道士,而是超于平民之上的仙長了。

    梅振衣一見面就趕緊施禮道︰“這位就是呂仙人嗎?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長到府中拜訪,只可惜體弱不能相見,今日病情稍緩,就特地登門拜謝,望仙長莫怪曾不敬之過!”小小年紀說話斯文得體,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樣。

    呂純陽連忙伸手攙扶,淺笑道︰“小公子太客氣了,你能從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靈。當日若能早點見面,得仙法相助,或許小公子身體更復。”

    梅振衣心里著急不想多談,裝作年幼不知應對的樣子,簡單寒暄兩句這就去老君堂進香。齊雲觀與後代常見道觀供奉三清祖師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兩旁是張道陵、葛稚川兩位天師陪祭。老聃什麼時候成皇帝了?那是因為李唐得天下之後,自認為是老子後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沒想到,千年之後會得一個人間帝王的封號。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畢,梅振衣不想耽誤時間,命張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錢,足足紋銀三百兩,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呂純陽眼楮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裝作淡然的樣子問道︰“今年與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張果一眼,頓了頓才答道︰“自古嘗聞空袖莫結緣,既有求于仙長,只恐禮數微薄。”

    呂純陽心中一喜,分這話明是要拜師的意思,他手拂長髯很神氣的問︰“原來小公子有欲結仙緣之意,我當日登門所說,想來張管家應該已經轉達。”

    這時張果上前道︰“呂仙人欲傳我家公子福壽永享之道,乃人間美事,只不過我家候爺遠在長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長果有世間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辦了,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仙長能稍顯神通。……我也知觀中混雜,仙法非凡人輕易能睹,仙長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靜之處,讓仙長為我家公子獨演妙法?讓我老頭子也開開眼界。”

    呂純陽一听就明白了,小少爺年幼能懂什麼,一切都是這個老管家說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沒有真仙術,才決定讓不讓少爺拜師。找個沒人的地方糊弄這一老一小還不容易,自己雖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幾手法術還是沒問題的。這時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樣子弱弱的開口了︰“呂仙人不是說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嗎,傳說仙長有騰雲駕霧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們帶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騰雲駕霧?呂純陽可不會!但是施個法術,帶著這位小少爺凌空虛渡越過斷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還是勉強能辦到的。而且這一手功夫完全能鎮住管家張果,順便還能談定在青漪三山鑿建洞天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想到這里呂純陽開口笑道︰“仙家神通驚世駭俗,不便當眾施展,但區區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與張管家如有興趣,不妨隨我前來。”

    當下吩咐眾道士守好道觀莫要驚擾了梅府家眷,同時準備好晚膳,呂觀主帶著張果與梅振衣到後院私下一敘。這道士存心要顯手段,來到齊雲台上迎風而立,一揮衣袖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飄飄然對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驚,請隨我飛去對岸山中。”言畢挽住梅振衣,飛雲岫展開如白虹天橋,身形順著這道白虹飄滑到對面的山崖上,一回頭又對張果說︰“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會施法引你過來。”張果裝作戰戰兢兢虛空踏步,呂純陽一收飛雲岫也把他接了過來。

    梅振衣有點發傻的樣子,就像被呂純陽的神奇法術驚呆了,好半天才張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廣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神奇的法術。我能遇見呂仙長,真是天大的福氣!”他這麼說話一半是裝的,另一半也確實震驚——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張果做出心悅誠服的樣子,拍著胸口贊嘆道︰“呂仙人神乎其技,張某人親眼目睹了,小少爺如有福緣能拜你為師,菁蕪山莊上下也跟著能沾上仙氣。……少爺,既然仙長說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報候爺將此地供奉給呂仙人,做為結緣傳法之所。”

    梅振衣的樣子還是有點傻,愣愣的點頭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麼講究,為什麼這里就是呢?仙長能不能領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說一說。……是不是要在這里蓋很多房子啊,否則怎麼住啊?”

    呂純陽一听心里都樂開了花,笑呵呵的說道︰“請隨我來,前走幾步進入谷中,我仔細為二位講來。”他前頭帶路,張果攙扶著小公子在後面跟著,听呂純陽講解此地玄機。其實梅振衣今天來的時候順青漪江而上,已經一路遙望九連山的地勢,等到登上齊雲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脈,越看越是驚嘆風水玄奇,同時看著呂純陽也更加生氣,不住在心中暗罵,只等前走幾步就好動手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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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30回 佔盡風光合有忌 挑燈照夜應垂簾

   風水,往簡單了說,其實每個人都會看,且與所謂的迷信無關。比如你走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會感覺心曠神怡,感慨一聲︰“居于此地有益身心!”旁邊有詩意的同學還會嘆道︰“百年之後,應長眠于此類風景靈秀之地。”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說穿了,不就是在講陰陽宅嗎?

    這時可能又有人問你了︰“老大,既然喜歡這個地方,那麼把別墅建在什麼位置合適呢?”你會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選擇一個地方,這些因素包括地勢、交通、空氣、陽光、風向、水源、視野等等,還不能只考慮風和日麗的情況,還要想到刮風、下雨等各種氣象條件的影響。這些就是風水的起源,其中的規律總結也就是江湖風門術的緣起。

    如果往復雜了說,還有很多微觀的細節問題。比如房屋的格局、門窗的比例、物品的擺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間最好都是什麼朝向、怎樣布置床幾等等講究。最簡單的例子,每個人在布置自己的房間時,都會有一個標準——怎樣讓自己的身心最舒適,這些往往都是憑經驗與感覺,至于實際效果就說不定了。

