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藍雲舒]大唐明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2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4:34
  第120章 孤軍奮戰步步玄機
  
  馬蹄聲急,揚聲之人轉眼間便趕到了車旁,吁的一聲勒住了馬。琉璃這才看清,騎馬之人竟是一位內侍,面目頗有些眼熟,似乎是高宗身邊伺候之人。裴行儉剛開口說了聲,「殷內侍,不知……」,那位內侍便忙忙的道,「聖上有命,召裴明府即刻進宮!」又喘著氣笑道,「裴明府出門好早,小的是從永寧坊追過來的,還好趕上了。」
  
  裴行儉怔怔的看著內侍,殷內侍只道他是忽聞聖命,有些不知禍福,忙帶馬湊前兩步,低聲笑道,「適才高麗的軍報已到,大軍奉命即日班師回朝。」
  
  裴行儉心裡一凜,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車窗,又回頭看了看巳清晰可見的臨海公主別院,臉色不由越發沉凝,對內侍道,「勞煩內侍稍候片刻,我有幾句話交代內子。」
  
  殷內侍自然知曉聖上待這位裴明府與別個不同,他的夫人庫狄氏更算得上自己這干人的救命恩人,忙道,「裴明府請便。」又向馬車裡笑著彎腰點了點頭。
  
  琉璃此時也巳回過神來,簡直不知道該苦笑還是哀歎——高宗是和他的這位姑母商量好了的麼?她現在連裝病裝傷裝車禍都巳不可能,眼見裴行儉撥馬到了車窗前,還未開口,眉頭已緊緊的皺了起來,索性用盡可能輕鬆愉快的聲音搶先開口道,「我都聽見了,你不必擔心,我自會謹言慎行,處處小心。」
  
  裴行儉歎了口氣,低聲道,「你凡事多聽阿燕和阿古的,我會盡量早些過接你。」
  
  阿古?琉璃怔了一會兒才想起,應該便是那位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車伕,為什麼要聽他的?此時卻也不是多問之際,只能道,「好,我都記下了,你入宮面聖要緊,不必牽掛這邊,我不會惹出亂子來。」
  
  裴行儉默然片刻,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你便是惹出亂子來也不打緊,保重自己便好,別的都不必計較!」說著向車窗再點了點頭,隨即撥馬離開,跟著內侍身後絕塵而去。這一幕落在往來之人眼裡,自然猜測者有之,艷羨者有之。眼見那輛馬車從側門進了公主別院,消夫在朱色大門的陰影裡,這才紛紛議論起來。
  
  馬車內,琉璃閉上眼睛,把裴行儉告訴她此次芙蓉宴的消息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心情倒是逐漸平定了下來。只覺車廂微微一震,停了下來,她睜眼對阿燕笑了笑,阿燕略顯肅然的臉色一鬆,也露出了一個笑容,起身挑起了簾子。一直默默坐在一邊的雨奴猛然抬起頭來,看見琉璃已經站了起來,愣了片刻,才趕緊起來扶住了她的胳膊。
  
  別院的二門門口,早有一撥打扮體面的管事娘子等候在那裡,見琉璃下了車,立刻便有人趕上來笑道,「庫狄夫人來得好早,快些裡面請。」
  
  這聲庫狄夫人一叫,前面正往門內走的一位年輕女子立時回過頭來,目光在琉璃臉上一轉,又住她身後看,神色裡立刻由好奇變成了驚訝。琉璃只當不覺,對管事娘子點頭微笑,隨著她的指引上了簷子。
  
  這公主別院從外面看不起眼,一路住裡而行,才見假山疊翠,飛瀑濺珠,青石路沿著一彎清流婉蜒而入,奇花異草掩映著幾處小小的亭台,一色的白牆黑瓦,看去頗有出塵之感。走了一盞多茶的功夫,繞過假山,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極大的水面,湖面上滿是碧葉白蓮,微風吹過,蓮花特有的清香撲面而來。琉璃忍不住也是一呆:此時白蓮還算是珍稀之物,原是富貴人家才有,而這樣大片的白蓮,她在宮裡時也不曾見過,難怪大長公主的宴席就叫做「芙蓉宴」,就沖這片荷花,倒也配得上這個名字。簷子沿著湖邊走了一箭多地,在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阿燕趕上一步,扶住了琉璃的手。從院門進去,穿過庭院,是一處高高的堂捨,世子夫人崔氏並另外兩個年輕貴婦站在階下。見琉璃進來,崔氏在她身上先打量了一遍,心裡一沉,卻笑著走上一步,行了一禮,「大娘可算來了。
  
  琉璃面帶微笑,屈膝還禮,「不敢煩勞阿崔相迎。」
  
  崔氏便指著另外兩名女子道,「這是我的二弟妹鄭宛娘,三弟妹盧九娘。」三人相互見了禮,琉璃早已聽陸謹娘提起過這位鄭宛娘,自己對河東公府的瞭解源頭上便多數來自她這裡,忍不住便多看了一眼,只見她生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對上自己的目光,立即淡淡的移開了視線。
  
  崔氏看了琉璃身後一眼,只見那雨奴深深的低著頭站在後面,暗自冷哼了一聲,對琉璃笑道,「雨奴的身子倒是好得快。」
  
  琉璃點了點頭,「她原無大礙,只是有些傷風,找了對症的藥方,不過兩劑下去便好了。倒是有勞阿崔這般記掛了。」崔氏心裡微堵,有心說上兩句,卻見外面似乎又有簷子走近,忙笑道,「大長公主一直怕這兩個婢子不合你們心意,尤其這雨奴,原是不會伺候人的,她今日既然來了,不如先讓她先去公主跟前領訓?」見琉璃應了個是字,忙轉身叫過一個婢子,讓她領著雨奴便住堂後繞了過去。
  
  眼見院門口又進來了兩位女客,崔氏引著琉璃便往東階而上,阿燕輕輕咳了一聲,琉璃一怔,眼光一掃,這才注意到三人的裙裙下都沒有露出鞋履的高頭,忙在台階下脫下了雀頭履,穿著白襪,從西邊登上了早已擦洗得一塵不染的青石台階。
  
  崔氏一愣,笑道,「大娘原是貴客,怎好如此客氣。」
  
  琉璃微笑欠身,「原是自家人。」她對自己有多少份量還是清楚的,真要跟著崔氏從貴客所用的東階上堂,不是自找笑料麼?
  
  崔氏不好多說,只得按足規矩拾級聚足慢慢走了上去,琉璃自然也不會歷階而上,斂衽跟隨著她的腳步走上了堂捨,沿著門邊進了屋。
  
  只見這堂捨修得極為寬敞,卻是南邊當中獨設一席,其餘席案則是東西相對設了兩溜,足足有十七八席,每席上又設著四張小小的案幾。堂捨中巳有二十幾位年輕女子,或聚在一起說笑,或同席而坐,隨意閒談,看見琉璃進來,齊齊的看了過去,適才琉璃見過的那女子忙住琉璃身後看,臉上微露疑惑之色,回頭低聲與身邊之人說了幾句,那幾人看過來的目光便有些異樣,其中一位個子高挑的青衫女子更是上下看了琉璃好幾眼,又看了一眼崔氏,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崔氏心裡不由更是一沉,認得這位正是上官家那位有名的才女離落,性子歷來便是有些古怪的,難道她們是在議論雨奴的事情?面上卻只能視而不見,將琉璃引到了西首第一席上,指著東邊含笑微微揚聲,「原是該讓你坐那一席才是,如今只能委屈你坐在這邊了,離大長公主倒也是最近不過的。」
  
  琉璃歎了口氣,用同樣大小的聲音回道,「琉璃才疏學淺,如此盛會能得大長公主相邀、恭陪末席已是萬分榮幸,哪裡配坐這裡?更莫說是首席!大長公主這般厚愛,著實令琉璃惶恐不安,只盼夫人能與大長公主通融一句,在下面隨便安排一處便好,琉璃雖也想親近公主,但坐在此處,實在有些羞愧無地。」
  
  崔氏怔了怔,聲音低了下來,「你也知曉這是大長公主的安排,就莫再推辭了。」見琉璃搖頭還是不肯,歎了口氣,「大娘,這席次原是早便定好的,你若不坐這裡,難道要我等將整個席次新安排一次不成。」
  
  琉璃趕緊搖頭,聲音因為惶然而更大了些,「琉璃不敢!琉璃哪裡敢因為自己的緣故麻煩阿崔重新安排席次?如此,也只能厚顏領命了。」說著長歎一聲,曲膝行禮,雙手微提裙裾、退到蓆子後方才登席而上,在末端的案幾後正襟危坐下來。崔氏看著她這番行不中道、坐不中席的做派,心裡更是發悶,匆匆笑道,「大娘且坐,阿崔去去就回。」
  
  琉璃忙長跪欠身,「不敢,夫人儘管忙去。」
  
  眼見崔氏頭也不回的疾步走了出去,原本寂靜下來的堂舍內又重新響起了說笑的聲音,琉璃靜坐片刻,揚起頭來打量了幾眼,只見這屋裡的二十幾位年輕女子或是頭上戴著與真花大小色澤相同的紗織荷花,或是裙上繡著出水芙蓉的圖案,襯著一張張氣色鮮潤的臉,倒真有些人花相映的感覺。
  
  沒多久,有侍女捧了裝著瓜果點心的牙盤過來,布在了在琉璃前面的素几上,又雙手奉上了一杯用琉璃盞盛的酪漿,杯盞看去競比琉璃家中的那套還要清透幾分。琉璃記著阿燕的提點,只是捧起略略沾唇便罷。
  
  阿燕上前一步,長跪在琉璃身邊為她在杯中略續了幾滴酪漿,一面便輕聲將屋裡這些女子揀著重要的幾個說了一遍各自的身份秉性。琉璃暗記在心,眼見那位隱隱為眾人之首的上官離落又住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想起阿燕說的,她早有才名,性子不拘小節,便也對她點頭一笑。上官離落一怔,笑了起來,她身邊一位女伴見狀便湊到她耳邊說了兩句,上官離落眉頭微挑,回頭斜睨了幾個人一眼,揚眉一笑,轉身競向琉璃的坐席徑直走了過琉璃不由有些意外,見她走近,停在兩步外的地方看著自己微笑,忙站起避席迎了一步,上官離落也不客套,笑道,「打擾大娘了,我姓上官,前些日子在謹娘和冷娘那裡都聽聞過大娘的芳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所來是想請教大娘,你裙子上的芙蓉圖好生別緻,不知是如何制上去的?」
  
  琉璃低頭看了自己這件淺碧色長裙上的那幾支水墨荷花一眼,微微一笑,「不敢欺瞞離娘,這是我自己直接畫上去的。」
  
  上官離落聽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驚訝的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便是一笑,「叫我離落便好,大娘果然是好心思,我竟從未見過這般清雅隨意的水墨芙蓉。」
  
  琉璃點頭笑道,「畫這水墨花鳥,清雅不敢談,所求的的確不過是隨意二字。」
  
  上官離落臉上的笑容頓時更深了一分,兩人站著閒話了幾句,突然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那不是上官嬸嬸麼?
  
  琉璃和上官離落同時轉頭去看,卻見堂外走進來一行七八個人,裡面竟有好幾張是琉璃認識的面孔。
匿名
狀態︰ 離線
122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4:56
  第121章 暗勸嬌女明辯機緣
  
  長孫湘站在堂捨的門口,幾乎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淡青色的挺拔背影的確是上官姊姊的,但她身邊站著的,與她有說有笑的,不是那個可惡的庫狄氏還能是誰?半年不見,這個狐媚子看上去竟是更為出落,淺粉色單絲羅衫,配著碧色荷葉長裙,原不是什麼出奇打扮,但裙上那幾支水墨荷花卻是異常清雅生動,把那張狐媚的面孔似乎也襯得清麗了幾分。
  
  想到當日她含譏帶諷的話語,皇后提到她時的無奈表情,還有這一次她竟然妄想跟自己同席的厚顏無恥,長孫湘只覺得胸口一股怒氣騰的燃了起來,抬腿就要過去教訓她幾句,身邊的柳氏卻一把拉住了她,衝她微微搖頭。
  
  長孫湘怔了一下,才摹然意識到這是在大長公主的別院裡,以自己的輩分,無論如何也不好對她請的這位庫狄氏過於無禮,只能強壓下怒火。卻聽另一邊的鄭冷娘興致勃勃的道,「姊姊,跟上官姊姊在一起的,就是那位庫狄大娘?」鄭宛娘淡淡的「嗯」了一聲,鄭冷娘嘖嘖兩聲,壓低了聲音,「果然是一副好容貌,那裙子也當真雅致得緊。」
  
  長孫湘再也按捺不住,冷冷的有了一聲,「沒有好相貌,如何當狐媚子?」話音未落,就感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回頭一看,卻是嬸嬸十六娘,不由眉頭一皺,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楊十六娘臉色微白,忙鬆了手,卻見柳氏側頭向自己安慰的笑了笑,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一邊的崔氏便低聲笑道,「大娘與人倒是熱絡得快,適才我說了半日,她才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坐在這邊席上呢,轉眼倒是與離落談得如此投機了。」
  
  長孫湘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冷著臉走了過去,上官離落轉身迎了一步,笑道,「湘兒,半年多沒見你,怎麼長高了這許多?差點沒認出你來。」上官離落原是教過長孫湘一年多詩文的,這親呢的稱呼落入長孫湘耳裡,她的臉色不由微鬆,拉住上官離落的手,「上官姊姊,你這許久都沒來看過我!」
  
  幾個人原都是熟識,笑著互相見了禮,又有與鄭冷娘、梅氏相熟的女子也是過來彼此相見,堂捨裡一時全是軟悟嬌笑的姊姊妹妹之聲。
  
  琉璃不動聲色的退後了兩步,卻見來人中除了楊十六娘向自己遙遙點頭,鄭宛娘身邊一個秀美少女也含笑看了自己兩眼,那雙丹鳳眼裡滿是好奇,立時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也向她笑著點了點頭。只見那雙明亮的眼睛頓時笑得瞇了起來,左邊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酒窩。
  
  一邊的長孫湘卻有些不耐煩了,也不顧上官離落正找到鄭冷娘要打趣她,拉著上官離落便走到了一邊,皺眉低聲道,「上官姊姊,你怎麼跟那個厚顏無恥的狐媚子說到了一處?」
  
  上官離落驚訝的挑了挑眉,搖頭道,「這話從何說起?我看這庫狄氏雖然有那種名頭在外,說話處事也算機敏得體,並不是一味輕狂之人。」
  
  長孫湘冷笑道,「她還不輕狂,不輕狂敢說要坐首席,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崔姊妹不讓她坐,她還悶悶不樂了半日!」
  
  上官離落忍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回頭看了正四處與人應酬的崔氏一眼,「她真是這般說的?難不成當適才在這屋裡的人都是聾子不成?」
  
  長孫湘一怔,有些接不上話來,上官離落笑著轉了話題,「說來今日我還親眼著到了大長公主送的那名婢女,容貌當真與那陸家的琪娘十分相似。」
  
  這話長孫湘自然也聽過的,忙轉頭去找,上官離落歎道,「不用看了,大概早被弄走了,不然成何體統?」
  
  長孫湘點頭道,「正是!一個繼室使喚跟先頭娘子那麼相似的婢女,也太不像樣!」
  
  上官離落啞然失笑,拍了拍長孫湘的手背,「湘兒,你今年便13歲了,遇事卻要多想一想才好。」
  
  長孫湘愣了愣,她是被眾人嬌寵慣了的,難得有人這般跟她說話,眼見上官離落轉身離開,似乎還轉頭對那個庫狄氏笑了笑,心裡不由愈發憋悶起來,走到了柳氏身邊,正想說點什麼,卻聽見門口又傳來了一陣說笑之聲,抬頭看見幾個有些陌生的身影走了進來,正與柳氏說笑的崔夫人忙轉身迎了上去,「岑娘、玉娘、八娘,你們來得卻是晚了,該罰!」長孫湘忍不住問柳氏,「那幾位是誰?」
  
