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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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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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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女人(三)
  
  白子灝隔著玻璃窗,一眼不眨的看完了一場煙花,然後乖乖的讓男僕把自己背回了樓上房間裡。
  
  小耗子熬不了夜,早被容秀放到床上睡覺去了。此刻容秀空著雙手跟上樓去,進門之後先把窗戶關了上——方才趁著白子灝不在屋子裡,她打開所有窗戶,狠狠的換了一通空氣。
  
  被褥床單都換了,房間各處也都抹拭了一遍,容秀站在屋子當中做了個深呼吸,感覺這房間今天確實是徹底的潔淨了,便轉身要走,哪知白子灝倒在床上,卻是開口交叫她一聲。
  
  他叫也不是好叫,不叫容秀,不叫姑娘,他叫她妹妹。容秀聽了刺耳,就轉過身板了臉說道:“我不敢當,你喊我的名字就成。”
  
  白子灝費力的翻身趴穩當了,微微喘息著抬頭對她說話:“好,容秀,我求你件事,明天你跟希靈說說,讓她再放我下樓呆一會兒,我實在是在這屋子裡躺夠了,我不出門,讓我到樓下自己轉轉就成。”
  
  容秀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答應,所以猶猶豫豫的看了他一眼,她沒言語。
  
  大年初一,沒等容秀鼓起勇氣向希靈求情,希靈已經派人把白子灝又搬運了下來。白家確是有親戚和朋友的,因為知道白家這個小姨太太很厲害,甚至和天津衛的大混混有交情,故而親戚朋友們都很識相的直接尊她一聲太太,把“姨”字徹底的省略了掉。
  
  希靈心裡不耐煩,但是臉上保持了微笑,同時瞄著白子灝的一舉一動。白子灝還是有些呆頭呆腦的,但真的是乖,一句錯話不說。
  
  白家的親戚不多,京津本地的就更是少,白子灝現在落到這般田地,先前的酒肉朋友們也消失了大半,三姨太太只回來吃了一頓飯,便又回了庵裡。至於老管家——老管家頗有資產,回到家關起門來也是一位老太爺,既然白府有小姨太太當家作主了,那麼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告假回家、歇著去了。
  
  大年初一,白府短暫的熱鬧了片刻;到了大年初二,登門的客人就明顯見少了;進入大年初三,全天就只來了一位“老九”,這個老九不姓白,姓李,但和白子灝有點九曲十八彎的親戚關系。希靈始終也沒搞明白老九叫什麼,反正白子灝喚他一聲老九,老九自己也很坦然的答應著。
  
  老九是從關外過來的,仿佛是個退了職的旅長,現在手裡既缺錢又缺人,所以決定跑出家門,找找新出路。大喇喇的坐在客廳裡,他先恭維了希靈一通,又把葉東卿全家臭罵了一頓,最後對著白子灝的斷腿,他開始大規模的長吁短歎,希靈一直以為他最後會開口借錢,然而老九高聲大嗓的感慨完畢之後,抓起帽子告辭離去,倒是走得很利落。
  
  老九一撤退,白府就徹底清淨了。
  
  白子灝賴著不肯上樓,可憐巴巴的求希靈:“我再坐一會兒,我看看外面的雪。”
  
  希靈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因為心裡對他沒有愛,所以恨也恨得有限。容秀私底下勸她厚道一點,說他“罪不至死”,那好,她不管他了,由著他活到死好了。
  
  希靈略一慈悲,白子灝從此便天天的找容秀,讓容秀派男僕背自己下樓——只要下了樓,他便可以自己轉著輪椅自由活動了。
  
  他並不亂轉,而是牢牢的跟住了容秀。容秀和小耗子是片刻不分離的,如今只要希靈不在家,她的身邊又多了一只大耗子。和先前相比,大耗子可憐得像是變了一個人,對容秀連名帶姓的叫了幾天之後,他自作主張,開始喊她“秀兒”。要吃要喝了,他找秀兒;哪疼哪癢了,他也找秀兒。容秀不忍心徹底的不理他,於是只在心裡作出回應:“煩人。”
  
  然而大耗子不通讀心術,不但不識相,還伸了手去抓了她的袖子晃:“秀兒秀兒,你跟我一起上樓回屋去吧,我燒口煙,你抱著我兒子在旁邊坐會兒。”
  
  容秀沉著臉一甩手:“我不去。”
  
  白子灝當即低下頭,極力的嗅了嗅自己,然後陪著笑容對容秀說道:“我今天挺干淨的,身上沒味兒。”
  
  容秀被他說得羞了:“我沒嫌你。”
  
  白子灝聽了這話,就牽了她的袖口又一晃:“秀兒?”
  
  容秀不耐煩了:“我甭叫我秀兒,我有姓。”
  
  容秀將白子灝訓斥了一通,可是到了最後,她被他纏得沒辦法,還是抱著小耗子上樓進了他的屋子。她坐在床尾的一把木頭椅子上,背對著大床看小耗子,看著看著,她感覺脖子上熱烘烘的做癢,回頭一瞧,她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白子灝爬了過來,就歪坐在她身後,下巴都快要搭到她的肩膀上了。此刻她猛的這麼一回頭,嘴唇險些蹭過了他的面頰。
  
  她霍然起身,一張臉瞬間漲了個通紅,而白子灝力不能支的趴了下去,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向上斜睨了她。
  
  “你怕什麼?”他收回目光,自嘲似的一笑:“我都這樣了,還能把你怎麼著嗎?”
  
  容秀向後退了一步,隨口答道:“希靈馬上就回來,你別下樓了,今天早點歇著吧!”
  
  說完這話,她抱著小耗子就往外跑,一口氣跑回了樓下的嬰兒房裡。小耗子一點也不知道她的心事,專心致志的擺弄著她鬢角的一縷亂發。她躺下去,把臉埋進小耗子軟軟的小肚皮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怎樣才好,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吸了滿鼻子糖和奶的甜香。
  
  她覺著自己是有點“過界”了,行善積德不是這樣干的。要是希靈知道了白子灝現在對自己一口一個“秀兒”,希靈會是什麼反應?饒得了自己才叫怪了!饒不了自己,更饒不了白子灝——希靈的心和手,多麼的狠啊!
  
  容秀把心一橫,冷了白子灝一個禮拜。
  
  這一個禮拜,她也不管他的吃,也不管他的喝,他支使僕人叫她上樓,她也不聽。
  
  白子灝自動的減了飲食,每天只吃必須的一點干餅子來補充體力。容秀現在是這樓裡的總管家,誰打了個噴嚏她都能聽見,他不信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挨餓。
  
  餓了一個禮拜之後,他並沒有把容秀餓過來,再餓下去,又對健康十分不利。於是這晚他一點一點的爬下床去,又費了天大的力氣,爬上了窗前的椅子。
  
  打開窗戶伸出頭去,他由著寒風吹打自己。
  
  希靈有希靈的方法,他也有他的主意——先前他說一不二,總是別人依靠著他,可是今非昔比,那麼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也該給自己找個靠山了。
  
  說是靠山,其實不甚准確,准確的講,他要找的,是一雙新腿。
  
  一個多小時的寒風吹過去,白子灝如願以償,發起了高燒。
  
  希靈是不管他的死活的,於是容秀不得不再次進了他的屋子。而他本來是別有所圖,可是此刻見了容秀,他忽然心中一酸,真有見了救星的感覺。
  
  於是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他就一把抓住容秀的手,把那手貼到了自己的臉上眼睛上。又低低的問:“你不管我了?”
  
  容秀咬著嘴唇,要把手往回抽。白子灝見狀,忽然耍起了消失已久的少爺性子,把容秀的手向外一摜,他又委屈又生氣,幾乎帶了虛弱的哭腔:“不愛管就走!我沒求你來!”
  
  容秀很為難的回頭看了看門口,然後轉過來,語氣也不善:“給你吃完藥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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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怦然心動(一)
  
  容秀恢復了一天上一次樓的習慣。
  
  她本打算自己只負責到白子灝退燒為止,然而白子灝躺在床上,呢呢喃喃的總和她說話,不管她搭理不搭理。而她可以一言不發,卻沒法把耳朵也堵住,所以聽得多了,她發現其實白子灝也是個平常人——就和鄰居家又淘氣又愛犯渾的臭小子一樣,壞歸壞,但也有好的地方;可恨歸可恨,但是說不准什麼時候,也能可愛。
  
  希靈對於家務事並沒有興趣,像個男人一樣,她從早到晚的在外面跑,容秀問她每天都在忙什麼,她神神秘秘的,卻又不說。容秀料想她吃不了虧,故而也就不再多問。
  
  春節一過,天氣就一天暖似一天了,這天晚上,容秀在白子灝的房間裡多坐了一會兒——春天到了,萬物生發,白子灝的病也跟著湊起了熱鬧。他並沒有再受寒,然而無端的發作了肺炎,兩條斷腿也不分日夜的作痛,疼得他一身一身的出冷汗,止痛藥和鴉片煙都壓制不住。
  
  疼痛讓他懶惰了,蜷縮著側臥被窩裡,他深深的低了頭,身體一陣一陣痙攣似的抽搐。容秀問他“還是疼?”他點點頭,呼吸時有嘶嘶的響聲,並且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容秀看他這反應挺異常,也著了急,伸手去掀他身上的薄被:“我看看你的腿——”
  
  出乎她意料的,白子灝一把摁住了她的手:“別看!”
  
