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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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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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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1: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43回、道心應住如神在,分別歧路問靈台

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心,裴玉娥經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之士程玄鵠協助菁蕪山莊打理產業並教導梅振衣課業,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雲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面給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後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交之意。梅孝朗這麼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面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後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著他到翠亭庵向星雲師太辭行,在下山後的十里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士,精通世間俗務。我的家事您想必也瞭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鵠與他並馬而行,感歎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後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於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今日公子不必上樓抽梯,你不是已經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癒,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麼衝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鵠看著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體積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了。梅振衣儘管心中有一萬分不捨,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藥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曲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係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書,並讓他在孫思邈走後正式住持齊雲觀。

獲得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學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只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係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地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地。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讚賞。另一方面,他在齊雲觀行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行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雲觀香火綿延千年,後代弟子談及道觀歷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遊殿,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三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石太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中完成最後建造,需要地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父母。如果家中有什麼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為觀主,應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啊!」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就是----我現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裡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地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養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並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後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這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傳有關資質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於這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

孫真人這席話什麼意思?比較難解。可以借助一個心理學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地心理學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地時代,姓名、出身、經歷,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地,就似一部架空小說地主角然後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在的人」溝通,經過了一系列的失敗後,終於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於自己地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地時代。那人竟能糾正心理學家們對歷史瞭解的誤差。到最後溝通者給弄糊塗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地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地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實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

這個著名的實驗已經非常接近於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說了。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一個合格地修行上師會給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傳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當師父不在時,弟子還可以在一種特別的入靜或冥想狀態中「見」到他,與之交流。

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並不是很神秘。比如張三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麼事你會思考「假如張三在這裡,他會怎麼說。又會讓我怎麼辦?」然後會得出一個結論。而修行高人能把這個過程直觀化、具體化,可以在神識中招喚出師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東西師父教徒弟了,徒弟也聽懂了記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學校上課,具體的境界和各種法術神通是要一步步實證的。有時候師父傳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修煉,所依靠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這種心法。

那麼在神識中招喚出來地師父,是否就是師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說他是,是因為與之交流所說的話,回答的問題,與師父在時不會有什麼兩樣,因為這個形像本身就是上師傳道時留下地一切信息。說他不是,因為那只是神識中的一道心印,他不會再告訴弟子以前沒有傳授過的東西。如果弟子有什麼新的收穫或突破,那也是在這種交流點撥下自己求證的,只不過通過這種方式感悟。

為什麼修行人自古以來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後,才可以正式為傳法上師收弟子入門呢?就因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給弟子留下心印,師父一旦因故離開,弟子修行就無所適從了。弟子要使用這種心法也是有條件地,比如有地門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夢」能夠鉅細無遺回憶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後才能運用此種心法,丹道弟子至少要有「靈丹」境界,佛門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禪」定境。

再比如說密宗有一種「本尊上師法」,修行中可以與上師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師」在現實中或當時的年代中,對於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地。甚至有人悟性極佳只看道藏典籍,突然開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與留下法門的「上師」進行神識中的交流。這種情況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範圍不會超出他所悟的內容,弄不好也會入魔,也算是一種類似的心法吧。

孫思邈當然不會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師一類的心法,他是行醫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師問道時開口談的是鬼神之說,臨別之前孫思邈秘傳心法叫作「靈山心法」,入門第一步稱為「如神在」,孫思邈只教了這第一步的口訣,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孫思邈教授梅振衣的東西很多。包括醫道與外丹餌藥,還有內養功夫與導引之術。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話讓梅振衣獲益終生。這三句話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地心性根基----

第一句話是評價呂純陽時說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話是在梅振衣路遇鍾離權之後說地「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話就是臨別時傳靈山心法之前說的「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

孫思邈、梅毅、程玄鵠都走了,梅振衣一時之間悵然若失。他仍住在齊雲觀,除了習武讀書之外每日修行內養功夫。還是當初臥床不起時孫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經達到「移經動氣」的境界。

一年前孫思邈為梅振衣巡經點穴,以內勁按摩他的週身十二正經,讓當時身體虛弱的梅振衣感覺非常舒適如沐春風。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靜坐時內勁發動,又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當初那種狀態,不僅是舒適,氣機鼓動遊走全身,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經被淨化洗煉了一番。

就在這一夜,梅振衣終於又一次修證了「五氣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內視全身,而且這一次與穿越前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地小山上感覺不同,不僅僅是一種精微的感知能查覺到經絡腑臟的運行,而且神識中彷彿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所見並不是解剖中那種血肉。而是各種氣機運行下清晰的輪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時間,將一副最弱地身體,又重新修煉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氣朝元。修行弟子入門煉形退病達到初步圓滿,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應該說是相當神速了,況且梅振衣只有十三歲。然而轉念一想,這也不算奇跡,因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達到這個境界。如今這一年時間不過是把失去的修為重新找回。修行入門的標誌,一般都有兩個:一是能夠「內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應該能感覺到自身內部狀態;二是通過這種煉形術退病,使身體達到一種健康無病的狀態。為什麼這樣才能入門?因為修煉更高深的道法,不能憑借殘缺的爐鼎,如果身體上有缺陷可能會出問題,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隨時感知自身出現的變化。

孫思邈所傳的這套內養功夫,名叫「省身之術」,相比其它修行門派地道法,另有一種妙用,那就是修煉到高深境界時,不僅可以內觀自身,還可以延伸神識觀測他人,輔助診病之用。那麼神識如何在診脈時延伸觀測他人呢?這就需要鍛煉了,鍛煉的功夫就是孫思邈臨別時所授的「靈山心法」。

除了餌藥、導引、辟榖等輔助修煉法門之外,孫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地道法就是「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省身術是感知與鍛煉自身爐鼎的,還可以惠及他人用以醫道治療,而靈山心法往玄妙裡說是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一種鍛煉神識的法門。而所謂神識,前文已經介紹,那是修行入門後一種奇異地感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各種神通法術地基礎。

神識重新清明之後,感覺要比一年前穿越前的那一次修為突破更加精深敏銳,他不用看也不用聽,似乎就能感知到靜室中一切物體地存在,甚至窗外小蟲爬過那細微的震動。這種感覺一開始非常好,你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但時間稍長便是一種困擾,比如一隻螞蟻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著覺,在夜間體會的尤其明顯。

梅振衣並沒有什麼困擾,孫思邈早就教過他收斂神氣之法,達到一種既能敏銳感知又不受紛擾的狀態。此時就能看出來修行人有上師與無上師的區別,假如有人無師自通突破門徑喚醒神識,會被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很長時間,有的妖精自感成靈,不走運的甚至會被困擾多年,直到悟性修為更進一步才能解決,於是乾脆躲在深山洞府中不出來。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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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1: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44回、月夜輕浮王孫笑,斷折金鞭懲疏狂

孫思邈所教安穩神識之法,在修行高人眼裡只是最簡單的法門,可是有妖精為什麼會被困擾多年呢?比如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在課本中看到當然簡單,但假如這個方程沒有出現之前,你自己去推導試試,就是大麻煩了!這就是師道傳承的積累。梅振衣剛剛收回神識達到心境不動的狀態,突然感覺室中陰風四起,耳邊有哭喊聲與厲嘯聲傳來,似極遠又極近。

他睜眼一看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哇靠,鬧鬼了!

梅振衣猛一睜眼就看見屋子裡飄忽著十幾道人形的虛影,或披頭散髮、或殘足斷臂、或滿身血污,都不落地懸於半空,一見他睜眼就尖叫著撲了過來,紛紛喊道:「還我命來----!」這聲音不大卻很刺耳,像無數細針扎進腦海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半透明的細長鞭子,啪、啪、啪,空氣中發出一連串脆響,鞭梢在第一時間接連抽中這些虛影的腦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打猴鞭出手毫無效果,就像從空氣中劃過一樣,那些鬼影仍然撲上近前,伸手就來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識的就要去拿煉魂幡,就是明崇儼留下來的那件歹毒法器,是專門對付這種東西的,藏在一個寒玉匣中就放在床頭的暗格裡。然而手剛伸出去他就頓住了,沒有把暗格打開,而是突然一揮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地腦後,內勁催動啪、啪兩下。他把自己打暈了嗎?沒有,隨著鞭聲連響,眼前的鬼影剎那間全部消失。

怎麼回事?梅振衣心念轉的很快。剛開始他也嚇了一跳同時也很疑惑,自從殺了明崇儼之後,滿城鬼神皆感其恩,誰會來找他的麻煩?他第一念想到地是被梅毅殺掉的齊雲觀的那十二個道士,難道那些人陰魂不散找自己報仇來了?

打猴鞭出手沒有抽滅,他也反應過來了,這些東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術在作弄他。不知用什麼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識。否則就算有鬼神來擾,齊雲觀中還有張果這種高手,這些東西怎麼會輕而易舉跑進自己的修行靜室中?

下一轉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個人,誰呀?就是東華先生鍾離權!鍾離權作弄他已經兩次了,而且都與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手段一樣。

在那個傳說中。其中有一次,呂洞賓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狀的鬼神跑來抓他,呂洞賓毫不畏懼,又有個血淋淋地人被一夥小鬼押著進門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殺,快還命來!」

呂洞賓答道:「殺人償命,有什麼好推辭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繩子準備自殺抵命。就在此時有一人鼓掌飄然而下,口中讚道:「塵心難滅,仙材難得!」此人正是鍾離權,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見了。

當初梅溪聽到這個傳說時的評價只有三個字----神經病!此時他想透了關節。立刻揮鞭抽中自己,將神識打散又重回清明,腦袋一迷糊又恢復正常。眼前的鬼怪自然也不見了。這時空中傳來笑聲:「好小子,有兩下子,就這樣破了外魔入心,簡直讓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兒啊。為師等著。看你還能過幾關!」笑聲越來越遠終於不可聞,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梅振衣氣不打一處來。朝空中大喝一聲:「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

這一聲喝不要緊,把外間暖閣中睡地谷兒、穗兒吵醒了,趕緊披衣在門前問道:「少爺怎麼了?」

接著就聽見院中嗖嗖幾聲響,梅氏六兄弟都提著傢伙蹦到了大門外:「出什麼事了,少爺在叫什麼?」然後就聽見張果的聲音:「少爺,為何半夜呼喊?」總之把齊雲觀東院鬧了個雞飛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聲道:「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而已,夢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別折騰了,都回去睡覺去。」連說幾聲眾人這才散去。

鍾離權在空中哈哈大笑只有梅振衣一人能聽見,而梅振衣這一聲大喝把齊雲觀許多人都吵醒了,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樣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識中感知鍾離權的存在,還要修煉神識達到元神呈現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他現在的境界還差的遠,還需要修煉啊。別的不說,「靈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還沒有煉成呢。

經過鍾離權地三番試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傳說中的鍾離十試呂洞賓恐怕是個誤會,傳言也多有不實之處,其實鍾離權試的是自己。難道自己把呂純陽趕走之後,恰好碰見了鍾離權,事情陰差陽錯變成了這樣?是自己地穿越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麼辦?那就不想。他有預感,鍾離權還會再出手試探他的,有了傳說故事墊底,甚至鍾離權還會使出哪些花樣來,他都心中有數。從這一天之後,梅振衣仍然堅持修煉不斷,夜間主要修習「靈山心法」。他有個願望,希望早日進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後更進一步,才能與真正的神仙菩薩溝通。

到那時,他要去翠亭庵拜見觀自在菩薩,希望借助佛像能與觀自在菩薩溝通,但願那是一尊開光的佛像。因為穿越前他見到地那位關小妹,很可能就是觀自在菩薩,他很想找觀自在菩薩問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這種事無法對別人說。

想見菩薩不是那麼容易地,雖然那個時代神仙妖怪與世俗凡人雜處。但並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聲觀自在,菩薩就能出來。菩薩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薩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地,尤其對於非佛門弟子來說。要求地神通更高。

為了防止再發生那天夜裡驚動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間修行心法都在齊雲觀後的齊雲台上,與以前地純陽子一樣。而鍾離權「果然」又來搗亂了,時間就在三天後。

三天後是個月圓之夜,月華滿天如匹練般照在齊雲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後以導引煉形術,凝聚月華入體,巡行一周天。此時他的境界已突破五氣朝元,進入易筋洗髓的階段,仍然是「省身之術」的法門,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間的靈氣洗煉經髓。

運行神氣、導引月華。洗煉一周天已畢,覺得神清氣爽,連身體彷彿都輕盈了不少。此時凝神內守、垂簾逆聽,開始修煉「靈山心法」,然而剛一入定就覺得神識被擾動,感覺有人走到了近前,緊接著他就聽見了妙曼的琴聲,飄飄渺渺如聞仙樂。他吐氣收功睜開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見了四位女子。

只見當中一位散肩長髮雙高髻,紅裙綠絲絛。肌膚如玉一雙杏眼如有星芒閃爍,亭亭而立正在好奇地看著他。此時皓月正圓清輝滿山,更顯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輕柔。紅衣女子旁邊站著另一名女子裝束頗為----性感開放。沒錯,梅溪一眼看見心中就是這個感覺,只見她身披粉色紗裙,抹胸低勒露出半雙豐滿圓潤的胸房,雲鬢半卷淡妝淺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間民風甚為開放。尤其是武後掌權期間雌風大盛,名流貴婦在內宅如此著衣也不罕見。但夜半山中見到這樣的女子,簡直就和見鬼差不多!而在她們身後,一左一右還站著兩名女子,左著綵衣右著素衣,皆是人間秀色。更奇怪的是這幾人手中並無絲竹,而那如仙樂般的琴聲就是從她們身邊發出來地。

見梅振衣睜開眼睛,身著粉色紗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問道:「你就是梅振衣嗎?」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錯,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聽說過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們如果寒夜無所奔,想在我懷中棲身,自然歡迎,但你們有四個人,我也抱不過來呀?」

紅衣綠絛女子愣了愣,不解的問道:「我堂堂知焰仙子,為何要在你一個俗人懷中棲身?柳下惠又是誰?」聽這位說話,好像不是很懂人間事故。

粉色紗裙女子臉色卻變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和誰學成這樣?我們好意來訪,仙人面前你竟不知深淺隨口戲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誰半夜跑這來?我曾聽說紅拂女夜奔李衛公往事,今日紅拂女居然買一送三,只可惜我非李衛公。」

紅衣綠絛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開口問道:「誰是紅拂女,誰又是李衛公?」

梅振衣:「你連紅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戲演的也不像啊。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紀,慚愧呀,還沒長大呢,你們過幾年再來吧,到時候我一定能夠以一敵四。至於現在嘛,請回吧!」說著話他還大大方方的一擺手。

說到這裡,這四個女子是誰啊?就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與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以及彩琴、素琴兩位護法,她們恰在此時趕到了蕪州齊雲觀。梅振衣為什麼會那麼說話,吃錯藥了嗎?誤會,這誤會可就大了!他以為又是鍾離權在搗鬼。

在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傳說中,還有一則:某夜呂洞賓獨居山中,突有一美女來投,自稱行路錯過了日頭,想投宿一夜。呂洞賓讓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糾纏,就是要勾引呂洞賓同床共枕,而呂洞賓始終不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這個傳說,梅振衣也能猜到鍾離權可能會幻化美女來試探他,搞什麼色慾勾牽地把戲。今天一眼看見幾位美麗妖嬈地女子夜半來訪,怎能不誤會?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齊雲觀是什麼地方?在半山絕壁旁!古時沒有路燈,那幾個女子手中也沒有打燈籠。半夜怎麼可能上山到這裡?再看那妙法門掌門鳴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嬈,不是鍾離權變化出來勾引他地,又能是什麼人呢?他一眼看見就認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崑崙仙境,對人間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說的話她沒聽太懂,但後面彩琴、素琴兩位護法面皮可繃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嗦。這小子是在口吐穢言輕薄我等。」

