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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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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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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三)
  
  希靈抓著那漢子不放手,想要再問出幾句詳情來,然而那漢子聽了青年的話,臉色登時一變,甩開希靈就要往外沖。希靈沒猶豫,拔腿就追上了他,結果那胖子怒不可遏的又吼上了:“你還跟著我們干什麼?”
  
  希靈沒理他,反正她人小,有個空當就夠她往外鑽的,一邊鑽她一邊頭也不回的喊了一聲“有順”,小桐一直站在旁邊,這時先擠了上來。希靈回頭一看是他,認為有他也行,而有順這時咚咚咚的也跑了過來,見了這個勢頭,他隔著人喊道:“小姐?開不開汽車?”
  
  希靈當小桐是個孩子,所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同時答道:“開!快!”
  
  漢子那一群人一哄而出,胡亂擠進幾輛汽車裡去,一窩蜂的便駛上了馬路。有順開著汽車跟上了他們,但是因為駕駛技術太嫩,所以一路跟得心驚膽戰,連著幾次都險些跟丟。不知不覺的開出了租界,有順剛要踩油門加速度,可是下一秒,他一踩剎車一打方向盤,吱溜溜的緊急停在了路邊。前方走不了了,半條街都是人打人,一幢二層小樓還著了火,分明是正在進行一場大型的械斗。忽見有人提著斧頭奔向自己了,有順不等希靈吩咐,咬緊牙關掉轉車頭,瞬間便逃出了一條街。
  
  希靈人在車內,命令有順把汽車開回陸公館去。不能這麼沒頭蒼蠅似的亂竄,現在陸克淵生死未卜,自己這回若是再遭到襲擊,可就真是沒有救兵了。
  
  然而汽車剛剛逼近陸公館,有順“啊”的驚叫一聲,又一次的踩了剎車。
  
  前方陸公館大門敞開,家裡狼狗掙脫了繩索,一次又一次的要從外向裡撲,有僕人倉皇哭喊著往外跑,不知哪戶鄰居拉了警鈴,然而街上空空蕩蕩的,完全沒有巡捕的身影。
  
  希靈長出了一口氣,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了:“開法租界!”
  
  有順頭也不回的問道:“去法租界的公館嗎?”
  
  希靈答道:“不,到法租界,隨便找家旅館。”
  
  希靈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也沒上通緝令,但是在一瞬間,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不能得到保障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是沒很搞清楚。在她的印象中,一個花天酒地的白子灝,應該還搞不出這麼大的動靜。
  
  在一家外國人開設的小旅館裡,她暫時找到了容身之處。陸克淵的地方,她是不敢去了,敵人既然能在英租界公然的強闖民宅,自然也不會讓陸克淵在法租界高枕無憂。
  
  打著姐弟三人的名義,希靈在旅館內要了兩間客房。把有順和小桐都叫到了自己房間裡,她低聲說道:“你們身上有多少錢?全拿出來!”
  
  希靈平時待這幾個大孩子不薄,兩個小子別看年紀不大,手裡卻是都有錢,因為身邊沒有父母管束和照顧,所以他們各自去銀行立了存折,折子平時就貼身揣著。聽了希靈的話,小桐很痛快的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連散碎銅子都掏出來放到了桌子上,有順也從緊貼身的秘密口袋裡摳出了一本存折和一卷子鈔票。希靈把這點錢聚成一堆清點了一番,心裡有了數——有了這些錢,他們很可以在這旅館內做幾日縮頭烏龜了。
  
  抬頭又將有順和小桐審視了一番,她是會看人的,此刻尤其要看他們的眼睛,因為生性多疑,已經開始防備了這兩個小東西。幸好,兩個大孩子的目光都是坦然忠誠的,有順微微擰著眉頭,像是隨時預備要跑要跳,小桐則是緊緊的攥了拳頭,仿佛要立刻和誰打一架。
  
  “好。”希靈開了口:“等到天一亮,小桐回英租界,到陸公館附近給我瞄著,一旦看見陸先生了,馬上叫住他,就說我在這裡等他。”
  
  有順說道:“他行嗎?要不我去吧!”
  
  希靈答道:“他看著比你小,走在街上沒人留意。你平時總跟著我出門,我怕有人認識你。”
  
  這話一出,有順和小桐一起點了頭。而希靈看著他們的眼睛,又說了一句:“別怕,我有辦法!”
  
  有順和小桐很相信她這話——她要是沒辦法,他們兩個也不能這樣服她。
  
  “吉慶和果子怎麼辦?”有順忽然又問。
  
  希靈飛快的想了想,末了答道:“我們這裡就兩間屋子,住不下那麼多人,他們肯定是一起跑回家去了,那就先不管他們,等到事情平息了,再讓他們回來。”
  
  有順深以為然的點了頭,帶著小桐告辭出去——出去了沒有片刻,他又回來了,給希靈端了一壺熱茶,還送了一塊香皂,一條毛巾,和一個甜面包。
  
  希靈到了這個時候,反倒肯吃東西了。咽棉花似的把那塊甜面包硬咽了下去,她獨自坐在房內,兩只耳朵全豎著,各當一面的監聽著左右鄰居。
  
  “要不然……”她因為緊張,所以下意識的繃得腰背筆直,身體幾乎有點後傾,沉重的睫毛垂下來,在她那面頰上投下兩片陰影:“我不管他,自己先跑?”
  
  “可以坐津浦線南下,先到了上海再做打算,當然,臨走前得把錢預備足了,要走就得快走,走他個出其不意。等到白子灝騰出手來對付我的時候,我已經消失了……真是白子灝?”
  
  她還是不能相信白子灝會有這麼大的本事,當然,她承認白子灝絕非笨蛋,不過聰明的紈褲也是紈褲,她一直沒把這個人往眼裡放過。
  
  “或許是他惹了別的仇家。”她把心思又扳回到了陸克淵身上:“他們這樣的人,大多都沒有善終。不知道他是什麼年紀發跡的,不過看樣子,也在天津衛威風好多年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自己不肯金盆洗手,大概早不知擋了多少人的道。我要是跟著他繼續走下去的話……”
  
  她臉上的胭脂褪了顏色,嘴角冷酷的下垂:“他比我大了二十多歲,他其實現在就已經開始老了。”
  
  忽然起身站到了地上,她開始來回急速的走。不能再管陸克淵了,再管他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了,如果放不下,可以等有朝一日再回來,只要他活著,兩人終有再見面的時候。
  
  可萬一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死了呢?
  
  他也許現在就已經死了。
  
  一想到陸克淵也許已經死了,希靈狠狠的一閉眼睛,眼珠是干澀的,可是又要流淚的錯覺。不行,她狂亂的又想,不行,自己要把他救出來!情況再糟糕又能怎麼樣?他總不會像何養健一樣,再賣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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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很好(一)
  
  天剛蒙蒙亮,小桐不等希靈支使,直接就不聲不響的出門去了。
  
  他一走走一天,傍晚時分,有順去換了他回來。小桐直奔了希靈的房間,告訴她道:“公館大門關上了,上午門口站了個巡捕,下午巡捕走了,那兒就沒人了。不知道院子裡是什麼情況,要是沒人的話,我和有順想想辦法,興許能從後牆翻進去。”
  
  希靈聽了這話,卻是並沒有輕舉妄動。如此又過了一夜之後,有順帶著早餐回了來,一張小臉熬夜熬得發白——他是白溜達了一夜,連陸克淵的毛都沒有找到一根。
  
  希靈想了想,倒是有了新主意:“你上午睡覺,中午就去接替小桐,天黑之後我讓小桐去找你,你倆想法子爬牆進去,我房間的立櫃最裡頭有個小抽屜,抽屜的鑰匙就裝在那件白底小紅花的裙子口袋裡,你們打開抽屜,裡面是保險箱的鑰匙。保險箱在哪裡,我告訴過你們,還記得嗎?”
  
  有順一點頭:“記得,是在牆裡。”
  
  希靈一拍有順的肩膀:“沒錯!”
  
  到了晚上,小桐和有順一起走了,希靈獨自坐在旅館房間裡,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安生。保險箱裡藏的乃是一些鑽石美玉之類,抓出一把就夠人吃上幾年的,比鈔票更有含金量。她希望兩個大男孩子可以給自己抓幾把回來。有錢的時候,她不大把錢往心裡放,沒錢的時候,就又看出錢是好東西了。
  
  但是也不容易,因為陸家的圍牆太高了,上面還攔著一層鐵絲網,即便那兩個孩子有飛簷走壁的功夫,翻牆進去也很難,不過事在人為,不試一試,總是不甘。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希靈周身一震,起身環顧四周,她下意識的想要找件武器防身,可是房內連把小水果刀都沒有,況且就算是有了,憑著她的小力氣,也是連條狼狗都防不住。偏偏房內又開了電燈,讓她想要偽裝房內無人都不能夠。
  
  抬手從卷發中拔下一枚發卡,她慢慢的走向了房門,捏著發卡的手指汗津津的發酸——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刻,她會用這枚發卡狠狠的扎一扎敵人的眼睛。
  
  “是誰?”她開了口。
  
  門外傳來了更簡短的回答:“我。”
  
  希靈一愣,隨即上前幾步,手忙腳亂的打開了門鎖。房門開出,陸克淵一閃身,鬼魅一樣的溜了進來。而不等他吩咐,希靈輕而快關了房門,又“咯登”一聲扭了暗鎖。
  
  一雙眼睛緊盯著陸克淵,她發現陸克淵還穿著前晚的那身衣服,看模樣,並不見得如何狼狽。而陸克淵轉過身面對了她,自嘲似的一笑:“嚇壞了吧?”
  