  他的確是不喜歡旁人碰觸自己的斷腿,容秀也知道這一點。不過此刻不是由著他使性子的時候,容秀輕而易舉的撥開了他的手,然後把被子一掀。
  
  下一秒,她猛的直起身做了個向後轉,因為發現白子灝沒穿褲子,被子下面是一截赤條條的軀體,雙腿是各自缺了一半,然而其余的物件都還在。兜頭徹臉的發起了燒,她害臊得恨不能拔腳就逃。
  
  強自定了定神,她回頭再往床上看,卻見白子灝已經拉扯棉被蓋嚴了身體,棉被拉得很高,他又低著頭,整個人就呈了個悲傷又羞澀的姿態,連臉都藏進被窩裡去了。
  
  他的羞讓容秀心裡舒服了好些,於是容秀就不那麼羞了,甚至可以像訓斥小耗子那樣訓斥他:“大白天的,你倒是穿上點兒啊!”
  
  白子灝答道:“你不來,也沒人看我。”
  
  容秀,為了顯示自己厲害,不怕男人以及男人的裸體,所以故意將白子灝教訓了一頓,白子灝一聲不吭的聽著,他沉默久了,她反倒又後悔,怕自己把話說狠了,傷了他的心。
  
  到了晚上,趁著希靈沒回來,白子灝又下樓透了透風,再上樓時,他只讓男僕把自己抱到了走廊裡。轉動輪椅在走廊裡來回移動了幾圈,他沒敢往希靈臥室的那個方向走——雖然明知道希靈此刻不在家。
  
  最後推開房門,他很費勁的把輪椅轉到了床前,這時兩條胳膊就累得再抬不起分毫了,他不叫別人,專讓容秀過來幫忙。
  
  容秀身體健康,力氣也足,倒是能夠搬得動這大半個白子灝,可問題在於白子灝是個男人,讓她扭扭捏捏的不知如何出手。忙出一頭熱汗之後,白子灝摟了她的脖子,她抱了白子灝的腰,硬是拔蘿卜似的把他從輪椅中拔了出來。哪知白子灝隨即向後方床上一仰,她站立不穩,驚叫一聲撲倒下去,將白子灝結結實實的壓在了身下。
  
  白子灝的呼吸和身上微微的汗氣直沖了她的鼻端,她這回真慌了,手忙腳亂的要起立,可是白子灝收緊雙臂抱緊了她,一口親上了她的嘴唇。她大睜著眼睛怔住了,就感覺頭腦中爆發了轟然巨響,一股子熱浪從胸中猛的翻進了腦海中,大浪滔天,拍打得她抬不起頭睜不開眼,一條溫暖的舌頭頂進了她的口中,她的嘴唇感受到了他的吮吸。垂死掙扎一般的背過雙手,她想扯開他的手臂,然而身體失去了雙手的支撐,越發沉重的陷進了他的懷中。柔軟的胸膛緊貼了堅硬的胸膛,隔著一層柔軟單衣,每一次輾轉摩擦都讓她的面頰更紅,鮮血更熱。
  
  終於,她慌裡慌張的站起了身,幾乎要哭似的,她一扭頭逃了出去。
  
  白子灝保持著仰面朝天的姿勢沒有變,微微的也有點喘。一只手伸進褲子裡攥住了自己,他咂咂嘴,回味著唇舌間的味道,心想:“處女。”
  
  容秀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口氣跑到了樓下去。
  
  她並沒有留意到二樓走廊盡頭的陰暗處,正有一雙眼睛在靜靜窺視著她。
  
  是希靈。
  
  希靈也是剛進門不久的,聽僕人說容秀送白子灝上樓去了,她故意的不聲不響,賊一樣的也溜了上去。
  
  到了現在,她也依然是不聲不響,只是微微的一笑,笑的時候皺著眉毛,也不知道是為誰而皺的。
  
  第二天,希靈若無其事的告訴容秀,說自己今天下午要坐特快列車去北京,後天如果回不來,那麼大後天一定可以到家了。
  
  臨走之前,她嫌這樓裡的一名男僕總愛和老媽子們胡鬧,便把男僕逐了出去,換了一名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來。男孩子名叫有順,年紀雖然不大,但是也開始發育了,個子並不很小,干起活來,也頂得上三分之二個大人。
  
  希靈說走就走,當晚,她在北京見到了何養健。
  
  她見何養健,也是有正事要說——陸克淵已經快將廠房建好,機器馬上就可以向內搬運。這是一家紡織廠,大機器都要從上海裝船往這裡運的,陸克淵可以找到船,但是這一趟海路,他不能只運機器,除了何養健的機器之外,他還要夾帶一批私貨。等機器進了港口,他私底下會付給何養健一筆謝禮,何養健要做的,便是設法開出條子,讓輪船這一路免受檢查。
  
  何養健一聽這話,感到了頭痛。希靈不說,他也知道陸克淵要夾帶的私貨會是什麼——不是煙土,就是軍火。
  
  “這不好。”他雖然愛錢,但是原則分寸是把握得住的,對著希靈搖了搖頭,他冷淡而又堅定的答道:“這個主我做不了。我也沒有力量去開這個條子。”
  
  希靈走到他的身後,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大哥,你少騙人。你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就算我這一次幫錯了人!”
  
  何養健反問道:“你是不是和陸克淵之間,還有交易?”
  
  希靈頓了頓,隨即答道:“大哥,我是想和陸克淵多拉一點交情。要不然,白子灝那麼一大家子人,我怎麼鎮得住?你有母親有妹妹,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啊!”
  
  何養健回了頭,用面頰蹭了蹭她的手背:“你有我。”
  
  希靈很輕的笑了一聲:“別勾著我恨你了!”
  
  一夜過後,何養健思前想後的,末了決定答應陸克淵這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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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3: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怦然心動(二)
  
  希靈這一次從北京回來,直接去了陸公館,告訴陸克淵“成了”。
  
  陸克淵已經養好了背上的刀傷,單手插在褲兜裡,他站在希靈面前,向她一笑:“辛苦。”
  
  希靈的心思有些飄,低頭看著自己露在外面的兩條小腿,她伸手拂去了長筒襪上的一絲灰塵。
  
  “打個比方。”她忽然問道:“如果你是白子灝,你現在會怎麼樣?”
  
  陸克淵言簡意賅的答道:“和你一樣。”
  
  希靈“噢”了一聲,像是有所悟,不問了。
  
  希靈看出白子灝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了,不過她不怕,更不急,先由他蹦躂著,等自己收拾完了何養健,再專門抽出工夫來處理他。而在這段期間裡,她決定順其自然,倒要看看他能興起多高的風浪,捎帶著也考驗考驗容秀——她是多疑的,容秀略有一點私心私情,都足夠她吃醋似的琢磨半天。
  
  回到家裡,她把有順叫進了房內。有順是個伶俐的小白臉子,不等希靈一樁一樁的問,他主動的把所見所聞全作了報告——容秀倒是沒和先生怎麼樣,不過白天先生下了樓,時常就轉著輪椅進了容秀的房間,中午兩個人還會一起吃飯,還有,他們兩人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特別小,讓旁人想聽也聽不清楚。
  
  希靈很舒服的坐在一把大沙發椅裡,椅子大,越發顯得她小:“先生和容秀,吵過架沒有?”
  
  有順答道:“容秀有時候訓先生,先生一般不還嘴,但是昨天晚上,好像在樓上摔了個杯子。”
  
  希靈嘴角一翹,顯出了一點笑容:“先生把杯子摔了,容秀沒上去瞧瞧嗎?”
  
  “上去了,可是好像也沒說什麼,反正今天早上,他們又好了。”
  
  希靈聽到這裡,用睫毛一撩面前的男孩有順——這小子,剛剛十二三歲,然而什麼都懂了,兩只眼睛像探照燈一樣,非常的有眼色,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把他調進這樓裡來。本來他是門房的侄子,從小孤苦無依的跟著門房混,雖然在白家沒有正經的差事,但他從來不閒著,希靈進進出出,永遠能看見他,而他笑瞇瞇的,連路上有塊小石頭,他都要趕在希靈前頭,把石頭撿了扔開,一如一條開路的小狼狗。
  
  有順把話說得挺清楚,希靈滿意了,伸長胳膊抓過梳妝台上的小皮包,打開來抽出幾張鈔票向前一遞:“拿去買糖吃吧!”
  