彩琴地性子更烈,不等尊長發話,飄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長面前休得無禮,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揮袖。一股奇異的力量席捲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個跟頭就摔下了齊雲台,大叫一聲當場跌了個嘴啃泥。而同時空氣中啪的一聲響,一根金黃色地鞭子掃過,彩琴地身形也應聲而倒。

怎麼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這一剎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動手他就覺得不對,對方地法術是真的,而且很厲害!身形被掀下齊雲台地瞬間立刻出手還擊。

若論道法修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還是著了他的道,一來兩人的距離太近,二來她根本沒想到梅振衣會還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鬥法首先要護身,如果不施法護身單憑近身肉搏,恐怕還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絕技昏厥鞭能打世間人鬼神。而那彩琴地修為離大成真人境界還差點,離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遠,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於地。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梅振衣落地腦門摔了個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彈地而起再欲揮鞭。耳中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嬌斥「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然後他就動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彈地而起的那一瞬間,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異的在空中展開一動不動。知焰仙子能出入崑崙仙境,早已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有飛天之能,以她的修為對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剛出生的小兔子沒什麼區別。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邊鳴琴掌門剛想動,腳下土地突然裂開,幾根帶刺地樹籐伸出,來勢要把她捲入其中,地底傳來一聲悶喝:「何方妖孽,休傷我主!」是張果的聲音。

梅振衣剛才那一聲大叫把齊雲觀中的人也驚動了,第一個趕到地是張果,他見少爺已經被知焰仙子施法制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擊,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邊的鳴琴,好要挾交換。

鳴琴身為妙法門世間掌門,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腳下有異她已有警覺,張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飄了起來,袖中飄出一道青煙狀的東西向外掃開,青煙掃中樹籐辟啪有聲,還升起一團團濃煙和火光,七、八根樹籐被掃斷了五、六根,地底傳來一聲悶哼,張果偷襲未得手還吃了個暗虧。

鳴琴動手素琴也沒閒著,她在同一時間揮出一條白色地長絲帶,抖出一個大圓弧掃向夜空,只聽撲撲幾聲連響,將空中飛來地六支烏溜溜肉眼不易查覺的短棍全部擋飛。短棍飛了回去被六個疾奔而來地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東、梅二南等六兄弟,他們趕來比張果稍慢了一步。

從梅振衣摔下齊雲台發出一聲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趕來所有人全部動手,也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沒回頭,也沒看其它人,皺著眉頭低喝一句:「不知死活,還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說著話輕輕一彈指,梅振衣覺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鐵錘撞擊了一般,一聲慘叫張牙舞爪的飛了起來,懸在空中的打猴鞭節節寸斷。這根鞭子雖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斷,現在卻碎的滿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慘,被一股無形之力分別擊中,短棍全部脫手飛出,齊聲悶哼倒地。地上的樹籐突然收回,遠處有一人現出身形飛退,發出一聲慘叫,正是偷襲的張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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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師 045回、彈冠振衣重揖客,悔負聰明擺烏龍

知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這一方所有人都擊倒擊退,緊接著衣袖一捲,一股狂風驟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攝去。就在此時絕壁對面山崖上有一人朗聲道:「小娃娃,休傷我徒!」隨著聲音傳來,那節節寸斷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發出金光,如一團團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驚呼一聲,祭出的狂風轉向捲過身體周邊,陡然一片飛沙走石。等一切平靜下來,只見梅氏六兄弟躺在遠處生死不明,張果披頭散髮,身上的衣服還帶著燒焦的痕跡,已經搶到齊雲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連著昏厥在地的護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齊雲台上,卻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名面容古樸的高簪道士,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少爺,你沒事吧?傷到了哪裡?」張果焦急的喊道。

「我沒事,張老,你快去看看他們幾個。」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腦袋,站了起來,剛才這裡一瞬間天昏地暗,他卻沒有受什麼傷,就是腦門上留了個大包。

「他們六個傷得不輕,閉息昏厥,但無性命之憂,先躺著沒關係。……小樹精,你也受內傷了,趕緊坐下調息吧。」東華先生不緊不慢的說話了。

梅振衣這才看清楚齊雲台上站的鍾離權,回想起剛才那聲喝,也反應過來是鍾離權救了自己,趕緊上前施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多謝你相救之恩!請問剛才那幾位女子都是什麼人?」說話的同時心裡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以為是鍾離權用女色相惑來試探,結果來的是真正地高手。」

鍾離權看著他,表情有點古怪,似乎很想笑,搖著芭蕉扇道:「我不認識,但看他們出手應該是妙法門傳人,尤其那紅衣女子。修為離出神入化也相去不遠。……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對,莫名其妙調戲輕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嗎?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說不出。他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誤會鍾離權搗亂,現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氣,只有搖頭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認錯人了,以為是來騷擾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虧前輩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要說佩服,前輩的身手令人歎為觀止!」

鍾離權呵呵一笑:「現在知道誇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經見過我的厲害,最好客氣點!」

梅振衣:「我何嘗對前輩不客氣?只是前輩前次幾番開玩笑,鬧得我有些不適應而已。,您老人家怎會在此時趕來,恰好救了我?鍾離權:「我就住這裡,你不知道嗎?」

梅振衣:「神龍見首不見尾,晚輩修行低微毫無查覺。既然您就在此間居住。不妨現身到觀中做客,在下自會恭謹相待。請稍後片刻,晚輩要查看他們的傷勢。」

鍾離權:「不需要我幫忙嗎?」

梅振衣:「在下曾學過醫術,自會調治。如果實在治不了,再勞請東華前輩指點。」

鍾離權拿扇子拍了拍腦門:「哦,我差點忘了,你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說到救死扶傷。我不如你那位師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會現身。你小心點,那些人還會再來的。」言畢一揮芭蕉扇,隨風飄到對面山崖,身形沒入青漪三山幽谷中。

鍾離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此時齊雲觀中亮起了***,有不少人打著燈籠火把走出了後院,連觀主曲振聲也出來了,看見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與張果一副慘相,都吃了一驚紛紛上前詢問。

梅振衣擺手道:「方纔有高人到訪起了衝突,幸虧有東華上仙現身相助才躲過一劫,快把他們六個抬回去醫治,齊雲觀上下做好戒備。明日有女客來訪,大家都仔細點,不要得罪。」

張果傷的不重,服藥調養自然無恙,只是十天半月之內無法運用法力。梅氏六兄弟傷地不輕,雖然性命無憂,但是腑臟經絡都受損,幸虧齊雲觀中有曲振聲與梅振衣這兩個好醫生,每天施針調養數月應該就能恢復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齊雲觀,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餘的人再無動手鬥法之能,尋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來的四個女子個個修為不俗,如果不是鍾離權就在左近,而且放話會幫梅振衣,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有生以來,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他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沒辦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實力又相差太遠。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如何,就算梅振衣有一肚子主意,現在也只能等著。他有預感,那些人很快就會再找上門地,因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個,別人不是那麼容易救醒的,只要救不醒就會來找他,事情還有緩解商量的餘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過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在三天內讓曲正波教授施針救醒了,可見世上萬法同源,那昏厥鞭絕技也不是只有他獨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一樣,那一次他的修為還沒有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更沒有拜孫思邈為師學習省身之術和靈山心法,揮鞭用的還是內家武功的勁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發出的不僅是內家勁力,還帶著他地獨門法力,修行省身之術那麼久,又以靈山心法鍛煉神識,到底有多大的進步他自己還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揮鞭抽中那名女子時他就明白了,當時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當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間,他地神識能夠順著長鞭延伸出去。切入對方的全身經絡,就像在自己身中運轉內勁一樣,封住了對方的神識感知,讓她倒地不起。一個人與外物對抗地時候力量可能很強大,但是有什麼傷害侵入到身體內部,人的抵抗能力會變得很脆弱,這就是打猴鞭絕技發揮效用的神奇之處。

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穿越前學的這套鞭法還有這一層境界。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地,而是他學了孫思邈地道法之後,無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後的效果,不是傷也不是病,很難醫治。

梅振衣是個內行。明白此時的症狀恐怕當年的曲正波是治不了地,就算要孫思邈親自動手也要費一番功夫。那幾人就算修為高超,治療病症地手段不可能超過孫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來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沒錯,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門了,不是拿著法器打上山來,而是按規矩遞上了拜帖,同時還攜帶著昏迷不醒地護法彩琴。鳴琴等人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掛了一層寒霜。

她們遠道而來,趕到齊雲觀恰巧見到梅振衣在齊雲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問果然是要找的人,結果卻莫名被人調戲了一番。一怒出手結果還被人放倒一個,這位梅公子的手下們雖然不是對手,卻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現。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鍾離權出手就知道來人很不簡單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這邊有人受傷,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後援,當機立斷離開了齊雲觀。

知焰仙子本沒把彩琴的傷勢當回事,不料用盡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裡也很疑惑。與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當即就想上齊雲觀找梅振衣算帳,卻被掌門攔住了,掌門鳴琴請示知焰仙子該怎麼辦?

知焰仙子皺著眉頭道:「這傷勢好生詭異,我們解救不了。恐怕還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齊雲觀中的樹精還有些修行。但也已受傷不足懼,梅振衣雖鞭法詭異。可修為低微不難對付。只是後來出現地那位高手,修為還在我之上,再上門引起衝突恐不好辦,也救不了彩琴。我只是有點不明白,無冤無仇,那姓梅的小子為什麼會那麼說話,連我們是誰都沒問就起了衝突,實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崑崙仙境妙法門中長大,以前還從來沒涉足過人世間,對凡間很多俗事甚至俗語都不瞭解,包括梅振衣調笑的那番話當時都沒聽太懂。她以為自己上門現身,對方見到仙子下凡,那還不得說什麼聽什麼,卻沒想到三言兩語起了衝突搞成這樣一個局面。

鳴琴瞭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間與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見到我等言語輕薄,確實該打。但是深山之中我們幾人在夜間突然出現,誰見到了都不會以為是良家女子,發生誤會也有可能。此事失於檢點了,應該正式上門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無禮。」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這人間女子還有良家、歹家之分嗎?」

鳴琴苦笑道:「這些三言兩語說不清,仙子在人間經歷一段時間就明白了,當下還是救人要緊,順便取回妙法門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點點頭:「既然你懂,就按你說的辦,明天上門找他就是了。我們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個手下被我的無形之器法力所傷,也不是那麼好治的,他治彩琴,我給他丹藥,兩不相欠。至於取回門中器物理所應當,就算對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們也不必畏懼。」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來到齊雲觀門前,卻看見觀門大開,一名青衣道士領著兩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見到知焰仙子等人,這道士大老遠上前稽首:「諸位道友,貧道齊雲觀主曲振聲,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觀中,料到諸位今日會來,特請我門前迎接。」他身後地兩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個諾。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兩語說不到一起去就來了一番混戰,今日登門,沒想到對方是笑臉相迎。還是身側的鳴琴掌門知曉世俗間規矩。上前遞上拜帖道:「曲觀主,我乃妙法門掌門,法號鳴琴,這位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長,有事要見梅公子,煩勞通報一聲。」

曲振聲:「仙長來訪無須通報,請隨我來便是。」一面命小道童飛奔入觀送拜帖給梅振衣。

曲觀主領著知焰、鳴琴走進觀中,素琴抱著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後面。剛剛走到東跨院門口,就見一個穿著長衫地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來,站在門檻內長揖及地:「原來是妙法門的仙長與諸位道友來訪,梅某深感榮幸。昨夜相見有所誤會,以至衝撞了諸位。在此深表歉意,請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當的問道:「昨天夜裡,你究竟誤會什麼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與我開玩笑,驅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時來擾,你們昨夜出現時,我又誤會是來擾的鬼怪精靈,想開幾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識真仙,衝撞了諸位道友,實在不好意思。」

知焰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你說地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後出手地那位嗎?好高深的修為,請問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這位前輩地名號,未經他允許,我不敢妄言,若有機會見面。知焰仙子自己問他好了。我們不要站在門前說話,來來來,我已經備好賠罪的酒席,請諸位賞臉。」

他剛說完這番話。耳中突然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小子,你用不著那麼客氣,又是賠罪又是擺酒,有我在,不用怕這幾個女娃娃。」這是鍾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聽見只能在心中苦笑。他這可不僅僅是客氣。照說昨夜的事情,確實是他失禮在先。道歉是應該地。

況且張果與梅氏兄弟都帶了傷,對方修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沒法不客氣。他在穿越前從小是走江湖的人,走江湖的講究之一就是不要無謂去得罪那些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氣之爭。鍾離權自從昨夜走後一直沒有出現過,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鍾離權幫忙撐腰上,而且還不知這幾個女子的來意,自然是笑臉相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鳴琴掌門見梅公子這麼謙恭有禮,而且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板著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不必急於置酒,我門下彩琴護法被你所傷,我不知你施了什麼詭異法術,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賠罪,先把她救醒再說。」

「應該的,應該的,請諸位隨我來,我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們領到一間專門安排地靜室中,讓下人們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揮,啪的一聲正抽在彩琴的後腦一側。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馬鞭抽打我妙法門人!」

梅振衣趕緊解釋道:「這便是解救之法,本應用我獨門法器,可是我的長鞭昨夜已被這位知焰仙長的大神通毀去,不得已只好臨時找了一支馬鞭,望諸位不要見怪。」

知焰很好奇的問道:「你的修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這是什麼功夫?」

梅振衣:「這叫拜神鞭。」本來「打猴鞭」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念頭一轉又嚥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這樣要好聽多了。

此時耳邊鍾離權地聲音又傳來:「小子,你這麼輕易就解了法術嗎?別忘了你的手下也受傷了,那知焰來自崑崙仙境,身邊說不定有靈丹妙藥,你怎麼不趁機問她要啊?」

鍾離權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面,覺得梅振衣有什麼地方做的讓他不滿意,就忍不住說兩句,反正別人也聽不見。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輩呀,你就別出餿點子了,一見面就要挾人家交換靈丹妙藥,不成打劫的了嗎?我本來就不想結仇,何苦把關係鬧僵呢!這彩琴傷勢別人不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過兩天就會醒,而那梅氏六兄弟地傷勢雖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過真要有什麼靈丹妙藥嘛,有機會我會開口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麼辦,先把關係處到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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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師 046回、相逢信手贈靈藥,緣來仙子下崑崙

這時彩琴哎呦一聲,睜眼坐了起來,茫然道:「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素琴扶起她:「這是齊雲觀,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傷,今日我們送你來讓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師兄的傷勢還需注意什麼?」

梅振衣:「不必了,只要人醒來,並無其它任何傷勢遺留,如果不信,請彩琴護法內視爐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來就好,昨夜我也檢查過,彩琴並無其它傷勢。……梅公子,你有六個手下被我穿雲梭發出的無形法力所傷,無形之力切入經脈元氣大損難以調治恢復,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傷。」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吶!這東西梅振衣知道,說起來他自己也清楚煉製之法,但要他去煉生元丹現在幾乎不可能。一來修為功力還不夠,二來藥材不知何處去尋,據說那生元丹的主藥生元杏只生長在仙家洞天最高絕的仙雲飄渺之處。

