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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雲舒]大唐明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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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6:00
  第100章 計賺伴郎詩催紅妝
  
  不遠處的笑鬧聲一陣比一陣來得響亮,東廂房裡卻安靜了下來。小檀向琉璃眨了眨眼睛,悄然溜了出去。阿霓則拿了輕粉,細細的給琉璃臉上又補了一遍妝,這才扶著她站了起來。一行人到了上房,轉過行障,琉璃面南背北,坐在了早已準備好的馬鞍之上。康氏、七娘幾個陪她呆在裡面,還有兩個親眷家的童子也笑嘻嘻圍著她轉來轉去,打量不休。
  
  院門口的嬉笑聲似乎越發的大了起來,不知又鬧了多久,突然變成了一陣喧天的哄笑吵嚷,琉璃心中一緊,想到剛才娘子軍們衝出去時那氣勢如虹的一幕,不由自主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庫狄家的女眷或許還好些,安家那些卻著實不是省油的燈,聽說她們家的女婿真有人被打得騎不上馬,還有被捉住倒懸在門口的,裴行儉這樣的人,只怕根本就沒見識過這種潑辣作風,偏偏新婿這時無論遇到怎樣的捉弄,都逃不得惱不得……一時間,她的腦海裡,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紛紛鑽了出來,而外面的動靜似乎也是越鬧越大,連康氏都忍不住道,「今日怎麼這般熱鬧,難不成又鬧大發了?」
  
  琉璃幾乎有些坐不住了,正想開口讓阿霓出去看一眼,卻見小檀捂著嘴跑了進來,一進行障便笑得前仰後合。康氏忙問,「你笑什麼,外面下女婿下得如何了?」
  
  小檀笑道,「了不得了真真是出了稀罕事」
  
  琉璃再也繃不住,忙問,「到底怎麼了?」
  
  小檀忙道,「大娘放心,裴郎君一點兒事也沒有。」
  
  琉璃頓時鬆了口氣,康氏和七娘幾個不由納罕起來,「他沒事,那外面在鬧些什麼?」
  
  小檀又哈哈的笑了起來,「正是因為沒弄到才鬧的」
  
  行障裡幾個人都有些面面相覷,小檀好容易忍住笑,才道,「這一次娘子們可是上了大當,哪裡弄到女婿?大傢伙兒竟全弄錯人了」
  
  「適才隔著門的問答,這邊就沒大佔著便宜,因此大夥兒都心中憋著勁,等到一開門,見了穿紅衣的便一陣亂撲,那人又嚷嚷打錯了,竟是東躲西藏,也不顧規矩把竹杖笤帚不知怎麼的都奪了下來,混亂中也沒人去分辨,只是追著他撲,等到大家也累了,手裡的竹竿笤帚奪的被奪了,丟的丟下了,裴郎君才笑吟吟的走過來向大家陪不是,原來今日他的伴郎穿了絳色袍,他自己穿的卻是一身正經古禮的青袍,一時竟沒人注意到他,姑嫂們嫌他擋路,一開門便把他給推到了一邊大家一看,笑也笑得軟了,哪個還有力氣弄婿?正攔著他讓他作詩喝酒呢」
  
  琉璃先是呆呆的聽著,聽到後來卻幾乎想捂著額頭哀歎一聲,這樣也行?他的那伴郎是傻的麼?
  
  果然外面的哄笑聲終於消歇,人聲漸漸向上屋過來,幾聲笑鬧之後,一個琉璃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聲音朗聲道,「青階承明堂,金鎖鏤文章 ,好言開玉匙,啟戶放檀郎。」
  
  上房的大門吱呀一聲的開了,門外火把的耀眼光線中,一道修長的人影映在了行障之上。行障內的五六個人頓時都站了起來。卻見那個人影手一揚,一團黑影越過行障扔了進來,小檀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下,康氏抖開一幅紅羅便把它緊緊裹住,正是一隻活的大雁,旁邊幾個人七手八腳上去用五彩絲線綁住了大雁的咀,七娘便回頭向琉璃低聲笑道,「倒是好精神一隻大雁呢。」
  
  這邊大雁剛剛送了下去,外面又響起了裴行儉聲音,「茜紗映流光,寒漏催夜涼,借問重錦帳,暫卻又何妨?」
  
  康氏幾個呵呵一笑,兩個孩子便上去推開了外面的行障,琉璃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果然是穿著一身寬大飄逸的青袍,越發顯得身形挺拔,繫著黑色腰帶,足下一雙絳色短靴,頭髮衣服竟是一絲未亂,懷裡還抱著另一隻綁著嘴的大雁。
  
  裴行儉走近一步,在馬鞍前低下身子,將這隻大雁放在了琉璃腳下,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琉璃微笑,一張臉上神采奕奕。
  
  琉璃胸口一陣激盪,還未露出笑容,七娘幾個立刻一擁而上,用團扇遮住了琉璃的面孔,阿霓便拿出一枚黛石,像模像樣的給琉璃補起妝來。
  
  屋外頓時傳來了一陣哄鬧,「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裴行儉的聲音依然是不溫不火,「織女菱花鏡,青娥鸞鳳台,且將螺黛色,留待郎畫開。」
  
  阿霓不理他,收起黛石,又掏出了一盒胭脂,給琉璃補唇。
  
  裴行儉應聲道,「東風遙相知,莫為梳妝遲,自有桃花面,何須借燕脂?」
  
  眾人這才笑著把琉璃扶了起來,庫狄延忠走了過來,受了裴行儉和琉璃的參拜,又囑咐了琉璃幾句。康氏將琉璃的青色蔽膝拿起遮住了她的臉,攙著她出門上車,七娘舉著蠟燭,待琉璃坐定,兩人將她的衣裳略整理了一番,見跟著裴行儉過來的伴郎已舉著蠟燭出門,這才一口吹滅蠟燭,退了出來。裴行儉已經翻身上馬,繞著馬車轉了三圈,幾位庫狄家的堂兄和安家表兄也各自上馬,大家一聲哄笑,馬車一震,車輪滾動起來。只是沒走多久,便被人鬧哄哄的擋住,卻是親朋鄰里障車的來了,討要了好些銅錢酒水絹帛才四散而開。
  
  琉璃坐在車裡,聽見有人哼唧了幾聲才道,「守約,今日我身上這頓好打,這筆賬卻要如何算?」車窗外,裴行儉歎了口氣,語氣誠懇無比,「這卻是冤枉裴某了,今日我可是半點沒躲,就站在最前面,那些娘子眼力這般不好,又能怨得了誰?再說誰不曉得你的身手,難道還真能被婦人們打壞了不成,只是諸位,願賭服輸,你們今日一首詩都沒幫我做也罷了,輸的賭注可莫混忘了」
  
  有人哀歎,「還作詩?都怨你們,我便說了不能和裴九打賭你們偏不信他說的只要燕七穿了紅袍,他便不會被打,結果如何?不但燕七吃了頓打,大夥兒還不能弄新婦了,何苦來哉?」又有人道,「你我娶親之時,不都是穿的青袍?哪有伴郎穿了紅袍,正牌女婿就沒人認得出來的道理?誰知曉今日這些婦人是怎麼了,竟只認穿絳紅袍的」
  
  琉璃忍不住捂著臉笑得發抖:這些大概都是裴行儉原先在左衛的同僚,長安各衛武官原本多是高官子弟門蔭出身,他們娶親大概是喜歡從古禮穿青袍的,女方也都是相熟的人家,自然無論怎樣都不會認錯。可是庫狄家和安家都是小戶,這一兩代裡只怕都不曾有女婿穿著青袍來迎親,那些女人恰恰又沒有一個人見過裴行儉,難怪會把這倒霉催的伴郎一頓好打。嗯,她得記牢了,這輩子絕不能跟裴行儉打賭深夜之中,車行甚快,沒過多久便到了永寧坊,宅子內外自然也是燈火通明。阿霓小檀幾個上了車,整了整她頭上的蔽膝,又用團扇從旁邊遮住她的臉,扶著琉璃下車踩在一張簇新的蓆子上,兩張蓆子不斷倒換,一路腳不沾地的沿著西階跨過馬鞍進了大門。
  
  剛剛走到院子裡,身後突然傳來一片笑鬧之聲,還有孩子們的尖叫,阿霓回頭看了一眼,輕聲道,「是於夫人帶了羅娘子和兩個小郎君在躪新跡呢。」琉璃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心裡一暖,接下來一路拜了牲欄、灶台,這才到了院子西南角搭的青廬裡。剛剛走上青氈,便聽到一陣轟笑的聲音,卻是到了夫妻對拜之時。
  
  這院子本來就不算小,琉璃頭上遮著蔽膝,眼前幾乎不能視物,被幾個侍女圍著這麼一路折騰下來,不由頭昏眼花,此刻周圍那些笑聲幾乎是在耳膜邊轟然作響,只是想到裴行儉就站在青氈的另一頭,一股安寧的喜悅慢慢湧上心頭,輕輕的走上一步,在贊唱聲中,對著前方拜了下來。
  
  一片歡笑聲響起,琉璃站直身子,被扶到了青廬內的床上坐下,剛剛坐穩,無數彩果銅錢便冰雹般落將下來,花生紅棗也就罷了,那些栗子銅錢打在身上,著實有些疼痛,琉璃頓時慶幸自己頭上蒙了這條蔽膝,此刻至少有布制頭盔之用,前面遮面的那兩把團扇,便算是雙層面罩,可他卻是沒遮沒攔的……念頭還沒有轉過來,一枚高高拋起的栗子準確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疼得她忍不住輕嘶了一聲,隨即左手一緊,一隻溫暖修長的手已將她的手包在了掌心裡。
  
  在蔽膝的縫隙裡,琉璃看見了他的側臉,不斷有金錢彩果落在他的頭上、身上,他嘴角卻越來越明顯的揚了起來,琉璃看著那道熟悉的弧線,突然覺得果雨打在身上的感覺,似乎也沒那麼疼了。
  
  好容易落下的喜錢彩果變得稀疏起來,還沒來得讓人及鬆口氣,卻有人高聲道,「何處嫦娥臨人家,重重羅扇掩流霞,催得雲破月弄影,試看碧玉妝梨花」
  
  眾人頓時鼓掌大笑,隨即,卻扇詩一首接一首的比賽般念了下來,文雅些的便吟,「姮娥莫掩春山色,天月照人捻粉妝,緣起華胥一夢定,流年笑碎相思腸。」
  
  促狹的便語帶雙關:「花紅今夜好,羅扇莫相遮,月開芙蓉面,留待郎攀折」
  
  哄笑的聲音頓時更大了一些,阿霓和小檀這才取下琉璃頭上的蔽膝,又放下了扇子,外面火炬明晃晃的光線直接照在了琉璃的臉上,她忍不住側過頭去,瞇起了眼睛,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和熱辣辣的目光,有人在拍手大笑,說裴九艷福,新婦真乃國色,但那笑聲似乎也有些刺耳。她只覺得背上已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好在寬大的袍袖下,那隻手依然溫暖穩定,微微的握緊了一些,傳遞著讓她安心的信息。琉璃心神定了定,在一聲接一聲的調笑聲中,安靜的垂下了眼瞼。
  
  不知哪家的婦人上來摸了摸琉璃的臉,回頭笑道,「新婦看著就像玉人兒,摸起來竟比玉人兒還滑」說著又摸另外一邊,那指尖又熱又膩,琉璃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裴行儉突然轉過頭來淡淡的看了那婦人一眼,那婦人的手一抖,頓時縮了回去,訕訕的笑了笑,回頭大聲道,「新婿惱了」眾人頓時又轟笑了起來,笑話說得越來越露骨,好在到底再沒有人上來動手動腳。
  
  不知過了多久,淨手的銀盆和銅鏡終於被端了上來,調笑聲慢慢止歇,琉璃忍不住鬆了口氣。三口同牢飯,一口合巹酒,有人用一根五彩絲棉繫在兩人的腳趾上,燭影火光中,並肩坐在百子帳中的裴行儉神色從容、嘴角含笑,琉璃則臉帶飛霞,垂眸不語,看上去與其他新人並無半點不同,沒有人發現,在他們交疊在一起的青色袖袍下,兩隻手早已握在了一起,先是手掌相握,漸漸的變成了十指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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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6:23
  第101章 碧廬情天花好月圓
  
  灑落在床上的彩果喜錢被細細的收拾了起來。蓬鬆的帽惑、大紅的簪花、華美的金釵,一樣一樣的放進了舉在琉璃面前的那個螺鈿嬰戲圖漆盤裡……
  
  青廬最外面的紗帳已經落下,身邊的女人們一面忙忙碌碌,一面在念著相應的吉利詩句,但琉璃已經根本聽不清她們念的是什麼了,只覺得身周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悶熱,又覺得己很想喝點什麼,卻開不了口。穿了一夜的青色大袖裳被輕輕的脫下,仔細的疊好,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連身紗衫,但那悶熱的感覺不但沒有減退,反而變本加厲的燥熱起來。
  
  裴行儉的外袍早已脫了下來,裡面也是白色的紗衣,下裳卻是絳色,取掉纓冠後披散下來的烏黑長髮,襯著白淨的面孔,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陌生感,琉璃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是低頭盯著自己膝蓋發呆。
  
  燭光晃動中,女人們嬉笑著端著燭台退了出去,簾帷從裡到外一層一層的落了下來,把人聲與火光都隔絕在了外面。
  
  在最後一道簾子落下前,一隻手準確覆蓋在了琉璃的手背上,明明還是卸衣前一刻還緊緊相握的那隻手,但此刻卻彷彿帶上了一種異樣的熱流,琉璃手指一顫,下意識的就想往回收,卻被緊緊的握住,抬起,然後便觸上了他的溫潤的雙唇。
  