  有順一句話都不用她多費,恭恭敬敬的用雙手接過錢來,他鞠躬道謝一聲,然後便依然笑瞇瞇的退出去了。
  
  把白子灝放到一旁,她又想起了何養健。
  
  如今那經常躺在她身邊、和她癡纏不休的何養健,經常會讓她感到陌生了。她對他的身體漸漸失去了興趣——本來她也不是離不得男人的女人。
  
  幸好,在感情的上層,還有更堅固的理智,有沒有興趣都不是大問題,只要按照原定的計劃走,就會萬無一失。
  
  工廠的大機器很快就會從海路進天津,何養健躊躇滿志的忙碌著,只願工廠早點開工。他對這家工廠給予了厚望,要把經營工廠變成名利雙收的大好事。踏著這件大好事,他還要再高升一步。
  
  又過了一個多月,機器進了工廠,貨輪這一路走得也很順利,並沒有出半點紕漏。陸克淵在貨輪上夾帶了什麼,連希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不問,希靈權當這是自己付給陸克淵的辛苦費。
  
  她總覺得兩人越是要好,越得把賬目算清楚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越淡越長久。
  
  她沒想和誰長久過,到了現在,也就只有兩個人能讓她動起長久念頭,一個是容秀,另一個就是陸克淵。
  
  這兩個人,一個女一個男,沒辦法比較的,各有各的重要,她暗暗忖度著,認為自己是一個都離不了,少了哪個,她的心都會隨之缺失一大塊。
  
  她的個子小,心髒一定也很小,哪怕只缺一點點,她都受不了。
  
  幾天之後,希靈啟程,又去了北京。
  
  希靈不在家的時候,容秀無端的感到了輕松——她也感覺自己輕松得沒有道理,然而,真的是輕松。
  
  傍晚時分,她大了膽子自作主張,把白子灝推進餐廳,讓他像先前一樣安穩的吃喝,而不是趴在床上狼吞虎咽。他吃,她坐在一旁,也吃,白子灝已經和她很親了,很自然的給她夾菜,她說自己吃不下這麼多,他便依舊很自然的,把夾到她碗裡的菜又夾出來送進了自己的嘴裡。飯菜吃飽了,他有商有量的對容秀說話:“秀兒,給我煮壺熱咖啡吧,濃一點,多放點糖,我想那個滋味了。”
  
  容秀當真給了他喝了兩杯熱咖啡,等他喝足了,容秀把他推出餐廳,順路叫來有順,兩人合力把他搬運了上去。一上二樓,白子灝就把有順支走了,容秀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暗暗的又紅了臉。
  
  白子灝的房間房門緊閉,從門外經過,就聽門內鴉雀無聲,像是沒有人在的。
  
  然而有人在,而且是兩個人,而且是感情正激烈的兩個人。沒人知道白子灝是怎麼把容秀壓到床上的,反正他的確是在上了,她也的確是在下了。雙手捧著她的臉,他很細致很纏綿的吻她,越吻越熱,越吻越深。濕漉漉的嘴唇順著她的嘴唇慢慢往下移,移過下巴,移過脖子,移到胸膛,最後隔著單衣、襯衣和裹胸,他喘息著歪過頭,用牙齒很准確的銜住了一點。
  
  容秀過電似的猛然一顫,再反應過來時,發現白子灝的手已經像蛇一樣的鑽進了自己的衣服裡,指尖正在尋覓著裹胸的縫隙。慌忙用力推開了他,容秀驚慌失措的站起了身:“不行,這可不行!”
  
  白子灝伏在床上,氣喘吁吁的,倒像是有點委屈了:“你都答應我了……”
  
  容秀連耳朵邊都紅透了,一顆心在腔子裡滾燙的亂跳:“我答應你的是……是親嘴……”她的聲音囁嚅成了耳語:“其它的……可不行!”
  
  說到這裡,她忽然發現白子灝的褲襠裡鼓鼓囊囊像是藏了根棍子,忽然間恍然大悟了,她這回什麼都沒說,只像受了大驚嚇似的,打開房門,落荒而逃。
  
  在容秀逃下樓去之時,幾百裡外的北京,希靈和何養健在一家番菜館子裡相對而坐,她倒是安然得很。
  
  “我開始籌備婚禮了。”何養健告訴她:“我這邊已經滿了孝,那邊也願意早點辦完這件大事。”
  
  希靈向他一舉杯:“恭喜你。”
  
  何養健面無表情的注視了她:“你不難過嗎?”
  
  希靈一搖頭:“我不難過,我知道你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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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3: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風陡然起(一)
  
  希靈趴在床上,側著臉去看房門。飯店的客房,不比自家,房門通常總是緊閉著的,但是門外的光景,看不到聽得到,比如隔壁客房裡就是一片歡聲笑語。希靈對於那片歡聲笑語是有准備的——已經從聽差口中打聽清楚了,歡聲笑語的核心是一位從上海過來的美國教授,而歡聲笑語的發出者們,則是教授曾經的學生們。學生們都是中國人,然而不講中國話,能用很流利的英文談笑風生。希靈靜靜的聽著,一邊聽一邊想不通,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學的。
  
  她也上過英文課,然而成績一塌糊塗,仿佛腦殼是緊閉著的,一切的經驗智慧都是與生俱來,外界的知識,一點也滲透不進去。
  
  有人敲響了房門,她慢吞吞的下床走過去,打開房門放了那人進來——是何養健。
  
  何養健今天興致不錯,進門之後也沒坐,直接就問希靈道:“不是讓我帶你出去走走嗎?現在走?”
  
  希靈眼望窗外,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問道:“熱不熱呀?太陽太大的話我就再等等。”
  
  何養健答道:“今天天氣很好,怕曬的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坐。”
  
  希靈慢吞吞的伸了個懶腰,一個懶腰伸完,隔壁的歡聲笑語也落下了一個調門。
  
  轉身對著何養健一笑,希靈說道:“好!那我就跟你走吧!”
  
  客房門開了,何養健站在走廊裡,看著希靈在房內撲來撲去——女人無論老小,仿佛都是如此,越到了要出門的時候,要做的事情要帶的東西越多,希靈也是如此。將手裡的小皮包扔給了何養健,她找出一頂帽子戴了戴,興許是自我感覺著不合適,立刻又換了一頂。
  
  何養健耐著性子,含笑說道:“好了,這頂就不錯。”
  
  希靈手扶帽簷走了出來,聲音很大的關閉了房門,她前後看看,見周遭無人,便對著何養健招了招手,何養健不明就裡的向她一低頭,她踮起腳,“梆”的一口親到了他的臉上。
  
  何養健笑著皺眉,抬手要去擦:“表妹,你別——”
  
  就在這時,隔壁的房門開了。
  
  一名女子先是走了出來,緊接著又有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男女擠著探出了頭。希靈回頭去看那名女子,就見她梳著兩條辮子,戴著一副藍邊眼鏡,人是白白淨淨的斯文相,服裝也還帶著樸素的學生氣。抬眼瞪著何養健,她不說話。
  
  何養健一看見她,登時也愣住了。
  
  希靈抱著何養健的一條胳膊,這時吊著細嗓子開了口:“大哥,你們認識?”
  
  何養健清了清喉嚨,這回出了聲:“韻楠,你在這裡。”
  
  希靈搖了搖何養健的胳膊,撒嬌似的又問:“你真的認識呀?那你怎麼不給我介紹——”
  
  話說到這裡,她忽然變了臉色,向前和那位“韻楠”對視了片刻之後,她開始往何養健身後躲。
  
  因為她心裡知道,“韻楠”姓徐,是徐家的三小姐,還是何養健的未婚妻。
  
  走廊陷入了一片死寂,徐韻楠長久的不發一言,她身後的伙伴們也無話可說,一個蒼老的美國腦袋伸出來看了看,又很識相的縮了回去。
  
  最後,徐韻楠回頭對著伙伴們講了幾句英文,講的是什麼,希靈聽不懂,總之那一群青年絡繹的走出來,包括美國腦袋,一行人面無表情的從何養健身邊走過,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
  
  抬頭再去看何養健,她發現何養健面如土色,面頰上還留著一枚鮮紅的唇印。
  
  何養健沒有了出去閒逛的好興致,安撫似的拍了拍希靈的肩膀,他讓希靈先回房去,自己晚上再過來。
  
  希靈乖乖的放他走了,心裡則是有些失望——她滿以為徐韻楠會大哭大鬧,當場吵個天下大亂,哪知道人家是有涵養的,竟然一點怒色都不露,一句重話都不講。
  
  希靈等到晚上,如他所料,何養健打來電話,說是晚上要到徐府去一趟,明天才能再來和她相見了。
  
  希靈很是通情達理,表示自己明天就先回天津去,不給表哥添亂,又情真意切的告訴何養健:“大哥,你別放不下我,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就知足了。”
  