這生元丹的藥效就是補益元氣,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沒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體很虛弱的人都可以服用,這在外丹餌藥中是非常難得的奇藥。

梅氏六兄弟的傷勢的確很重,世間一般的醫生用一般的藥都很難把他們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雲梭發出的法力她自己心裡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醫生,尤其對於補益調養的醫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傷勢,不需要生元丹的幫助。

剛才鍾離權還暗中提醒他趁機索取靈丹妙藥,沒等他開口知焰仙子先給了,看那表情沒當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尋常。鳴琴掌門本想開口阻止。但見知焰已經把藥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那邊彩琴、素琴看著玉瓶都露出了一臉惋惜之色。她們也沒想到知焰仙子出手這麼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連那裝藥的瓶子在人世間都是價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驚啊,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簡單而直接,修為雖然很高,但卻沒有什麼多餘地心機雜念。這生元丹拿來給梅氏六兄弟治傷吧。太奢侈太浪費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這瓶靈丹簡直就是為何幼姑準備地,用來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湯藥強太多了。

他接過生元丹小心收入懷中,誠心誠意謝道:「多謝知焰仙子賜藥!既然彩琴道友無恙。諸位遠道而來,也讓梅某略盡地主之誼,酒席已經準備好了。……知焰仙子,您來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嚐這人世間的美酒佳餚,今日就請移駕賜福吧。」

鳴琴掌門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魯侯長子,也不是那麼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衝突傷到梅振衣。事後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崑崙仙境了,將來南魯侯問罪要找的可是她在人世間地妙法門,能不傷和氣達成目的最好。

聽梅振衣這麼說,鳴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爺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間就不必太做作客氣了,知焰上仙,有什麼話到席間再談吧,想必小侯爺不會為難於我們。」

那邊彩琴醒來,也聽素琴介紹了事情的經過。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語輕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結果在尊長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當著上仙以及掌門的面。被抽了一馬鞭,這臉丟的夠大地。別人心中還能消氣,可彩琴這口氣嚥不下去,看著梅振衣目中欲噴火,但知焰與鳴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沒有辦法,只能一起入席。

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的生活習慣改了不少,去了那些無意中的奢靡習性。但今日特意準備酒宴是破例,什麼菜精緻味美就上什麼,酒也是最好的,鳴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卻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鯽籽、雪松茸、銀絲羹等等山野美味與人間佳餚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走遍蕪州,在別人家也很難見到這樣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櫻桃小口只是一點一點的細細品嚐,對每一道菜都很感興趣,甚至對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們坐的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張帶著玉石轉盤地圓桌,有點像現代酒店包房裡的那種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設計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發現把菜放在玉石盤上轉著吃很有趣,知焰仙子乾脆施了個法術,讓玉石盤自己緩緩轉動,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面前都要嘗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紹這些山野特產的出處與做法,知焰仙子聽地很認真。

和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飯感覺很特別,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們想倒酒的時候一揮衣袖,酒壺嘴裡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於杯中,一滴都不會灑落。席間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賠罪,彩琴淺淺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們這正吃著呢,鍾離權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小子,準備了這麼多好吃好喝地,只請美色同席,想饞我老人家嗎?」

梅振衣聞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來唄!想了想站起身來端杯向空中道:「鍾離前輩,昨夜多謝你援手相助!今日與妙法門眾道友誤會已消,也請您老人家現身一見,這裡還空了一張主座,就是為您準備地,給個面子吧。」

只聽門外呵呵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從何處現身,邁步走了進來,把門外站著伺候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鳴琴等人也都站了起來,齊聲問道:「何方高人到此?」

鍾離權走到桌前逕自坐了下來,解下腰間地酒葫蘆放在桌上,撚鬚笑道:「貧道複姓鍾離。號東華先生。」

知焰聞言吃了一驚,淺淺施了一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我在崑崙仙境就已聽說過前輩大名,昨夜見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鳴琴等人也隱約聽說過東華大名,一見知焰施禮,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一起行禮。鍾離權大大方方一擺手:「酒桌上不必多禮。都坐下吧,我就是來喝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著看你究竟請不請我呢,還算你有點良心,特意給我留了個座。……來來來。別客氣,吃菜吃菜,我在人間這麼久,這樣的一桌酒席可是見的不多。」

說完話鍾離權提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一邊拿起葫蘆對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這一桌菜餚恐怕還不夠他一人掃蕩地,梅振衣趕緊叫下人進來。吩咐廚房再加菜。見鍾離權現身,梅振衣的心裡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鳴琴等人問道:「諸位道友遠來蕪州,找梅某究竟有什麼事情?說來慚愧。無意起了一場衝突,還不知幾位來意呢。」

他直到此時才發問,中國人有很多傳統非常有意思,不論在官方還是民間,初次打交道溝通往往是在酒桌上開始。而且是氣氛到了之後才會談正經事。梅振衣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當然精通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準備。和神仙打交道也這麼辦。

鳴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爺,這裡有長安侯府你母親大人親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母親大人?他的親娘早已過世,但按當時的規矩,裴玉娥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親大人,這是孝道的講究。梅振衣接信看罷,第一感覺是驚,第二感覺是怒,第三感覺是暗自歎息。

他沒想到驅逐一個呂純陽,卻把崑崙仙境中的仙家高人給招惹來了,而那卷秘籍與法器飛雲岫確實落在了他手中,已經賞給張果,妙法門能找到這裡確實夠意外地。

令他生氣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這件事,還寫了這樣一封信,為什麼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們一起來。如果心中有數,也不至於出昨夜那種意外了,還連累張果與梅氏六兄弟都受了傷。

最後在心中只有一聲歎息,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從旁人眼裡挑不出她什麼錯來,還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則也不至於讓人給揍了。唉,有苦說不出啊,總不能去責怪鍾離權吧?他心念急轉面色上卻沒有一點流露,放下書信道:「諸位怎麼不早說,否則也不至於誤會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說?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輕薄調笑,給人說話的機會了嗎?也就是我們,倘若真是世間弱女子,撞在你手裡恐怕真要不妙了!」

這句話說地梅振衣臉皮有點發燙,轉過頭去朝門外喊道:「把張管家請來。」

張果雖然受了傷,但經過一夜調治之後並無大礙,只是暫時不能運用法力而已。今天聽說昨夜搗亂的四位女子上門,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著,聽見少爺叫他立刻過去問道:「少爺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原先住在齊雲觀的那位道長,走後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長安家母有命,要我們送給這幾位妙法門的道友。」他說這番話也很無奈,語氣中特意強調了「長安家母」這四個字,而且說的是「送」,而不是「還」。

張果噢了一聲,也面露驚訝與不悅之色,但少爺有吩咐他沒法說什麼,轉身去了。鳴琴掌門聞言暗中鬆了一口氣,這兩件東西妙法門流落已久,幾經轉手,實在很難再說清楚是誰的東西了。

況且梅振衣並非強奪,據說是純陽子留給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只能追究純陽子或那名已死的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給,又仗著有鍾離權撐腰,那事情還真地很難辦。

鳴琴這麼想。梅振衣何嘗想不到這些?但是他根本沒想得罪妙法門與知焰。雖然法器交出去有點可惜,但那畢竟是死物也並非是自己家東西。而道法秘籍張果已經背熟,也沒必要留著。他還是想借這個機會與修行高人搞好關係,說不定還能結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著飛雲岫的好處大多了。

他對知焰的印象很不錯,能看出來這女子修為高超而心性單純,一見面就給了他一瓶那麼珍貴的生元丹。當然不是什麼小器吝嗇地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沒什麼惡意,不過是奉師門之命,雖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見面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何苦為難這女子呢?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張果領命轉身正要出門,一直吃菜喝酒沒說話地鍾離權突然放下筷子道:「張果。等一等!」

張果回頭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鍾離權:「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來,至於法器,則不必現在拿來。……梅振衣,你不要著急,先讓張果把秘籍取來便是,貧道自有話說。」

梅振衣不知鍾離權葫蘆裡賣什麼藥,也對張果道:「那你就按鍾離前輩的吩咐。先把秘籍取來吧。……鍾離前輩,您究竟想說什麼?」

張果聞言面露喜色,轉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樣,昨天少爺讓人上門給欺負了。自己與梅氏兄弟還受了傷,幸虧有高人鍾離權插手幫忙。今天一看這些人竟然是拿著侯爺夫人地書信來地,開口就要飛雲岫與道法秘籍,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一見鍾離權出頭節外生枝,張果巴不得他多找點麻煩。

座上眾人都看著鍾離權。只見他不緊不慢的問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齊雲觀來索取地這兩樣東西,究竟是怎樣失去的呢?」其它眾人都尊稱知焰為仙長。獨獨鍾離權稱她為小道友,沒辦法,他確實輩分更高,年紀也大了好幾百歲。

知焰答道:「飛雲岫與飛雲秘籍,本是崑崙仙境妙法門長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長老與一散修高人鬥法雙雙隕身,有一過路修士得到了遺落的法器秘籍。後來我妙法門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給,反而出手挑釁以致身受重傷。」

鍾離權插話道:「天象長老我聽說過,修為還不錯,苦修百年難得大成,沒事打什麼架?鬥法也沒必要見生死啊!……此物並非那修士強奪,落入他手也是緣法,上門索取打傷人卻沒有道理了。」

知焰:「前輩的話是不錯,但天象長老與那散修在未飛昇崑崙仙境之前就是死敵,私仇不可解,我也沒法說什麼。飛雲岫與飛雲秘籍並非天象長老之物,而是她替妙法門掌管,殞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門典籍,用我妙法門法器,至少應該有尊法之心,當時我們讓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交還器物則可。這對他來說也是有益無損,不料此人卻暴走傷人。」

鍾離權:「那確實是此人不該,今天你們來到齊雲觀,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輩,這事情並不複雜。」

知焰說的簡單,鍾離權笑著又問了一句:「先不談飛雲岫了,飛雲秘籍是你門中典藏,收回是應該地,不論在哪裡都是這個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經修練了其中法術,

你又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經修煉飛雲秘籍,如果他願意,可拜在妙法門下,如果他不願,則請散去修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為難。」

知焰以為是梅振衣修煉了飛雲秘籍,張果恰在此時進門,聽見這話嚇得一哆嗦,沒敢多說什麼將飛雲秘籍遞給了鍾離權:「上仙,秘籍在此。」然後一轉身躲在了鍾離權身後。

鍾離權仍然不緊不慢的問道:「梅振衣,請問你身邊有誰修煉了飛雲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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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師 047回、起舞隨影霓裳曲,人間難得幾回聞

還沒等梅振衣答話,張果戰戰兢兢的說道:「少爺得到秘籍和法器,轉手就交給了老奴,齊雲觀上下只有我一人讀過這本秘籍,只可惜修為低微亦無名師指點,修煉尚未有成。」他一開口梅振衣就有些著急,心中暗道:「張老,你糊塗了,為什麼要承認?說秘籍沒有一個人看得懂不就完了!」

他一著急神色有異,鍾離權笑著掃了他一眼,轉頭問張果:「小樹精,你為何如此坦誠?」

張果低首道:「在真仙面前,說不得假話。」

鍾離權:「你願拜入妙法門下嗎?」

張果搖了搖頭:「我是梅氏家奴,秘籍也是少爺所賜,與妙法門無關。」

鍾離權又問梅振衣:「小子,你願意看著張管家被散修為嗎?」

「不,不願意,草木通靈修行百年何等艱難?就因為看了一眼秘籍就要被廢修行嗎?太荒謬了!秘籍是我給他的,有什麼事衝我來!」梅振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鍾離權一擺手:「別激動,坐下慢慢說。……你說的對,不應該怪張果,應該衝你來。但也不應該怪你,秘籍是純陽子留下的,如果去怪純陽子也冤枉,是那受傷的修士留給他的,他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說來說去還是要怪那名修士,可是修士重傷已死,賠了一條性命還不夠嗎?妙法門諸位道友,你們還想追究什麼?秘籍該還,但與今人已無關!」

知焰一皺眉:「那鍾離前輩認為該怎麼辦?他學妙法門秘籍。卻未受妙法門之戒,萬萬不可!」

鍾離權笑道:「我有一個辦法,你把妙法門的戒律傳給他,如果他用妙法門的法術,則受妙法門地戒律,但不可強逼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只要他不破戒,也不能因此廢了他的修為。」

「受法受戒而不入門。這樣也行嗎?」知焰仙子似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有點沒想明白。

鍾離權:「有何不可,張果得傳飛雲秘籍是緣法錯綜,並非你等所授。」

鳴琴掌門趕緊出來和稀泥:「這樣也可以,雖然沒有先例,但未嘗沒有道理,就按鍾離前輩說的辦吧。……秘籍之事已了。還請梅公子賜還法器。」她眼見事情解決的很順利,也不想節外生枝把衝突再度鬧大。

鍾離權搖頭道:「秘籍應還,法器不可!」然後順手將飛雲秘籍扔給了知焰。

知焰仙子收起秘籍道:「這又是為什麼?飛雲岫本就是妙法門之物。」

鍾離權:「錯了,是妙法門失落之物,幾經輾轉落入梅公子之手。此物本是妙法門前輩辛苦煉製。他若歸還也是應當,但你們也應該有所答謝才對。」

聽他的語氣好像是替梅振衣要點好處,知焰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妙法門自會答謝。」梅振衣一聽這話心中暗喜,剛才為梅氏六兄弟治傷一出手就是一整瓶生元丹,現在特意答謝好處一定不能少了。

不料鍾離權卻搖頭道:「事情本可如此解決,但現在不行了,飛雲岫必須得留下。」

知焰、鳴琴、彩琴、素琴齊聲道:「這是為何?飛雲岫必須得歸還!」

梅振衣也趕緊起身向鍾離權作揖道:「多謝前輩現身說法為我開解。晚輩感激不盡,但那飛雲岫還是還了吧,我並不想強留。」有好處就行了,何必留著麻煩呢?就算有鍾離權撐腰。梅振衣也不想得罪知焰仙子等人,他們如果打起來,倒霉的可是梅振衣與整座齊雲觀。

鍾離權一瞪眼:「我等修行之人,遇事尊緣法而行。我問一句,昨天夜間知焰出手。是否毀了梅振衣一件法器?就是那支長鞭!前來求人還器。卻毀人之器,這是哪家的道理?長鞭已毀。飛雲岫留下相抵,此事扯平兩不相欠。知焰仙子,你家地法器是法器,別人的法器就不是東西了嗎?」

梅振衣那根鞭子遠不能與飛雲岫相比,但也不是普通的長鞭,勉強算是一件法器吧,而且是他最順手的獨門法器。彩琴聞言變色道:「昨夜衝突是因梅公子言語輕薄而起,怎能責怪我等?」

鍾離權:「大半夜的擾人修行,不過就是說了兩句,而且是你先動手。梅公子今日已專程置酒賠罪,還不夠嗎?毀器之事另當別論,無論如何,飛雲岫不可歸還,就算梅振衣想還,我老人家也不讓!」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在梅振衣看來卻很有些橫插一手的意思。

知焰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如果是我自行煉製地私人器物,鍾離前輩發話,不要也就算了。但此次出山就是為了收回飛雲岫,師門之命不敢違,請恕晚輩不能從命了。」

梅振衣見鍾離權雖然護著自己,但未免管的太寬了,又一次起身勸道:「鍾離前輩,晚輩確實不貪圖妙法門器物,我看還是還了吧。」

「仙人說話,還沒到你小子插嘴的時候!」鍾離權不知從哪取出一把芭蕉扇,沖梅振衣一扇,把他扇回到椅子上坐住動彈不得,然後轉頭對知焰道:「我知道你奉師門之命而來,也無法不出手。但我今日出頭就要依緣法行事,這樣吧,按規矩辦,只要你能在此破我的法術,只管取走飛雲岫。」

「鍾離前輩,知焰仙子,你們不要在這裡打架好不好?其實我那根長鞭,真不用賠!」梅振衣幾乎用哀求的腔調開口了。

知焰仙子退後幾步,朝梅振衣道:「梅公子請放心,我與鍾離前輩鬥法,絕不會波及他人。」然後又向鍾離權道:「前輩小心。我要出手請教了!」

呼啦一下,在座地所有人都起身退到了旁邊,把屋子中間空了出來,只有鍾離權和梅振衣還坐在那裡,不是梅振衣不想躲開,而是被鍾離權施了法術動不了。張果想抱少爺離開,鍾離權大袖一揮,他就被逼到了牆角也過不來了。知焰仙子做事很乾脆。說出手立刻就出手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衣袂與長髮飄起,妙曼的身形以一種優美地節奏起舞,四周響起了淙淙琴聲,隱約帶著幾分殺伐之意。隨著她的起舞,看不清祭出了何種法器,梅振衣坐的離鍾離權最近。隱約只覺得鍾離權身邊的光線不斷的折射扭曲,似乎有無形透明之物破空而來將他包圍,帶著各種奇異的力量發起了攻擊。

打架也能打地這麼賞心悅目,還真是從未見過!