  柳氏看了幾眼,轉頭對長孫湘道,「是洗馬裴裴都尉的女兒和媳婦,我記得是博陵崔氏的旁支,還有一位似乎是她的妹子,與咱們家來往倒不算太多的。」又皺眉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家今年倒是來的齊全。」
  
  長孫湘想了半日,眼睛突然一亮,「原先說是和如琢表舅一般想納那位庫狄氏為妾的裴氏子弟,是不是便是他家的?」
  
  柳氏頓時恍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如此!」眼見崔夫人將這三人中的崔岑娘和裴八娘都讓到了次席上,崔玉娘則安排在與她們緊鄰的下首一席首位,更是心中一片雪亮,眼睛膘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琉璃,眼神裡露出了嘲諷的笑意。
  
  只聽崔氏略提高些聲音笑道,「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大長公主待會兒就到,各位還是請入席吧。」
  
  一陣亂紛紛的動靜後,各人按照早已排定的座次入席,剛剛靜下來,就聽一個聲音笑道,「自打上回斗花會上一別,庫狄大娘如今真像換了個人,真是可喜可賀。」
  
  這聲音也不算大,但在一片靜寂中眾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在了耳裡,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坐在東首第二席上的崔玉娘,她與琉璃只隔了兩尺多遠,看上去滿臉都是笑容,但話裡的譏誚之意卻比笑容來得更明顯。
  
  崔岑娘不由一怔,沒料到自己的來路上說的那番話妹子竟全然沒有聽進去,轉頭看見八娘的臉上也微微流露出一絲笑意,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正想開口,卻見琉璃微笑著回道,「不過兩年光景,琉璃自然還是當年的琉璃,玉娘看著不同,約莫是玉娘看琉璃的眼光卻不是當年的眼光了。」
  
  崔玉娘頓時一窒,一邊的八娘掩嘴一笑,「此話倒也有理,早知如今也要叫你一聲阿嫂,她當年豈敢那般不依不游罰你作畫?」
  
  和三人同坐次席的還有西眷裴另一位相爺裴矩長子裴宣的女兒,見自已被安排與這庫狄氏一席,原便有些不悅,對當年的事情又是略有耳聞的,也笑道,「人生際遇原也難說得緊,誰又料得到這般離奇的後事?」
  
  琉璃看著滿屋的笑臉,當年斗花會上的那些惡意的笑容彷彿又一次浮現在眼前,一絲怒意油然而生,當下也點頭淡淡的一笑,「的確,人生在世,生於何家何姓,嫁入何門何戶,原本不過是因緣二宇,既無法預料,亦無甚可說。」
  
  她略帶清吟的聲音流淌在房間裡,許多人都是一愣,品味她話裡的意思,心裡有說不上的不舒服,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
  
  崔岑娘忙笑道,「大娘此言倒有些禪機,說來世事種種的確不過是因緣,卻不是我等能看透的。」
  
  崔玉娘此時巳回過神來,冷笑了一聲,「所謂因緣,記得靜賢曾說過,人生因緣便如花開花落,落在地上為泥土,或是落在席上似錦誘,自然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原來在泥裡的不知為何又到了席上,可惜錦繡不成錦繡,泥土不成泥土,卻不知是什麼了。」
  
  廳堂裡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笑之聲,琉璃也笑了起來,曼聲道,「自然還是泥土。真往前論,哪朵花不是從泥中生出來?
  
  若往後論,便是落到席上的花朵,過些天,婢女隨手抖落,難道不是化為泥土?說到底,哪有什麼區別?若是花兒因為偶然落在了席上便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從此不是泥土了,倒也有趣得緊。」
  
  崔玉娘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欲反唇相譏,一時又有些語窮,就聽琉璃依然不緊不慢的道,「琉璃見識淺薄,只聽過一句話卻是不曾忘懷——人世種種,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花如是,人如是,世間萬物,無非如是。」
  
  此時去六朝未遠,玄言清談依舊是風雅之事,這句話雖然簡單,卻頗有機鋒,廳堂裡頓時靜了下來,坐在西邊第二席上的上官離落已歎了一聲,「此言深矣。不知是何人所說?」
  
  琉璃依稀記得天主教此時似乎被稱為景教,便笑道,「是一名景教的胡人法師,卻也不知姓名。」
  
  與琉璃對面而坐的鄭冷娘一直笑吟吟的聽著,此時也點頭道,「話雖簡單,卻值得品味,六個字倒像比幾百句玄言還要說得透徹三分,讓人頓生『聞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之感。」
  
  崔玉娘臉色越發沉了下來,冷冷的道,「我倒覺得,不過是胡人們信口說的俗話而已,哪裡有什麼深意?」
  
  崔岑娘膘了自己的妹子一眼,笑道,「什麼俗括,你是俗人.自然覺不出深意來。」
  
  崔玉娘還想再說,卻見姊姊的目光裡已帶了兩分嚴厲,心裡也知道上官離落與鄭冷娘這對姑嫂都是才名在外,門第人緣也不比自己差半分,只怕捎上她們,卻是落不得好的,只得還是忍氣轉頭向琉璃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庫狄大娘原來不但是有機緣,還是有慧根的。」
  
  琉璃只是微笑著欠了欠身,「玉娘過獎了。」
  
  崔玉娘頓時有一拳打在空氣裡的難受,還想再說點什麼,從後堂卻傳來了侍女清柔的聲音,「臨海大長公主到!」
匿名
狀態︰ 離線
12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5:28
  第122章 以勢壓人天降援兵
  
  悅耳的環珮聲中,從堂上正南邊設著十二曲山水屏風之後,轉出了一行人,八個穿著一色白衫綠裙的婢子分為兩列在前面引路,個個身姿裊娜,容顏秀麗,就如八朵剛開的白蓮花。
  
  待她們雁次排開,分立在南邊主位兩旁,這才露出臨海大長公主的身影。只見她身上穿的也是一件銀色錦緞滾邊的江南紗白色衫子,袖子寬大低垂,顯得分外飄逸,繫著的則是一條蜀地特供的單絲碧羅裙,裙擺用五彩絲線繡成群荷出水的圖案,圖案鮮活,裙裾飄動間似有一股清雅的荷香撲面而來。
  
  大概是細細的上了妝,大長公主那張原本光潔白嫩的鵝蛋臉看去比平日更年輕幾分,淡掃黛眉,眉心貼著一朵精緻的碧蓮花鈿。扶著她走出來的那位女子也算年輕貌美,衣裳精緻,但站在大長公主身邊,卻顯得有些黯淡無光。崔氏忙快步走了過去,站了公主的另一邊。
  
  堂中諸人自是早已避席行肅拜禮,待得大長公主落座,笑著說了聲,「請起。」這才回到各自的坐席之上。不少人目光都落在大長公主的裙角,也有人看向扶著大長公主出來的面生女子,細看之下才覺得她眸深鼻挺,竟有幾分胡女的格調,知道內情的立時猜到了她的身份,忍不住去看坐在次席末位上的那位庫狄氏,卻見她也有些意外的看著大長公主身邊之人,頓時心裡更多了幾分把握。
  
  此時琉璃心裡當真是有幾分驚異:算起來也不過一個多月不見,珊瑚倒真像是變了一個人,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竟是前所未見,連臉上的稜角似乎都變得柔和了幾分,只是看去反而不如以前囂張時來得生動美艷。
  
  大約是感受到了什麼,跪坐在大長公主身後的珊瑚抬起頭來,恰好對上了琉璃的目光,琉璃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笑容,向她點了點頭,珊瑚的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卻想起了什麼似的迅速低下頭去,頓了頓,才向琉璃的方向微微欠身,琉璃收回視線,垂下眸子,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堂上之人哪個不是眼尖心細的?看到這一幕,不少人頓時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大長公主眉梢微挑,從容的笑道,「值此佳節,諸位小娘子撥冗蒞臨,令柴門蒙光,蓬蓽增色,便是這滿湖的蓮花,原先日日對著我這老婆子,未免有些無精打采,如今卻覺得多了許多爭奇鬥艷的敵手,竟是開得分外賣力了些。」
  
  長孫湘立即聲音清亮的回道,「大長公主此言差矣,原先這白蓮分明是被您比得失了顏色,自然無精打采,如今看到我等,頓時又我了些底氣!」
  
  廳堂裡頓時響起了一片歡笑,夾雜著「正是」的呼應,大長公主忍不住也搖頭輕笑,「湘兒你竟也來打趣我,跟你們的花容月貌一比,我不過便是個老盤茶鬼!」
  
  柳氏也笑嘻嘻的長跪而起,「啟稟大長公主,您是打趣我等麼?您這樣還是老盤茶鬼,那世人也不愛嫦娥,一心一意只盼著能娶個盤茶鬼了。」
  
  大長公主指著兩個人笑罵,「你們兩個小鬼頭,膽子越發大了!」又搖頭歎道,「人老了嘴也笨,哪裡是你們的對手?還是趕緊上了芙蓉糕,堵住你們這些巧嘴才是!」
  
  她身邊的一位婢子立即領命而去,不多時,門外便飄來了琴瑟簫笛的悠揚樂聲,一部樂伎在庭中演奏,兩隊綠衣婢女魚貫而入,手裡都捧著精緻的茶葉玉盤,玉盤上是一朵朵盛開的芙蓉,待將那一朵朵芙蓉放到每人面前的案幾之上,眾人才發現,這些芙蓉竟然都是麵點,只是顏色形狀逼真無比,讓人看著簡直不忍下嘴。
  
  大長公主笑道,「今年的芙蓉糕裡用了些去年磨製的藕粉,請諸位品嚐下可還能入口?」
  
  琉璃心裡其實有十二分的好奇,眼見周圍的人嘖嘖讚歎過一陣後,才動手略掰下一瓣,做了個樣子,心裡暗暗歎氣:幸虧出門前吃得很飽……
  
  綠衣婢女來往穿梭,各種精美的菜餚點心一道道絡繹不絕的上到各人眼前,琉瞝只認得那道芝麻裹油炸粉團的名喚「巨勝奴」,還有蜜糖慢炙太例面做成的「甜雪」和駝蹄羹,另外幾樣卻是她也叫不上名字的,又聽見身邊的八娘也在低聲問岑娘,「這道菜有何名目?」岑娘笑著回道,「芙蓉宴上菜色原多別出心裁,我也不認得。」
  
  一時酒水也端了上來,大長公主舉起杯來,蘸甲彈酒酬賓,眾人領酒,隨即便是按座次逐一接酒,授酒,一輪過後,堂上的氣氛逐漸鬆快起來,說笑聲漸起。
  
  大長公主卻突然「咦」了一聲,看了琉璃一眼,回頭便問崔氏,「你不是說,讓大娘坐我身邊的麼?怎麼把她安排到末位上了?」
  
  崔氏忙笑道,「是大娘太過謙遜,兒怎麼說也不願坐這邊。」
  
  大長公主看向琉璃笑道,「大娘還不坐過來?坐得離我那般遠,可是怕我這老婆子囉嗦了你去?」
  
  琉璃在心裡歎了口氣,只能長跪欠身回道,「啟稟大長公主,能聞公主教誨,琉璃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自知無德無能,卻是不配坐在大長公主身邊,更是不配坐在三位姊妹之上的。如今又焉能因琉璃的緣故,勞動三位姊妹?」
  
  大長公主淡淡的笑道,「那給你單設一席便是!說來自打你上回跟守約過來,這段日子只是讓阿崔代我去過你那裡,送過幾回東西,卻再沒見過你,我倒正是有話要問你。」
  
  廳堂裡早已漸漸的靜了下來,不少人眼裡流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大長公主果然並不待見這個胡女!
  
  琉璃心裡微沉,這話等於在說她不知禮數,幾次接受長者所賜,卻不去謝恩,而在此等場合,她可以譏諷崔玉娘,卻是絕不能反駁大長公主。若要給她另開一席,則更是不妥,按禮,原只有身份最高,或是家有喪事之人才能在宴會上獨坐一席的。可讓她此刻坐到首位上去,則其餘三人必要挪位……
  
  見已有婢女領命而去,琉璃忙離席肅立道,「大長公主教訓得是,大長公主先是幾次讓崔夫人送來婢女,又是十二日一早便送了芙蓉宴的帖子過來,此等厚愛,琉璃原是早該來拜謝,只是想著芙蓉宴便在眼前,大長公主或許比平日繁忙,卻是不敢前來打擾,的確是琉璃太過失禮,琉璃在此向公主謝罪。」說著便要行頓首禮。
  
  臨海大長公主眼神微冷,這庫狄氏還真是個豁得出去的,說的雖然謙卑,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點出自己幾次送婢子,又是十二日一早便送了帖子,等於是告訴了所有人這裡面的玄機!面上只能笑道,「罷了罷了,難為你記得這般清楚,若真行這般大禮,倒像是我在興師問罪了,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快些坐過來便是。」
  
  去拿蓆子的婢女已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快手快腳在大長公主的席邊鋪了一張單席,大長公主揚起頭來,正要開口讓琉璃過來——諒她也不敢不從!卻聽堂捨門口傳來了一個微微嘶啞的聲音,「阿嫂竟是能掐會算麼?我不過剛到門口,阿嫂卻已給我設席了!」
  
  莫說大長公主,堂捨中的人都吃了下驚,轉頭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白色羅衫白色長裙,頭髮半白,面容卻說不上是蒼老還是年輕的女子,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口。她面容略顯枯槁,說話間神態倒是甚為閒適。大長公主臉色微變,站了起來,「雲娘怎麼來了?」隨即目光銳利的看向門口的幾個婢子,「也不早些通報一聲!」
  
  琉璃也有些發愣,卻聽身後的阿燕溱前一步,低聲說了三個字,「荊王妃。」隨即便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琉璃頓時明白了來人的身份:昔日的荊王妃,正是河東公裴律師唯一的嫡親妹子裴雲娘!兩年多前荊王被長孫無忌所殺,她則被沒入掖庭,她的兩個兒子則和荊王的另外幾個庶子一道無聲無息的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之後裴律師求到了高宗面前,好容易得了一道赦令,才讓她回了裴府,聽說原來也是宗室裡最肥胖症性烈的女子,不想如今已成了這般模樣……
  
  裴雲娘呵呵一笑,「阿嫂也莫怪這些婢子,原是我不許她們通報的,阿嫂既然要罰她們,不如罰她們都來給我掃院子好了,橫豎我那裡冷清得很,多些人才熱鬧。我便是聽說今日這邊有熱鬧才過來的,不想阿嫂連我的坐席都備好了。」
  
  臨海大長公主微微吸了一口氣,心裡好不惱怒,裴雲娘平日不是躲在河東公府她那個院子裡萬事不理麼?怎麼今日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別院裡?還是這樣一副口吻?難道是有人跟她說了什麼?她原本性如烈火,如今心智更是走火入魔般偏執,下人原是怕她怕得厲害,想來是被她喝住了……自己雖然並不怕她,卻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跟她翻臉,忙笑道,「雲娘快些過來坐,我原不知曉你要過來,這一席卻是給裴守約的新婦子備下的。」轉頭便吩咐婢子,「再拿一席過來!」
  
  裴雲娘慢悠悠的往裡走,笑道,「罷了罷了,還是莫拿了才是。阿嫂你糊塗了麼?這專席之禮也能亂用?我這般不祥之人單坐一席也便罷了,她好好一個新婦也坐單席,知情的人知道你這是給裴守約面子,連他的新婦身份夠不夠都不計較了,不知情的人,還當你巴著裴守約早些死呢!」
  
  饒是大長公主城府深沉,聽到這番言語,臉色也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她把琉璃弄到身邊坐著,原是有些好酒好話要細細的「招待」她一番,橫豎她是公主,也沒人敢挑她的禮數,可那庫狄氏剛剛說了那番話,裴雲娘如今又這般一說,幾乎便是當面扇了她一掌,偏偏以雲娘的輩分身份性子,都不是她能輕易壓制得住的!當下只能緊咬牙關,勉強掛上一個笑臉,「雲娘你胡說什麼?原是我一心想要跟大娘多說幾句話,有些考慮不周而已。」
  