  電話那頭的何養健歎了一口氣——除了歎息,也沒別的話可說了。
  
  一夜過後,希靈並沒有急著走,而是抄起電話,要了徐府的號碼。徐總長家裡的電話號碼是容易知道的,即便不知道,她去問問陸克淵,也一定能得到個答案。
  
  電話接通之後,她並不自報家門,只說自己是“何君的朋友”,聽者有意,她不信徐韻楠聽不懂弦外之音。
  
  果然,接電話的僕人把這五個字傳給自家三小姐之後,三小姐果然走過來拿起了聽筒。
  
  希靈知道她未必有和自己長篇大論的興致,所以長話短說,橫豎說辭都是提前忖度醞釀過的,說得快一點也不會語無倫次。非常誠實的,她把自己和何養健的那點關系全交代了。
  
  交代完畢之後,她又可憐兮兮的作保證,保證自己“絕無破壞你們感情的居心”,並且“將來也絕不會插足你們的婚姻”,因為自己“已經是白家的姨太太”,自己若是敢公然的跑出白家投奔何家,那麼白家“非殺人放火不可”。
  
  徐三小姐,韻楠,仔仔細細的把她這話聽了個完全,等希靈把話說到山窮水盡了,徐韻楠直接掛斷了電話。
  
  希靈說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白開水之後,她心滿意足的直奔火車站,回天津去了。
  
  回到天津,又過了一個禮拜,希靈聽到消息,說是徐家和何家解除了婚約。
  
  徐總長作為全國有名的大教育家,律人必先正己,所以全家都以聖人的標准自我要求,他當初看上了何養健,也正是因為何養健少年老成,一身正氣。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何養健竟然和自己的表妹到飯店開房間鬼混,更惡劣的是那表妹已經有了丈夫,並且表妹還是個妾!至於表妹之夫——在徐總長的眼中,軍閥禍國,所以白子灝也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徐韻楠活到十九歲,是在錦繡叢中長起來的,因為是真有學問,所以眼界極高。她沒有恨嫁的心,一生做學問也未嘗不可,不是足夠好的男子,她不會要。
  
  她的心境是平的,男女雙方,不合則分,橫豎還沒有真的結婚,一切都還來得及,不過徐總長真是氣了個倒仰——徐總長感覺自己是被何養健給騙了!
  
  在收拾這個騙子之前,徐家要先退婚,何家不肯,何太太都親自出面說情,然而沒用,徐總長不給何家的任何人好臉色看。
  
  何太太要被何養健氣死了。
  
  舜敏和舜華對哥哥一直是有些崇拜的,萬沒想到他會在男女之事上栽了大跟頭,及至得知那位“女”乃是希靈,姐妹二人一起氣得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久,才一起大罵出聲。
  
  何養健倒是沒有話講——他是經歷過挫折的,目前他當然是很被動,不過沒關系,他有自信,能把局面重新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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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風陡然起(二)
  
  希靈坐在陸公館的客廳裡,對著陸克淵說笑:“我還是想不通,你怎麼連女學生都認識?”
  
  陸克淵背對著窗戶,站著抽雪茄:“我不認識女學生,我只是認識女學生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偏巧這個女學生那天下午就和徐三小姐在一起?偏巧他們就一起到了飯店見教授?”
  
  陸克淵笑了一下:“幫你的忙,你不領情,還要拷問我。我若是連這點辦法都沒有,又怎麼擔得起你一聲叔叔?”
  
  希靈瞟了他一下,訕訕的收回了目光:“當初你告訴我這個法子的時候,我還怕不成功呢!”
  
  然後她賊心不死而又百無聊賴的換了話題:“不想娶個女學生給我做嬸嬸嗎?”
  
  陸克淵漫不經心的一搖頭。
  
  希靈又問:“要做老光棍啦?”
  
  陸克淵糾正她道:“我有過家,現在應該算是鰥夫。”
  
  希靈略一沉默,忽然問道:“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她?”
  
  陸克淵深吸了一口雪茄,然而盯著雪茄頭,輕輕巧巧的呼出一口白煙:“忘了,人死不能復生,老記著干什麼?”
  
  希靈橫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
  
  希靈離開陸公館回了家。抽出十分之一的心思,她也開始經營白府這一座破馬車似的大宅子了。
  
  她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從內宅的小樓搬出來,到了前頭的大洋樓裡居住。大洋樓呈了個“凹”字型,是白大帥當年起居的地方,希靈讓人將裡面重新修整裝飾了一番,將白大帥的痕跡除了個一干二淨。容秀和白子灝自然也跟著她過了來,她將白子灝安頓在了“凹”的一側,以求眼不見心不煩。
  
  至於樓內的僕人,她剔去了幾個,又新加了幾個。新加的幾個都是十二三歲、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除了有順以外,她還挑來了有順的親戚兄弟吉慶、吉慶的妹妹果子,還有花匠的兒子小桐。這幾位都是小人精一樣的東西,並且很知道好歹,把希靈奉為自己的救世主。如果沒有希靈提拔他們,那麼有順就不提了,吉慶還跟著他做雜役的爹在白府裡干雜活賣苦力,果子是個賠錢貨,則很可能被爹娘早早的嫁給比她年長十四歲的未婚夫——未婚夫家裡還過得去,只是本人有點傻,一說話就流口水。果子一想到要嫁人,就痛苦得想要抹脖子跳井。
  
  把這幾個小東西撒在樓裡做了自己的眼線,希靈放了心。這天早上,她坐在沙發上翻開報紙,忽然被一條新聞吸引住了目光。
  
  新聞位於頭版頭條,講的正是何養健那一家婦女慈善工廠。工廠昨夜發生了騷亂,因為幾名年輕婦女不堪男把頭的騷擾,想要趁夜逃回家去,結果被巡邏隊當成賊捉了住,雙方撕扯起來,越鬧越大,終於鬧成了不可開交。
  
  希靈讀完新聞,臉上並沒有表情,也不和容秀講,只把報紙合了放回原位。
  
  一天過後,如她所料,一石激起千層浪,慈善工廠被報章丑化成了窯子一般的骯髒地方,女工們為了臉面,不得不紛紛的辭了工回家去,而工廠的主人何養健也被風浪卷到了眾人眼前,他和徐三小姐新近解除婚約之事,也被當成新聞,長篇累牘的上了報紙。
  
  一瞬間的,何養健就站到了丑聞的風口浪尖上!
  
  先前對他的贊美之詞,如今重提起來,全成了最有力的諷刺。忽然有人又提起他與陸克淵的生意關系,社會上更是一片嘩然。陸克淵是什麼來路,略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何養健那樣的棟梁才俊兼慈善家,竟然和天津衛的大混混有牽連,這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卻還只是開始。
  
  希靈坐在家裡,並沒有等到何養健的電話,更沒看到何養健的人。
  
  她想,自己和他的關系,也是到此為止了。
  
  徹底的終止了,沒有愛也沒有恨了。她撫摸過了他的短發,親吻過了他的面頰,他們也有過了洞房花燭夜,也曾赤裸相擁過了。
  
  原來讓她感覺高不可及的他,終於被她拉下神壇了。
  
  他毀了她的一生,於是她便以牙還牙;他並沒有要她的性命,於是她也在最後關頭放他一馬。
  
  這就算是她慈悲了,至於他將來是東山再起,還是一敗塗地,就全憑他的運氣了。
  
  不是憑能力,是憑運氣,因為這一場復仇余音裊裊,一時半會兒的,完不了。
  
  工廠停了工,嶄新的大機器趴在廠房裡靜靜的落灰。何養健的合伙人們——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得知了何養健曾從陸克淵手裡得過回扣,便氣勢洶洶的殺奔了何府,讓何養健出來向他們講清楚。偏巧何養健當時不在家,而能拿得出錢開工廠的人,自然也是有點勢力的,這幾位合伙人各自帶了人馬,堵住了何府的前後門,宣稱縱是何養健躲進了耗子洞裡,自己也要用水把他灌出來。
  
  何府的人,一個也出不去,何太太又氣又怕,癱在椅子上站不起來,舜華沖出去要和那幾位合伙人講道理,結果那些人心中怨氣很足,憋得脾氣爆了,嘴也野了,雙方對了不過三言兩語,舜華便哭著跑了回來。
  
  娘兒仨好容易把何養健盼了回來,然而何養健面對著這幾位昔日好友,也沒了對策。他們讓何養健賠償自己的損失,可是何養健一沒有賠償損失的責任,第二,他把全部資產都壓在了工廠上,現在縱是他想賠,也無錢可賠。
  
