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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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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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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暗流(三)
  
  給陸克淵打完電話之後,希靈一摔話筒,咚咚咚的跑出去,沖進了容秀的屋子裡。小耗子坐在床邊,容秀正蹲著給他穿小花鞋。希靈停在容秀面前,氣勢洶洶的問道:“你說!是不是你替白子灝向外傳話了?”
  
  容秀戰戰兢兢的站起身,強定了心神答道:“你說什麼呢?”
  
  希靈的聲音越發尖銳了,調子比她的個子還高,像是從腦瓜頂上發出來的:“你還裝傻?!”
  
  這一嗓子叫出來,小耗子一咧嘴,生生的被她嚇哭了。小孩子的哭聲是沒有控制的,要哭就是可著勁的哇哇哭,聲音壓過了希靈的質問。希靈本來就是滿懷怒火,如今被他一吵,腦子裡的一根弦“崩”的就斷了。
  
  發了瘋一樣,她把細胳膊掄圓了,一巴掌抽在了小耗子的腦袋上,把小耗子打得跌下床去,就地滾了好幾圈。容秀慌忙彎腰把他抱起來,他沒大礙,扁著嘴還想哭,被容秀用手把嘴捂了住。
  
  這一回,容秀也急了:“你要瘋就對著我瘋!別拿孩子撒氣!”
  
  希靈惡毒毒的怒笑一聲:“哼!你再籠絡他,他也得管我叫媽!”
  
  容秀大聲反駁道:“我不管他叫你什麼,反正他是我一手拉扯到這麼大的,我就不許你打他!”
  
  “哦,你厲害了啊!不但霸占住了我的兒子,還裡通外國,讓人把白子灝那個王八蛋救了走!”
  
  “我沒有!我誰也沒通!你賴也賴不到我身上來!”
  
  希靈聽了這話,開始正式發瘋。
  
  像只很靈巧的小猴子一樣,她一竄就竄到了容秀身上。容秀當即轉身背對了她,以自己的脊梁為盾牌,先把小耗子扔到了大床裡面去,然後回身抬手護了頭臉,她不還手,但也不服軟,一言不發的任著希靈打。希靈那體力不比個小女孩子更強,上躥下跳了沒幾分鍾,就只剩了呼呼喘息的力量,容秀依舊保持著防御的姿態,臉上沒事,脖子被希靈撓出了一道紅痕,但因為希靈不留長指甲,所以這一撓並沒有真撓傷了她的皮肉。目光透過指縫,她倒要看看希靈接下來還要怎麼樣,然而希靈並沒有發動第二次進攻,眩暈似的原地晃了一下,她垂下雙臂,低著頭轉身走出去了。
  
  小耗子爬了過來,緊緊的摟住了容秀的大腿,容秀彎腰把他抱起來,喃喃的哄到:“不怕不怕,媽在這兒呢。”
  
  小耗子向門外看了看,見那個壞“媽”真是走了,這才放心大膽的咧開嘴,枕著好媽的肩膀,嚶嚶的又哭了起來。
  
  希靈對容秀發瘋的時候,容秀雖然心驚膽戰,但是除了心驚膽戰之外,再沒別的。現在希靈發完瘋了,明明沒有從她身上得出結論來,卻沒事人似的出了門去,這就讓容秀感到恐慌了。白子灝和何養健的下場就擺在她眼前,希靈只要拿出十分之一的手段來對付她,她就非永世不得超生不可。
  
  揉著小耗子臉上的紅巴掌印,容秀把自己的首飾匣子鎖好了,把小鑰匙藏在了抽屜最裡面。然後帶上手頭全部的鈔票,她抱起小耗子,走出了白府的大門。
  
  天氣很熱,太陽很亮,看大門的老僕役對著她笑:“容秀姑娘,又帶著小少爺出去逛呀?”
  
  容秀勉強向他一笑:“是呢,他也不嫌熱,非鬧著要出來玩。”
  
  老僕役又道:“那您在這門洞裡先等著吧,我出去給您叫輛洋車過來!”
  
  不出幾分鍾的工夫,洋車停在了白府大門外。容秀抱著小耗子上了洋車,臨走之前,她惶惶然的回頭又望了白府大門一眼,同時抱緊了懷裡的小耗子。小耗子委委屈屈的,也抱緊了她。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呼出去,容秀轉向前方,對洋車夫說道:“惠羅公司。”
  
  在洋車夫拉起洋車跑上馬路時,希靈已經在陸公館見到了陸克淵。
  
  陸克淵慢條斯理的對她講話:“那個人,我略有耳聞,他好像是叫什麼李孝誠,不是李孝誠,就是李孝忠,反正是個李孝什麼。他也的確是和白子灝有點親戚關系,不是親舅舅,也是個表舅,或者是個其他的什麼舅。不過他這一趟的確是來得蹊蹺,就算他打完仗又騰出手了,他也犯不上來管白子灝啊!”
  
  希靈問道:“是不是白子灝和他暗地裡有聯系?他們兩個是裡應外合?”
  
  陸克淵對著希靈皺眉一笑:“那你是怎麼看管白子灝的?”
  
  希靈怒道:“家賊難防,你忘了我那裡有個容秀,看上他了?”
  
  “知道看上了,你還不提前防備著?”
  
  “我沒想到!容秀對我從來是——她從來都是聽我的!”
  
  陸克淵歎了一聲:“話不是這樣講……你啊,還是孩子氣。”
  
  希靈圍著陸克淵繞了一圈,聲音低了幾度:“畢竟我那個家,還頂著白府的名號,我怕白子灝離了我的手掌心,會大做文章。”說到這裡,她停到了陸克淵的身後:“那個李孝什麼,在天津衛有勢力嗎?”
  
  陸克淵笑了:“他初來乍到的,有什麼勢力。”
  
  “他到我家裡的時候,可是帶了一隊兵。”
  
  “軍官嘛,手下有幾個兵還不是正常。你要是怕他再去找麻煩,可以住進租界區裡去。”
  
  希靈沉吟了一下:“那倒還不至於,一個李孝什麼,還不至於嚇得我連家都不敢回。”
  
  希靈是有斗志的,她向陸克淵下達了一串命令,讓他去盯住白子灝,順便摸清李孝什麼的底細。陸克淵聽她用孩子腔干脆利落的下命令,頗有哭笑不得之感,但也連連的答應了,沒有再拿話逗她。
  
  希靈說完便告辭離去,進門之後,她余瘋未盡,想要再去向容秀算算總賬,然而僕人告訴她,說容秀姑娘抱著少爺逛街去了。
  
  容秀天天抱著少爺逛街,這也是希靈知道的,所以將一口氣硬吞下去,她抱著膝蓋坐在樓門前,虎視眈眈的要等容秀回來。
  
  可是一等等到了天擦黑,她連歸巢的烏鴉都等回來了,卻依然沒有見到容秀和小耗子的身影。
  
  因為容秀白天那一走,就存了再不回來的心思。
  
  此刻她摟著小耗子,坐在老九的公寓門前。公寓的伙計說這位老九先生素來是早出晚歸,只要別嫌晚,那就一定能把他等回來。於是容秀就鐵了心的坐下來,開始等。
  
  她要通過老九,去找白子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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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洞房花燭(一)
  
  在天黑透了的時候,容秀真把老九給等回來了。
  
  老九沒含糊,聽說她是來找白子灝的,便領著她掉頭走出了公寓院子。小耗子早蜷縮在容秀懷裡睡著了,一歲多的孩子,已經有了二十來斤的分量,容秀把這二十來斤抱了大半天,一直沒放下過,這時兩條胳膊就酸麻得不聽了使喚,老九看她不停的換了姿勢抱孩子,伸手想幫她抱一會兒,容秀見狀,卻是笑道:“他認人,換了人抱他該哭了。”
  
  這時兩輛洋車過了來,容秀坐到車上去,連忙把小耗子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一顆心慌裡慌張的開始大跳,她不敢再想白家和希靈,只盼著早一點見到白子灝,白子灝畢竟是個男人,可以給她當個主心骨。
  
  洋車跑了好一陣子,終於在一座院落前剎了閘。容秀氣運丹田,把最後一點力氣運到了胳膊上,把肉包子似的小耗子又抱了起來。老九付了車錢,領著她推門就往裡走,一進門,容秀嚇了一跳——院子外面看著肅肅靜靜的,院子裡竟然是橫七豎八躺了好些個大兵,大兵們都是活著的,鋪了草席在外頭露營,順便看家護院,和狼狗差不多。從大兵中間向內走,在後院的正房裡,她看見了白子灝。
  
  這院子裡通了電燈,房間裡就很明亮。白子灝一見容秀,臉上立時有了笑模樣,再一看容秀懷裡的小耗子,他的笑模樣僵了一下:“還把他也帶過來了?”
  