  細細密密的親吻順著琉璃的指尖滑向手背、小臂……琉璃不可抑制的戰慄起來,整個人忍不住往後一縮,小腳趾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細銳的疼痛。
  
  黑暗中傳來一聲帶笑的歎息,「傻琉璃。」琉璃這才想起腳趾上的那根五彩系心線,想伸手去夠,他的手卻更迅速的握住了她的腳踝,另一隻手則摸索到了腳趾上的線繩,輕輕的解了下來,又在她的腳趾上揉了揉,「疼不疼?」
  
  不疼,可是,他的手指碰過的地方很酥,很麻,琉璃甚至能感覺到肌膚上已經起了一層細細的寒慄,她迅速的縮回了腳,搖了搖頭,然後才意識到這樣的黑暗中他不可能看見,只是她的嗓子乾澀得幾乎發不出聲,好容易才說出一句,「還好,你腳上的……」
  
  「差點忘了。」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動,想來是他俯身在解自己腳趾上的絲線。琉璃乘機又往後縮了縮,整個人都縮到了另一邊的床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離他遠一點,還是想離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遠一點。在純粹的黑暗與安靜中,能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裡瘋狂的跳動,她不由自主伸手按在胸口,卻聽見裴行儉輕輕的「咦」了一聲,「怎會不見了?」
  
  琉璃一怔,裴行儉的聲音裡帶上了有些微的焦急,「適才明明還在手中……」
  
  難道是五彩線掉了?琉璃聽說過,這根五彩系心繩,絕不能丟了……琉璃忙湊了過去,沿著他膝蓋伸手探到地上的青氈上摩挲了一回,可這樣的黑暗中怎麼找到那根細繩?她抬起頭來歎了口氣,「或是掉床腳了,明日再找應當也不打緊吧?」
  
  裴行儉的聲音裡變得滿是笑意,「誰說我找的是五彩線?」
  
  琉璃猛然醒悟過來,沒等她躲開,一雙有力的臂膀已攬住了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帶入了一個暖暖的懷中,黑暗中,他炙熱的雙唇密密的落在她的臉頰上,夾雜著低低的笑聲,「我是在找我害羞的新婦子,她居然躲得那般遠。」
  
  羞惱騰的湧了上了,琉璃想說,「我沒躲」,但剛張嘴說出一個字,他的雙唇便溫柔的封了上來,熟悉的清冷氣息帶著陌生的熱切索取,瞬間就從唇齒間直接侵入了琉璃的腦海,頓時讓她失去了所有反駁的能力,只能伸出手臂緊緊的抱住他,纏綿的回應著他的每一個親吻。
  
  原來前一刻在她心底瘋狂跳動的,不是恐懼,不是羞澀,而是渴求,她是如此渴求他的親吻和擁抱,以至於嚇到了她自己……
  
  幔帳內的溫度似乎越來越高,她聽到裴行儉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握住她腰肢的手力道在不斷加大,似乎是想把她直接揉進他的身子裡去,在她幾乎忍不住要痛哼出聲時,那隻手卻突然鬆開了鉗制,轉到前面,略帶急切卻依然穩定的一根一根解開了她身上紗衫的衣帶,隨即是那件貼身素綾纏弦的在頸部和腰後的兩處系結……
  
  只是輕輕一扯,便再也沒有一片薄紗能阻止他溫柔細緻的探索,那十根修長的手指彷彿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在經過的每處地方,都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火種,沒多久便是野火燎原。這火焰迅速的從琉璃的肌膚表面蔓延到了身體的最深處,化成一股股酸酸麻麻的熱浪,不斷的往外湧動。
  
  在肌膚上燃燒的火焰與身體深處湧動的熱流之中,琉璃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烈日照耀下的雪人,在不斷的融化,變成水,變成風,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模樣。她發現自己的雙手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勉強勾住他的背脊,卻沒有意識到她的整個身子都在不停的顫抖,沒有意識到在唇齒交纏中她斷斷續續逸出的呻吟。她只是感覺到他突然放開了自己的雙唇,貼在自己耳邊聲音沙啞的叫了一聲「琉璃」,那炙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耳垂上,讓她不由自主的劇烈戰慄起來,她聽見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身子慢慢沉了下來,溫柔而堅決的分開了她的雙腿……從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傳來的炙熱觸感,讓她突然有了一絲清醒,下意識的想躲開,想退縮,卻終於只是閉上了雙眼。
  
  他的動作輕柔耐心得不可思議,但當他的身子徹底沒入的時候,無法避免的的異樣痛楚還是讓琉璃忍不住緊緊咬住了下唇,以免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彷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她每一點細微的表情,他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動作,輕輕的吻了下來,用舌尖撬開了她的牙齒,輕柔的含住了她已經被咬出牙印的唇瓣,久久的輾轉,隨即便移到她因為忍痛而沁出了一層細密汗水的額頭上,憐惜的親吻著她的眉頭、眼睛、鬢角。
  
  只是他的額頭漸漸也變得汗津津的,呼吸裡有極力壓抑的喘息,琉璃突然意識到那是因為忍耐,就像她在忍耐痛楚,他也在忍耐慾望……從心底最深處湧上來的柔情讓她再也顧不得身體裡殘留的不適,伸手的抱住了他,也纏住了他,「守約」他的身子明顯的的震了一下,隨即低低的「嘶」了一聲,再也無法控制的律動起來。
  
  無法言喻的感覺隨著他的節奏一波一波的衝向全身,琉璃清晰的感覺到,其實痛楚比歡愉更多,而且在隨著他漸漸失控的狂野在加劇,然而那是他帶來的痛楚,痛楚裡也帶著甜蜜與滿足,比純粹的歡愉似乎更讓人刻骨銘心,因此她只是縱容的攀緊了他,迎合著他,直到他終於戰慄著爆發出來……
  
  靜默的緊緊相擁之後,琉璃的耳邊傳來了他帶著歎息的輕喚,「琉璃,琉璃。」她疲憊得幾乎不想睜眼,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裴行儉側身將琉璃擁在懷裡,用手指輕輕的梳理著琉璃的頭髮,滑到她脖子下面時頓了一下,「這是什麼?」
  
  琉璃閉著眼睛微笑,「你不認得了麼?」
  
  裴行儉摩挲了一回,也笑了起來,「你把我送你的玉珮當項墜了?」
  
  琉璃微笑不語,去年寒衣節他送自己的這枚小小的玉珮是自己身邊唯一屬於他的東西,她想時時刻刻帶著,卻又不想被人看見,只能找了根紅繩做成項墜,這樣,他的這份心意就會日夜陪著她……
  
  裴行儉手指似乎還在撫摸著那塊玉珮,半響才低聲道,「其實這塊玉質地雖好,雕工卻不算上佳,最早原不過是塊扇墜,不過當年我母親從洛陽逃出來時太過匆忙,除了些錢財,父親送她的東西裡,竟是只帶出了這一樣,因此從小就給我貼身帶著。我也就這一樣東西,還配送給你。」
  
  竟然是這樣的來歷麼?他送給自己的時候,竟是一句也沒提琉璃的胸口一片暖洋洋的,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只是低聲叫了句「守約」。
  
  裴行儉的手指從玉珮滑到了琉璃的背上,輕輕撫摸著她的肌膚,歎了口氣,「琉璃,你當真比玉還滑。」
  
  琉璃頓時想起了那根熱膩膩的手指,往裴行儉的懷裡縮了縮,「不許學那人的話」
  
  裴行儉安撫的輕輕拍了拍她,「嗯,那是我們族裡的一位愚婦,你不用放在心上,過了今日,她們自然不能再如此戲弄你。」
  
  想起裴行儉當時那漠然的一眼,琉璃嘴角忍不住翹起來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過他不止是君子,他骨子裡還藏著一把可以橫掃千軍的利劍……突然又想起了今日那位倒霉的伴郎,忍不住問,「今日那位伴郎可是惹你了?」
  
  裴行儉的胸口傳來低笑的震動,「誰叫他一提到弄新婦就出了那麼些損主意?」
  
  琉璃不由啞然失笑,心中卻是暖暖的,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口,安心的蹭了蹭。
  
  裴行儉的胸口傳來的心跳聲卻在漸漸變得急促響亮,撫摸著琉璃長髮和背脊的手也越來越熱,琉璃忍不住往後一躲,卻被他攬得更緊,帶著慾望的親吻密密的落了下來,由雙唇轉向耳垂,轉向脖頸,一路向下。
  
  熟悉的炙熱感再次在肌膚上流動起來,琉璃迷迷糊糊的想,唉,再縱容這個男人一回好了。然而這一次,他原本就帶著奇異魔力般的手指由原來的輕柔細緻變成了肆無忌憚的**蠱惑,在越來越肆虐的火焰中,琉璃發現自己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身體深處妖冶的盛放、熱情的邀請,渴求的索取,彷彿那已經不再是她的身體——她不可能發出那樣的呻吟,她不可能那樣的糾纏上去……
  
  當他終於深深的沉入她的身體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琉璃頭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眼前有大片的繽紛顏色像煙花般炸開,身下似乎有大紅的罌粟在盛開在蔓延,漸漸將這座青廬變成一個迷狂的花海,而他們就在花海的最深處溫柔交融,抵死纏綿,直至天長地久,或,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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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6:49
  第102章 無微不至矯枉過正
  
  彷彿只是剛剛閉上眼睛,清晨的光線就從簾帷外隱隱透了進來,有小鳥落在青廬上歡快的鳴叫,遠遠的還有人聲、腳步聲……
  
  裴行儉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一張寧靜的睡顏,臉頰上還透著異樣的嫣紅,小扇子般的長睫卻嫣紅上落下了一道黑色的弧形陰影,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他靜靜的看了半晌才低頭在那個白瓷般的額頭輕輕印下了一吻。她連睫毛沒有顫一下,只是當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時,卻突然往他的懷裡又縮了縮。裴行儉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瞬間就被這個小小的動作帶來的熱流漲得滿滿的,幾乎想重新躺下來,好讓她在自己懷裡多睡一會兒。怔了片刻,終於只是仔細的掖好了被子,然後穿上昨夜就準備好的常服,收起放在床前的五彩線,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已經如往日般練完功,洗漱沐浴了一遍,又用過早飯,回到青廬前時,裡面居然還是一片安靜。裴行儉搖頭笑了笑,挽起外面的那道簾帷,走了進去。帳裡的光線亮了許多,只是琉璃依然睡得沉沉的,裴行儉坐在床邊看了很久,才輕輕的叫了一聲,「琉璃。」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琉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眸子裡剛開始是一片沒有焦距的迷茫,然後才看見坐在床邊的裴行儉,眨了眨眼睛,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歡喜的笑容。
  
  裴行儉心裡一熱,低頭去吻她,琉璃卻立時摀住了自己的嘴,「大早上的,還沒有刷……還沒有漱齒呢。」又看了看外面,「什麼時辰了?你起來多久了?」
  
  裴行儉忍不住笑了起來,「快午時了。」
  
  琉璃噌的一下就爬了起來,低頭一看,又嗖的鑽了回去,漲紅了臉,「你,你先出去。」
  
  裴行儉的眸色一暗,伸手把她連被子帶人一起抱在懷裡,低頭就親了下去,直到感覺到手裡的身子都變軟了才放開手,微笑道,「我來幫你穿。」
  
  琉璃的今日要穿的衣服就放在床頭,綠綾織花的裹弦,牙色朱錦滾邊高腰短襦,六幅石榴裙,杏黃暈色披帛,還有一件絹帕大小的白色小衣,不過裴行儉剛拿到手中就被琉璃劈手奪了過去,臉紅得幾乎能滴下血來。
  
  裴行儉神色困惑的看向琉璃,琉璃幾乎是哀求的看著他,「守約,你先出去好不好?」
  
  看著他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琉璃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是她給自己做的小內,昨日因穿大禮服按規矩沒穿,平日還是穿上才安心些。此時女子有無帶的胸衣訶子,有短款肚兜心衣,也有長款的裹弦,卻沒有底褲,她也是到了安家後才自己動手做了幾件,平日洗晾之時都像做賊似的,更別說讓他幫自己穿上……
  
  手腳依然有些酸軟,琉璃好容易才把一件件衣服都穿戴妥當,隨手挽起了頭髮,又穿上了一雙平頭絲履,下地往外走時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出去,抓住簾子站了一會兒才略好了些,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青廬的外面。
  
  青廬外,太陽已經高高的升了起來,強烈的光線讓琉璃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好在立刻有一隻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緩緩向上房走去。只是行走之時,依然有一陣陣的不適感傳來,琉璃努力走得穩穩的,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異樣,但握得太緊的手多少還是洩露了一些不同。
  
  裴行儉看了一眼琉璃,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疼麼?」
  
  「尚好。」
  
  「餓麼?」
  
  「有些。」
  
  「可想沐浴?」
  
  琉璃終於抬起頭來詫異的看著他,裴行儉滿臉的風輕雲淡,「我已經讓她們燒好了熱水,你過去就能沐浴,廚下的早點也已做好,用完飯你是想在家休息還是想坐車出去轉轉?」說著轉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今日還是在家歇著吧,明日若是天氣好,我再吩咐車馬那邊準備,咱們去曲江散散好不好?。」
  
  琉璃看著他,大腦有點短路,難道不是應該由她來安排這些事情,由她來好好照顧他麼?
  