  這一筆爛官司在何府打了幾天,各方都很委屈,然而又都是沒有辦法。何養健決定先拿錢安撫住這幾位添亂的混蛋朋友,等自己把工廠丑聞洗刷干淨、重新開工之後,再設法慢慢的把這幾位老哥全擠出去。
  
  然而混蛋朋友們剛走,何府門口又來了人。
  
  這一回來的人全副武裝,都是警察。他們二話不說的把何養健拘了走,何太太連兒子的罪名都不知道,哭著抓了何養健的衣袖不許他走,但警察是鐵面無私的,一把扯開何太太的手,他們連推帶搡的把何養健帶了出去。
  
  何太太急瘋了,帶著舜敏舜華東奔西走,吃辛苦也不怕,遭白眼也不怕,唯一的心願就是救出兒子。如此奔波了足有一個多禮拜,她沒有救出兒子,但是終於打探出了兒子下獄的罪名:何養健以工廠采買機器為名,利用客輪運送大批煙土,數目驚人,已經夠槍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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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風陡然起(三)
  
  容秀偶然間得了一份過期的報紙,在報紙上看到了何養健三個字。
  
  慌忙把報紙上的新聞從頭到尾細讀了一遍,她抬起頭,只覺著後背發涼。怪不得希靈這幾天安穩了,再不張羅著去北京了,原來她是如願以償、用不著去了。
  
  容秀知道希靈恨何養健,捎帶著恨了整個何家;她還知道希靈睚眥必報,肯定饒不了何養健,但沒想到何養健竟會被她推進了監獄裡去。
  
  肯定是她干的,容秀堅信不疑,否則她也不是沒見過何養健,何養健是什麼樣的人,她不知道十分,也知道個五六分。她才不信何養健會打著慈善工廠的幌子開窯子,更不信何養健會販煙土,販了煙土還露出馬腳、被警察抓了去。
  
  白家發生大變的時候,容秀還沒覺怎的,至多是惶恐;如今眼看何養健也完了蛋,她回想起希靈那張白森森的小臉,心中不禁冒出了一股子寒氣。
  
  她知道,自己這叫做賊心虛。她也想從這艘賊船上下來,繼續坦坦蕩蕩、無憂無慮的做她威風八面的小管家婆,然而賊船這種東西,向來都是有的上,沒的下。她身不由己,下不去了。
  
  她感覺自己是真的愛上了白子灝,不是原來那個紈褲惡少白子灝,是現在這個殘廢了的小可憐白子灝。
  
  她沒生過孩子,然而心中有母性,小耗子是她的小寶貝,白子灝是她的小可憐。對於這個又可憐又賴皮的好看男人,她沒有抵抗力。
  
  為了避開希靈的耳目,她現在只能是夜裡偷偷的去見白子灝了,小耗子很成全她,一覺能睡到大天亮,她抽了身,便悄悄的出門,躡手躡腳走很長的路,走到那個“凹”的盡頭去。
  
  在盡頭的大房間裡,她和白子灝相會了。
  
  兩人都不敢開燈,但是沒關系,窗戶開了一扇,窗外有清涼的月光。一叢花枝自窗下生長,枝條橫斜成月下的墨色筆畫,夜風送進一陣陣的花香,容秀在白子灝的懷中喘息著,像花一樣,也有香氣。一邊和白子灝唇舌交纏著,她一邊大了膽子,探險一樣的也去撫摸了他的脊背與腰。忽然感覺到他的手拉扯起自己的褲腰了,她慌忙把那只手死死的按了住——她還是黃花大姑娘,這最後一步決不能輕易的走,即便要走,也不能這麼摸著黑的走。
  
  於是白子灝隔著褲子揉搓撩撥了她,牙齒銜住衣襟掀了開,他把整張面孔都蹭進了她的胸中。容秀身體滾燙、精神渙散,白子灝心裡也在納罕,他有過數不清的女人,然而從沒有一個人像容秀這樣,讓他如此的想要。一陣悲憤如潮席卷而來,讓他失控一般的微微顫抖。他想念他的腿了,如果他還是健全完整的,他現在一定就要把容秀給“辦”了!
  
  辦她一次可不夠,他簡直想在她身上馳騁到死。把容秀的一只手抓過來塞進自己的褲子,他硬把自己的命根子填進了她的手中。這不是第一次了,容秀沒有再抽手躲避,而是不松不緊的攥住了它。盡她所能的,她也想讓他盡量的快活。
  
  兩人怎麼親也親不夠,容秀身上真的有香氣,那香氣是溫暖甜蜜的,讓白子灝要伏在她的胸前頸窩,一口接一口的深呼吸。
  
  最後,白子灝抬起頭,啞著嗓子說道:“秀兒,我愛你。真的,我愛你。”
  
  容秀顫顫的呼出一口氣:“我不用你甜言蜜語的耍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白子灝搖了頭——方才那句話,不是甜言蜜語,不是他耍嘴。是他情之所至,說出來的真心話。
  
  倒退兩年,倒退回他活蹦亂跳的好時候裡,他真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濃烈的情,會有這樣遏制不住的情話。情話說出來,甚至是不怕誤解、不屑辯駁的,你不信,也不打緊,總之我要說出來,給你聽。
  
  當月色暗淡了的時候,容秀回到了自己房裡。
  
  輕輕的在小耗子身邊躺下了,她雙目炯炯,胸中又有酸楚又有甜蜜。她覺得自己這是膽大包天、鋌而走險。
  
  然而在這情熱的時候,她也生出了無窮的勇氣,甚至對希靈,她都沒那麼怕了。
  
  一只冰涼的小手摸了摸她的面頰,她抬手捉住了那只手,正想哄小耗子好好睡覺,然而將那只手握住了,她忽然打了個激靈,猛然坐起身扭過頭,暗夜之中,她看到了一雙漸浮漸近的大眼睛。
  
  “希靈?”她發出了呻吟一般的輕聲。
  
  希靈看著她,不回答。
  
  容秀慌忙伸腿下了床,壓低聲音又問:“你怎麼來了?”
  
  希靈用單調刺耳的細嗓子答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你,是你沒有看見我。”
  
  容秀怔了怔:“你等我——干什麼?”
  
  希靈抿嘴一笑,嘴笑,眼睛不笑:“你說呢?”
  
  容秀扭開臉,垂下目光注視了地面,一張臉越發的紅熱了,像是大姑娘私會情郎被父母抓了住,她羞得雙眼朦朧,蒙了淚水,並且無言以對。
  
  希靈又問:“容秀,你是怎麼想的?你瘋了嗎?”
  
  容秀搖了搖頭,想到床上還睡著個小耗子,她邁步要往門外走,然而希靈一把將她搡回了原位。
  
  “別跑,我不罵你。這兩年你是看著我過來的,白子灝是什麼貨色,你不應該這麼快就忘了。你要是心裡還有我,就趁著沒人知道,趕緊和他一刀兩斷!”
  
  說完這話,希靈轉身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卻又被容秀從後方追了上。
  
  “希靈。”容秀帶著哭腔說道:“我沒求過你什麼,這回我求你一次——你就別管我和他了,他現在和原來不一樣了,他現在壞不起來了。況且除了我之外,也沒人真心待他,他太可憐了。”
  
  希靈猛的回了頭。
  
  容秀被她這一回頭嚇了一跳,可是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她還是含淚繼續說了下去:“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讓我每天能去瞧瞧他,照顧照顧他就成。”
  
  希靈聽到這裡,真生了氣:“然後呢?你們弄出孩子了,我還得給你個姨太太名分,是不是?”
  
  容秀拼命的搖頭:“我們沒有……我們是清白的。”
  
  希靈冷笑一聲:“那是他缺了兩條腿,他有心無力!清白,清白了不起?誰沒清白過?我當初被白子灝搶去的時候,也是清白的!”
  
  然後她一甩袖子,冷冰冰的說道:“我肯讓他活著,已經是寬宏大量了。我和他,你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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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棒打鴛鴦(一)
  
  對待容秀,希靈素來是不大講理。
  
  她一點也沒覺出讓容秀老大不小的留在家裡帶孩子管家務有什麼不對,容秀自己說過不想嫁的,可不是她扣著人不讓嫁。
  
  她可忘了容秀那“不想嫁”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遇不到好人”,要是遇到了好人,她好好一個大姑娘,憑什麼不嫁?至於好人的標准,那也是不能統一的,美男子誘惑不了容秀,容秀她爹可是容少珊,她自小就和美男子朝夕相處,是跟著美男子長起來的。一個男人若是擁有容少珊那樣吃喝玩樂不求上進的靈魂,那即便美成一朵花了,她看了也只有鄙夷。尤其是容少珊一旦玩起來,常會把女兒徹底的忘記,容秀無數次的坐在陋室裡等著父親回來,對於等待這件事,她已經是很厭倦了。
  
  所以殘廢了的白子灝也有好處,起碼,她每次來,他都一定在。
  
  如果容秀愛上了一位青年才俊,或者退一百步講,她愛上了門房家裡那個挺高挺大的兒子,希靈都能理解。但容秀愛上了白子灝,這就讓她實在是想不通了。白子灝有什麼好的?他連兩條完整的腿都沒有,如果身邊沒了僕人和輪椅,他就只能像條蟲子一樣在地上爬。身體殘廢,靈魂更是乏善可陳,他懂什麼?他不就是懂得吃喝嫖賭抽嗎?
  