  希靈沒工夫和他閒扯,開篇便問:“你現在怎麼樣?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你看見小桐和有順他們了嗎?”
  
  陸克淵答道:“我看見小桐了,但是當時周圍人多,我就沒叫他。”
  
  希靈虎視眈眈的看著他,看他活生生的從天而降。她想他一定是帶著一點神性的,起碼,他是老天爺分派給自己的。她想摸他一下,摸摸胳膊摸摸手就行。
  
  然而陸克淵又說了話。
  
  “希靈。”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很低:“這回你我都大意了。”
  
  希靈瞪著他,等他的下文。
  
  “是白子灝。”陸克淵說道。
  
  希靈大吃一驚:“他?!”
  
  這一聲“他”裡,還帶著根深蒂固的鄙夷。陸克淵也無暇對她細講,只說:“這回我是真得走了,來這就是想再看你一眼,給你留點錢。”說到這裡,他伸手摸了摸希靈的卷發:“我知道,你是死心塌地的和我好。謝了!”
  
  話音落下,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沓鈔票,可是未等他把鈔票遞給希靈,希靈卻是問道:“你上哪兒去?”
  
  “大連。”
  
  “怎麼走?”
  
  “坐船。”
  
  “什麼時候的船?”
  
  “馬上。”
  
  “船上地方大不大?”
  
  陸克淵審視著希靈,臉上的神情有了變化:“你要干什麼?”
  
  希靈像只張了翅膀的鳥一樣,撲啦啦的飛到桌前,把桌上的胭脂口紅掃進了裙子口袋裡:“我跟你一起走!地方小也沒關系,我輕,你抱著我。”
  
  陸克淵像沒聽明白似的,疑惑的笑了一下:“希靈,這回不是去海濱度假了,我是去逃命。”
  
  希靈原地轉了個圈,忽然看見晚上吃剩的大半個面包還裝在紙口袋裡,便一把將紙口袋捏了住,然後向前一拽陸克淵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是去逃命,你要不是去逃命,我還不跟你走!”
  
  陸克淵低頭看著她:“這叫什麼話?”
  
  希靈仰頭正視了他:“你太老了,我怕你死在外頭。”
  
  陸克淵抬手摸了摸臉,隨即一點頭:“有道理,那走吧!”
  
  說完這話,他拉開房門,兩人一高一矮的前後出了客房,在陰暗走廊中走了個一去不回頭。陸克淵腿長步子大,希靈需得對他緊追慢趕。有風撲面而來,撩動了她鬢角的亂發。抬眼仰視了陸克淵,這一刻,她忽然有一點喜悅!
  
  這一回,才真正算是你情、我願。
  
  因為實在是等不及有順和小桐回來,所以希靈決定拋棄他們、不管他們了。
  
  行色匆匆的出了旅館大門,她隨著陸克淵鑽進了一輛汽車,汽車夫是個白俄青年,並不出聲,發動了汽車就走。白俄汽車夫是個厲害的,偌大的一輛汽車讓他開成了梭子魚,在街上游來游去的向前疾沖。希靈側過臉望向車窗外,一開始,路邊還有霓虹燈閃爍,閃著閃著,燈光便漸漸稀疏了。希靈隱隱嗅到了海水的氣味,忽然汽車一拐彎,身下顛簸起來,她握緊了陸克淵的手,聽陸克淵低聲說道:“到了。”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還是很穩。希靈在黑暗中扭頭注視了他,一顆心怦怦的暗自跳。這一走便是不能再回頭,她知道,可她轉念又想,人生道路,又有哪一條可以回頭?可以走了又走?
  
  最後,在夜色最濃的時候,陸克淵在一處荒涼碼頭前下了汽車。希靈跟著他,登上了一艘小小的貨輪。
  
  他們的安身之處,是底艙貨箱中的一處空隙,陸克淵席地坐了,希靈就蜷縮在他的腿上懷裡。一條手臂環了他的脖子,她的面頰,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認識了他這麼久,兩人還沒有這樣親密過,於是希靈就覺得逃命也很好,背井離鄉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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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很好(二)
  
  希靈跟著陸克淵,到了大連。
  
  陸克淵的朋友遍天下,本來到了大連,也有可投奔處,但如今他是草木皆兵了,下船之後並不立刻的去向朋友求援,而是自力更生,在一間大公寓裡租下了一個小小的跨院。院內正房兩間,廂房一間,院門是個小月亮門,門口掩映著幾叢半死不活的花木,倒是僻靜得很,跨院外的其它房屋之中,租客也都是正經人物,還有相當多的青年學生。
  
  對著公寓的房東,陸克淵為了免除麻煩,索性說希靈是自己的太太,幸而老夫少妻是常有的事情,房東看了看希靈,希靈立刻做了個低眉順眼的老實樣子,於是房東也沒有生疑。
  
  陸克淵花了小半天的時間,采辦了生活所需的一切用品,一點力氣也不用希靈費。到了晚上,他去澡堂子洗了個熱水澡,又剃了頭換了干淨衣裳,再回來時,看著就褪去了一身的風塵,重新又有幾分陸老板的派頭。
  
  希靈也把自己收拾干淨了,兩人守著一只小電燈泡吃晚飯,晚飯是從外面館子裡叫來的飯菜,希靈先是默默的吃,吃著吃著抬了頭,她小聲問道:“晚上怎麼睡啊?”
  
  陸克淵答道:“你睡臥室,我睡廂房。”
  
  希靈垂下眼簾,沒言語;陸克淵看了她一眼,又道:“也可以我睡臥室,你睡廂房,我沒意見,你別嫌我欺負你、哭鼻子就行。”
  
  希靈說道:“我睡臥室,你就睡臥室的外間,咱倆別離太遠了,行不行?”
  
  陸克淵反問道:“一簾之隔,是不是太近了?”
  
  希靈有點羞惱:“近了又能怎麼樣?我還能把你怎麼著不成?”
  
  陸克淵笑了笑:“你是不能把我怎麼著,可架不住我能把你怎麼著呀!還是你認為我老掉了牙,什麼壞事都干不動了?”
  
  希靈紅了臉:“我不怕!我什麼風浪沒經過,怕你我也不跟你走!”
  
  陸克淵搖了搖頭:“逞英雄?以後有你哭的。”
  
  然後把碗裡最後一口飯菜扒進嘴裡,他一邊咀嚼一邊喝了幾口白開水,最後掏出手帕一抹嘴,他對著希靈說道:“不扯淡了,人家都當咱們是兩口子,咱們睡得東一個西一個,院子又沒門,萬一讓人發現了,不好。今晚咱倆一個屋睡,你睡床我睡椅子,半夜我要是不老實了,你也別哭別鬧,認命就得了。”
  
  說完這話,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希靈才聽出這是一句笑話。但是他笑,她可不笑——這話要是真話,她心裡還能舒服點。
  
  陸克淵總逗她,不拿她當個真正的女人看!
  
  “叔叔——”她想要認真的批評他幾句,然而他卻是對她“噓”了一聲,她反應過來,立刻換了新稱呼:“老陸——叫什麼不好,非得讓我叫你老陸,我不叫這個,不好聽!”
  
  陸克淵很有耐心的向她微笑:“那就叫哥哥。”
  
  “你哪裡像是我的哥哥?”
  
  “那隨便你,想叫什麼叫什麼,別讓人聽著太怪就行。”
  
  希靈鼓著嘴,不甚滿意的一點頭,然後接著方才的話題說了下去:“你別總和我開玩笑,萬一我當真了,你是要負責的。”
  
  “好啊!”陸克淵一點頭:“我負責!”
  
  “你——我不吃了,我飽了!”
  
  希靈其實也累透了,剛爬到床上翻身一躺,就疲憊得再也動不得。眼看陸克淵搬了幾把椅子真要搭床了,她暫且不言語,等陸克淵不但搭好了床,甚至把褥子都鋪齊整了,她才掙扎著下了地,躺到了這張椅子床上。
  
  “我個子小,這就夠我睡的了。”她病怏怏的說話:“你那麼大的個子,你上床睡去。”
  
  陸克淵一句好話沒說,只將一床新毯子給她蓋了上,然後丟下兩個字:“傻子!”
  
  希靈閉著眼睛,半夢半醒的微笑了。她一輩子沒有這樣清清楚楚的傻過,其實這樣的傻子當起來,比什麼都幸福。
  
  希靈不是會過日子的人,一覺醒來,她連口熱水都找不到,只能是潦草的擦了一把臉,然後抱著膝蓋坐在床尾發呆。陸克淵還在睡,毯子裹得很緊很勻,滾在床裡像只細長的大春卷。希靈扭過臉望著他發呆,心想他倒是沒發福,還有腰有腿有屁股的。把手輕輕伸向春卷的末梢,隔著毯子,她碰了碰他的腳踝。
  
  結果陸克淵立刻就睜了眼睛。擰著眉毛向下看去,他在看清了希靈的面貌之後,像是松了一口氣,重新把臉埋進了枕頭裡,同時喃喃的說話:“我再睡一會兒。”
  
  希靈沒言語,收回手重新抱了膝蓋。
  
  陸克淵足足睡到了中午,才懶洋洋的爬了起來。希靈這時問道:“其實,你這些天也累壞了吧?”
  