梅振衣看不清楚,其實知焰仙子已經祭出法器。那是一件無形之器叫穿雲梭,無形無質只能以神念感應,卻能扭轉虛空發出各種力量進行攻擊,昨夜梅氏六兄弟就是這麼被傷的。穿雲梭破空而出地時候,震動發出的琴聲一樣能夠傷人魂魄。

知焰仙子有言在先不會波及旁人,其它人感受不到這種攻擊,梅振衣只相當於看了一場美女起舞,也算是飽了眼福。只有鍾離權本人才能感受到所有地壓力。知焰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絕技,而且盡全力攻擊。

鍾離權那把芭蕉扇昨夜梅振衣沒看的太清楚,今天一見也太破了!齜牙咧嘴邊緣也參差不齊,和電影裡濟公拿的那把扇子差不多。扇子雖破威力可不小。只見鍾離權坐在那裡身形不動,信手揮扇上下翻飛,穿雲梭的法力全部被擋回,扇面上發出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之聲。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鍾離權坐在那裡始終沒有離開椅子。知焰仙子神色一緊。軀肢開始奇異地扭曲。她地動作似一種柔術,顯得柔媚無骨。將美妙的曲線以各種不可思議地角度展現,把梅振衣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怦然心跳。

知焰地動作一變,緊接著起舞飛旋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連身影都看不太清,那淙淙的琴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接連響成一片聽不清音節,屋子裡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感到莫名的緊張。

鍾離權也皺起了眉頭,身形晃了晃,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口低喝一聲揮扇掃出。只聽撲哧一下,如錦帛撕裂,梅振衣差點以為是知焰的衣服撕開了,結果卻不是,而是鍾離權的蒲扇上又爆出了一條裂口。

隨著這聲響,知焰仙子飛舞的身形與那密集的琴聲都在一瞬間靜止,她站在那裡臉色微紅,胸脯不斷起伏,腰間半截絲絛斷落飄然於地。默然片刻,知焰頷首道:「前輩,知焰不能破法,飛雲岫便不再取回,梅公子,告辭了!」

彩琴等人面面相覷,但見知焰已走只得舉步跟隨,梅振衣發現身形一輕自己能動了,趕緊站起身來叫道:「諸位道友,請留步!」

知焰回頭道:「梅公子還有何事?」

梅振衣:「非是我不欲歸還器物,而是鍾離權前輩欲如此,既然鍾離前輩留下飛雲岫,那此物已歸鍾離前輩所有。」剛才他在近處觀看知焰與鍾離權鬥法,無形中那是驚心動魄,不論是誰他也得罪不起。他本欲歸還飛雲岫,可鍾離權偏偏攔住不讓,乾脆表個態兩不得罪算了。

知焰冷冷道:「這是你們地事,與我無關,我們走!」言畢頭也不回徑直離開齊雲觀下了齊雲峰。

她這一走,齊雲觀這場亂子總算是收場了。知焰一直來到山下青漪湖邊才站定腳步,望著碧波蕩漾的湖水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鳴琴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仙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知焰:「緣法如此,飛雲岫不能取回。我見你等修為低微,可見妙法門在人世間傳承凋零,這捲飛雲秘籍所載道法,本是待弟子飛昇崑崙仙境後,修煉無形之器時傳授,門中自有法典不必將此卷取回。既然人世間所得道法傳承有限,就留給你們吧。也不算白白隨我來此一場。」說著話把飛雲秘籍交給了鳴琴。

鳴琴:「弟子慚愧,修為低微不能相助仙長,但仙長沒有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崑崙仙境覆命?」

知焰淡淡答道:「我無法回師門覆命,只得流落在外為一介散修,這是我的事,與爾等無關。你們該做地已經做了,帶著飛雲秘籍回山吧。」

彩琴、素琴對望一眼。一齊上前道:「既然如此,仙長不如隨我等去世間妙法門道場修行,也好指點晚輩道法,來日待修為大進,約集眾弟子再上此地奪回飛雲岫便是。」

知焰一愣:「你們說什麼?奪回?我幾時說過要奪回飛雲岫?鬥法已畢此事已了,真正地修行高人是不會那麼做的,算了。你們的境界未到自然不懂其中玄妙。……這是我的一場劫數也是緣法,想我早已突破脫胎換骨之境,卻遲遲領悟不了出神入化大神通,這一場經歷也是修行中難免。不必管我,你們自行回山吧。」彩琴、素琴還想說話。鳴琴掌門做了個手勢要她們勿再多言,幾人向知焰施了一禮飄然離去。彩琴、素琴修為境界不到,對知焰地話不是很理解,那鳴琴已有大成真人修為,多少還是能明白一些,知道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自己地任務完成了,不禁暗中鬆了一口氣。

鳴琴本來就不想起大衝突。萬一梅家大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後面的事情很麻煩。而且見那鍾離先生出手,修為明顯在知焰仙子之上,如果硬來也討不了便宜。況且飛雲岫流落已久,上門強索也不是很有理,總之左右討不了好。

現在事情已畢,世間妙法門還得到了更高深地道法秘籍,是最好不過地結果。鳴琴掌門帶著兩位護法離開了。青漪湖邊只有知焰一人還在沉思。

知焰無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流落人間何去何從暫且不提。只說齊雲觀中,知焰走後鍾離先生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然坐在那裡喝酒吃菜。梅振衣命張果取來飛雲岫,恭恭敬敬遞上前去道:「前輩,今天多謝你出手維護,這飛雲岫我本就沒有貪佔之意,既然前輩執意要將它留下,那就請前輩留下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把飛雲岫收入懷中道:「你小子倒是看得開,也能放得下,她一開口要,你就雙手還。」

梅振衣苦笑道:「別的不說,就是那長安家母之命,也不好不從啊,只要張果以及莊中其餘人無恙,再為一件法器爭執,不值得。」

鍾離權在桌上一頓葫蘆:「我費這麼大勁幫你,反倒不對嘍?」

梅振衣:「豈敢說您不對,昨夜相救,今日相護,梅氏上下都要感謝大恩。」那邊張果也雙膝跪地:「若非上仙維護,張果今日恐難逃大劫了。」

鍾離權呵呵一笑,指著張果對梅振衣道:「小子,他是你的家奴,我是為了幫你才護著他的。其實我也無意貪佔這法器,之所以節外生枝,完全是為了點化你,你還不明白我的用心嗎?」

點化?「鍾離十試呂洞賓」中可沒有今天這一出啊,看樣子在民間流傳千年的神話故事很有些不靠譜!如果不信吧,親身經歷還真有這些事,但如果真拿它太當回事,昨夜就吃了一個大大的啞巴虧。

「晚輩糊塗地很,實在有些不明白,請上仙指點。」梅振衣早就能猜到鍾離權想收自己為徒,也不知道他看上自己哪一點好了?昨夜聽見那一聲「休傷我徒」心中就更加確定了,只是今天他老人家唱的是哪一出,梅振衣實在不是很明白。

鍾離權哼了一聲:「你不糊塗,你是我見過的孩子中最精明的了,但是你不懂的事情還是需要有人教啊。我自己不貪圖飛雲岫,為什麼要把它留下?那女娃知焰明知不是我地對手,為什麼一定要相鬥?你都不明白吧?」

梅振衣:「那位知焰仙子奉師門之命,明知不可為也無可奈何,這我能想通。但您老人家為什麼要留下法器?既然您不貪占,我也願意給,何苦為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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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宗師 048回、此道可傳不可受,先有真人後真知

鍾離權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腦袋,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她一瓶生元丹就把你買通了?看來你對她的印象不錯啊!……修行求長生超脫,但此生非彼生,但求此身究竟何存於世。修為到她那種境界,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說來也好笑,長生自脫胎換骨始,但若心中有一絲貪生畏懼之念,也修不成脫胎換骨神通。」

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酒,接著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呢?說你是吧,你曾經連我都敢抽,說你不是吧,假如今日我不在場,你就算心中不願,恐怕也要忍氣吞聲把東西給她們,不論給的有沒有道理?」

「我當然不想無謂死傷,假如真的有事必須取捨,我也不會退縮。但今日在此,我還要顧忌到整個齊雲觀和我梅家所有的下人,不想也不能意氣用事。至於當日向你老人家揮鞭,那是我明知你有仙人胸襟與修為,我不可能打中你,你也不可能與我這個孩子計較。」梅振衣開口解釋,還不動聲色送了鍾離權一頂高帽子。

鍾離權笑了:「你是尚未出世之人,在世間有牽掛,也能為這份牽掛負起自己的責任,這很好!今天有我撐腰,你也沒有仗我之勢欺人的打算,也很好!你現在的能力有限,等將來有了大成就,又會怎樣呢?」梅振衣:「將來的事,等將來再說。」

鍾離權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想找的就是你這樣一個人。總算沒看走眼!……張果,你就別跪著了,快去廚房叫下人再弄兩個菜,我要多喝幾杯與你家少爺好好聊聊。……梅振衣,貧道今天心情好,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你只管開口。」看他地樣子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菜對胃口,坐在這裡來了興致。

張果起身出去了,不大一會廚房又做好了幾個拿手菜端上,屋子裡只剩下鍾離權與梅振衣兩人。既然讓他儘管開口。梅振衣想了想問道:「不知那知焰仙子未能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師門覆命?」

鍾離權頭也不抬的答道:「西王母規矩大,她留下的道統門規森嚴,知焰沒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恐怕只能流落在外為一散修了。怎麼,你心痛了?此人在山中修行已久,但缺真正的歷練。這也是她的機緣造化,再過幾天你說不定還能見到她。」

「她還會再來,找我嗎?不至於吧。」

知焰已經說過不再索取飛雲岫,自然說話算數。只要有大成真人境界,就是內外真如不二。不論是善是惡是佛是魔,那都是言出不悔之人,這與通常所指一個人的「好壞」無關,你如果喜歡背信棄義,也不可能有這種修為。

修為修為,「修」與「為」是一體的,梅振衣的師父孫思邈已有大成真人境界,他很瞭解這種人的行事。從這個意義上講。與「真人」打交道比與凡人打交道要簡單的多。

鍾離權搖了搖頭道:「她不是來找你地,是來找張果的,你忘了嗎,商量好的事她還沒辦。就是傳張果妙法門戒律,估計過幾天她就會來。知焰只知修行不懂其餘,那鳴琴又懷私心,倒讓你我二人開了修行界古往今來的一條先例,如果事情傳開。未嘗不會成為將來的一條慣例呀。」他向梅振衣詳細解釋了一番----

自古各門各派的道法傳承。不僅有心法口訣,還有相應的戒律。「持戒」本身與「修行」就是一體地。各門各派都各有講究,如果只知心法不知戒律,修行神通不僅可能對他人有害也可能傷及自身。

打個類似的比方,開一劑藥方可以治病,但同時也要列明服藥的禁忌,否則不僅有可能治不了病,還可能一不小心把良藥變成毒藥。所以知焰給張果兩條選擇,要麼拜入妙法門門下,要麼散去修為,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至少在她那麼單純直接的心思中視為理所當然。

事情經過鍾離權與梅振衣一攪和,鳴琴懷著私心再一勸,變成了張果只受戒而不必入門拜師。在梅振衣看來這麼做是最講道理的,張果只是無意中得到了飛雲秘籍,你不能逼著他拜入門下,也不能自作主張散去他地修為。

修行傳承往往都是師父收弟子,先入門後受戒。像張果這種情況是特例,非常少見,如果不是飛雲秘籍和飛雲岫流落在外,就算他悄悄學了妙法門道術,恐怕也沒人會找他。張果之事看似解決的很簡單,卻開了自古以來修行界的兩條先例。

首先就是只受戒而不正式拜入師門。針對張果這種特例,自己得到了傳世道法卻並非上師所授,應該怎麼辦?學哪家的法術就守哪家的戒律,不能強迫他拜在門下,也不能讓他妄自而為。

其次是推而廣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假如將來有些傳世門派的道統在人間不存在了,但其修行的心法口訣因為種種原因仍然流傳世間,此時已無師門受戒之說,那學習這些心法口訣的修行人該怎麼辦,豈不是沒人管隨便玩了?

這種情況在大唐年間還沒出現,但在梅振衣穿越前地二十一世紀,道藏典籍與種種不知真假的神功大法,都是放在舒坦上隨便賣的。那麼今天張果的事如果推而廣之,可能形成一種參照地規矩,假如修行無師,得神通之時,也應守傳世戒律,有傳世之法,就應有傳世之戒。

鍾離權解釋了一下張果之事為何開了修行界先河,別的修行弟子恐怕聽不太懂,但做為後世穿越而來的梅振衣是完全聽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覺得很有道理。但也有問題,皺著眉頭道:「鍾離前輩,你說的話,我隱約覺得含有重大玄機,卻又參不太透。天下各門各派戒律各不相同,或者修行人並不知自己所學傳承何處,又應當如何自守?」

鍾離權:「一時參不透沒關係,其實我也沒參透,你有這個疑問在心就行,欲行之事。請從我始,推己方可及人。……小子,張果地事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是修行入魔還是吃錯藥了,居然對知焰仙子那樣說話,你是找揍嗎?」

梅振衣聞言只能苦笑。低頭吶吶道:「既然前輩問起,我也不好不說實話,其實我是認錯人了,之所以那樣,說起來還與前輩你有關呢。」他將昨夜見到鳴琴等人地打扮。誤以為是鍾離權變化而出色誘,一時戲言結果惹了麻煩地內情都說了出來。

鍾離權哈哈大笑,笑的桌上杯盤亂顫,笑著笑著突然頓住了,瞪眼道:「小子,你才多大年紀呀,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事先想到我會用色慾勾牽之法來試探你。這是怎麼回事。給我解釋清楚!」

這下壞菜了,眼看要穿幫,十三歲地孩子怎麼能事先想到這一出呢?梅振衣眨了眨眼道:「是這樣的,我平時看古人神仙傳記。仙人行事曾有這一說,當時腦袋一糊塗,就誤會了。」

鍾離權:「我看你不是糊塗了,而是聰明過頭了!你是孫思邈的弟子,師父不可能沒有教導過你。想想看。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這句話的語氣與剛才不同,不再是談笑而是顯得相當凝重。隨著話音似乎有一股神念直接逼入到腦海中,如深深一擊。

鍾離權提起了孫思邈,梅振衣腦海中靈光一閃,如夢中被點醒。----他的錯不在於認錯了人,也不在於誤會成了鍾離權的試探,而在於違背了孫思邈曾教導他地三句話!