  希靈左思右想,認定容秀是讓白子灝蠱惑了。白子灝也是個神人,她想,落到那般田地了,居然還有心思獵艷,並且狗膽包天,獵到了容秀的頭上——這個家裡誰不知道容秀的身份?容秀是普通的丫頭嗎?容秀是她最親的心腹,是這白府裡的二號管家啊!
  
  或者——她的腦筋又開始轉——莫非那個混蛋最近還了陽,想要利用容秀,在自己的後院放一把火了?
  
  “嗯……”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了話:“少了兩條腿還不安分,看來非得把他那腦袋切下去,才能真老實了。”
  
  希靈讓容秀自己作抉擇,然而這個抉擇,容秀實在是沒法做。既然事情已經擺在明面上了,她這一晚索性公然的進了白子灝的房間。
  
  “我們怎麼辦?”她問白子灝,並沒打算真向他要個主意,只是忍不住要這樣問一句。
  
  白子灝的臉上神情慘然:“秀兒,我都這樣了,我的家產實際上也都是她的了,她為什麼這麼狠,連一點活路都不給我?我原來是不學好,可我現在還是壞人嗎?”他直盯盯的問容秀:“你說,我還壞嗎?”
  
  容秀搖了搖頭:“你不壞,我知道你不壞。”
  
  白子灝垂下頭,喃喃的又道:“秀兒,我不能離開你,除了你就再沒有人能對我好了。沒了你,我非活活的讓人作踐死不可。”
  
  容秀相信他這話,當初她還沒留意他的時候,他不就是幾乎臭在爛在房間裡了嗎?
  
  “你等著!”她忽然站起了身:“我再去跟希靈說說!大不了,我跪下求她!”
  
  翌日上午,容秀見了希靈,像是被鬼神附體了一般,她滔滔的開了口,一鼓作氣說了個語無倫次,希靈先還聽著,聽了不久便變了臉色:“別說了!你這個傻子——我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只問你一句,我和他,你選誰?選他,好,你帶著他走,小耗子給我留下;選我,那天下太平,還和原來一樣。你想嫁人也沒關系,我幫你找個好的,還給你預備一大筆嫁妝!你說吧!我和他,誰重要?”
  
  容秀簡直要急哭了:“那怎麼一樣呢?我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呸!你還有臉說這話!那個殘廢是怎麼欺負你親妹妹的,你全忘了?”
  
  “我沒忘,可他也遭了報應啊!再說——”
  
  “另外,我要是你親妹妹,他就是你親妹夫!你想嫁人想瘋了,連親妹夫也要?”
  
  “他算我什麼妹夫,他要真是我的妹夫,我怎麼可能——”
  
  希靈打定了主意,一句話也不許容秀說完:“口口聲聲說自己終生不嫁,結果暗地裡饑不擇食,連個殘廢都要!你還不如你爹!”
  
  容秀聽到這裡,忍無可忍的也來了脾氣:“你把嘴放干淨點!我爹怎麼了?他是沒出息,可他不偷不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哼,他最見得人了,人見人愛,行了吧?”
  
  “你少胡說八道!”
  
  “你和我的仇人偷偷摸摸的勾搭,你還有膽子對我喊?”
  
  容秀面紅耳赤的大聲反問,同時失控一般的流了眼淚:“你不是報過仇了嗎?報過仇了還不算,還要當他是一輩子的仇人呀?你不要他,我要!”
  
  希靈氣白了臉,只剩了面頰上兩片胭脂的殘紅,對著容秀一瞪眼睛,她豎起兩道眉毛吼道:“由不得你!”
  
  然後她一腳踢翻前方礙事的一把椅子,叮叮光光的跑了出去。容秀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氣,忽然反應過來,慌忙也轉身追了出去。
  
  容秀慢了一步,趕到的時候,希靈已經對白子灝狠狠發了一頓瘋。白子灝趴在地上,滿臉是血,不知道是希靈拿了什麼打的。容秀驚叫一聲,抱起白子灝的上半身摟進懷裡,淚痕滿面的抬起頭,她怒視著希靈。
  
  兩人對著瞪了片刻,誰也不說話。最後希靈猛然做了個向後轉,一路帶著疾風走了出去。
  
  當天下午,白子灝被男僕從樓內抬了出來,送回了後頭那幢小樓裡。小樓的側門和窗戶都封住了,只留了正門供人出入。她的童子軍把守了小樓,童子軍們忠心耿耿,都希望太太的江山可以一統萬年,太太長久了,他們才能長久。
  
  容秀並沒有繼續哭鬧,而是抱著小耗子躲進了房裡。上午那股子瘋狂勁頭過去了,她現在回想自己的所言所為,也感到心驚。那對著希靈大喊大叫的人,簡直不是了她。
  
  於是她開始懷念過去的好時光,那時候她不知情為何物,只跟希靈一個人好,只牽掛小耗子那一個小可憐。
  
  那個時候,心多靜啊!
  
  那個時候,回不去了。
  
  一夜過後,容秀找到有順,給了他二十塊錢,讓他半夜放自己進小樓裡,見白子灝一面。
  
  有順笑瞇瞇的接過錢看了看,又塞回了她的手裡:“容秀姐,您再這麼著,我可告訴太太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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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棒打鴛鴦(二)
  
  容秀實在是找不到接近白子灝的方法,希靈現在對她也是愛答不理,一副賭氣賭得正酣的模樣。容秀如今是越來越怕她,回想起她收拾仇人的種種手段,她簡直從心裡往外的冒涼氣。
  
  她不能坐等著白子灝死在那幢小樓裡,所以這一夜,她先是確定希靈真是睡了,然後給小耗子蓋好了被子,自己躡手躡腳的下樓出門,走向了後邊宅子。
  
  這回她沒再和正門的小衛兵們糾纏,直接奔了樓後。樓後一側有自上向下的排水管子,管子還很新,足夠結實。容秀在鄉下有過爬樹的經驗,這時就把排水管子也當了樹,當然,它沒有樹好爬,但是管子旁邊還有牆和窗台可以踩了借力,並不是直上直下光禿禿的一根。鞋尖嵌進淺淺的一道磚縫,她抱著管子向上一躍,一顆心也來不及多想其它,只知道自己必須爬上去——要麼爬上去,要麼索性掉下去摔死,這件事情要是辦失敗了,那自己以後也沒臉見人了,希靈會怎麼處置自己,更是想都不敢想。
  
  向上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她橫著伸出一條腿去,試探著踩上了二樓的窗台,大部分的窗戶都被封鎖住了,但是大夏天的,樓內不可能一處通風口都沒有,這靠近邊緣的一扇小窗便是半開半掩的。希靈彎腰鑽了進去,發現窗內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僕人房。
  
  耳朵貼上門板,她先是屏住呼吸傾聽了片刻,然後才推開房門,輕輕的進了走廊。摸著黑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她忽然蹲下來,用手指摸了摸地板——還好,地板上並沒有太厚的灰塵,她這樣一路走下來,也未必會留下鞋印。
  
  前方傳來了隱隱的咳嗽聲,她心疼了一下,覓著聲音向前快走。白子灝還住在先前那間屋子裡,她一推門,撲面便是一陣混沌污濁的空氣。大床上蠕動著個趴伏著的人影,那影子轉向門口愣了愣,隨即輕聲喚道:“秀兒?”
  
  容秀幾大步邁到床邊,坐下來一把抱住了白子灝,白子灝的兩條手臂如同鋼筋鐵鎖一般,也死死的勒住了她。嘴唇湊到她的耳邊,他喘息著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容秀答道:“我爬了牆,我從窗戶進來的。”
  
  白子灝掙扎著抬起頭看她:“你從哪層窗戶進來的?”
  
  “二樓。”
  
  “傻子,不怕摔死了你?”
  
  “我沒事的,我靈巧著呢!”說到這裡,她借著暗淡的月光,想要看清他的面貌:“你怎麼樣?剛才怎麼咳嗽了?這幾天吃得飽不飽?”
  
  白子灝慘笑了一下:“秀兒,沒了你,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轉而握住了容秀的一只手,他問出了存在心中已久的一句話:“秀兒,你是不是真心跟我好?”
  
  容秀緊緊的回握住了他的手:“廢話。”
  
  “你不嫌我是個殘廢?”
  
  “要嫌早嫌了!”
  
  白子灝一咬牙:“好,那咱們兩個,想法跑吧!”
  