  裴雲娘笑道,「阿嫂竟也有考慮不周之時,這倒是第一次聽說,當真是新鮮得緊,有趣得緊!」說著,也不看大長公主陰沉下來的臉色,悠悠閒閒走到她身邊的單席上坐了下來。
  
  大長公主的指甲幾乎沒掐進肉裡,立即轉過頭去令婢子們給雲娘上酒水菜果,停了片刻,才轉頭對琉璃笑道,「都是你這孩子太過老實,早便跟你說了讓你坐近些,你坐那麼遠作甚?倒讓我一時糊塗,被雲娘笑話了。」
  
  琉璃本來看戲已經看得有些發呆:這裴雲娘真是自己的及時雨,可她怎麼會這般跟自己的公主嫂子說話?聽到大長公含笑的埋怨,心裡一凜,忙不迭的再次告了罪。
  
  坐在首位上的崔岑娘也站了起來:「說來這原是岑洲的不是,不知這裡竟坐了大娘的位子。」又轉頭對琉璃笑道,「按理說,你原是我們幾人的阿嫂,正該坐這裡才是。」
  
  裴八娘和另外一個裴家女兒看到這般情形,再不情願也只能站了起來。
  
  琉璃知道此事已是無法推脫,只能苦笑著賠了不是又道了謝,正要移席,卻聽對面的長孫湘哼了一聲,揮手似乎在趕一隻蚊蠅,皺眉道:「好好的宴席,它卻處處添人麻煩,壞人心情,什麼東西!」
  
  琉璃只當沒聽見,卻見本來安安穩穩坐在單席上的裴雲娘突然抬起頭來,指著長孫湘厲聲道,「你說什麼?指桑罵槐,當我聽不出來麼?這原是我阿嫂的地方,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你也配說我?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長孫湘一愣,她說的自然是庫狄氏,但裴雲娘這樣一說,倒像是自己剛剛罵的是她!此事如何能辯解?她生平從未被人這般指著鼻子痛罵過,頓時滿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順時而動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氏心裡暗叫一聲糟糕,長孫湘不知輕重,有這般的大對頭在眼前,還敢胡亂發脾氣,此事只怕難以善了!忙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夫人誤會了,適才的確是有蚊蠅煩人,湘兒她才隨口嚷了一句,絕不是有意冒犯夫人。」忙又拉長孫湘,「快給夫人賠罪!」
  
  長孫湘哪裡肯起來,卻見裴雲娘的臉色轉眼間已從暴怒變成了悠然,「喔?原來罵的只是蚊蠅,這卻是我的不是了!我見的人也多了,從未見過這般嬌滴滴的小娘子,會為了小小蚊蠅在高堂之上大聲喝罵,滿口污言,因此只道是看我不順眼,卻沒想到不過是沒有家教而已!」
  
  長孫湘頓時氣得渾身顫抖,眼淚奪眶而出,柳氏也是又氣又怒,卻又是啞口無言,看著裴雲娘那張就如面具般變幻的臉,還有些心寒,忙緊緊抓住了長孫湘的手,低聲道,「你莫跟她計較,她不過是個狂悖之人。」
  
  這般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臨海大長公主早已有些目瞪口呆,此時才回過神來,忙轉頭跟裴雲娘笑道,「雲娘,小孩兒口沒遮攔也是難免的,你就恕了她罷。」
  
  裴雲娘淡淡的道,「既然已經說清楚了,我自然不會跟這樣的小娘子計較,她便如今這般裝個耳聾不給我賠罪,我不也沒說她什麼?沒家教,又年輕,坐了首席便自以為是,不知禮數原是難免的,跟這種人計較,不是白白跌了我們裴家人的面子麼?」
  
  長孫湘再也忍耐不住,推案而起,掩面轉身跑了出去,柳氏忙站了起來,向大長公主匆匆行了一禮,「大長公主恕罪,湘兒她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了,我去看看她,回頭再向公主領罪!」說著也忙忙的追了出去。
  
  裴雲娘卻是「咦」了一聲,又搖頭歎了口氣,「陪個罪會要了她們的命?一個兩個都跑得那般快。真不知是哪家出來的娘子,也太無禮了些!」
  
  大長公主雙手已是氣得微微發抖——長孫湘跑得事小,可她這般公然受辱,回去跟長孫太尉一說,太尉又會怎麼想?自己的全部算盤難道就被這個如今已經半瘋的婆子攪了個乾淨?
  
  大堂上此刻早已鴉雀無聲,眾人早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大氣也不敢出,有暗地裡同情長孫湘的,也有知道內情更多,心中頌向於這位昔日荊王妃的,只是無論心中如何做想,此時都一個字不敢說,生怕引火燒身。只有已悄然坐上次席首的琉璃覺得,自己似乎被天下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有這尊大神坐鎮,自己這頓宴席只用當看客便好……只是想到阿燕適才那句如釋重負的「荊王妃」,心頭突然有些明白了過來,想到此刻正在皇宮中的某人,不由深深的歎了口氣。
  
  接下來的一切果然風平浪靜,眾人按規矩又進了次酒,大長公主好容易才重新打起了精神,目光陰沉的在廳堂內掃視了一遍,目光落在琉璃和裴雲娘身上時,更是冰冷,垂眸想了片刻,招手叫過一個婢女,低聲吩咐了幾句,再回頭時,臉上已重新露出了笑容,抬頭揚聲道,「今日難得晴好,諸位不如隨我去園子裡散散?」
匿名
狀態︰ 離線
124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5:51
  第123章 遊園獻藝忽聞相召
  
  白荷盛放的湖面東岸,便是臨海公主別院裡林泉最為幽美的所在——「品香園」,園中遍植名花異草,又以檀香為欄、沉香塗壁,端的是進門便覺馥郁襲人。園子佔地也廣,適才還濟濟一堂的淑女美婢,轉眼間便散開成了星星點點的風景,多是三五成群的低語嬌笑,也有依然圍在大長公主身邊奉承的,沒有人肯往南邊不遠處那處碧瓦飛糖的高閣多看一眼,只是多數人卻也不肯走得更遠一些。
  
  琉璃自然知道,那處鑒芳軒,便是芙蓉宴上男賓們歡聚一堂的所在,通常是由那位表字如琢的世子裴承先出面招待,其中不少男賓尚未婚配,而這邊的女客一半左右雲英未嫁——說到底,這芙蓉宴,也不過是規模更大的一次斗花會而已,正是美人才子們揚名長安的大好時機。
  
  她自然無心去爭奇鬥艷,卻也不好落單,便找了個話頭與崔岑娘談笑著一路走了過來。只覺得岑娘剛開始時還略有些小心,說了幾句才放鬆下來,低聲道,「玉娘適才夫禮了,你莫往心裡去。」琉璃笑著點頭,「哪裡的話,都是自家姊妹的隨口玩笑而已。」
  
  一邊的裴八娘暗自皺了皺眉,一面與玉娘說話,一面步子便緩了下來,漸漸與前面兩人拉開了距離。琉璃和岑娘進了園子,隨意逛了幾處,便停留在一處清淨的樹蔭下,只聽那邊的說笑之聲一陣陣傳來,透過花木縫隙看去,卻是不少人巳聚在一起,開始玩投壺、射覆、斗花草的遊戲。而離大長公主不遠處,那位裴雲娘一個人坐在蕉葉之下,綠葉森森中白衣如雪,便是這般遠遠看去,似乎也在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氣息……卻聽崔岑娘問道,「大娘不想出去耍上一遭?」
  
  琉璃忙堅決的搖了搖頭。
  
  崔岑娘神色似有些意外,「我原是身子不大好,禁不得這些熱鬧,大娘這般年輕輕的,怎麼倒比我還老成上兩分?」
  
  琉璃心道,真論起來,我大概比你還要大上幾歲,隨口笑道,「一則我原是不擅長這些,自然歎以藏拙為第一,再者,便是擅長這些,以我如今在長安的名頭,真去玩了也是勝無可喜,敗了丟人,實在沒有理由去湊這份熱鬧。」
  
  岑娘被逗得笑出了聲,想了想才道,「雖說人言可畏,你日後也要多出來走動走動才好,與你相熟了,自然便知道你是哪種人,便不怕那些流言紛紛了。」琉璃忍不住歎了口氣,從今日的情形象看,這高門女子裡,似岑娘這般溫和,或是鄭冷娘和上官離落那般灑脫者,似乎並不算多數,絕大多數人看著自己的目光決計是談不上善意的,她雖然並不在意這些,但想到日後要常常這樣「走動」,卻也只覺得頭疼。
  
  岑娘欲待再勸,卻聽見有人笑道,「大娘倒是會享福的,這地方倒是又清靜又陰諒,強似在外面曬著。」
  
  琉璃轉頭看見楊十六娘分花拂柳的走了過來,倒真有些愣住了,適才長孫湘和柳氏走時,她雖並沒有坐在首席上,卻怎麼沒有跟著過去?忙站了起來笑道,「十六娘莫打趣我,不過是偷個閒而已。」
  
  楊十六娘笑道,「說的便是你會偷閒。」又看向崔岑娘,「這位是……」
  
  琉璃忙將崔岑娘和楊十六娘互相介紹了一遍,兩下見了禮,楊十六娘便如沒事人般說說笑笑起來,三個人閒話了好一陣子,卻聽外面轟然一聲叫好,轉頭看時,才發現竟是又換了節目。這一次,卻是大長公主正在行賄弊之禮,向赴宴的女客們送上精巧的禮物,眾人則依次回禮,有些不過是雙手奉上了自己親手做出的刺繡、手書,卻也有不少女子當場賦詩一篇,或是吹奏一曲,自然博得了一陣陣彩聲,連遠遠的鑒芳軒裡似乎也有響亮的掌聲傳來。
  
  眼見大部分來客已接酬又送上回禮,琉璃心裡暗歎一聲,與岑娘、十六娘相視一笑,向外走去。大長公主此時正接過鄭冷娘送的一幅卷帛,一面笑道,「你這妮子竟是個懶的,還想聽你當場作詩,怎麼就拿這個打發了我?我回去之後卻是要仔細看的,若是不好,定然還要叫你過去問個明白!」
  
  周圍頓時笑起了一片笑聲,鄭冷娘紅著臉笑道,「拙作自然入不得大長公主的法眼,還請公主饒恕則個。」大長公主還要打趣兩句,突然看見琉璃走了過來,便笑道,「大娘去哪裡偷閒了?給你備的只是些小玩意兒,你莫嫌棄。」說著從身邊侍女手中拿過一個精緻的荷包,琉璃忙雙手接過,放入懷中,回身從阿燕手裡拿過一幅裝裱過絹卷,雙手奉了過去,「是琉璃畫的一副芙蓉圖,就是粗陋了些。」
  
  大長公主接過一笑,「早便聽說你能畫得一幅好畫,我自會好好查看一番,不能教你們糊弄了我去!」又和岑娘、十六娘互贈了禮品,各自說笑了一兩句便罷。眼見再無人上前,有侍女上前一步,輕輕回稟了一聲,大長公主笑道,「倒是沒有落下誰罷?我也乏了,大家便在此鬆散罷!恕老婆子精力不濟,先回去歇息片刻。」轉頭又對崔夫人道,「你好生招待著各位貴客,有一點怠慢,我定然不依!」
  
  眾人忙行禮恭送,大長公主站了起來,又揚聲道,「雲娘,你也乏了罷,咱們都老大不小了,該歇便得歇著,這園子卻該留給小娘子們才是!」
  
  裴雲娘慢慢的站了起來,點了點頭,「阿嫂說的是!」又轉頭看了眾人一眼,淡淡的道,「這院子草深,說不定會有蛇蟲鼠蟻,諸位小娘子還是當心些!」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在琉璃臉上一轉。
  
  眾人中膽小的頓時忍不住一聲低呼,忙不迭的走到了青石板路面上,大長公主也愣愣皺眉道,「雲娘慣會嚇人,我這院子哪裡能有這些東西?」搖頭歎了口氣,轉身向南面的小路上走去。
  
  她身邊的侍女們也是見機的,不待她吩咐,四五個人都走到了裴雲娘身邊,擁簇著她和她帶的兩個婢子,跟在了大長公主身後,一干人的身影片刻間便消失在花木深處。
  
  有人忍不住低聲歎道,「還好走了,不然她坐在那裡,我看著都有些生懼……」又有人問,「這院子裡當真有蛇?」
  
  崔氏忙笑道,「諸位放心,這品芳園裡香料最多,原是能避蛇蟲的,絕不會有這些玩意,便是蚊蠅都比別處少些!」又吩咐侍女,「還不快把投壺、杯盤、雙陸這些再多拿些來?還有斗花的綵頭!」
  
  大長公主這一走,自然有人暗暗失了幾分精神,但更多的人卻更覺鬆泛自在,沒過片刻,便各自呼朋引伴的玩耍在了一處。又有婢女陸續拿著詩簽從鑒芳閣裡出來,交到崔氏手中,崔氏便笑著大聲念了出來,自是喝彩者有之,打趣者有之,也有覺得寫得好,便拿在手裡默默記誦。
  
  琉璃卻分不出來好壞來,只聽得有駱賓王的一首,崔氏一念,岑娘便點頭讚好,待她要到手裡,琉璃湊過去一看,才讀明白原是首稱頌美人的艷詩:「美女出東鄰,容與上天津。整衣香滿路,移步襪生塵。水下看妝影,眉頭畫月新。寄言曹子建,個是洛川神。」寫的是水邊香噴噴的美女,倒也應景。再看別的,只覺得大同小異。
  
  岑娘似乎是愛詩的,與楊十六娘便一篇篇的品讀了下去,琉璃不由有些無聊起來,卻也不好走開,手裡拿著張詩簽做了個樣子,回頭著見阿燕也在與岑娘的兩個婢女在說說笑笑,暗自點了點頭。
  
  眼見崔氏又念了一首詩,卻有婢女走過去低聲回報了一句,崔氏笑著點點頭,轉身便向鑒芳軒去了。琉璃心裡不由有些納悶,好半晌,崔氏並未回轉,倒是一位身著青衣的侍女從小徑上快步走了進來,竟是一直走到了琉璃面前,屈膝行了一禮,「大娘,公主適才看了你的畫,直道著實是好,只是不知那顏色是如何調出來的,請你過去分解分解!」
  
  琉璃心裡不由一凜:此事她並無拒絕的道理,就算裝著扭了腳,只怕簷子立刻便會過來……只能迎上幾步,面上詫異道,「大長公主看的果真是我的畫?」侍女笑道,「自然是,今日的客人中,似乎也只有大娘送的是芙蓉圖。」
  
  琉璃臉上詫異之色更濃。「我畫的似乎是水墨荷花,哪裡需要調顏色?」
  
  那侍女頓時一呆,想了想道,「只怕是婢子記錯了也未可知,公主或許是道你的畫墨色變化奇特,因此要問一問大娘。」
  
  琉璃苦笑道,「不過是與我裙上這幅圖差不多,哪有什麼奇特的……」
  
  那侍女笑道,「有何奇異之處,卻也不是婢子能知曉的,只曉得大長公主要見大娘,正是要聽大娘分解。」
  
  琉璃沉吟片刻,眼角掃到不少人已經向這邊看了過去,還有交頭接耳議論的,這才點了點頭,「琉璃謹遵大長公主吩咐。你稍待片刻,我去還了這詩簽便隨你去。」回頭目光向後一轉,卻見阿燕不如何時巳消失得蹤影不見,不由一呆,心思急轉,走到岑娘和十六娘面前,一面把紙簽遞給岑娘,一面皺眉低聲道,「你們可看見我那婢子了?」又抬頭看了兩眼,歎道,「我這一去,只怕還要磨墨作畫,用順手的東西卻是她拿著的……」岑娘和十六娘都有些愣然,往周圍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岑娘的一個婢子卻走上一步笑道,「阿燕姊姊適才有些……內急,包袱是讓婢子幫著拿的。」只見琉璃的包袱果然在她手裡,岑娘沉吟片刻,低聲笑道,「不如你便帶著翠竹過去?她也是在書房伺候過筆墨的。」琉璃又張望了一眼,歎了口氣,「多謝岑娘。」說著微微屈了屈膝,轉身便走,那名叫翠竹的婢女便抱了包袱跟在了她的身後。
  