  陸克淵抬手用力搓了搓臉,然後抬起頭,睡眼朦朧的向她一笑:“睡一覺就緩過來了。”
  
  “你累了,怎麼不告訴我?”
  
  “怕你嫌我沒用,半路跑了。”
  
  希靈在屋子裡來回走了一圈,然後像要表決心一樣,忽然說道:“你別動了,今天換我伺候你!”
  
  說完這話,她轉身出門,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咬著牙的,及至當真到了門外,陽光在她臉上一閃,她瞬間換上了一臉天真明媚的微笑。步伐輕巧的走過公寓大院,她沿途收獲了許多青年人的目光。
  
  憑著這張頗稚嫩可愛的笑臉,她吸引來了一名男學生做向導。這位向導盡心盡力,讓她走出公寓大門,一趟就把所需的物品飲食全買了回來。然後三言兩語的甩掉男學生,她回了自家,招呼陸克淵出來吃飯。
  
  陸克淵到了這個時候,一身的衣服依然穿得整齊利落,只是把那些惹眼的小飾品全除了下來。希靈看他那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就開玩笑道:“這個時候了,你還耍你的老來俏!腦袋收拾得那麼漂亮,好像有人要看似的!”
  
  陸克淵笑了:“你不看?”
  
  “只有我肯看。”
  
  陸克淵走到她面前,微微的彎腰和她對視:“就是給你看的。”
  
  希靈看著他的大眼睛,忽然有點心慌——還是怕他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在她心中,幾乎是無可比擬、風華絕代的。抬手將他的眼睛捂了住,她說:“你別看我。”
  
  陸克淵任她捂著,開口說道:“咱倆就這麼過下去吧!”
  
  希靈怔了怔:“什麼意思?”
  
  “我現在算是徹底明白你的心意了,你要是也願意的話,咱倆就這麼過下去吧!”
  
  “你是說……”
  
  陸克淵一點頭。
  
  希靈依然捂著他的眼睛,嘴唇和手都有些抖:“你、你——你想得美,我憑什麼要跟你?”
  
  陸克淵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拽了下來:“我知道你願意,早就知道。”
  
  希靈垂下了頭:“早就知道……你怎麼早不提?”
  
  “一直沒看清你的路數,所以也一直防備著你。直到這回你跟著我跑來了大連,我才把你看清楚了。”
  
  希靈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而陸克淵繼續說道:“你啊,沒我想的那麼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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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很好(三)
  
  沒有龍鳳喜帖,也沒有一串鞭炮,甚至連一雙紅蠟燭都沒有,希靈就這麼悄無聲息若無其事的,和陸克淵過起日子來了。
  
  太若無其事了,以至於到了晚上,她站在床邊,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直接上床去,還是再搬椅子,給自己拼一個小窩。陸克淵在外間洗臉,門簾的一角掀起來,掛在門框的一枚釘子上,希靈向外望去,就見他連擦臉帶擦脖子,倒是把自己收拾了個徹底。
  
  及至把毛巾掛在臉盆架子上了,陸克淵轉身走進臥室,很坦然的問她:“今晚跟不跟我睡?”
  
  希靈站著沒動,因為全身的力量都被她調動起來,鎮壓自己那顆亂蹦的心髒去了。
  
  “怎麼樣都行。”她聽自己含糊的回答。
  
  陸克淵答道:“那就跟我睡吧!椅子終歸是不舒服。”
  
  希靈低低的“嗯”了一聲,轉身爬到了床上去,扯過毯子蓋住了自己,她翻身側臥了,一雙眼珠追著陸克淵轉動。
  
  陸克淵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解開腰帶退下了褲子,然後一屁股坐下來,他抬腿脫了褲子搭到床尾欄桿上,然後把貼身的白汗衫也脫了,他赤膊躺下來,仰面朝天的伸展了身體。
  
  希靈看著他的身體,看他肌膚緊繃,傷疤赫然。試探著伸出手,她用指尖劃過了他肩膀上一道長疤。
  
  陸克淵望著天花板,先是任憑希靈研究自己的疤痕,如此過了良久,他忽然一翻身,把希靈壓到了身下。
  
  低頭又看了看希靈的臉,他一言不發的親了下去。
  
  兩人的嘴唇,都是有磁力的,剛一接觸,便“啪”的一聲,緊貼成了難解難分。希靈一手抱住了他的身體,一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幾近貪婪的吸著吮著,她連他的呼吸都要一起吞並。身體忽然飽脹充盈了,她是落入溫暖大水的人,水浪托著她,讓她飄飄然的起起伏伏。
  
  她決定傻個徹底,她決定隨波逐流。她昏昏沉沉的和大水化為一體,要把他吞沒包裹。大床隨著他們的動作開始吱嘎作響,陸克淵的喘息在她耳邊忽遠忽近——他連喘息的聲音都這樣動人,以至於她要越發的搖曳生姿,誘惑出他更多的喘息,更多的動人。
  
  一陣熱浪劈頭蓋臉的拍下來,終於,她在沒頂的快樂與恐慌中尖叫出聲,靈魂深處痙攣了,她發出又像哭又像笑的呻吟。歸根結底,人也不過是動物的一種,而她此刻,就是春夜牆頭那只渴望急切的小母貓。
  
  一場事畢之後,陸克淵問希靈:“我怎麼樣?不比年輕小伙子差吧?”
  
  希靈枕了他的手臂,緊貼著他的胸膛。一條胳膊摟著他的腰,她閉著眼睛,喃喃的說話:“真好。”
  
  陸克淵笑了,把希靈又往懷裡摟了摟。
  
  希靈似睡非睡,不再言語。沒什麼可說的了,一句“真好”,就是她全部的心意了。
  
  希靈從來沒這麼踏實溫暖的睡過覺,仿佛她之前已經和陸克淵同床共枕了一輩子。兩人睡得並不斯文,頭拱著頭,腿纏著腿,希靈抱著他的一條胳膊,心裡清清靜靜的,整整一夜,她誰也沒算計,什麼都沒想。
  
  在希靈和陸克淵好睡之時,百裡之外的天津城裡,容秀也是一樣的心滿意足。
  
  白子灝赤條條的趴在床上,旁邊趴著同樣光著屁股的小耗子。容秀端著一盒痱子粉,給他們一人拍了個白屁股。小耗子拍痱子粉,當然是正常事情,但白子灝如今活成了奶娃娃,天氣一熱,他也離不得這些東西了。容秀對他的屁股很精心,因為他一天之中坐的時間最長,而屁股上只要生了一個火癤子,他就坐不成了。
  
  白子灝依然是對小耗子興趣不大,盡管當著容秀的面,他也承認小耗子的確是越長越像自己,但他永遠忘不了,小耗子身體裡還有一半是希靈的血。
  
  小耗子現在已經很會說話了,並且說得利落,像個大孩子,並不是滿口咿咿呀呀的小兒語。一聲“媽”喚過之後,他開始長篇大論的講話,講的是鄰居家的小狗如何如何,白子灝聽在耳中,有些煩,但是看容秀聽得笑容滿面,就強忍著沒有讓她把孩子抱出去。
  
  他體諒容秀,容秀也懂得體諒他。先騰出手把小耗子抱出去哄著睡了,她回了來,爬上床去給白子灝捏肩揉腰。白子灝舒服了,閉著眼睛直哼哼,容秀就忍不住笑問道:“變成小豬啦?”
  
  白子灝聽聞此言,索性“呼嚕”一聲,學了聲豬叫。
  
  容秀笑出了聲音來,而白子灝這時問道:“你爹下午來找你,你們爺兒倆都說什麼了?”
  
  容秀收斂笑容,垂頭答道:“他能說出什麼來,都是些不鹹不淡的話。”
  
  白子灝哧哧的發笑:“我猜也是。”
  
  容秀沉默片刻,問道:“他在小表舅手下干得怎麼樣?能干長遠嗎?我倒是盼著他能有個穩當差事,要不然,我還得管他。”
  
  白子灝答道:“你放心吧!你爹現在過得很不錯,也用不著你管他,我聽人說,他是天天下館子,吃飽了就往賭場裡一鑽,輸光了拉倒,倒是不欠賬。”
  
  容秀歎了一口氣:“又賭上了?”
  
  巴掌一拍白子灝的後背,她說:“還是你好,一點壞毛病也沒有,還有志氣。”
  
  她口中所說的“志氣”,是指白子灝憑著一己之力,當真是強行戒掉了那一口鴉片煙。而白子灝聽了這話,卻是沒做反應,只從鼻子裡長長的呼出了兩道氣息。
  
  他是想起了他的“正事”。
  
  希靈,據他聽聞,似乎是跟著陸克淵跑了,跑到了哪裡去,目前還不知道,不過遲早可以打聽出來。希靈一走,白家的財產越發成了謎,沒錯,通過他的奔走,銀行已經凍結了希靈的戶頭,地契房契姑且算是在大火裡化了灰,也可以暫時不管,但是其它的呢?
  