    從直觀的感性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並建立起復雜深奧的玄學體系,那就是風水學了,以至于後來的風水書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這個過程中,難免參雜了許多故弄玄虛的成分,甚至許多不知所以然僅是混飯吃的風水先生,看風水時根本就是在牽強附會。比如一戶人家前面對著一片墳地,後面有個池塘。風水先生甲說︰“出門踫到鬼,轉身落下水。”風水先生乙說︰“家藏聚寶盆,前有鬼看門。”——都是在瞎扯!但是諸如墳地、池塘在風水局中確實都有講究,具體情況很難一言以蔽之。

    再舉一個生活中的例子——“挑燈夜讀書的時候,要把窗簾拉上。”這個講究乍听起來與風水沒有任何關系,但它確實就是風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則。

    有人又要問了︰“我就是不拉上窗簾,又能怎麼樣?”實話告訴你,不能怎麼樣。現在學生在大教室里上晚自習,根本就沒有窗簾,也沒听說有什麼不良影響。但如果有條件的話,你可以自己試一試,體會一下點燈夜讀時拉窗簾與不拉窗簾的區別,在心境與微妙的生理感應方面可確會有所不同。這如果用心理學等現代“科學”理論,可以給出看似合理的解釋;但如果用玄學“迷信”思想,同樣也能講出一串道理來。之所以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讓大家對傳統風水局有個直觀的了解。

    在此可以給風水一說做個簡略的總結,江湖八大門中風門術核心在于兩點︰第一是根據需要選擇一個最適合的大環境;二是在這個大環境中建造一個小環境盡量滿足設想的功能。

    呂純陽考察蕪州一帶山川地勢,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顯然也是個懂風水的道人。當然,對于真正高明的風水大家來說,所看見的東西遠超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邊一帶所有相關聯的地脈靈樞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風水先生,這位五叔忽悠人蒙錢的事也干過不少,但確實是個風門內行,梅溪從小就得了五叔的真傳,包括五叔家里有關風水的藏書也讓他翻遍了。此時梅振衣沿江察望九連山地勢,又來到青漪三山環抱的幽谷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此地的風水太絕了!

    青漪江很奇特,發源于一片大澤——青漪湖中,向東北蜿蜒如游龍流入長江。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游綿延排列。而盡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遠,承樞、法柱一左一右相對,三山懷抱一大片幽谷,谷地中央還有一條玉帶般的小溪穿流而過。

    蕪州地處西南山區與長江中下游平原接壤之處,九連山的地勢就是風水上所講的“龍脈”,雖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並不起眼,卻也是出昆侖入東海的一條神龍。青漪三山于湖中狀如龍尾卷起,是這條地脈的靈樞升騰之處,天地靈機與生發之氣盡出于此,形象的說這就是龍脈的“靈根”。呂純陽要在這里修行,真是挑對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還看出了更多的玄機。

    蕪州地界還有兩處風水玄奇︰一處就是九連山脈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處,地勢猶如神龍探海,靈氣宛如絕世高人于紅塵外隱現,此地陰陽兩宜,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處在人煙繁華的蕪州城南邊,蕪州城以州府所在為中心,地勢東西北三面走低,向南面緩緩走高,狀如頭朝南的鰲龍據地,城南最高處一帶當地居民稱為鰲峰。

    按九連山地脈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邊的鰲峰一帶,恰好是神龍入水吐珠之處,也是蕪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氣靈樞似大隱于世,處煙華市井中修養泰然。而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蕪山莊正建造在鰲峰地眼之上,是絕佳的養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場鎮住地眼,可以收攏山川靈氣不致流散,滋養蕪州百姓眾生,此謂風回水轉。而建造山莊對此也有些許幫助,但作用不是很明顯,話又說回來了,立一處能鎮住地眼的道場沒那麼容易,建這樣一座山莊已經很不簡單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蕪州一帶的風水局以及九連山地脈的分布,為什麼會在心中大罵呂純陽呢?關鍵還是在于風水——

    青漪三山是整條九連山地脈的發端與升騰之處,天地靈氣匯聚而生的“靈根”。假如在此結廬修行自然絕佳,而且對他人也沒什麼影響。但如果盡佔此地建造一處隔絕內外的道場洞天,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那等于收攏生機于發端,千里山川天地靈氣獨享。如此也就罷了,然而別忘了梅氏菁蕪山莊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龍脈“靈根”被收束,從風水角度會形成一種“龍珠回吸”的格局。

    這等于將菁蕪山莊的養生靈氣盡數收回于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風門術中附會的說法,那也就是將菁蕪山莊中的福緣、財氣盡數收于佔據洞天的呂純陽手中。這讓梅振衣如何不生氣?就算呂純陽沒有看出這麼深奧的風水局,他心里也是這麼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爺為徒,將此地供奉給他,再為他呂仙人將整個青漪三山建成道場洞天。

    他打算將梅家在蕪州的地位、財富、風水靈氣等等好處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還象梅振衣佔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難免,江湖人憑手藝撈點好處混飯吃很常見,但切忌貪狠殘獨!不能將別人的好處都欺奪為己有,否則就是禍害人間了。

    呂純陽哪里知道這位看似年幼無知的小少爺比他還精通風水地脈,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動起了別的歪心思,背著手對梅振衣說道︰“小公子,古人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蕪山莊上下所有人的仙緣。我今日見你身邊那一對同胞丫鬟,根骨也頗為不俗,正適合在本仙人身邊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呂純陽見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顯然還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谷兒、穗兒這一對美少女的主意,貪念正濃又起色心。其實這番話在當時的年代倒也沒什麼,連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對丫鬟算什麼?但是听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氣也有些壓不住火了。

    眼見入谷已深,齊雲峰那邊察覺不到此地動靜,梅振衣向張果使了個眼色,停下腳步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呂純陽,用請教的語氣問道︰“請問仙長,您方才帶我飛渡山峽時,從袖中飛出一道白雲,那是什麼法寶?在您面前不敢多說話,可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問一問。”

    呂純陽面帶得色的呵呵一笑,一揮衣袖祭出飛雲岫,只見一條白練如煙如霧浮于半空,他笑道︰“這是我的法器叫飛雲岫,在虛實之間變化莫測。”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這麼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里摸一摸嗎?”