  青衣侍女並不知琉璃在嘀咕什麼,在一邊早已等得有些急了,正想上去催一催,見她一個人走了過來,倒是鬆了口氣,忙道,「大娘這邊請。」
  
  琉璃笑著點點頭,跟這名侍女從青石小徑一路住南而去,繞過鑒芳閣,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到了一處小小的院落,侍女轉身笑道,「大娘,公主便在堂上等著您。」
匿名
狀態︰ 離線
125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6:13
  第124章 落墨成蝶如此巧遇
  
  眼見侍女進去報了信,出來時便笑著打起了簾子:「大娘請進」
  
  琉璃看著那搖曳的紗簾,微微皺眉,提聲道,「大長公主,琉璃求見」
  
  「進來吧」大長公主的聲音出人意料的響了起來。琉璃一怔,定了定神,邁步走了進去。卻見大長公主倚著憑幾散坐在席上,面前的案幾上堆著一些字畫帛卷,身邊低頭陪笑伺候的,竟是崔氏。
  
  看見琉璃進來,大長公主淡淡的一笑,「我第一個看的便是你的畫兒,果真有趣得緊,雖是水墨,卻彷彿有顏色,卻不知你是怎麼畫的?」
  
  琉璃心頭並不覺得放鬆,反而越發疑惑起來,面上只能笑道,「也沒什麼,便是作畫之時多注意水墨枯潤濃淡之別而已。」
  
  大長公主笑道,「百聞不如一見,不知你能否畫一朵給我看看?」說著一指堂屋的東邊,「那裡筆墨紙硯都給你準備好了。」
  
  琉璃看了一眼,只見那邊設著一張高條案幾,上面紙張筆墨已擺得整整齊齊,知道推脫不得,只好點頭應了個是,轉頭便對翠竹道,「你來幫我磨墨。」
  
  大長公主也不理論,又指了兩個婢女去鋪紙。琉璃站在案幾前,提筆凝神片刻,才蘸墨落筆。她畫的水墨荷花,其實是偏於元代工筆水墨花鳥的路子,精緻而古雅,認真畫起來卻是要花些功夫的,此時卻不能求工細,只是提筆迅速勾勒暈染,不過片刻,一朵荷花便已躍然紙上。
  
  大長公主早已踱到琉璃身邊,把那張宣州紙拿在手裡,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再畫一朵可好。」琉璃只得又畫了一朵,大長公主這才滿意,笑道,「真是好筆力」
  
  崔氏卻突然道,「哎呀,大娘的裙子上怎麼染上墨汁了?」
  
  琉璃低頭一看,果然不知何時裙子靠近鋪紙的兩個婢女一側,竟染上了一片斑斑點點的墨跡,聽到崔氏又一疊聲叫人,「快去取一條新的單絲碧羅裙過來」她忙道,「不必麻煩了」
  
  崔氏笑道,「一條裙子而已,大娘客氣什麼?這條我著人洗乾淨了,再給你送去就是。」大長公主也道,「正是,原是我讓你畫荷花才染的裙子,一條碧羅裙,卻也不值得什麼。」
  
  琉璃微微一笑,伸手將外面這條碧色重絹荷葉裙解了下來,鋪在案幾之上,不假思索提筆便勾,片刻之後,那片墨跡便變成一群大大小小的蝴蝶。這落墨勾蝶,原是她最喜歡的筆墨遊戲,蝴蝶大小不同,卻筆觸粗細相襯,一隻隻看去只覺得翩翩待飛、生動之極。待墨跡乾透,將裙子又繫在了素紗襯裙的外面。她的這條裙子原本左下角便有數枝水墨荷花,如今右側多了一片蝴蝶,更添了幾分別緻。
  
  大長公主與崔氏相視一眼,崔氏點頭笑道,「原來這裙子上的荷花也是畫的若是我拿碧羅裙換了大娘這裙子,倒像是成心貪了大娘的好東西去。」
  
  琉璃笑道,「阿崔若是喜歡,我幫你畫個十條八條也使得,只是今日既是芙蓉宴,總得應個景,我這通身上下,也就是這裙子與芙蓉還有些許關係,如今卻是不好換下。」
  
  大長公主笑著擺擺手,「阿崔你便是個小心眼的,想偏大娘的好東西,卻不直說,也罷,你快去招待客人,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大娘。」
  
  崔氏向琉璃道了個失陪,笑著退出門去。大長公主便道,「今日去中堂前,我倒是見過雨奴了,不到一個月,怎麼瘦成了那般模樣?」
  
  琉璃恭謹的笑道,「啟稟大長公主,雨奴和雪奴都是守約親自安排的,就怕虧待了她們。如今她們住的是府裡除上房外最好的院子,每個人都撥了兩個婢子伺候,比我也只少了一個人,吃穿用度一概都是只比我低一等,平日裡除了跟我出門再不用做旁的事情。說起來,雪奴倒是更豐潤了,雨奴的事阿崔也知曉的,卻是半月前病過一場,如今雖然已經大好了,大約形容上還有些痕跡。」
  
  大長公主淡然道,「既然病了,你那些天又何必帶著她到處訪客?這下人雖然不值什麼,到底好好養著才能用得長久,再說,讓人見了你這般使喚下人,豈不也有損裴家的名聲?」
  
  琉璃微笑著點頭,「琉璃受教了。」
  
  大長公主微微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道,「你也知道守約子嗣艱難,你要多想著替他開枝散葉才是,我給你挑的人原是妥當的,身契也給你了,你難不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聽說這些日子守約竟是一指頭也未碰過——這女子若是太妒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說著語氣已經漸漸嚴厲。
  
  琉璃笑得更謙和,「大長公主教訓得是,琉璃回去便好好勸勸守約。」這時候說句軟話又不會掉肉,她傻了才頂嘴呢大長公主原是準備了長篇大論的,頓時一句都說不下去了,不由眼神微冷,笑容卻依舊和煦,又和琉璃東拉西扯了一大篇,琉璃一概是個「好」字,只是覺得臉頰笑得漸漸有些發酸。好容易大長公主才瞟了外面一眼,「你倒是個乖巧的,我也放心了,今日便不多留你,你先去吧。」突然又笑道,「說來你們姊妹也多日未見了,倒該讓她來送送你——珊瑚」
  
  珊瑚應聲從裡屋快步走出,走到了琉璃身邊,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姊姊」,上來扶住了琉璃的一隻胳膊。琉璃只能笑了笑,藉著向公主告了退,不著痕跡的離她遠了一步。
  
  從小院裡出來,沿著曲曲折折的青石小徑就是往品芳園去的路。珊瑚走上一步,卻是親親熱熱的挽起了琉璃胳膊,笑道,「許久不見姊姊,珊瑚心裡著實掛念德很。」琉璃差點沒哆嗦一下,好容易忍耐住了,卻見珊瑚的兩個侍女一個含笑在前面引路,另一個則跟在了翠竹身後,琉璃依稀認得正是珊瑚「舅舅」所送的那兩個,不由瞟了珊瑚一眼笑道,「你的婢女果然得用,對這府裡的路徑比你竟還要熟一些。」
  
  珊瑚眉毛微微一動,臉上卻立刻露出了更歡快的笑容,「姊姊說笑了。」
  
  琉璃看著她眼裡並非強做出來的笑意,心頭微凜,想拉開她的手,珊瑚的整個人卻似乎牢牢的粘在了她的胳膊上。
  
  琉璃不由皺起了眉頭,左右看了兩眼,只見這條小徑一邊是枝葉繁茂的桃林,此時只有綠葉掩映,另一邊則是青石砌就的五六尺寬的水道,流水清淺,水聲清越。正想尋個脫身之策,前面的轉彎處卻突然傳來一聲男子的含糊嘟囔,「到底是在何處?」
  
  琉璃一驚,只覺得這聲音似乎有幾分耳熟,驀地收住了腳步,卻聽有女子的聲音笑道,「我家娘子就在前面,她不過有一言相詢,定然不會耽誤郎君時辰」
  
  那男聲越發含糊,「我怎麼覺得轉來繞去,已出來半日了?」腳步聲中,一個黃衣婢女領著一個步履不穩的青衫男子已轉過彎來,赫然正是裴炎只是原本白淨的面孔上滿是紅潮,一貫端凝的眉目間也只剩下一片恍惚。
  
  琉璃看著這張明顯已經有些神智不清的臉,心頭頓時一片雪亮。
  
  那位婢子看見琉璃,眼睛也是一亮,回頭對裴炎笑道,「郎君請看,我家娘子就在那裡」說著便要把他往前面拉,裴炎下意識甩開了她的手,瞇了瞇眼睛,似乎認出了琉璃,點了點頭,腳下踉蹌的走了過來,「是你要找我?你為何要找我?你有何事要問我?」
  
  珊瑚眉目已全然舒展開來,側頭對琉璃笑道,「姊姊果真能幹,來夫君的長輩家做客,居然還私下約了舊情人相見」說著拉著琉璃胳膊的手指緊緊的扣在了一起,眼裡光芒閃動。
  
  琉璃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珊瑚,得罪了。」
  
  珊瑚頓時一愣,突然間腳面上一陣劇痛傳來,忍不住慘叫一聲,踉蹌著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琉璃低頭看了看腳上這雙雀頭履,這鞋正是硬木為底,她好容易才穿上一回,沒想到卻是派上了這種用場她轉過頭去,對早已目瞪口呆的翠竹喝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攔住裴二郎這是有人要害他」
  
  翠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把手上的包袱往琉璃懷裡一塞,衝上去便攔在了裴炎面前,「郎君快些回去」
  
  珊瑚雪雪呼疼,一時起不來身,她的兩個婢女臉色微變,一前一後便往琉璃身邊奔了過來。琉璃並不遲疑,提起裙子,一步衝到路邊,跳下了不過一尺多高的清流,幾步便趟了過去,手腳並用爬上了另一邊的石岸上。
  
  一時這邊的幾個人全都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不往路邊桃林裡跑,卻做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舉動,又是跳水,又是爬岸,粗魯狼狽,不可名狀。卻見琉璃雙手攀住那邊岸上的一根樹枝,不要命般往下用力一拽,掰斷握在手裡,回過頭來冷笑道,「你們誰不怕被我抽花了臉,不妨過來試試」
  
  裴炎揉了揉眼睛,呵呵的笑了起來,點頭道,「好,我過去」
  
  翠竹不由魂飛魄散,死死拽住了裴炎的胳膊,「郎君,不能去」
  
  裴炎有些不耐煩,用力去拉翠竹的手,好容易拉開了手,將她推到一邊,剛往前走一步,翠竹撲上去又死死抱住了他的腳。糾纏之間,轉眼間翠竹的衣服頭髮都已散亂,比起水道另一邊裙子濕了半截的琉璃更是狼狽不堪。
  
  珊瑚的兩個婢女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各自都突然尖聲驚叫不絕,扶起珊瑚便往品香園跑了過去。幾乎只是轉眼之間,就聽一片腳步聲亂響,有人高聲叫道,「子隆,子隆」卻見七八個年輕男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當頭一個,正是那位裴如琢…
匿名
狀態︰ 離線
126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6:59
  第125章 天衣無縫自尋死路
  
  裴如琢站在青石路上,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貫衣冠整潔、舉止端嚴的裴炎衣袍凌亂,滿面紅潮,和一個婢女打扮的年輕女子糾纏在一起,裴炎似乎是極力想掙脫那婢女,婢女卻半跪在地上,死死的抱著裴炎的腰,衣服頭髮亂得不像樣子,卻依然在大聲道,「郎君,你不能過去」
  
  不能過去?裴如琢順著裴炎掙扎的方向一看,卻見一個粉衫碧裙的年輕女子站在水道的另一邊,看見自己一行人,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裴如琢無暇細看,忙走上兩步,對婢女低頭喝道,「還不放手」那婢女看見有人過來,忙放了手,裴如琢又上前一把拉住了裴炎,忍不住笑道,「子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這酒瘋也撒得太遠了些還好我來得快,不然笑話便鬧大了,你待會兒回去還不被嫂夫人家法伺候」
  
  裴炎怔怔的看著裴如琢,「如琢?」適才這頓糾纏,他額角已經見汗,心裡燥熱卻也略退,目光茫然的想了一會兒,卻有些想不起自己為何會在這裡,隨口重複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裴如琢搖頭失笑,「我怎麼會在這裡?還不是你今日太過無用,最後一道酒下去便喝醉了我讓人把你送到客房歇息,你卻跑得蹤影不見,我只好讓人到處找你,免得你走錯地方沿著小道進了後院,沒想到有人見你果真選了這條路,你喝多之後眼光如此奇準,我不趕過來找你還能如何?」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適才還看見兩個婢女扶著他新娶的那位小妾鬼喊鬼叫著向另一條路上跑了過去,他還當裴炎幹出了什麼不體面的事情,才狂奔了過來,好在不過是與婢女糾纏而已。
  
  見裴炎瞪大了眼睛,卻似乎完全沒有聽懂自己的話,裴如琢忙揮手讓兩個小廝上前扶住了他,回身便跟與自己一道過來的程務挺笑道,「你快把二郎弄走,他這樣子讓人見了只怕會被打賊打」轉頭又看到適才跟裴炎糾纏的那婢女正在慌慌忙忙的挽頭髮攏衣服,看打扮似乎並不是自家婢女,想來應當是水道邊那位娘子的下人,此時倒也懶得細問,只能喝道,「還不帶上你家娘子快走」
  
  那婢女神色惶然,應了一聲,剛剛站起來,裴如琢只聽身後又是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吃了一驚,回身看時,只見十幾個女子一股風般的從小徑上衝了過來,有人高叫,「哪裡有登徒子?」突然看見裴炎,一個婢女便叫道,「便是他,他適才正、正在行無恥之事」
  
  裴如琢一怔,認得似乎是自家小妾身邊的婢女,這話卻說得太過難聽,不由怒道,「滿嘴胡言的賤婢,還不給我滾」
  
  那個婢女一驚,臉色頓時白了,忙道,「世子明鑒,婢子並無胡說。」
  
  帶頭過來的女子似乎認得裴如琢,忙道,「世子,此人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內院?」
  
  裴如琢看了一眼,依稀認得是自家某房的親眷,最是好管閒事的一位婦人,看到她身後有兩三位女子明顯也不是下人,又有人聞聲陸續走了過來,不由有些頭疼起來,皺眉道,「這是我的一位兄長,今日不過是喝多了些,走錯了路,撞上了一位奴婢,打罵了幾句而已,我家這位婢女大約看錯了,一場誤會而已,大家散了吧」
  
  那位婢女卻突然尖聲道,「不是和奴婢,是……」裴如琢扭頭想瞪她,卻見她摀住了嘴,直勾勾的看著水道另一邊,那婦人順著她的目光一看,脫口道,「庫狄大娘,她怎麼也在這裡?」
  
  一時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連裴如琢都大吃了一驚,轉頭去看,這才注意到那位女子雪白的肌膚和淡褐色的眼睛,可不正是那個牙尖嘴利的胡女?裴如琢心頭不由一動:難道適才他是認出這胡女了,才要過去的?那胡女便嚇得跑到了水道對岸?她的婢女又死死的攔著了他?
  