  前面已經有僕人在清掃院子了。從搭著青廬的前院往後走,穿過分隔內外院的一道屏門和兩重廳房,才是上房的所在。一路上不時能遇見穿著嶄新本色袍子的男僕和青衫白裙的婢女僕婦,每個人見了他們都恭恭敬敬行禮,「見過阿郎、娘子。」
  
  琉璃走在這完全陌生的院子裡,看著這些並不熟悉的臉孔,聽著這十分新鮮的稱謂,心裡只覺得一陣陣的恍惚,幾乎難以置信這就是她的家。好在剛走進上房的院子裡,阿霓、小檀三個帶著另外兩個做粗活的婢女迎了上來,笑盈盈的向兩人行了禮,琉璃看著這幾張熟面孔,才終於有了幾分踏實的感覺。
  
  淨房裡的浴桶已經裝滿了溫度恰好的水,待她神清氣爽的走進上房西屋,小檀正在佈置餐桌,桌上擺著熱騰騰的一盤兩個玉面尖、一碗菜粥、一碗餛飩、兩張烤餅還有兩盤醬菜、一盤羊肉……將那張鐵梨木的曲足大食案擺了個半滿。琉璃不由嚇了一跳,「我哪裡吃得了這許多?」
  
  小檀嘻嘻的笑了起來,「阿郎說,他不清楚你愛吃什麼,便讓廚下多備了幾樣,若是都不愛吃,便讓廚房重新做也使得。」
  
  琉璃忙擺擺手,跪坐在了那一尺多寬的條凳上。她從昨日起就沒有怎麼正經吃過東西,此時還真有些餓了,內廚的廚娘又是蘇家送的,手藝好生了得,雖然是家常的花樣,卻做得極為可口,她一樣吃了一點,也就有八分飽了。剛剛放下碗筷,就見裴行儉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琉璃便問道,「可是吃好了?」走過來又看了一遍,笑道,「你倒是不挑的,就是吃得太少了些。」
  
  琉璃笑瞇瞇的點頭,「夫君放心,我不挑嘴,不挑衣,吃得又少,好養得緊。」
  
  裴行儉撫著胸口長長的出了口氣,「為夫當真是好運道」
  
  琉璃便笑著問,「你適才去哪裡了?」
  
  裴行儉神色淡然,「也沒什麼,只是有些採買往來之事,都處置好了。」
  
  琉璃突然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若是連這些事情他都做好了,自己還能做什麼?難道真是吃飽了睡,睡醒了吃?而且還是吃他準備好的?
  
  裴行儉看著琉璃怔怔的樣子,笑了起來,「我都搬入這宅子十幾日了,難不成不用過日子?這些小事不過順手處置慣了,待過得幾日,你休息好了,再辛苦也不遲,如今府裡的賬房和管事都是妥當的,大的開支來往一概不用你操心,內院的事情你願意管就管一點,不願意咱們再買幾個妥當人就是。」
  
  看著裴行儉,以往他的說過的話彷彿又一次在琉璃的耳邊響起,「我絕不會讓你那麼辛苦」「我絕不會讓你承擔這些」……她突然明白過來,裴行儉絕對是認真的,他是真的不希望看見自己為家務操心費神,可他難道不明白,身為他的妻子,有些事情本來就是她理所應當的責任?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以前的事情給他留下的傷痕太深,以至於如今顯然是有些矯枉過正了琉璃在心裡歎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好。」
  
  裴行儉笑得明顯更愉悅了些,「我在書房裡給你準備了一些東西,想不想看?」
  
  上房最東邊的屋子便是書房,挑起簾子便能看見,屋裡靠著南窗的是一張直足帶托泥的高案,上面放著筆墨紙硯,靠北是一張六曲屏風,屏風後是一張插屏坐榻靠牆而放,榻上放著條案,隨意堆了幾本書,又有憑幾、隱囊等物,大概是裴行儉平日看書的所在。對著門的一面牆並排立著幾個書櫥,門邊則是一個半米高的四足檀木櫃,琉璃看了好幾眼,也沒看出有什麼東西是給自己準備的,倒是那六曲檀木屏風實在眼熟——上面正是她最早給裴行儉做的那狩獵圖夾纈琉璃忍不住上去細細看了幾眼,回頭笑道,「我送你那一套你竟是又做了一架屏風麼?素淨的黑檀倒正是配這夾纈。」
  
  裴行儉微笑不語,琉璃怔了怔,突然意識到她是蘇家住了那麼久,也去過庫房外書房等處,卻從來就沒有見到過狩獵圖屏風,難道他壓根就不是買來做壽禮的?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是在算計人?這就是他準備給自己看的驚喜?
  
  琉璃正想瞪裴行儉一眼,裴行儉卻上來牽住她的手走到牆邊,打開了一個書櫥的門。琉璃往裡面一看,不由一呆。
  
  只見這書櫥分了三層,第一層上放著足足二十多個三寸高的白瓷雙耳罐,第二層是捲得整整齊齊的熟絹和案紙、麻紙,最下面一層則是大大小小的毛筆。琉璃顧不得別的,先拿起白瓷瓶一個個打開來看:果然是已經制好的各種顏料既有常見的綠花粉、赭石膏,也有難得的金泥、雲母粉,一看便知做得極為精細。
  
  琉璃看著這些熟悉的顏色,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作畫的顏料種類並不算多,而且從市面上買到的成品多為粗製濫造,琉璃自打到了安家做畫師,就經常不得不自己動手買了顏料來淘、澄、飛、跌、研一番,才能正經用到畫上。後來入了宮,因宮裡準備的顏料還算細緻周全,倒是省了這番力氣。出宮之後這半年她幾乎沒有動過筆,忙固然是一方面,卻也是因為手邊的東西實在不好用,沒想到他卻不聲不響的準備了這樣齊全的一整套……
  
  琉璃將幾個罐子捧在手裡看了半晌,又用指頭沾了沾顏料,對著光線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回頭問裴行儉,「這些你是怎麼得的?」
  
  裴行儉只是淡淡的笑,「沒什麼,不過是多煩了幾個好友。」
  
  琉璃忍不住歎道,「你不知道,這些東西看著簡單,真正做起來麻煩得了不得,不過這些做得真是好,外面再買不到這樣的。這麼多,且夠我用幾年了」
  
  裴行儉的嘴角揚得更高了一些,他怎麼會不知道做起來會有多麻煩?這裡面的幾罐硃砂就是他自己動手做的,買了上好的硃砂研細、加膠、飛水,來來回回要好幾次,才能得到頭朱、二朱、朱膘這幾樣顏色。第一次動手把顏料全做壞了時,他還頭疼過為何她偏偏喜歡的是畫畫而不是寫字,但此刻看見她眼睛閃亮、笑顏如花的樣子,又突然覺得,她喜歡畫畫著實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只見琉璃捧著那罐裝了朱膘的罐子,眼珠子轉了幾轉,突然笑道,「守約,我給你畫幅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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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7:11
  第103章 洗手做羹再見高人
  
  被□得薄薄的面皮上,抹了厚厚的一層加了豉椒的生醃羊肉醬,面皮一層層捲起,用刀切成三寸來長的六段,拍圓,放入烤爐之中,不一會兒就有濃香飄了出來。
  
  灶台上燒的是最常見的百歲羹,湯卻是誘人的白色,映著碧綠的薺菜,分外養眼。另一個灶眼則在煮飯,揭開時能看見,用南燭葉汁浸泡過的米飯晶瑩中透著清爽的綠色。
  
  琉璃估量著時間差不離了,讓廚娘把千層肉餅從爐裡取了出來,用帶蓋的大銀盤裝好,連同百歲羹、青精飯,一起端到了上房。
  
  蘇家的上房門外,蘇桐正在探頭探腦,看見琉璃帶著人走了過來,大叫了一聲,「新婦子來囉」撒腿就跑了進去,上房裡頓時傳來了一陣笑聲。
  
  蘇家的大食案上早已擺好了之前做的幾道菜,就待最後這三樣上來便開飯,於夫人坐在上座,羅氏站在她身後,裴行儉陪坐在下首,看見琉璃進來,於夫人早已笑得合不攏嘴,看見琉璃把食盤一樣樣放好,忙道,「你快坐守約旁邊去,咱家沒那麼些規矩」又回頭責怪的看了羅氏一眼,「你也莫作怪,難不成我今日還得讓你伺候用飯不成?」
  
  羅氏嘻嘻一笑,在對面坐了下來,裴行儉卻站起身來,持壺親手將於夫人面前的酒盞倒滿,又在自己面前倒了兩杯,琉璃忙走過去,和他一道舉起杯來,蘸甲彈酒而敬。於夫人笑著點頭,「好,好,你們夫婦正該相敬相親,白首偕老。」說著一飲而酒,不知是酒太烈,還是喝得太急,眼角頓時濺出一點淚光。
  
  羅氏忙笑著打岔,指著銀盤裡那六個烤得微黃的餅問道,「大娘,這是什麼,以前竟沒見你做過。」
  
  琉璃笑道,「阿嫂可曾吃過古樓子?這不過是小號的古樓子罷了,琉璃倒覺得,若叫千層餅,似乎更是貼切。」
  
  蘇槿等不得,忙抓了一個在手裡咬了一口,叫道,「好燙好鮮」趕緊換了只手拿餅,一面吸氣不迭,一面又咬了第二口。蘇桐也有樣學樣的抓在手裡吃了起來。眾人不由都笑了。琉璃便夾了一個,放在了於夫人面前。
  
  於夫人早已悄然擦掉了眼角的淚水,滿面笑容的吃了一口,連連點頭,「果然鮮美,比油膩膩的古樓子好吃得多」
  
  裴行儉卻是昨日在家中就吃了一回的,慢條斯理的嘗了一口,轉頭對琉璃低聲笑道,「果然又長進了。」
  
  琉璃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睛,她的千層餅當然比古樓子好吃。古樓子的羊肉餡是用牛油拌的,略冷一點就膩人,她做的羊肉餡則是用桂皮醬先醃泡過,鮮而入味,加上餅皮薄了,便容易烤得脆脆的,外脆香而裡鮮嫩,還有辣味,應該正對於夫人的胃口。
  
  新婦三日洗手做羹湯,她這個沒有公婆的人,這第三日也只能到蘇府來賣弄賣弄手藝,以回報蘇定方夫妻照顧裴行儉多年,又疼了她一場。
  
  羅氏眼尖,看見那百歲羹的顏色頗有些與平日不同,忙盛了一碗捧給於夫人,於夫人喝了一口,奇道,「今日這百歲羹怎麼出來這個味道了?」
  
  琉璃笑了笑,「不過是用了熬了一夜的雞湯而已。」
  
  裴行儉笑著搖了搖頭,這才明白她為何會一大早便神神秘秘到廚房搗鼓半天,又讓阿霓抱著一個罐子上車一路跟了過來。只是因為自己不告訴她今日的那罈酒是送給誰的,她竟也賭氣不告訴自己那罐子裡裝的是什麼……
  
  於夫人點頭不語,又喝了兩口,突然歎了口氣,「若是將軍今日能嘗到這碗羹,不定會多歡喜,他這愛琢磨吃食的習性,家中竟然只有琉璃學了八成去」又悵然往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他如今走到哪裡了?」
  
  她這樣一說,羅氏心裡一酸,臉上卻忙堆上了笑容,「這不前幾日剛收到了書信麼?如今應在路上,只怕快到高麗了。」
  
  琉璃也笑道,「這有何難,想來不用多久,義父便能凱旋而還,到時琉璃再好好打起精神做幾道孝敬義父,只是琉璃的這點彫蟲小技怕是入不得他的眼,到時還要請阿母勸義父勉強也用一些,莫要太過嫌棄就是。」
  
  於夫人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你義父歡喜還來不及呢,你不知道,你義父還說過,你比蓉娘更像蘇家女兒」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呆了呆,忙對裴行儉道,「你也快喝一碗,涼了只怕就不鮮了。」
  
  羅氏也站起來給蘇桐蘇槿一人盛了一碗湯,「剛吃了一個餅,都用些羹,比你們平日吃到的百歲羹可要鮮美得多。」又轉頭對琉璃笑道,「你不知道,當日我嫁進來,三日入廚饋姑舅的時候,阿翁吃是吃了,回頭卻跟阿家歎了半日的氣,說是無論如何以後也不能讓我管了廚下事務,我後來聽說了,嚇得直哭……」
  
  于氏被逗得笑了起來,蘇桐蘇槿吃得開懷,更是又說又笑,於夫人便笑罵他們不守規矩,整個屋子變得一片熱鬧。
  
  吃過飯,於夫人便拉了琉璃到一邊,上下看了她幾眼笑道,「也不用我來問你,守約自然待你是極好的。」琉璃不由臉上一紅,裴行儉待自己當然好,就是有些太好了,恨不得萬事都替她做了,到現在為止,她操持的全部家務,也不過是到廚房動動嘴皮子,指揮著廚娘做幾樣吃食出來,倒虧她在於夫人手下受了那樣一通艱苦的主婦速成訓練。
  
  於夫人見她紅著臉微笑的樣子,突然有些百感交集,頓了頓才道,「只是這幾日也就罷了,再過些天,只怕那兩邊又不會消停,那些人輩分在那裡,無論是順著還是逆著她們,你只怕都要吃虧的,若真有難決之事,你能拖就拖著些,找機會打發人來告知我一聲便是,我定然會趕過去」
  
  琉璃心中感動,鄭重的點了點頭。
  
  因蘇氏父子都不家,裴行儉不好久留,於夫人跟琉璃又說了幾句話,便放了兩人離去,琉璃上車便看見車廂一角的那個酒罈子,心中好不鬱悶:她的高湯謎底已經揭曉,他這罈子郎宮清卻還不知是送誰……有心想問裴行儉一聲,但看他那笑吟吟的可惡樣子,決計是不會說的卻見馬車跟在裴行儉的馬後,一路向南而去,轉眼便過了永寧坊,竟是一路進了南邊的昇平坊,在一家小院門口停了下來。琉璃下了車,四下看了幾眼,此處緊挨著樂游原,四周並無幾戶人家,院門上亦無匾額,看樣子應是一處別院。
  
  裴行儉上前敲響了門環,門開處,一個老蒼頭探頭出來,一見裴行儉便笑道,「九郎來啦好久不見」
  
  裴行儉笑著點點頭,回頭道,「琉璃,你跟我來,你們都在外面候著。」阿霓一怔,退開了兩步。琉璃不由暗吃了一驚,裴行儉挑了今日來拜訪之人,應是他的長輩,但聽這門房的語氣,竟是十分親近熟稔,可裴行儉有什麼親近的長輩她是從未聽說過的?為何又不能帶下人進去?
  