  他想去搜一搜陸公館,然而有人捷足先登,已經把陸公館抄了一遍家,據說,也並沒有從中找出多少好東西來。陸克淵的錢,一貫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以他的頭腦,他也未必會乖乖的把錢全放在家裡。
  
  賬目這樣算起來,他的損失,可就不是“慘重”二字足夠概括的了。
  
  但是他決定既往不咎——錢嘛,千金散盡還復來,他可以不計較。
  
  他只計較自己那兩條腿。
  
  所以他放不了希靈,他的要求很簡單:希靈賠他兩條腿。賠不了,就把腿砍下來,和他一起當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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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朋友(一)
  
  越是往北,天氣冷得越早。希靈還沒來得及細看大連的秋景,氣溫就已經降得讓她懶怠出屋了。
  
  這裡的公寓房子雖然已經算是好的,但是也沒有安裝暖氣,只能靠著小洋爐子取暖。裹著羊絨大衣抱著熱水袋,她倚著門框站著,看陸克淵很熟練的點火生爐子,還知道順便往爐子上放一壺水慢慢燒。
  
  “你怎麼什麼活都會干?”她問。
  
  陸克淵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窮小子,沒爹沒娘沒老婆,不自己學著干,等誰干?”
  
  希靈想了想,想不出陸克淵做窮小子時的模樣。
  
  陸克淵洗淨了手,坐在桌子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希靈走到他身後,忽然一撲,撲上了他的後背。陸克淵自顧自的先喝了一口茶,然後背過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又撒起歡來了。”
  
  希靈把鼻尖湊到他的後脖頸上,輕輕的吸氣細細的嗅,又用嘴唇觸碰他短短的發根。陸克淵轉過臉,給了她一個含笑的側影:“香不香?”
  
  希靈小聲笑道:“臭死了!”
  
  過了片刻,陸克淵又問:“冷不冷?”
  
  希靈答道:“現在不冷了。”
  
  陸克淵歎了一口氣:“我們兩個,現在也算是相依為命了。”
  
  “和我相依為命,你不甘心?”
  
  陸克淵背過手,用力一拍希靈的屁股:“我老牛吃嫩草,有什麼不甘心的。我是說,不能總這麼混下去,我還沒老呢,就開始往下坡路上走了?”
  
  希靈想了想,忽然問道:“你是不是沒錢了?”
  
  陸克淵答道:“不用你操心,我有我的法子。”
  
  希靈松開手,一步繞到了他的身邊,正色說道:“咱們兩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有事你別瞞我,你知道,我可不是怕事的人!”
  
  陸克淵這回坦白了,但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坦白:“我真有辦法,辦法行不通了,我再向你討主意。”
  
  希靈當即逼問了他:“什麼辦法,你告訴我!”
  
  陸克淵是了解希靈的,一見她把眼睛瞪起來了,他便決定放棄抵抗,橫豎希靈不是普通的小媳婦,在某種意義上,她幾乎算是他的同志。
  
  “我在大連也有朋友,生意朋友,一直相處得不錯,前年他有一船的貨,在塘沽被人扣住了,是我幫他把貨要了出來,他很感激我。”
  
  希靈聽了這話,沒挑出什麼問題來,故而也就“哦”了一聲,不再糾纏了。
  
  希靈以為陸克淵這一次要出門找朋友去了,然而陸克淵並沒有動身的意思。他們的開銷的確是大,一日三餐都是讓公寓的伙計跑腿,從外面館子裡把飯菜買回來送進屋子裡。今天吃過了午飯之後,陸克淵披上大衣,只走到前頭公寓管理人的房間裡,借用了一次電話。
  
  然後他搓著手回了來,先是說冷,然後告訴希靈:“下午會有人過來。”
  
  希靈這才恍然大悟——陸克淵現在是以恩人的姿態去向朋友求援,當然不會巴巴的主動跑到那人家裡去。
  
  希靈一直都是講究打扮的,總像是隨時預備著要“粉墨登場”,然而自從和陸克淵關門過起了小日子之後,她忽然就懈怠了。
  
  卷發只是隔幾天洗一次,洗干淨而已,一張臉也素淨了許多,洋裝衣裙被她脫了下去,陸克淵給她添置了一件紅緞子面小綿袍,薄薄的沒絮幾縷棉花,並不臃腫,便被她從早到晚穿個不休。她也問陸克淵“我是不是變成小黃臉婆了?”陸克淵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他對她有感情,本來也不是因為她艷壓群芳,如今她素一點黃一點,他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但希靈終究是懂道理的,家裡要來客人了,她不能還是這麼懶洋洋的給陸克淵丟臉。於是把她那些零碎武器全翻了出來,她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梳妝打扮,最後一掀門簾走出來,她一提裙擺,向陸克淵行了個屈膝禮。
  
  陸克淵看著她,笑了:“這麼一收拾,年輕了二十多歲!”
  
  希靈當即起身給了他一拳:“那我就年輕沒了!”
  
  陸克淵又道:“胖了,是不是胖了?”
  
  希靈自己摸摸大腿和屁股,笑著沒說話。陸克淵也伸手跟著她摸,一邊摸一邊笑道:“胖了好,一胖,就有點像大姑娘了。”
  
  這話剛說完,門外忽然響起了個粗喉嚨:“陸大哥?陸大哥是不是住這兒?”
  
  陸克淵向希靈遞了一個眼色,隨即直起腰走去開了房門:“老侯。”
  
  門外進來了一個長袍馬褂的大個子,大個子一邊摘禮帽一邊進門,進門之後再說話:“大哥,今天聽說你來大連了,給我嚇一跳!你這是怎麼了?”說完他環顧四周,忽然又發現了希靈:“喲,這位是——”
  
  陸克淵答道:“你嫂子。”
  
  希靈沒給任何人當過嫂子,此刻忍著笑對那位老侯微微一鞠躬,她頗有禮貌的喚了一聲:“侯先生,請坐。”
  
  老侯看著希靈,很明顯的愣了一下:“這麼小的嫂子啊?”
  
  抬手抓抓腦袋,他又轉向了陸克淵:“嫂子真洋派,我剛一見她,還以為你娶了個洋姑娘呢!”
  
  緊接著,他又掃了希靈一眼,這一眼掃得很快,然而希靈的眼神更快,一眼就叨住了他的目光。
  
  於是她從爐子上端起了水壺,用滾水沏了兩杯茶,先端起一杯放到了老侯面前,她臉上笑微微的,眼角余光卻是瞄著老侯的表情。這一回,她發現老侯盯住了自己的手,目光帶出力道了。
  
  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她把另一杯茶放到陸克淵手邊,然後搬了一把凳子放到角落裡,偏還不走了。
  
  陸克淵是不防備她的,她在,也不耽誤他說話。老侯得知了他的境況之後,當即一拍大腿:“大哥你啥也別說了,在天津,沒人認我侯英俊的字號,我要說我幫你,那是我吹牛逼!但是到了大連,到了咱的地盤,那咱就敢說話了!大哥,你放心,我這就幫你把行李收拾收拾,你跟嫂子全上我家住去,在大連,我家就是你家!你樂意怎麼住就怎麼住,樂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住得越久,你給我的面子越大,我越高興!你要是想讓兄弟出力干活,那更沒的說,你發一句話就行!”
  
  陸克淵知道這位老侯是爽快豪放的性子,但是真要讓他搬到侯家去住,他還是沉吟著不能做決定。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能感覺到希靈正在緊盯著自己的後腦勺,目光如刺,故而他答道:“老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和你嫂子再商量商量,畢竟這裡住得也不錯,怕你嫂子換了地方,不習慣。你放心,我不會和你客氣,我要去,自然會告訴你。”
  
  老侯起身,撩袍子從褲兜裡摸出一只大信封,推到了陸克淵面前:“大哥,別猶豫了,這兒再好,能有我家好?這錢你先花著,給嫂子買點零碎。你今天要和嫂子商量,那就商量,我呢?我回家給你和嫂子收拾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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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朋友(二)
  
  老侯走後,陸克淵轉向希靈,問道:“如何?”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希靈聽懂了。見陸克淵在椅子上坐得很穩當,她便走過去,也坐上了他的大腿。
  
  “我感覺這個人不正。”她說。
  
  陸克淵聽了這話,覺得有點意思:“怎麼看出來的?”
  
  “說不清楚。”希靈思索著答道:“反正……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陸克淵笑道:“大家彼此彼此,本來就都不是好人。”
  
  希靈立刻搖了頭:“不是的,我說的壞,和你說的壞,不是一碼事。”
  
  陸克淵又問:“那你想不想搬到他家裡住呢?到了他家住,環境的確是能好一點。”
  
  希靈看了陸克淵的眼睛:“你想去啊?”
  
  陸克淵笑了:“我聽你的。對我來講,這幾間屋子就足夠我住了,你以為我是不能吃苦的人嗎?況且現在這日子,也決不能算是吃苦。”
  
  希靈往他懷裡一倒:“那就不去,我也覺得這地方不賴。關上門就咱們兩個人,多好啊!”
  
  然後她坐正身體,把桌上的信封拿過來打開了,將裡面那一沓鈔票抽出半截,對著陸克淵一抖:“先花著,花光了再說!”
  