  卻聽那婢女自言自語般道,「適才,便是他們兩個……」裴如琢不由大驚——難道適才子隆是對這胡女做了什麼?轉頭忙看了一眼,卻見那庫狄氏裙子下擺雖然濕了半截,顯然是涉水所致,但衣裳頭髮都還十分齊整,神態也十分鎮定,不由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又有人高聲叫道,「世子,世子找到了」
  
  他只覺得頭都大,厲聲道,「什麼事」
  
  只見自己府裡的兩個婢女分開人群,擠了過來,頭前一個拿著一張紙,急沖沖的跑了過來,大聲道,「我問清楚了,適才是有人給裴二郎送了這個過來,他見了之後才跟著那個婢子走了。那院裡看見過送信人的婢子,奴婢也帶來了……」似乎突然看見了裴炎,愣在了那裡,「世子找到二郎了?」
  
  她手裡的紙舉得高高的,不少人都看了個清楚,上面是一朵水墨荷花,近些的還能看清旁邊有四個端正秀麗的小楷「請君一晤」——這卻顯然是有女子相邀私會了後面那個婢子也突然驚叫了一聲,指著站在一邊的翠竹道,「世子,是她便是她送來的這芙蓉圖」
  
  適才還議論紛紛的人群瞬間便靜了下來,人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卻都也有些激動莫名。這婢子自然是那庫狄氏的下人,她好大的膽子,居然在公主別院和男子私會,卻又被人當場撞破,連身邊送信的婢子都被抓了個正著。寂靜中又有人低聲道,「你看她裙子上也有芙蓉圖」
  
  裴如琢頓時變了臉色,看著裙裾上依然有一兩朵水墨荷花清晰可辨的那位胡女,又看看身邊這個衣衫不整、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的婢子,心裡更是再無一絲懷疑:子隆平日雖然端嚴自持,但今日偏偏喝成了這樣,他對這胡女又是動過心的,若真是酒醉之下把持不住做了什麼……這胡女也太過下作了些,新婚才幾日就做出這種醜事來?
  
  他不由回頭看了程務挺一眼,只見他緊緊的扶著裴炎,也是臉色發白,正惡狠狠的瞪向那位庫狄氏,知道他與裴炎最是交好,心裡所想自然與自己一般無二。只是再看那庫狄氏,此時臉上卻是一絲惶然羞愧也沒有,只是靜靜的看著眾人,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頓時又是一愣。
  
  卻聽身邊的翠竹突然尖叫道,「你胡說,我沒送,我也不是……」那位庫狄氏卻突然喝道,「翠竹,住嘴你是想得罪他們麼?」
  
  這話是什麼意思?眾人有些面面相覷。寂靜中,在道路的另一頭,也傳來人聲和腳步聲,裴如琢抬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夫人崔氏,帶著裴炎的夫人、妹子和另外兩三個叫不出名字的女子快步走了過來,一眼看見自己也是一愣,轉頭看見了庫狄氏又鬆了口氣,笑道,「大娘怎麼跑那邊去了?叫我這一頓好找,還特意去問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說我一走你便告辭了,這都快半個時辰,我還怕你迷了路,帶了人到處找你,誰想到你會跑到那邊去?怎麼把裙子濕成了這樣還不快過來跟我換了去」
  
  裴如琢越聽越是心驚,簡直想讓妻子住嘴,卻無法在眾人前開口。崔氏這才看見裴炎,驚訝的叫了一聲,「子隆?」又對裴如琢道,「你不是到處在找他麼,怎麼把他帶到了這裡?」
  
  裴八娘早已看出兄長有些不對勁,不及多想快步走了過來,「阿兄,你怎麼喝成了這樣?阿嫂說且好歸家了,只是找不到你,你……」突然想到,阿嫂要找的還有一個庫狄大娘,心頭不由一跳,回頭看見那位庫狄氏神情淡然的看著這邊,再看四周之人,無不是表情古怪,一顆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忙道,「阿兄,你為何不說話?又為何會在這裡?」
  
  裴炎滿臉痛苦的揉了揉了額頭,腦中越發混亂起來,低聲道,「有人帶我過來,說是有話問我,走了半日……然後便鬧哄哄出來這些人。」
  
  裴八娘臉色頓時大變,忙回頭看自己的嫂子,卻見崔岑娘的臉上一片淡漠,目光從在場之人臉上緩緩掃過,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崔氏斜睨了她一眼,笑道,「這下好了,你要找的人都找到了。」說著又從袖子裡拿了一張紙捲出來,展開向琉璃招了招,「你看你把什麼東西落在大長公主那裡了?」
  
  裴如琢看得清楚,正是另一張水墨荷花,和適才那張簡直是一模一樣,只聽身後也是嘩然一聲,一顆心不由狠狠的沉了下去。還未想好該如何開口,一位婢女從他身後一路跑了過來,看見崔氏便叫道,「世子,夫人,庫狄二娘有些不好了」
  
  崔氏忙道,「怎麼了?」
  
  婢女道,「她如今哭得死去活來的,您讓我去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她不肯說,奴婢追問了兩句,她……她,便說不想活了」
  
  裴如琢心頭幾乎已是一片麻木,心頭明白,自然是那位珊瑚無意中撞見了姊姊和子隆的事情,嚇得跑了,如今又是羞恥又是害怕,才會如此——畢竟那是她的親姊姊,做出這樣的醜事,於她而言也是一份羞辱崔氏不由皺起了眉頭,突然恍然大悟般抬起頭來,揚聲笑道,「差點忘了,大長公主吩咐今日來的客人,都有香花一盆贈送,大家快些回去,園中的花草看中哪株便告訴園中的奴婢們一聲,改日我會親自送到府上。」
  
  裴如琢微微鬆了口氣,妻子這是要先支開眾人,回頭再逐一去說服她們不把今日之事往外傳,雖然沒有流言蜚語傳出已是不大可能,但總比這樣鬧下去好……耳聽這些人各自應了,正要離開,卻聽崔岑娘突然厲聲道,「且慢」
  
  裴如琢不由一呆,只見這位印象中一直病弱的女子此刻臉若寒霜,目光更是銳利得幾乎帶有殺氣,走到水道邊上,一字字對那位庫狄氏道,「大娘,適才這邊到底出了何事?」
  
  裴如琢心裡暗暗叫苦,只見妻子也忙走過去拉岑娘的衣襟,卻被她回頭冷冷的掃了一眼,呆在了那裡。
  
  琉璃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無奈,「我也一直在納悶,適才我去大長公主那裡回稟完如何畫這水墨荷花,大長公主便讓我那庶妹送我出來,庶妹帶著我在園子裡轉了轉,走到這裡時,卻看見二郎似乎是喝得多了,一個人晃晃悠悠的,還要往水裡跳,翠竹便上去攔他,被二郎打罵了幾下,我那庶妹居然嚇得哭著跑了,我一時也有些害怕,慌不擇路便涉水走到這邊,之後便是世子和諸位先後過來,說的有些話我卻是聽不懂的。」
  
  裴如琢暗暗搖頭,這話單獨聽也就罷了,倒是把誰都摘得很乾淨,可是對照著適才前後的事情細想卻也太錯漏百出了些子隆就算打罵了婢女,何至於把她們姐妹一個嚇得哭著跑掉,一個嚇得跳了水?這水墨荷花又怎麼會自己到了子隆的客房裡去?
  
  卻見崔岑娘點了點頭,「多謝大娘實言相告。」回頭又淡淡的道,「世子,煩擾您讓人把那位庫狄二娘叫過來,她若不肯來,便煩擾大家跟我一道過去做個見證,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要陷害我家二郎,我若不查出真相來決不罷休」
  
  裴如琢心頭不由更是焦急,想跟這位阿嫂使個眼色,卻見她目光猶如冰雪,一句「日後再說」,頓時被凍在了嗓子眼裡。
  
  待到哭得早已聲嘶淚竭的珊瑚被兩個婢子扶了過來時,裴如琢幾乎已經無力再開口說一句話,就聽崔岑娘冷冷道,「二娘,適才你可是在此處見到了我家夫君?」
  
  珊瑚低著頭點了一點,岑娘便接著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會嚇得要尋死?」
  
  珊瑚拚命搖頭,卻不肯說話,岑娘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不過是嫉恨你家長姊,看到我家夫君醉酒迷路到此,便故意哭叫著往人多處跑,好把人引過來,往我夫君與你姊姊身上潑污水,你好歹毒的心」
  
  珊瑚嚇了一跳,忙道,「誰潑髒水了?分明是他們,他們……衣衫不整的,我才唬到了……」
  
  裴如琢忍不住立刻去看裴炎,見他的衣衫還很是有些散亂,頓時心中大悔。卻聽水道另一邊的琉璃突然笑了出來,「妹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和裴家二郎在這人來人往的路上就衣衫不整了?」
  
  珊瑚一愣,才道,「自然不是,你們是在那邊林子裡,我和婢女們便是在林內躲藏玩耍,才無意中……」
  
  琉璃立刻道,「你們一看清是我,便嚇得趕緊跑了?而且三個人都一邊跑,一邊還那般大聲哭叫?」
  
  珊瑚「嗯」了一聲,扭過頭去。
  
  裴如琢呆了呆,突然覺得事情隱隱有些不對,琉璃已轉向他笑著問道,「世子,從你看到她們哭叫著跑了,到趕到這邊,花了多長時間?」
  
  裴如琢猛然醒悟過來,脫口道,「也就是兩三個呼吸的時間」
  
  琉璃笑了笑,「世子,你來時,我已是這般站在這裡,試想兩三個呼吸內,可是足夠我從那林子深處跑出來,涉水到這邊,又把衣服頭髮整理得一絲不亂?」
  
  裴如琢在她開口前便已明白過來,不由又羞又怒,轉頭看向珊瑚,「賤人你到底想做什麼?」
  
  裴如琢身後的眾人頓時也議論開來——莫說裴如琢趕過來只用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後面那十幾個女子從聽到哭叫到跑來時不過比他略晚了一點,便是以她們過來的時間計算,也不可能讓琉璃做完這些事情想到庫狄氏被庶母、庶妹虐待的傳言,想到宴席上她們姊妹間古怪的情形,許多人心裡已然有些明白過來。
  
  珊瑚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她身邊的一個婢子忙道,「娘子你糊塗了麼?咱們分明先是嚇得跑了出來,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見他們已經從林子裡追了出來,您的姊姊還嚇唬你不許說出去,你才哭起來跑走的」
  
  珊瑚忙點頭道,「正是,我原是被嚇糊塗了才記錯的。」
  
  崔氏眉頭緊皺,突然看見裴如琢身後的婢女手裡還拿著那張寫了幾個字的水墨荷花圖,忙快步走了過去,一把奪在手裡,隨即不動聲色的站了裴如琢的身邊。裴如琢回頭看到這一幕,心頭頓時又狐疑起來:這水墨荷花定然是出自庫狄氏之手,她約子隆相見是無可懷疑了,難不成真是自己這位妾室記錯了……
  
  琉璃看著崔氏,臉色變得淡漠起來,轉頭看向珊瑚,「好,便算是你記錯了,不知你可還記得,這婢子當時在何處?」說著便指向了翠竹。
  
  珊瑚呆了呆,認得翠竹的確是適才跟著琉璃的婢女,卻不知她為何要問這個,想了想才道,「她自然是站在路邊幫你們……把風。」
  
  琉璃歎了口氣,轉頭看向翠竹,「翠竹,既然我家妹子非要認定如此,也只能煩你將今日之事從頭到尾向世子和各位娘子細細的說上一遍,我與裴家二郎的清白便全靠你了。」
  
  翠竹此時已略微整理好了衣襟頭髮,上前一步向岑娘跪了下來,裴八娘這才看見她,不由驚呼一聲,卻被崔岑娘一把拉住了手,用力捏了一下。
  
  自從那個婢子指著她說是她送了約見裴炎的信時,翠竹便已是氣得發抖,被琉璃喝住時才想到真要說出實情的確會得罪公主一干人等,可偏偏琉璃要替他們遮掩看來都已遮掩不住……此刻,或者自己得罪公主,或者阿郎名聲盡毀,自己背主,照樣死無葬身之地。她心中已有決斷,聲音剛開始時不免依然有些顫抖,說到後來卻越說卻越是大聲清晰順暢,把從跟著琉璃到大長公主處到回來此處的事情,從頭到尾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眾人越聽越覺匪夷所思,她話音剛落,珊瑚已叫道,「這婢子是我姊姊的心腹,她的話如何信的?」
  
  崔氏也皺起了眉頭,「你這婢子好生糊塗,你要護著你家娘子也就罷了,何必編這謊話,大長公主分明說你們早出來了,你卻說是直接過來的,難不成你的意思是大長公主也污蔑你家娘子?」
  
  崔岑娘抬起頭,向崔氏淡淡的一笑,「大長公主是否說了這話我卻不知,我只知道,這翠竹是我崔家的家生奴婢,跟了我已有十五年,我本家和都尉府上無人不識,適才不過大長公主有召喚時,恰好大娘的婢子不在,我才讓翠竹跟了大娘去伺候筆墨的,到如今也不過一個時辰,卻不知她為何要如此護著庫狄大娘?夫人明理,不如替我找幾個理由出來?」
  
  此言一出,珊瑚雙腳發軟,一下便坐到了地上,便是崔氏,臉上也頓時變得慘白一片。
  
  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得生平所經歷,再無比這更峰迴路轉得更驚心動魄的,但對事情的真相已再無懷疑——這庫狄氏便是再下作,也絕不可能帶著裴家剛剛借給她用的婢子去勾搭她家的郎君,不少人心裡頓時想起了大長公主送給這庫狄氏的絕色婢子,在芙蓉宴上若有若無的刁難,心頭已是恍然。唯一覺得難以置信者,卻是這手段也太過無恥毒辣了些,若不是這庫狄氏恰好借了崔娘子的奴婢,下場必然淒慘無比,便是裴家二郎也是名聲與前程全毀……
  
  崔氏心頭已是一片死灰,大長公主和她千算萬算,這計劃幾乎已是天衣無縫,便是庫狄氏沒有讓她們拿到裙子作為物證,便是她跑到了水道那一邊去,沒讓珊瑚和婢女們弄亂弄破她的頭髮衣衫,到底也並無大礙,卻偏偏沒有算到這庫狄氏會有這一招珊瑚突然尖叫了一聲,「你胡說,你分明便是胡說」
  
  崔岑娘冷笑了一聲,「我出來走動得少,貴府之人不認得我的婢子並不奇怪,可今日芙蓉宴上還有好幾位我的至交好友卻是認得她的,她們又不知這邊發生之事,請諸位隨我去問問這幾位娘子,便知我崔岑洲是不是胡說」
  
  說著邁步就走,崔氏忙攔住她,陪笑道,「岑娘,此事是我失察,還是莫要鬧大了,須知對裴氏家族名聲到底不好。」
  
  崔岑娘看著她嫣然一笑,「妹妹也知道裴氏家族的名聲要緊?難道我家二郎就不是裴氏子弟,難道大娘就不是裴氏之婦,此事若不教人分辨明白,有半句閒話洩露出去,教那些無恥小人鑽了空子,我裴氏家族的名聲才真真是一絲兒都不剩下了為了家族名聲著想,請恕岑洲不能從命」
  
  琉璃忙道,「岑娘,等我一等。」說著「撲通」一聲又跳到了水中,幾步走了過來,一直跟在岑娘身邊的阿燕忙走上前去,將她拉上岸來。主僕倆相視一眼,嘴角都露出了微笑。
  
  琉璃的裙子上,清水混合著墨跡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形容當真算不上優雅,只是眾人看她的眼光卻已頗為不同,既有同情她被如此算計,也有感歎她的運道不錯,想到適才她還一心想幫這府裡的人掩飾,心中更是有幾分佩服——可公主府的這些人偏偏要自尋死路,這又怨得了誰?
  
