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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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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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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9: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殺機(三)
  
  遠方跑過來的救兵,是城外軍營裡的巡邏隊。
  
  巡邏隊由丘八構成,本不是個樂於助人的群體,然而最近城裡城外都不是很太平,所以巡邏隊直奔火光和巨響而來,還以為是有人在山底下引爆了炸彈。
  
  結果走到山頂上向下一瞧,他們全傻了眼。
  
  希靈大聲哭叫著,被一名士兵從河裡抱了上來,她的臉上手上全是血水和泥水,乍一看很可以嚇人一跳。一邊哭一邊斜睨著河中情形,她看見三四名士兵圍成一圈,正在試著抬起汽車,好讓同伴把車內的白子灝拽出來。不能說人家不賣力氣,號子喊了一遍又一遍,他們是誠心實意的想把那鐵疙瘩抬起個分毫。
  
  然而鐵疙瘩始終不動——不但不動,還有了繼續往那泥塗裡深陷的征兆。於是拽人的士兵不耐煩了,摸索著將雙手托到了白子灝的腋下,他沒頭沒腦的使勁往外一扯。
  
  在同伴的驚呼聲中,他扯出了大半個白子灝。
  
  真的是大半個,也只剩了大半個。
  
  凌晨時分,大帥府亮了電燈。
  
  三姨太太和老管家披衣下地,心裡都發著牢騷,恨家裡這個大少爺不安份,天還沒亮就開始折騰人——醫院打過來的電話裡,對方沒把話說明白,他二位都以為是少爺開車撞了人,應該是撞出了人命,所以現在人在醫院裡回不來。
  
  哈欠連天的趕到醫院,他們一進病房就傻了。
  
  這時,看護婦用輪椅從走廊裡推進了希靈。希靈臉上的傷處已經開始紅腫,她皮薄肉嫩,一腫便是腫了個驚心動魄。紅傷配著鐵青蒼灰的一張臉,她有了幾分厲鬼相。膝蓋手臂纏著層層的繃帶,她抬眼去看床上的白子灝。
  
  白子灝變得短了一截,因為兩條小腿被汽車生生砸爛,而不明就裡的士兵不知道他的雙腿已經骨斷筋折的和汽車糾纏成一團,所以蠻橫一拽之下,以膝蓋為界,硬將他那兩條長腿扯斷開來。
  
  白子灝不哭不叫,因為早已人事不省,連自己的生與死都不知道了。
  
  醫生認為白子灝還是很有搶救的價值,盡管他的鮮血幾乎流光,肺部也進了大量的河水,但他的確還是活著的,他的呼吸不曾停止,身體也還存著余溫。
  
  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都落了淚,並且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提前為少爺操辦後事。自家的少爺和別家的少爺是不一樣的,別家兒女多,死了一個還有一群,可白大帥就只有白子灝這一根獨苗,獨苗有好日子不過,非要大半夜的喝了酒去開快車兜風,結果一頭撞進了鬼門關裡。含淚回頭再看希靈,三姨太太和老管家沒有話說——自家少爺的脾氣,自家知道,不便責怪一個小姨奶奶沒有保護好他。但話說回來,少爺生死未卜了,小姨奶奶還活得全須全尾,這看起來就有點不應該。
  
  希靈不理會他們的目光,只閉了眼睛,擠出一滴很大的眼淚,同時暗恨那幫士兵來的不是時候——只要再晚一分鍾,她就可以讓白子灝徹底升天了。
  
  白子灝一死,她不但給自己報了仇,還給自己鋪了一條金光燦爛的新道路。有白子灝,大帥府將來可能還會有二耗子三耗子四耗子;沒白子灝,她養下來的那只大耗子就是白大帥那筆龐大財富的唯一繼承人。
  
  到了那個時候,白大帥還可能讓葉東卿把大耗子帶到千裡之外、跟著她姓葉嗎?
  
  葉東卿這個名不副實的正房奶奶一滾蛋,她作為孫少爺的生母,未來會有何種富貴前途,可想而知。當然,做寡婦不是什麼好事情,但是她不在乎——有好些別人認為很要緊的事情,她都不在乎。
  
  橫豎她不受身份的束縛,“寡婦”二字,管不住她。
  
  白子灝在醫院裡昏迷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他醒過來了。
  
  三天裡,大帥府內該來的人都來了,包括葉東卿。但白子灝受傷的消息依然是被封鎖著的,因為這是一樁大事,白大帥在前線已經是焦頭爛額,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都認為不能讓白大帥在這個時候得知家中的慘劇。
  
  事情被壓了下來,直到白子灝今天蘇醒。
  
  剛醒過來時,白子灝還是懵懵懂懂的,甚至沒有察覺到身上的異樣。喝了一點水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很偶然的歪了腦袋向下望,結果就發現棉被起伏得不對。
  
  盯著棉被足足愣了一分多鍾,他掙扎著坐起身,掀開棉被向內看。
  
  下一秒,他瘋狂的哀嚎了一聲。
  
  這一嗓子是真夠驚人的,看護婦推著希靈從門外經過,輪椅上的希靈竟被他的聲音震得一顫。頭也不回的抬起一只手,她示意看護婦停下來。
  
  房內的呼號一聲慘過一聲,醫生們從走廊盡頭匆匆趕來。輪椅上的希靈隱匿在走廊暗處,面無表情的只是傾聽。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想。
  
  抬手將額前的一絲卷發掠到耳後,她冷著漆黑的眉眼,翹起嘴角無聲一笑。
  
  白子灝哭,白子灝鬧,可他很快就連哭鬧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肺部感染,雙腿創面愈合得也不算好。
  
  他長久的昏迷、發燒、夢魘,飛快的瘦成了一具骷髏。在這同時,希靈拆了手腳繃帶,也露出了一塊塊的血痂。
  
  全是皮肉傷,所以也就只有血痂。
  
  先白子灝一步的回了大帥府,希靈來不及照鏡子,先去瞧了容秀——在醫院裡,她給容秀打過電話,讓她不許亂走,自己也不用她來看望,她目前的唯一任務,就是好好照顧耗子兒子。
  
  如今沖進容秀房裡,她看容秀安好,耗子也安好,一顆心便徹底落了地。然後派人請來了三姨太太和老管家,她端坐在兩人面前,心平氣和的說道:“子灝遭了這樣的大難,父親在河南知道嗎?”
  
  三姨太太和老管家對視了一眼,都感覺今天這個小姨奶奶有點不對勁——小姨奶奶不是個小丫頭嗎?怎麼一場車禍過後,她忽然變得蒼老了?
  
  “不敢讓他知道。”三姨太太答道:“他在河南那邊,打仗打得不順利,我怕他知道了家裡的事,心裡更亂。再說他知道了也是無用。”
  
  希靈反問道:“那你們就打算把事情隱瞞到底,讓父親回家之後自己發現了?”
  
  三姨太太被她問得又是一怔:“少爺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大帥晚幾天知道,想必也無妨。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大局。”
  
  希靈點了點頭:“哦,你們。”
  
  此言一出,老管家和三姨太太都有些坐不住——他二位確是清白的,然而常在一起商量家事,看著也確是有點不那麼清白。
  
  希靈繼續說道:“子灝如今在醫院裡,昏一陣醒一陣的,兩條腿始終是化膿,又在發作肺炎,全靠著鎮定劑才能睡幾個小時的覺,這樣的情況,你們竟敢說他是沒有危險的?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他若真是有了三長兩短,你們能負責任嗎?父親回不回來,是父親的事情,你們就敢替父親做主了?”
  
  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子灝是我的男人,也是我兒子的父親。他的生死,旁人可以不關心,我是必要關心的。你們若是執意要瞞著父親,我也沒辦法,但將來父親回來了,若有責任,全是你們的事!你們若是擔得起,那就請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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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殺機(四)
  
  希靈口中的“責任”,沒人擔得起。葉東卿不摻合白家的事情,也不發話。於是一封電報發往河南,三姨太太決定向白大帥實話實說。
  
  白大帥,據說,看完電報,腿就軟了。
  
  白大帥沒有給出回天津的具體日子,反正他如今已不戀戰,只求突圍。大帥府內的人們除了等待,也就別無他法。
  
  白子灝命硬的程度,真是出乎了希靈的意料——他那樣絕望,那樣苦惱,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兩條斷腿爛了又好好了又爛,然而最後終於還是生戰勝了死,好戰勝了爛。身體的熱度一天一天的退下去,他又活了。
  
  醫院再好,終究比不過家裡舒適,所以他在剛能見天日的時候,便出院回了家,橫豎家中也有醫生晝夜待命,照樣可以及時的給他療傷換藥。
  
  仰臥在柔軟的大床上,他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熱血筋骨全沒有了,他瘦成了一副干枯的架子,並且殘缺不全。
  
  死了,化成白骨了,也還是殘缺不全。
  
  他想不起那一夜自己到底是如何把汽車開進河裡的了,只在絕望之余,又隱隱的納罕,因為仿佛昨天他還在活蹦亂跳的到處跑,然而不過是睡一覺的工夫,他那兩只結結實實的腳丫子就沒了,筆直的兩條小腿,也沒了。
  
  他始終是沒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好像腦筋僵住了,無論如何,想不通。
  
  旁人的安慰是無濟於事的,嗡嗡隆隆的說話聲音反倒讓他心亂如麻,他本來脾氣就大,如今更像是瘋了一般,連葉東卿都被他罵了出去。
  
  希靈因為不多言不多語,所以還能近他的身,但是她不觸碰他,他有了大事小情,她都指揮丫頭去辦。白子灝起初還沒覺得怎的,時間一久,他覺出了異常。
  
  這天傍晚,沉默了許久的他忽然對希靈說道:“還是你命大,一輛汽車裡的人,我摔成了殘廢,你就落了身上幾塊疤。”
  
  希靈背著光站在窗前,晚霞燦爛如潑天的火,燒出滿世界的血色。靜靜注視著白子灝,她忽然微微一笑。
  
  這個曖昧不明的笑容忽然惹惱了白子灝:“笑?你還敢笑?我×你娘的!老子沒了腿,你個小婊子還有心思笑?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腿,讓你後半輩子陪老子作伴?”
  