  當著老九的面,容秀垂著頭,是舊式的女人,哪怕內裡心花怒放了,表面也依舊是木雕泥塑:“不帶不行,希靈拿他撒氣,上午打了他一個嘴巴,現在臉還腫著呢。”
  
  白子灝沒理會這話,只對老九說道:“好,你回去歇著吧,有她照顧我,我就沒事了。”
  
  老九答應一聲,打著哈欠出去了。這回屋子裡就剩下了容秀和白子灝兩個大人,容秀走近了一步,左右看了看:“這屋子裡,就咱們兩個住?”
  
  白子灝仰起頭,對著她抿嘴一笑。
  
  容秀也笑了,一邊笑,一邊臉上發燒。
  
  白子灝這時候又道:“你把孩子先放下,讓他睡他的,你來幫幫我,我在這輪椅上坐了一天了,別人伺候我,我不習慣,我連尿都沒撒過。”
  
  容秀一驚:“傻子,要憋死你啊?那我今晚要是不來呢?”
  
  白子灝向她揮了揮手:“快點快點!我知道你今晚肯定來!”
  
  正房左右開了門,進去之後,兩邊都砌了火炕,炕上堆著城牆高的被褥,也有涼席。容秀把那被褥都嗅了嗅,然後挑那最干淨的,一層一層鋪了個軟騰騰的窩,把小耗子放了上去。小耗子哼唧了兩聲,睜開眼睛看容秀還在,便翻了個身,又睡上了。
  
  容秀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這回騰出了手,開始伺候大耗子。這屋子裡是沒有抽水馬桶的,但是有夜壺。容秀問他“就是尿?”他點點頭,容秀便把夜壺拎過來,然後走到輪椅前彎了腰。白子灝抬手摟住了她的脖子,她一挺身把白子灝帶起來,兩只手就伸過去,解開了他的褲帶。
  
  連外褲帶內褲的向下退去,她的手指蹭過了他的光屁股。再彎腰讓他重新坐下去,她把夜壺遞給他:“尿吧!”
  
  白子灝在她身後問道:“你不幫幫忙?”
  
  “這還幫什麼忙?你尿就是了。”
  
  “嫌我啦?”
  
  “誰嫌你了?”
  
  “那你幫幫忙。”
  
  “不要臉。”
  
  “秀兒……”
  
  白子灝拖了長聲喚她,她猶猶豫豫的轉過身,電燈光下,她這回把白子灝那套物件看了個清楚,於是一張臉就越發紅了。
  
  容秀費了不少的力氣,把白子灝收拾得干干淨淨,白子灝不肯到小耗子的炕上去睡,於是容秀進了另一間臥室,依照小耗子的標准,給他鋪了個舒舒服服的大耗子窩。干活的時候,她微微的有些眩暈,起初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在把白子灝抱到炕上時,她忽然想起來:自己這大半天還沒吃過飯呢!
  
  小耗子倒是吃了,他那小嘴小肚子,半塊點心就夠他飽的。
  
  但是坐在炕邊環顧四周,她沒看出這屋子裡哪裡有食物,白子灝躺在被褥上,正在眼巴巴的看著她,於是她就壓下了肚子裡這股饑火,想等明早再說。
  
  一只手忽然牽扯了她的衣角,她回過頭,見白子灝歪在炕上,正在對自己笑:“秀兒,想什麼呢?睡吧!”
  
  容秀慌了一下:“你睡你的,我跟小耗子睡去。”
  
  白子灝趴在炕上,側過臉望著她:“不。”
  
  容秀想要站起來:“你別鬧,小耗子醒了看不見我,會哭的。”
  
  白子灝這一回是公然的撒嬌了:“好容易才能在一起了,你還不讓我跟你親近親近?今晚你別管他,你管管我。”
  
  “我管你什麼?”
  
  白子灝笑了,壓低聲音反問:“你說你管我什麼?”
  
  容秀一甩手,沒甩開:“你——還沒結婚呢,不行!”
  
  白子灝死死的拽住了她:“我兒子都管你叫媽了,你還說咱倆沒結婚?還是……”他直勾勾的,一直看進了容秀的眼睛裡去:“你後悔了?”
  
  容秀聽了這話,心裡忽然一軟,她覺得他一定是怕自己後悔的,自己若是後了悔,他就又成了個無依無靠的小可憐。希靈沒說錯,小耗子的確是隨了他的眉眼,越是英武的劍眉星目,柔軟起來越是動人。
  
  最起碼,她是被打動了。
  
  “後什麼悔。”她也握住了他的手:“你當我是心裡沒數的人嗎?我肯來,就是下了決心的了!”
  
  自己的雙手緊握了他的雙手,容秀想了想,最後又說了一句:“你可得——可得好好的啊!”
  
  白子灝點了點頭,然後就柔中帶剛的、鍥而不捨的、開始往炕上拽她。
  
  容秀的心一活動,身體立刻也隨之失了立場,不由自主的就隨著他倒下去了。
  
  容秀覺得,白子灝真招人愛,真可人疼。
  
  他饑渴的吻她吮她,貪婪的摸她揉她,一張臉埋在她的胸懷裡,她看他簡直是個饞慌了的小奶娃,於是她就把自己所有的全給了他,由著他吃一個占一個,吃了這個,又吃那個。他氣喘吁吁的壓到了她的身上,她忽然有些慌,有些惑,雙手摟住了白子灝赤裸的腰,她呢喃問道:“你能——”
  
  白子灝用一個吻堵住了她的嘴,然而喘息著說道:“我能,別看我,你把腿再張開點就行……”
  
  容秀當真柔順的張開了腿,很快的,她在一陣疼痛中發現白子灝真的是“能”。雙手向下托住了他的屁股,她順著他的力道,幫他使勁,白子灝一定是快活透了,在她耳邊喘得像是要哭,於是容秀心滿意足的扭過臉對他親了又親,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這樣的可貴,自己竟能被一個人這樣需要和依賴著。
  
  事畢之後,容秀從身下抽出了一條血跡斑斑的白帕子,白子灝側身躺在炕上,把那白帕子要過來看了看,然後把它遞還給容秀,閉上眼睛懶洋洋的笑了。
  
  容秀把那白帕子疊成了個小小的卷子,暫時塞進了炕頭的衣裳堆裡,然後爬過來,扯起被子蓋住了白子灝。
  
  白子灝打了個哈欠,說道:“秀兒,睡吧!”
  
  容秀答道:“我想再瞧小耗子一眼呢!”
  
  白子灝掀開棉被一角:“睡吧,今晚是咱們洞房,要管他,你明晚再管。”
  
  容秀猶豫了一下,依言鑽進了被窩裡。白子灝翻身背對了她,她便從後方緊貼著擁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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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洞房花燭(二)
  
  天要亮未亮的時候,容秀夢見了希靈。
  
  夢裡的希靈還是那一身瘋瘋癲癲的勁頭,追著她大吵大鬧,逼問她白子灝的下落,她閉了嘴,是鐵了心的不說,然而希靈瘋得厲害,竟然舉起了一把匕首要殺她。她認得那把匕首,當年白子灝的二姨太太就死在它上面,於是她嚇壞了,拔腿要逃,逃出沒有幾步,她猛的一睜眼,冷汗涔涔的醒了過來。
  
  透過一片布似的小窗簾,房間裡已經有了鐵青色的微光,她張著嘴喘息了片刻,一顆心漸漸的平定下來。扭過頭再去看白子灝,她見白子灝仰臥在一旁,睡得正沉,於是歪了身子伸出手,她從上至下的緩緩撫摸了他,摸到最後,她的心疼了一下,可是也知道,正是因為他少了兩條腿,才能這麼乖這麼好。
  
  他要是個活蹦亂跳的大小伙子,她也不信他,不跟他。
  
  悄悄的爬出被窩,她找來自己的衣裳草草穿好,趿拉著鞋穿過正房堂屋,進了對面那間臥室裡去。炕上的被褥窩裡躺著個小小的人兒,她湊近了細瞧他,結果嚇了一跳——原來小耗子早醒了,正睜了眼睛發呆。
  
  “喲!”容秀輕聲的問:“什麼時候醒的?”
  