  崔氏看見琉璃走了過來,再也顧不得什麼,忙拉住了她,「大娘,你快勸勸岑娘。」一咬牙又附在琉璃耳邊道,「日後那洛陽的莊園店舖,便全由你做主,那些掌櫃的身契,回頭我全部給你」
  
  琉璃眨眨眼睛看著她,詫異的大聲道,「夫人你糊塗了麼?今日之事,關係裴氏名聲,跟我家在洛陽的田莊店舖那些黃白之物有何關係?」困惑的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跟在岑娘身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話落入眾人耳中,大家不由相顧愕然,一面跟在岑娘一干人等身後,一面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崔氏,只見她面如死灰、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就如一尊泥像一般。
  
  而在她的身邊,世子裴如琢也呆呆的站著,看見程務挺轉身扶著裴炎便走了,連眼角都沒有再掃自己一下,心裡的羞憤簡直難以言喻。一眼看見癱坐在地上的珊瑚,上前便是一腳狠狠的踹了過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2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7:36
  第126章 替罪之羊逃之夭夭
  
  小小的堂屋裡,所有的人都屏息靜氣,深深的低著頭,唯恐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或是引來一絲注意。因此,屋裡突然爆發出來的那一陣笑聲,便顯得分外響亮、分外滲人。
  
  好容易止住了笑,臨海大長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笑著看向面前的侍女,「後來又如何?」
  
  侍女的雙腿早已一陣陣的發軟,卻知道此刻含糊不得,只能咬著牙道,「後來世子大怒,踢了庫狄娘子一腳,用力有些大,庫狄娘子當場便昏過去了……」
  
  大長公主眉毛騰的立了起來,厲聲道,「誰問你這個,那種只會壞事的賤人便是踢死又有甚要緊,我是問你崔岑娘和另外那一個庫-狄-氏」說到最後三個字,聲音已經全然是從牙根處擠了出來。
  
  侍女見她發怒,心頭倒是略鬆了口氣,忙道,「庫狄氏跟著崔娘子回了品芳園,崔娘子帶人找了和她交好的幾個娘子,只讓她們認了翠竹,倒也……沒說別的。婢子過來時,庫狄氏才去換了裙子,卻和原來那條一般無二。」
  
  大長公主「哈」的一聲又笑了起來,「真是伶俐人這個什麼都不說,讓人去問去打聽,那個居然還帶了一樣的裙子來赴宴,樣樣都防備得好生齊整」
  
  她慢慢站了起來,臉色漸漸由紅轉青,聲音也越來越尖銳,「我果真是老了,老得消息聽不到,老得人也看不清了,才被人當傻子戲弄可你們卻沒有老,你們一個一個平日在我面前也年輕得緊,能幹得緊,怎麼也被人蒙了耍了?你們倒給我說說看」
  
  屋裡的幾個侍女再不遲疑,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婢子無能,請公主責罰」說完便用力磕頭,咚咚聲中,幾人的額頭便已青腫起來,再過片刻,堂屋裡那原本一塵不染的海獸葡萄紋地磚上,便有了鮮血飛濺的痕跡。
  
  大長公主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侍女,突然斷喝道,「夠了」
  
  侍女們忙停了下來,有兩個卻是磕得昏頭了,依舊在磕個不休,還未等人去拉,便先後昏倒了在地上,大長公主看著一愣,忍不住倒笑了起來,半響才慢悠悠的道,「誰讓你們磕頭的?看看你們把這好好的屋子弄成了什麼樣,你們這樣出去,讓人看見又會怎麼想?我明白了,你們定然是嫌如今閒話還不夠多,非得要再造一兩樁出來是不是?好,我自會如了你們的意」
  
  侍女們臉色發灰,卻不敢辯解,也不敢再磕頭求饒。大長公主卻再也懶得看她們一眼,只坐在月牙凳上出神,半晌喃喃道,「我怎就不知,這庫狄氏是何時跟崔岑娘攪合到了一處?還是她運道著實太好,竟像是有神鬼保佑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色慢慢變得有些灰敗,加上因眉頭緊皺扯出眼角的密密皺紋,一時竟像是老了十幾歲。
  
  屋外突然傳來小婢女略微顫抖的聲音,「世子夫人求見。」
  
  大長公主一怔,低頭想了想,神色突然放鬆了下來,「讓她進來」
  
  只見崔氏低著頭疾步走了進來,進門便撲通跪倒在地。大長公主打量了她幾眼,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阿崔,你這是做什麼?」
  
  崔氏低聲道,「兒無能,考慮不周,安排不妥,才壞了阿家的安排。如今女客這邊已開始紛紛告辭,兒也無力挽留。」
  
  大長公主看了眼窗外,日頭尚高,離閉坊至少還有一個多時辰,自然是消息已經悄然傳開了的緣故。她神色淡淡的看著崔氏,突然笑道,「也罷,橫豎我已是與諸位賓客告辭過一回了,這半日不過是召了大娘來畫過兩幅畫,卻也讓你拿走了。這之後的事情原是你做主,她們走也罷,留也罷,玩得盡興也罷,掃興也罷,跟我又有何關係?」
  
  崔氏一呆,突然醒悟過來,抬頭怔怔的看著大長公主。她對此也不是毫無準備,但聽眼前這位公主把一切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順理成章 ,卻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是裴家的奴婢客戶,不是那些依附河東公府的官吏寒士,她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是盡心盡力伺候了姑舅八年的清河崔家嫡女,這位公主居然準備便這樣打發了她?
  
  大長公主也正在看著她,臉上還帶著一貫的優雅的笑容,見崔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才懶懶的移開了視線,「你這般看著我,可是有話要問?」
  
  崔氏身子一震,垂下了眸子,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是,兒想請教阿家,如今之計,阿家覺得該如何處置才妥當?」
  
  大長公主神色和煦,「你不妨先說說你的主意。」
  
  崔氏吸了口氣,沉默片刻,開口時語氣已平靜了下來,「此事本是庫狄二娘因嫉恨長姊一手操縱的,水墨荷花是她偷拿的,客房的婢女是她指使的,兒來詢問公主大娘是否還在時,也是她讓婢女哄騙了兒,如今世子已查明真相,把她狠狠教訓了一頓,只怕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若是傷病中感染了風寒而不治,也是上蒼的報應。兒自會去兩邊的裴府好生解釋賠罪。」
  
  大長公主頓時笑了起來,「一個進府才半個多月的妾便能上下勾通,做出這等大事來,你當裴守約和裴子隆是傻子麼,你當全長安人都是傻子麼?」
  
  崔氏聲音平板的回道,「那庫狄二娘入府雖才半個多月,卻巧言令色,得了您的歡心,您行動都帶著她,下面那些豬油蒙了心的賤婢們自然就有打錯了主意的。」
  
  大長公主眉頭一挑,訝然失笑「你的意思,這還是我的不是了。」
  
  崔氏神色依然不動,「自然不是,您最喜歡提攜晚輩,原是見她新來,有心多指點她,誰知道她會起那樣的壞心?」
  
  她看著大長公主,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再說了,如今便是跟兩邊府裡說,此事是兒的主意,那他們便不會再有半分疑心?兒與裴子隆能有何冤仇,要如此害他?兒與庫狄大娘又有何怨,要置她於死地?阿家只道旁人不會信一個妾能做出這些事情來,便不怕被人這般追問下去麼?便是庫狄大娘今日叫了一句洛陽產業出來,兒如今不過是河東公府的媳婦,這產業不產業的,難道還能是兒的不成?」
  
  大長公主盯著她,彷彿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這個兒媳婦,臉上笑容慢慢的消失不見,「那依你說,是我與裴子隆有仇,與庫狄氏有怨,又獨吞了洛陽的產業?你跟此事絲毫也沒有干係?」
  
  崔氏搖了搖頭,「此事都是庫狄二娘一人所為,兒都不知就裡,與阿家又能有何干係?只是出了此等大事,兒自然有管教不嚴、待客不周之失,日後亦無顏主持河東公府的中饋,請阿家恩准,讓兒在自己院中反思個一年半載,待物議平息之後,再聽任您處置。」
  
  大長公主緩緩的點了點頭,冷笑了一聲,「好,好得很,你在我身邊七八年,我竟是從不知你有這般的口才只是……」她上下看了崔氏一眼,甚是憾然的歎了口氣,「只是你身為世子夫人,管教下人疏忽致此,只在院中反省,卻也太難服眾了些,依我之見,你不如去靜樂尼寺替我祈福幾日罷」
  
  崔氏扶著地面的雙手不由有些顫抖了起來,大長公主說得好聽,卻根本便沒想過要放過她這世上,哪有主母因為失察便被送入寺廟的道理?自己若真的去了,這位公主自然能編出事由來把今日之事全扣在她的身上,便是能出來,這名聲也是全毀她身為清河崔氏的嫡女,論地望論身份,願意娶她的男子比願意做駙馬的不知要多出多少,以往所忍,不過是圖個將來,若是將來都已無從談起,她卻憑什麼要背這個黑鍋?
  
  大長公主看著崔氏的臉色,笑了起來,「你怕什麼?比起你那小院子,靜樂尼寺要寬敞清淨得多,橫豎婢女婆子你多帶著過去,吃穿用度也不會減了你,不過是為了平息那兩家的怨懟而已,待事情平息了,我自會去接你回來。」
  
  崔氏緊緊咬著牙關,點了點頭,「兒謹遵吩咐。」
  
  大長公主的眉宇舒展了開來,笑道,「放心,你今日能顧全大局,日後我必然不會虧待你。」
  
  她的聲音柔和清越,聽起來有十二分的誠意,只是崔氏這些年跟在她身邊,這句話實在聽過不少次,可惜大多數時候,那結果只能讓她此刻寒徹心底。看著屋裡那幾個額頭上鮮血淋漓卻一動也不敢動的婢女,她心裡一動,抬頭道,「兒還有一事要回稟阿家。那崔岑娘和庫狄氏只怕就要告辭,兒記得庫狄氏有個婢女還在您這邊,如今您是將人留下還是交還給那庫狄氏?還有車馬院那邊……」
  
  大長公主一怔,微笑道,「那原是她家的婢子,自然是要交還給她,要一根頭髮也不少的交還給她至於車馬院那邊,你也吩咐下去,暫且不用動手,今日的變故已是太多,橫豎已是做了手腳的,過兩日再動手也不遲」
  
  崔氏忙點頭應了,大長公主瞅了她一眼,回頭看看自己身邊這幾個已是無法見人的婢女,皺起眉頭歎了口氣,「你現在便把人帶過去吧」
  
  崔氏不動聲色的應了個「是」,待雨奴戰戰兢兢的從耳房裡出來,也不多說,帶著她便出了院子。
  
  大長公主坐了下來,怔怔的想著心思,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時又緊緊的咬牙發狠,侍女們一個個面如死灰的站著,心思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好容易半個多時辰過去,卻聽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便是一個尖利的聲音,「啟稟大長公主,不好了」
  
  大長公主騰的站了起來,「出了何事?」
  
  「那庫狄氏的馬車還沒出坊,車軸就突然斷了,車伕倒是跳得快,車子卻撞到了牆上,裡面的人受了重傷……」
  
  大長公主不由一愣,她不是吩咐過暫時不用動手麼?怎麼崔氏竟沒傳下去?此時出事豈不更是添亂?忙道,「那庫狄氏怎樣了?」
  
  簾外的小婢女默了默才道,「車上不是庫狄氏,夫人帶我等趕過去時才知,庫狄氏坐了崔娘子的馬車早就走了,她的車上只有一個奴婢,是大長公主您送的……」
  
  大長公主臉色頓時大變——她今日見了雨奴,苦心交代安排的可不止一兩樁小事,她要是受了重傷,這些事情……忍不住道,「那奴婢人呢?」
  
  小婢女道,「恰好裴明府的府上又派了馬車過來,便說是不必麻煩咱們,把人抬上車便走了。」
  
  恰好?哪有那麼多恰好?大長公主只覺得胸口一團烈焰騰的燒了起來,嗓子都有些發腥:既然連這後手都已準備好,那馬車便絕不是自己人今日動手弄壞的……裴守約卻聽小婢女又道,「夫人說,此事有些蹊蹺,她帶著幾個婢女坐車追下去了。」
  
  她追上去做什麼?難道公然去搶人麼?大長公主忍不住怒道,「胡鬧」
  
  小婢女的聲音有些發抖,「夫人怕大長公主惦記,特意送了一張信箋回來,說是公主一看便知。」
  
  一張白麻紙信箋從簾外被遞了進來,疊得極是別緻精巧,大長公主接在手裡,好容易才把紙箋打開,還扯破了一兩處,那上面只有寫著寥寥的兩三行字,她卻瞪了半日才把一個個字連起來的含義讀明白,一口氣頓時有些接上不來,向後便倒了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2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7:54
  第127章 將計就計西域變數
  
  站在自家的烏頭門前,目送著崔岑娘的碧油車消失在路口,琉璃回身進了門,走到院中見左右無人,這才轉頭看著阿燕笑了起來,「今日倒是虧你溜得快」
  
  阿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些貴人無非便是那幾樣手段,我見那侍女是看著娘子走過來的,覺得不對,便趕緊把包袱給了翠竹。」頓了頓又道,「仔細論起來,其實今日這局也算不得什麼,試想,娘子從大長公主那邊出來,怎會知道那位裴郎君已是醉酒被獨自安置在客房了?難不成會讓奴婢直接拿著信箋找到樓裡去當眾給他?奴婢再是糊塗,又怎會落下那私邀的信箋?再說當時那情形,何嘗有半分像私會被撞破的模樣?只要娘子自己不亂了陣腳,崔娘子又能信得過你,讓你一樣一樣去駁問,便是沒有翠竹作證,那些人也未必能得逞。」
  
  琉璃點頭不語,說到底,這局棋裡的棋眼並不是她,而是崔岑娘,只要崔岑娘相信自己,不忙著去掩飾,自己便不會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難怪裴行儉百忙之中竟會想起去終南山想來避暑不過是借口,他是想避開那些人的耳目,好帶自己去拜訪裴炎和崔岑娘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他那副胸有成竹卻什麼都不說的樣子,琉璃突然覺得牙根很癢。
  
  待回了上房,琉璃只覺得渾身發膩,忙讓人備水,用豆面與香粉合成的澡豆好好洗了一遍,出來時日已西墜,眼見就要到閉坊的時辰,只是不但裴行儉未歸,自家的那輛馬車居然也沒回來。小檀去問了一遍才知,琉璃還未到家時,另一輛馬車便已出門了,說是阿郎早有吩咐,此刻竟也未歸。
  
  琉璃不由大奇,看向阿燕,「你可知這是怎麼回事?」
  
  阿燕搖了搖頭,沉吟片刻才道,「說起來,在馬車上做手腳倒也不算出奇,但今日事已至此,按理臨海大長公主不會再出這樣的昏招。」
  
  琉璃心中自然也是這般做想,只是當時在別院門口,那車伕阿古說起「廂板略有些鬆了,娘子不如先隨崔夫人的車回坊,讓雨奴坐這車回去」時,眼神竟是出奇的堅定銳利,她頓時想起裴行儉走之前的交代,只得點頭。此時想來,事情或許另有蹊蹺……
  
  阿燕忙道,「奴婢再去外院看上一眼」。琉璃點了點頭,還未來得及坐下喝一口水,阿燕已經急急忙忙的轉了回來,「娘子,阿古求見。」
  
  院子裡,阿古身形筆直的站在台階下,神色平靜得彷彿只是過來問個安,衣服頭髮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半個多時辰前還整潔熨帖的本色褂子此刻已沾滿了灰塵,衣角袖口上還有好幾大塊顯眼的暗色。琉璃對顏色原本敏感,定睛一看不由變了臉色,忙回頭吩咐,「小檀,快讓外面的管事請位跌打醫師過來」
  
  阿古一怔,低頭看了一眼,抬起頭時,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不必了,小的便是從醫館過來的,這些……是適才不當心沾上的而已。」
  
  琉璃微微一愣,突然有些明白過來,「莫非是雨奴受了傷?你們的車到底出了何事?」
  
  阿古面色已恢復了慣常的木然,「啟稟娘子,娘子走後,小的好容易才緊好了廂板,沒料到還沒出崇仁坊,馬車的輪軸便斷了,馬也受了驚,小的跳得快,只是車廂到底還是撞到了坊牆上,雨奴她……受了些傷。」
  
  琉璃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難道大長公主真是在車上做了手腳?阿古看了出來,才不讓自己上車?那麼他讓雨奴上車也是故意為之了?「她傷得要緊不要緊?」
  