  希靈懶洋洋的深吸了一口氣,又含笑把它呼了出去。背著雙手向旁一轉,她昂首挺胸的走到床尾,抬手扶住了高高的黃銅床欄。
  
  “你太激動了。”她發出細而單調的聲音,像是滿懷惡意的假嗓子:“要不要給你來一針鎮定劑?”
  
  然後微微向前一探頭,她挑起眉毛睜大眼睛,壓低聲音又道:“還是不要打針了,以後你會有的是時間睡覺,不急在這一刻,是不是?”
  
  白子灝用力一蹬腿,本意是要踹她一腳,然而棉被虛弱的掀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沒有腳了,從今往後,再踹不到任何人了。
  
  巨大的悲傷如浪襲來,他一下子就虛弱得動不得了。咧開嘴嗚嗚的哭出聲音,他含糊的嚎啕:“我死了得了……我這樣還不如死了……”
  
  希靈繞過大床,走到了白子灝的枕邊。拉起枕巾擦拭了白子灝的眼淚,她俯身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一邊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頭臉,一邊輕聲說道:“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我們的孩子也會陪著你的。”
  
  白子灝哭出了滿頭滿臉的虛汗,他一時想要活活打死希靈出氣,一時又貪戀希靈的溫柔與氣息,在無比的混亂和天大的委屈之中,他哭得比小耗子更悲哀纏綿,成了比小耗子更小的小男孩。他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是不能離開希靈的,能照顧肯服從他的人有很多,但那些都是上人或者下人,唯獨希靈是他的小伴兒,是夜裡關上門能和他說悄悄話,能和他睡一個被窩枕一個枕頭的。
  
  父親不在都沒關系,只要希靈在就好。他現在太脆弱了,他需要希靈的溫情。
  
  三天後,如他所願,白大帥在返程途中遭到敵機轟炸。一顆炸裂彈砸下來,白大帥在一瞬間就“不在”了。
  
  華北政壇立刻大亂!白大帥的部下官兵立刻大亂!
  
  天津城內的白大帥府,也立刻大亂!
  
  白子灝急氣攻心,再次進了醫院。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領著頭,哭哭啼啼的張羅著辦喪事——沒辦過這樣的喪事,因為白大帥被炸得連粒骨頭渣子都沒剩,老管家只能出主意,給他立個衣冠塚。最為難的是葉東卿——她已經在白家住了一年,按照原計劃,現在她都該帶著孩子到了家,哪知道她越是急著走,白家越是接二連三的出大事。這個時候,她走了不像話,留下又幫不上忙,只能是干瞪眼。她倒是很應該以白家少奶奶的身份出面接人待客,然而世上可有她這樣英姿颯爽的少奶奶?況且她在家裡野慣了,也不耐煩干這些婆婆媽媽的活計。
  
  就在葉東卿進退兩難之時,希靈在前頭靈堂之中,生平第一次粉墨登場了。
  
  今天,她自己封了自己是白少奶奶。
  
  她個子小,然而披麻戴孝的站在人前,她沉著一張蒼白面孔,身上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煞氣。一身白衣的容秀站在她身後,白色襁褓中睡在白大帥的長孫。
  
  長孫是她生下來的,兒子是睡在她房裡的,誰敢說她沒有站在這裡的資格?對著前來吊孝的賓客一一行了禮,她示威似的,故意要讓容秀抱著孩子站在一旁。
  
  忽然間的,她發現自己面前出現了一個何養健。
  
  何養健穿著一襲黑色長袍,柔軟的長袍照例被他撐出了利落的線條。對著希靈一躬身,他沒說話,希靈抬頭和他對視了,只見他一點模樣也沒變,莊嚴英俊一如往昔。呼吸忽然亂了節奏,希靈還是覺得他這個相貌好——哪怕什麼都不好了,一切都壞到家了,至少,他還有個動人的好模樣。
  
  有那麼一刻,希靈真想在他那張好臉上狠抽一巴掌——你個禍害!我讓你好!
  
  她亂了,何養健垂下眼簾直起身,卻是安穩如山。
  
  他的穩當勁讓希靈覺出了他的力量。她猜他這一陣子大概日子過得不錯,或許賺了錢,或許當了官。人各有一愛,只有名利能讓他有力。他天生的就最愛這兩樣。恢復了元氣的他是如此高傲凜然,讓希靈想起自己在何府時,總要鼓起許多的勇氣,才敢走到他面前。
  
  何養健上香、離去,不回頭。對於希靈,他始終是沉默。
  
  賓客將要散盡的時候,陸克淵到了。
  
  他穿著黑西裝,系著黑領帶,頭發眉眼也漆黑。上過香後,他走到希靈面前。希靈眼巴巴的看著他——對待陸克淵,她不會百感交集,純粹只是想看見他。
  
  陸克淵對著她也一躬身,然後直起腰直視了她的眼睛。他沒有微笑,然而眼中有光影一閃,讓希靈感覺他和自己之間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轉身走到容秀面前,陸克淵又伸手逗了逗小耗子的小臉蛋。小耗子睜開一只眼睛看了看他,緊接著閉了上,繼續睡覺。希靈回過頭,就聽他說道:“很可愛。”
  
  話音落下,他從襁褓中捏出小耗子的一只小手,俯身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抬頭對著希靈一笑,他把那只小手塞回襁褓,轉身向外走了出去。
  
  希靈收回目光,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葉東卿度日如年,終於熬到白大帥的衣冠入了土。
  
  她實在是等不得了,正好自家的一個叔叔代替父親前來吊孝,她便去見了希靈,決定帶著小耗子和叔叔一路回去。
  
  希靈聽了她的話,卻是款款起身,一臉無辜的反問道:“哥哥,你在說什麼呢?小耗子是我和子灝的心頭肉,你再喜歡他,我也捨不得讓你把他帶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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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0: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明爭(一)
  
  不止是葉東卿,全大帥府的人,都看出希靈的不對勁了。
  
  希靈原來是個什麼脾氣秉性,沒有人說得上來——她一個小小的姨奶奶,看著簡直還是個毛孩子呢,平時也不出門也不見客,誰能留意到她的性情?後來她消失了大半年,消失就消失了,回來就回來了,沒人在意,橫豎大帥府這麼大,有她沒她都是一樣的。
  
  白家和葉東卿所玩的那一套偷梁換柱的把戲,並沒有瞞住所有人的眼睛,但所有人——因為不知道這孩子將會改姓葉——所以也同樣認為這不算什麼大事情,常有正房奶奶把姨奶奶的孩子抱過來自己養的,橫豎都是一家的人,怕什麼?
  
  然而,現在情形變了。
  
  葉東卿為了得到這個孩子,揣了半年的枕頭,捂了一肚皮痱子,一切都是說好敲定了的,如今忽然全被希靈推翻,她臉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裡已然冒了怒火。
  
  這不是她自己的家,這若是她自己的家,她早對希靈抄了鞭子。轉身找到了三姨太太,她想問問長輩們的意見。三姨太太是知道前因後果的,當下的種種,她也是都看在眼裡的,聽了葉東卿的話,她失神啞然,一時間卻也沒了主意。
  
  “她這是反悔了。”她思索著告訴葉東卿:“當初她沒意見,是因為她那時候小,不知道愛孩子;現在她真當了娘,想法自然就和先前不一樣了。自己生出來的孩子,當然捨不得往外送……”
  
  葉東卿感覺白家像個亂哄哄的大泥潭,自己身在其中,正在不由自主的往下陷,可是她有她的世界,她沒有必要在這潭爛泥裡摸爬滾打。
  
  “人情是人情,約定是約定。”她不甚客氣的打斷了三姨太太的話:“再說,她這麼干,也未必只是因為母子情深吧?”
  
  三姨太太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白子灝雖然是只斷了兩條腿,然而是否還能生兒育女,沒有人敢給個肯定的答復。本來他身邊不缺女人,是可以廣撒種的,但是現在他縱是有種,又給誰撒去?
  
  外面那些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熱鬧,如今可是都沒有他的份了。除非把女人送到他面前來,否則他自己也是再沒有本領去獵艷了。
  
  本來,小耗子只不過是個姨奶奶養的小崽子,因為姓白,所以有點身份,但是尊貴得有限。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很可能是白家獨一無二的根苗了。
  
  論私心,連三姨太太都不大想把小孩子交給葉東卿了。
  
  葉東卿和三姨太太沒有談出結果來,希靈以生母的身份私自帶著小耗子亮相,葉東卿也不知如何追究——當初說好了的,這孩子完完全全就算她的,希靈不可以和這孩子扯上關系。
  
  現在好了,她叔叔看出了端倪,知道了她在白家這一年所耍的把戲。叔叔現在先不跟她計較,但聲稱回家之後非告訴她爹不可。葉東卿無心理會叔叔的威脅,背了雙手在房中來回踱了幾圈,她出門上汽車,直奔了醫院。
  
  她想再聽聽白子灝的意思,在白家人全部表態之前,她得按兵不動。
  
  如她所料,白子灝懨懨的躺在病床上,王顧左右而言他,也是明顯的要毀約了。
  
  葉東卿饒有耐性的聽白子灝把話說完,然後起身將一頂禮帽扣到頭上。伸手拍了拍白子灝的臉,她開口說道:“三哥,你的苦衷,我完全理解,不過我是個守信的人,我說話算話,你也要說話算話!”
  
  然後她抓住白子灝的睡衣衣領,將他用力往床上一搡。
  
  葉東卿並沒有離開大帥府。
  
  她是被八十歲老爹慣壞了的假小子,她的脾氣壞起來,和白子灝有的一拼。但當下的情形還沒糟到讓她暴怒的地步,換言之,她的腦子還很清楚。
  
  她自己不出面,只把叔叔派了出去。天下的權貴,如果願意的話,似乎總能沿著千萬條脈絡聯系上。關外的土豪,自然和關外的官是一家,而東北的某將軍向外遞了一句話,天津的某廳長自然也是應該給點面子的——萬一將軍哪天雄起、揮師出關了呢?
  