  小耗子扁了扁嘴,臉上已經很委屈了,但是一聲不哭,只爬起來趴進了容秀的懷裡,又用小胳膊緊緊的摟了她。容秀連忙把他抱起來,用臂彎做搖籃,來回的踱步悠蕩著他,口中又含糊的發出聲音——小耗子懂事了,她想,昨天因為哭泣挨了個大嘴巴,今天就嚇得無論如何不敢哭,但是這樣的一種懂事,又是多麼的可憐。
  
  “媽。”小耗子在她耳邊說了話:“餓,肚肚餓。”
  
  容秀連忙摸了摸小耗子的肚子,心想孩子可不是該餓了——平時在家,小耗子是餓了就吃,而且各式各樣的好吃食有的是,他一樣吃一口,都吃不過來。結果昨天,他就吃了大半塊干點心,這麼長的一夜睡過來,他又是連湯湯水水都沒喝一口。
  
  “媽給你找飯去!”容秀放下小耗子,低頭把衣裳紐扣系整齊,同時許願似的安撫小耗子:“媽給你買好吃的噢!”
  
  容秀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壺涼開水,出門又轉了一圈,也並沒有找到廚房,前院倒是有人可以問一問的,不過一想起那滿地大兵,她又很打怵。
  
  實在沒了辦法,她抱著小耗子走後門上了小街,天可憐見,她在街邊看見了早餐攤子,油餅油條應有盡有。一轉身回了去,她把茶壺拎了出來,買了一茶熱壺餛飩。賣餛飩的都驚訝了,因為從未見過拿茶壺裝餛飩的。
  
  容秀顧不得許多,匆匆回了房,她用一只小勺舀了混沌湯,吹涼了喂給小耗子吃。小耗子吃了兩口,眨巴著大眼睛問道:“奶呢?”
  
  容秀對著他微笑:“今早咱們不喝牛奶,咱們吃餛飩。明天再喝牛奶,好不好?”
  
  小耗子好脾氣的一點頭,並不鬧意見。
  
  小耗子吃了兩茶杯的餛飩,精氣神就全恢復了。容秀由著他在院子裡磕磕絆絆的走路玩耍,自己進入臥室,去看白子灝。
  
  白子灝也醒了,睡眼朦朧的對著容秀一伸手,是個撒嬌的姿態。容秀看他父子兩個一路做派,就忍不住的想笑。抓著他的手把他拽了起來,她問道:“這屋裡要什麼沒什麼,早上可吃什麼呢?”
  
  白子灝答道:“不在這兒長住,今天咱們就換地方。”
  
  “換地方?換到哪兒去?”
  
  白子灝掀開棉被,露出了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當著容秀,他倒是不肯特意遮掩自己的殘缺。
  
  “我在這兒就是臨時落腳,這破地方哪能過日子?李孝忠昨天收拾房子去了,今天就過來接咱們。”
  
  “李孝忠是誰?”
  
  “是我小表舅。”
  
  “啊,就是舅舅吧?”
  
  “算是吧!”
  
  說完這話,白子灝抽了抽鼻子:“什麼味兒?挺香啊!”
  
  容秀一轉身走了出去,把那一壺熱餛飩端進來,不等白子灝張嘴,她直接像喂小耗子似的,把大耗子也喂了個八分飽。
  
  然後她想起來,自己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一粒米都沒進呢!
  
  這麼一想,她瞬間出了一身虛汗,手腳也開始抖了起來。
  
  容秀沒聲張,自己跑出去又買了幾張油餅,帶回來後見白子灝不吃,自己便坐在堂屋椅子上——也沒覺得怎麼咀嚼,幾張油餅就全進了肚。許久都沒挨過餓了,今天她算是又嘗到了饑火的厲害。
  
  有了這幾張油餅墊底,她恢復了幾分力氣,開始干活。把一個蓬頭垢面的光屁股白子灝,收拾成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白子灝,其間所費的周折,只有容秀自己清楚。
  
  但是她心甘情願。
  
  收拾好了白子灝,她擰了把毛巾,又沖出去給小耗子擦了手臉,最後才是她自己——洗漱過後對著鏡子,她猶豫了一下,隨後解開辮子,把長發在腦後盤了個沉甸甸的大抓髻。
  
  這一回,可就真變成媳婦的模樣了。
  
  轉身邁步走回堂屋,她低著頭,不好意思去看白子灝,白子灝對她“哎”了一聲,見她不理,便轉動輪椅攔到了她的面前,抬起頭小聲笑道:“媳婦?”
  
  容秀不言語,也不看他,只是忍不住的想笑。
  
  白子灝從褲兜裡抽出一條白帕子抖了抖,含笑又喚:“媳婦?”
  
  容秀看清了白帕子上的斑斑血跡,立刻羞得想要去抓,同時臉上的笑容再也遏制不住,她背過身,哧哧的笑出了聲音來。
  
  中午時分,李孝忠來了。
  
  按照關系來講,他確實是白子灝的表舅,但白子灝似乎並不打算把他當成長輩尊敬。他用一輛汽車把白子灝等人載上大街,容秀以為白子灝這是要往租界裡躲——好些個倒了霉下了台的大人物,都是往租界裡鑽。
  
  然而白子灝並沒有進租界。
  
  租界外頭,中國的丘八可以橫行無忌,租界裡頭,則是洋人、和陸克淵那一類青紅幫老頭子們的天下。
  
  所以他不敢進租界,他怕陸克淵派人暗殺他。
  
  汽車停在了一處宅院門前,容秀抱著小耗子,李孝忠推著白子灝,四人進了大門。容秀環顧四周,發現這宅子才是有人氣、能過日子的。
  
  “這是誰家呀?”她低聲問白子灝。
  
  白子灝得意的一笑:“誰家?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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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條新路(一)
  
  容秀這才知道,原來白子灝並沒有山窮水盡。
  
  他在明面上的財產,的確是全被希靈控制住了,然而作為一個揮金如土、而又並非完全沒心沒肺的公子哥兒,他也另有一點體己錢。而在白家全盛的大帥府時代,他拔根毫毛都比旁人的腰粗,所以他當初所謂的“一點”,現在看起來,其實是非常可觀的一筆財富。
  
  容秀笑了,認為這是意外之喜:“你原來還有這個小心眼兒?昨天我還怕你跑出來沒飯吃,把我這兩年攢的積蓄全帶上了。”
  
  然後她蹲在輪椅旁邊,歡歡喜喜的仰頭問道:“那只要希靈不找咱們的麻煩,咱們是不是就能安安生生的關門過好日子了?”
  
  白子灝扭過頭,微笑答道:“媳婦,甭怕她!我當時是沒防備,被她一棒子打懵了,真要明刀明槍的干,我未必不是她的對手。她憑什麼豪橫?她不就是傍上了個陸克淵嗎?”
  
  說到這裡,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痛楚的光:“你看著,我他媽的誰也不靠。老子就算殘廢了,坐著也比他們高!”
  
  容秀仔細端詳著他的神情,心中忽然生出了隱隱的恐慌:“子灝,過去的事情就別想了,你現在有兒子有媳婦,什麼都不缺,將來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白子灝握住了容秀的手,越握越緊:“對,秀兒,咱們的好日子,長著呢!”
  