    “當然可以,你接好。”呂純陽一揮手,飛雲岫縮成如拳頭大小的一團白雲狀似棉花糖般的東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覺似有似無,形狀在手中可以變幻,就像一團凝結的無形流體,梅振衣撫摸之下也暗自驚異。

    這時張果湊上前來,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與呂純陽之間,也伸手道︰“這是仙家法寶啊,讓我老頭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氣!”說著話一伸手,飛雲岫嗖的一下沒入他的袖中不見。

    御器之時,法器與施法人身心一體,是沒那麼容易被奪走的,但呂純陽剛才大意了,收了法術將飛雲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張果趁機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覺,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听那邊張果一聲斷喝︰“狂徒,還不束手就擒!”

    隨著這聲斷喝,張果的雙腳沒入土中數寸,呂純陽腳下地面裂開飛出幾條粗壯的古樹盤根,朝天張開一卷,將呂純陽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半空。可憐呂純陽法器已失又突遭暗算,還毫無防備就已經著了道。他剛想施法掙扎,只見不遠處一道金光帶著凌厲的殺氣而來,撲面的勁風刺得他臉上生痛幾乎睜不開眼楮。

    等稍微定神看清面前情景,只見梅毅手持寶劍已經抵在他的咽喉,劍芒閃爍只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時要了性命。呂純陽驚慌失措道︰“小,小侯爺,這,這,這……”

    梅毅悶哼一聲︰“姓呂的,告訴我蕪州丟失的嬰兒都在哪里?你和妖道又為何要陰謀陷害菁蕪山莊?敢說半句虛言,立時取你狗命!”

    呂純陽此時已經徹底懵了,說話牙齒都有些打顫︰“小侯爺,我們無冤無仇啊,我是真心想傳你仙法。……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嬰兒,什麼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劍芒吞吐立時削去了呂純陽的胡須,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喝問道︰“少廢話,再閃爍其詞,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告訴你,齊雲觀中那十二個與你狼狽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劍下亡魂。”

    梅振衣听見心里咯 一聲,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把齊雲觀中所有的道士都殺了?自己沒有要他這麼干啊!再看呂純陽听見梅毅這句話,竟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看來這位“高人”不適合做地下黨,顯然是個怕死的軟骨頭,被嚇成了這樣。

    一看呂純陽的反應,剛才說的似乎不是假話,梅振衣趕緊揮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問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內情。……張果,能加點作料嗎,把他弄醒。你們都不要吱聲,讓我來問他。”

    張果一彈指,那些纏繞的樹根上瞬間生出寸許長的尖刺,呂純陽慘叫一聲醒了過來。梅振衣也不廢話,上前道︰“呂純陽,沒功夫跟你解釋什麼,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答不上來,馬上給你好看。……听好了,前天夜里什麼人來找過你?”

    呂純陽︰“前天夜里?東華仙人,是東華仙人來找我。”

    梅振衣︰“他來找你干什麼?”

    呂純陽︰“東華上仙說我有仙緣,要傳我金丹大道與九轉紫金丹。……你們也是為九轉紫金丹來的嗎?”

    梅振衣︰“廢話少說!他還說了什麼,你們又去了留陵山干什麼?”

    呂純陽︰“上仙還說要擇一處鬼神難測的洞府修煉仙丹,我帶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難測的洞府?在什麼地方?”

    呂純陽︰“東華上仙要煉制仙丹不能受打擾,禁止我泄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話稍一猶豫,身上帶刺的樹根就一緊,發出一聲慘叫把實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朝天洞你認識嗎?”

    呂純陽︰“我認識,就是我領著上仙去的。……東華上仙說了,禁止告訴外人,他不想被打擾。”

    三言兩語,該問的已經都問清楚了,沒來得及詳說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測大概。他此時連看都沒有多看呂純陽一眼,轉身對張果道︰“已經清楚了,你火速帶此人下山,通知孫真人一起趕往那個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說,這個呂純陽也先留著,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來,我還有話說。”

    張果押著倒血霉的呂純陽走了,梅毅問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梅振衣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經把觀中道士全殺了?”

    梅毅︰“是的,但是並沒有驚擾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東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門,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動手的時候沒有驚動其他人,尸首已經拋于山崖下的深澗。”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只想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梅毅︰“少爺,我這是為梅府安危以絕後患!那明崇儼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後的授意,如果是這樣此事連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齊雲觀,十有八九也是想通過呂純陽來陷害菁蕪山莊,明崇儼一死,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沒想過,齊雲觀已是妖道幫凶,假如明崇儼陰謀得逞,梅氏一家將死無葬身之地,難道他們就不該死嗎?”

    梅振衣看著他,心中的感覺很是復雜,此人劍術高超,而且對自己與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沒有見過面的“父親”派他來保護自己,就因為他做事“干淨”不留後患。想當初梅毅來蕪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沖突,為了不牽連菁蕪山莊,趕盡殺絕之後才來見小少爺,足見其心性堅忍殺伐果決。他又想起了孫思邈提及梅毅時說的話︰“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于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

    看來孫思邈已經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導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經滅了齊雲觀滿門。想到這里他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剛才我問呂純陽的話你也听清楚了,連他也不知內情被蒙在鼓里,觀中的道士們更是無辜,你殺錯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動手?”