  進了門,只見這院子十分幽靜,進門繞過影壁,便是一條曲徑在樹蔭之中蜿蜒向上而去,走了一盞茶功夫,轉過一座假山,才看見幾間頗為古樸雅致的精舍坐落在院子的最高處。
  
  琉璃越發好奇,即使是別院,這也太幽靜冷清了些吧?幾乎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出家人修行之所,難道裴行儉除了當和尚的表弟,還有當道士的叔叔?
  
  到了精舍的台階下,那門房進去通傳了一聲,沒過片刻就出來笑道,「兩位裡面請,我家阿郎正等著九郎。」
  
  只見房門開處,裡面是一間幾乎一無所有的屋子,地上丟著幾個蒲團,牆上貼著十幾張古怪的大圖,上面全是連線或不連線的星星點點,又密密的標注著小字。看得見有一道後門通向後院。裴行儉並不遲疑,穿過屋子便走出門去,後院竟也是一片空蕩蕩的平地,只在正中設了幾張比尋常馬扎略大些的胡床,其中一張胡床上坐了一人,正低頭收拾著手裡的幾張麻紙。
  
  琉璃跟在裴行儉的後面,出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認出那牆上的怪圖是什麼,一數正是十二張,念頭略轉,胸口不由砰然一跳。
  
  坐在胡床上的人笑著站了起來,「今日難得好天氣,守約你倒是來得早。」一眼看上去,此人似乎是四十到六十皆有可能,身量偏瘦,穿著一件時下很少有人穿的寬袖交領青袍,留著三綹長鬚,相貌清矍,神態悠然,只是一雙眼睛清明透徹,竟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裴行儉長揖一禮,「守約見過李公。」
  
  那人笑了起來,「你今日禮數怎麼這般周全起來了?」
  
  裴行儉神色裡有少見的恭謹,「若無李公,守約焉有今日?守約今日攜內子前來,便是為謝李公當日點撥之德,數年教導之恩。」回頭對琉璃又輕聲道,「這便是你一直想見的太史公。」
  
  琉璃在看到那滿牆的星圖時已經猜出了幾分——如今的大唐只有一個太史令,那便是李淳風。她對李淳風一直十分好奇,在裴行儉面前也順口說過兩句玄奘法師又不是李淳風之類的話,他每次都是笑一笑而已,聽剛才的言語,他竟然被李淳風教導了好幾年?
  
  琉璃壓了壓心頭的激盪,走上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李淳風微笑道,「不必多禮。」又對裴行儉笑道,「你今日能來便好,至於指點教導卻談不上,這幾年我不過是與你一道參研了李衛公留下的陰陽算書,自己何嘗不是所得甚多?若無此書,我注算經也不會如此順遂。」
  
  裴行儉笑道,「李公不過略有所得,而守約若無李公指點,卻是守著寶山無門而入了只是不知李公的算經注得如何?」
  
  李淳風颯然一笑,「最晚明年便能得了。」
  
  琉璃聽著他們一問一答,心頭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倒是解開了:裴行儉是以長於陰陽相人等奇術而聞名,但蘇定方卻似乎不通此學,她原以為裴行儉是拿著李靖的書自學成才,倒沒想到還有一個這樣的人物在指點他……
  
  她正想得出神,卻聽裴行儉突然轉頭對她道,「今日特意給李公帶了一壇郎宮清的,竟是忘在車上了,你出去吩咐阿成一聲,讓他拿進來吧。」
  
  忘記,他會忘記這種事情?琉璃詫異的看了裴行儉一眼,只得向李淳風行了一禮,默默的退了出去。
  
  眼見她的身影穿過房子,消失在外面的台階下,李淳風撚鬚微笑起來,「守約,你這位新婚夫人,面相果然有些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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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7:49
  第104章 當年緣分初試牛刀
  
  鱔魚黃的澄泥硯裡,已經磨好的半硯墨水已經幾乎見了底,裴行儉卻依然在面無表情的筆走龍蛇。
  
  琉璃進來時,看見這滿案滿地寫得密密麻麻的白麻紙,不由嚇了一跳,忙擺手讓阿霓退了出去,彎腰隨手檢了幾張一看,認出他是在意臨王羲之的草書《長風帖》,只是筆跡卻少了些應有的溫潤,多了幾許激揚,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裴行儉聽見身邊的動靜,寫完最後一筆,閉上雙眼站了一會兒,回頭再看琉璃時,臉色已恢復了往日的平和,「待會兒都燒了吧,今日寫得都不大好。」
  
  琉璃低頭將散亂的字紙都揀了起來,整理成一疊壓在鎮紙下面,低頭又擺弄了幾下那個臥牛玉石鎮紙,忍不住還是抬頭道,「你怎麼不大高興?」
  
  裴行儉淡淡的笑了笑,」也沒什麼,只是聽李公說我這幾年只怕還會有些波折,心裡有些不大舒服罷了。「他還會有波折麼?琉璃頓時想起了也許不久之後就會發生動盪,心裡忍不住一沉,難道她無論怎麼做都不能讓他脫身事外?只是看著裴行儉多少有些漠然的眼神,從李淳風別院出來後就有的異樣感覺愈發明顯,索性問道:」今日李公是如何說我的?「她早已經想清楚:那罈酒太過古怪,以裴行儉的性子,必然是早就想好了這個借口要支開自己,可若是旁的事情,又何必今日巴巴的帶了自己上門時去說,只怕他們說的十有八九和自己脫不了關係。
  
  裴行儉怔了怔,嘴角似乎有苦笑一閃而過,轉身看著琉璃,臉色漸漸變得認真起來,」李公和我的看法一般無二,你福緣深厚,日後必然大貴,李公還說你天生有輔助之格,便是佐助帝王也使得,若在民間,則決計是鎮宅之寶。」
  
  這叫什麼話?琉璃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便意識到不能讓他插科打渾的混過去,立刻追問道:「那你為何不早些跟我說,還要一個人在屋裡生悶氣?」
  
  裴行儉歎了口氣,「李公說我命數不如你,我的確有些悶氣。」
  
  他會因為這個悶氣才怪!琉璃不由皺起了眉頭,「你又哄我!」
  
  裴行儉的眼神專注,「琉璃,我絕不哄你,李公說,你的命數再好不過,就是配我委屈了些。」想了想又道,「你可想知道,我是如何認識李公的?」
  
  琉璃看他神色認真,雖然知道或許別有內情,卻也有些無可奈何,又聽他說到這個,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裴行儉略整了整書案,拉著琉璃坐到了書房另一頭的榻上,才道,「六七年前,有段日子我幾乎日日去新昌坊的酒肆,恰好李公也愛去那家酒肆打酒,見過我幾面,便與我攀談起來,又要給我看相,說我的命數是有幾多劫數便有幾多功業,我只當他是胡扯,他卻把我過往之事說了個八九不離十,我以為他是恩師特意找來勸我的,更不欲理他。李公便與我打賭,賭的雖然是小事,但連賭了七次我都輸了,我這才覺得他不簡單,開始有些相信他勸我說的那些話。」
  
  「後來恩師也重重的訓了我一頓,我振作了一些,回頭再去找他,他才告訴我他便是太史令李淳風,當時我手頭正有衛公幾冊陰陽相人之術的書看不明白,既然遇到了他,自然不欲錯過,沒想到李公竟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李公的別院原本就是修在樂游原上以觀天象的,平日便是家人也不能去打擾,有兩三年,我卻是隔日出入,整夜隨他觀幾天推數,因我之前也常在外面喝醉不得歸家,倒也無人疑心。李公指點我時,所費心血實多,悉心之處比起恩師來也不差什麼。不知為何,他不許我稱他為師,亦不願此事讓太多人知曉,我也只好隨了他的意,只是他這份恩情,卻不知日後如何能報答了。」說著,長長的歎了口氣。
  
  琉璃默默的聽著,倒也不大驚奇李淳風的做派————高人大概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裴行儉的資質本來就高,當年蘇定方不也是上趕著要收他為徒的麼?只是,六七年前的那段時間,他竟是頹廢到了那種程度?日日買醉,夜夜不歸…心底有些隱隱作痛,琉璃輕輕歎了口氣,將頭靠在裴行儉的肩膀上。
  
  裴行儉伸手將琉璃攬在懷裡,心裡卻鬆了一口氣,生平第一次覺得,琉璃若是笨一點就好了,不然他也不至於要把這陳年往事都拉出來說一遍,才能讓她不追問下去。
  
  她的面相自然沒問題,他也不會騙她,只不過瞞下了李公的第一句:「你的這位新婚夫人,面相果然有些奇特,我竟也看不大透,不過,她服紫只怕猶早於你。」
  
  更有問題的是他自己。李公其實很早之前就說過,他今年只怕會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起落其實他並不太放在心上,大喜他也已知道是什麼,可是大悲…他曾以為,這世上大概沒什麼大悲是自己還承受不了的,可如今,他卻真真切切的知道,他想錯了!
  
  琉璃靜默半晌,還是打起精神來抬頭笑道:「你寫了這半日,竟還不餓?廚下的晚飯已經得了,我進來便是想問你什麼時辰想吃?這一說話,竟也混忘了。」
  
  裴行儉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還真是有些餓了,這就吃吧。」
  
  琉璃笑著起身,掀簾走了出去,見阿霓還等在外面,便讓她去廚房傳話,自己帶著小檀佈置案幾。因為今日天氣有些熱,琉璃讓廚娘做的便是槐葉冷淘和用牛羊豬熊鹿五種肉絲生醃成膾的五生盤,又做了蛤蜊肉羹,用熟蛋黃加牛酪拌了一盤生菜,四樣上來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樣。裴行儉淨手後過來,忍不住點頭:「日後這飯食還是你來管更妥當,這一看便讓人更餓了。」
  
  琉璃嗔了他一眼,「別的事我就管不妥當了?我算賬比義母都要快,下人的面孔一遍就能記清,招待親友也沒有出過漏子!」
  
  裴行儉笑著揉了揉她的頭,「果然是鎮宅之寶!難不成還怕我搶了你的風頭?過幾日我銷假回了衙門,自然有你大展身手之時。」又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就是吃得太少了,快陪我多吃些。」
  
  琉璃不由洩了氣,每次一說這個,他就是一副哄小孩子的語氣,說到底,還是對自己不放心!她悶悶不樂的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竹箸。
  
  裴行儉不由歎了口氣,「你怎麼倒賭上氣了?我原打算著明日便讓外面的管事都來見見你這位主母,你若是餓壞了可怎麼好?」
  
  琉璃頓時眼睛就亮了,「真的?」
  
  裴行儉點了點頭,「比珍珠都真!」他自然也知道,琉璃並不是軟弱遲鈍的女子,自己日後也不可能還像這幾天一樣事事都替她做了,只是覺得能讓她多得一日清閒也是好的,卻沒想到她會因此惱了。看著琉璃轉眼間神采飛揚起來,高高興興的盛了一碗肉羹,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手指順便一勾,便讓她的髮髻散了兩綹長髮出來。
  
  琉璃簡直哭笑不得,偏偏阿霓和小檀都在旁邊,不好發作,只能狠狠的瞪他,她容易用過了飯,漱了口,那兩人收拾了食盒出去,簾子還沒落下,琉璃便站起身來,伸手要揉他的頭髮。裴行儉頭一偏便讓了過去,琉璃再去夠時,不知怎麼的卻被他輕輕鬆鬆的將兩隻手的手腕都握到了手中,還低下頭來笑道:「反了麼?「他的手並沒有握得太緊,但琉璃卻怎麼也抽不出手來,只能用目光憤怒的譴責他,裴行儉笑得越發愉快,突然在她耳邊輕聲道:」待會兒你也要有這般的精神才好。「琉璃一怔之後才明白他的意思,臉頓時騰的燒了起來,聽著他可惡的笑聲,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眼珠一轉,狠狠一腳踩在了他的腳面上。
  
  阿霓和小檀此時剛剛下了台階沒幾步,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痛呼,居然是阿郎的聲音,不由面面相覷,隨即便是娘子的一聲驚叫,小檀下意識的便想往回走,阿霓忙一把拽住她,不由分說將她拖出了院子。
  
  已時剛過,上房的門簾一挑,外院的兩名賬房和三位管事畢恭畢敬從裡面退了出來,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穿的多了,好幾個額角都浸出了汗跡。
  
  小檀和阿燕站在門口相送,一身青衣的阿燕依然面無表情,繫著鵝黃色裙子的小檀卻眨著眼睛笑道:「幾位管事慢走,莫把賬本又掉地上了,外面可無人幫管事們揀!」幾個管事忙都堆著笑應了,規規矩矩的往外走去,一直走到外院無人之處才挎下了肩膀。
  
  一位賬房便道:「當真是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夫人身邊這兩個婢子也太厲害些了吧?」
  
  另一個管事也歎了口氣,「原想著阿郎便是極厲害的了,笑微微的說著話竟也能讓人不敢出一口大氣,但好歹不管細務!今日不知哪裡鑽出來的這綠衣婢,看賬本竟比老手還在行,那個黃衣婢又是牙尖嘴利眼裡容不得半點砂子的!好在夫人和善,不然這一關還不知如何過!」
  
  幾個人裡只有大管家裴千是裴家的世僕,從管家到門房來回當了兩遍,心裡不由冷哼了一聲:夫人各善?和善人能用出這法子來?前頭那個夫人才正經是和善,但有些事情卻不是和善人能做好的,這些剛買的奴僕哪個不是端詳著主人臉色手段來做事的?想到此處,他忍不住淡淡的道,「知道就好,下次便仔細著些,若是再被那些毛都沒長齊的婢子訓一通,某可丟不起那臉!」
  
  幾個人一路嘟嘟囔囔的去了不提。上房裡,裴行儉也驚奇的看了琉璃好幾眼,見琉璃滿臉無辜的回望著他,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我當真小瞧了你!」
  
  琉璃揚眉一笑沒有做聲。在武則天身邊呆了一年多,她若連這點最粗淺的御下之術都沒學到,豈不是白癡?武則天的身邊總有鄧依依那種牙尖嘴利不容人的女官,總有玉柳這種沉默寡言最較真的女官,而她自己永遠是和善大方體貼入微的。自己身邊既然有了阿燕和小檀這等人才,不現學現賣一回,難道真還要做個苦哈哈一點點算賬玩兒的主婦麼?
  