  阿古語氣平板,「那時恰好趕上府裡的馬車來接人,小的們便把她送到了相熟的醫館,醫師說,她腿上手上被劃破了兩處,血雖然出得不少,倒絕無性命之憂,只是頭部撞得有些厲害,到了醫館的後院裡便開始胡言亂語,因給她包紮時從她身上掉出了幾瓶粉末,她便嚷嚷那是有人逼她拿去害人之物,語涉貴人,實在不能教外人聽了去,因此,小的大膽做主,將她安置在外院僻靜之處,若是過兩天還不好,便只能將她送到外面莊子裡慢慢養著了。」
  
  琉璃不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既然是相熟的醫館,自然是說她撞了頭便是撞了頭,說她胡說她便是胡說了,只是看裴炎今日那神智不清的模樣,那藥粉只怕還真是大長公主的「厚禮」……好在這樣一來,倒也乾淨利索只能道,「如此甚是妥當,你趕緊下去歇著吧。」
  
  見阿古一語不發的肅然退下,琉璃怔了半晌,才想起今日別的也就罷了,那去接人的馬車似乎有些太過湊巧了,難不成竟並不全然是大長公主那邊的手腳?小檀說過,那馬車是他吩咐出去的……她不由轉頭去看阿燕,只見阿燕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對上琉璃的眼光方垂眸笑道,「阿郎好手段」
  
  果然是好手段一勞永逸的打發掉了這個麻煩,還教外面的人都以為是大長公主害錯了自己人得了報應,連自己都被瞞得死死的琉璃在心裡默默的翻了個白眼,轉頭吩咐阿霓,「讓灶上趕緊做晚膳罷,我這一日,半點水米沒敢沾牙。」
  
  阿霓忙道,「今日夏至,廚下備了應節的湯餅,難道不等阿郎了?還是教她們留一份出來?」
  
  琉璃冷冷的道「不等」又補充了句,「也不許留」
  
  待到碧綠的槐花冷淘和香濃的酉羹湯餅被送上來時,琉璃卻已餓過了勁,每一樣只是略動了點便放了箸,讓人好好的留了兩份在一邊,「待我餓了再吃。」
  
  阿燕三個聽了,不由相視偷笑。
  
  直到掌燈之後,院子裡才響起小婢女的聲音「阿郎回來了」聲音未落,裴行儉便一陣風般捲了進來,琉璃也下意識「騰」的站了起來,兩人同時問了句,「你可還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裴行儉衣履整潔一如平日,臉色也放鬆了下來,上前拉了琉璃的手在堂上坐下,「今日怎樣?大長公主可刁難了你?沒有被唬著吧?」
  
  琉璃白了他一眼,「你還問?自然不怎麼樣,宴會還沒開始,大長公主和幾個高門娘子便當眾刁難我,宴會過後又藉著把我叫去畫荷花圖,把我和那位喝得迷迷瞪瞪的裴子隆安排到了一處,又讓我那親妹子叫了許多人過來捉姦回來的路上,咱們家的馬車好好的竟也散了架」
  
  裴行儉微微皺起眉頭,仔細看了她兩眼,突然一指頭彈在她的額頭上,笑了起來,「小東西,竟想唬我」
  
  琉璃揉了揉額頭,扭頭不理他,裴行儉見她真的沉了臉,忙摟住她的肩頭,誠懇的道,「今日都是我的不是,我原想著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想你為此費神,沒想到皇上竟然會突然召我,結果讓你一個人去了那種地方,擔驚受怕了一整日。都是我太過自負,日後再有這般的事情,我絕不再瞞著你,咱們凡事都一起商量可好?」
  
  琉璃心裡微軟,卻不想這般輕易便放過他,依然一言不發,卻聽裴行儉輕輕歎了口氣,「其實說來,我有什麼可自負的?論到看人料事的眼光,我遠不如你。」
  
  琉璃不由有些納悶,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正神色有些落寞的看向自己,「琉璃,你還記得那**跟我說恩師從高麗回來後或許會去西突厥麼?我覺得你是異想天開,沒想到今日聖上竟跟我說,待恩師回來,便讓他協助程老將軍發兵西突厥」
  
  琉璃先是一喜,突然又意識到有些不大對頭,她依稀記得半個月前曾聽他提起過此事,此次領兵的正是已改名為程知節的程咬金,不由困惑的皺起了眉頭,「程將軍不是十幾日前便拜了什麼行軍大總管討伐西突厥麼?義父何時才能回來?難不成要等他回來再發兵?」
  
  裴行儉又歎了口氣,「正是聖上的意思軍費吃緊,不如等上幾個月,待恩師回來,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再發兵,恩師或許便會擔任此次大軍的前軍總管。」
  
  就是先鋒官?這可是蘇定方最拿手的琉璃越發納悶起來,「這豈不是好事一樁?」
  
  裴行儉神色有些郁然的點了點頭,「於恩師而言,的確如此。」
  
  琉璃奇道,「那你哀聲歎氣作甚?」
  
  裴行儉看著琉璃不語,突然挑眉一笑,「若不如此,你焉能饒了我?」
  
  琉璃頓時啞然,又想立刻沉下臉卻又有些想笑,只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問我別院那邊的事情如何了?你便一點也不擔心我應付不過來?一點也不怕我壞了名聲,丟了你的臉?」
  
  裴行儉搖頭一笑,「只要你人好好的,我擔心那些做甚?」
  
  琉璃哼了一聲,「口是心非你不過是算計好了不會有事而已」
  
  裴行儉略想了想,點頭道,「我的確想過,今日多半不會有事。宴席上有那位荊王妃在,絕不會讓你吃虧;至於裴子隆,我不在那裡,他又沒有絲毫防備,大概是躲不過的,好在他的夫人是少有的靈透之人,和你也算投緣,斷然不會相信那些伎倆,何況你又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身邊還有個宮裡長大的阿燕,她們的勝算著實不大。至於馬車就更無可能,便算你上了那輛車,阿古是何等人物,他讓馬車往左翻馬車絕不會向右倒,怎麼會讓你受到半點損害?只是想是這般想,沒看到你,到底有些放不心來。如今你這樣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卻還想來唬我,豈不是也太看扁了我?」
  
  琉璃不由奇道,「阿古怎麼會有這樣的本事?荊王妃真是你請過來的?」
  
  裴行儉微笑道,「荊王妃那邊我自然是無法拜訪,也不過是轉了幾層關係,告訴她今日長孫湘與她嫂子柳氏會成為芙蓉宴首席貴客。她傳話給我說,當年之事,她也有所耳聞,只是有生之年,能當眾羞辱長孫家人一次,是她的夙願,就算此次我不過是想借她的力,她也會記得這份人情。」
  
  「至於阿古,他其實不算咱們府裡的下人,跟著我只是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而已,他是我兄長親手調的侍衛,身手好便不必說了,馭馬駕車的功夫只怕整個長安城也找不出幾個人能強過他。想來今日,他大概已是讓那位雨奴傷得恰到好處了吧?」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了想還是問道,「你真便這般篤定?若是我真的不留意中了她們的圈套,壞了名聲,你難道也不半點都不擔心?」
  
  裴行儉搖了搖頭,「只要你的人安然無事,那些不過是細枝末節,大不了她們怎樣壞你的名聲,我便讓她們怎樣圓回來說到底,她們為的也不過是為了那些產業,無論情形壞到怎樣的程度,我只要拿這些與大長公主去換,她大概是連自己兒媳也肯賣的」說著皺起了眉頭,「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你還是快讓人做碗冷淘上來,在宮裡說了一日的話,我還真有些餓了。」
  
  琉璃忙出去讓人先端冷淘過來,再熱上湯餅,陪著裴行儉吃過這夏至的節食,這才慢慢把這一日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裴行儉聽得連連搖頭,「已是這般錯漏百出了,卻還不肯停手,她們……」又看著琉璃笑,「今日便是我在,也做不得更好,此事這樣揭開,你日後便再也不用去那邊府上,便是去了她們也不敢再做什麼,如今那邊定然是一片雞飛狗跳,大長公主且有些日子騰不出手來,李公說得不錯,你真真是鎮宅之寶」
  
  琉璃笑著伸手擰他的嘴,「叫你胡說」卻被裴行儉抓住手,將她整個人都按在了懷裡。
  
  琉璃自然看不見,裴行儉臉上的笑容已經慢慢的淡了下來,聖上對恩師的這番安排,於恩師或許是好事,但此役只怕不但平定不了西突厥,還會惹來更大的戰端,程知節是長孫太尉在軍中最大的助力,調他遠征,卻讓恩師去做前軍總管,更安排了王文度那種人物做程將軍的副手,聖上這般防備程知節,只怕對長孫太尉已有了動手之心,而如此佈局,戰場又如何能勝?
  
  感覺到裴行儉似乎有些太過沉默,琉璃忍不住抬起頭,「你還沒跟我說,你今日在宮中一天,難道都在跟聖上談軍事?」
  
  裴行儉點頭道,「的確如此。我平日對西疆事務還算留意,聖上便多問了些……今日,我出宮前,還見到了武昭儀。」
  
  琉璃一愣,忙直起了身子,「你看她如何?」
  
  裴行儉沉默片刻,淡淡的一笑,「我適才不是與你說了麼,我今日才知,我看人料事的目光,遠不如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8:17
  第128章 如此知己無心插柳
  
  揭開鑲寶珠蓋鈕的六瓣蓮花蓋,一股異香頓時撲面而來,只見在這個五寸見方的鎏金折枝蓮葉紋銀盒裡,盛著的是整整一盒……略帶杏黃色的香粉。
  
  琉璃伸指沾了些許,用指尖微微一搓,只覺得入手柔膩,香味更是馥郁無比,她抬起頭來,看了看對面含笑不語、眼神中卻頗有些期待的楊十六娘,沒有把握的問了一句,「這可是,澡豆?」
  
  楊十六娘立即笑著點了點頭,「大娘果然好眼力,便是我家姊妹裡,也有好幾個把它認作是妝面用的紅香粉或是額黃粉。」
  
  琉璃尷尬的笑了笑,她其實不是好眼力,只是從來不用啥紅fen、額黃之類的東西,所用之物裡,也就是澡豆是這般用大盒子裝的粉末。不過,若是和面前這盒相比,自家那種不過用豆面合了三味香料的澡豆,大概只配用來洗腳。
  
  楊十六娘笑道,「這澡豆的方子是家中的一位長輩好容易從孫真人那裡得來的,我已經抄在了這裡,大娘若是用著覺得還好,日後有暇也可以自己來配。」說著便把一張紙簽遞到了琉璃手中。
  
  琉璃拿到手中一看,不有越看越是心驚——「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鐘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兩,奈花、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兩,麝香一銖。上一十七味,搗諸花,別搗諸香,真珠、玉屑別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貯勿洩;常用洗手面作妝,一百日其面如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研磨千遍?她大概只有閒瘋了才會幹這個吧再看看眼前這一盒子粉,她頓時有些肅然起敬,便是一盒子金粉,也不可能比它更貴了,忍不住歎了口氣,看向楊十六娘,「十六娘,這澡豆也太金貴了些,琉璃實在有些受不起」
  
  楊十六娘忙道,「大娘哪裡話,不過是盒澡豆而已,說來咱們難得投緣,這澡豆也不過是旁人送我的,我用不完擱久了不也是白白擱壞了?」她看著琉璃笑了起來,「只是大娘本來便肌膚如玉,難不成是覺得此物只是雞肋?」
  
  琉璃只得笑道,「十六娘莫打趣我,這樣的好東西我還嫌棄,豈不是天理難容?只是得蒙姊姊厚愛,心裡有愧罷了。」心裡卻越發納悶,這位到底是想幹啥?
  
  芙蓉宴過去才三天,如今風波正鬧得歡,聽說崔氏的母親病了崔氏當日便徑直回了本家,大長公主卻也臥床不起,崔氏的兄嫂又送她回來侍疾,不知怎的竟未留下,崔家便放出話來,自家女兒「生性愚鈍,不堪驅使」,大長公主的病又重了幾分……如今外面傳言紛紛,自己連門都不敢出,原以為楊十六娘上門來會有要緊的事,到如今卻依然是一句正話沒有,難不成又是送份禮說篇閒話就告辭?
  
  楊十六娘見琉璃收下了銀盒,笑得頓時更是愉悅,「大娘哪裡話,你這樣的品格誰能不愛?那崔家的岑娘,最是性子清冷不愛交際的人,與大娘不也是一見如故?還有冷娘、離落,那般的才女,見了大娘也是心折呢」
  
  琉璃後腦上一滴冷汗滑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楊十六娘笑了笑,轉了話題,「大娘平日似也不愛出門,不知在家卻喜歡做些什麼?」
  
  琉璃鬆了口氣,笑了起來,「也不過是寫寫畫畫而已。」
  
  楊十六娘感興趣的挑起了眉頭,「早便聽聞大娘畫得一手好丹青,不知可否容我拜賞一二?」
  
  琉璃忙站了起來,「這有何不可,都在書房裡掛著,十六娘莫嫌拙作粗劣便好。」
  
  楊十六娘回頭便吩咐兩個婢女,「你們粗手笨腳的,莫弄壞了大娘書房裡的字畫,便在這屋裡等著吧。」
  
  琉璃心裡一動,看了阿燕幾個一眼,「你們去讓廚下做兩份荷葉飲,做好了再拿過來。」自己領著楊十六娘穿過東次間,到了最裡面的書房。
  
  書房裡,琉璃最滿意的幾幅畫都已裝裱好掛在了牆上,東牆上是一幅裴行儉像,並無背景,身形衣褶也都是簡筆線條勾勒,唯有面孔卻借鑒了明代「墨骨」畫法,用濃淡墨色染出立體陰影,再賦色烘托。此外還有一副花鳥圖,一副墨竹圖,最顯眼的卻是西牆上的那幅工筆重彩牡丹圖,琉璃用濃曙紅色一層層渲染出的大紅牡丹,濃麗得令人移不開眼,空白處還有裴行儉題的兩句詩:「昨夜經風雨,今晨帶露開」。
  
  琉璃一眼瞟到這詩,頓時心虛起來,忙偷眼去看楊十六娘,卻見她只呆呆的看著裴行儉像,滿臉的詫異,不由鬆了口氣:此時的人物肖像畫,線條流利,神氣生動,卻實在談不上和本人有多像,更別說畫出面孔的立體感來,這幅人像畫出來,裴行儉都稱奇了半日,更別說外人……
  
  楊十六娘呆了好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忙拉著琉璃問這人像如何能畫得如此逼真,琉璃只得揀她能聽懂的話,把繪製的技巧盡量簡單的說了一遍,又笑著補充道,「其實這般畫法在西州那邊並不少見,只是在長安大約難得見到些。」
  
  楊十六娘點頭感歎不已,「我竟再沒見過這樣的畫像,進門便像看見裴明府站在那邊」又細細看了一遍這書房的佈置,歎道,「裴明府真是有心人,這書房的用具竟比堂捨的更講究幾分,可見是會心疼人的。」說著便把琉璃又從頭到腳誇讚了一番。
  
  琉璃聽得渾身發冷,忙笑道,「十六娘快莫這樣誇我,琉璃不過是個尋常人,若說有什麼比常人略好些,最多便是運氣二字。」
  
  楊十六娘長長的歎了口氣,「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得的運氣,所謂易得千金寶,難得有情郎,偏偏這世上的男子,又最是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也只有最有能為的女子,才能牢牢將他們牽在手中」
  
  她看著琉璃,笑得有些淒然,「大娘只怕心裡笑話我鎮日無事便上門來打擾,卻不知似我這般無夫君之緣的婦人,也不過是靠訪親拜友打發些日子而已。」
  
  琉璃只覺得舌頭有些打結,實在不知該如何接這話才是,依稀想起來陸瑾娘似乎提過一句,這位十六娘的夫君姬妾甚多,可是,這種事情她怎麼好評價?只得笑了笑,「我在家裡也是百無聊賴,姊姊能來看我,真是求之不得。」
  
  楊十六娘目光哀怨的看了琉璃一眼,幽幽的道,「大娘有所不知,如今我膝下一個孩兒也無,人人都道我性子不好,籠絡不住我家郎君,卻不知他是看都懶得看我一眼的,在那邊府裡住著,不是看姬妾爭風,便是聽妯娌笑話,因此也只有出來煩擾煩擾你們,心裡還略好過些。」
  