    梅毅聞言屈膝跪了下來︰“齊雲觀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為觀主幫凶,呂純陽不知情,不知已為明崇儼幫凶,但幫凶就是幫凶!……不提明崇儼之事,那呂純陽登門收徒,我跟著少爺也看出來了,就是騙賺我梅氏,假如少爺無知落了圈套任他擺布,結果又會如何?……候爺派我來不僅是為了保護少爺,也是讓我教會少爺如何保護自己。……如果少爺覺得梅毅有罪,那就請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下跪的禮數,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來︰“你的忠心沒錯,我還要謝你,你考慮的事情沒錯,沒有你出力此事還無法善了。呂純陽確實過分,應該受教訓,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問你一件事,假如我們救出了那些嬰兒,怎樣送回父母手中?又該如何對蕪州百姓解釋?按你的想法如果走到極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嬰兒也殺了滅口?”

    梅毅身子一頓,變色道︰“我還真沒想過那麼周全,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發生的事不能泄露,怎麼善後還希望少爺考慮周全。”

    梅振衣︰“殺人簡單救人難,雖然我們做了這件好事,卻不能要這個行善的名聲。我問你,第一次見你時所殺的那只蠍妖,尸首在什麼地方?”

    梅毅︰“還在菁蕪山莊的地窖中,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告訴我,妖蠍遺蛻可以入藥,其藥效非普通藥物可比,所以還留著。”

    梅振衣︰“那就好辦了,你立刻派人騎快馬去山莊取來蠍尸,然後去留陵山看看孫真人他們是否救出嬰兒,得到消息即時回報,剩下的一切我來處置。將呂純陽秘密帶回來,留他一命不要再殺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又說道︰“呂純陽這個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爺莫要有婦人之仁遺留患禍。”

    梅振衣沉聲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我不喜歡那樣做,呂純陽其實並不知情,我自會給他一條生路,也會給他一個教訓。……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殺人與我親手殺人並無區別,如果你犯了什麼錯,我同樣有錯。”

    梅毅終于點了點頭,也嘆息一聲︰“少爺,我明白了,以後少爺需要出手的時候,梅毅才會出手。……只是不知你想到了干淨的善後之計嗎?”

    梅振衣感覺有些累了,疲倦的搖了搖頭︰“我還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齊雲觀吧,然後就趕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說。”

    明崇儼被殺于昭亭山,這絕不能公開,齊雲觀的道士也都被殺了,只剩下一個呂純陽讓梅振衣抓了起來,這些事也不能說出去。嬰兒們救出來,如何向蕪州百姓解釋,梅家在其中又該扮演什麼角色?這確實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是梅振衣面對的最大考驗。結果他的處理方式讓所有知情人都大開眼界,連孫思邈也贊嘆不已。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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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上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當天傍晚,有人騎快馬從齊雲觀送一個木匣去了蕪州刺史府,木匣中裝的是一只一尺多長的妖蠍尸體。隨木匣還有一份在黃綾上書寫的“仙詔”,這是一封由齊雲觀觀主純陽子寫給蕪州刺史蔣華的信,信中寫道---

    “蕪州一帶妖孽作祟,盜取嬰兒欲修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舉,本山人豈能坐視。現妖孽已誅,嬰兒救回,特告知蕪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貧道于此地修行數年,多受鄉民供奉,今日斬妖救民聊以回報。蕪州事已了,雲蹤不再留戀,將攜眾弟子雲游五岳尋訪仙友。

    齊雲觀乃蕪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來交待,此去之後,請府台與梅家商議另擇觀主勿使空存。日前聞孫真人思邈于梅府做客,前輩真人德昭于世,本山人遠不及也,已托其暫領齊雲觀。孫真人于天下有濟世之功,定能福澤蕪州四方,請府台謹而善奉之。”

    這封信也不能算是偽作,因為它是呂純陽親筆寫的,當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張果逼著他寫的。梅振衣將此事處理的很巧妙,盜取嬰兒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殺死的、不知名的蠍妖身上,殺死妖孽救回嬰兒的功勞,居然被安到呂純陽的頭上。蠍妖已死無法開口,而呂純陽也將“攜眾弟子雲游五岳尋訪仙友”,離開蕪州不知去向,此事詳情已無法深究,但孩子們是救回來了,妖孽也被殺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看上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明崇儼出現的痕跡,也與菁蕪山莊一點關系沒有!

    這下呂純陽可就出了大名嘍!他原本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帶著一幫道士裝神弄鬼忽悠百姓,連近距離看過他地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時搖身一變搏得了造福滿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後名,其品行之高潔令人仰止。

    當天晚上蠍妖尸體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將六十余名被救的嬰兒送回蕪州城內,同時傳出了呂仙人已攜眾弟子飄然而去地消息。蕪州滿城轟動,有多少人提及呂純陽大名時都是感激不已崇敬萬分,甚至後來有人家逢年過節還要向純陽子呂仙人敬拜祈福。梅振衣一開始踫見呂純陽,很詫異的發現這傳說中的呂祖呂洞賓所為竟然是江湖騙子的行徑。他也沒想到,後世純陽真人的大名,最早卻是從自己手中傳出去的。

    蕪州人民感謝的高人除了呂純陽之外,還有一位神醫孫思邈。在嬰兒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後,是孫思邈開出一劑醒魂養神湯。讓這些受驚嚇折磨又暈睡兩夜的孩子調養服用。發藥地時候沒有收一文錢,據說是呂仙人臨走時在觀中留下了歷年積攢的錢財,這些都是蕪州一帶百姓供奉的,孫真人以此買藥用之于民。