  葉東卿擁有著男子漢的靈魂,不屑於和個小姨奶奶糾纏不清,所以決定動用警察力量,痛快利落的搶了孩子就走。等過了一年半載,再派人過來同白家講和。這事要辦,就需快辦,要趁著白子灝還沒出院,趕緊帶著孩子開溜。倒不是她怕白子灝,而是畢竟兩家算是世交,現在白大帥剛死,自己就往大帥府裡帶警察搶人,怎麼說都是有點對不起他。
  
  於是,在這一天的下午,毫無預兆的,一隊巡警開了過來,把大帥府的前後門全封鎖住了。
  
  葉東卿不打招呼,帶著葉家的一男一女走進了希靈的小樓。邁步直奔了樓上,她迎面看到了小耗子的奶媽子。
  
  奶媽子的出現讓她心裡亮堂了些許。奶媽子是小耗子的糧庫,奶媽子在,就說明小耗子肯定也在。三步兩步的跑到了二樓,她清楚這幢小樓的格局,直接就闖進了小耗子所在的嬰兒房。
  
  然而房門一開,她在房內只看見了容秀。
  
  容秀坐在小搖籃旁,正在疊嬰兒的小衣褲。忽見葉東卿來了,她連忙站起了身。
  
  葉東卿劈頭問道:“孩子呢?”
  
  容秀愣怔怔的答道:“希靈——姨奶奶抱著他出去了呀!”
  
  葉東卿臉色一變:“上哪兒去了?”
  
  容秀搖搖頭:“不知道,沒說,也沒讓我跟著。”
  
  “什麼時候走的?”
  
  “早上八九點鍾的時候就走了。”
  
  葉東卿立刻聽出了問題:“奶媽子沒跟著,在外面這麼久,孩子吃什麼?”
  
  容秀搖了搖頭,不是裝傻,是真不知道。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了汽車喇叭,葉東卿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見一輛汽車停在樓下,兩名男僕迎上前去開了車門,希靈先跳了下來,緊接著男僕背朝著車門彎腰屈膝,把白子灝背了出來。
  
  希靈一手拎著小皮包,仰起臉來對著白子灝說了句話,然後領頭走入樓內。
  
  看到這裡,葉東卿皺起眉頭,轉身也向外走去。
  
  在樓下的客廳裡,雙方狹路相逢。葉東卿懶得搭理白子灝,直接問希靈道:“孩子呢?”
  
  希靈沒有答話,坐在沙發上的白子灝先怒吼了:“葉東卿!你往我家派警察干什麼?你是什麼意思?我家門口站崗的衛兵還沒撤呢,用不著你來接管!”
  
  葉東卿依舊不理他,還是問希靈:“孩子呢?”
  
  希靈向她微微一笑:“小耗子嘛……這幾天不在家,被我藏到外面去啦!”
  
  “為什麼?”
  
  希靈把兩只手插進裙子口袋裡,笑瞇瞇的一歪頭:“怕哥哥把我的小耗子搶走呀!”
  
  “搶?”葉東卿一挑眉毛:“小妹妹,我們事先可是有約定的啊!”
  
  “和誰?”希靈瞪圓了黑眼睛,滿臉的天真好奇。
  
  “不是和你,是和白家。可因為你是白家的人,所以你也得守約。”
  
  希靈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哦,我是白家的人,那你呢?你是不是?”
  
  葉東卿看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希靈答道:“你要是白家的人呢,你就應該留在白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你搶,孩子也有你的一份,將來長大了,也要叫你一聲媽。可你要不是白家的人呢,那我們就更不必談了。我和子灝又不是養不起小孩子,干嘛生了孩子要送給你?”
  
  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的一笑:“要不然,哥哥自己想辦法生一個?你雖然裝了個男人樣子,可畢竟也是個女人嘛。讓子灝和你同住幾夜,興許你從此轉了性,安心留下來做我的姐姐,也未可知呢!”
  
  葉東卿聽到這裡,脾氣終於是上來了!
  
  她什麼都沒想,直接揚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希靈的小臉蛋上。希靈銳叫一聲跌坐在地,捂著臉再抬起頭,她帶著哭腔喚道:“子灝,救命!”
  
  沙發上的白子灝向前挪了一下,因為沒有挪動分毫,所以干脆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狠狠擲向了葉東卿的後背:“姓葉的,你給我滾!搶我兒子,打我老婆!他媽的咱們兩家從此算完!你的嫁妝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往後別說咱倆有關系!咱倆他媽的沒關系!”
  
  葉東卿的後背挨了一下狠的,搖晃著轉過身,她一腳踹翻茶幾,隨即抓住白子灝的前襟,一個過肩摔就把他掄到客廳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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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5-3-18 18:0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明爭(二)
  
  葉東卿掄飛了白子灝之後,站在原地,有點驚訝,因為她並沒有大動干戈,只不過是隨便的一出手,就把三哥和三哥的小娘們兒全揍了個鬼哭狼嚎——客廳內的小娘們兒還在嗷嗷的哭,客廳外的三哥在著陸之時,叫得也很響亮。
  
  容秀撲通撲通的從樓上跑下來,跪到希靈身邊,抱了她的腦袋就往懷裡藏,同時對著葉東卿瞪眼睛,像個小母老虎。希靈摟著容秀的腰,將整張臉都埋入了她得胸脯中。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這不男不女的簡直就是個野蠻人,居然會說動手就動手,動手之前,連罵都不罵一句。為了保住自己另外一邊臉蛋,希靈決定暫時不說話,只痛哭。
  
  與此同時,客廳外的白子灝氣瘋了。
  
  若是放在先前,葉東卿打他一拳踢他一腳,他都不會計較——小時候一起玩過的,長大了又是難得相見,況且東弟就是這個脾氣,他做哥哥的,計較什麼,逃就是了。
  
  然而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不能逃了。
  
  他成了弱者,所以格外的敏感,格外的要尊嚴。目光掃過自己空空的褲管,他甩開四面八方伸過來的手,開始歇斯底裡的怒吼:“來人!把她給我打出去!葉家的人一個不留,全給我滾蛋!”
  
  人來了,沒人敢不聽白子灝的話,也沒人敢真打葉東卿。葉東卿的叔叔一直在外面聽著動靜,如今發現情況不對了,他也慌忙跑進來要勸架。叔叔還沒勸出眉目,三姨太太和老管家也聞訊趕來了。
  
  一場各說各有理的大亂之後,三姨太太和葉家叔叔連哄帶推,硬把葉東卿架了出去;老管家指揮男僕抱起白子灝,把他和希靈也恭請到了樓上臥室裡休息。
  
  白子灝罵啞了嗓子,如今話都說不出,單是呼呼的喘粗氣。抬眼去看希靈,他見希靈成了個半紅半白的陰陽臉,紅的那一邊已經腫出了高高的指痕。長睫毛挑著大淚珠子,她站在窗前仰著臉,由著容秀將一塊冷毛巾貼上她的面頰。
  
  抬手捂住毛巾轉向白子灝,希靈咬牙切齒的下了命令:“我不管你怎麼做,總而言之,你讓葉東卿立刻從這個家裡消失!她不走,我走!”
  
  白子灝強掙著說出話來:“你他媽的少來威脅我!我怎麼收拾她,輪不到你管!”
  
  希靈惡狠狠的“呸”了一聲:“讓你管,是看得起你!若是哪天我們娘兒倆不用你管了,你就躺在這屋子裡當孤家寡人吧!”
  
  容秀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她記得希靈是不敢這樣對白子灝講話的,什麼時候她改占了上風?
  
  果然,白子灝並沒有再翻臉。他越來越離不得希靈了,希靈有時候損他幾句,他雖然不愛聽,但是也能忍一忍了。
  
  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問道:“你真把兒子藏起來了?”
  
  “當然!”
  
  “藏到哪裡去了?”
  
  “你別管,我自然有安全的地方放他。我是他的親娘,你還怕我會害了他不成?”
  
  白子灝皺起眉毛看她:“安全的地方?你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希靈怒道:“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把你那位太太請出去吧!”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往外走,白子灝啞著嗓子喊她,她也不理。容秀見狀,也慌忙追了出去。
  
  在嬰兒房裡,容秀終於得了和希靈安靜相處的機會。其它的話來不及問,容秀開口先道:“小耗子呢?”
  
  “送走了嘛!”
  
  “送哪兒去了?奶呢?奶媽子沒跟著,他吃什麼?”
  
  “他吃了米糊——我讓人給他弄了點米糊,他吃下去了。”
  
  “他還沒滿五個月呢,有奶不吃,吃那個?”
  
  “另找個奶媽子太麻煩,再說還有代乳粉,米糊和代乳粉一起吃,應該也足夠了。”
  
  “你到底把他送到哪裡去了?”
  
  希靈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陸克淵家。”
  
  “陸——”
  
  希靈抬手摁了摁嘴角痛處,心思有些飄,因為又想起了陸克淵。
  
  她知道葉東卿不是善茬,所以一看葉家叔叔頻繁的出入之後,便起了戒心。葉東卿所要的,無非就是孩子,那麼好辦,她把孩子藏起來,讓她想要也要不到就是了。
  
  她沒想到葉東卿會在今天闖進來明搶,提前幾個小時把孩子送走,乃是巧合,但也巧得有限,因為按照她的本意,她昨天就想把孩子帶出去。
  
  為了掩人耳目,她故意的隱瞞了所有人。讓汽車夫把汽車一直開到樓下門口,她用個水果籃子把小耗子拎了出去。小耗子倒是老實得很,一路上睡得無聲無息,連動都沒有多動一下。
  
  在大帥府外,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認識一個陸克淵。她自作主張的把陸克淵當成了知己和偶像,把小耗子寄養在他家裡,她很放心。
  
  陸克淵當時正在家裡等她,兩人匆匆見了個面,希靈記得他今天穿得隨便了點,只在白襯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毛線衣,讓她感覺他的身體一定很溫暖,恨不能伸手摸他一把。
  
  他已經初步了解了她的陰謀詭計,如她所料,他波瀾不驚,像是聽著一席最平常的話。希靈幾乎是要感激他的平靜了——他的平靜,讓她感覺自己活了十八年,終於見到了一個同類。
  
  她走得時候,陸克淵把她送到了門口。她回頭向他道別,看見了陸克淵似笑非笑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的年齡剛剛好,再年輕幾歲,它就太美了,要讓人忽略它的內容和神采了。
  
  “叔叔。”她忽然喚道。
  
  陸克淵微微一俯身:“嗯?”
  