第一句話是「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與你打交道。」那麼昨夜的幾位女子,是修行高人也好,是山精鬼怪也好,是鍾離權變化出來的幻象也好,來到面前與他打招呼,並沒有什麼其它的出格舉止,梅振衣開口輕浮隱念不堪,首先就是錯了,違背了師父的教導。

第二句話是「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那麼他昨夜一見鳴琴等人打扮妖嬈,第一念就想岔了,對方還沒怎麼樣他先耍怪了,哪裡像個修行悟道之人?就算是鍾離權的試探,他也是見怪已怪,已失堅守自我之心。

第三句話是「上師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假如孫思邈在當場,梅振衣能那樣嗎?當然不會!這句話換個角度來理解,假如不是鍾離權的試探,而就是有女子路過詢問,梅振衣能那樣嗎,也不會!如此說來孫思邈地三句教導,梅振衣一句都沒做到。

有時候一句話的道理你能完全明白,但不一定隨時隨地都能做到,都能在無意中自覺遵守。師父把道理交給你,並不意味你已經「得道」,普通人的毛病常常就是如此,修行人修行的是什麼,就是這個。有一個術語叫作「知常」,假如你做不到,那就是修行境界未到!

這一點也能印證莊子所言的「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此時距離孫思邈離去已經兩個月了,梅振衣修煉靈山心法遲遲突破不了「如神在」地境界,原因也是如此。

梅振衣為什麼會錯,是因為太聰明了,或者說太賣弄聰明了。他仗著穿越前所聞傳說中的經驗,一連破了鍾離權三次試探法術,到第四次的時候還這麼幹,結果玩大了也玩栽了。其實他並沒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只是仗著穿越前對傳說的記憶而已,卻無形中真的自以為能先知先覺了。

在他初遇鍾離權之後,孫思邈就曾說過:「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當時他老人家說地很透徹,但梅振衣並沒有立時醒悟,此時經鍾離權喝破。這才如夢初醒。

一念閃過想到了這麼多,靈台一片清明,梅振衣上前以師禮下拜:「多謝前輩點醒,否則晚輩身在夢中還不自知,請受我一拜。」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欣慰之色:「很好,這一念之間,你的修行已有進益,既然以師禮拜我,想必已早知我地來意,為何稱前輩而不稱我為師父呢?」他終於繃不住。主動把收徒的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古人云一字可以成師,前輩地教導,我自當以師禮拜謝。但正式拜師,我心中還有兩點疑慮。」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梅振衣心中確實還有疙瘩沒解。想當初孫思邈開口收徒,他想都沒想就拜倒了,今天在鍾離權前面卻不是這樣。

鍾離權似笑非笑:「噢。你倒把架子端起來了,說吧,還有什麼疑慮?難道你認為我修為低微,不夠資格做你的修行上師嗎?」

「不是不是,晚輩心中還有一事不解。第一次路遇前輩是在萬家酒店門外。說實話,前輩在萬家酒店所行之事,弟子心中十分不喜。」他終於當著鍾離權的面把實話說了出來,而且把後來自己對孫思邈說的那番話也講述了一番。

鍾離權輕輕歎了一口氣:「徒弟還沒入門,先教訓起師父來了,少見啊!我當日所行之事,你心中別有感悟,也不算我白幹了。世人若聞紀家之事。而有所悟,也不枉我一番點化。」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驚:「前輩,你也知道把紀家折騰的夠嗆嗎?您原來是想借此點化世人其中道理,但以那紀家為棋子。他們母子可沒有得罪您老人家。」

鍾離權微微一笑:「他們倒霉了嗎?沒有啊!你出現了,這便是收穫。你有你地收穫,我有我地收穫,世人有世人的收穫,只有執迷不悟者例外。紀家也沒倒霉。你還想責怪我嗎?」

梅振衣:「前輩所言所行,暗合玄機大道。我既然明白了,自然不會有怨念。但若世上其它有神通地高人不知,見前輩如此行事若競相模仿,恐非世間之福。」

鍾離權點點頭:「你講的也有道理,但其它人的事我管不著,自古以來仙人行走世間皆是如此。這樣吧,你拜我為師,學習金丹大道,等將來有大成就之後再求你心中所悟之道。還有什麼疑慮嗎?」

梅振衣:「我已有修行上師孫思邈真人,若另尊上師,應向孫真人請示。」

鍾離權:「這是對的,你尊師,我也喜歡,誰都喜歡收這樣的弟子。可孫真人不在這裡,你要去關中見他嗎?」

梅振衣:「不必遠行,我自有辦法拜見師父詢問。」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疑問之色,似乎不太相信又有些期待的說道:「哦,你有這個修為嗎?如果有就試試,等你請示了孫真人,我自會來找你的。今天地菜不錯,謝謝了!」言畢提起酒葫蘆飄然出門,等梅振衣再回頭時已蹤影不見。

鍾離權說知焰過幾天還會再來找張果,梅振衣特意交代張果,一見到知焰立刻通知自己。他不好責怪鍾離權多事,但對知焰的遭遇總有些過意不去,想找她談談。然而梅振衣首先等來的不是知焰仙子,而是朝廷的封賞。

洛陽傳旨,南魯侯梅孝朗征戰有功,被加封為右僕射,進爵南魯公,不僅復居相位,而且權勢更勝從前。其嫡長子梅振衣受蔭,賜勳雲騎尉,小小年紀就有了七品勳官身份,也算是朝廷格外加恩。

此番受封賞的當然不止南魯公梅孝朗一人,程務挺被加封為平原郡公,裴行儉被加封為聞喜縣公。一戰封三公,看似皆大歡喜,可明白人都覺得不太尋常。裴行儉可是主帥啊,為何封賞明顯偏薄?這多少是宰相裴炎搗地鬼。

大軍還朝到洛陽面聖,前緣殿之上首先就是廷議軍功,按說功勞最大的應該是主帥裴行儉,可是裴炎奏道:「裴將軍率左路軍馬首戰失利,次戰又固守長城不出以金帛與敵結盟,而梅孝朗率右路軍奇襲斷突厥後路,先鋒程務挺劫獲敵方輜重,方奠定全勝之功。」

他這番話分明是在打壓裴行儉,力捧梅孝朗與程務挺,特別是提攜程務挺。裴行儉這個人立身清正,不好結黨營私,與裴炎一直保持著距離,凡事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如今立大功還朝,假如不設法排擠的話,裴炎首輔之位可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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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49回、癡兒加封雲騎尉,孝朗進爵南魯公

熟悉征戰的人都應該清楚,做為主帥要掌握全局,不能以局部之勝負來評判,沒有裴行儉設計穩住阿史那伏念,哪有程務挺奇襲之功?況且現在廷議封賞,裴炎卻開口訴說主帥過失,連梅孝朗都覺得奇怪。令他更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貶斥裴炎,下旨只封裴行儉為聞喜縣公。

聽封之後梅孝朗看了裴炎一眼,心裡突然明白了一些,恐怕裴炎早已得到過皇后的暗示,所以才會那樣說話。裴行儉在軍中影響太大了,有很多手握軍權的大將都出自他的門下,這次出征獲勝如果再加厚賞,威望無以復加,有功高震主之嫌。

目前皇上年高體弱,朝堂大位即將更迭,裴行儉如手握兵權,屆時擁立新皇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皇后不希望看見這樣的局面,現在就想削裴行儉的權,只能讓裴炎蹦出來,找一個不是借口的借口。議完軍功之後,又開始商議如何處置俘虜,果不出梅孝朗所料,裴行儉的意見被駁回。

這次征戰大勝,主要是因為裴行儉設計讓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傅兩部自攻,伏念被逼無奈聽從裴行儉的命令,突然倒戈將溫傅擒獲,一起到軍中獻降。如果不是這樣,就算大軍能獲勝,那也至少要多付出上萬將士傷亡。在回朝的路上裴行儉就已向伏念保證,屆時留他一命,自大唐開國以來,還沒有殺戴罪立功降將地歷史。

裴行儉請皇上留伏念一命。結果裴炎又奏道:「伏念本無降意,只是被程務挺劫走妻子輜重。窮途末路無計可施。況且他是反覆無常小人,先前已用詐降之計敗曹懷舜大軍,今日不殺終為後患。那突厥作亂已久,正應斬其酋首以震懾,揚我天朝國威。」

皇上從裴炎計,將伏念與溫傅一併處斬,這一番朝堂爭鬥裴炎佔盡上風。伏念死了,裴行儉失信於人,對他的威望也是個很大地打擊。事後據說他私下裡歎道:「我欠伏念一條命。邊關恐怕還有禍事。」裴行儉退朝之後就上表交出軍權,稱病不出,而程務挺被任命為右衛將軍,與裴炎的關係變得十分親近。

梅孝朗也覺得暗暗心驚,裴氏同宗尚且不能相容。這位岳父裴炎夠狠的!如今聯姻共進退,還不至於有大衝突,但同朝為相,將來如果有什麼利益分歧威脅到對方的地位,恐怕裴炎也不會顧忌翁婿之情。從這時起,他對裴炎也起了疑忌之心。

退朝之後,梅孝朗還未及出殿,宮中傳旨皇后召見。皇后擅招大臣於禮法有些不合。但近年來這對於武後卻很常見,梅孝朗只得隨著太監去了。

在鳳儀閣中見到了武後,一番行禮已畢,武後擺手道:「南魯公。請坐吧。」需要解釋一下,在宋代以前,宰相與皇上議事是平起平坐的,在皇后面前自然也有座位,不像後來的辮子戲中那樣跪著或站著。直到宋太祖趙匡胤有一次趁著宰相起身。突然命人撤走了宰相的座位。從此之後臣面君就只能站著說話了。

梅孝朗抬眼看清了武後,許久未見。發現這位皇后出落的更加妖嬈明媚了,只見她眉含秋水,面若朝霞,寶簪高挑雲鬢照人,身段婀娜容顏絕艷。論年紀,武後也是年近六旬之人了,比皇上還要大四歲,看上去卻姿容不讓盛年,而剛才在朝堂上見到皇上李治,五十出頭就已面色晦暗老態龍鍾。

宮裡宮外早有傳言,說這位武皇后是吸人元氣精髓的妖魅,梅孝朗當然不會聽信這種荒誕之說,但心中也暗自猜測皇后武氏是一位修行高人,而且修為深不可測。坐下後問道:「皇后特召微臣,有何懿旨?」

武後:「本宮並無特旨,南魯公征戰而回,為國立下大功,特當面慰問聊表心意。去年太子謀亂,公亦因此貶出長安,我知你無辜,心中可曾有怨念?」

梅孝朗在座上躬身答道:「不敢!太子坐罪,臣為長安留守亦有失察之責,此番戴罪立功,要感謝皇上與皇后地信任。」

武後笑了,笑聲如少女般輕柔悅耳:「你這麼想就好,沒有讓本宮失望。」笑聲剛起轉眼又成一聲歎息:「自古帝王家事總多糾葛,比之世間百姓,父母憂心更甚啊。」

這句話讓梅孝朗不好答,只能接著聽她說,只見武後話風一轉又問道:「我聽說你有一子臥病多年,最近怎樣了?」

梅孝朗:「那是亡妻柳氏之子振衣,患失魂症十二年,去年被神醫孫思邈救醒,日前已無大礙了,多謝皇后掛念臣的家事。」

武後面帶微笑,輕起貝齒:「那我要恭喜你了!聽說你前妻亡故,又續娶了裴家小娘子,有幾個兒子?」

皇后竟然和他拉起了家常,而且特意提到了他與裴炎聯姻之事,梅孝朗心中疑惑但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有三子二女,長子振衣遠在蕪州養病,次子振庭為裴氏所生,三子振冠為側室所生。」

武後:「多子多福也多操心啊,此次南魯公功勳甚重,應蔭及子孫,三子之中,你希望本宮封賞何人?」

「當然是嫡長子振衣。」話一出口梅孝朗突然覺得不對,因為皇后問了一句廢話,按唐律自然是嫡長子受蔭,還需要問嗎?而且皇后剛剛廢兄立弟為太子,自己來一句「當然是嫡長子」,豈不是當面暗示難堪?

而且剛才那句話還有文章,皇后問他「希望本宮封賞何人?」這不是皇后該管的事,至少表面上不是。委婉一點應該說:「希望本宮建議皇上封賞何人?」皇后倒好,把建議兩個字都省掉了。直接明示梅孝朗宮中地事都是她說了算。

一念及此梅孝朗趕緊轉口道:「吾其餘兩子年紀尚幼,而長子振衣生母早亡又病弱多年,因而心中難免憐惜更甚。皇后欲加恩,但聽聖裁,臣不敢多言。」

武後坐在那裡換了個姿勢,一手托香腮道:「南魯公多心了,本宮只是隨口一問,因為我知道你地次子是裴炎外孫。」

這話什麼意思?肯定有所指,梅孝朗端正身姿答道:「我與裴炎皆為人臣。朝廷加恩福及子孫,無論是誰,只有稱謝。」

武後點了點頭:「好,南魯公有正氣,你與裴炎同朝為相。公私分明為國盡忠,也是天朝之福。」

梅孝朗告退時,武後賞賜十三節白玉帶一條,次日接到宮中傳旨,加封長子梅振衣為雲騎尉。武後召見他嘮地都是家常嗑,而在那種場合每一句話都不是隨便說的,拿梅振衣的話題做幌子,至少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梅孝朗兩件事。

第一就是朝廷的事現在完全由她說了算。第二是她知道梅孝朗與裴炎關係密切。如今又同為宰輔,所以特意提醒,不管到什麼時候,梅孝朗最好還是聽她的。結黨營私的嫌疑武後可以不管。她只管梅孝朗地隊伍往哪邊站。

此時南魯公府已從長安遷來洛陽,梅孝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妻子裴氏,往後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盡量少與娘家來往,以免給人私下交往過密地感覺。他本來對裴炎就有了疑忌之心,又經皇后提醒。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夫人裴玉娥心中就有些不樂意了。

搬到洛陽離娘家近了,可丈夫卻要有意疏遠裴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官做大了,用不著像以前那樣借助她娘家勢力了嗎?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梅府地貢獻大、功勞多、跟著吃的苦受的累也更多,如今那個小白癡梅振衣受封,而自己母子什麼都沒撈著,讓她尤其不是滋味。