    蕪州刺史及地方官員接信之後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門來商量齊雲觀如何處置?道觀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認身份的僧侶或道士。條件是非常嚴格地。以僧人為例,不僅要通過考試,還有嚴格的名額限制,想當個和尚不是自己剃頭那麼簡單,甚至比現在考重點大學還要難。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證明,稱為“度牒”。道士的則稱為“書”。

    在唐代,出家人不納稅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沒有崩潰之前,正式地寺廟道觀還有國家分配的田地做為奉養地產業。出家人可能不親自種田,但有佃戶耕種,每年向寺廟道觀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規定︰“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間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來住持齊雲觀,梅振衣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孫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孫思邈是來蕪州做客並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體無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試探的問了老人家一句︰“想請老神仙暫領齊雲觀,不知可否?”

    孫思邈答道︰“我說過要在這里留一年,如果此觀一時無人住持,我居于觀中暫管倒也無妨。……我看此地風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來住吧。”其實孫思邈未必要留滿一年,梅振衣地身體恢復比他預計地要快得多,但此時動了收衣缽傳人之念,當然不著急走了。

    如此一來就好辦了,蕪州地方也沒什麼意見,只要孫思邈還在此地一天,齊雲觀就歸他住持了。梅振衣將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並不是一時突發奇想,他早就看出來老神仙在菁蕪山莊中住的並不自在。孫思邈地名聲太大、地位太高,所以這次來菁蕪山莊並沒有驚動地方與百姓,外人並不知情,他本也沒想到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孫思邈是個醫生,一生雲游天下,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行醫濟世。當他決定在蕪州久居,在山莊中自然感覺有些不自在,因為菁蕪山莊是梅氏私宅,不可能開堂行醫。老人家以前的習慣與心里想的事情,梅振衣通過兩個藥童偶爾的閑聊也查覺一二。這下好了,走了呂純陽,把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蕪州百姓也都听說了神醫孫真人在齊雲峰上懸壺。

    孫思邈對梅振衣處置此事的一系列舉措非常滿意,心中稱贊不已。就在梅振衣請示齊雲觀的安排之後,老人家坐在那里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騰兒啊,經過這件事,你讓我感到很安慰。

    梅振衣低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剛剛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卻沒有立時想到,以至于他轉眼就殺了觀中所有的道士。此時您夸獎我,實在慚愧忐忑。”

    聞此言孫思邈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嘆了一口氣道︰“人與人相處,彼此之間心性都有影響,尤其是當你年幼之時,受身邊人一言一行影響最大。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之所以夸你,是因為你有大智,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時,不要被磨滅。”

    梅振衣一皺眉︰“我有什麼大智?老人家過獎了吧。”

    孫思邈搖搖頭︰“殺妖邪救嬰兒,此等名利雙收且受滿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將功勞都推到那純陽子的身上,這可不是小聰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誰不想要?但此事牽扯重大。現在很多內情仍然猜不透,總之不是什麼好事,我與梅家可不想沾邊,能給蕪州百姓一個交代就是了。”

    孫思邈點點頭︰“這便是你的過人之處了,假如換個人。只要不說出明崇儼之事,反正是托言蠍妖作亂,這萬民稱贊的功勞自己認下就是了。……你卻考慮地更深遠,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沒想就能放下。……听說梅毅受你父所托,還要教你自保之道。看來你已經學會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夸的有點不好意思︰“不要總夸我,我年紀還小,不懂的東西還很多,往後還要多向老神仙請教。”

    孫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請教我?那我就問你一件事,呂純陽如何處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請教呢。請問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廢去這種人的道法修為?”

    孫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會。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針散盡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傷其本來身體。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針術如此神奇?”

    孫思邈淡淡道︰“也沒什麼神奇的,我和你講過利劍雙刃的道理,世間其它地技藝也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與技藝無關,只在于用者。……騰兒,你想不想學?”

    梅振衣直點頭,心中卻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時的場景來,一面問道︰“世間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盡修為嗎?”

    孫思邈也點頭道︰“若無大成真人修為,都可被廢去根基,否則各修行門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術不正,師長如何處置?”

    梅振衣此時又想起了民國時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術半夜招小媳婦上山投懷送抱,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這個下場是因為當初梅家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地修為根基,看來有時候長輩廢子弟修為不僅是懲罰而且也是一種保護,否則可能會害人害己。想到這里他又問︰“若已經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孫思邈︰“那也一樣會受傷,但修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總可設法調養恢復。所以各大修行門派都有約定俗成之規,若無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證羅漢果,不得傳秘法為上師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並不禁止。”照他這麼說,那呂純陽擺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為弟子顯然是居心不正,孫思邈應該心中有數,但卻在一旁觀察梅振衣如何應對。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廢不了嗎?這種人作奸犯科怎麼辦?”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孫思邈苦笑道︰“要想懲治一個人,又不是只有廢修為這麼一種辦法,實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難留。……再如果修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滅,彼時此人或能托舍重生,但因爐鼎不再,一身修為須重頭再來。”

    “那麼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傳說中的真仙境界,還有,如果菩薩犯了罪怎麼辦?”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

    孫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無忌,古往今來可曾听說過犯罪的菩薩,那修行還能叫菩薩果嗎?……就算是真仙也並非無敵,蛇鼠奔走,見蒼鷹飛天而敬畏,卻不知鷹亦有畏!……你問這些玄機還太早,為人切忌好高騖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其余。”