  看著她臉上掩藏不住的得意微笑,裴行儉忍笑點了點頭,「你既然這般能幹,明日咱們要去河東公府和新昌坊那位族叔的府裡拜訪一回,你可要好好準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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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8:13
  第105章 逢場作戲防不勝防
  
  巳時剛到,琉璃坐的馬車已經從新昌坊駛出。透過窗上的輕紗,琉璃看了看騎馬跟在車邊的裴行儉,只覺得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剛才的拜見中眷裴的這家人怎麼能順利到這份上呢?從前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鄭氏自始至終都掛著一張笑臉,裴安石嘴裡的好話便似不要銅子般的往外倒,那兩對兄嫂也都是滿臉的和藹親切體貼——換了別處,這一切或許都再正常不過了。可問題是,這不是別處……
  
  當然,最不正常的還是裴行儉,當裴安石留他吃飯時,他居然笑著一口便答應了下來,只說還要先去河東公府拜見一回,午時再趕回來領飯,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總不會以為這家子真的轉了性吧?
  
  馬車沿著長安城東牆下的大道一路向北,走了足足一刻多鐘,才到了河東公府所在的永嘉坊,這裡緊靠著通化門,離皇宮也不遠,又有龍首渠穿坊而過,據說曾有方士斷定貴氣特盛,因此自貞觀以來便是公卿王主雲集之坊。琉璃坐的馬車過了兩座公主府以及一座小小的虞世南廟,往北又走了一段,才在龍首渠邊一座修得極齊整的宅子前慢了下來。有管事模樣的人過來牽了裴行儉的馬:「大長公主有命,九郎不是外人,也請一同進去便是。」
  
  琉璃在二門下了車,門前已有打扮體面的管事娘子帶著婢女等在門前,門內則早有兩架簷子候在那裡,琉璃在趙國公府裡早已見識過這種豪門做派,微笑著謝過便坐了下去,倒是那管事娘子見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暗地裡吃了一驚。
  
  肩輿沿著青石路一直向東而行,琉璃便注意到,這河東公府佔地雖然似乎不如趙國公府寬廣,卻是碧水環繞、曲徑通幽,林泉之清美似乎猶有過之,來往奴婢模樣打扮更是半點不比趙國公府的差。簷子走了一盞多茶的功夫,在一處粉牆碧瓦的院子前停了下來。入門穿廳,眼前是一處畫梁雕棟的堂捨,剛剛走到階下,那位世子夫人崔氏便笑著迎了出來,「九郎和大娘可算到了」
  
  兩下見了禮,琉璃上了台階,還未進門,便覺得一股清幽入骨的異香從簾內撲面而來,繡簾挑起之處,放眼所見更是牆貼郁金,地設青錦,席鋪卻塵之褥,堂垂紫綃之簾,饒是琉璃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依然被這股富貴氣息震了一下。
  
  就見堂內的東席上,坐著一位五十餘歲的男子,白面美髯,氣度不凡,而他身邊那位雲髻高聳的盛裝麗人,悠然憑幾而坐,更是說不出的華貴適意。
  
  裴行儉依然如同在裴安石家一般,緩步走上前去長輯了一禮,「小侄見過叔父、見過大長公主。」琉璃也疊手欠身行了一禮,「侄婦給叔父,給大長公主請安。」
  
  河東公裴律師微笑頜首,「倒是有日子沒有見過守約了。」
  
  裴行儉回道,「本該早來拜會的,只是公私事務繁雜,拖到了今日。」
  
  臨海大長公主也坐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琉璃好幾眼,只見她穿著米色方勝暗紋的短襦,朱色團花八幅長裙,翠色泥金披帛,頭上戴了支赤金點翠的飛鳥銜枝步搖,配著雪白的臉,褐色的眸子和嫣紅的雙唇,不知是衣裳顏色對比太過鮮明,還是氣色著實鮮潤,容色竟是讓人不敢逼視,心中微動,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阿崔說的不錯,大娘果然生的好品格。」
  
  崔氏站在一旁笑道,「剛才一晃眼差點沒認出來,大娘竟是比前些日子更出落了幾分。」
  
  琉璃只能紅著臉微笑不語,臨海大長公主便轉頭對裴行儉道,「怪道都說你娶了個玉人兒,真真是我見猶憐,守約你可莫藏起來不教人看見,也要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才是。」
  
  裴行儉微笑欠身,「內子不過鄉野之婦,不敢當大長公主誇讚。」
  
  臨海大長公主又笑著看了琉璃一眼,懶懶的揮手道,「你們爺倆在這裡說話,我卻是要出去散散,守約,你的佳人便借我用一用可好?」
  
  裴行儉微微一怔,點頭笑道,「但憑大長公主吩咐。只是內子不識禮數,若有冒犯,請公主擔待。」
  
  崔氏忙上前扶了臨海大長公主起身,一面便笑道,「守約你莫擔心,大長公主是見了美人就歡喜,正好領大娘在院中走一走,下回她再來做客,也就認得道路了。」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佳人怎能讓守約藏在家中,正應該讓大夥兒都見見才是。」
  
  琉璃只得上去扶住了臨海大長公主的另一隻手,緩步向外走去。
  
  下了階,在室外的光線之下,琉璃才看清,這位大長公主看著年輕,到底眼角嘴角也有些鬆弛了,年紀應該早過了四十,只是肌膚白嫩異常,神色中又有份天然的嬌貴,第一眼看上去才會宛如年輕女子。想到為了保養這身肌膚,這位公主每日花的那如水錢帛,心裡不由暗自搖頭。
  
  臨海大長公主也側頭看了琉璃幾眼,突然歎道,「阿崔那次回來便跟我道,你與我的那義女品格有些相似,當真是沒有看錯,你們細看面容雖然頗有不同,難得身段氣度卻當真都是弱柳嬌花一般,今日一看見你,倒是讓我真是有些想她了唉,可憐我那女兒,竟是連一個孩子都沒能留下來,讓我連個念想也不能有,日後你若有暇,定要多來這府裡坐坐。」
  
  琉璃心裡發膩,手上微微一顫,垂眸微笑著道,「琉璃只怕打擾了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笑著從腕上退下一個鐲子,抬起琉璃的左手便戴了進去,「那便說定了」
  
  琉璃忙要推脫,大長公主卻笑道,「小玩意兒罷了,來見我的小娘子原是人人有份的」
  
  琉璃低頭看了一眼,只見是個赤金掐絲的鐲子,接頭處做成了飛鳥銜珠的模樣,端的是精巧之極,自己見過的鐲子裡,只怕也就是那個流蘇鐲比它略強些——竟是人人都有份的麼?這位公主的做派,當真比嬪妃們還要闊得多只聽大長公主又道,「我這裡別的也就罷了,春夏間設的芙蓉宴還算有名,長安的這些美貌娘子們只怕能來一半,你也正好多認識些人……」
  
  崔氏便笑道,「大娘還不快謝過公主,這卻是旁人搶都搶不到的。」
  
  琉璃暗叫一聲晦氣,囁喏道,「琉璃謝公主賞識,只是琉璃出身小戶,識不得幾位娘子,只怕會給公主丟臉。」
  
  大長公主笑道,「這怕什麼,誰又是天生就認得人的?別人不說,你妹子那時自然也在這府裡了,你還怕沒人可以說話不成?」轉頭便對崔氏道,「看見了琉璃,我也放心了,姊姊有這般人品,妹子又能差到哪裡去?」
  
  琉璃臉上露出了一絲憂色,「琉璃的妹子人是極伶俐的,就是性子有些直,日後還望大長公主與夫人多教導著她些。琉璃先替妹子謝過了。」說著便行了一禮。
  
  大長公主呵呵一笑,又細細的問了琉璃平日愛做些什麼,在宮裡時去過哪一處地方,琉璃都斟酌著一一的答了,這一圈走了近兩刻鐘才回到上房堂捨,大長公主便笑道,「眼見時辰也不早了,守約不如就留下來用頓飯,如琢只怕也快回來了,上回他還說好長日子不曾與你喝酒飲茶。說起來,大娘也算是他的阿嫂了。」
  
  裴如琢?琉璃只覺得心裡微微一緊,只見裴行儉已笑著站起身來,「大長公主有命,原是不敢不遵的,只是守約來之前,族叔那邊原是非要留飯,守約怕公主與叔父久等,便說好了先來拜見,回頭再去領飯,叔父還特地叫了兩位阿兄回來作陪,此刻只怕已經在等了,守約若是不去,實在是太過失禮了一些,還請公主與叔父恕罪。」
  
  大長公主不由一怔,看了一眼身邊低眉順眼的琉璃,歎了口氣,「原想多留你夫人一會兒,今日竟是不能夠了,也罷,下次你們可不許再推脫」
  
  裴行儉笑著應了,又道時辰不早,帶著琉璃便告辭而去。
  
  眼見裴行儉和琉璃已經走遠,裴律師也站了起來,「我也有些事,還要去外面書房一趟,阿崔你伺候公主用飯吧。」
  
  大長公主笑吟吟的看了裴律師一眼,「知道,你不就是嫌我這邊的飯食不如外頭酒樓的麼?」
  
  裴律師笑著行了一禮,「公主哪裡的話,真真是冤枉在下了,小的真是有事,回頭再稟告公主,小的告退。」
  
  崔氏雖然早就看慣了他們夫妻這般做派,依然忍不住有點肉麻,待裴律師走遠才羨慕的歎了口氣,大長公主頓時心情更好,斜睨著崔氏笑道,「你就是太過老實了,也要機靈些才好,省的如琢一天到晚在那些賤婢處廝混」
  
  崔氏低頭受教,心裡暗罵:那些賤婢一多半不是你給的?著實不願在此事上多說,忙轉了話題,「沒想到裴守約今日竟已說好了在那邊用飯。」
  
  臨海大長公主冷笑了一聲,「他自然是早就打算好了的,這位裴守約如今做事越發周全了,聽長安縣衙的人說,他那長安令做得竟是滴水不漏……阿崔,這位庫狄氏性子雖然嬌怯,人卻不可輕視」
  
  崔氏不由吃了一驚,「阿家覺得她如何?」
  
  大長公主皺著眉頭道,「今日看她舉止氣派,倒不過是尋常小家碧玉,但若是如此,以她這般的容色和出身,武昭儀為何不安排她來攏住聖上?卻成全了裴守約?此事實不尋常,她想來必有些過人之處。再者,如今的朝局……你莫忘了,裴守約已經超擢為五品,而這次聖上對高麗用兵,派的副帥便是這庫狄氏的義父,聽說已是近三十年不曾出征了」
  
  崔氏忙問,「依公主之見,她竟是武昭儀的棋子?」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多半如此。好在據她那位在裴都尉家當妾的姑母所說,她與裴守約應是早便有了私情,這事兒倒妙得很。」
  
  崔氏詫異的看著大長公主,怎麼也想不出這事兒有啥妙的:他們都已經成親了,就是婚前再有私情,說來也不過是一段風流韻事而已……想了半日還是忍不住追問,「依阿家的意思,咱們該如何對付她才好?」
  
  大長公主慵懶的一笑,「咱們要買的人不都買到了麼?再說,你難道沒看出來,今日我已經對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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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8:35
  第106章 滅門隱情手鐲玄機
  
  新昌坊裴宅的門口,一輛馬車急急的被趕了過來,院門開處,阿成和另外一名健僕一人一邊扶著臉色微紅的裴行儉慢慢走了出來,直接便送到了車上。
  
  內院門口,琉璃一疊聲的跟鄭氏抱歉,「今日守約著實是失禮了,改日再登門謝罪。」
  
  鄭氏臉上勉強扯了個笑容,「哪裡的話,是你叔父有些高興得過了,倒是讓守約喝成了那樣。按說原該留你們多歇一會兒才是,守約既然不肯,這時節倒是不好勉強的,你路上小心照應著些。」
  
  琉璃忙低頭應了,又和一邊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蕭氏陪了不是,道了別,這才快步往院外走。眼見周圍無人,身邊的阿霓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不出阿郎竟是個能喝的,一個與他們三個喝,竟把兩個喝到了桌子底下。」
  
  琉璃瞪了她一眼,但想到趕到內院來報信的那僕婦說完話後,鄭氏幾個那精彩的臉色,忍不住也笑了出來。她心裡到底擔心裴行儉的狀況,腳下不由越走越快,到了院外,只見阿成已經守在馬車邊,見琉璃出來便道,「娘子放心,阿郎已經在車上歇著了,車行得慢些,應當不會有大礙。」
  
  阿霓忙道,「婢子便在車後跟著,娘子若有吩咐,再叫婢子。」
  
  琉璃點了點頭,上車掀簾進去,只見裴行儉正半倚著車後廂壁,安安靜靜的閉目休息,白皙的臉頰上略有紅潮,忍不住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覺得入手不燙,一顆心這才放下了一些,回頭便吩咐道,「可以走了,走慢些穩些。」
  