偶爾有娘家人來訪,裴玉娥也有怨言不經意中流露,也傳到了裴府人地耳中,無意間給梅振衣又帶來一場大麻煩,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梅孝朗回府之後,裴玉娥告訴了他妙法門弟子前往蕪州之事,還說自己寫了一封家信給梅振衣,料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就當一件小事輕描淡寫的說出,梅孝朗聞言卻有些擔心,同時心中也有些生氣----就算裴玉娥一個婦道人家不明白事情,那裴府沒有明白人嗎?竟然沒有提醒裴玉娥事先派人告訴梅振衣,僅僅是寫了一封家信交給知焰仙子。

那已經是兩個多月之前地事情,現在再派人去已經來不及了,梅振衣聰明伶俐,自己應該能處理好。梅孝朗卻沒料到知焰仙子第一次見識人煙繁華,一路走走停停,此時剛剛趕到蕪州。

安頓好府中雜務,梅孝朗又命梅毅趕回蕪州。此時地梅毅也立了軍功,加封游擊將軍,有銜無職仍在南魯公府中聽命。倒是那位程玄鵠最走運,裴家、梅家、程務挺三方面都能討好,不僅加官而且補了個實缺,被任命為浩州司馬,已經啟程上任去了。

梅毅還沒有趕到蕪州,妙法門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而且朝廷加封地詔令也到了,梅振衣正式受封就在知焰仙子等人離開齊雲觀的第二天。

這天晚上,我們的小侯爺,不,現在是小公爺、雲騎尉梅振衣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臥室的大床上,身後的谷兒將他半抱在懷中,而穗兒用一個煮熟了去殼的鴨蛋,輕輕敷揉他腦門上地包,一邊敷一邊還鼓著櫻桃小口吹氣。

這個包是前天夜裡從齊雲台上跌落時砸的,腦門著地摔的可不輕,要不是他身子骨結實說不定當場摔出個好歹來。已經兩天了,還沒有完全消下去,昨天也是頂著包請人喝酒。

「少爺,還痛嗎?那幾個妙法門的修行人,也是女的,怎麼就那麼凶,一點都不像婦道人家!」穗兒心疼地問道。

「本來還有些疼。但被你們地小手一摸,就一點都不疼了。不僅不疼而且還好舒服。早知道這麼舒服,我以前就應該多摔幾下,讓你們好好揉揉!……那些女人凶不要緊,只要我的谷兒、穗兒溫柔可人就行。」靠在美少女懷中,幽香誘人享受溫柔呵護,委實舒服啊。

谷兒撲哧一聲笑了:「少爺千金之軀,可不能再摔著了,如果你喜歡,讓我們揉就是了。喜歡揉哪就揉哪。」說完這話覺得語意曖昧,自己地臉先紅了。

穗兒道:「今天聽說有聖旨傳來,老爺立了功,少爺也當官了,雲騎尉是多大的官呀?」

梅振衣:「七品而已。芝麻大。」

谷兒低聲驚呼:「七品還不大呀,柳老爺在寧國縣當倉督,才只有八品呢!」

梅振衣:「無職的虛銜而已,我一個小孩子,算什麼官?」

穗兒嗲聲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少爺雖然年紀小,可是身份尊貴呀。想當初柳老爺把我們姐妹送到梅府,真是這一輩子的福份。就不知道將來少爺的官越做越大,還能不能喜歡我們姐妹的伺候了?」

梅振衣伸手,將兩個小丫鬟一人一隻柔荑都握住按在懷中,笑道:「假如沒有你們倆在身邊。我做再大的官,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兩個少女相對一視,紅著臉嗤嗤淺笑,少爺快長大了,真的就快長大了!

在屋內與貼身丫鬟調笑一番。倒也沒幹別的。仗著年紀小,滿足了一回愣充柳下惠地惡趣味。入夜時分仍然獨自來到齊雲台上修行。在孫思邈的調教下,梅振衣的各種修煉與學習是日日不輟,自從能夠打坐之後,這夜間靜坐只中斷過一天,就是昨天。

梅振衣天資聰慧悟性極佳,就算他自己不這麼認為,孫思邈與鍾離權等高人都是這麼評價的。另一方面,他學習任何東西時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都是非常少見的,一點都不像個養尊處優地大少爺,這一點也曾讓梅毅感到吃驚。

這些與他穿越前的二十年經歷有關,從小可是嘗遍苦難,在苦中長大已經不以為苦,自己過的還很有趣。更有意思的是,穿越後享受富貴奢華,無意中也不以為異,直到程玄鵠一言點醒。

任何一種修行,如果你有那個資質,也需要把日常的修煉功夫下足,這才是最終能夠突破境界更上一層樓的根基,至於是否能夠突破,最終還有一層窗戶紙,就是心性上自覺的淨化。鍾離權問他前夜錯在何處,梅振衣回想起孫思邈教導之言,突然醒悟,這就是修行中所謂的機緣到了。

這夜在齊雲台上靜坐,依然是引月華入體,省身一周天,鍛煉醫家易筋洗髓之法,隨著內勁法力運轉,週身神氣相合,他腦門上那個淤青地包包也漸漸消去----神功妙法還是比丫鬟的溫柔小手好用。行功至此,自然而然發動靈山心法。

神氣相合,身意無別,身即意,意即身,此時元神呈現。如何形容這種元神呈現的感覺?梅振衣是第一次達到這種狀態,但孫思邈早就說清楚了,一入境界他就能明白。尋常五官退位,神識清明呈現,呈現的是一種非常純淨且絕對清醒地自我意識。

眼前有光,定境精微再度深入,靈台豁然開朗,有一位鬚髮浩然的長者面容和藹就出現在神識所見的這一片靈台中,正是孫思邈。

「師父,我終於見到你了!」這是定境中以神念的對話。

孫思邈面帶微笑:「騰兒,你的靈山心法終於突破了如神在地境界,為師雖離去,但也放心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師父地教導時常在耳邊,所行卻不能持之以恆,若非鍾離前輩點醒,我還見不到師父。」孫思邈:「你今日所悟,謂之知常。以一貫之行而知常,這是修行必須達到的。往後不論你修煉任何法門,入門之後都要經歷這知常一步。太上有雲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今日你能悟透了嗎?」

梅振衣:「有所感悟,再不能忘!……師父,今日見您老人家還有一事請示。」

孫思邈微微一笑:「是鍾離權欲收你為徒之事嗎?我早已說過,前日眼中之怪,後日未嘗不能見其中真趣,你今日能突破如神在境界,也是東華先生點化之功,師徒之緣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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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大宗師 050回、妙法因人而用器,截取飛雲好裁衣

這番話是孫思邈主動說出來的,看似老人家能未卜先知料到梅振衣會問什麼,但眼前所見的孫思邈只是梅振衣靈台中的一道心印,與真人無二但也有所區別。梅振衣心裡想的什麼事情,靈台中顯現的「孫思邈」自然知道,這就是此種溝通的神奇之處。

待梅振衣收功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識忽動感覺到附近有人,轉身望去只見月光下站著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她微尖的下巴,鼻樑很直稍微有點高,彎彎的細眉眉梢微微上挑,一雙俏眼在月光下如辰星閃爍,表情淡淡的,窈窕而秀麗。梅振衣沒回頭時以為是鍾離權來了,轉眼一見竟是知焰仙子。

「知焰道友,你怎麼又在深夜來此,在這裡很長時間了吧,為什麼不叫我呢?」梅振衣跳下齊雲台拱手打了個招呼。

知焰:「你行功正在緊要關頭,我不想驚擾你。人世間的修士真是奇怪,你就在這種地方修煉嗎?也不避入洞天之中,不怕被過路鬼神驚擾嗎?」

梅振衣笑了:「人世間不比崑崙仙境,不是處處都可鑿建仙家洞天,就算有合適的地方,人力物力也很難一時建成洞天。這齊雲台,已經是整座齊雲峰上最合適的修行之所,齊雲觀在山中很清靜,夜間從來無人打擾,蕪州滿城鬼神也不會來騷擾我。知焰仙子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崑崙仙境隨處都是仙家寶地,而且天材地寶很容易尋找,各大仙府大多是積千年歷代弟子之功完成,弟子修行要比俗世間普通人方便多了。」

梅振衣:「那真是個好地方,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但人世間也有人世間的好處。比如修丹道求長生,不知眾生百態,又怎知如何從此生得超脫?」

知焰仙子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梅振衣:「是我師父。」

知焰仙子歎了一口氣:「崑崙仙境中也有眾生百態。但不像人世間這麼玄妙紛繁。在那裡修行,精進很快可得高強法力,但是修行境界到高深之時,越往上突破就越難。我已經脫胎換骨近百年了,至今未能領悟出神入化大神通,非道法不妙戒律不嚴,所缺就是一番歷練。----那天鐘離前輩在神念中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的師父就是他嗎?」

梅振衣:「不。我說地是我的傳法上師孫思邈真人,至於鍾離前輩,我尚未拜師。」

「哦?那他應該想收你做徒弟。」知焰思想雖然簡單但也不笨,一下就猜出來了。

梅振衣:「知焰道友,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你沒有取回飛雲岫無法回師門覆命。鍾離前輩執意那樣,我也沒有辦法,過幾天等有機會。我會請求他把飛雲岫還給你。」

知焰:「修行如他如我,言出機緣已定,鍾離前輩是不可能把飛雲岫還給我地,我也不可能再找他索取。你可曾見過世上仙人為一件事反覆糾纏不休地?如果那樣,哪還能談什麼修為境界?」

梅振衣:「我若真有心歸還。還有一個辦法。」

知焰詫異道:「什麼辦法?」

梅振衣歪著腦袋,表情顯得有幾分可愛:「我若拜鍾離前輩為師,依修行傳法的規矩,入門時他會賜我一件法器,我可以請求他把飛雲岫賜給我。如果是東華先生的宗門器物。弟子須守護不可隨意處置。但飛雲岫不是鍾離前輩的宗門器物,我是可以送人的。到那時與今日的紛爭就無關了。我再把飛雲岫還給你便是。」

梅振衣雖然修為不高,但修行界的規矩也是很瞭解的,竟然想出這麼一個巧妙地點子,要是換作知焰,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的。她聞言眨了眨眼睛:「你說的很有道理,假如真有這一天,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應。」

梅振衣笑了:「好的,一言為定,如果有這一天,我們就這麼辦!你還有什麼事嗎?」

知焰一回身面朝齊雲觀後門方向喊道:「張果,你出來吧!……梅公子,我要傳此人妙法門戒律,請你迴避。」

張果咳嗽一聲從一片陰影中走了出來,其實他早就在附近了,見到知焰仙子與梅振衣說話,他沒有打擾也沒有現身,此時被喝破行藏,表情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知焰言而有信,今天就是來找張果的,碰巧看見梅振衣在齊雲台上修煉,暫時沒有驚擾齊雲觀,商定歸還飛雲岫之事是意外所得。

知焰要傳張果妙法門的戒律,梅振衣知趣的迴避。各修行門派地核心戒律,一般是不外傳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去寺廟中也有一類典籍是「在家人」不能翻看不能請走的,就是講戒律的。

知焰和梅振衣的交談,張果當然也聽見了,第二天張果找了個機會私下裡問道:「少爺,你打算拜鍾離先生為師,又打算在拜師時請求鍾離前輩把飛雲岫賜給你,卻是要還給知焰仙子地,你就不怕鍾離前輩生氣?」

梅振衣:「當然不怕,他若真能把飛雲岫賜給我,就能想到我要幹什麼,不會生氣。」

張果:「老奴覺得少爺有點吃虧啊,上師收弟子入門傳法器,都是修行人的大福緣,而你卻打算把它送人。」

梅振衣:「張老啊,鬥法打架,我還不行,和人打交道,她不行,假如真的把飛雲岫還給知焰,你認為我會吃虧嗎?」

張果嘿嘿笑道:「那也是,我還沒見過少爺和人打交道吃過虧呢!照說我也欠知焰仙子一個人情,少爺還她人情,老奴也謝謝了!」

知焰走後,梅振衣就在等鍾離權來找他,可沒事總出現的鍾離權這回卻玩起了失蹤,許久沒有露面。眼看年關將近。菁蕪山莊上下忙起了過年,少爺住在齊雲觀,於是這家道觀的東跨院也熱鬧了不少。

古時地新年格外有氣氛。操勞忙碌了一年地人們這個時間閒了下來。用各種方式享受辭舊迎新的時光,少爺年前得了朝廷封賞,下人們今年也得了不少賞錢,按現在地說法就是年終獎發的都挺多,個個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現代都市中,很多傳統習俗已經被人們漸漸淡忘了,年過的越來越沒有年味,於是也少了很多樂趣。在傳統中。無論大戶還是小戶人家,過年都有很多事。比如蕪州人家,都要醃臘肉、灌香腸、做熏魚,臘月二十三撣塵祭灶,大年夜炸圓子做蛋餃。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掛上新燈籠,大人小孩做身新衣服。

過去地針線活稱為女工或女紅,那時候沒有大商場和服裝專賣店,人們穿地衣服大多數都是家裡的婆娘做的。男人出門衣冠合不合體,一眼就能看出家裡的女人手藝怎樣。大戶人家有專門做針線活的丫鬟媳婦,梅振衣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谷兒、穗兒兩個丫鬟親手縫製的,針角細密而均勻,裁剪的非常考究。

過年前這些天梅振衣也跟著下人一起忙。忙著做一種特產地醃菜。當地有一種特產蔬菜叫高桿白,看上去有點像普通的小油菜長得卻要高大很多,綠葉下面的莖有一尺長,一寸寬,嫩白如玉。是製作一種醃菜的主要材料。

將葉子掰下來紮在一起。掛在桿子上晾的半干,最複雜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小刀將長莖從中剖開成筷子那麼細的一條條。然後再橫切成兩寸左右的細段。加上各種調料放入陶罐中醃製,吃地時候用香油拌一拌,微脆而香辛可口,是非常下飯的小菜,在當地被稱為香菜。(註:不是現代菜市場見的那種蔬菜。)

梅振衣這段時間,白天沒幹別的,就忙著切絲呢。一尺長一寸寬的白菜莖,從中剖開成筷子細地長條,要用鉛筆刀那麼大的小刀在砧板上劃三刀切成四縷。這是非常枯燥的慢活,普通人家醃十來斤香菜,需要幹好幾天,但在齊雲觀卻整整切了一個多月,原因無它,因為是大少爺親自主刀。

梅振衣用的是一把比匕首稍長的短刃,這把短刃也是一件法寶,名叫昆吾劍,是梅毅從戰場上給他捎回地戰利品。

梅毅是知焰走後第三天才趕回蕪州地,等他到的時候,齊雲觀地一切麻煩都已經結束了。梅毅聽說發生的事,立刻就要派人向洛陽南魯公府回報,被梅振衣勸阻。大少爺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何必再節外生枝?報個平安就得了,讓那邊也清清靜靜過個年,出了什麼事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梅毅還是覺得後怕,給了梅振衣兩樣東西,一副護腕和一把短刃,護腕是他自己送的,短刃是梅孝朗托他捎回來交給兒子防身的,這兩樣東西皆非凡品。

護腕呈淡金色黝黑的光澤,表面鏤刻著火焰狀花紋,就像一個弧形的合葉,左右兩片正好扣在小臂上。

梅毅特意告訴他:「這是一件法器,戴在手臂上覺得很硬是不是?如果你的法力夠強大的話,運轉內勁佈滿全身,它可以化剛為柔,隨著手臂改變形狀,對動作不會有任何妨礙。它是早年吳王杜伏威賜給我的,在吳王的貼身親兵中我的年紀最幼,有一次受傷後王爺特意賜給我防身,就是遇劍仙行刺的那次。」