    梅振衣終于不再追問。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會記住您老地教誨,今天能不能請您老人家幫個忙?我不想取呂純陽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廢了他的修為?這一手神針絕技。我真的很想學,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就不必總麻煩您老人家。”此時他露出很有親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點影子,這種笑容可曾是他混飯吃地招牌。

    孫思邈︰“其實你叫張果那個烏梅精出手,也一樣能廢了他的修為,但是由他來辦恐怕呂純陽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還是我來吧。

    梅振衣心念一動,反問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張果的身份?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孫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有什麼關系嗎?你也沒有問過我。……不說了,去找呂純陽吧,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人。”

    一夜之間被蕪州萬民敬仰的、被傳誦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純陽子,此刻披頭散發衣衫破碎。被關在齊雲觀的地窖里,身邊只有一盞火光如黃豆大小地油燈。這間地窖原來就是他用來收藏財物的,旁地上散放著成串成串的銅錢,箱子里藏著黃白之物。而架子上還放著從蕪州老百姓那里忽悠來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這些錢財冷冰冰的呆在那里,似乎成了一種嘲笑。讓呂純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呂純陽是被梅毅扔到這里地,梅毅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地錢財也沒看一眼就走了。呂純陽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梅家小少爺,也不明白這些人將如何處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約在晚上管家張果給他送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這讓呂純陽心下稍安。看來這些人還不想立刻殺了他,否則也沒必要來送飯。

    他剛剛吃完飯。一臉殺氣的梅毅打開地窖提著燈籠走了進來,還沒等呂純陽發問,梅毅揮手一拳就把他給打暈了。當呂純陽醒來的時候,覺得腦後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時全身又感覺有星星點點的酸麻,卻不知因為何故。面前有兩個人,菁蕪山莊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張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臉冷峻地梅毅按劍而立。

    看見梅振衣,呂純陽突然感覺到發冷,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體蜷成一團。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呂純陽只穿著單薄的月白緞袍,以前他有一身修為能不懼寒暑,可現在……呂純陽陡然反應過來,自己苦苦修行的一點道行功力已被散盡!

    “小侯爺,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呂純陽顫聲開口,嗓音嘶啞的不像他自己的聲音。

    梅振衣在笑,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冷,只見他笑著說道︰“想知道怎麼回事嗎?那我就仔細告訴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寫了,情況應該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說地那位東華上仙,是一只無惡不作地蠍妖,他勾結你盜取滿城嬰兒修煉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事人神共憤!現妖孽已經伏誅,你還有什麼話說?”

    呂純陽搶地道︰“哪有此事,我確實一點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稱東華上仙,我不過是帶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無辜啊!那麼就講一講前天夜里地經過吧,我喜歡听故事。”

    呂純陽再也不敢隱瞞,將自己那天夜里遇到“東華上仙”的過程詳詳細細的講了出來,甚至包括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梅振衣听了,在心中一邊罵一邊笑,罵的是明崇儼歹毒,笑的是這呂純陽跑到菁蕪山莊耍手段要騙自己,轉回頭卻被明崇儼以同樣的手段騙了。他說完之後,梅振衣不緊不慢的反問︰“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嗎?”

    呂純陽指天發誓︰“我說的沒有一字假話,否則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煩的一揮手︰“等出去之後再發誓吧,現在地窖里怎麼會被雷劈著?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于水火的呂仙人竟然被一個妖孽騙了,還幫著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惡,有人會相信嗎?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小公子又為何把斬妖救人的功勞給了呂某?”這時呂純陽想起了自己被逼寫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肅,斷然道︰“錯!斬妖救人被滿城敬仰的是純陽子呂仙人,不是你,記住了嗎?”說著話又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從齊雲觀搜出的代表呂純陽道士身份的書,展開念道︰“姓呂,名岩,字洞賓,號純陽子,生于貞觀十八年,隴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歡,這個身份和名號我都沒收了。以後這呂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隨便叫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純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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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0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下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听說沒收家產的,還沒听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嘆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嘆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于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于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于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復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于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布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楮赤紅頭發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踫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復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于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踫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于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干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于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尸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尸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里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尸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尸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尸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踫都不能踫。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干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尸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于松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尸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里,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里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里。梅孝朗听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尸移禍之計,長長嘆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復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尸,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後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後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後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于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尸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余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後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後之手,皇後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後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後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尸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于天氣寒冷尸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後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後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後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于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杰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尸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余,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髒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杰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尸于此處惑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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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養生主 031下 剝取浮名留仙菉  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听說沒收家產的,還沒听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嘆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嘆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于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于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于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復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于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布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楮赤紅頭發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踫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復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于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踫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于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干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于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尸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尸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里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尸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尸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尸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踫都不能踫。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干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尸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于松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尸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里,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里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里。梅孝朗听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尸移禍之計,長長嘆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復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尸,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後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後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後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于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尸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余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後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後之手,皇後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後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後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尸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于天氣寒冷尸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後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後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後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于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杰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尸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余,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髒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杰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尸于此處惑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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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不出戶省開銷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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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10:22 |只看該作者
032回、真傳萬捲心如印,虛讀百年學亦休

 狄仁傑的判斷十分正確,但恰恰被人用來做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時狄仁傑還人微言輕,輪不到他來主持調查,否則讓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來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頭上還兩說呢。朝廷派到長安主持調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將軍裴行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後並無什麼舉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當朝首輔的位置當然心機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也明白宮中的意思,自然要順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與武後另外派的兩名大臣薛元超、高智勇一起來到長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於府中暗藏兵甲心懷異志。

 世事就是這麼有意思,明崇儼企圖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蕪山莊,以便勾連太子。而太子最終倒霉還是因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還是栽贓?歷史沒有明確的記載,就連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內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與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擁立李旦繼位的想法,但還沒有等到他回到洛陽,宮中已經傳旨:廢李賢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為太子。當年改元永隆。