  簾子落下,語音未絕,琉璃只覺得手上一緊,回頭看時,卻見裴行儉已經睜開眼睛,笑吟吟拉著琉璃的手在唇邊親了一下,低聲笑道,「你放心,我沒醉,只是懶怠跟他們周旋。」
  
  琉璃看到他比平日更亮了幾分的眼睛,想到那父子三人,此時只剩下一個還能坐著,卻在一首接一首的唱歌,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也壓低了聲音道,「你這人花花腸子也太多了些難不成你平日喝酒都是這樣算計人的?」
  
  裴行儉臉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我平日怎麼會與他們喝酒?再說,今日原是他們在算計我」
  
  看著他難得情緒如此外露的臉,琉璃心裡忍不住暗笑——這傢伙,到底還是喝多了機會難得,忙追問道,「他們今日又算計你什麼了?」
  
  裴行儉伸手把琉璃拉到了懷中,低聲道,「也沒什麼,只是我雖是做了長安令,聖上卻還常宣我到內廷,又曾問我對幾個年輕才子的看法,不知怎麼的這話傳了出去,外間有些說法而已。」
  
  琉璃有些納悶:裴安石又不年輕了,難道是想讓裴行儉在皇帝面前給兩個兒子說好話,這也不可能啊。
  
  裴行儉看著琉璃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位族叔自打武陵令任滿後,已是等了兩年沒得差事了,兩位堂兄雖然各自有了出身,卻也是沒有實差的,既然有這樣的風聲出來,他們自是怕我x後會進吏部,以牙還牙,他們便永世莫想再進一步」
  
  琉璃不由眼睛一亮,裴行儉自然遲早是要進吏部的,這事做起來倒是容易卻聽裴行儉接著道,「他們也太小瞧我了一些」
  
  這話是什麼意思?琉璃困惑的看了裴行儉一眼,「難道真有那一日,你不會如此?」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公報私仇,豈是我裴行儉所為?」
  
  眼前的這張臉上的神情依然溫和,只是那溫和底下藏著的驕傲到底從眼神裡洩露出來了一些,琉璃突然覺得有些無力,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口,悶悶的道,「那你準備如何私報私仇?」
  
  裴行儉怔了一下,伸手撫摸著琉璃的頭髮,長長的歎了口氣,「有些事……」又是「有些事」?琉璃抬頭看他,他卻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從新昌坊與永寧坊只隔了一坊,馬車雖然行得慢,沒過多久也就到了,裴行儉神色如常的下了車,阿成卻是一副毫不吃驚的樣子,倒是阿霓唬了一跳,悄悄看了好幾眼,搖了搖頭,臉上不由露出了欽佩之色。
  
  回到上房,琉璃先吩咐小檀趕緊拿熱水毛巾過來,又讓阿霓去廚下準備些醒酒湯,再做一碗細湯餅,裴行儉笑道,「醒酒湯也就罷了,湯餅倒是多做一些才好,到底也沒吃什麼。」
  
  琉璃不理他,回頭便跟阿霓道,「醒酒湯做濃些,湯餅不用擱油。」給一邊擰細葛巾的小檀使了個眼色,小檀轉身出去,守在了台階下面。
  
  裴行儉用熱葛巾捂了捂臉,頓覺神清氣爽了許多,剛放下葛巾,一杯熱水又遞到了他的手邊。
  
  裴行儉喝了兩口熱水,捧著溫熱的杯子,只覺得心裡也是一片暖洋洋的,回頭想和琉璃說兩句話,卻見她站在半開的窗前,神情頗有些郁然,心裡不由一軟,放下水杯,走過去從後面把她攬在了懷裡,低聲道,「今日那位大長公主跟你說什麼了?可是把你誇了個天上有,地下無?」
  
  琉璃知道他是在打岔,只能淡淡的道,「也沒說什麼。」
  
  裴行儉歎了口氣,「我知道今日讓你擔心了,其實我酒量好得很,哪裡輕易能喝醉?大不了日後我裝也不裝了,你莫生氣了好不好?」
  
  琉璃默然半晌,才低聲道,「我怎會生你的氣?只是一想到你的酒量是怎樣練出來的,我心裡就難過得不得了。我也知道世道如此,和族親總不能撕破了臉,可我不明白你為何就從不曾想過教訓他們一次,也許這跟你說的有些事有關,你也說過日後會告訴我,可這日後到底又是哪日之後?」
  
  裴行儉沉默不語,琉璃看著窗外空蕩蕩的院子,突然覺得心裡也空蕩蕩的,正以為他不會開口了,卻聽他低聲道,「我母親曾跟我說過,當年我父親聯繫高祖皇帝和舊部、謀誅王世充,說是準備重新尊當時被廢的煬帝之子楊侗為帝,但實際上、實際上他想的……」
  
  裴行儉的語氣裡有一種少有的艱澀,似乎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但琉璃已經霍然明白過來——實際上,他父親裴仁基想的是自立為王在那種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的時代,裴仁基有裴氏家族數代經營留下的深厚根基與敵國財富,有裴行儼這種萬人莫敵的猛將兒子,李淵、王世充能做的事情,他為什麼不能做?
  
  亂世之中,誰又比誰高尚一些?不過是成王敗寇四個字而已。
  
  只是在裴行儉看來,大概這是為人臣子者不該有的野心吧,結果卻斷送了洛陽裴無數族人的性命,至於大唐對父兄的追封,皇帝發還的財產,也因此成了他身上沉重的包袱。難怪以他的心智手段,會對族人一忍再忍,難怪他會對那筆財產那樣反感,說到底,也不過是他心裡本來就有太多的罪惡感,因為他是裴仁基的兒子,因為他得到了不該有的東西……
  
  琉璃轉身緊緊的摟住了他,「我明白了。」
  
  裴行儉輕輕的呼出了口氣,突然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十幾年前他年輕氣盛,聽見中眷裴族人對母親不恭,一定要以牙還牙,母親卻流著淚告訴了他這件事情,好像自從那天起,他就沒有再真正輕鬆過——原來他不是功臣遺孤,只不過是亂臣之後,原來他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血脈門庭,只有根本不該得的財產,以及天生就必須背負的罪孽直到師母轉述了琉璃關於他不欠那兩家什麼的話,他才突然發現,事情原來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來想,只是,她居然也像當年的自己,一定要以直報怨,因此他也只有像當年母親,把這件他以為會永遠埋在心底的事情,告訴她……而她,果然是世上最與眾不同的女子,在聽到這件事情之後的反應竟然是抱緊自己心底有不可抑制的柔情湧動,裴行儉低頭吻了吻琉璃的額頭,「那些事情忘記也罷,你不用為這些操心,我也再不會糟踐自己。」他的小妻子,怎麼能為這些算不清的陳年舊賬勞心費神?他只想讓她過得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
  
  琉璃在心裡歎了口氣,他終究還是不能真正放下心裡的那點負擔吧?因此才會選擇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都忘記。她是做不到的,卻也無法說服他同樣如此。她總不能跟他說,想當皇帝有神馬錯?忠不忠的都是浮雲……
  
  想了半晌,她還是抬頭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我不提了。可是,以後他們如何待你我,我便會如何還回去,你不能再攔著我」
  
  裴行儉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琉璃見他還想說什麼,念頭一轉,忙道,「你再過兩日就要回衙門了,不如明**陪我歸寧?」
  
  裴行儉怔了一下,點了點頭,明日就是成親後第六日,的確也到了歸寧的日子,說起來,除了庫狄延忠,他還不曾見過琉璃家其他人。雖然一個想把她送到教坊去的家,有和沒有也沒有什麼區別,但禮數須得守著,就如他今日須到曾經住過的兩位族中長輩家拜見。
  
  窗外,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隨即便響起了小檀的笑聲,「醒酒湯怎麼用了這麼久?」阿霓似乎歎了口氣,「這不還要做做湯餅麼?」
  
  琉璃微笑著鬆開了手,走到外屋的食案邊,見阿霓和小檀已走了進來,便挽起袖子動手安置碗筷,卻見廚娘用一個白瓷碗裝了顏色微紅的醒酒湯,一個青瓷碗則盛了雪白細湯餅。
  
  裴行儉坐了下來,笑道,「這顏色配得倒也爽目。」
  
  琉璃把筷子遞到了他手上,「你還不趕緊吃?」
  
  裴行儉笑吟吟的接過竹著,手卻突然一顫,笑容微凝,過了足足一息的時間,才垂下眼睛,默然吃了起來。
  
  琉璃心中大奇,往案上掃了一眼,並沒有見到任何古怪的東西,正在納悶,再一低頭,突然看見了自己手腕上多出來的那個鐲子,念頭一轉,頓時有幾分明白過來,轉身快步走到裡屋,取下鐲子扔到了衣箱底下的一個匣子裡,卻忍不住呆了半響,心裡有些不解的疑惑,有些上當的惱怒,還有一種酸酸痛痛的情緒在往外滋長。
  
  好容易壓住那些雜念,琉璃慢慢走回次間,卻愕然發現,裴行儉早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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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3:39:02
  第107章 歸寧之日前事如夢
  
  早起時還有的些許陽光,此刻已被烏雲遮了個嚴實,不時從車簾間刮進的風中竟似有些許涼意。琉璃坐在車裡,神色沉靜,右手卻無意識的轉著左腕上的一隻纏枝紋鎏金銀鐲。小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琉璃的臉色,才開口道,「大娘,待會兒若是無事,婢子想去看看七娘。」
  
  琉璃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猛然抬起頭來,「七娘麼?我竟是忘了,原該找兩樣禮出來讓你帶過去才是,她過幾個月也要嫁了。」臉上不由露出了懊惱的神色。
  
  小檀忙笑道,「那就等娘子找了禮出來婢子再去,也省得跑兩趟了。」心頭卻頗有些納悶,大娘自打昨天午後開始,說話便似乎容易走神,難道是因為昨日那會兒阿郎跟娘子說了些什麼?或是去裴氏兩家拜親時不順?待會兒回去後,若是阿霓也從武府回來了,定要好好問問她,昨日是她跟著大娘的車子微微一震,小檀往外看了一眼,忙出去打起了簾子。琉璃從車上下來時,裴行儉也下馬到了門口,自然而然的伸手接了她一把,只覺得她的手比平日似乎要涼上幾分,看了看陰霾的天色,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加件衣裳?」
  
  琉璃微笑著搖了搖頭,「都快五月了,涼也有限,哪裡就那般嬌貴了?」
  
  裴行儉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低聲道,「你身子弱,莫逞能。」
  
  琉璃淡淡的一笑,「我身子便不曾弱過。」這五年來,她除了剛來時的那場大病,之後連感冒都很少得,想來身為野草,自然會有一副頑強的體質。
  
  裴行儉還想說點什麼,普伯已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大娘和九郎來得真早」
  
  琉璃笑著點了點頭,「普伯。」
  
  剛剛走到院子,阿葉聽到動靜,也不用人吩咐,便走到門口慇勤的打起了簾子。上房裡,庫狄延忠忙坐了下來,又整了整衣襟。一旁的曹氏心裡冷哼了一聲,眼睛往門口一掃,就見琉璃與一個挺拔清俊的男子並肩走了進來,心裡又是一刺:這天煞孤星還真如那些人說的一般,生的竟是一副好模樣琉璃和裴行儉走到屋中,按規矩跪倒行了大禮,庫狄延忠滿臉都是笑,「好,好,快些起來」待兩人坐下,又一疊聲讓人趕緊把新制的酪漿端上來。
  
  庫狄延忠原本不善言辭,曹氏看著琉璃被緋色泥銀衫子稱得唇紅齒白的臉,心裡膈應,更是一言不發,場面頓時就冷清了下來,倒是裴行儉喝了一口酪漿,清清淡淡的笑道,「聽聞丈人極愛虞學士的字,不知丈人喜歡的是行書還是楷書?」
  
  庫狄延忠平日的確愛寫幾筆,對此時最受推崇的虞世南自然不會陌生,笑道,「自然是楷書,學士的楷書秀潤勁朗,當真是千金難易……」
  
  兩人一來一往的說起了書法,屋裡的氣氛慢慢熱絡起來,庫狄延忠說得高興,轉身把家中珍藏了多年的幾幅前人墨書也找了出來,品鑒了一番才罷。琉璃心裡有事,見庫狄延忠返身去收字畫,便笑道,「阿爺若是無事,女兒想帶守約到院子裡轉轉。」
  
  庫狄延忠心情正佳,揮手便說了個「好」字。
  
  庫狄家的院子長寬都不過數丈,琉璃帶著裴行儉隨意轉了一圈,回頭輕聲問,「你想不想看看我原先住過的屋子?」裴行儉立刻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
  
  琉璃微微一笑,一直走到了西廂最邊角那間小屋子的門口,屋子並沒上鎖,挑簾推門而入,一股灰塵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屋中光線昏暗,琉璃站了一會兒,才能看清裡面的陳設,她用過的舊榻等物還在,只是又塞進了好些雜物,本來就狹小陰暗的房間更顯得髒亂了幾分。看著這熟悉的一切,在這裡度過的日夜不由再一次浮現在心頭。
  
  裴行儉怔怔的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間屋子,怎麼也不敢相信,琉璃作為家中的嫡長女,她的閨房竟是這樣一間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的屋子看見琉璃站在屋子中間,那身影竟比平日多了好幾分落寞,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琉璃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回頭對裴行儉笑了笑,指著那張舊得已經辯不出本來顏色的榻道,「守約,記得我跟你說過,五年前我曾得過一場大病,把前事都忘了。因此我記得的最早的事,便是睜開眼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這張榻上,口中渴得要命,卻沒力氣爬起來,我等了許久都不曾有人來看我。後來終於有人進來給了我一碗藥,那藥極苦,可我實在渴得受不了,一口氣便全喝了,結果喝得太急,又全吐了出來。」
  