  希靈笑著搖了搖頭。她一直覺得自己叫他叔叔有些不合適,但是方才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也好,還是不必改了。
  
  出了陸公館,她直奔醫院,把白子灝接了出來。命大有命大的責任,既然你死不了,那麼——希靈想——你就回來給我賣點力氣吧!
  
  如她所願,白子灝果然一馬當先的和葉東卿斗上了,只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是分到了一個大嘴巴。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已經有了好幾個主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機行事吧!
  
  希靈並沒有把自己的大計劃告訴容秀,而容秀身邊沒了小耗子,只感覺人生缺失了一塊,恨不能收拾行李,也到陸公館住幾天去。
  
  然而希靈不讓。
  
  容秀想了想,忽然換了話題:“那趁著小耗子沒回來,你放我幾天假行不行?”
  
  “干嘛去?”
  
  “我找找我爹去!”
  
  根據容秀的所知,白大帥遭轟炸時,她那個爹並沒有隨行,照理來講,應該還是活著的;不過白大帥死後,白軍兵敗如山倒,據說大部隊已經分崩離析、各找新東家去了。她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容少珊的消息,心裡就惴惴的。爹再不像話,畢竟也是爹,做女兒的,不能一了百了的把他全放下。
  
  希靈明白容秀的心思,但是不許她去:“你上哪兒找去?單槍匹馬的去河南?不許去!”
  
  “可是……”
  
  “放心,你爹命大,還年輕漂亮,興許這回又讓哪個司令給搶去了呢!”
  
  “哎呀,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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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0: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明爭(三)
  
  為了一個小毛孩子,葉東卿和白子灝斗上了。
  
  白大帥是沒了,但大帥府的余威尚存,白子灝即便做不成威風八面的帥府少爺,至少也是個有錢有勢的富豪。然而他有他的力量,葉東卿也不是吃素的——葉東卿這一次可真是動了大氣,氣得幾乎忘了初衷。孩子不孩子的她顧不得了,她只知道自己在白家浪費了一年多的光陰,而白家出爾反爾,滿不在乎的對她撒了個彌天大謊。欺負她欺負到了這種程度,她不能受!
  
  雙方各有各的力量,葉東卿搬出了大帥府,磨刀霍霍的要和白子灝斗個結果出來。三姨太太和老管家沒了主意,兩頭來回的勸,哪頭都勸不服。實在是沒辦法了,三姨太太找到希靈,想讓她用好話哄哄白子灝——白子灝這頭略退一步,自己也好有資格去見葉家的人。
  
  希靈聽了這話,饒有興致的反問道:“三姨娘,您的意思,可是讓我去勸子灝服軟,乖乖的把孩子交給那葉東卿?”
  
  三姨太太連忙搖了頭:“那倒不是——”
  
  希靈打斷了她的話:“三姨娘,對不住,我這這個家裡,只是個小小的姨奶奶,人微言輕,有話也輪不到我來說。至於孩子,我把話放在這裡,任何人也別想把他帶走,這件事情上面,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說到這裡,她直視了三姨太太的眼睛:“我作為孩子的親媽,這個話,我還有資格說吧?”
  
  三姨太太被她這一眼給看怯了:“你……你捨不得孩子,那是自然的事情,天下哪有當娘的不疼愛兒女呢?只不過現在子灝也就肯聽你的話,你讓他收收脾氣,免得氣大傷身,也是好的。”
  
  希靈反問道:“子灝收了脾氣,葉東卿就能罷休了?”
  
  “那倒不是……”
  
  “子灝收了脾氣,你們好讓他和葉東卿開談判?”
  
  三姨太太沉吟著說道:“要是能和平解決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怎麼談?子灝已經說過,要把她的嫁妝連本帶利還給她了,她不同意,非要我的孩子,這還怎麼談?況且,孩子是我生我養的,要做主也是我做主,他們兩個憑什麼談?”
  
  “那你說怎麼辦呢?”
  
  “子灝要和她離婚,我沒意見。”
  
  “離婚——”三姨太太感覺自己是聽到了一個頂遙遠頂新鮮的詞:“哎呀,你可別讓他離婚,那不讓天下人都看了笑話了?”
  
  希靈冷笑了一下:“三姨娘,你這話也算是笑話了。按名分講,我是妾,她是妻,天下可有妾為了妻出頭的?還是你覺得我沒資格做妻,一輩子只能是當妾的命?”
  
  三姨太太登時紅了臉:“這是哪裡的話?我也是為了子灝和白家才操這些心,你怎麼倒說得好像我居心叵測一樣?”
  
  希靈站了起來:“三姨娘多心了,我說的也是好話,勸您少上點火。爸爸要是在的話,想必您也不會被個葉東卿嚇成這樣子。可是爸爸雖然去了,子灝還在呀!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您對他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呢?”
  
  三姨太太見她起了立,分明是要送客,只好忍氣吞聲的也站了起來——不和這後來的小妖精吵了,吵贏了也沒意思的,現在的大帥府已經不是她先前的家了,她的男人沒了,她的靠山沒了。
  
  橫豎白子灝不是她生的,人家嫌她多事,她也識相一點為好。不管就不管,她年紀大了,正好落個清淨。
  
  三姨太太這樣一想,心就平靜了。款款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從此關門過日子,不但自己這樣,也勸老管家“該放則放”,少爺和小妖精怎麼說,他就怎麼辦,別去操那些沒有用的心了。
  
  白子灝不知道希靈把三姨太太刺激得灰了心,家裡的異常,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現在怒火滿胸膛,正憋著和葉東卿來一場武斗。葉東卿那邊也發了話,說要把白家燒了,搞得相關人士十分緊張,怕她真燒——她要是真放火了,也不便把她抓到牢裡去治罪,況且她還有的是地方可以躲呢!
  
  白子灝頗想帶人來個全城大搜捕,把葉東卿掏出來,一頓將其打個半死。但他現在連床都下不得,而且自從白大帥和白大帥的千軍萬馬一起化為烏有之後,他明顯感覺得到,自己的話,漸漸的不那麼有分量了。
  
  他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但是一口氣憋在胸中,他寧願不管不顧的斗個痛快。
  
  他如今實在是太不痛快了。
  
  希靈冷眼旁觀,感覺白子灝已經過了暴怒的時期,葉東卿那邊也打得疲憊了,便乘坐汽車出了門,直奔了陸公館。
  
  她進門的時候,陸克淵正在吃一頓遲來的午餐。僕人直接把她帶進了餐廳,陸克淵坐在上首,見她進來了,並沒有起身,只說:“我想你應該來了。”
  
  然後他伸手一指側面的椅子:“請坐,我給你預備了一盤布丁。”
  
  希靈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你怎麼猜出我該來了?”
  
  陸克淵向她一笑:“葉家大小姐不是要放火燒房了嗎?”
  
  希靈有點招架不住他的微笑,垂眼說道:“你也知道?”
  
  說完這話,她順勢看了看陸克淵面前的飯菜,飯菜都只剩了一小半,飯是米飯,菜也是平常的小菜。
  
  陸克淵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於是問道:“餓了?”
  
  希靈連忙搖了頭:“我不餓,我是在看府上廚子的手藝——是廚子的手藝,還是陸——嬸嬸的手藝?”
  
  陸克淵把最後一口飯扒進了嘴裡,然後一拍桌角電鈴,讓僕人進來收拾了餐具。偏巧僕人這時把布丁也送了進來,陸克淵起身端了布丁盤子,對希靈說道:“走,我們換個地方談。”
  
  希靈乖乖的跟他走進了客廳:“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陸克淵在沙發跟前坐下來,把布丁盤子放到了茶幾上:“這房子裡只有叔叔,沒有嬸嬸。”
  
  希靈心裡一動:“為什麼?”
  
  陸克淵平平淡淡的答道:“死了。”
  
  希靈感覺自己是失了言,支吾著端起盤子,吃了一口布丁。布丁的滋味很好,讓她這一向沒有食欲的人,都嘗出了甜蜜來。下意識的清了清喉嚨,她進入了正題:“我想讓你出面,做個調停人。白家現在其實是願意花錢消災的,葉東卿鬧了這麼久,想必也該累了,況且她這人算盤打得很精明,她要白家的孩子,無非也是為了將來分家產罷了。現在白家直接給她一筆錢,她又不傻,沒理由不答應。”
  
  陸克淵點了點頭:“白子灝得到孩子,葉東卿得到錢,你得到一個大帥府,我呢?”
  
  希靈看著陸克淵的眼睛,慢慢的搖了頭:“不,我不只得到了一個大帥府,我還得到了一個叔叔。”
  
  陸克淵端起一杯熱茶,在氤氳的蒸汽中微微垂眼,低聲說道:“好,我明白了。”
  
  說這話時,他的嘴角含著一點笑意。
  
  希靈不知道他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於是又補了一句:“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放心。”
  
  陸克淵喝了一口熱茶,然後抬眼看著希靈說道:“我感覺,你我之間,有點緣分。你信我,我也信你。”
  
☆、第二十二章 明爭(四)
  
  陸克淵,作為一條在天津衛盤踞多年的地頭蛇,說話果然還是有分量的。沒人願意招惹地面上的大混混,因為這幫人搗起亂來可以讓人防不勝防,況且陸克淵這個和事老,幾乎當得算是眾望所歸——最起碼,本城的救火會先松了一口氣,知道白家一時半會的不會失火了。
  
  葉東卿沒覺怎的,只以為這是白子灝示了弱,想要停戰;而在另一方面,白子灝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他知道葉家初來乍到,不可能會忽然和陸克淵扯上關系,那麼這姓陸的到底是誰搬出來的?
  
  希靈告訴他:“是我請他說話的。”
  
  白子灝又吃了更大的一驚:“你?你怎麼會認識他?”
  
  希靈坦然的答道:“我說我是白子灝的太太,想要見他,他就讓我見了。”
  
  “你一個婦道人家,誰讓你私自去找他的?”
  