  陸克淵很同意希靈的想法,於是兩個人脫去了外面的好衣裳,滾到被窩裡睡覺避寒。滾著滾著,兩人滾成了一個,希靈近距離的凝視著陸克淵的大眼睛,現在她不怕這雙眼睛了,拇指捺過他的眼尾,她在他的身下氣喘吁吁。
  
  陸克淵放緩速度,停了一會兒,專心致志的吻她。希靈有些眩暈,雙臂摟住了陸克淵的脖子,她閉了眼睛,只感覺自己浪費了先前許多時光。再也不會有比陸克淵更好的男人了,她本以為對自己來講,男人是可有可無,可現在她變了思想,她想男歡女愛的確是好的,快活起來,是可以讓人要死要活的。
  
  死去活來了一場之後,她抱著陸克淵的一條胳膊睡覺。朦朦朧朧的,她覺出陸克淵起身下了床,便含糊的說道:“我渴了,給我喝口水。”
  
  然而陸克淵沒回答。
  
  希靈等了片刻,忍不住睜開眼睛向地上望去,卻見陸克淵披著一件襯衫站著,一動不動的做了個傾聽姿態。
  
  於是她輕輕的坐了起來,伸腿下地想要去將窗簾掀開一線,可是陸克淵頭也不回的抬起一只手,攔住了她。
  
  於是她也不動了。
  
  如此過了一兩分鍾,陸克淵走到窗前,撩了窗簾向外望了望,然後回頭對希靈說道:“剛才外頭有人。”
  
  希靈第一個感覺是有人惡作劇、來聽房,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已經睡了好一會兒,就算是聽房,也不至於聽到這個時候。
  
  “是不是那幫學生房客?”她小聲說話:“那幫野小子不是經常亂跑嗎?”
  
  陸克淵一搖頭:“不,那人走路很輕,是加了小心的。”
  
  說到這裡,他開始穿衣服,希靈見狀,也慌忙套上了自己那件緞子面薄綿袍。陸克淵翻出一把手槍給了她,讓她好生在房裡呆著,自己則是出了門,直奔公寓大門口去了。
  
  幾分鍾之後,他回了來,告訴希靈道:“我問了門房,的確是有人過來打聽,問這裡是否住了個姓陸的。門房說姓陸的有好幾個,他就進來了。”
  
  希靈登時緊張起來:“難道白子灝是要死纏爛打?”
  
  “不知道是不是白子灝的人,我可不是只有他這一個仇家。現在都知道我跑了,誰不想痛打落水狗呢?”
  
  希靈思索了良久,最後說道:“要真是那些人的話,咱們就只能到那個老侯家裡躲一躲了。”
  
  一夜過後,陸克淵領著希靈,當真是被老侯用一輛汽車載到了自家去。
  
  老侯本人長袍馬褂,看著並不摩登,然而家裡竟然是住小洋樓的,並且還不是一幢樓。希靈看出老侯是個有錢人了,可是一進了侯家大門,才知道老侯不是一般的有錢。
  
  老侯雖然是個“老”侯,其實並不老,不過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家中有小姐兩位,姨太太若干。老侯很想要個兒子,可一直是求而不得,所以,不可救藥的大太太已經被他攆回老家鎮祖宅去了,尚有生子希望的姨太太們則是穿梭一樣的新人換舊人,因為他是個急性子,若是女人跟了他一年以上肚皮還沒動靜,那麼這女人也被他打入“不可救藥”的行列,並且不能享受大太太的待遇,只能是從他手裡拿點錢,乖乖滾蛋。
  
  老侯把陸克淵和希靈引入自己所居住的洋樓裡,在樓下單獨給他們預備出了幾大間屋子,這屋子裡都通了暖氣,而且窗戶向陽,一進門就是暖洋洋的,家具也都是最流行的白漆家具,越發顯得房中潔淨明亮。
  
  希靈是有一點西洋化的,一路上大大方方的和陸克淵手挽手,看見屋子這樣好,她一高興,忍不住張開一條胳膊,用力的摟了摟陸克淵的腰。摟完之後她微微一側臉,忽然發現老侯正在死盯著自己的胳膊發呆。
  
  慢慢的把胳膊放下來,希靈想這老侯若是個思想老派的人,看了自己這個舉動,大概要以為自己是輕狂放蕩的女人呢!
  
  當天晚上,老侯在家裡大擺筵席,給陸克淵接風,家裡幾名最貌美伶俐的姨太太,也得了許可、出席作陪。老侯先把陸克淵摁到了上首坐下,又很紳士派的一拉椅子:“來,來,嫂子請坐。”
  
  希靈在陸克淵身邊坐下了,老侯讓一名年紀最小的姨太太陪在希靈身邊,又大聲笑道:“大哥,不是我說,你真有福氣,前年我上天津看你,你還是光棍一條,我以為你是要把光棍打到底,哪知道你不聲不響,娶了這麼好的一位嫂夫人。看了嫂子再看我身邊這幾個,那都沒法瞅了!”然後他對著小姨太太一抬下巴:“看啥呢?給咱嫂子倒酒哇!”
  
  陸克淵含笑不語,眼看小姨太太已經給希靈倒了半杯酒,他才伸手一抬瓶口:“多謝,這些就夠她喝的了,她沒什麼酒量。”
  
  老侯說道:“醉了就回屋睡覺,橫豎都是在自己家。是吧嫂子?”
  
  希靈微笑低頭:“侯大哥別笑話我了,這半杯酒,我都喝不下。”
  
  老侯立刻轉向陸克淵:“嫂子真不能喝啊?”
  
  陸克淵笑了一下:“她小孩子,能喝什麼?”
  
  老侯立刻點頭:“這話是真的,咱們嫂子……真年輕!”
  
  陸克淵看了希靈一眼,然後莫測高深的又是一笑。
  
  老侯談笑風生,和陸克淵痛飲了一場,然後大醉不醒。
  
  陸克淵走路也打了晃,扶著希靈回房睡覺。一夜過後,陸克淵宿醉未醒,希靈卻是早早的出了房門,想要看看外面冷到了什麼程度——若是冷得太快,她就得准備添置冬衣了。
  
  結果她剛走到大門外的台階上,老侯從外面回了來,一看她就笑了:“嫂子,起得這麼早?”
  
  希靈向他點頭一笑,做了個端莊的樣子:“侯大哥,早。”
  
  老侯走到她身邊停了住,轉身也和她一起向遠望:“我喊你嫂子,你叫我大哥,聽著有點不對勁。要不然……”
  
  他扭頭對著希靈嘻嘻一笑:“你往後叫我英俊就行。”
  
  “噯喲——”希靈拿腔作調:“那怎麼好意思呢?”
  
  “嘿嘿嘿,我本來就叫侯英俊,你叫我名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希靈微微一笑,在心裡作了答復:“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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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朋友(三)
  
  希靈就覺得那侯英俊的眼睛裡有賊光,不是個偷東西的賊,是個偷人的賊。但是很奇異的,她心裡安然得很,也不惱怒,更不自得,像是一棵樹有了根,性情都跟著變得扎實平定了,不是當初的浮木,一點風浪都能把她卷成三丈高。
  
  我是樹,我有我的根,你風吹雲流鳥鳴雨敲,都是你的事情,隨你怎麼鬧,我這裡穩穩當當的不動搖。
  
  她的根,當然就是陸克淵。
  
  她忽然又想起當年做學生的時候,不知道聽誰講故事,說人本是有兩個腦袋四條手臂的,是被什麼神仙劈了開,成了一男一女,所以男男女女就要一個配一個,配成了雙,才算完全的人。她原來對這故事是嗤之以鼻的,直到此時此刻,才覺著故事裡其實真藏了道理。這道理,光天化日歡聲笑語的時候是體會不出的,非得到了天寒地凍夜深人靜的時候,兩人躺在一個熱被窩裡,我抱著你,你摟著我,才能承認那道理的存在。
  
  希靈不把侯英俊往心上放,但是強行管著自己的眼和嘴,也不得罪他。她不進門,侯英俊也不進門,狀似無意的閒談,問希靈多大了,家是哪兒的,什麼時候跟的陸大哥……雲雲。
  
  希靈為了讓他死心,故意把自己那歷史說得十分簡單清白——做姑娘的時候就認識陸克淵了,後來家窮,念不起書,干脆就嫁進了陸家。就這些,沒了。
  
  侯英俊連連點頭,同時斜眼瞟著她,她說的這一席話,他有一大半都不相信。窮丫頭片子是什麼模樣,他是知道的,雖說窮不掩丑俊,但再俊的窮丫頭,也不會在短時間內脫胎換骨,換上這麼一身洋氣派。目光掃過希靈一絲不亂的卷發和亮晶晶的紅嘴唇,他有點疑惑,因為一時間看不出她的真實路數。
  
  “那天聽說你是陸大哥的媳婦,真把我嚇了一跳!”他哈哈笑道:“陸大哥太占便宜了,我當時還以為他把他閨女帶來了呢!”
  
  希靈微笑了:“我倒是不怕你誇我年輕。”
  
  “沒誇,真年輕,一看就是個小姑娘。我說小嫂子啊,你看上陸大哥哪兒了?”
  
  希靈睜大眼睛,做了個十分擅長的無辜表情:“他長得多好呀!”
  
  侯英俊張了嘴,愣了一下:“啊……是,陸大哥那個……一表人才的。”
  
  希靈立刻連連點頭:“對啊對啊!我總說啊,要是他再年輕十歲,我就巴結不上了!”
  