  「那時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也聽不懂別人的話,只能比劃著要喝水,好幾個人進來看著我,卻自顧自的說來說去,沒人理我,又過了半日,才終於有人拿了一碗冷水進來,我用盡力氣才能捧在手裡,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那碗水,我這輩子,再也不曾喝過那般甘甜的水。」
  
  「我記得最早有時也會有人進來,似乎是特意來看我,可是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經常嚇得哭,我一哭他們便走了,後來再沒有人進來和我說話,只是有時有人會給我一碗藥,有時有人會給我一碗粥,可我居然慢慢的也能下地走動了。」
  
  「身子好了之後,我便總覺得吃不飽,飯菜總是冷的剩的,而且一餐有一餐無,那個曾給我水喝的婦人偶然會偷偷給我一個半個胡餅,可惜沒多久就再也沒見過她。他們不讓我出去,我只能一日一日在這屋裡呆著,聽他們在外面說話。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個偶然會出現一次,歎一口氣就走掉的人,原來是我的父親,那個經常進來笑著用手指戳我、打翻我食案的人,原來是我的妹子,那個不許下人進這屋子、只許他們給我殘羹剩飯的人,原來是我的庶母。有一年的時間,我經常在想,自己大概遲早會死在這間屋子裡……」
  
  身上突然一暖,琉璃被一雙臂膀緊緊的摟在了懷裡,裴行儉的心跳聲又急又響,好半晌,頭頂上才傳來他微微發緊的聲音,「你怎麼不早些跟我說?」
  
  琉璃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沒什麼,都過去了,現在回到這屋子,覺得那些事就如做夢一般,雖然有些可怕,到底還是醒過來了。」
  
  裴行儉只覺得胸口激盪,他知道她的家人待她不好,知道他們只是把她當成搖錢樹,卻怎麼想不到,她竟然被這樣虐待欺凌過,想不到她曾這樣孤苦無依、忍饑挨餓過,曾幾乎真的就死在了這樣骯髒黑暗的小屋子裡……他們真該死一言不發的緊擁著琉璃,他的臉上慢慢的沒有了表情。
  
  只是到了午間一起用飯的時候,裴行儉的笑容卻比平日更和煦了一些,話雖不多,談笑間卻是滿座春風,連曹氏看著都忍不住暗暗歎氣:這樣一個男人,怎麼便宜了琉璃那賤人?看著琉璃的眼光,不由更是憤恨了幾分,轉頭卻看見裴行儉笑微微的看了自己一眼。
  
  珊瑚本來冷著一張臉,輕蔑的瞥了琉璃一眼便低頭用飯,沒多久也繃不住了,不時偷偷打量裴行儉一眼:裴家的男子是不是都這般出色又和氣?
  
  待到吃過飯,裴行儉便對庫狄延忠笑道,「聽聞再過得兩個月,便是兵部考評之期,不知丈人可有打算?」
  
  庫狄延忠也聽說過此事,忙問,「正是有這傳言,守約你可知具體如何?」
  
  裴行儉笑著看了曹氏一眼,庫狄延忠會意,回頭對曹氏道,「珊瑚也快出門了,你這做母親再去看看東西是否齊備,莫讓人看了笑話去。」
  
  曹氏和珊瑚都是一愣,有些不大情願的站起走了出去,裴行儉這才微笑道,「小婿也曾跟兵部原先的同僚打聽過,丈人做事是極穩重妥當的,只是與同僚交往實在少了些,倒是常有人說丈人性子有些孤僻。」
  
  庫狄延忠忍不住歎了口氣,「不瞞你說,我這性子是不大會與人應酬的,只知聽人吩咐,低頭做事,同僚們一起喝酒時我也曾去過,卻無話可說,尷尬得緊,這才不好再去了,如此竟然也是不成麼?」
  
  裴行儉搖頭歎了一聲,「丈人有所不知,這為官原不比其他,做人比做事還要緊些丈人若想再走一步,只怕還是要有些同僚的助力才好,不然人人都說丈人不好,長官便是有心想提拔丈人,總不好違了眾意。」
  
  庫狄延忠此時做官的一顆心正是火熱,如何不想再往上去?聽了這話,一顆心頓時有些發涼,「這卻如何是好?要不從明日起,我便多請同僚們出去兩回?只是我這嘴著實有些笨,只怕沒讓大夥兒高興,反而更添了尷尬。」
  
  裴行儉微笑道,「其實也未必要丈人出面,丈人在兵部多時,想也認得那蘇主簿,正是蘇將軍的遠房侄兒,他便是極不愛說話的性子,但兵部誰不與他交好?」
  
  庫狄延忠想了一想,果然是有這樣一號人物,忙點頭,「這又是為何?」
  
  裴行儉笑道,「丈人自也知曉,同一司中,不但同僚常聚,夫人們也是常來常往的。那蘇主簿便有一位極能幹的夫人,時常招待各位同僚,與同僚夫人們又關係處得極好,因此上,蘇主簿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也無人說他半個不字,反而只道他是誠懇踏實。說來這女眷間打交道,原是比男子更是易得親熱。」
  
  庫狄延忠不由默然,他自然知道,同僚的夫人間原是有交情的,平日誰家娶了親,誰家孫子滿月,都是各位夫人出面應酬,而他卻只能找各種借口推脫掉,因為去那種場合,他不但無人能帶去,便是有人問起,都不好回……
  
  裴行儉輕描淡寫的接著道,「按說此事不該小婿過問,只是丈人若想坐穩了這位置,乃至有所進益,只怕還是要思慮一番府上的中饋之事才好,不然,妾室當家,終究是不大妥當,更莫說是以妾為妻,此事一旦被人得知又說將出去,便是恩師在長安,只怕也保不了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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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39:17
  第108章 溫柔陷阱將心比心
  
  庫狄延忠的臉色頓時變了,轉念間正色道,「守約你且放寬心,我以前是不大通這些事務,既然如此,日後自然絕不會讓人挑出這樣的錯來」
  
  窗外似乎有什麼東西咚的撞在了窗欞上,裴行儉卻恍若不覺的含笑點頭,「丈人能如此,小婿也就放心了。這夫人的助力於為官有何好處,也不必小婿多言。」隨口便說了幾個兵部裡某人原不過是白丁,某人連字都識不得幾個,不過是因為岳家的根基,便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這些人庫狄延忠不是認識,便是聽說過,都是他眼裡的正經官員,與自己天上地下般的人物,原來卻不過如此忍不住歎道,「人的運道果真是難說得緊。」
  
  裴行儉笑道,「丈人只不過是太過忠厚罷了,您春秋正盛,風姿出眾,難道不比他們強,續個官家女子又算得什麼難事?只是……」
  
  庫狄延忠抬起頭來,緊緊的盯著裴行儉,裴行儉笑微微的看著他,「也得丈人真有此意才好。」
  
  庫狄延忠頓時有些扭捏起來,看了看琉璃,「我都這把年紀了,職位又微,兒女幾個,怎敢癡心妄想?」
  
  裴行儉搖頭歎道,「丈人何必過謙?別的小婿倒也不敢說,丈人若想續絃一個六七品官員家年貌相當的女兒,當真不難。」
  
  庫狄延忠的一顆心早已熱絡起來,只是當著琉璃,實在不好開口,裴行儉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此事原本便要從長計議,丈人得了主意再說也不遲。今日時辰已是不早,說來小婿在弘文館時,也曾得過兩張虞學士的墨寶,回家便好好找找,若是找到了,過幾日再給丈人送來。」
  
  庫狄延忠眼睛發亮,滿面笑容,「你公事繁忙,哪敢如此煩擾」
  
  裴行儉微笑著站起身來,「只要您歡喜,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
  
  這話說的琉璃心裡默了一默,站起來跟著裴行儉告辭出去。
  
  兩人剛剛走到院子裡,西廂的一間房門「光」的大開,珊瑚急赤白臉的衝了出來,指著裴行儉就要說話,突然對上他淡漠的眼神,不知為什麼心裡一抖,轉頭對琉璃道,「都是你好一副蛇蠍心腸,竟挑唆著阿爺做這種事情」
  
  琉璃抬頭剛想說話,裴行儉已輕輕把她拉到了身後,看著珊瑚,笑得比春風還要柔和幾分,「姨妹此言何意?」
  
  珊瑚怔了怔,看見他一臉微笑,彷彿剛才那漠然到令人膽寒的眼神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膽子頓時就大了,「我家的事情,要你來管?我阿爺好好的要娶什麼繼室?你若想用這種法子來替她報仇,我告訴你,你打錯了主意也不看看我和阿娘會不會答應」
  
  裴行儉驚訝的挑起了眉頭,「此話更難解了,我為何要替琉璃報仇,你們難不成還有仇?」
  
  珊瑚冷笑道,「你裝什麼糊塗,我母親不過是她病傻了的時候關了她一年,省的她出來丟人,又不曾打罵了趕將出去,她便記恨到如今……」
  
  庫狄延忠聽見外面吵嚷,忙趕了出來,正聽見這話,忙怒喝了一聲,「你胡說什麼,還不滾回去」
  
  裴行儉點頭道,「竟還有這事?」回頭對庫狄延忠歎道,「丈人,小婿原以為這家中妾室主持只是名聲不好,真真是沒想到還會有這般不慈之事……」
  
  庫狄延忠臉色頓時就白了,珊瑚聽裴行儉又提此事,更是怒不可遏,「妾室又如何?我阿娘不是把這家管得好好的,比正室哪點差了?要你挑唆著我阿爺娶什麼勞什子正室來禍害這個家」
  
  西廂房門一開,曹氏也滿臉是淚的走了出來,拉著珊瑚道,「誰讓你這傻孩子胡說的,你阿娘便是操碎了這心又如何?你阿爺如今只想著要做官,還管我們死活你那姊姊如今嫁了官人,大概不弄個正頭娘子來磨死我是絕不會干休的」
  
  庫狄延忠跺腳道,「你們還胡說」
  
  裴行儉疑惑的看著這母女倆,「姨妹和庶母的話實在難解,難不成你們竟覺得,娶個正室不過是用來禍害家宅、折磨妾婢的?」
  
  珊瑚不假思索的脫口道,「正是」
  
  曹氏先是一怔,隨即醒悟到有些不對,剛要開口,裴行儉已點頭道,「姨妹今日這般振聾發聵的高見,想必大長公主與世子夫人定然是樂於聽到的,裴某受教了,這就告退」
  
  此言一出,珊瑚再是遲鈍也猛地醒悟了過來,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尖叫道,「你冤枉我你敢去胡說?」
  
  裴行儉點頭微笑,「裴某當真不敢,決計不敢……有所隱瞞。」說完回頭牽了琉璃的手,緩步便往外走。
  
  庫狄延忠臉色變了幾變,忙趕上幾步笑道,「守約留步,小孩子亂說,哪裡當得真,這話傳將出去,於大娘名聲上也須不好聽。」
  
  琉璃本來一直沉默,聽到此話,不由停步回頭微笑道,「阿爺不必替琉璃操心,女兒又不是給人當妾室的,傳不傳的倒也沒什麼相干。」
  
  庫狄延忠一愣,說不出話來,曹氏臉上顏色白紅交加,突然衝過來,跪下就要磕頭,裴行儉立時拉著琉璃退到了庫狄延忠的身後。曹氏只得轉頭向庫狄延忠哭道,「過往之事都是我的錯,大郎你就讓琉璃放過珊瑚吧,日後讓我如何做牛做馬都成,只求裴郎君嘴下留情,珊瑚以後再也不敢對琉璃無禮了,若敢再有一分冒犯,就讓我們母女永世不得超生。」說著連連磕頭。
  
  珊瑚見母親竟然下跪磕頭,滿臉漲紅的衝了過來,拚命拉拽母親,曹氏也拉她,「快跪下給你姊姊賠罪求她大人大量饒過你……」
  
  庫狄延忠已是頭大如斗,跳腳道,「夠了你們把她們拉起來,拖回房去,不許再出來」
  
  阿葉和家中另兩個僕婦早在一邊探頭探腦,見庫狄延忠指著自己這聲喊,忙趕了過來,兩個人架起曹氏,一個拉了珊瑚,一直拽回了房去,光的關上了房門。
  
  庫狄延忠捂著頭,喘了幾口粗氣,臉上才重新堆上了笑容,回頭道,「守約,你看今日之事……」
  
  裴行儉誠懇的看著庫狄延忠,「若是庶母與姨妹真心能改,今日之事,小婿必然不會告知大長公主與世子夫人,只是,丈人,今日姨妹所言庶母將大娘關於幽室一年,莫說小婿,便是兵部諸位官吏只怕都不曾聽說過此等駭人聽聞之事,若是家中再這般亂下去,這些怕是遲早會被翻出來讓上峰知曉。」
  
  庫狄延忠呆呆的聽著,突然醒悟過來,忙不迭的點頭道,「賢婿所言不錯,這家中絕不能如此下去我也不敢高求,只要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即可,斗膽請賢婿托人留意一二。」
  
  裴行儉微笑著欠了欠身,「此事重大,裴某不敢領命,定會請有德望之長輩出面為丈人留心。」
  
  琉璃側頭看著他那張無懈可擊的笑臉,心裡替自家這位阿爺哆嗦了一下。
  
  待到走出庫狄家大門,裴行儉卻是抬腿直接便上了車,琉璃不由一呆,卻見他已伸出手來,只得搭住他的手也進了車中,低聲問,「怎麼了?」
  
  裴行儉臉上的笑容此時已消失不見,默然把她攬在懷裡,車子微晃著行駛起來,他卻是良久不語。
  
  琉璃輕輕歎了口氣,「那些事情若不是今日歸寧,我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裴行儉抱著琉璃的胳膊緊了緊,低聲道,「琉璃,你放心,日後我再不會教你吃一點苦。」
  
  琉璃笑著點頭,「好」忍不住抬頭問他,「你如今是真要給我找個繼母不成?是不是都想好人選了?」
  
  裴行儉「嗯」了一聲,「倒也有六七成的把握。」
  
  琉璃忙問,「是什麼人?」
  
  裴行儉漫不經心的道,「是我原先同僚的姊姊,跟前夫和離了在娘家已住了幾年,父親就是兵部的七品官員,應當不到三十,識文斷字,容貌聽說也不錯。」
  
  官家女兒,年紀不大,容貌不壞,和離了要再嫁應當是極容易的事情,怎麼會一住就幾年?琉璃疑惑的看了裴行儉一眼,「這位到底有什麼不妥?」
  
  裴行儉微笑起來,「怎麼會不妥,妥當得很,她也不過是略好妒了一些而已。」不過是把原先那位丈夫的愛妾燒光了頭髮劃破了臉,嚇得沒人敢再娶她而已。
  
  琉璃恍然大悟,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事,「你當真不會把珊瑚今日說的話說出去?」
  
  裴行儉一聲輕笑,「我只說了不告訴長公主和諸位夫人,又不曾說不會告訴裴如琢。」大長公主大概不會在乎珊瑚是不是癡傻,可裴如琢那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聽聞自己娶了琉璃後可沒少諷刺挖苦過,若是聽到自己母親千挑萬選的這位媵妾是這等伶俐人,想來會很驚喜吧?
  