  希靈坐到了白子灝面前,正色答道:“子灝!我是為了我自己才去找他的嗎?我一個婦道人家,厚著臉皮去登人家的門,你還不知道我是為了誰嗎?”
  
  白子灝啞然片刻,又問:“他答應了?”
  
  希靈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拿錢!”
  
  “什麼錢?”
  
  希靈理直氣壯的說道:“你當陸克淵這個和事老是白當的嗎?我答應他了,事成之後,送他五萬元。”
  
  “你膽子不小啊,背著我出去跟人家做上買賣了!”
  
  希靈站起身:“那好,我不用他了,你和葉東卿繼續斗吧!”
  
  白子灝眼看她真要走到門口了,連忙喊道:“回來!讓你走了嗎?”
  
  希靈翩然的一轉身,走回了白子灝面前。向白子灝再一伸手,她得意的一笑:“印章,支票本子!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希靈收走了白子灝的印章,支票本子是現成的,如今只要她寫上數目蓋上印章,就可以直接撕了支票去銀行裡兌錢。
  
  她給自己開了兩張支票,一張五萬元,一張兩萬元。然後公然的出門去了陸公館,她將那張五萬元的支票送給了陸克淵。
  
  陸克淵接過支票,有些詫異:“這是我的酬金?”
  
  希靈一搖頭:“不算酬金。這是我第一次可以隨意的用錢,我有了錢也無人可給,那麼就給你吧!”
  
  陸克淵抬手打了個響指,一名青年立刻走進客廳,停到他的身後一彎腰:“老板。”
  
  陸克淵把支票向後一遞,待青年拿著支票上樓去了,他轉向希靈,說道:“想不想知道葉家的意見?”
  
  希靈立刻問道:“他們想要多少?”
  
  陸克淵答道:“一百萬。”
  
  希靈聽了這個數目,並沒有大驚,只問陸克淵:“還有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陸克淵一點頭:“有。”
  
  希靈思索片刻,心裡有了主意。
  
  在和陸克淵密談一場之後,希靈回了家。
  
  回家之後,她把三姨太太和老管家叫到了白子灝面前,說葉東卿終於同意和平離婚了,但是獅子大開口,索要一百二十萬元的贍養費。
  
  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都被“一百二十萬”這個數目震住了,連白子灝都是半天沒言語。希靈站在這幾個人面前,說道:“我已經是盡我的所能了,但我總不能憑空變出一百二十萬送給葉家去。我們這一回是花錢買太平,但這事是由子灝而起,肯不肯花這筆錢,還是得讓子灝做決定。”
  
  然後她轉向了白子灝,一點頭。
  
  白子灝坐在輪椅上,從腰往下被毯子蓋住了。抬手取下嘴裡叼著的香煙,他答道:“錢不是事,但是不能她要多少給多少。一百二十萬,她這是勒冤大頭呢?”
  
  三姨太太歎息一聲,老管家則是不說話。這二位看出來了,小姨奶奶原來不是凡人,對待這種正在嶄露頭角的妖精,老家伙們最好還是識相一點,往後退。
  
  “家裡可能沒這麼多現款。”片刻的沉默過後,老管家字斟句酌的開了口:“當然,想想辦法也能籌出來。”
  
  這話等於廢話,老管家只是不好意思長久的一言不發。哪知他這話剛一出口,希靈接了上來:“子灝,一會兒我親自去賬房,把家裡的賬算一算。她要多少且不管,咱們先看看咱們到底能拿出多少來。”
  
  白子灝從鼻子裡呼出兩道白煙來:“行,你先瞧瞧去吧!”
  
  希靈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坐進了賬房裡。
  
  賬房先生很不服氣而又無可奈何的向她報起了賬,容秀坐在一旁,面前擺著紙筆,隨時預備著寫寫算算——她雖然沒正經上過學,但是論學問,她比希靈更有功夫,起碼能寫出一筆不錯的字。與此同時,白家全體都得知了希靈的豐功偉績——那位要燒房子的葉東卿,是家裡那位小姨奶奶給壓下來的!小姨奶奶了不得,平時看著不言不語,誰知道在這天津衛裡,她竟是有勢力和人脈的!
  
  希靈隨著下人們交頭接耳,自己沉下心來,把白家的賬本子細讀了一遍,讀過之後,她心裡有了數。
  
  三天之後,幾家報紙上同時刊登了白子灝和葉東卿的離婚啟示,葉東卿帶著九十萬元,啟程回了家鄉——在天津城裡好吃好喝的住了一年,末了雖然是沒得著孩子,但是到手九十萬,這也就算很不賴。葉東卿盡管在戰斗之時豪氣干雲,可豪歸豪,並沒忘了見好就收的道理。九十萬,自己拿回家去先花著,至於那幫姓白的,頂好一輩子別往北走,一旦撞到了自己手裡,自己非和他們再算一筆好賬不可!
  
  一場大戰,就此落幕,白家關門閉戶,日子也恢復了平靜——和白大帥在時相比,這日子堪稱是太平靜了。
  
  白大帥留下來的姨太太,白子灝把那年輕活潑的都打發掉了,不愛走的,留下來也可以,但是得守本分。
  
  三姨太太驟然清閒下來,手腳都沒處擱,聽說老姐妹們有到庵裡暫住的,那裡的日子很能讓人靜心養氣,就動了心。向白子灝和希靈打了聲招呼,三姨太太帶了小丫頭和老媽子,悄悄的走了。
  
  三姨太太一走,希靈一手攥著賬房鑰匙,一手攥著白子灝,徹底成為了白府的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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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整治(一)
  
  大清早的,希靈想要起床,可是白子灝抱著她壓著她,不許她起。他沒了腿,希靈也依然是推不動他,於是掙扎著翻身側臥了,她說:“別鬧,我可禁不住你的份量!”
  
  白子灝從她身上滾了下來,側身也面對了她。最近他稍稍的胖回來了一點,看著比前一陣子好看了許多,起碼一張臉是英俊的,因為難得見天日,所以不但英俊,而且白皙。
  
  大睜著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對著希靈喘了一會兒粗氣,然後說道:“哎,咱倆正式結婚吧!”
  
  希靈趴在床上,側過臉看他:“要把我扶正嗎?”
  
  白子灝一點頭,問道:“從此你就是正兒八經的白太太了,高興嗎?”
  
  希靈格格笑著一躍而起:“那你得向我求婚才行!”
  
  話音落下,她一翻身下了地,抬手攏起滿頭卷發,她告訴白子灝:“我起早是有事情要做的,今天我要帶容秀去把小耗子接回來!”
  
  然後不等白子灝回答,她輕輕巧巧的跑出了臥室。
  
  希靈知道白子灝現在是徹底的收心了,老實到要和自己一夫一妻的過日子了,可惜得很,他們從一開始,就沒結下好姻緣。
  
  現在他們還同床共枕著,然而希靈已經日益厭倦了他的親吻和撫摸——其實從來就沒喜愛過,但是一直都還能忍受,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先前能忍受的,現在因為沒有再忍的必要,便忍無可忍了。
  
  但是有一次,在白子灝熟睡的時候,她掀開被子,用手掌輕輕撫摸了他的殘腿——從大腿根向下摸,一下子就能摸到盡頭,因為他連膝蓋都失去了。
  
  腿上的肌肉還很結實,是非常年輕有力的腿。希靈一邊輕輕的摸著它,一邊回憶許久之前的那些往事,想到最後,她就冷而得意的笑了一聲。
  
  她是不會正式嫁給白子灝的,她不需要一個名分來束縛自己。
  
  況且縱是真要嫁,也不嫁給白子灝。真要嫁的話,她想著,就要嫁個好的,嫁個自己真愛的。她是什麼人,她自己心裡清楚得很,金錢權勢治不住她,非得是最強烈的愛,才能讓她心悅誠服。
  
  好比當初她能為了何養健,單槍匹馬的殺奔天津。
  
  希靈帶著容秀去了趟陸公館,真把小耗子接回來了。
  
  在這之前,她來了好幾趟陸公館,從來也沒想過看小耗子一眼,今天終於看見了,她也沒有什麼感觸,倒是容秀像只母老虎似的,“嗷嗚”一口就把小耗子叼住了。
  
  小耗子在陸公館住了兩個來月,一口人奶也沒吃著,只靠著米糊、代乳粉和雞蛋黃度日,居然也沒病沒災的活了下來,活得還挺結實,而且明顯是長大了一圈。他脾氣好,雖然已經是不大認識容秀了,但任憑容秀把一張臉拱到自己懷裡亂蹭一氣,很安然的不哭不鬧。陸克淵牽起他的小手親了親,然後回頭對希靈說道:“難得看見這麼漂亮的孩子。”
  
  希靈聽了這話,不由得掃了小耗子一眼——小耗子那個相貌,有的時候很像希靈,有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搞的,眉眼又極其類似白子灝。希靈那一眼掃過去,正好掃到了一個小白子灝,心裡便是一別扭,當即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待到要走的時候,希靈讓容秀抱著孩子先上汽車,自己落後了一步,對陸克淵說道:“叔叔,你幫我查一個人。”
  
  陸克淵走在她身旁,問道:“誰?”
  
  希靈答道:“他這個人也算名流,我說出來你一定知道。他姓何,叫何養健,平時都是住在北京的。”
  
  陸克淵停下腳步想了想:“我記得原來有個何總長,和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一家?”
  
  “何養健就是何總長的兒子。”
  
  陸克淵點了點頭:“明白了,這個名字我是聽說過,但是我和他沒什麼交往。”
  
  希靈轉向他,說道:“我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陸克淵仿佛是來了一點興致:“他和你有關系?”
  
  希靈看了汽車一眼,見容秀從車窗伸出腦袋,正在向外張望,便匆匆說道:“過幾天我再來和你細說,總之你幫我這個忙就是。”
  
  說完這話,她一路小跑著上了汽車,透過車窗向外望,她看見陸克淵站在樓前台階上,臉上無雨也無晴,是個莫測高深的模樣。
  
  希靈帶著容秀和小耗子回了家。
  
  容秀一路上喋喋不休,盛贊小耗子貌美如花,亞賽天仙。希靈耐著性子,隨她嘮叨,哪知到家之後,她什麼都不管了,就專門圍著小耗子團團轉,希靈讓她給自己找一副新手套出來,她充耳不聞,完全聽不見,氣得希靈自言自語:“這是要瘋了?”
  