  此言一出,容秀怔了怔:“跑?”
  
  黑暗中,白子灝雙目炯炯的注視了她:“沒錯,跑!橫豎我和她也沒有正式結婚,咱們說走就能走,法律上一點問題都沒有。只要是離了這裡,咱們就不受她的管制了,我還能弄到一點錢,咱倆單門獨戶的過小日子,你想想,好不好?”
  
  然後他探頭湊到容秀耳邊,低低的又道:“我還挺‘好使’的,不耽誤你生兒育女。”
  
  容秀的臉紅了一下,她當然知道白子灝“好使”。
  
  “那得把小耗子也帶上。”她說。
  
  白子灝略停頓了一下,緊接著答道:“行啊!正好小耗子拿你當媽,往後你就是他親媽了。但是什麼時候帶,你得聽我的。”
  
  說完這話,他把容秀摟到懷裡,對她做了一番漫長的耳語。
  
  後半夜,容秀從排水管子上滑下來,重新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氣。
  
  一邊搓著手上的鐵銹,她一邊往回走。走到樓下的時候,她的心無端的擰了一下,周身的汗毛也是一豎。順勢在樓前台階上坐了下來,她拍了拍心口,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方才撞到夜游神了?
  
  沒等她想清楚,樓內忽然亮了燈光,希靈裹著睡袍沖出來,險些在容秀身上絆了一跤。踉蹌著站穩了之後,她將容秀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干什麼呢?”
  
  容秀硬著頭皮,隨口答道:“看星星!”
  
  希靈莫名其妙了:“那個死耗子哭個沒完,你不管他,自己坐在這裡看星星?”
  
  容秀不敢看希靈的眼睛:“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不管他!”
  
  希靈攥了個小拳頭,彎腰捶了她一拳:“好哇!你還跟我記仇?”
  
  容秀趁機站起身向樓內走去,一邊走一邊答道:“懶得理你!”
  
  容秀回到屋子裡,小耗子一看見她,立刻伸了兩只小手,委委屈屈的向她哼哼唧唧。容秀先是習慣性的抱起了他,緊接著又在他那屁股上輕輕掐了一把,嘴裡嘀咕道:“你個臭耗子,你要害死人啊?”
  
  一夜過後,容秀抱著小耗子出了門。
  
  小耗子大了,如今又正是花紅柳綠的好季節,且沒到一年中最酷熱的時候,所以容秀天天都要抱著小耗子出門逛一趟,也不嫌累。今天她照例又出了門,也照例叫了一輛洋車,往那最熱鬧的地方去。及至到了繁華街頭,她卻並沒有往那百貨公司和洋行裡走,而是一扭身進了胡同,從胡同的另一端又叫了一輛洋車。
  
  白子灝不知何時藏了半截鉛筆和幾張信紙,昨夜當著容秀的面,他借著月光匆匆寫了一封信,讓容秀把它送出去。收信人也不是陌生人,是那個過年時來過一趟的“老九。”
  
  老九年初時正謀算著在天津衛找差事,如今找沒找到,容秀不知道,但是按照白子灝的指點,她在一家挺高級的公寓裡,真就把老九給找到了。
  
  老九起初看到容秀,立刻笑了個滿臉開花,兩只眼珠子在她身上來回不停的掃,等到讀過白子灝的信了,他立刻正了正臉色,態度莊重了許多,開口子便稱容秀為“嫂子”,他說:“嫂子,你放心吧,回去告訴少爺,說老九今天下午就動身。”
  
  容秀感覺老九比白子灝年長不少,可是他願意叫自己一聲“嫂子”,自己也不便反駁,聽著就是了。抱著小耗子站起身,她告辭離去,一出公寓大門,她就顛了顛懷裡的小耗子,很嚴肅的警告他道:“不許跟媽媽說今天咱們來這兒了,記住了沒有?”
  
  小耗子現在已經很能聽懂人話,這時便“嗯”的答應了一聲,又道:“媽,吃個涼!”
  
  他的耗子語,容秀全能聽懂:“行,一會兒給你吃點冰淇淋,可是記住了,千萬不許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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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暗流(一)
  
  小耗子雖然小,但是已經很懂人話,並且和容秀是鐵打般的一條心。吃了冰淇淋之後,容秀把他抱回了家,他扶著牆在客廳裡蹣跚走,看見希靈下來了,他也喊了一聲“媽”。希靈過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然後繼續向前走去,而他繼續走他的,果然是一句話都沒多說。
  
  容秀在一旁捏了一把冷汗,及至希靈走遠了,她心裡還是惴惴的。沒背著希靈造反過,她覺得自己今天是真正破了大戒。
  
  但她心裡不後悔——你都有過兩個男人了,現在外面還吊著個陸克淵,我只要一個,還是撿你剩下不要的,你為什麼就不能行行好,也讓我如願一次呢?
  
  希靈把陸克淵堵在了家裡,陸克淵本來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出門,見她來了,便死心塌地的留在了家裡。
  
  希靈說話氣忿忿的,忿忿之余,又帶著一點冷笑:“我的那個丫頭,容秀,跟白子灝勾搭上了!”
  
  陸克淵慢慢的喝著一杯冰鎮碧螺春,臉上倒是沒有驚訝顏色:“哦,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哈哈,對個沒了腿的殘廢生情?”
  
  陸克淵不甚贊成的看了她一眼,語氣依然是波瀾不驚:“情嘛,是從心裡生出來的,又不是從腿上生出來的。”
  
  希靈並沒有留意到那一眼,只說:“她是個軟柿子爛好人,一點腦子也沒有。白子灝一定是對著她裝可憐,給她下迷魂湯了。我現在不許他們見面,她像和我結了仇一樣,見面居然不理我了!”
  
  陸克淵笑了一下:“你們這樣的關系,我看更像一對姐妹,太太和丫頭,沒有這樣斗氣的。”
  
  “你去看看她吃的穿的用的,我什麼都給她最好的,她現在比一般的太太小姐還闊氣呢!”
  
  陸克淵將一片茶葉慢慢咀嚼了咽下去,說道:“要不然,成全了他們也行。”
  
  希靈立刻鬧了脾氣:“我不!容秀找誰都行,就是不能找白子灝!”
  
  陸克淵對白家的家務事並不是很感興趣,希靈說著,他就聽著,希靈不說了,他也不追問。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希靈問起了北京事情:“何家現在怎麼樣了?”
  
  陸克淵答道:“他家的老太太正在張羅買房子,要把何養健買出來。”
  
  “可行嗎?”
  
  “事在人為,他這個罪,本來就是可大可小的。”
  
  “救出來了,他還能繼續做官嗎?”
  
  陸克淵笑了:“那還做什麼官,除非是改朝換代了。”
  
  希靈在陸克淵的斜前方坐下來,從鼻子裡呼出了兩道涼氣:“除了做官,他也不會別的。”
  
  “一點也不心疼?”
  
  希靈斬釘截鐵的一搖頭:“我和他,已經完了。”
  
  陸克淵喝了杯中最後一口茶,然後低頭啐出一根茶葉梗:“像你這樣心硬的女人,很少。”
  
  抬頭望向希靈,他又道:“看模樣,可真是看不出來。”
  
  希靈一貫自傲於自己的硬和狠,可是這話從陸克淵的口中說出來,她聽著就有點不自在:“你也怕我啦?”
  
  陸克淵放下茶杯,向後一靠:“嗯,怕你。”
  
  希靈沒聽出他這話是不是玩笑,糊裡糊塗的笑了笑,她說:“別怕,我不打你老人家的主意。”
  
  陸克淵不以為然的一笑,同時抬手拍了拍身邊位置。希靈會意,走過去坐下了。兩人的腿並成了排,兩條是修長的,兩條是纖細的。陸克淵伸出胳膊,和希靈的腿比了比粗細,比完了扭過頭,他無言的看著希靈。
  
  希靈忽然不好意思了,忍不住的想笑,然而又覺得自己笑得太大,笑得五官渙散,嘴角要咧到耳根,眼角也要擠出細紋。於是抓起一只靠墊擋了臉,不讓陸克淵看自己。
  
  陸克淵一皺眉頭,也有點糊塗了。希靈的方才的狠是千真萬確的,此刻的羞也絕無虛假。或許她不是少年老成,她是天生的壞種子。
  
  希靈賴在陸公館不走,陸克淵有事要出門,那就請出,她自己在樓內游來蕩去。她自己當然也有家,並且是很大很氣派的家,可那個家終究是姓白的,她在那裡起居坐臥,雖然也舒適,但是並不感到親切。尤其是容秀現在也和她生分了,讓她更覺得那個家沒有什麼引人回去的魅力。
  
  然而天黑了,陸克淵還沒回來,她是非走不可了。
  
  她剛要出發回家,有順乘著一輛洋車找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見了希靈,他摘下帽子說道:“太太,家裡來了個老婆婆,說是姓何,從北京過來的,要見您呢!”
  