  說到這裡,她自己格格的笑上了,一邊笑一邊又說:“我在這兒自賣自誇,讓侯大哥見笑了。外頭風冷,我進去瞧瞧他醒了沒有,侯大哥也快進屋吧!這樓裡真暖和!”
  
  說完這話,她蹦蹦跳跳的率先轉身進了去,侯英俊無法,只得也跟了上,又因他不便和希靈一起去瞻仰陸克淵的睡態,故而不得不獨自進入客廳,一邊走一邊又“嗐”的歎了一聲。
  
  希靈跑進了臥室裡,先把手放到暖氣管子上暖了暖,然後把手伸進被窩裡,在陸克淵的身上摸了幾把。陸克淵被她摸醒了,睜開眼睛看她,這一夜大概是睡足了,他的眼珠上消退了紅血絲,又變得黑白分明。
  
  希靈把侯英俊拋到了腦後,抬手將卷發撩到耳後,她俯身在他臉上“梆”的親了一口:“還不起?”
  
  陸克淵抿嘴一笑,閉了眼搖搖頭。希靈不干了,掀了棉被攙他拽他,陸克淵先是東倒西歪的隨她胡鬧,忽然伸手一扯棉被,他一棉被將希靈罩了住。然後連被帶人的一起抱住了,陸克淵跳下床原地轉了幾個圈子,懷中這一大團棉被中,就傳出了希靈悶聲悶氣的尖叫:“救命啊……不敢啦……”
  
  陸克淵看准了,把這一大團輕輕巧巧的掄到了柔軟的大床上。棉被一時間沒動靜,他走近了想要細瞧,結果就在這一瞬間,希靈“忽”的坐了起來,從棉被中露出了滿頭亂蓬蓬的卷發,和一張紅彤彤的小臉蛋。
  
  陸克淵向後一退:“嚇我一跳。”
  
  希靈快樂的嚷道:“你先嚇我的!”
  
  陸克淵當即伸手抓了棉被兩角:“敢和我強嘴?”
  
  希靈慌忙從棉被下方溜了出去,沖到門前握住門把手,她剛想回敬一句厲害的,然後開了門撒丫子就逃,可是忽然想到這是在侯家做客,自己不好嘻嘻哈哈的瘋鬧,這才只對著陸克淵一吐舌頭,做了個齜牙咧嘴的鬼臉。做完了鬼臉,她還在呼哧呼哧的喘——為了“玩”而付出這麼大的力氣,這對她來講,也是生平第一次。
  
  陸克淵笑著指了指她,表示威脅,然後進了浴室要洗漱。浴室裡沒了希靈,他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忘了歲數,差一點就要和希靈你追我趕了。
  
  “自從跟了你——”他推開浴室房門,一邊對著鏡子刮臉,一邊說道:“我是返老還童了。”
  
  希靈倚著門框看他,他此刻是半臉的肥皂沫,像是半臉雪白的絡腮胡子,於是希靈說道:“真想看看你胡子雪白的模樣。”
  
  陸克淵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剃刀,然後一邊用毛巾擦著泡沫,一邊對著鏡中的希靈問道:“看完了就跑?”
  
  希靈轉身背靠了門框:“我才不跑,我還沒看夠呢!”
  
  陸克淵回了頭:“白胡子老頭也好看?”
  
  “好看!”
  
  陸克淵笑了:“我應該早二十年遇見你。”
  
  “為什麼?”
  
  “我年輕的時候,的確是個精神小伙子。”
  
  “我才不要毛頭小子。”
  
  “為什麼?”
  
  “我只喜歡現在的你。”
  
  陸克淵不問了,轉向鏡子吹了一聲口哨,然後開始低頭撩水洗臉。希靈走過去,為他把睡衣領子向內掖了掖,然後主動的走回臥室,開始疊被。
  
  午飯時間,侯英俊再次出場。
  
  這回他沒多看希靈——他是等著晚飯時,和陸克淵喝了幾口小酒之後,才又開始看的。人各有愛,他就覺得希靈這個模樣挺招人愛。他久想討個摩登的小姑娘,但是機緣不巧,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在他這裡,摩登與俊俏一直是平行,不是摩而丑,就是俊而土,逼得他簡直想上哈爾濱買個白俄娘們兒回來,可又怕白俄娘們兒剽悍,並且一身毛,自己會招架不住。
  
  希靈吃到一半,抬眼笑著去看陸克淵,大黑眼珠裡閃著水光與星光,眼皮略一動,睫毛就是一忽閃。侯英俊看得入迷,一邊看一邊舉杯喝酒,結果把一杯酒全灌進了領子裡,褲腰都濕了。
  
  “啊呀……”他不好意思了,紅著臉自我解嘲:“醉了。”
  
  陸克淵笑道:“老侯,一天不見,你退步了啊!”
  
  侯英俊有些尷尬,要來一條毛巾,掀起上衣擦了擦前胸:“退步?開玩笑,咱們繼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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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疑雲(一)
  
  陸克淵又和侯英俊豪飲了一場,然而夜裡和希靈同床共枕了,他卻是並沒有像昨夜那樣酩酊大醉。
  
  希靈枕著他的胳膊,雖然是住在陌生人的家裡,可因為身邊躺著他,便也能覺出溫馨來:“今天怎麼學精明了,沒往醉裡喝?”
  
  陸克淵答道:“昨天的確是喝得太多了——有日子沒喝酒了,昨天的酒又好,忍不住,就喝了個爛醉。”
  
  希靈翻身面對了他,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尖:“你還饞酒啊?那咱們在那公寓裡住的時候,你怎麼不買來喝?”
  
  “我這麼會過日子,能花自己的錢買酒嗎?”
  
  希靈低低的笑出了聲:“不要臉,專等著到別人家裡解饞呀?”
  
  陸克淵也跟著她無聲的發笑,笑過之後才答道:“昨晚我料准了是肯定沒事,才敢放開了喝。要不然,喝酒誤事,我也不敢。”
  
  希靈把臉埋進他的懷裡,悶悶的又道:“我們要在這兒住多久啊?住到過年?”
  
  陸克淵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想天津啦?還是在這兒住得不舒服?”
  
  “那當然是沒有自己家自在。”
  
  陸克淵把她往懷裡用力摟了摟:“我心裡有數。”
  
  陸克淵說完這話的第二天,便和希靈一同出門,去郵局往天津發了一封電報。希靈寸步不離的跟著他,用戴著毛線手套的手捂了耳朵,她凍得流了鼻涕。初冬時節她不穿棉褲,腿上只裹著一層又緊又厚的羊毛襪,穿著小皮靴的兩只腳站不住,不是來回的跺,就是互相的磕打。
  
  陸克淵出了郵局,領著她等洋車。敞開大衣把她裹進懷裡,他又掏出手帕,擰干淨了她的鼻子。
  
  “怎麼忽然就這麼冷了啊?”希靈打著哆嗦問道:“才一天沒出門,就入冬了?”
  
  陸克淵抬手攔住了一輛過路的洋車,然後脫了大衣把希靈一裹。希靈糊裡糊塗的跟著他上了洋車,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是蜷縮著坐在了陸克淵的大腿上。
  
  “你要凍死呀?”她掙扎著對陸克淵叫。
  
  陸克淵只剩了一身西裝,但是身體好,並沒有畏縮的姿態,只說:“不冷,一會兒就到。”
  
  說完這話,他摟著希靈的雙臂忽然緊了一下,希靈莫名其妙的抬頭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扭過頭,看到了路邊站著的兩名青年。
  
  兩名青年全都是不好不壞的衣著,帽子壓得很低,不露眉眼。希靈望過去,其中一名青年轉身背對了她,順便遮擋了另一名青年的身形。
  
  希靈立刻扭過臉又望向了陸克淵,陸克淵微微低頭把嘴唇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沒事,光天化日,他們也不敢動手。”
  
  希靈登時圓睜了眼睛:“真是?”
  
  陸克淵答道:“不確定,但是有嫌疑。我們進郵局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外面站著,咱們出來了,他們還是沒走,而且一直在瞄著咱們。”
  
  希靈想了想,忽然問道:“那個老侯能不能幫忙?”
  
  陸克淵輕輕一搖頭:“不好說。”
  
  陸克淵和希靈回到了侯宅,大概是到了年末歲尾的時節,侯英俊把手頭的生意一樣一樣了結,預備著收工過年,所以希靈和陸克淵對他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得看他出門。陸克淵到家之後,和他做了一番懇切的談話,讓他查一查近來道上的動向,侯英俊眼神誠摯,滿口答應,又說:“大哥,你別說麻煩不麻煩的話,只要你用得上兄弟,你發句話就成!原來你在天津的時候,你幫過我多少忙啊!現在總算輪到兄弟能為你出把力氣了,你要是再客氣,那就是看不起我!”
  