  容秀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
  
  院子是兩進的大四合院,後頭還帶著個象征性的小花園,花園裡沒有奇花異草,然而單是閒花野草修剪整齊了,就已經足夠好看。房屋都打掃過了,被褥也是嶄新的,容秀偶然翻出了幾張紅紙,便坐在床上,用剪子剪了幾個很精致的紅雙喜。小耗子在一旁坐著看,雖然是來了陌生地方,可因為眼睛裡始終都有個媽,所以他並不怕,媽高興,他糊裡糊塗的,就也跟著高興。
  
  把紅雙喜貼在了玻璃窗上,她想要推著白子灝過來看看,然而白子灝正在前院堂屋裡和李孝忠說話,房門緊閉著,門口還站了兩名挺精神的小兵,所以她就按下興致,不去打擾。
  
  容秀轉身離去的身影,透過玻璃窗戶,映到了白子灝的眼中。白子灝無意識的盯著她,嘴上則是在答復李孝忠。李孝忠不是他的親舅舅——就是親舅舅,也犯不上千裡迢迢的過來解救一個殘廢外甥,李孝忠肯來,自然是有所圖。
  
  白子灝小時候的確是常和這個淘氣的小表舅在一起野跑,但是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天看到了報紙上李孝忠的照片,他不會想起自己在關外還有這麼一位小表舅。那報紙來得也奇怪,天津衛的家裡,竟然會出現一張東三省的小報,不知道在進入白子灝的視野之前,它曾是什麼物品的包裝。
  
  報紙上長篇累牘的報道了李孝忠和某師長的持久戰,看結果,可以算是兩敗俱傷,唯一的區別便是那位師長突發中風死了,而李孝忠還活著——因為他活著,他便算是獲勝了。
  
  獲勝了,然而元氣大傷,連山裡的土匪都打不過。白子灝畢竟是白大帥的兒子,耳濡目染,也有一點軍事政治方面的常識。猜測出了李孝忠此刻的窘況,他便動了心思。
  
  李孝忠再落魄,手裡終歸還是有人馬的。想養住人馬,就得花錢,想要錢,就得有賺錢的路子。
  
  賺錢的路子,李孝忠沒有,他白子灝可有!
  
  白子灝已經盤算好了——現在自己無人問津,無非是外界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沒了力量,至於殘廢與否,根本不是問題所在。所以當務之急,是他須得拉大旗扯虎皮,讓人以為白家沒完,他東山再起,又從關外找來幫手了。
  
  只要把白少爺的名號恢復起來,接下來就好辦了。京津兩地乃至南方,他認識無數的名流要人,甚至勾搭過許多位名流要人的女兒,睡過許多位名流要人的姨太太。他動腦,李孝忠出力,兩人合在一起,不信不能干出一番事業來!他甚至向李孝忠許了大願,要在一年內給他討張新委任狀,讓他再升一級!
  
  李孝忠當然願意,否則在關外老家,他成天找錢找餉兼找打,並不十分快活,出了山海關,又是雙眼一抹黑,連東南西北都不認識。白大帥在的時候,他不肯過來投奔,因為白子灝的生母曾是他的夢中情人,而白大帥一喝酒就薅了他夢中情人的頭發暴打,他對白大帥是又恨又怕。
  
  現在白大帥沒了,只剩了他的小外甥白子灝,白家宛如經過了一次淨化,在他眼中,忽然變得可愛親切起來了。
  
  在白子灝對他長篇大論了一番之後,他想起了新問題:“那我的隊伍往哪兒放呢?天津衛雖然好,可是沒我的地方呀!”
  
  白子灝沉吟了片刻,問道:“你那隊伍,軍紀如何?”
  
  “還行,都挺聽我話的。不聽話的都死完了。”
  
  白子灝又問道:“你手頭有多少錢?”
  
  “就五十萬,下個月的軍餉還沒著落呢!”
  
  白子灝又思索了片刻,末了說道:“你記個電話號碼,打過去找蘇秘書,就說白少爺腿不方便,請他親自過來一趟,有要事相商,記住了沒有?”
  
  “有、有什麼商?”
  
  白子灝一皺眉毛:“你有沒有通文墨的副官或者秘書?你叫一個來,我讓他記。”
  
  李孝忠推開房門,伸出腦袋,狗似的大吠一聲:“小張!”
  
  不知道誰作了回答:“報告師座,小張沒跟來。”
  
  “那誰跟來了?”
  
  “剛剛容秘書來了。”
  
  “那讓小容過來!”
  
  人肉傳聲筒立刻開始工作,聲若洪鍾的吼道:“容秘書!師座叫你!”
  
  不出半分鍾,有人遙遙的答應了一聲,又過了半分鍾,一個人捂著頭上的軍帽跑了進來,白子灝正端了茶杯喝茶,抬頭和此人一打照面,當場“噗”的將茶水噴了出來。
  
  他看見容少珊了!
  
  容少珊風采依舊,和先前相比,唯一的不同便是換了一身服色的軍裝。很驚訝的看著白子灝,他“喲”了一聲,緊接著進退兩難的喚道:“少爺。”
  
  李孝忠一回身,也驚訝了:“嗯?你們認識?”
  
  白子灝答道:“他原來在我爸身邊干過。”
  
  李孝忠立刻轉向了容少珊:“你不大黃的人嗎?怎麼還跟白大帥干過?”
  
  容少珊結結巴巴的講述了緣由——原來當時他和一班副官陷在了河南戰場,在聽聞了白大帥的死訊之後,他們沒猶豫,直接就舉槍投降了。
  
  他們投降的對象,是敵軍的一名黃團長。黃團長沒有殺人的癮,對於這幫副官也沒什麼興趣,唯獨在看到容少珊時,雙眼一亮:“哎喲我操,你混到這兒來啦?”
  
  容少珊對著黃團長,嚇得雙股戰戰:“你、你也當兵了?”
  
  合著這位團長不是旁人,就是當初強行帶他上山入伙的匪首。黃團長以為他早死了,沒想到如今相見,他不但活著,還白白嫩嫩、活得挺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黃團長翻起了舊賬:“你欠我那兩百塊錢,到底什麼時候還?”
  
  容少珊一攤雙手:“我現在也沒錢呀!”
  
  黃團長立起了眉毛:“嘿!你還想把這賬賴沒了?信不信我現在就剁了你?”
  
  “我信啊!”
  
  “信了還不還?”
  
  “沒錢呀!”
  
  黃團長並沒打算真剁了他,正好他那隊伍裡少個文書,於是容少珊將功補過,就留下來了。
  
  黃團長——大黃——時運不濟,只威風了幾個月,就在一場敗仗中交待了隊伍。倉皇的帶著幾名親信,他一路北上,逃之夭夭。這一回他算是吃夠了苦頭,見到朋友李孝忠之後,他借錢安了家買了地,決定金盆洗手,而他的親信們各奔前程,容少珊沒有前程可奔,就被李孝忠收去當了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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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15-3-18 18:0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一條新路(二)
  
  對待容少珊其人,白子灝也無所謂看得起看不起,他從來就沒把這人往眼裡放過,充其量就是太眼熟。但是到了現在,容秀成了他的媳婦,他再端詳著這位年輕貌美的岳父老泰山,就忍不住要咂嘴——讓他管容少珊叫爹?那不如把他的胳膊也截了去。
  
  於是把滿腔的話咽了下去,他讓容少珊記下了電話號碼和應對言語,然後就轉向李孝忠,裝了個還有話說的樣子,李孝忠也沒多想,一揮手就讓容少珊退出去了。
  
  兩人又做了長達二十分鍾的密談,最後李孝忠告辭離去,新雇的僕人挺有眼力價,走過來等他的吩咐,而他沉吟一下,卻是說道:“你把太太叫過來。”
  
  僕人答應一聲跑出去,眨眼的工夫就把容秀領了過來,白子灝這才說道:“我不在這屋裡呆著了,你推我回後院歇歇去。”
  
  容秀推起輪椅,一邊走一邊說道:“這也得專門叫我來推?”
  