梅振衣推辭道:「吳王賜給你的寶貝,我怎麼好意思收?」

梅毅:「送你就是送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有鏤金劍,這護腕對我的用處不大,但是少爺你不同,你擅使長鞭,可鞭法及遠不及近,遇到近身纏鬥的時候就很凶險,而這雙護腕近身格擋時非常有用,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劍也劈不開。我到蕪州就是來保護少爺的,不能時刻跟隨身邊,這雙護腕給少爺防身最合適不過。」

梅振衣還要推辭,梅毅又道:「這是一件法器,有很多妙用需要有大神通境界才能施展,當年吳王偶爾得到也沒有琢磨的太清楚。放在我手裡就更可惜了。既然少爺要拜東華上仙為師,將來此物有大用,給你就對了。怎麼。本將軍第一次送禮。小公爺就要駁我的面子嗎?」

梅振衣只能笑道:「差點忘了你陞官的事了,你是游擊將軍,我是小小雲騎尉,官小四級啊,聽你的,多謝毅叔了!」

收下護腕,梅毅又拿出一把壯如雁翎地短刃,說是南魯公交給兒子防身的東西。只有一尺多長,刃身鋒利而堅韌,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梅振衣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梅毅告訴了他一段在戰場上地廝殺經歷。

梅毅趕到軍中的時候,匈奴兩部主力已經潰敗,大軍正在清剿流竄殘敵。梅毅不好意思白領一場軍功,於是主動請命率一路人馬搜尋突厥殘部,梅孝朗便命梅毅隨他的兄長梅剛一起率領一隊千騎左右的人馬。在草原上收攏未及投降的殘敵。

大草原一望無際往往根本看不見人影,突厥人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如果分散逃竄還真不好找,只能根據馬蹄、殘草、灰燼等痕跡搜尋敵蹤,率軍轉了三、四天。運氣不錯,還真碰到了一夥百餘人的殘部。

這夥人和普通的小部落不同,一看馬匹、服飾、兵器,居然全是精銳的戰士,似乎是保護著什麼重要人物向西北逃離。梅剛見狀立刻下令展開隊形包抄而去。那伙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驍勇善戰。分出大部分隊人馬回衝,竟然死死糾纏了很久。最後全部陣亡。

梅剛一看就知道這是斷尾求生之計,分明是丟車保帥地做法,於是留出大部人馬與對方斷後的死士做戰,自己和梅毅兩名高手各率百名騎兵從左右包抄繞過戰場,仍然直追逃走的敵方首領。眼看就要追上了,對方的隊伍中突然飛出一人從空中撲擊而來,是一名薩滿大巫。

前文提到,大唐年間世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在草原一帶薩滿教十分流行,也有特殊的修行人,據說他們膜拜天地萬物並與之溝通,得到超越常人的神靈法力,修行有成者稱為大巫。這位大巫法力強悍,一揮手在空中就是一片刀光劈下,竟然一刀斬落五騎,連頭盔帶鎧甲都一劈為二。

遇到修行高手了,這就不是普通人之間的戰鬥了,梅剛梅毅拔劍雙雙而起迎了上去,與這位大巫斗在了一處。前文說過,以梅毅地修行還未達飛天之境,但他拔劍在手一身殺氣,並不畏懼這世上劍仙,況且還有兄長梅剛在側,兄弟兩人劍氣縱橫配合的十分默契,也將將敵住這位飛天大巫。

鬥法前梅剛下令手下騎士散開,輪番以強弓發射利箭輔助攻敵。普通的箭無法威脅到修行高人,但是梅剛訓練出的親兵可不一樣,大多也是學過粗淺的御劍術,射出地箭時帶著些許御物神通可以劃出弧形微微轉向,破空而來轉找敵手的身形。

兩百多人分批輪番發箭,空中飛蝗如雨,就算一時射不中大巫,等他神氣衰竭法力耗盡之後,也一樣會被射成刺蝟。而梅剛、梅毅持劍佔住方位,劍芒四射纏住大巫,讓他無暇衝出戰陣去殺傷射箭的軍士。這一斗就是一個多時辰,軍士們幾乎都射不動箭了,大巫也終於力竭,被梅毅一劍斬殺。

這位大巫有飛天之能,本來還有機會逃命的,但是為了斷後掩護,不得不與梅氏兄弟的糾纏,最後落了個殞身而亡地下場。等殺了這位大巫整軍再去追擊剩下地十餘騎的殘敵,對方已不知去向。梅毅到現在也不知道逃走地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因為突厥兩部首領伏念、溫傅都已被擒,梅孝朗事後聽到報告也沒有再去深究。

這把短刃就是那大巫手中的法器,後來作為一件戰利品落到了梅孝朗手裡。梅孝朗聽說了當時鬥法的經過也覺得心驚,對梅毅道:「此件法器看似普通毫不起眼,在高人手中卻是那般厲害。你把它帶到蕪州交給我兒,騰兒年幼不便佩劍,跟你學御劍術,用這把短刃正好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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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齊物論 051回、周王西征昆吾劍,梅府門前切菜刀

短刃的手柄上有兩個古怪的文字,梅毅不認識,等到星雲師太來授課,梅振衣請她辨認。師太仔細研究了半天,推斷是上古金文「昆吾」二字。在道家《清虛經》中有這樣一段話「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昆吾之劍、火烷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練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星雲師太猜測它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這個結論可夠驚人的!

傳說中昆吾劍能切玉如泥,是不是真的驗證一下便知,梅振衣發現它確實鋒利,但要看怎麼去用。這把劍太輕不受力,用來切豆腐自然鋒利,切木頭就勉強了,但如果運用御物法力並以內勁催動,可以直接插進岩石中還不傷劍刃,果然是寶刃!

梅振衣調皮,用昆吾劍試過梅毅送他的那對護腕,發現以昆吾劍之利也傷不了護腕,可能是他的法力不足,另一方面也足見這對護腕確非凡品。傳說中的昆吾劍怎麼會落到一位薩滿大巫手裡?而且那位大巫帶著這把劍斷後犧牲,可見他要保護的逃走之人地位絕不一般。

梅毅聽說星雲師太猜測這把短刃來歷非凡,心中也覺得很詫異,隱約覺得當時沒有追上所有殘敵是錯過了一場大功勞,偶爾有一次對梅振衣歎道:「少爺啊,那天我們兄弟沒有追上那最後的逃敵,現在想來有些遺憾,當日萬一追上的話,我現在可能就不僅僅是游擊將軍了。」

梅振衣笑著勸慰道:「毅叔啊,立功勞也要有命去享啊!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那天你們幸虧沒追上,如果最後真追上的話,說不定今天我就沒法陪游擊將軍過年了。」

梅振衣和他分析了一番,那天敵人殘部還剩下十餘騎,除了首領之外應該還有精銳手下,飛出一個大巫就如此凶悍難鬥,假如再有高手呢?不需要太多。再來一個與那位大巫相當地高手。梅剛梅毅兄弟恐怕就危險了。

那些人可能並不懼怕梅氏兄弟的這支隊伍,但不想過於暴露實力糾纏太久,萬一驚動附近的大軍主力前來包抄,那可真就跑不掉了,他們當時可能只想逃走不想力鬥,所以才讓梅氏兄弟揀了個便宜。

梅孝朗事後曾說了一句話「草原廣袤,逃走數騎也屬平常,你們兄弟也立了一場軍功。人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最後一句說的有些突兀,似乎是為梅氏兄弟鬆了一口氣,可能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聽了梅振衣的解釋梅毅也回過味來,想起了梅孝朗說的話,拍了拍胸口道:「我就是個武夫,在戰場上想不了那麼多,聽少爺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走運了。回家摟婆娘好好過年罷。可憐的婆娘們,差一點就沒見著男人回來。」

梅振衣笑嘻嘻地問:「毅叔,是不是從戰場上回來地人都想婆娘啊?別著那個急,天還沒黑呢,你先告訴我。那大巫怎麼能一劍斬落五騎呢?」

梅毅:「我看的清楚,那人揮手發出的七道劍芒,我與哥哥擋住了,旁邊的五騎可沒那麼走運。這把劍不簡單,我給你試試。」他從梅振衣手中接過昆吾劍。低喝一聲揮出。只見劍身發出七片飛羽似的寒光,切在地上留下七道深深的裂隙。

梅振衣鼓掌道:「毅叔好厲害。原來你也會這手。」

梅毅:「這不算什麼,我已用御劍術全力發動了,在三丈內擊殺幾個蟊賊還可以,但在五丈外斬落帶甲騎兵,還是做不到的。你說的對,假如當日再來一位高手夾擊,我和兄長兩人可能都交代了。」

梅振衣:「毅叔也不必太謙虛,劍術如你,已經相當高明了,離世上御劍飛仙只差一線,我好生羨慕啊。」

梅毅一笑:「羨慕嗎,那就好好去練,以你今日地修為,已經可以修練御劍術。」

梅振衣:「好啊,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練?」

梅毅的笑容有些難得的調侃味道:「就現在,從切菜開始!」

說從切菜開始不是開玩笑,真的從切菜開始,切的就是高桿白菜。梅振衣如今的修為剛剛能夠掌握最基本的御器法術,持昆吾劍在手,按梅毅所教的御劍術,可以發出微弱地劍芒。這劍芒是他的神識通過法器延伸而出,以法力凝聚而成,假如沒有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假如沒有在修煉易筋洗髓的途中,還真掌握不了。

梅毅的第一步要求,並不是讓他在短期內擁有多強大地法力,首先是要學會以神識去精確的控制法器,達到與身心一體的精妙狀態,這是能量與精神的同步訓練。梅毅恰好看見齊雲觀的後院裡有僕人們在用小刀切白菜莖,靈機一動想到了鍛煉梅振衣地方法。

第一次切菜莖地時候是放在砧板上,一不小心劍芒一吐,連砧板帶桌子都給切開了三條縫。用了三天,梅振衣才學會將劍芒精確的控制在劍尖外一小截地空間內。梅毅的要求並不高,就是要他隨意揮手能發出三道劍芒,準確的將白菜莖切成做醃香菜需要的形狀。

看似簡單,而且沒什麼大威力,卻要比戰場上殺敵時對兵器的控制精妙多了,修行人在神識感應方面有更玄妙的境界。前三天梅振衣切的是一塌糊塗,幾百斤好白菜都沒法用了,只能剁碎了去餵豬。

練習御劍術的同時,梅振衣每天還堅持打坐修練靈山心法,感應元神呈現時那種清明的狀態,漸漸的,白天切菜的時候越來越純熟。用法力催動昆吾劍,精確的發出三道劍芒,就像輕輕的伸出自己三根手指。在菜莖上掃過,切成如筷子般地四縷長條,而且不傷下面的砧板。

一開始下人們看見少爺親自做這種粗活都嚇了一跳,自然紛紛勸阻,可梅毅說少爺這是在練習劍術,僕人們也就都幫著少爺給白菜排隊了。張果見狀下了一道命令:梅家在蕪州的所有僕人與佃戶,今年過年都不用做醃香菜了。少爺要親自加工。齊雲觀中做好送給各家當年貨。

梅家在蕪州的佃戶有上千戶,過年醃香菜要有幾萬斤,這還是曬乾了醃好的份量,新鮮高桿白的用量超過十萬斤。這下齊雲觀可就熱鬧了,每天都有僕人往山上一捆捆的挑白菜,齊雲觀門外地空地上架起了一排排地長竹竿,上面掛的都是掰好了倒繫在一起的白菜莖。

道場淨地簡直就成了菜市場,而且只有一種菜。原因無它。梅家大少爺要練劍。

在砧板上切的熟練之後,花樣換了,又把十幾根菜莖一頭紮好,倒掛在竹竿上,讓少爺站在不遠處放出劍芒凌空去切。先用隔空御物之力將一捆菜莖都盪開,劍芒飛至將它們一根根切好,這比在砧板上切難度大了不止十倍,梅振衣又不知道切廢了多少捆白菜。這才掌握純熟。

幸虧這種高桿白在蕪州不貴,是秋收後至嚴冬前間種的蔬菜,產量高價格很賤,主要就是醃香菜所用。附近的佃戶幾乎把自己家種的高桿白全都送到了齊雲觀,張果也一律打賞。

把菜葉紮成束掛在桿子上切。也習練純熟之後,又換了一種花樣。將掰好的菜葉一堆堆地放在掃乾淨的地上,張果施妖法捲起一陣風,捲得漫天菜葉亂飛。梅振衣威風凜凜站在空地中央,手拎一把小劍上下翻飛。空中劍芒四射。然後留下一地爛菜幫子。----唉!又得把這些菜送去餵豬了。

總之過年前的臘月間,梅振衣幾乎沒幹別的。就是晚上打坐白天切菜。練習到最後,漫天菜葉落地,長長的白莖被整整齊齊的從中切開成四條。梅毅終於說道:「少爺,你不需要練了,技藝已經純熟,現在所缺的就是法力的強大與神識感應延伸地程度,這不是切菜能夠鍛煉的了。」

梅振衣也有同感,現在運用昆吾劍,他不需要去看,只要神識能夠感應,在法力可控制的範圍內,信手一揮,劍芒比自己的手還要靈活,不論在什麼方位都能隨意盤旋飛舞收發自如。

據說很久以後,有人問梅氏兄弟:「你們的梅家劍法當初是怎麼練地?」梅大南答道:「就是切菜,蕪州特產的醃香菜。」梅氏還在蕪州開了大唐第一家專業醃製品加工廠,掌櫃的就是那位萬家酒店的老闆紀山城,將蕪州特產醃香菜賣到江南各地,這些都是後話了。

梅毅要少爺不必再切菜了,梅振衣卻搖頭道:「不行啊,張果已經說過年要給各家佃戶送醃香菜,這麼多菜要下人們去切,不得把他們累死啊,還是我來吧。」

接下來幾天,大少爺以「神速」親手切好了所有的菜,完成了醃香菜中最複雜地切絲工藝,下人們可忙壞了,忙著加調料醃製裝壇,再送到各家各戶。於是這一年在蕪州曾流行一句話---今年過年不收禮,收禮就收醃香菜。

閒話少敘,梅振衣劍法初成,熱熱鬧鬧地新年也終於到了。這是他穿越後過的第二個新年,大年三十這一天特意回到了久未居住地菁蕪山莊,山莊裡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這種感覺很好,但也有一點淡淡的遺憾。

穿越前他是一個孤兒,但是梅家園幾乎全是他的親人。現在有張果以及梅氏兄弟等人眾星捧月般陪著,可感覺仍然與一個孤兒差不多,沒有見面的父親遠在洛陽事務繁忙,而那位後母顯然不願意看見自己。唉,世事總難十全十美,自古如此啊!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梅太公、曲教授、曲怡敏等等熟悉的面孔,念頭一轉,又想起來一個人,那就是酷似曲怡敏的何幼姑。也不知道這先天體弱的小姑娘身體怎麼樣了?那一瓶生元丹雖然對修行大有助益,可以幫助法力增長,但他自己一枚也捨不得用。是時候給何幼姑送去了。

大年初三這天他回到了齊雲觀,照往年常例給觀主曲振聲送去紋銀一百兩,曲振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開了兩句玩笑,笑呵呵的收下了。隨後他換了一身道童地衣服,懷裡揣了些碎銀子,與張果一起離開,準備前往妙門山下養賢鄉何家村。去看望何幼姑。