  陸克淵微笑不語,侯英俊見狀,便越發的表了一番忠心。而在他口沫橫飛侃侃而談之際,希靈在房裡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已經用一杯熱水讓自己暖和了起來。
  
  陸克淵有心事,她也有心事。她絕不以好人自居,但她知道好人是什麼樣子。現在仇人追到家門口了,她不能不變得敏感多疑。
  
  侯英俊靠得住嗎?她不敢說,甚至根本就認為他是靠不住。俗話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戲,只要自己在名義上是他的大嫂,他若是個正經人,若是心裡對陸克淵有畏懼,就該對自己規規矩矩。
  
  當然,他對她那眉飛色舞的一場場表演,她還沒有向陸克淵匯報。先不必講,她想,等到自己真把那人看透了,再說。
  
  從這天起,希靈依然是對侯英俊不假辭色,但是和侯英俊的小姨太太玩成了伙伴。小姨太太名叫九香,才十五歲,希靈對她冷眼旁觀,看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和人做長久的朋友,她沒有信心,可是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她卻是有方法的。笑瞇瞇的和九香搭了幾次話,誇了幾次九香的頭發和衣裳,九香就和她親熱起來了。
  
  她常去九香的屋子裡玩,而且去的時候,偏要讓侯英俊也瞧見。果然,侯英俊開始搭訕著加入她們的談話。
  
  九香沒有城府,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侯英俊給她買了一串珍珠項鏈,她立刻就向希靈展示了一番。當著侯英俊的面,希靈戀戀的伸手摸過一顆顆珍珠,笑著贊道:“真好看,和你那件藕荷衫子正配。”
  
  九香歡喜得蹦蹦跳跳,侯英俊在一旁已經賴了許久,這時便忽然說道:“你看你就知道說,倒是也給嫂子弄點兒吃喝呀!去,把家裡那最好的茶葉拿出來,給嫂子沏一壺去!”
  
  一句話把九香支使走了,侯英俊向前邁了一步,聲音驟然柔軟了許多:“嫂子也覺得這項鏈好?正巧,那家店裡還有一掛,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我下午就把它買回來,嫂子拿去帶著玩吧!”
  
  希靈不看他,只一搖頭:“我不要。我原來也有一掛珍珠項鏈的,珠子比這個還大,可惜丟在天津沒帶出來,現在八成都不知道被誰偷去了。”
  
  “那些個東西,沒了再買就是了。”
  
  希靈又搖了頭,臉上有了沮喪顏色:“你說得容易,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哪兒還有閒錢買那個?”
  
  “大哥沒錢,我有錢呀!”
  
  希靈這回看了她一眼:“我哪能讓你給我花錢?”
  
  侯英俊樂了:“嫂子,你看你這就生分了,我怎麼就不能給你花錢了?我花錢表表我自己的心意,有什麼不行的?除非是你看不起我,不要我這心意!”
  
  希靈一撅嘴,做了個天真的姿態:“那我也不要,你陸大哥,不許我要別人的東西。”
  
  侯英俊向前逼近:“沒事兒,你不說,我也不說,不讓他知道不就成了?難道——”他樂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嫂子還怕兄弟我這張嘴不嚴實嗎?”
  
  希靈一起身,什麼也沒說,直接就推門跑了。
  
  希靈告訴陸克淵:“姓侯的不是好東西,他正打我的主意呢!”
  
  陸克淵不急不惱,靜聽著希靈講述了前因後果。聽完之後他一點頭,只說:“我明白了。”
  
  希靈推了他一下:“哎,臭老頭子,你不吃醋呀?”
  
  陸克淵這回一搖頭:“不吃醋,我知道你心裡只裝了我一個。”
  
  “不怕我讓他占了便宜去?”
  
  “那是他自尋死路,我都不敢占你的便宜。”
  
  “那你就還是這麼住下去?什麼都不管?”
  
  “我有那麼老糊塗嗎?”
  
  “那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你等著瞧吧!我從天津叫來了幾個人,還是得想法子回去,總在大連呆著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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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疑雲(二)
  
  臘月時節,天津來人了。
  
  來的這人,人稱八爺,鞍前馬後的跟了陸克淵許多年。在陸克淵身邊,他先前甜頭沒少吃,如今苦頭也沒少嘗,原本是個胖子,如今不過是幾個月的工夫,他生生煎熬出了一副苗條身材。
  
  八爺告訴陸克淵,說天津衛現在已經亂套了,臭魚爛蝦們這一回乘風破浪,全盯著他們殺了過來。碼頭和買賣,讓人搶的搶砸的砸,這要是再這麼撒手不管下去,要不了多久,陸克淵的字號就要連粒渣子都不剩了。
  
  陸克淵聽了這話,卻是問道:“白子灝現在忙什麼呢?”
  
  八爺答道:“他家的宅子不是讓火燒光了嗎?他派人把那片地方清理出來,說是明年要重新蓋新的。”
  
  陸克淵點了點頭,又問:“他還有別的舉動嗎?”
  
  八爺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他和咱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陸克淵把這話琢磨了一番,深以為然。白子灝的確和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他們是混混,而白子灝目前更像是活躍在軍政兩屆的一名皮條客。白大帥留給他的人脈,這回被他一條條的發掘出來攥在了手裡,他少了半截腿,腦子反倒開了竅,有些心術和智慧了。
  
  “虞嘉棠呢?”他又問。
  
  八爺這回一拍大腿:“你說那個虞司令啊?他不知道得罪了誰,讓人下了毒,現在都不知道死活了!還有人說是咱們干的。”
  
  陸克淵沉吟了片刻,然後說道:“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正好還能嚇唬嚇唬白子灝。其余的兄弟怎麼樣?”
  
  “東躲西藏的混日子唄!大哥,你趕緊回去吧!這縮頭烏龜的日子,兄弟幾個可真是過夠了!”
  
  這話不用八爺說,陸克淵也是歸心似箭,但是心裡越著急,行動上越要穩當,他一句一句的把話說給八爺聽,教他回去之後如何說如何做。他先說一遍,八爺又一字不差的重復了一遍,然後當天晚上就趕回天津去了。
  
  八爺剛走,侯英俊又來向他作了報告,表示陸克淵不必擔心外面那些賊眉鼠眼之輩,憑他侯某人的勢力,他不開大門,連只飛蟲都甭想溜進來。
  
  陸克淵連連點頭,及至回到房內見了希靈,他說:“等老八那邊一有消息,咱們就回天津去。”
  
  “你也著急了?”
  
  陸克淵笑著搖了搖頭:“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然後抬頭看著希靈,他笑微微的又道:“後悔了,應該娶個丑媳婦的,丑妻近地家中寶。”
  
  希靈聽了這話,心裡很高興,忍不住就望向梳妝鏡照了照。陸克淵一誇她,她看自己容光煥發,果然像是出落了一般,氣色比先前好看了許多。
  
  於是她美滋滋的說:“後悔也晚啦!”
  
  希靈相信陸克淵有重返天津的實力,但是除了陸克淵,她是誰都不信。她也並沒有把滿肚子的話全倒給陸克淵聽,陸克淵允許她有心事,橫豎她那心裡裝的真是只有“事”,而非人。
  
  侯英俊近來對她是日益的黏糊了,大概是看她並沒有向陸克淵打小報告,便以為她心中也對自己有幾分鍾情。當然,論年紀,他比陸克淵年輕不少;論財產,他起碼是比現在的陸克淵強;至於相貌——他一直認為自己人如其名,真挺英俊。憑著自己這一身的風流勁兒,他想自己再加把力氣,不怕這位摩登小娘子不動心。
  
  希靈對於陸克淵之外的男人,既不感興趣,也不對他們抱有希望,侯英俊是好是壞,她全然不往心裡放。只是這幾天侯英俊對她的攻勢明顯加了緊,只要是在沒人時看見她,必要笑出滿口的牙花子來,她心裡就犯了嘀咕。
  
  這一天,侯英俊買回了兩件貂皮大衣,一件給九香,另一件更昂貴一點,送給了希靈。當著陸克淵的面,他說這是九香的意思,是她們小姐妹兩個感情好;及至陸克淵不在眼前了,他嘻嘻的笑問:“嫂子,那大衣的尺寸,是我估摸著定的,看你穿著挺合身,可見我這裡眼力還不錯,一估一個准。”
  
  希靈沒法子再裝傻充愣了,索性也笑了笑:“你干嘛成天拿眼睛估量我?”
  
  “咱們年紀差不多,和哥哥妹妹是一樣的,我做哥哥的,能不多關照關照咱妹妹嗎?”
  
  希靈依然笑著:“呸!誰是你妹妹,我是你嫂子!”
  
  侯英俊笑得眉毛快要飛出額頭:“叫嫂子都把你叫老了,我還是樂意讓你當我的小妹子!”
  
  希靈笑了一聲,隨即卻是收斂喜容,露出了一點憂色:“你——你就知道和我胡鬧,萬一讓你大哥知道了,你是可以不怕,可你也不想想我。他那麼厲害一個人,我怎麼敢——”
  
  說到這裡,她轉身要走。侯英俊慌忙邁出幾大步,攔在了她的面前:“妹子,別怕,從今往後,我侯某人便是你的靠山!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對你絕無二心!”
  
  希靈後退一步,怯生生的搖頭:“你別拿話哄我了,我不信,我更不敢。我已經是他的人了,英俊哥,咱們有緣無分,你來晚了。”
  
  說完這話,她從侯英俊的身邊鑽出門去,扭扭答答的跑進了走廊。侯英俊扭頭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心癢難搔,恨不得把手從嗓子眼裡伸進去,狠狠的撓一把。
  
  希靈暗笑著跑回房內,笑過之後,她走到窗前向外望,卻又想道:“姓侯的敢調戲我,分明是不怕得罪他啊!怎麼,難道姓侯的心裡早有了底,不打算讓他和我回天津了?”
  