  白子灝答道:“你細致,要不路上有個坑坑窪窪的,他們避不開,顛得我骨頭疼。”
  
  容秀一聽這話,就心滿意足的微笑了,白子灝又道:“那些門檻子,等會兒也讓人把它全鋸了。”
  
  容秀“嗯”了一聲,平平穩穩的把他推回了後院。小耗子站在一盆花旁邊,一雙眼睛先是跟著容秀走,後來冷不丁的,他喊了白子灝一聲:“爸!”
  
  白子灝向他點了點頭,倒是很客氣:“兒子!”
  
  容秀向他招手:“過來,讓爸抱你進屋。”
  
  小耗子原地扭了扭,然後扶著大花盆的邊沿,躲到君子蘭的後頭去了。
  
  這時候,白子灝像剛想起來似的,對著容秀說道:“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誰?”
  
  “你爹!”
  
  “什麼?!”
  
  他費力的向後回過頭去:“你爹,容少珊,現在又在李孝忠手底下干活了,日子過得挺好,白白胖胖的。”
  
  容秀張著嘴愣了愣:“真、真挺好的?”
  
  “騙你有意思?”
  
  容秀看著白子灝的眼睛,又問:“那他提沒提我?”
  
  白子灝一搖頭:“沒有。”
  
  “他走的時候我正好在白家,他現在見了你,能不問?”
  
  “真沒問嘛!要是問的話,我就把你叫過去見他了。”
  
  容秀推著白子灝繼續向前走,一張臉像被灰土蒙過了似的,忽然失了好顏色,但是閉著嘴咽了口唾沫,她也沒再多說什麼。
  
  容秀發現,這院子裡安裝了電話。
  
  於是她叫來一名僕婦,把自己要說的話一句一句教給了她,等僕婦真是把話都記清楚了,她摘下話筒,要通了白府的號碼。
  
  接電話的人是有順,有順沒聽出她的聲音,她也就不自表身份,只說:“讓太太來接電話。”
  
  有順答應一聲,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握著話筒的手一顫,因為被希靈的那一聲“喂”嚇住了。慌忙把話筒塞給了僕婦,她連著向後退了好幾步。
  
  僕婦莫名其妙的接過話筒,開始復述容秀教給她的那一套詞——我對不起你,我跟子灝走了,小耗子我先帶在身邊,等我把他帶成大孩子了,你若是還想要他,我就還給你。梳妝台下左邊抽屜的最裡頭,放著首飾匣子的鑰匙,首飾和衣裳我一樣沒帶,我只把現錢帶走了。
  
  僕婦絮絮叨叨的把話說完,然後停了一下,她回頭問容秀:“她要和您說話!”
  
  容秀上前幾步接過話筒,猶豫了一下,“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她怕希靈,自從離開那個家之後,希靈常在她的夢裡出現,似乎已經化為鬼魅,於是她就更怕她了。
  
  在容秀掛斷電話之後,希靈在電話機前,站立了許久。
  
  在發現容秀帶著小耗子離家出走的當天,她就猜出她是投奔了白子灝去。她倒要等著瞧,瞧她什麼時候給自己一聲消息,結果等到今天,消息來了,卻是由個陌生嗓子轉達的,她連容秀的聲音都沒聽到。
  
  自己要和她說話,她也不說,不但不說,還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是要和我一刀兩斷了啊!”她咬著牙想,想今朝,想往昔,想自己最初對容秀的叵測居心,想後來自己和她相依為命,再想她鬼迷了心竅,竟被個殘廢籠絡了去。自己在她心裡,竟然不如個殘廢,自己比殘廢差什麼?不就差在一個是女、一個是男嗎?
  
  於是她給容秀下了評語:見色忘友。
  
  因為容秀這“忘”的程度太徹底,以至於希靈再見了陸克淵,竟然無顏談及此事,仿佛自己是個棄婦,一旦故事暴露,也許會得來同情,也許會得來嘲笑,不好說,有危險性。
  
  沒等她從這個電話的陰影中走出來,新一層的陰影又從天而降——白子灝那邊向法院遞了狀子,狀告肅希靈先後和陸克淵何養健二人通奸,在謀殺丈夫白子灝未遂之後,又對白子灝實行囚禁和虐待,並且強占了白家產業。
  
  希靈接到了地方審判廳的傳票之後,並沒有大驚失色。此刻距離開庭還有一段時日,足夠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她又去見了陸克淵,向陸克淵討主意。陸克淵聽了她的話,卻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怎麼都趕到一起來了?”
  
  希靈聽他是話裡有話,立刻問道:“什麼意思?難道也有人告你了?”
  
  陸克淵一搖頭:“那倒沒有,只是……只是有人跟我翻起了舊賬。”
  
  “你說清楚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克淵坐在沙發上,對著她皺眉一笑:“人命官司。”
  
  “你還怕人命官司?”
  
  “怕是不怕,但是有人要拿它做文章,就不由得我不怕了。”
  
  希靈好奇的看著他:“你也會怕?”
  
  陸克淵站起身,繞到沙發後面含笑注視了她:“原來你這麼高看我。”
  
  希靈不置可否的一挑眉毛,然後慢慢說道:“我感覺……咱們兩個的麻煩,出自一個人的手。”
  
  陸克淵沒說話,只看著她等待。於是希靈也就不賣關子,直接告訴他:“白子灝。”
  
  陸克淵忽然問道:“白子灝這個人,現在在哪裡?”
  
  希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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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15-3-18 18: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風浪(一)
  
  陸克淵再有本領,也不能長出千裡眼順風耳,瞬間把白子灝從茫茫人海中單拎出來,所以到了傍晚時分,希靈也只能是無所作為的暫時回家去。臨出門時,她回頭向陸克淵告別,陸克淵和她是熟透了的,站在門內並沒有往外送,單手插在褲兜裡,他望著希靈微笑,大眼睛暗沉沉的,讓她感覺自己身有玄妙之處,以至於讓他看出了意思來。
  
  然而那又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意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她也說不清楚。
  
  坐上汽車往回走,汽車裡除了汽車夫之外,副駕駛座上還坐了個小桐。小桐也是她手下那支童子軍中的一員,和有順相比,他屬於笨嘴拙舌一類,然而手腳勤快,是個不惜力氣的好小子,也正是因此,希靈提拔他做了自己的跟班。她自己帶著孩子相,帶著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在街上走,會不像話,領著小桐這樣的半大男孩,看著還稍微對勁一點。
  
  懶洋洋的坐在後排座位上,她側過臉向車窗外看,肚子裡咕咕的叫,自己拿手摸一摸,隔著一層連衣裙,能摸出肚子是癟的。忘了早上吃沒吃飯了,若是吃的話,也不過是喝一碗粥。她對吃沒興趣,也不饞,如果人可以不靠著吃飯生存,那她一定就把飯給戒了。平時容秀在家,會替她管理她的一日三餐,只要看得見她,就必要設法把一口吃食送進她的嘴裡去;如今容秀走了,偌大的白府裡,終於是徹底的沒人管她了。
  
  沒人想管她,也沒人敢管她了。
  
  不愛吃,也不愛玩,最大的愛好就是裝扮修飾,洋裝裙子皮鞋添置了無數,恨不得一天換一身新的,然而陸克淵很少誇她的外貌,所以她換來換去,也總像是自娛自樂。
  
  原來容秀是懂得欣賞她的,可是她當時不知珍惜,容秀說她衣裳好看發卡好看,她愛答不理,還嫌容秀專門講廢話。現在偶爾得了幾件好看的小玩意兒,她連個展示的人都沒有了。
  
  面無表情的呼出兩道涼氣,這便是她的歎息了。
  
  然而一聲歎息過後,汽車夫猛然踩了剎車,她當即隨著慣性向前撲去,一尖下巴就鑿到了汽車夫的後腦勺上。汽車夫骨頭硬,只扶著方向盤向前一栽,而她慘叫一聲,卻是險些被自己的牙齒咬斷了舌頭。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斑斑點點的落在了漿硬雪白的喇叭袖上,而小桐忽然一個翻身,也不知道他是怎樣調動了身體,總之一瞬間就從前排翻到了後排,張開雙臂把希靈擋到了身後。希靈下意識的反鎖了身邊車門,借著車燈再向前望,在暮色中,她看到了汽車前方站著的幾名彪形大漢。
  
  大漢全是便裝打扮,手裡攥著短棒,希靈眼看他們走過來了,立刻大聲吼道:“開車!沖過去!”
  