  她突然目光熱切的看向琉璃,抓住了琉璃的手,「大娘,我時常想,自己若能有你的一半便好了裴明府待你自不必說,芙蓉宴那般局面下,世子也肯替你作證你可有什麼法子能教教我?便是讓人肯多正眼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她的手指下意思的越收越緊,還微微有些顫抖,琉璃看著這張驀然間寫滿焦慮渴求的臉,只覺得滑稽無比,卻又有些毛骨悚然,敢情別人說她是狐媚子,只是順口罵罵而已,眼前這位才是真心真意覺得自己就是一狐大仙,真心真意就是來向自己討教狐媚之術的——只怕從她第一次來這裡做客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琉璃忍不住苦笑起來,「姊姊,你也知道當日的事情,世子想幫的不過是裴御史,與我又有什麼干係?」
  
  楊十六娘卻堅決的搖了搖頭,「大娘莫哄我,那日的情形我看得分明,莫說世子,便是裴御史看你的目光,也是不同。大娘,別人不知,我卻是知道的,你昔日剛剛認識順娘,便肯幫她,她認識你之後沒幾日便得了……寵愛。後來你入了宮,又那般幫著昭儀,聖上竟是再沒去過別處,為何今**便不能幫幫我?順娘和昭儀如何待你,我x後也絕不會比她們差上半分」
  
  琉璃這次是真正的目瞪口呆,這位的聯想力也太豐富了吧?可這話也是能亂說的?當年因為幫武則天做了衣服,她便吃了那番苦頭,以楊十六娘武氏表姊妹的身份,這話要是傳出去……琉璃忙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姊姊輕聲些,這些事真真是無從談起,這些話琉璃也萬萬承受不起,教人聽見了便是莫測的禍事姊姊若有別的事情讓琉璃幫忙,琉璃絕不會推辭,可……」
  
  楊十六娘眼中頓時光芒四射,「你肯幫我便好你放心,你今日若是幫了我,我又怎麼會把這些話跟旁人去說?豈不是絕了自己的路?」
  
  她的意思是,今日不幫她,她就會說?自己怎麼會惹上這種偏執狂?她既然已經這樣開口,看來若是不應付了她,只怕真會有後患。琉璃心思急轉,歎了口氣,「不是我不肯幫你按理說,姊姊是我婚後第一個來看我的,又處處對我照顧有加,只是這事情當真有些為難之處,也不是人人都使得。」
  
  楊十六娘的臉上立時便露出了笑容,「我自然也知道此事不會容易,你告訴了我,我便盡量去做,若是做不到,是我自己時運不濟,難不成還能怪你?」
  
  琉璃沉吟不語,心中卻在抓狂怎麼編個難以做到的求媚之法,無意中掃到裴行儉的畫像,不由靈機一動,指向了那張畫像:「姊姊也覺出那畫像比別個不同罷?」
  
  楊十六娘轉頭看了看,臉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娘是說,那畫像……」
  
  琉璃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正是,每日在日中時分在畫像前春日擺上桃花一枝,夏日擺上白蓮一朵,秋日菊花,冬日臘梅,再默默祈願,這畫像越是栩栩如生,便越是靈驗,若是不像,後效卻是難說。」自己不可能去畫她的夫君,而她要找一個能出這種人像的畫師,大概也不容易吧?
  
  卻見楊十六娘滿臉都是欣喜,抓住琉璃的手搖道,「好妹子,多謝你今日肯教我,大恩大德,我永生都不會忘」
  
  琉璃忙壓低了聲音,「回報不回報也罷了,此事你絕不能教旁人知道了去。」
  
  楊十六娘忙賭咒發誓,又千恩萬謝了一番,方心滿意足的去了,琉璃送她到了屏門,目送她走遠,不由搖了搖頭,哭笑不得,回頭卻看見阿霓、小檀兩個滿臉都是忍笑的表情,小檀笑道,「今日我才知道,娘子撒起謊來竟也是不眨眼睛的」
  
  琉璃一愣,拉下臉來,「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
  
  阿燕忙笑道,「娘子莫怪她們,原是我覺得這楊十六娘太過古怪,便讓她們去後窗處聽聽,省得鬧出什麼事教娘子吃了虧,卻沒想到那是個糊塗人」
  
  琉璃回到屋中,想著楊十六娘回去之後還不定怎麼「做法」,越想越是可樂,待裴行儉回來,便想把這笑話說給他聽,裴行儉卻進門便道,「你快去挑幾樣禮物,明日咱們一早便要回你本家一趟。」
匿名
狀態︰ 離線
130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3 23:48:39
  第129章 天理循環所謂報應
  
  還是一樣的小院,還是那幾張熟悉的面孔,但琉璃一進院子,便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同了,她仔細看了兩眼才醒悟過來:在下人們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分明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畏懼。
  
  她忍不住疑惑的看向身邊的裴行儉,裴行儉笑著微微搖頭,目光也在院子裡掃了一圈,看到琉璃以前住的小房間,眉頭卻是一皺。
  
  那間房怎麼了?琉璃還沒來得及細看,前方已傳來庫狄延忠的帶笑的聲音,「今**們回來得倒早。」
  
  只見庫狄延忠穿著簇新的青色襴袍,挑簾從上房走了出來,滿面都是笑容,只是臉色發白,眼下微青,氣色卻似乎有些不大好。待進到屋裡,依然沒看見曹氏,琉璃心裡倒也明白了幾分:珊瑚的事情只怕這邊已是知道了。
  
  沒待她開口,裴行儉便含笑問道,「丈人,不知庶母如今何在?」
  
  庫狄延忠看了琉璃一眼,笑容有些尷尬,「她前日便病了,病得有些糊塗,請了醫師來看過,說是痰迷之症……」又有些急切的道,「我已經做主,把她挪到了西廂偏房裡養著」
  
  西廂的偏房……就是自己以前住的那間小房間琉璃突然明白了進門時那些下人眼中的畏懼是從何而來:以前她病倒時便是被曹氏被挪進了那裡,如今卻輪到了曹氏自己無論是報應,還是報復,看在他們眼裡,只怕都是令人畏懼吧?這位父親大人,是在用這種方式平息自己的憤怒,表明他的立場麼?
  
  裴行儉遺憾的歎了口氣,「夏日炎炎,庶母想來是中了些熱毒?小婿那裡倒有一處陰涼的小院,又準備了些解暑的瓜果冰盤,此來便是想請丈人和庶母去消磨半日,如今看來卻只能請丈人賞臉了,不知丈人今日可還有別的安排?」
  
  庫狄延忠聞言一愣,隨即便是滿臉的笑容。自打前日得知珊瑚的事情來,他心裡便一直忐忑不安——珊瑚居然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不知死活不要緊,只怕還會連累到自己若是河東公府或是女兒女婿遷怒,自己如今這八品的勳官,兵部的差事,談著的親事,豈不都難得保住?因此,昨日一聽說裴行儉和琉璃要來拜訪,他毫不猶豫便命人把病倒的曹氏搬到了那處小房間裡,只盼他們夫妻來時能少一些怒氣,如今聽到裴行儉並非來興師問罪,而是請他過去做客,渾身骨頭頓時都輕了二兩,「無事無事,我也正覺得暑日煩悶,倒是要去打擾賢婿了。」
  
  裴行儉與庫狄延忠說笑了兩句,便笑道,「今日天時晴好,再過些時辰怕是路上要熱起來,丈人不如這就跟小婿過去?」
  
  庫狄延忠自然滿口應是,起身出門吩咐了阿葉兩句,又讓清泉去拉了馬到門口等著,還沒回屋,就聽西廂的偏房裡傳來來拍打門板的聲音,還有曹氏嘶啞的叫喊,「放我出來,放我出來我有話要與大娘說」
  
  庫狄延忠嚇了一跳,忙回頭去看,見裴行儉與琉璃都已走了出來,趕緊對琉璃笑道,「醫師說了,你庶母如今痰迷了心竅,說話顛倒,形容唬人得很,你莫理她。」
  
  琉璃瞟了一眼那曾經熟悉無比的木門,點頭不語,她太知道被關在裡面是什麼滋味了,倒也沒有興致再去回味一番。
  
  只是曹氏的聲音雖然嘶啞,卻越來越是響亮:「大娘,大娘,冤有頭債有主,當年對不住你的人是我,我是罪有應得,只求你饒了珊瑚一命,她是你親妹子,姊妹相殘,日後會有報應……」
  
  庫狄延忠臉色越發尷尬,皺眉道,「果然是得了癲症,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好容易見清泉進來稟告馬已備好,忙道,「咱們這便走」
  
  三個人走到院中,就聽曹氏高聲道,「裴郎君,裴郎君我看見你了,裴郎君你想想,珊瑚再是胡鬧,去那邊才幾日,怎麼能做出此等事體來,不過是受人指使。你和大娘若肯去那邊求大長公主饒了她,定能保住她的性命,阿曹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也絕不會忘記你們夫婦的大恩大德日後,珊瑚也絕不會再敢冒犯大娘半分,若有再犯,必下地獄」
  
  裴行儉停下腳步,回頭歎了口氣,「不必勞煩庶母再發誓賭咒了。大妹有今日,說來全是庶母所賜。小婿若記得不錯,上回庶母便發下毒誓,道是大妹日後再對大娘有一絲冒犯,便教你們母女永世不得超生。這誓也是亂髮的麼?如今不過是誓言應報,小婿何德何能,還能違了天意不成?」
  
  小屋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裴行儉轉身對目瞪口呆的庫狄延忠笑了笑,「丈人,請。」
  
  直到一行人走出門去,車馬轆轆的聲音由近而遠,消失在巷口,那間小屋裡才突然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嗚咽,聲音淒厲無比,久久迴盪在院子裡。
  
  只是這一聲,琉璃他們自然是聽不到的,因時辰還早,路上車馬不多,一路無話,待車馬到達永寧坊裴府時,日頭還未上三竿。
  
  這邊琉璃剛剛下車,門房便立刻趕了過來,「阿郎、娘子,你們回來得正好,小的們正想去尋你們。適才河東公府的盧夫人突然上門拜訪,小的們說了阿郎和娘子都不在,她卻定是要等在門口,還讓人從車上抬下了一個娘子,也放在門口,只說是來負薪請罪、任君處置的,引得許多人圍著看。小的們無法,只能將她們請了進去。如今人都在外院的廳堂上。」
  
  琉璃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裴行儉,心裡不知該好氣還是該好笑。卻見裴行儉眉頭緊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知道了,快去秋院把蕭醫師請到廳堂。」回頭又對庫狄延忠歎道,「這盧夫人是河東公府三公子的夫人,她怎會突然造訪?又抬了人過來,只怕便是……」
  
  庫狄延忠臉色已變,忙道,「這可如何是好?」
  
  裴行儉滿臉歉然,「本來是想請丈人來鬆泛一日,沒想到還未入門竟便遇見此事,如今之計,也只能先一起過去看看再說。」
  
  庫狄延忠點了點頭,心裡到底有一絲擔憂,卻也有一絲畏懼,不敢走快,跟在裴行儉和琉璃的身後向內走去。沒多久便到了外院的廳堂之上,卻見一位容貌豐艷、打扮不凡的年輕女子正坐在廳內,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忙站了起來,「阿兄,阿嫂,阿盧今日冒昧前來,請阿兄阿嫂恕罪。」說著便深深的行了一禮。
  
  琉璃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扶住了這位盧九娘,「九娘莫多禮。」目光一掃,看向一旁的軟椅,只見珊瑚軟綿綿的躺在軟椅中,臉色灰白,看見琉璃,眼裡流露出畏懼和怨恨的神色。琉璃不由一皺眉。
  
  盧九娘臉上也多了幾分尷尬,勉強笑道,「好教阿嫂得知,當日之事如今已查得明白,全是這二娘一手安排,也是她派了婢女假傳大長公主的回話給大嫂,又給了大嫂那幅荷花圖,大嫂一時不察,竟給她哄了過去。如今大嫂也沒臉在府裡呆著,恰好她母親身子不好,便回家侍疾了。那日世子知道了實情,一怒之下踢了二娘一腳,大約力道有些大,二娘這幾日身子都不大好,大長公主因氣得臥床不起,一直沒理會此事。今日聽說她還在府裡,便一疊聲命我把二娘送到府上來賠罪,聽任你們兩個發落,又讓我把當日下聘的文書也一併帶來了,說是她與河東公府再無瓜葛。」
  
  琉璃聽著這番話,看著珊瑚的模樣,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忍不住還是冷笑了一聲,「大長公主不知舍妹的情況也就罷了,阿盧卻是看得到的,如今這樣把人往我這裡一丟,她若有個三長兩短,難道是讓我背上殺妹的名聲?」
  
  盧九娘一愣,更是有些手足無措,「阿嫂見諒,大長公主如今病得十分沉重,太醫請了好幾位過來,都道是再動不得怒的,因此上阿盧實在不敢違逆大長公主之命,若是阿嫂不肯讓她留下,阿盧也實在不敢回去覆命……」她想了想,躊躇道,「二娘只是沒人理會,餓了幾天,精神不濟罷了,阿嫂若不放心,不如讓阿盧打發人去請太醫過來看看?」
  
  裴行儉淡淡的道,「那倒不必,寒舍因有奴婢受傷,倒是恰好請了位長於跌打外傷的醫師過來診治,此刻人還未走,我已著人去請他過來了。」
  
  說話間,一位穿著本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過來,只胡亂向裴行儉拱了拱手,便快步走到珊瑚面前,先是翻了翻眼皮,又凝神搭脈診了一盞茶功夫,跺腳歎道,「這位小娘子怎麼生生的被拖到了這時辰此刻看著還好,不過是一碗參湯吊起的精神,只怕拖不過兩日去」
  
  庫狄延忠看見珊瑚的模樣,臉色早已發白,聽了這話忙問,「如今可還治得?」
  
  這蕭醫師便歎道,「若是三日前便治,某有八九分把握,如今最多也就剩下三分了。」
  
  裴行儉也歎了口氣,「那便盡人事聽天命,煩擾蕭醫師試上一試再說。」
  
  珊瑚原本只是滿臉戒備的看著琉璃,聽了蕭醫師的第一句話,便如木雕泥塑一般,此刻才回過神來,目光轉向盧九娘,眼神裡滿是刻骨的怨毒,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
  
  蕭醫師一面搖頭歎氣,一面便從藥箱裡拿出藥丸,又要來小半碗熱水,將藥丸化開,指揮著兩個婢女扶起珊瑚,把藥水給她一點一點喝了下去,沒過片刻,只聽珊瑚咳了兩聲,突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來,血色深黑。眾人無不唬了一跳,蕭醫師卻長出了一口氣,「這位小娘子的命算是揀回來了。」說著走到一旁對著天光,又尋了幾味藥丸出來,一面嘟囔道,「那邊院裡的小娘子雖然傷了頭面手腳,養好後也就是容色差些,身子並不會有損,這位小娘子日後好了,外面看著大約還好,身子只怕……」說著歎息不已,又化了藥丸,照樣給珊瑚喝了下去。
  
  盧九娘站在一邊,神色頗有些複雜,見琉璃轉過頭來,忙笑道,「這位醫師好本事,如此一來,倒也好了。」說著從袖子裡拿出文書便要給琉璃。
  
  琉璃忙擺了擺手,轉頭問庫狄延忠,「阿爺,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盧九娘這才注意到庫狄延忠,臉上微微變色,「這位是……」
  
  琉璃淡然道,「今日我和夫君出門,便是請阿爺過來做客,沒料到竟遇到了此事,如今我家阿爺在此,庶妹之事,焉能由我做主?」
  
  盧九娘呆了一呆,忙低頭深深的行了一禮,抬頭時臉上已恢復了笑容,「果真是巧,如今有長輩在此,倒是免得我等為難。」雙手捧起那張文書,便向庫狄延忠走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3 16:0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