  裴如琢高傲尖刻的面孔又一次浮現腦海,琉璃差點笑出聲來,只是轉念間便沉默了下來,突然低聲道,「守約,那些事情我真的已經不大記得了,我也沒想過要花時間精力去算舊賬,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這些事了?」
  
  裴行儉的臉色慢慢凝重起來,「琉璃,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今日若不給她們一些教訓,日後若不束縛住她們的手腳,我怕她們還會想法來害你」
  
  琉璃慢慢的抬起頭來,「那你可不可以就當做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可不可以忘記我今日說的那些話?」
  
  裴行儉默然良久,那間髒亂幽暗的小屋子,她那些語氣淡漠卻傷痛刻骨的敘述,曹氏母女看向琉璃時嫉恨的眼神,再一次流過心頭,他的妻子曾被那樣虐待欺辱過,那對母女只怕如今還在想著如何傷她害她,他怎麼可能當做不知道,怎麼可能收手饒了她們?他終於緩緩的搖了搖頭,「琉璃,我做不到。」
  
  琉璃歎了口氣,伸手緊緊的摟住了他,「守約,我也一樣,有些事情,無論你是不是忘記了,是不是還計較,我都不可能忘記,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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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39:43
  第109章 再入皇宮疑竇暗生
  
  玉色紗衫,碧羅六幅長裙,杏色披帛,一色都是素淨淡雅,也就是髮髻上那只寶相花的金玉釵,略微透露了一些華貴氣息。
  
  阿霓看著跟平日出門穿得幾乎沒什麼兩樣的琉璃,猶豫半晌終於忍不住道,「娘子是不是穿的也太過素淨了?」
  
  沉默寡言的阿燕卻突然道,「娘子這身甚是妥當。」
  
  琉璃不由看了阿燕一眼,才回頭跟阿霓笑道,「昭儀見慣了我這樣的,總不好一成親便穿成只花蝴蝶。」
  
  拿起案几上的那幾張帖子,忍不住又搖搖頭,難道裴行儉休完婚假,大夥兒就約好了開始應酬?武則天會召見她不算奇怪,裴安石的兩個兒媳會來做客也不奇怪,陸瑾娘遞帖子過府更不奇怪,可是,這楊十六娘唱的卻是哪出?這排日子都快排不開了……
  
  小檀輕巧的邁步走了進來,「車子已經備好了」看見阿霓跟著琉璃走了出去,不由羨慕的歎了口氣——她還沒見過皇宮是什麼樣呢阿燕也輕輕的歎了口氣。
  
  馬車依然是從延喜門經永安門進了太極宮,咸池殿的一位內侍早已等在門口,看見琉璃便笑瞇瞇的迎上來,引著兩人在門內坐上宮中輕便小車,又在暉政門換上了早已等候的簷子,剛到咸池殿門口,阿凌便帶著人迎了出來,笑嘻嘻的上來托住了琉璃的手,「恭喜庫狄夫人」
  
  琉璃低頭微一屈膝,「見過這位阿監。」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視而笑。
  
  咸池殿裡一切看上去似乎與半年前並無區別,再次踏上紅錦地衣走到西邊的寢殿,琉璃剛剛進門,一陣熟悉的笑聲便響了起來,「這位美人兒是誰?好一副身段容貌」
  
  只見武順娘穿著紅色羅衫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的,笑得*光明媚,武則天則坐在榻上,身上是件湖藍色的衫子,略顯蒼白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琉璃快步上去向兩人曲膝行禮,抬頭便看著武順娘笑道,「這位夫人好生眼熟,只是比我識得的那位夫人年輕美貌許多,難不成武夫人還有別的妹子?」
  
  武順娘一怔,「哈」的一聲便上來就要擰她的嘴。
  
  正坐在榻上的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起來,「罷了罷了,你的手重,這簇新的新婦子,成親還不到十日,被你擰壞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躲到了武則天這邊,又笑著行禮,「多謝昭儀救命之恩」抬頭細看,只覺得武則天比先前明顯瘦了許多,眼睛卻依舊燦然有神。
  
  武則天一面笑,一面便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見她容色光艷,但神情打扮與成親前並無區別,而頭上那支釵子也正是自己送的,眼睛裡的笑意不由更暖了些,「果然是出落了許多,怎麼就便宜了那裴守約?」
  
  武夫人也連連點頭,「正是這品格,做個世子夫人也使得。」
  
  琉璃心裡一動,知道一些閒言碎語已經傳入了宮廷,忍不住苦笑道,「夫人就饒了琉璃吧,琉璃再不敢頂嘴了。」
  
  武順娘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如今艷名遠播?」見琉璃已微微漲紅了臉,才笑道,「你放心,這話原也不算什麼,哪一年這長安城裡不會傳出一兩個狐仙,日子長了,認識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是一樁笑話兒。」
  
  琉璃歎了口氣,心道,這也難說,譬如你們兩位,如今狐媚子的名聲只怕比以前更響了一些。
  
  武順娘笑著拉了琉璃到身邊坐下,又饒有興致的問起了成親前後之事,琉璃便揀著有趣的說了一遍,待說到自家的女眷準備好家什衝了出去,結果卻打錯了人,武夫人頓時笑得幾乎岔了氣,武則天撫著胸口一面笑一面叫人,「快去給夫人順順氣,」滿屋子*女各個忍俊不禁。
  
  正熱鬧間,就聽殿門外傳來一聲笑問,「這又是出了什麼笑話兒?」
  
  琉璃一驚,忙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向大步走進門來的高宗行禮,高宗一眼看見她,不由怔了一下,「這不是……」
  
  武則天笑道,「這是裴守約的新婦子」
  
  高宗點了點頭,他當然記得眼前這個女子,美貌不美貌也就罷了,但那種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覺實在太過印象深刻,想忘記也不大可能,語氣不由有些淡了下來,「平身吧。」回頭便問武則天,「遠遠的就聽見一屋子笑聲,說什麼這般可樂?」
  
  武則天便笑著把裴行儉計賺伴郎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高宗聽到後來忍不住也大笑起來,「這個裴守約,這一招也太陰損了些」只是笑著笑著突然「唉呀」的一聲摀住了額頭,表情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武則天臉色一變,忙站了起來,「陛下快坐,緩一緩。」又吩咐宮人,「快傳御醫進來。」
  
  高宗捂著眼睛坐了下來,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皺眉道,「天一熱,這頭風竟更厲害了些,也不知今年是怎麼了」
  
  片刻之後,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那位琉璃曾見過的黃御醫疾步進了寢宮,琉璃微微吃了一驚,看這速度,竟又是有御醫常在咸池殿值守了?就見這黃御醫半跪下來給高宗請脈,兩隻手診完才低聲道,「只怕是時氣不好,陛下須再多服兩劑藥再看看。」
  
  高宗頭疼略解,不耐煩的道,「你先下去開方吧。」想了想又問,「那蔣孝璋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黃御醫垂首答道,「只怕要六月之後了。」
  
  高宗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讓他下去,對武則天道,「都說尚藥局是天下名醫最多之處,我看也不過是一個兩個真有本事罷了。我去年吃著蔣孝璋的藥倒還見效,這些人開的卻是一點事不抵,你去年身子傷成那樣,不也是兩三個月便調理好了?如今卻都四五個月了,還是這樣瘦朕思量著,還是下旨著人宣他早些回來才是,不然你何時才能好起來?」
  
  武則天忙道,「再過兩天便是五月,下旨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有些不近人情。」
  
  高宗長歎了一聲,憐惜的握住了武則天的手。屋子其餘人相視一眼,悄然行禮退下,琉璃也跟著武夫人走了出來。
  
  武夫人一路默默無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才振作了一些精神,跟琉璃笑道,「適才說到一半,後面可還有稀罕事沒有?他們那日是如何捉弄你的?」
  
  琉璃笑道,「還好,因他打的那個賭贏了,他的那些同僚便不好再做什麼,其餘的一些婦人也不過說一說罷了。」
  
  武夫人臉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你的運道當真是好,當年我做新婦子的時候,可沒少被那些混小子捉弄……」說著不由出了半天神,漸漸有些傷感起來。
  
  琉璃忙岔開話問,「適才怎麼聽說那位蔣御醫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夫人回過神來,歎了口氣,「也是媚娘好心,聽說那蔣御醫家中其實並不富裕,先父的靈柩一直也未歸鄉,二月裡便賞了他許多錢帛,讓他完了這心願。偏這蔣御醫故土又遠,來回竟要半年。他這一走,不但媚娘的身子不見起色,聖上今年的頭風也比往常重了許多,常是不能理事,媚娘如今也沒精力再管著六尚局的事務,唉。」
  
  琉璃怔怔的聽著,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那如今是誰在主持後宮的這些事務?」
  
  武夫人哼了一聲,「原是貴妃打理著,如今慢慢的又回到立政殿那邊了。」又冷笑著壓低了聲音,「只是那又如何,聖上再不曾踏進過那裡一步,聽說那位也是一日日的不思飲食,魏國夫人日日都要進來,急得就差亂求醫,饒是如此,那位卻還是不肯放了那權柄,蕭淑妃倒是越發與她走得近了……」
  
  沒錯,病了也不放權,這才是後宮女子琉璃皺著眉頭,回想著剛才跟武則天見面的點滴:她的確瘦了許多,看著似乎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不大像是精神不濟到理不了事的樣子……萬年宮裡她花了那麼些手段才掌握住的後宮大權,怎麼可能如今便這般輕易放手交還給了皇后?
  
  琉璃剛想再問幾句,楊老夫人卻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見琉璃就笑道,「剛在外面散了一圈,回來就聽說你已經到了,幾日不見,果然氣度不同」
  
  琉璃忙笑著上前見了禮,又噓寒問暖了半日,楊老夫人自是也問了一番,武順娘又把那笑話兒說了一遍,大家笑了一回。琉璃又說到婚後幾日去拜訪了河東公府,楊老夫人倒是細細的問了一遍,笑道,「臨海大長公主是最會保養的,聽說日日羊乳浴面,玉膏敷身,快五十的人了,比順娘的皮子只怕還白嫩些。」
  
  琉璃歎了口氣,「不是羊乳,是人乳。」
  
  楊老夫人和武順娘臉上不由也露出了驚詫的神色,琉璃接著道,「大長公主用香只用最上等的龍誕香,吃羊只吃最嫩的那四兩,用水都是從蘇州虎丘的石水。河東公府中堂的陳設,別的我也不大認得,掛的似乎是紫綃,地衣比這咸池殿的也半點不差。」
  
  武順娘忍不住搖了搖頭,「都道裴相原先最是富貴的,原來河東公府到今日還有這般排場。」
  
  楊老夫人卻是若有所思,臉上有嘲諷的笑容一閃而沒。琉璃看在眼裡,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說說笑笑間,轉眼到了午時,武順娘拉著琉璃一道用了午飯,琉璃見她們午後都有些困乏了,便起身告辭,武順娘還要留她,楊老夫人笑道,「你當大娘也是和你一般不管事的?」武順娘只得作罷。
  
  眼見琉璃恭謹的退了出去,楊老夫人便問,「適才我進門之時,你們在說什麼?我見她似乎一臉愁容。」
  
  武順娘回想了半日才道,「不過是說起了皇后又主持了後宮事務之事。」
  
  楊老夫人點頭笑了起來,「倒是個知道輕重的,沒因當了五品的夫人輕狂起來」
  
  武順娘忍不住瞟了她母親一眼,「母親就愛多想,琉璃是什麼人咱們還不知道?難道成了親就不是她了?」
  
  楊老夫人哼了一聲,阿霓的稟報再一次浮上心頭,卻懶得跟這個女兒多說——她難道不知道人心易變?而這個庫狄琉璃,又是有那種命格的李淳風的眼睛真是毒,想那裴守約、蘇定方,果然是因為她翻了身,連媚娘這兩年謀劃的事情也格外順利……早知如此,當時真不該讓她就那樣嫁給了那位裴守約,無論如何也該留在自家和媚娘身邊才是琉璃此時已到了武則天的寢殿,向她行禮辭行,武則天慵然靠在榻上,想了想笑道,「我也不好留你,只是有的事原是我應了你的,雖給人做在了前頭,我也不好就當混忘了,再說,你在萬年宮的那場功勞原也該讓人知曉才是,省的你和裴守約難做人。」
  
  琉璃驚訝的抬起頭來,有些不太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武則天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明**自然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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