  汽車夫答應一聲,手忙腳亂的剛要發動汽車,然而嘩啦一聲刺耳聲響,一根包了鐵皮的短棒敲破擋風玻璃,准確無誤的落到了汽車夫的頭上!
  
  汽車夫忍痛挨了這一下子,隨即彎腰就要從座位底下拿手槍,可是晚了,一只手伸進車內,硬把他從前車窗中拽了出去。
  
  希靈料知自己逃無可逃,索性向前探身,要把汽車夫掏了一半的手槍抓到。可就在手指剛剛觸碰到槍管之時,一只手已經薅住了她的卷發,同時一個粗喉嚨嚷道:“逮著了!”
  
  就在這時,希靈感覺自己身後亮了車燈。與此同時,小桐吶喊一聲猛撲而上,一口咬住了那只手。那只手當即奮力搖晃掙扎了,幾乎扯下希靈一塊頭皮,希靈急的伸手亂抓,忽然抓到一把木頭柄的大改錐,她不假思索的抄起來,使盡全身力量扎向了那手連著的胳膊。
  
  改錐是出人意料的鋒利,竟然一下子就刺進了皮肉。希靈拼著被他扯裂了頭皮,咬緊牙關轉動改錐把手,與此同時,小桐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滿嘴滿下巴都是那手流出來的鮮血。
  
  在希靈和小桐合力反擊的時候,車後的援兵也沖上來了。
  
  那只手猛的向外一抽,帶走了希靈手中的改錐,留下了小桐口中的皮肉。援兵帶著刀斧,上來就砍,一場刀光劍影之後,彪形大漢全跑了,而車門一開,陸克淵探進了頭來。
  
  車內的希靈和小桐一起扭頭望向了他,兩人都是孩子模樣,統一的面色慘白頭發凌亂,並且全含了鮮紅的一嘴血。
  
  陸克淵並沒有動容,只說:“沒事了。”
  
  然後他抓住了希靈的一只手,把人往外拽:“上我的汽車,我送你回家,晚上給你留幾個保鏢。”
  
  希靈扭頭告訴小桐也去改乘陸家的汽車,又見自己的汽車夫也被陸家保鏢攙起來了,便伸腿跳下了汽車。
  
  在坐上了陸克淵的汽車之後,她疲憊的向後靠去,就聽陸克淵說道:“那幾個人要逃的時候,互相招呼了幾聲,我聽著,很像是關外口音。”
  
  希靈啞著嗓子反問:“白子灝?”
  
  陸克淵答道:“沒證據,所以你得報警。”
  
  說完這話,他從西裝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條手帕,側過身一手托住希靈的下巴,一手拿了手帕為她擦嘴。
  
  “舌頭破了?”他問。
  
  希靈的舌頭盡管破了,然而像不知道疼似的,她依然能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急剎車的時候,自己咬破的。”
  
  “別的地方掛沒掛彩?”
  
  “沒有。”
  
  陸克淵放下手帕,用拇指使勁蹭了蹭她嘴角干涸的血痕。
  
  希靈盯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被襲擊?”
  
  “你走的時候,我就有點不放心,所以追上來了。”
  
  希靈垂下了沉重的長睫毛:“謝謝你。”
  
  陸克淵笑了,轉向前方向後一靠:“謝什麼。”
  
  希靈想了想,忽然問道:“要不然,我到你家裡住幾天?”
  
  陸克淵一點頭:“可以,反正我已經是你的奸夫了。”
  
  希靈聽了這話,略一思索,隨即卻是搖了頭:“不好,在打完官司之前,我不能落人口實。”
  
  陸克淵笑了一下:“行,打完官司後再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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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風浪(二)
  
  陸克淵把希靈送到了白府門口,又留下幾個身強力壯的保鏢,專為了給希靈守夜。希靈挑出了幾名壯年男僕,讓他們牽著狼狗組成巡邏隊,夜裡輪著班的滿宅溜達。
  
  獨自坐在一缸熱水中,她手持一把長柄鏡子,伸了舌頭細看傷口,又抬手從頭上摘下了很粗的一綹卷發。頭皮還是受傷了,但不嚴重,不必特地的管它。
  
  一定是白子灝,她想,除了白子灝,自己也沒有別的仇人,何養健在大牢裡,也不可能支使幾條關外大漢襲擊自己。想要奪回白家產業,通常的法子是打官司,捷徑則是直接對自己下手。自己若是憑空消失了,不就再也沒人攔著白子灝回來重掌家業了?
  
  陸克淵起初讓她報警,可是在回來的路上,又改了主意。白子灝既然敢公然的這麼干,自然是不怕警察,那麼索性自己也不做聲,讓他完全摸不清這一邊的虛實。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漠然的想:“還賠了個容秀進去。”
  
  至於小耗子,她倒是不在意。
  
  希靈是總結了人生教訓,而翌日上午,白子灝和李孝忠也開始了新一輪密談。
  
  “她不是有防備嗎?”李孝忠對著白子灝辯解:“那個小娘們兒真是太他媽奸了,自己在前頭走,讓人在後頭遠遠跟著,我的人剛一出手,後頭那個姓陸的就帶人沖上來了。我哪想到她有援兵啊?我要是知道她有援兵,我能就派那麼幾個人去嗎?要是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要活的了,我直接讓人給她一槍!”
  
  白子灝思索了片刻,末了歎了口氣:“咱們這一招,好像是使急了。照你這麼說,她是早就等著咱們出手。這可不是兩人打架,誰先出手誰占便宜。咱們這麼干,容易露了底。”
  
  “那咋辦呢?”
  
  “沒事,事在人為,再說咱們有多深的底,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她能知道?”
  
  李孝忠聽到這裡,忽然換了話題:“今天下午,你是怎麼和那個蘇秘書說的?”
  
  “我說上海黃老板來的煙土,原來本來是拜托他們虞司令保護的,結果自從陸克淵占了太古碼頭之後,就把黃老板的貨全接過去了。虞司令在這上面,不說一年,單是一個月,得損失多少?”
  
  “那是,得損失老了!”
  
  “蘇秘書說虞司令其實也是很生氣,但是陸克淵和那幫白俄軍火商聯系很密切,就因為這個,他在軍界很認識幾個人,虞司令也就不好意思跟他翻臉。”
  
  “噢,姓陸的還有這個本事。”
  
  白子灝看了李孝忠一眼,感覺這人倒是塊當幕僚的料,接話接得恰到好處。
  
  “我對蘇秘書說,讓虞司令別顧忌他,該怎麼干就怎麼干。天津衛並不是只有一個陸克淵認識白俄,像他那樣的人,我自己就能找出四五個來!”
  
  “你真能啊?”
  
  “我能個屁!”
  
  “那你這不吹牛逼嗎?”
  
  “那你甭管,我再想辦法。”
  
  談話至此告一段落,白子灝又給李孝忠下達了新任務:他讓李孝忠以他白子灝的名義出面,去英租界找一位別爾夫什卡將軍,此將軍乃是純種沙俄皇室後裔,如今賦閒在中國,生活狀態類似前清遺老,經濟狀況也和遺老們類似。白子灝讓李孝忠問他願不願意聯絡幾位依然有槍有炮的子侄——只要他能聯絡上,自己就給他提供軍火銷路,利潤少不了他的。
  
  李孝忠只會打硬仗,不會耍心眼,白子灝句句有理,讓他心悅誠服。而等他走了之後,白子灝沒有叫人,自己轉動輪椅移動出了門。門檻子早被鋸平了,他現在可以隨意的出入各間房屋。
  
  慢慢的向後轉到後院,在一叢奼紫嫣紅的月季花後,他看見了容秀的臉。容秀是不施脂粉的,面頰緋紅,全是天然顏色。她正帶著小耗子伺候花,忽然看見白子灝來了,她抬手一拂微微汗濕了的薄劉海,對著他綻顏一笑:“這就談完了?不留舅舅吃頓午飯?”
  