剛走出齊雲觀沒多遠。就看遠處山路旁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名高簪道士,手搖一把破蒲扇,正是鍾離權。梅振衣與張果趕緊上前施禮道:「鍾離前輩,好久不見,一直在觀中恭候,直到過年也沒見你來。」

鍾離權把眼一瞪:「怎麼,我老人家就應該一直守在這裡嗎?」

張果連連搖手:「我家少爺不是這個意思。他以為前輩你還在山中,所以過年前特意準備了好酒好菜,希望請前輩一起熱鬧熱鬧,也不至冷清寂寞。」

鍾離權:「哦,這倒是一番好心,不過我老人家不會寂寞,你們過年我也過年,我去終南山看東華門下的徒子徒孫去了。今天才回來。正好看見你們一老一小出門,這是要去哪裡啊?」

梅振衣:「我們打算去養賢鄉何家村辦點事,但在此見到前輩就不必著急了,這就恭請前輩到齊雲觀做客,晚輩一直有事想請教。」

鍾離權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辦你的事。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今天你也穿道服了?我們倆走在一起正好!何家村我也認識,這樣吧,讓張果回去,我陪你一起走。正好有事也想問你。」

他勸退了張果。一揮蒲扇,一股無形的力量捲住了梅振衣。眨眼間兩人就並肩飄飛到天上了。這次飛天與上次不同,不再是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見,身邊白雲飄過,低頭望去遠近江水田舍清清朗朗。梅振衣感覺很玄妙,動了動身子就似腳踏實地一般,然而身形卻隨著鍾離權在空中緩緩向前飄飛。

梅振衣躬身問道:「鍾離師父,把我帶到天上說有事要問,究竟有什麼吩咐?」

鍾離權:「小子,終於肯叫我師父了?這可不是天上,不過是半空雲端,我問你,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梅振衣:「夜間行功,白日練劍。」

鍾離權嗯了一聲,淡淡道:「劍法練的還不錯,就是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原來我的一舉一動,您老都看在眼中。」

鍾離權:「除了過年那幾天,其它時日我都在山中觀察你呢,聽說你得了兩件寶貝,拿出來讓我瞅瞅。」

梅振衣從靴筒中取出短刃遞了過去:「這把劍是大唐將士在戰場上從突厥大巫手中所奪,有人猜測這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師父您看看是不是?」

鍾離權接過劍看了看,又還給他道:「不錯,就是昆吾劍,天下至利之器,果然是好寶貝,而且不拿在手中連我也不能發現它地妙用,你收好了。」

梅振衣又挽起衣袖道:「還有這雙護腕,是梅府家將梅毅將軍送我地,據說曾是吳王杜伏威之物,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鍾離權一看見護腕就愣住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伸手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的身邊的雲彩都被震散了。梅振衣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鍾離權止住笑聲才問道:「師父何故發笑,一雙護腕能把您老笑成這樣?」

鍾離權:「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好半天我才認出來,它的來歷可不簡單啊,原來是戴在畜生蹄子上的。」

那護腕是什麼來歷?梅毅不知道鍾離權可認識,此物原本是太乙真人所有,戴在他的坐騎九頭獅子地兩隻前蹄上,防止它亂跑踐踏洞府中的花草。後來九頭獅子溜出洞府下界為妖,這一對蹄環也失落人間,不想落在了吳王杜伏威手中,還被當成了一對護腕。

說完之後鍾離權又笑道:「小子,你也拿自己當畜生嗎?把這一對東西戴在自己的前蹄上?」

梅振衣也覺得既驚訝又想笑,卻沒有把護腕摘下來,想了想又問道:「獅子戴在前蹄上,不就是護腕嗎?請問師父,這東西有什麼用,能不能當作護腕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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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8 21: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齊物論 052回、太乙曾鎖妖王扣,今朝結腕護法身

鍾離權指著那對護腕道:「這東西用處大著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就能漸漸明白,至於現在,當然能作護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師父剛剛發笑,怎麼突然又誇我?」

鍾離權:「聽我笑話你,你並沒有立刻把護腕摘下來,而是轉念問其用,這很好。其實那九頭獅子神通廣大,修行人不應有歧視物類之心。」

鍾離權講了一段故事,那只九頭獅子下界之後,成了一方妖王,號稱九靈元聖,還收了不少徒子徒孫。他手下有個黃獅精,曾在聖僧玄奘西行取經的路上,順手偷走了玄奘隨從的幾件法器,被心猿孫悟空找上門來打死了滿山的獅子。此事惹怒了九靈元聖,施法擄走了玄奘。

九靈元聖神通廣大,孫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後還是請來太乙真人收回坐騎,這才化險為夷。這對東西能鎖住九靈元聖,可見也是仙家法寶。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當一對鎖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當一對護腕用。梅振衣並沒有執著於物類高下,只問器用,所以鍾離權會誇他。

這不是《西遊記》裡的故事嗎?在鍾離權口中說出就是真有這麼回事,而且細節與書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後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幾位,現在又聽說西遊往事,但梅振衣已經不像當初那麼驚異了。此時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地路上嗎?

聽完後梅振衣有些擔憂的問道:「既然是一對鎖,會不會不小心把我自己鎖住?」

鍾離哼了一聲:「那昆吾劍,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誰手中怎麼用了。你現在操心這個還為時過早,它是鎖化身用的。同時也可以護法身,你會化身變幻嗎?」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師父指點。但我還有些擔憂,無意中得到飛雲岫就惹了一場麻煩,現在這東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頭獅子不會來找我嗎?」

鍾離權搖了搖扇子:「九靈元聖你不必擔憂,他巴不得這對護腕丟了再也找不回來,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擔憂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麼可能計較這種事情?假如往後你有機會見到太乙真人,就實話稟告他這護腕在你手中,至於現在還不用操那份

梅振衣點點頭:「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還是擔心這世上地宵小之徒吧。」

鍾離權:「小心點是應該的,寶貝不能隨便炫耀,但這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識貨地。連師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你平時只管戴著防身。……剛才提起飛雲岫,我倒聽聞知焰又來找過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師之時求我賜器,再把法器還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乾笑兩聲:「既然師父都已經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鍾離權也嘿嘿笑道:「好啊,還沒正式拜師,就為了討好仙侶算計起師父來了。既然你已經開口了,師父也不好不答應,這樣吧。等我收徒賜器之時。一定會把飛雲岫給你,至於你和知焰之間怎麼辦。那我就管不著了。」

梅振衣趕緊拱手作揖:「多謝師父!」

鍾離權一擺手:「別著急謝我,我是要賜器,但那要等到正式傳法之時,你我暫且定下師徒名分,而傳法儀式還要再等三年。」這個徒弟已經收下,鍾離權反倒不著急傳法。

梅振衣問:「為何要等三年?」

鍾離權:「我所傳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孫思邈為師學過內經,就應該明白以你現在的年紀根器未足,那內外二藥的火候、龍虎交媾的妙趣,不好傳授,要等年滿十六之後。但你也不必著急,孫思邈給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來教你築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孫真人。」

梅振衣也歎道:「對弟子而言,豈止是佩服,而是感銘終身。就算鍾離師父不傳我法術,孫真人所教,我也將終身受益不盡。」

鍾離權直點頭,看著他撚鬚道:「行,你小子真有種,當著我這個新師父的面,誇孫思邈誇的這麼起勁,我喜歡!……暫不傳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師父要我受何戒?」

鍾離權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鍾離師父,你有沒有搞錯啊?剛剛說我年紀尚幼根器不足,轉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舉嗎?」

鍾離權一板臉:「現在不行,過兩年還不行嗎?天天摟著兩個小丫鬟調笑,你不想出事別人還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師父,這些你都瞧見啦?子曰非禮勿視,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帶這樣玩地吧?」

鍾離權晃了晃腦袋:「非禮勿視嘛,你又沒做什麼非禮的事情,如果你非禮,我肯定勿視。……別光顧著閒聊了,前面已經是何家村,你要找誰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個人,師父,麻煩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嗎?我去打聽打聽。……哎,我看見了,就是那戶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後院裡的那個小姑娘。」

說話間鍾離權帶著他越飛越低,就在村外離樹梢高一點的位置,梅振衣遠遠看見一個水塘前面一戶人家的後院裡,站著個小姑娘,拎著個大木桶正在餵豬。她身形消瘦頭髮枯黃,正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

「你找她幹什麼?」鍾離權有些不解的問。

梅振衣:「送藥啊,知焰仙子給我地生元丹。師父。您不會看不出這小姑娘有什麼問題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知焰給你生元丹,你卻一枚都不拿出來給僕人療傷。我還以為你小子貪心獨私,本想找個機會再點化你一番。後來發現你自己也不用,原來卻是留給這個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地傷,我用巡經補益之法可以治療,恢復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還可以鍛煉我地內養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點了。我服用生元丹,不過是錦上添花。送給她,卻是雪中送炭,其實這小姑娘與我沒什麼關係,只是在齊雲觀中曾經偶遇。」

鍾離權搖了搖頭:「我並不太贊成你的做法,雖然你是好心。其實你救不了她,這小姑娘沒什麼病,就是先天生機不足天年短壽,生元丹能補元氣。但卻改變不了根本。」

梅振衣:「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讓她活的更好,我也算盡了一份心力。師父,您老神通廣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的那麼多。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辦法能救她嗎?」

鍾離權反問道:「救她?你懂不懂救這一字地含義?她沒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這滿世眾生都有天年之限,無非長短不同。在我眼中並無區別。不獨獨是她可憐當救。世上芸芸眾生皆有生死枯榮,這是天道循環。哪怕是太上、佛陀。點化世人普渡眾生,也不是你這種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師父說地話我都明白,但我心裡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問道,就是問您是否聽說什麼類似的辦法?」

鍾離權歎了一口氣:「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卻想強為,其實所謂辦法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比如修長生之道以求超脫,但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緣資質,而以那小姑娘地先天爐鼎想都別想。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盡天年重入輪迴早日解脫此生,卻又不是你所願。……讓我想想,上古之時,還真有個類似的例子,有個人這麼被救過,古往今來只有這麼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麼人,怎麼救的,告訴我好嗎?」

鍾離權:「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哪吒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護法天王、天兵統帥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聖之前,有個兒子叫哪吒,生而特異有神通,拜太乙真人為師。哪吒頑劣在外面闖了大禍,被苦主逼上門來,李靖要殺子謝罪。

哪吒性情剛烈,不等父親動手,自行拆骨肉還父母,一生命數已絕。幸虧他的師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護住哪吒元神,以自己地精血與一枚九轉紫金丹為引,用座下九色蓮台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爐鼎。哪吒不僅未死,反而因禍得福肉身成聖。

這不是《封神演義》裡面的故事嗎?剛剛聽說西遊往事,又來了封神中的一段,雖然具體細節與神話小說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體差不多。梅振衣彈了彈自己的護腕問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頭獅子的主人嗎?這件法器曾經就是他地?」

鍾離權:「不錯,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剛剛提到,我還想不起這一出,太久遠的事情了。」

梅振衣抬頭望天:「有機會我真想拜見那位太乙真人。」

鍾離權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說見就能見的嗎?連師父我想上門拜見都不容易,以你現在的修為還早得很呢,就算能有這一天,這小姑娘能等得起嗎?她最多再活十幾年,而十幾年光陰對於太乙金仙不過是一彈指而已。」

梅振衣:「無論如何,還有十幾年時間不是嗎?只要我心中有這個念想,總有一線希望。」

鍾離權仍然勸阻道:「就算你能見到太乙真人也沒用,她和哪吒不一樣,各人有各人地緣法。哪吒是太乙真人地衣缽傳人,且當時已有脫胎換骨地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護住元神不散,這小姑娘能行嗎?太乙真人也幫不了她,真地沒這個緣法。」

梅振衣自言自語道:「能不能成。也要盡我所能。她與太乙真人之間自然沒那個緣法,但是我想幫她。我與她之間算不算有緣法呢?」

勸了半天沒效果,鍾離權的表情有些不高興了:「廢話,當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地天年,這就是緣法!至於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憐盡量幫她也就罷了,竟然還想做那不可為之事,不是白日做夢嗎?」

梅振衣:「師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來到這世間就像一場大夢,為何不再做一夢呢?」

鍾離權語氣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堅定,為師就無法再多說了,隨你去吧!」

鍾離權話一出口,梅振衣就覺得腳下一空,猝不及防張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來是鍾離權收了法術不再攜他飛天。只聽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後面地水塘中。他把整個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給砸裂了,不小心喝了兩口冰冷的水這才冒上頭來。以梅振衣的修為雖然不至於受傷或淹死,但也夠狼狽的。

梅振衣先後拜了兩位師父,孫思邈與鍾離權,這兩位師父的脾氣秉性可太不一樣了!孫思邈溫厚和藹。一言一行皆有長者風範,在梅振衣面前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而梅振衣在孫思邈面前卻是服服帖帖,一點都不敢調皮搗蛋,從來都是恭恭敬敬。

鍾離權論修為境界比孫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經常就像一對搗蛋鬼互相在耍怪。

孫思邈是絕對不會抽冷子把梅振衣扔進水塘裡。這種事想都沒法想,然而鍾離權這麼作弄梅振衣。卻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幸虧梅振衣醒來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導師是孫思邈,假如先碰到鍾離權,還真不知會被教成什麼樣子。

梅振衣七手八腳的爬上岸,站起身來像個落湯雞似地抖了抖,正準備抬頭數落鍾離權兩句,天上早不見人影了。只聽前面吱呀一聲,那戶人家後院的門開了,何幼姑探出腦袋來一眼看見了梅振衣,驚訝的問道:「你是誰,怎麼從水塘裡爬出來?」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從水塘裡爬上來的,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裡的。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這麼寬的路,你怎麼會走到水塘裡?」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烏鴉在天上飛,我抬頭看著看著,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頭:「大烏鴉,哪有啊?……你身上都濕了,會凍病地,快進來烤火。」

梅振衣:「烏鴉飛走了,看不見了!我沒關係,還受得了。」

這時有個男孩聞聲也走到門外,看見梅振衣的樣子趕緊道:「哎呀,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進水塘裡,會落下病的。快快快,趕緊來脫了衣服,喝碗熱湯捂一捂。」這男孩年紀和梅振衣差不多,長的濃眉大眼,看樣子應該是何幼姑地哥哥。

大冷天掉進水裡面,如果送命的話,人往往都是凍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來也可能要大病一場。以梅振衣的身子骨自然沒什麼大礙,但也覺得衣服貼在身上涼颼颼地非常不舒服,跟著何家兄妹進了門。

何幼姑地父親何木生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話不多舉止很憨厚,與他老婆何仙姑地脾氣完全相反。當時民風淳樸,何家夫婦見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門外不慎落水,被兒女扶進家門,也趕緊幫他解了外衣拿去烘乾,弄床被子讓他裹住身體,何仙姑還熬了一碗熱薑湯端給他。喝湯的時候何仙姑問道:「看打扮,你是個小道長,叫什麼名字,是哪家道觀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著梅振衣,不時還偷偷笑。

梅振衣裹著被答道:「仙姑,你不認識我啦?我是齊雲觀的小道童,叫呂巖,我們還見過一面呢。」他不想說出梅振衣這三個字,怕嚇到這戶鄉下人家,隨口編了一個道童的名字,無心中說的竟然是那位純陽子的本名。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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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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