  希靈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登時有了警惕心:“她來見我干什麼?”
  
  “沒說。”
  
  希靈略一思索,末了決定回家,招待舅母何太太。
  
  何太太一看見希靈,立刻就撲了上來。一把抓住希靈的一條胳膊,她帶著哭腔說道:“希靈,好孩子,舅母求求你,幫忙救救你大哥吧!”
  
  希靈看著何太太,就見她那一頭烏發已經盡數變成花白,本是個富富態態的婦人,如今瘦得臉上只剩了下干皮,嘴角還起著兩枚大火瘡。若是在街上見了,希靈一定認不出她了。
  
  “舅母。”她平靜著臉面說道:“您這是干什麼?大哥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可我一個小女子,哪有力量去救他呢?您就算是找救星,也找錯門了吧?”
  
  何太太含淚說道:“孩子,我知道你和他要好,這回若是能把他救出來,我一定成全了你們,讓你們好好的做一對小夫妻。”
  
  希靈冷笑了一聲:“舅母,也請你說話自重一點,我已經為人母為人婦了,你讓我和誰做夫妻去?當初為了救何家,把我送給白子灝;現在為了救大哥,又想讓我拋夫棄子,再從白家跑回去,你自己想想,世上可有這麼好的事情沒有?”
  
  說完這話,她扯了嗓子喊:“吉慶,去給舅老太太預備一間客房,明早送舅老太太去火車站回北京!”
  
  吉慶很響亮的答應了一聲,而何太太眼看希靈要走,索性撲上前去,抱著她的一條腿跪了下來:“我知道你認識那些有門路的人,養健做生意的時候,你不是還幫過他的忙?錢不是問題,我砸鍋賣鐵也要把養健救出來,希靈,我們家對你——”
  
  希靈猛然回頭,怒道:“你不是還有兩個女兒嗎?現在到了救兒子的關頭,你不指望你的親女兒,纏著我干什麼?把你的錢和女兒全送出去,未必就換不回一個何養健,等到換不回了,你再來纏我也不遲!”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走,任憑何太太再怎麼嚎啕,她也不回頭了。
  
  翌日,何太太含淚走了。
  
  又過了半個月,希靈人在天津,就聽聞何二小姐和公安局裡的一個科長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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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暗流(二)
  
  夏天一到,希靈自動的起早了些,不再睡到中午才醒。清晨時分,她坐在梳妝台上梳頭搽粉,頭發是新剪又新燙過的,臉上拍的那一層也是最高級的巴黎粉,靠近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眉眼,她把拿起來的眉筆又放了下。眉毛和睫毛都夠濃的了,再描畫只能是畫蛇添足。
  
  於是用大刷子刷了刷下巴脖子,她站起身,一邊哼歌,一邊換上了一身連衣裙。天氣熱,摩登的女郎們已經敢於赤腳穿鏤花的涼皮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也想露一露肉,然而她那兩條細腿實在是沒有肉感,完全還是小孩子的腿。
  
  於是她把過膝的長襪又穿了上,繼續扮她中西合璧的小少女。
  
  有順敲門進了來,嘁嘁喳喳的向希靈打小報告。有順走後,吉慶和果子又進了來,等她今天的吩咐。希靈倒是沒什麼可吩咐的,只叮囑他們不許貪玩,一定要把門守住。
  
  等吉慶和果子也出了門,她趴在窗前,百無聊賴的向外望,又想去陸公館了,然而天天去,一去就不走,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正在這時,房門一開,有順慌裡慌張的沖了進來。希靈剛要回頭罵他沒規矩,可有順趕在她頭裡開了口:“太太,門口來了一個穿軍裝的,說他是先生的舅舅,要來看望先生。”
  
  希靈一愣:“舅舅?他什麼時候有過舅舅?”
  
  有順很愛出汗,一著急就更是汗如雨下,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他忙而不亂的答道:“那人帶著一隊護兵,氣派不小,聽口音,像是從關外過來的。”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拍手:“對了,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過年時來過咱家的,叫老九。”
  
  希靈,因為當初曾怕老九借錢,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有順一說她就想起來了。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瞬,她隨即下了命令:“你去後頭樓裡,讓人把先生收拾收拾,預備著讓他見人。順路把果子叫過來,讓她跟著我。還有小少爺——讓容秀把小少爺也打扮打扮。”
  
  有順答應一聲,扭頭就往外跑,剛跑出一步,又被希靈拽了回來。希靈小,有順發育得快,希靈險些沒拽住他:“等等,讓小桐也過來,提前告訴小桐,就說我這邊一旦要出事,別等吩咐,讓他直接往陸公館打電話,無論如何要去向陸克淵報個信!”
  
  有順很痛快的“嗯”了一聲,這回再跑,一口氣跑了個無影無蹤。而希靈定了定神,又照了照鏡子,隨即推門下樓去了。
  
  希靈讓僕人把軍人請了進來。僕人們對軍人一口一個“舅老爺”,而舅老爺走到白家的大客廳裡,先是看著希靈愣了一下,然後問道:“你就是我外甥媳婦啊?”
  
  希靈對著舅老爺微微一笑——舅老爺的個子和何養健相仿佛,堪稱是頂天立地,論年紀大概有個三四十歲,一張臉緊繃繃的泛著油光,倒是個顯年輕的。白子灝的生母死得早,連張照片都沒留下來,但希靈此刻端詳了舅老爺的尊容,便想若是他們兄妹相像的話,那麼白大帥倒真是好胃口。白子灝也很會長,個子隨了娘,模樣隨了爹。
  
  “我是。”然後她很有保留的微微一鞠躬:“希靈給舅舅問安了。”
  
  對著沙發一伸手,她給舅老爺讓了座,舅老爺剛一彎腰要坐,她的屁股已經挨了沙發。禮數,她不缺,但是想讓她真恭敬,也不可能。誰知道這位舅老爺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舅舅是從哪裡過來的?”她端起茶杯,閒閒的發問。
  
  舅老爺坐下來了,軍裝也是緊繃繃的,一身的腱子肉像是要從衣服裡鑽出來:“吉林。”
  
  希靈笑了一下:“我記得,葉東卿的家,也是在吉林。”
  
  舅老爺一搖頭:“沒有,她家的人常住在奉天。”
  
  希靈又問道:“舅舅是來看望子灝的嗎?”
  
  舅老爺這回一點頭:“是啊!我外甥呢?”
  
  希靈答非所問:“我還真不知道子灝有個舅舅在吉林,舅舅大概也是剛知道我們這裡的情況吧?”
  
  “我早知道了,當時我在那邊打仗呢,抽不開身。再說我這個妹夫也是個混蛋,要是沖著他,我都不來!我來是心疼我外甥,畢竟我外甥是我妹子生的,有我李家一半的血脈。”
  
  說完這話,他雙手拄了膝蓋東張西望:“我外甥呢?”
  
  希靈答道:“請舅舅稍安勿躁,我這就讓人帶子灝過來。”
  
  希靈當真讓人用輪椅把白子灝推了過來。
  
  白子灝見了這位舅舅,並沒有十分動情,倒像那在屋子裡悶久了、有些發呆一般,顯出了幾分傻相。而那舅舅沖到白子灝面前,熱淚盈眶的對他是又摸臉又摸手,又隔著薄毯子摸他的腿,如此手腳齊忙了一陣子過後,他回頭問希靈道:“我外甥咋變得傻了吧唧的?是不是在家裡悶出病了?”
  
  希靈一時語塞:“這……”
  
  此舅舅轉向前方,繼續動情的摩挲白子灝:“大外甥,別難過,舅舅來了。你要是在家裡呆著沒意思,就上舅舅那兒住幾天、散散心?”
  
  這話說完,白子灝竟然點了點頭:“好。”
  
  此言一出,希靈一驚,登時站起了身:“不行!”
  
  舅舅站起身,回頭喚道:“老九啊!過來過來,把我外甥抱汽車裡去!”然後他面向希靈,大喇喇的說道:“沒事的,外甥媳婦,你爺們兒在我手裡,肯定不能受委屈。我真有好幾年沒見著他了,看他變成這個x樣,你都不知道我這當舅舅的心裡有多難受。他小時候,我沒少帶著他玩,他跟我親兒子也是一樣的!”
  
  門外驟然湧入了一群大兵,七手八腳的抬出白子灝就往外走。希靈一看他分明是有備而來,專門是為了搶人的,立刻變了臉色:“慢著!不許走!”
  
  她那單調的小嗓子吼起來,聲音可以是非常刺耳,然而舅舅充耳不聞,若無其事的走了個頭也不回。希靈向前邁了一步,有心追上去阻攔,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萬一被他們推了一把搡了一跤,不但於事無補,自己還得丟人現眼。
  
  於是,她轉身直奔電話,要通了陸公館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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