  白子灝停下來,大聲答道:“我能讓我媳婦伺候他?”
  
  容秀站了起來,笑得眼睛撲閃撲閃:“哪有你這樣的人,好像我只給他一個人做飯,你不跟著吃似的。”然後她彎腰又牽起了小耗子的手:“我倆洗洗手去,你也快進屋,院子裡曬死人了!”
  
  白子灝盯著容秀的背影看。容秀是健康結實的小女人,腰身柔韌,雙腿修長,胸脯和屁股都是圓溜溜的飽滿。她的身上沒有香水味,無論何時觸摸她的肉體,都是光滑溫暖的。而他現在經常會感到寒冷和虛弱,他需要她的熱。
  
  忽然間,白子灝想把自己那口鴉片煙戒掉了。
  
  鴉片煙所給他的快樂,比不上這女人給他的快樂。
  
  白子灝宛如軍火界的皮條客,一邊找買主一邊找賣主,自己坐在中間舌燦蓮花裝模作樣,讓買主賣主都只認他。他的爹能從一名土匪干到大帥,他想自己即便只有父親十分之一的本領,也不會是笨蛋。
  
  與此同時,他花錢打點了地方審判廳,讓他們趕緊給陸克淵下傳票——他連人證物證都預備好了,就等著地方審判廳判陸克淵一個殺人罪了!
  
  然而陸克淵拒不到庭。
  
  傳票沒用,就下拘票。可是陸克淵不出租界,中國的法律,管不到他。
  
  老狐狸不露頭,那就先收拾小婊子。白子灝聽聞希靈已經請了個津門有名的大律師,像是認真要和自己打一場官司了,便在心中冷笑。這麼顯而易見的對錯,請來什麼律師都是白費力氣!
  
  可是他沒想到,希靈性情古怪,另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思路。
  
  這天夜裡,白府忽然起了火,起初誰也沒留意,等到有人看見火光的時候,那火勢已經是失去控制了。大夏天的,天干物燥,火焰過處,立時便淪為火海,白府的男女老少嚇得鬼哭狼嚎,光著屁股往外逃,而希靈裹著睡袍,在童子軍的護衛下跑出大門,一邊跑她一邊回頭瞧,一張臉隱在黑暗中,唯有火光偶然爆發似的一閃,方能照出她臉上那一抹笑。
  
  救火會聞訊趕來,沖天的水龍落入茫茫火海之中,連一絲白汽都不留。希靈看一會兒,感覺火要燒過來了,便後退幾步。生平沒見過這麼大的火,這麼急的水,她這一回是開了眼界。
  
  等到看夠了,一張臉也被熱氣灼得疼痛了,她轉身上汽車,趁夜開進了英租界。
  
  天明時分,救火會消防隊費了牛勁,終於撲滅了明火。此時白府已經化為廢墟,雖有幾座洋樓還屹立不倒,但是全成了煙熏火燎的鬼窟模樣。警察找上門來了,救火會消防隊也伸手來要酬金了,然而白家沒了主人,只剩了一群蓬頭垢面哭哭啼啼的僕人。
  
  想方設法的,他們通過電話找到了希靈,然而希靈讓他們去找白子灝拿錢。
  
  白家是白子灝的嘛!找她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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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風浪(三)
  
  希靈冷不丁的來了這一手,讓白子灝立刻傻了眼。
  
  對於希靈,他所控告的罪狀之一,就是強占白家家產,可現在家產的詳情姑且不提,首先這家產的標志便付之一炬了。大帥府化為焦土,“白家”忽然成了個抽象的概念。
  
  他召集了幾名白家舊僕,然而也並沒有詢問出更多的信息來。倒退一年,這幾名舊僕也是有頭有臉的,不說是無所不知,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問三不知——他們再有老資格,也早被那幾位童子軍越到了頭上去。
  
  但是他們也都懷疑是希靈放的火。白府的房屋格局,他們最了解,想要無端的起火災,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大火並沒有把白府的地面燒出個大窟窿來,房屋沒了,地皮還在,希靈走了個無影無蹤,但是在報紙上發表一條能氣死活人的聲明——她表示自己同意白子灝的要求,將永遠搬離白家大宅,從此和白子灝脫離關系、一刀兩斷,恢復她肅希靈肅小姐的身份。白子灝若想回家,隨時可以。
  
  橫豎一場大雨過後,“家”中已經長了野草,別說白子灝,就算是條野狗,也可以顛著爪子到那“家”裡找窩了。
  
  白子灝讀了這條聲明,氣得頭疼,本來打算戒鴉片煙的,因為氣得一顆心亂蹦,所以只好推遲戒煙時間,連吸了幾個煙泡壓心慌。然後把容秀叫過來,他把報紙給了她,讓她自己看。容秀一字一字的讀了聲明,也是大驚失色:“那麼大一片房子,全燒沒了?”
  
  白子灝氣哼哼的問:“我說就是她放的火,你信不信?”
  
  容秀默然無語的放下報紙,搭訕著給他倒了一杯茶,心裡其實是信的,但是嘴上不肯隨著白子灝罵她。
  
  白子灝轉動眼珠盯著她,忽然又道:“秀兒,你知不知道,我和她是血海深仇?”
  
  容秀立時抬眼望向了他:“怎麼——哪至於呢?”
  
  白子灝推開煙槍坐起身,一掀身上的毯子,他咬牙切齒的壓低了聲音:“秀兒,我告訴你,我這兩條腿,是她弄斷的。”
  
  容秀把手中的的茶杯放到了炕桌上,臉上表情一僵:“子灝——”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你恨她歸恨她,可也不能把什麼都往她身上推啊!你這是車禍——”
  
  白子灝一搖頭,用眼神打斷了她的話。
  
  “車禍是她設計的。”他直視著容秀的眼睛說話:“她親口向我承認過。她以為我這輩子就要爛在那間屋子裡,所以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了:“她很得意的!讓我沒了腿,她很得意的!”
  
  然後他逼問了容秀:“你信不信?”
  
  容秀的臉蛋褪去了緋紅,因為她在理智上,依然是信。
  
  一歪身坐在了床邊,她伸手去輕輕撫摸了他的腿,像是摸著新生嬰兒的肌膚,小心極了,心疼極了。抬眼再看白子灝,她發現白子灝眼中亮晶晶的,白眼球上蒙了紅血絲。
  
  “秀兒,你說。”他向前挪了挪,挪到容秀面前:“我不該恨她嗎?我不該找她報仇嗎?我不該把我失去的,再奪回來嗎?”
  
  容秀不知道怎麼回答,心中亂透了,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抬手摟住了白子灝,這一刻她是他的娘,她恨不能把他裹到自己的懷裡,再也不讓任何人傷害他。
  
  白府被一場大火夷為平地,眼見的房子院子和家具,確實是全燒沒了,眼不見的金銀細軟古玩字畫,則是下落不明。於是白肅二位的官司又增添了新內容——希靈一口咬定自己是火夜孤身逃出來的,連衣服鞋帽以及自己的體己都留在火場裡了。
  
  希靈這一回,公然住進了陸克淵家裡。
  
  在這之前,陸克淵也不知道她起了放火的心思,她裹著睡袍跑進他家裡時,他還以為是白子灝的人打到了她家裡去,及至聽聞她在白府放了一把大火,陸克淵咬著雪茄看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活到四十出頭,真沒見過這樣的小姑娘。這已經不只是老謀深算四個字可以形容的了,他覺得這位偽小姑娘簡直就是有些瘋。而希靈蓬著一頭亂發,穿著白色睡袍,睡袍拖拖曳曳,袖口領口全鑲著繁復的花邊,花瓣一樣的大領子中托出她的小臉——臉蛋是紅的,眼睛是黑的,兩道眉毛挑起來,她向他抿著嘴笑,抿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緊接著,她的行為又讓他相信她並沒有瘋,因為剛剛學會開汽車的吉慶駕駛著一輛汽車駛入陸公館大門,汽車的後備箱裡碼著一層扁木箱子,箱子裡裝著金條,箱子上面亂七八糟的堆了無數東西,一眼望過去,只見一片寶光璀璨,也分不清什麼是什麼。再打開後排車門——後排座位上堆著亂糟糟的字畫,字畫表面一點保護也沒有,在這汽車裡完全受著廢紙的待遇。
  
  “我那輛汽車裡還有東西,你瞧瞧,都值不值錢。”
  
  陸克淵疑惑的問道:“這是——”
  
  “燒掉的東西。”
  
  陸克淵恍然大悟:“哦……”
  
  在那個火燒紅了天的夜裡,希靈坐在陸公館的長沙發上,從陸克淵手裡接過了一杯熱水。喝了一口之後,她抬頭問道:“有咖啡嗎?”
  