  白子灝聽聞兒子回來了,也很歡喜,他想和兒子親熱親熱,然而希靈只讓容秀抱著孩子在他面前亮了個相。
  
  白子灝感覺有點不是滋味,躍躍欲試的想要發脾氣:“怎麼?當爹的不能抱兒子了?”
  
  希靈答道:“我怕你把兒子摔了。”
  
  “我腿殘了,手又沒殘!”
  
  希靈看著白子灝,長久的不發一言。白子灝先是和她對視,後來被她看得心裡打了鼓:“你看什麼?”
  
  希靈背了雙手,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殘了,就應該好好養著。”
  
  “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個廢人,你看不起我了,是不是?”
  
  希靈點了點頭,再開口時,她把字句咬得清清楚楚:“子灝,我的大少爺,你應該看得出來,現在的白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帥府,現在的你也已經不是原來的白少爺了。”
  
  “你想怎麼樣?”
  
  “沒有人能一輩子當大少爺,我只不過是想讓你改改過去的脾氣,讓你學著做個討人愛的好先生。這不對嗎?”
  
  白子灝瞪著希靈,瞳孔中有了茫茫然的怒色:“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還要騎到我頭上了不成?”
  
  希靈一揚眉毛,很無所謂的一聳肩膀:“怎麼?生氣了?想要跳起來打人踢人了?”
  
  然後她冷笑轉身,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她剛剛走進走廊,便聽身後房門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大概是床上的白子灝,把什麼東西砸到了門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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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整治(二)
  
  希靈坐在樓下客廳裡,看容秀拿了個布老虎逗弄小耗子。小耗子如今是人見人愛了,整座白府裡,頂數他最快活——有口米糊就夠他吃的了,有個布老虎,就夠他樂的了。
  
  可惜今天他沒樂太久,因為樓上忽然傳來了雷般的一聲響,嚇得他一咧嘴,登時就要呀呀的哭。容秀連忙把他抱了起來,同時驚惶的望向希靈。希靈倒是淡然的,只說:“你抱著孩子回屋玩一會兒吧!”
  
  容秀有話要勸希靈,可現在不是長篇大論的時候,她便抱著小耗子先走了。
  
  容秀一走,希靈反倒是又坐下了,慢條斯理的喝了半杯咖啡,她抽出手帕擦擦嘴,然後起身走上樓去,用鑰匙打開了臥室房門。
  
  房內窗簾低垂,空氣又悶又熱,含著男人的體味。床旁地上趴著一個人,正是白子灝。白子灝方才大概是從床上大頭沖下跌下來的,所以此刻一手捂了腦袋,他疼得直咬牙,不說話。
  
  希靈看著他——現在她一兩天裡,至多也就看他一眼。一個月之前她決定和他分房睡,因為他現在體弱,需要長期的休養,至於傷精氣的房事,就暫且停一停吧!
  
  白子灝氣極了,躺在房內大吵大罵,讓希靈“滾蛋”。如此吵罵了三天之後,他那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也沒個人上來哄他勸他,他便只剩了喘息的力氣。
  
  他心裡恨,他回首往昔,從認識希靈開始,一點一點的追憶琢磨,慢慢的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的生活,幾乎是以希靈到來為界,界線之前和界線之後,完全就是兩個天地,對此他只有兩種解釋:第一,肅希靈是個掃把星,天生的帶災;第二……
  
  第二個解釋,他不敢細想。
  
  然而,從希靈的所作所為上看,第二個解釋顯得越來越靠譜了。
  
  他不甘心,他想找來幾個親近的人,商量商量對策。親近的人能有誰?沒誰了,老管家算一個,三姨娘雖然不是親娘,但是心腸好,也可以算一個。可三姨娘已經出城住進了庵裡,老管家現在有事情直接向希靈匯報,也不來見他了。
  
  電話機安裝在了走廊裡,他讓男僕背自己去打個電話,男僕不肯,說走廊裡冷,怕他凍著。他強忍著憤怒,讓男僕打開立櫃,給自己找件大衣披上,然而男僕依然不肯。
  
  三言兩語的,他問明白了。不怪男僕不敢動他,是希靈背後下了命令,不許任何人帶他出屋!理由就是天冷,怕他身體弱、會感冒。
  
  在問明白這一點之後,天氣冷不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冷了。
  
  他決定不再依靠任何人,自己想辦法反擊。午夜時分,他聽見樓內樓外都安靜了,他連滾帶爬的下了床,兩條殘腿使不上勁,他用胳膊肘撐著地面向前爬。咬緊牙關爬到門口,他已經連跪都不能夠,只好盡力伸長手臂,向上去開門鎖。
  
  一點一點的扭開鎖頭之後,他繼續向外爬。走廊裡的確是冷一些,而且只開了一盞小壁燈照明,所以還是又黑又冷,但他不在乎,氣喘吁吁的爬了一段路,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肘火燒火燎的疼,大概是已經磨破了一層皮。
  
  幸好,電話機就在前方了。
  
  他大汗淋漓的抬起頭,隨即卻是猛一哆嗦。
  
  他看見了一雙纖塵不染的、釘著蝴蝶結的皮鞋。
  
  順著皮鞋和長襪向上看,在寒冷的夜色中,他看到了希靈那張蒼白的臉。而希靈居高臨下的垂眼看了他,眉眼冷到極致,唯有嘴角微微一翹,是個陰森的笑。
  
  帶著這個笑容,她向後退出一步,一腳踢上了白子灝的頭!
  
  白子灝順著力道向旁一歪,還沒等他叫出聲來,那穿著堅硬皮鞋的腳就接二連三的又落下來了。他伸手去抓希靈的腳踝,然而希靈看准了他的手,一腳踩下去,狠狠的碾了又碾。白子灝掙扎著抬頭去看她,就見她在做這些事時,一張臉依然是冷的白的,沒有表情,只從瞳孔中射出銳利的光。
  
  等到白子灝的慘叫聲引來僕人了,希靈若無其事的質問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少爺的?少爺半夜爬出來,我冷不防的沒看見,都踩到少爺頭上去了!少爺若是有了個三長兩短,我唯你們是問!”
  
  男僕把白子灝抱起來往臥室裡送,白子灝伸手指著希靈,口中快要噴出血來:“是你害我!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她不是好人!是她害我——”
  
  希靈任憑白子灝喊叫,等他人在臥室、聲音漸弱了,她才板著臉對旁人說道:“自從我搬到了樓下睡,少爺就對我鬧了天大的意見。可這事關少爺的健康,我寧願他恨我,也不能由著他糟踐身體!”
  
  從這一夜起,白子灝的臥室房門就被反鎖上了。
  
  他的吃喝拉撒都在這一間屋子裡解決,頭發長了,他想交個理發匠過來給自己剪一剪,然而希靈直接讓個老男僕上場,給他剃了個禿瓢:“反正你現在也不見人了,這麼著不是最干淨利落嗎?”
  
  說完這話,她格格的笑了幾聲。
  
  白子灝已經嘗到了她的可怕,所以當真收起了少爺脾氣,決定走一步是一步,反正不能坐以待斃。他是沒了腿,可他的年紀擺在那裡,他還有生命力。
  
  此時此刻,他用狠狠的一摔喚來了希靈。抬手揉著頭上的青包,他仰起頭說道:“希靈,你老這麼關著我,也不是事。要不,咱倆談談吧!”
  
  希靈靠著門框,不進也不出,但像是對他這話也有一點興趣:“你有什麼想法嗎?”
  
  白子灝說道:“你讓我走吧!”
  
  希靈一皺眉頭:“走?走到哪裡去?”
  
  白子灝答道:“你給我個幾萬塊錢,夠我這幾年吃飯就行。我隨便找間房子,也就夠住了。我現在知道你恨我了,可是你想想,我是不是也有對你好的時候?咱倆是不是也有過得挺高興的日子?希靈,就沖著那些好時候,你讓我走吧!權當是讓我滾蛋,行不行?”
  
  希靈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簾,卻是輕聲說道:“還記不記得那天夜裡?那天夜裡,我也說要走,可是你不讓。”
  
  抬手把食指送進嘴裡咬了咬,她含糊的又道:“你罵我,打我,把我往樓上拖,撕我的衣裳,強奸我。我拼命的叫,拼命的哭,我太弱了,拼了命也不是你的對手……然後我就成了你的六姨太。”
  
  說到這裡,她直視了趴在地上的白子灝:“你看,不是我招惹你,是你招惹我。我不過是有怨抱怨、恩怨分明。”
  
  然後她抬手搭上門鎖:“你當時不放我走,所以現在我也不放你走。”
  
  話音落下,她轉身離去,門鎖咯登咯登響了幾聲,是被她從外面又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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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整治(三)
  
  容秀把小耗子哄得睡著了,又聽希靈從樓上走了下來,便出去也進了希靈的房間。
  
  希靈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像是困了,容秀怯怯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小聲說道:“算了吧!”
  
  希靈斜了她一眼:“什麼算了?”
  
  容秀抬手向上一指:“樓上的那位嘛!我知道他原來不是個人,可現在都那樣了,怪可憐的,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他吧!”
  
  “這話說的,倒好像我把他怎麼樣了似的!我是餓他還是凍他了?”
  
  “你甭跟我強嘴,我還不知道你?希靈,我知道你厲害,可是再厲害也得留點余地啊!不給他留,也給自己留,權當是積德行善了,是不是?”
  
  “是個屁!”
  
  “這宅子這麼大,你隨便給他找間小屋一放,撥兩個人伺候他,不就得了?他愛在屋裡呆著就在屋裡呆著,愛到院子裡看看天就看看天,他舒服,你也清淨。”
  
  “蠢話!哪有把少爺扔到小屋裡放著的?他倒是舒服了,可我還怕外人嚼舌頭,說我虐待了他!他威風也耍夠了,福也享夠了,現在能有間屋子給他住,就不錯了!”
  