  一張臉漸漸恢復了沒有表情的冷漠模樣,希靈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真可惜,她想,自己的得力干將一個也沒有帶過來,導致自己如今好像掉進了井裡一般,一點秘密的消息也得不到。
  
  到了夜裡,她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了陸克淵。陸克淵聽了,並不驚訝,耳語著對她說道:“我也想到了。”
  
  希靈睜大了眼睛看他:“那怎麼辦?要不然,咱們還是走?自己找個小房子,先藏起來過冬?”
  
  陸克淵答道:“咱們只要一出侯家的大門,立刻就會被人跟上。侯英俊不想讓我在他家裡出事,怕惹麻煩,但他現在惦記上了你這只小騷狐狸,怕是就要等不及了。”
  
  這句話說完,他忽然翻身壓到了希靈身上。希靈在黑暗中伸手推他:“你下去,你說誰是小騷狐狸?”
  
  話音落下,她只覺身上一涼,是兩人的棉被離了身,自己的睡袍也被掀了開。陸克淵鑽進了她得睡袍裡,她聽見他喘息著說道:“小狐狸,讓我聞聞你有多騷!”
  
  希靈一哆嗦,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他一口噙了住。
  
  兩人像是偷歡,全都壓抑著聲音和呼吸。希靈暈頭轉向的被陸克淵抱了起來,雙腿緊緊盤上了他的腰,她發現他竟是起身帶著自己走到了窗前。將沉重的窗簾拉開一線,陸克淵隨即把她壓在了窗台上。
  
  一線月光射進來,希靈抬手一擋眼睛:“老、老不要臉……”
  
  身下還胡亂墊著一層窗簾,窗簾很滑,讓她順著陸克淵的力道上下起伏,沒了自己的立場。希靈快樂而眩暈的微笑,忽然又說:“月亮全看見了!”
  
  陸克淵探頭堵住了她的嘴,親吻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喘息著說道:“算它今天開了眼。再換個花樣給它瞧瞧?”
  
  說完這話,他像擺弄一個小玩意似的,把希靈抱起來翻了個身。從後方將希靈摟進懷裡,他惡狠狠的向前一挺身,挺出了希靈細細的一聲呻吟。希靈回過頭,正要對陸克淵說話,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聽到了遠方一串輕不可聞的腳步聲。
  
  她的感官是很敏銳的,堪稱是異於常人,她認為自己聽見了,那就一定是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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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疑雲(三)
  
  希靈一回頭,陸克淵的動作也隨之停了——本質上,他們是一類的動物,都敏感,都警覺。
  
  希靈背過手推了陸克淵一下,陸克淵抽身而出抱下希靈,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一言不發的各自去抓衣服。陸克淵提起褲子系好了腰帶,赤膊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槍。希靈這時蹲到了他的腳下,摸著黑給他系緊了鞋帶。然後起身抱起床尾那一大團衣服,她騰出一只手,飛快的給自己系紐扣。
  
  腳步聲越走越近了,一串的腳步聲也漸漸變成了一人的腳步聲。屋中的一線月光成了他們僅有的光源,陸克淵向希靈遞了個眼色,又伸手一指她的腳下。
  
  希靈會意了,當即是高抬腿輕落步,以最輕和最大的步伐,幾步邁到了陸克淵的身後。
  
  就在此刻,房門被人從外面敲響了。侯英俊的聲音響起來:“陸大哥?睡了嗎?”
  
  陸克淵不言語。
  
  侯英俊停了片刻,再次敲門,又喊:“陸大哥?”
  
  陸克淵依舊是不言語。
  
  侯英俊加大了敲門的力度:“陸大哥啊!你醒醒,我有句話要和你講,你開開門!”
  
  陸克淵扭過頭給了希靈一個側影,豎起一根食指到唇邊,做了個“噓”的口型。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到床邊,他聲音低而含糊的開了口:“老侯,有話明天說,我忙著呢!”
  
  門外的侯英俊答了腔:“我耽誤不了你幾分鍾,就是幾句話的事兒。”
  
  陸克淵露出了不耐煩的語氣:“我他媽——我他媽正跟你嫂子忙著呢!你等我忙完了再說!”
  
  侯英俊顯然是明白了,干巴巴的笑了一聲:“啊,那我過一會兒再來!”
  
  陸克淵無聲無息的走回了門旁,房內房外一起靜了一瞬。
  
  下一秒,希靈只聽見轟然一聲響,房門被人從外面生生撞開了!
  
  幾個人影一擁而入,舉著手槍直奔了大床,就在此刻,門後陰影處的陸克淵開了火。接連三槍打倒了床前的三個人,他一手持槍轉向門外,一邊飛快的退到床前,對著地上的一把手槍猛踢了一腳。手槍滴溜溜的飛到了希靈腳下,希靈當即撿起手槍——這回她一手抱著一大團衣服,另一只手效仿夫君,也把手槍舉起來了。
  
  陸克淵不停留,一邊開槍一邊向外疾行。希靈跟在他身後,第一次發現他真的是個亡命徒!他眉不皺眼不眨,就這麼頂著外頭的槍口向前沖。忽然肩膀向旁一歪,一朵血花在他的手臂上爆炸盛開,可他像不知道疼似的,一個轉身就把要跑的侯英俊扯進了懷裡。
  
  後背這回靠了走廊牆壁,他一手掐著侯英俊的脖子,一手把槍口頂上了侯英俊的太陽穴。希靈不用人教,也學著他背靠牆壁,不露破綻。
  
  侯英俊恐慌了,帶著哭腔喊道:“你們都退下,都滾蛋!陸大哥,陸大哥你饒我一回,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逼我,他們說我不幫他們把你抓住,他們就要在天津截我的貨。”
  
  陸克淵完全的不理會,單是帶著侯英俊一點一點的向旁挪。侯英俊看自己身邊這幫家伙完全沒有滾蛋的意思,不禁歇斯底裡的又喊:“我不跟你們合作了,那貨我不要了,幾位爺爺們趕緊給我走吧!我為了你們,把腦袋都押上了!”
  
  這話說完,一條手臂忽然從他眼前斜斜的伸出。緊接著一聲暴雷貼著他的鼻尖響起,周圍的人也跟著一起嚇了一跳。
  
  是希靈向遠處開了一槍。
  
  她對槍是不甚了解的,只看陸克淵擺弄過槍,有一點常識,並沒有經驗。一槍開出去,她心裡有了數,甚至還看出這手槍是自動手槍,一粒子彈打出去,下一粒子彈會自己上膛。
  
  抬眼環視了眾人,她收回手槍,把槍口緩緩頂上了侯英俊的軟肋。
  
  “除非有人能一槍打死我們兩個……”她冷森森的告訴侯英俊:“否則,你就等著給我們陪葬吧!”
  
  侯英俊這回對她是一絲一毫的綺念都沒有了,只是不明白本來應該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撞門進去把陸克淵亂槍打死,難道不應該是很簡單的嗎?
  
  樓裡的人都出來了,出來了之後又紛紛的退到了最遠處,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陸克淵帶著侯英俊繼續向大門挪,後背也始終貼著牆壁,因為這些人不是侯英俊的手下,他怕也許這些家伙殺人心切,會索性把侯英俊犧牲掉。
  
  一點一點的,他和希靈真挪到了大門口。
  
  這個時候,他不動了,只說:“去,讓人把你的汽車開過來!”
  
  侯英俊已經變成了破鑼嗓子,走腔變調的大喊:“來人!開車,給我開——車——呀——”
  
  喊到最後,變成了一聲嚎啕。
  
  汽車果然就被汽車夫開過來了,侯英俊聽見身後門外的汽車喇叭響,哆嗦著說道:“陸大哥,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也是被逼無奈,饒我這一回吧!那汽車你開去,我不要了。”
  
  陸克淵紋絲不動,聲音很穩也能冷,甚至有一點柔和:“單有汽車也不行啊,你不會讓大哥我拿汽車當飯吃吧?”
  
  侯英俊涕淚滂沱的哭道:“對對對,來人,把咱家的錢全拿出來,還有九香你那五個鑽石戒子,都拿出來給陸大哥帶上——他媽的快去拿呀!我求你們了我的祖宗,你們快去拿好不好呀?”
  
  這個時候,起碼侯家的人,是沒有人敢不聽話的了。慌裡慌張的將能找到現款裝好了扔進汽車裡,陸克淵這時又說了話:“兄弟,再麻煩你一趟,你開汽車,送我倆走。”
  
  侯英俊大驚:“啊?我也不會開汽車啊!”
  
  陸克淵輕聲說道:“沒關系,我教你。”
  
  赤著膊流著血,陸克淵像是既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冷,就這麼生拉硬拽的把侯英俊推上了汽車。
  
  希靈上車之前,示威似的看了樓內眾人一眼,然後鑽進汽車,在後排座位上躺了下來,只把握槍的右手舉起,隔著車座瞄准了侯英俊的後腦勺——這是告訴外面的人,誰敢對著汽車打冷槍,那麼她不死,她照舊還是能打爆侯英俊的腦袋。
  
  侯英俊沒敢真向陸克淵討教駕駛技術,汽車晃晃悠悠的發動了,他一邊顫抖,一邊把汽車開出大門,上了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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