 裴炎擁立相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查出李賢不軌立了大功,回到洛陽之後多有封賞,權勢更加顯赫。在長安與太子有關的官員多受牽連,左庶子張大安被貶晉州,太子洗馬劉納言被貶振州。就連梅孝朗,也被調出長安任命為定襄道行營副使,不僅官降一級,還要派他去前線打仗,有點戴罪立功的意思。----這已經算是很寬厚的處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勞。

 梅孝朗心中有數。上表謝恩即日啟程北上,表現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時候連夫人與兩房姬妾都沒帶在身邊。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妙的出事了。與之毫無關係的丈夫受了牽連,丟了相位被貶出長安還要上前線打仗。父親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呀?連兒子梅振庭都跟著受連累,否則也應該像娘家地哥哥那樣受朝廷蔭封了。

 梅振衣在蕪州做的事是絕對機密,梅孝朗沒有告訴任何人,至於他給宰相裴炎傳的口信也是隱秘之事。不方便說給裴玉娥一個女流之輩知道。裴玉娥只知不久前梅毅從蕪州趕來長安,與侯爺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離去,第二天侯爺就派人到長安自己娘家送信,沒過幾天梅家就倒霉了!但是不論她怎麼打聽,就是打聽不到具體的內情,這種事可沒人會告訴她。

 在夫妻床頭夜話地時候,裴玉娥也問過丈夫這些是怎麼回事?梅孝朗只說梅毅是趕回長安報信的,騰兒在蕪州一切都好。醒來之後開口能言人很聰慧,特意讓梅毅代他到長安請安----這孩子很懂事。至於派人往洛陽裴府送信,那也是年關到來前的禮數,順便談點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過問了。

 裴玉娥在丈夫懷中半嬌半嗔道:「太子坐罪,與你有什麼關係?還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將你謫出長安。塞北苦寒之地連年烽煙不斷。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線甚是凶險。這分明是在害我們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騎長侍,也有武職。況且我自負有文韜武略,此去邊關一展才華抱負,正合我願,夫人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裴玉娥:「瞧您說的。這是貶官啊還是陞官啊?」

 梅孝朗拍著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為長安留守怎能不受牽連?如此已經是最寬厚地處置了,倘若邊關報捷。我也有一個立大功的機會,這也是你父的巧妙安排。……已經臘月了,菁蕪山莊那邊的歲入不日就要送到,這次不要怕多花錢,你置辦一份厚禮送到娘家,明年新歲給相交同僚府上的賀禮也辦的格外豐厚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敘話半夜,梅孝朗只道夫人憂心離別之苦,這夜於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禮數,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臨別時梅孝朗又執手寬慰夫人道:「裴行儉將軍用兵如神,突厥早如驚弓之鳥,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將凱旋,屆時蔭妻封子必有後福,夫人就請安心吧。」

 這句話倒是勸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說法,這一去肯定是要打勝仗回來,而且是自家父親裴宰相安排好地,當然不會有差錯。立了軍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說不定連梅府的公子也會賞下爵位。那麼賞誰呢?首先要賞的肯定是躲在蕪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覺得有點不平衡,自己和親兒子留在長安擔驚受怕還要操心那麼多事,那小崽子倒過的舒服!

 沒幾天江南的歲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銀子與滿箱地銅錢,還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們的各種江南小玩藝與土特產。以梅孝朗地俸祿,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沒有問題,但要想過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賞,還得靠蕪州的產業收入。蕪州每年歲入除了菁蕪山莊自用之外,都會折錢送到長安供梅府花銷。今年送到的歲入比往年少了十幾萬錢,不是那邊地收成不好,相反今年地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為孫思邈到來救醒了梅振衣,菁蕪山莊開銷大了許多,賬簿上都記的清清楚楚。

 今年地皇家封賞是沒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開銷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歲入少了一大筆,讓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來前後,短短幾個月就比往年多花了數十萬錢?裴玉娥不禁有點起疑心了,難道是菁蕪山莊那邊藉著小公子的名義營私舞弊?菁蕪山莊自管家張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與當地人,裴玉娥根本插不進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親自過問那邊的事務。

 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當家作主,也開始動起了心思。她也在考慮自保之計啊,假如老爺權勢不復,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蕪州的產業過日子了。自己不抓在手裡遲早要吃虧。上次她建議給梅振衣請個老師,梅孝朗沒同意,現在她還是打算派個人過去,名義上給梅振衣做授業老師,順便查一查菁蕪山莊的帳,把財權順手拿過來。反正為人之婦。也沒有什麼安邦定國之計可考慮,琢磨的就是家中這點事。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長安地後媽在想這些,他就像一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在蕪州殺了明崇儼拋屍洛陽城外,不經意間掀起了一場震動天下的大風波。現在的他遠離風暴漩渦地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間享受自己悠閒富貴的小侯爺生活,菁蕪山莊以及梅家在蕪州一帶所有的事務,都是由他說了算。

 他住進了齊雲觀,觀中的整個東院現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孫思邈開的行醫之所接待前來看病的鄉民,而正殿及後院還是道觀地道場所在,孫思邈領著兩個小童子住在後院,梅振衣也派了幾個僕人過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過的很奢侈,但他自己並沒有太意識到。齊雲觀遠離蕪城在半山絕壁之旁,他平時所用的物件與新鮮果蔬都是從蕪州專門裝船運到山下,再由僕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還有一艘專門的漁船,每日打來新鮮的水產供觀中的梅府家人享用。這些都是張果在操持。梅振衣沒有管,反正自從一醒來變成小侯爺生活就是這樣,還沒有想到去多過問。