  “那他跟坐牢似的——”
  
  希靈翻了她一眼:“坐牢委屈他了?殺人要是不償命的話,我還想活剮了他呢!”
  
  容秀沉默半晌,末了起身說道:“你這性子,真是越來越嚇人,我現在都有點怕你了。”
  
  希靈坐起身來,對著她說道:“你管我對別人怎麼樣,我對你好不就夠了?你看你現在穿的用的,不比原來好上一萬倍?我要是像你一樣當傻好人,你現在還在白公館樓上的小屋子裡睡木板床呢!”
  
  容秀心裡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抬眼看著希靈,她見希靈還是那個小女孩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做了媽媽的,而自己這個旁觀者,卻有了幾分蒼老的心境。
  
  “說不過你。”她道:“我回屋看小耗子去!”
  
  容秀現在是和小耗子睡一間屋子,她也不把小耗子往搖籃裡放,直接就在自己身邊給他絮了個柔軟溫暖的小窩。她睡覺也算是沉的了,可是夜裡甭管怎麼翻身,沒有一次是壓過小耗子的,小耗子那邊剛一動彈,她這邊就立刻清醒了。
  
  沒見過小耗子之前,容秀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麼一個愛孩子的人。
  
  小耗子已經會坐,容秀一進門,就看見他有模有樣的坐在自己的小被窩裡。對著容秀吹了個口水泡泡,小耗子露出了口中的兩顆小白牙。
  
  容秀走過去,把他抱起來親了幾大口,心裡疼他疼得了不得。旁人看他是白府裡的小少爺,容秀卻知道他其實和個孤兒也差不多——他不會長,一張臉一會兒像希靈一會兒像白子灝,像白子灝的時候,希靈便是對他一臉的嫌惡,多一眼都不看他。
  
  媽恨爸,連帶著恨了他;爸恨媽,想必也不會愛他。容秀有時候想對希靈講:“反正你們都不喜歡他,干脆把他給我吧!”
  
  但這話也說不出口。
  
  天氣變了,忽然間又有風又有雪,從早到晚總是陰雲密布。白子灝受了罪——並不是天冷凍著了他,而是他的斷腿敏感,天氣越是變化劇烈,他那受創之處越要疼痛。這種疼痛是綿綿無盡的,越是咬牙硬抗,那疼越要絲絲縷縷的往人骨縫裡鑽。白子灝一直活得嬌生慣養,這種新式的痛苦讓他輾轉反側,連大把的止痛藥都不能讓他睡一個好覺了。
  
  希靈討厭他的呻吟,於是這天她推門進了來,手裡端了個煙盤子,盤子裡是一整套的鴉片煙具。
  
  房內的氣味照例是不好聞,但她也不在乎。走到床前停住了,她先把煙盤子放到了白子灝的枕邊,然後低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真是臭死了!”
  
  白子灝喘息著瞪了眼睛,一身的睡衣反復的被冷汗浸濕,再反復的被他的體溫烘干,空蕩蕩的半條褲腿打了個結,淺色睡褲的襠部有隱隱的干涸尿漬。
  
  “你殺了我吧……”他啞著嗓子說話,呼吸是亂的,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別這麼折磨我……”
  
  希靈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床邊,然後開始慢條斯理的點煙燈:“我覺得你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她用煙簽子挑出一點煙膏,很細致的放到火上燒:“你現在這個樣子,叫做生不如死。”
  
  燒好了一個煙泡之後,她抬眼望向了白子灝:“我花了半天的時間學燒煙,你看,燒得還不錯吧?”
  
  把煙槍推到了白子灝嘴邊,她又道:“你別急,等我把你養膩了,自然有辦法送你上西天。”
  
  白子灝抬手扶了煙槍,嘴唇顫了片刻,卻是低聲問道:“那場車禍,是不是你設計的?”
  
  希靈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剛明白過來?”
  
  白子灝沒有歇斯底裡的狂怒——沒那個心勁了,沒那個精氣神了。
  
  湊向煙槍深吸了一口,他閉上眼睛呼出煙來。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是生不如死、雖生如死了。
  
  說不後悔是假的,他當時只是看上了一個姑娘,如果實在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的,他很快還會看上下一個。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昏了頭,竟硬把那姑娘搶回了家裡。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繞著肅希靈走。
  
  對於白子灝,希靈漸漸失去了興趣。論報復,她已經報復得很痛快,犯不上總對著同一條落水狗痛打不止。所以她用鴉片安撫了白子灝的身心,讓他活得安靜老實一點。
  
  把白子灝交給鴉片,把小耗子交給容秀,希靈又成了個自由自在的人。這天下午,她去見陸克淵,偏巧陸克淵出門去了,陸家的僕人請她在客廳裡等一等,希靈便獨自坐在那長沙發上,像第一次來似的,依然是滿懷好奇的東張西望。伸手摸著沙發上的繡花墊子,她想這是陸克淵天天坐過的東西,心裡就有些納罕,仿佛首次發現陸克淵也有屁股。具體的想象了一下那屁股的具體詳情,她忍不住一笑——男人嘛,零件是天生的大同小異,總歸就是那一套東西,可陸克淵像是與眾不同,她想不出光屁股的陸克淵會是什麼模樣。
  
  陸公館很溫暖,今天是個晴天,窗前紗簾半垂,透進來的陽光也很柔和。希靈喝了幾杯熱茶,漸漸的犯了困。向後靠近大沙發裡,她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總之等她醒過來時,她發現客廳裡已經開了吊燈。有人正從外面向內走,帶著凜凜的寒氣,她連忙一動不動的閉了眼睛裝睡——閉了一秒鍾,又將一只眼睛睜開了一道縫。
  
  她看見了剛從外面回來的陸克淵。
  
  陸克淵在看到了沙發上的她之後,立刻放輕了腳步。脫下大衣摘了帽子遞給僕人,他抬手摸了摸頭發,又把西裝上衣也脫下來搭在了椅背上,露出了裡面的白襯衫和青緞子馬甲。
  
  然後他走向了希靈。
  
  希靈立刻閉了眼睛,同時就嗅到寒冷的氣息漸漸逼近,一定是陸克淵正在俯下身來觀察自己。
  
  很快的,那氣息又遠離了她。一雙手臂托抱起了她,把她橫放在了長沙發上。她心裡驚了一下,但是強忍著不動,倒要看看這陸克淵到底要對自己干什麼。
  
  然而陸克淵從她身下抽出手臂,只又把個靠墊塞到她的頭下當了枕頭。她靜靜的假寐了片刻,忍不住微微睜開眼睛,只見陸克淵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正在安靜的喝一杯熱茶。
  
  希靈忽然覺得此時、此地、此人都很溫暖,於是揉著眼睛坐起來,她不肯再把時間浪費在假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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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舊恨(一)
  
  陸克淵並不和希靈說客套話,見她醒了,便問:“等了我多久?”
  
  希靈也不生分,伸腿下了沙發走到窗前,她撩開窗簾向外看了看天色,然後回頭答道:“總有小半天了,我來的時候,天還大亮著呢!”
  
  陸克淵說道:“下次來之前打個電話,免得這麼傻等。”
  
  希靈放下窗簾,對著他搖搖頭:“我這幾天很閒,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陸克淵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熱茶,一雙眼睛看著她:“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你正在睡覺,睡得像個小孩。”
  
  希靈聽了這話,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好是自我解嘲的一笑:“我大概是長不大了,一輩子都是小丫頭。”
  
  陸克淵也一笑:“年輕一輩子,那不是挺好?”
  
  希靈低頭望著地板上吊燈的倒影,沒再說話。永葆青春固然是好的,但她這個年輕,不是個好年輕。她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的成長到此為止,再過幾年十幾年,就會直接的老去了。
  
  像一朵花,一直是含苞待放,到了枯萎的時節,依然不曾盛開過。
  
  陸克淵這時又問:“白子灝現在怎麼樣?”
  
  希靈對著燈影答道:“老樣子,半死不活,我現在也懶怠看他了。”
  
  陸克淵說道:“還是讓他多活幾年為好,要不然白家也算家大業大,沒了他,我怕你鎮不住。”
  
  希靈走到了陸克淵身後:“別談他了。”
  
  陸克淵轉過頭來:“不談他,談談何養健?”
  
  然後他放下茶杯,也站了起來:“何養健這個人,其實沒什麼可談的。”
  
  希靈答道:“我知道,他一不殺人,二不放火。”
  
  陸克淵走到了希靈面前,抬手理順了她頭上的一縷卷發:“真不饒他?”
  
  希靈仰著臉,直視了他的眼睛:“我恨他比恨白子灝更厲害!白子灝只是混蛋而已,他對誰都是一樣的混蛋;可何養健不一樣,我對他的感情,他心裡清清楚楚!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他還要出賣我!”
  
  陸克淵已經知道了希靈與何家的愛恨情仇,此刻抬手拍拍希靈的肩膀,他很平靜的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讓他變成第二個白子灝?那可不容易。”
  
  希靈搖了搖頭:“不,他不會變成第二個白子灝,他只能是第一個何養健。”
  
  陸克淵和希靈做了一番密談,然後希靈留下來,吃了一頓晚飯。
  
  晚飯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吃的也不過是家常飯菜。希靈現在在家裡,因為容秀被小耗子占住了,所以她通常是一個人吃。她本來就沒有好胃口,又加上孤孤單單,所以常常吃飯如吃藥。陸克淵看她數著米粒吃貓食,便連著給她夾了幾筷子菜,又像個父親似的督促道:“多吃。”
  
  希靈聽了這話,忽然有點高興。往嘴裡扒了一大口飯菜,她鼓著腮幫子抬眼去看陸克淵。陸克淵吃東西是不挑剔的,有什麼吃什麼,吃什麼都有滋味,於是希靈像受了某種刺激似的,也難得的有了食欲。
  
  陸克淵方才像個父親,現在她也說了一句孩子話:“你家的飯好吃。”
  
  這句話讓陸克淵笑了一下:“粗茶淡飯。”
  
  “真的,平時我一頓只能吃小半碗飯。”
  
  陸克淵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熱湯:“那就常來,我不在家也沒關系,你直接讓廚房給你開飯。”
  
  “不!”她抿著滿嘴的飯菜搖頭:“那也太不客氣了。”
  
  陸克淵笑了,反問:“你對我客氣過嗎?”
  
  希靈一邊咀嚼一邊想了想,結果發現自己對他還真有點自來熟的意思。
  
  晚上八九點鍾時,希靈回了家。
  
  容秀剛把小耗子哄睡了,自己洗了個澡,正在晾頭發。希靈把她叫到了自己房間裡,讓她給自己解開背後的一排小紐扣。容秀披頭散發的一邊對付那些扣子,一邊問道:“又去見那個大混混了?”
  
  希靈聽了容秀對陸克淵的稱呼,感覺十分滑稽:“嗯,見大混混去了。”
  
  “你膽子也夠大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
  
  “沒事,壞不過我。”
  
  “少貧嘴,你以為我在誇你?吃沒吃飯?”
  
  “吃了,今天吃得多,肚子都鼓起來了,不信你摸摸。”
  
  “不摸,嫌你一身汗。”
  
  費了好大的勁兒,容秀終於把那一排小扣子全解了開。希靈開始一層一層的脫衣服,邊脫邊說道:“過幾天我要回娘家,你跟不跟我去?”
  
  容秀聽愣了:“回娘家?你哪有娘家?”
  
  “何家不就是我的娘家?”
  
  “他家那麼對你,你還回去干嘛?”
  
  “他家那麼對我,我能就這麼算了嗎?”
  
  容秀嗅到了不妙的氣息:“你又要干什麼?現在這家裡數你最大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沒人敢管你,你就不能好好的過幾天日子嗎?”
  
  希靈聽了這話,嗤之以鼻。容秀的人生至高目標就是“好好過日子”,可好日是哪來的?她若沒有扳倒了白子灝,那麼會有她現在的好日子嗎?
  
  如果只想“好好過日子”,那就永遠別想有好日子過,因為好日子只不過是勝利的附屬品。
  
  “你知道我最恨何養健什麼嗎?”希靈問容秀。
  
  容秀囁嚅著答道:“那還用說,你對他那麼好,他反倒把你送了人……”
  
  “如果我不是個孤兒,我有爹娘我有家,他還敢把我當個人情送給白子灝嗎?”
  
  “那當然不敢了。”
  
  “如果我爹娘一直都在,我一直是肅二小姐,何養健敢上一秒對我海誓山盟,下一秒就對我的死活不聞不問嗎?”
  
  “那當然……也不敢。”
  
  希靈咬牙切齒的說道:“很多時候,一個人害你,並不是因為你壞或者你得罪了他,只是因為你弱小——弱小就是罪過,就是錯!”
  
  話音落下,她彎腰脫了襯裙和長襪,赤條條的轉身走向浴室:“我不會再犯錯了。”
  
  兩天之後,希靈當真是啟程往北京去了。
  
  現在她也籠絡了幾個得力的下人,她不在家的時候,這幾個下人就是她的耳目。容秀本不想跟著她走,可是不走不行,她只好把小耗子包成了個大粽子,一抱抱了個滿懷。
  
  希靈並沒有向何養健提前打招呼,忽然就登了何府的大門,於是何府上下——尤其是何太太和何養健——就一起惶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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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舊恨(二)
  
  希靈的汽車停在何府門口時,何太太和何養健以及二小姐舜敏都出來迎接了,舜華白天要出門補習英文,沒有時間回來——其實即便有時間,她也不想迎接這麼一個當了人家姨太太的表妹。
  
  何太太心裡有愧,臉上雖然含著笑容,但笑容不定,何養健則是不動聲色。眼看一輛漆黑珵亮的大汽車緩緩停到眼前了,他上前幾步打開後排車門,低聲喚道:“表妹。”
  
  希靈款款的下了汽車,也答了一聲:“大哥。”
  
  然後她轉向何太太和舜敏,彬彬有禮的又喊道:“舅母,二姐。”
  
  何太太笑著點頭,同時上下端詳著希靈。外頭的事情,何養健不說,家裡的女人們也就不知道。何太太知道白家的姨太太不會鬧窮,可是看著希靈這一身穿戴,她還是有些詫異——希靈系了一襲黑斗篷,斗篷帶著一圈毛茸茸的狐皮領子,領子下面沒有扣子,而是連了一根璀璨結實的白金鏈子。斗篷裡面是灰呢子洋裝,衣裙胸前的紐扣鑲了鑽石,隨著她的行動閃爍光芒。微笑仰望著何府高大的門樓,她頭戴一頂來自英國的貝雷帽,帽子下面露出了她新修剪過的蜷曲黑發。
  
  “希靈變得漂亮了。”何太太安詳的說。
  
  希靈回過頭,見容秀也抱著孩子下來了,便邁步走向何太太,笑道:“人靠衣裳馬靠鞍,我不過是穿了幾件新衣服而已。”說完這話,她登上台階轉向了舜敏:“二姐倒是沒變樣子,我還怕這一次回家看不到你,你已經和三姐出國留學去了呢!”
  
  舜敏坦坦然然的看著她——她再闊氣,也不過是個小姨太太,何家的人,沒有必要在她面前氣短:“三妹現在天天補習英文,等到她那英文拿得出手了,才好去想留學的事呢。”
  
  這時何太太看見了容秀懷裡的小耗子,立時發出了驚歎之聲——年紀大的婦人,對於小奶娃總是喜愛的,尤其小耗子還是個頂可愛頂俊俏的小奶娃。何太太方才還窘得慌,如今忽然有了話題,細問小耗子幾個月,身體怎樣,脾氣如何……等等等等,問了個沒完沒了。
  
  希靈故意落後幾步,讓何養健退無可退。待何太太等人和容秀走在前頭了,她側過臉說道:“大哥,天寒地凍的,你怎麼連大衣裳都沒披一件就出來了?不怕凍著嗎?”
  
  何養健對著滿地殘雪答道:“我很意外,一時著急,就忘了穿。”
  
  “急什麼?怕我來?”
  
  何養健搖了頭:“不是,是我不知道你有汽車,急著去火車站接你。”
  
  希靈答道:“汽車是向朋友借用的,不提前告訴你,是怕你逃了。”
  
  何養健看了她一眼,短暫的沉默過後,他低聲答道:“不會。”
  
  前方的舜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神警惕。希靈迎著她的目光一笑,大聲說道:“二姐,別怕,我剛進門,不至於立刻就把大哥拐跑!”然後她轉向何養健,開玩笑似的大聲問:“對不對?大哥?”
  
  大哥沒話可答,前頭大哥的母親,何太太,也只能是裝聾作啞。
  
  舜敏微笑答道:“哪裡的話,是表妹現在名花有主,大哥沒福。”
  
  希靈一抓養健的手:“大哥,你聽啊,二姐笑話你沒給我找個好人家,讓我成了人家的姨太太呢!”
  
  何養健瞪了二妹一眼:“舜敏!”
  
  舜敏不肯當著希靈的面和大哥斗嘴,所以轉向前方追上了母親。
  
  希靈抓住了何養健的手,就沒再放。何養健的手指在她掌心裡動了動,她察覺到了,但是只做不知,倒要看看他會怎麼辦。
  
  結果,他還是任她抓了,並沒有強行把手抽出來。
  
  何養健很匆忙的為希靈預備了一桌接風宴席,其間他接了好幾個電話,一身大忙人的做派。舜華放學回了家,聽聞希靈回來了,還以為她是回來報仇的,然而見了面一看,她發現希靈並沒有找茬挑事的意思,便壓下性子,靜觀其變。
  
  一頓晚飯吃完了,何太太有張羅著派人去給希靈收拾屋子——先前住過的那座小院,如今肯定是不便再拿出來招待客人了,好在何府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另找一處好房子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容秀被小耗子纏住了,吃過了飯就得回房伺候他去,一點閒工夫也沒有,希靈陪著何太太略談了幾句閒話,然後對何養健說道:“大哥,你開輛汽車,帶我出去玩玩吧!子灝出事之後,就再沒有人陪我出門逛過。”
  
  何養健一點頭,然後問道:“二妹三妹,你們去不去?”
  
  不等舜敏舜華回答,希靈忽然向何養健探過頭去,笑嘻嘻的問道:“大哥,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怎麼像是怕了我?”
  
  何養健一怔,看著希靈沒言語。
  
  希靈繼續笑道:“若不是怕了我,怎麼和我出一趟門,還要帶著二姐三姐給你壯膽?”
  
  舜華大聲答道:“人多熱鬧嘛,大哥是怕慢待了你。”
  
  希靈笑著對舜華一點頭,然後繼續對何養健說道:“大哥,是我不知好歹了嗎?”
  
  何養健看了舜華一眼,然後不理會旁人,只對希靈答道:“夜裡冷,你多穿一點,走吧!”
  
  何養健當真是不帶旁人,只和希靈兩個坐進了汽車裡。他發動汽車駛出大門,同時等著希靈開口控訴自己,然而希靈歪著腦袋望向窗外,這一刻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用眼睛看著車窗外的燈火,用心看著身邊的何養健。此時此刻的獨處,放在先前就是夢一樣美好的光陰了——那個時候,愛得多辛苦,費盡心機,只為了能看他一眼。好容易看見了,還要思忖著怎麼說,怎麼笑,怎麼讓他愛上自己——哪怕能夠愛上一點點,也是好的。
  
  美夢過了期,再重溫也不美了,只讓人感慨萬千。
  
  這時,何養健忽然開了口:“你現在,怎麼樣?”
  
  希靈想了想,然後答道:“有錢,有閒,有自由。”
  
  何養健沒言語,於是希靈又問:“你呢?”
  
  何養健答道:“我也還好。”
  
  希靈笑了:“放心,我不是回來逼你娶我的。”
  
  何養健歎了口氣:“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盡量的補償你。”
  
  希靈笑出了聲音:“娶我啊!”
  
  何養健歎了一口氣,面向前方說道:“對不起,只有這一點我做不到。”
  
  “你不喜歡我?嫌棄我已經嫁過了人?”
  
  “不是。”
  
  何養健一打方向盤,把汽車停到了路邊,隨即扭頭對希靈說道:“我已經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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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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