 梅少爺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該請個老師讀書識字了,雖然孫思邈就是最好地老師,但總不能請他老人家來教自己一筆一畫寫字斷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來當然是識字的。但也不能表現太離奇了。還是裝模作樣學一學吧,而且唐代很多繁體字在他看來很生僻。以前往往會念不會寫,既然來到唐朝,基本功就應該紮實一點。

 他於是找張果商量,請個教他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來,條件只有一個----是女的。

 那個年代識字的人不多,菁蕪山莊上下五十幾口人,包括張果也只有三個識字的,其中一個是管帳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裡去找個女的,還能給小侯爺當開蒙老師?這讓張果這個幾百歲地老妖精直皺眉。結果梅振衣笑道:「張老不必發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麼辦,人我已經請好了。」

 張果很意外:「誰呀?小少爺平時做什麼我都知道,什麼時候請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地星雲師太,上次去庵中進香用了一頓素齋,吃飯的時候我與師太商定了此事,她願意到梅府授業。」

 張果:「原來是她呀,少爺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爺打算經常去敬亭山中嗎?」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過幾日就派船將師太接到齊雲觀,授完功課之後再送她回敬亭山,當初我說的授課地點是菁蕪山莊,師太滿口答應了,現在移至齊雲觀有專船接送,想必也沒有問題,你去安排就是了。」

 張果一挑大拇指:「少爺,還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們在山中竭盡全力才殺了妖道,你吃頓飯的功夫,就把師太搞定了!」

 梅振衣為什麼一定要請位女先生?其實他自己學認字就是裝個樣子,真正地用意還是想教谷兒、穗兒兩個小丫頭識字。在他地意識裡,這兩個丫頭將來就是自己的人了,也捨不得送出去,那麼還是知書達理地好。請尼姑到道觀裡教丫鬟認字,也就是梅振衣這種現代的穿越者才能幹得出來,也因為他這位小侯爺肯花重金,同時也有一張老江湖的巧嘴,把師太都說動心了。

 為什麼一定要請尼姑呢?教谷兒、穗兒那一對小蘿利讀書,普通的先生還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請來個流氓教師就麻煩了。星雲師太有才學,人長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自然鬧不出什麼師生緋聞。但在書房中坐著也講究一個賞心悅目。

 古人讀書和現在不太一樣,在唐代除了供貴族子弟上學的官塾之外,民間私塾還很少,大多還是拜師在家中私學。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古人談到「書」這個字往往有一種特殊的敬意,現代人有些不理解,滿大街不都是書嗎?可唐代地情況大不相同。

 唐代還沒有活字,但已經有雕版印刷技術,印一本書要雕成全部的書版,當時成本之巨大現代人無法想像。也只有傳世重要的經典。才有條件開版刻印,開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間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經,那是需要無數信徒募捐地。如果你需要一本書,市面上買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開版刻印,怎麼辦?在當時最流行的做法是把這本書抄下來。

 再舉個例子,醫師傳弟子一部《黃帝內經》。很多時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講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樣銘記在心裡,師徒兩人手裡都不拿這本書。如果師父手裡有書,弟子學完徵求師父同意之後會把它抄下來,連著原文和註解一起。如果師父身邊恰好沒書,那麼有心的弟子也會把自己所學完全默寫下來。成一本傳世之書。假如師父把自己手中的書送給了弟子,那是一種重要的恩賜。大多數情況下就意味著傳衣缽了。

 那麼有大戶人家藏書甚豐,都是怎麼來的呢?其一是歷代攢下來地,其二是請人抄的。這種傳統其實一直到民國初時還有,比如魯迅筆下的那個孔乙己,能寫一手好字。曾有人請他到家中去抄書。結果孔乙己經常玩連書帶人一起失蹤,被抓回來自然是一頓臭揍。請人抄書也只有家資豐厚的大戶才有條件。子弟不珍惜僅用來裝門面就太可惜了。

 很多時候我們看古代故事,覺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談也好僧人辯經也罷,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似乎自己學過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不是誇張,真正博學之人,學問不是在書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後世隨著印刷術的流行與進步,書籍逐漸走下神壇,但傳統的治學精神還一直香火延續,學什麼東西是一回事,治學的態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可以做個比較,一直到民國時期,三十年代前後那一批成名學者,是從舊時代走過來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們接受地思想與現代學者接受的思想已經沒有本質的不同,但是當代卻很難再出當年那樣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傳統文化的魯迅先生在內,那一批人早年治學的根基太紮實了。

 也許從學習的內容來看,現代人所學自然比古人先進科學了很多,但是從當代教育所培養地治學精神來看,有一種非常保貴的傳統已經逐漸被丟棄甚至割裂了。----這是梅振衣與於唐代正式開始請師學習所獲得地第一感受。

 星雲師太來上課,與現代學校的作息當然不一樣,她是三、五天才來一次,講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課,然後讓梅振衣自行溫習,下次再來檢查,如果都學會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課時,谷兒、穗兒就在一旁伺候著,端茶遞水研墨洗筆,也等於一起學了。無論師太教什麼他自然是一學就會,星雲師太驚為神童。對於梅振衣來說,也等於是經歷一場古典再教育。

 私下裡無事,他也考考兩個丫鬟學的怎麼樣,沒學會的再指點兩句。就這樣,師太考他的功課,他考丫鬟地功課,沒事摸摸小手開個玩笑,小日子也過地其樂融融。

 除了學識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時間梅振衣還是跟著孫思邈混。整個道觀的西跨院不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門診部」,用來接待上門求醫地病人。梅振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孫思邈看病的實際情況與後世的許多傳說有很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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