  “不睡覺了?”
  
  希靈蜷起雙腿踩在沙發上,用寬松沉重的睡袍把自己罩成小小的一團,笑著對陸克淵搖了搖頭,一場大火,燒出了她的好興致。
  
  陸克淵沒給她咖啡,只給了她一杯加了糖的熱茶。她捧著茶杯慢慢的喝,赤腳和沙發的坐墊相觸了,她感到了放松和舒適。
  
  陸克淵坐在她身邊,問道:“那些東西,是要寄存在我這裡?”
  
  希靈一點頭:“嗯。”
  
  陸克淵一聽這話,倒是笑了:“膽子不小,不怕我把東西扣下不給你?”
  
  希靈不假思索的搖了頭:“你不會。”
  
  “為什麼不會?我可是個壞人。”
  
  希靈向後一靠,枕著沙發的靠背,扭過臉注視了他,很認真的說道:“你千萬不要這樣做。”
  
  陸克淵露出了個疑問的笑。
  
  希靈鄭重的答道:“你需要錢,就向我要,我可以給你的,要多少我都給。可是你千萬不要搶,千萬不要欺負我。否則,我會殺了你。”
  
  慢慢的垂下眼簾,她的聲音低了:“那樣我會很傷心的。容秀已經讓我很傷心了,你不要讓我更傷心。”
  
  陸克淵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感覺,你對我……有點特殊的感情。”
  
  希靈一抬睫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答道:“我不知道。”
  
  陸克淵歎了口氣,也疲憊的向後靠了過去。忽然的,他前言不搭後語的換了話題:“我討過老婆。”
  
  不等希靈回答,他繼續說道:“討了老婆後還是不安分,到處結仇,結果仇人找不到我,就打到我家裡去了。”
  
  把臉轉向希靈,他苦笑了一下:“年輕,一心想著打天下,結果害了一個好姑娘。從那往後,我就不打算再娶了。”
  
  希靈的黑眼睛暗了一下,然而她依然望著陸克淵,很執著:“我們至少,是朋友吧?”
  
  陸克淵笑了,一邊笑一邊握住了希靈的一只手:“我們啊,是一對害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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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一)
  
  陸克淵說自己和希靈是一對害人精,希靈聽了,並沒有惱,因為好人也罷壞人也罷,反正她和他是一類,不生分。
  
  至於娶和嫁,她雖然年紀不大,看著更小,然而已經死了心的不再惦念那些花紅柳綠的事情。愛情沒給過她好果子吃,倒是身邊這個叔叔,是世上最善待他的男人。低下頭看著雙方交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大手溫暖,小手冰涼,於是小手就越來越小,像是一團冰雪,要融化在他的掌心裡。
  
  她想他們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有緣分,要不然怎麼她就這麼信他,他就這麼幫她?她本是個多疑的人啊,他也是個百分之百的壞人啊!
  
  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只能全盤歸於命運。歸於命運也很好,想一想幾乎感覺有些神聖,死心塌地心滿意足的,一點妄念也不起。
  
  她的心裡又空蕩又黑暗,無所謂幸福無所謂願望,只會出於本能一般的搏殺戰斗,唯有這麼一點神聖的光,從天而降,像是末日的火種,被她很小心的保護了。
  
  兩只赤腳悄悄的從裙擺下伸了出來,無聲無息的踏在了地毯上。地毯足有一寸來厚,腳趾頭陷下去動了動,她發現陸克淵的家裡,處處都有暖意。
  
  她住進了陸公館樓下的客房裡,一覺醒來之後,天光大亮,她伸手按鈴叫來僕人,僕人直接把一套連夜預備好的衣裙鞋襪送到了她面前。
  
  於是希靈洗漱更衣,昨天夜裡逃得那樣狼狽,她還沒忘記往睡袍的口袋裡放一盒胭脂和一支口紅。塗塗抹抹的營造出了虛假的好氣色,她出了房間,好像她也姓陸似的,自自然然的就走到餐廳裡,等著開早飯去了。
  
  早飯她是和陸克淵一起吃的,陸克淵的飯量很不小,剛起床就能吃下一整籃子的烤面包,吃飽喝足之後抄起餐巾一抹嘴,他站起身掄了掄胳膊,自我感覺像是很良好。希靈仰頭看著他,問道:“喂!要做體操呀?”
  
  陸克淵笑了:“一頓吃你一天的量!”
  
  希靈笑著一搖頭:“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不和你比飯量。”
  
  陸克淵對著她一抬眉毛:“女人?”
  
  希靈看他像是話裡有話,就追問道:“怎麼?我不是女人嗎?”
  
  陸克淵走到她的身後,抬手在她頭上輕輕一敲:“你是個小貓崽兒。”
  
  希靈回過頭,就見陸克淵從僕人手中接過西裝上衣,一邊抖開了穿上,一邊走向了大門。下意識的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看呆了,就感覺陸克淵這幾步走得真帶勁兒,真帥。
  
  陸克淵在外面奔波了半天,並不知道自己在希靈眼中已經美成了一朵花。審判廳幾次三番的催促他出庭,放在平時,他隨便派出一只替罪羊即可,然而今次不同於往日,已經有人暗地裡告訴了他,說他這回是被個有來頭的人物盯上了。
  
  有來頭的人物是誰?他一打聽就打聽了出來——虞司令。
  
  照例來講,軍閥再厲害,也總會給地頭蛇幾分面子,以免這幫地頭蛇故意使壞,讓他們在地面上施展調動不開。陸克淵當然知道自己是搶了虞司令的財路,然而這幾乎可以算是陳年舊事了,虞司令怎麼涵養如此之好,竟然等到今天才開始反擊?
  
  思及至此,陸克淵隱隱覺出了不妙。
  
  經過一番調查,他透過虞司令的偉岸身影,看到了藏在後方的白子灝。
  
  混混的世界法則,簡單起來可以很簡單。這天晚上,有人混過衛兵的視線,翻院牆進了白子灝的家,摸進房內拔刀就往床上砍。一聲悶響過後,這人砍了個空,然而院子裡的狼狗已經狂吠起來,前後門的士兵小跑進來,一下子就給他來了個甕中捉鱉。
  
  這時,廂房的燈也亮了,原來白子灝這幾天戒鴉片煙,煙癮發作的時候不但涕淚齊流,甚至下面的小兄弟也跟著湊趣,在床上撒了一泡長尿,尿透了三層被褥。容秀沒有精力半夜拆拆洗洗,於是把他搬運到了廂房裡過夜。刺客進門的時候,白子灝剛剛安靜下來,於是容秀關了電燈,也摟了小耗子躺在床尾打盹兒。白子灝都驚醒了,她還沒醒呢。
  
  這刺客不是個有種的,不但眼神不濟,意志也不堅,只略挨了一頓小揍,便把一切都招了。白子灝聽了前因後果,嚇出了一身冷汗,並且又尿了一點。一身的難受勁倒是因此消退了許多,因為他心裡發亂,已經顧不上自己的癮頭了。
  
  但是他沒有立刻去叫李孝忠,這些日子,他手底下也有了幾個常使喚的人,有了這幾個人之後,他就開始試著繞開李孝忠辦事了。
  
  他讓這幾個人去向虞司令求援,反正在虞司令面前,他是晚輩,虞司令也向白大帥叫過大哥,縱是不提他們之間的交易,單憑情分,他也敢讓人找虞司令去。
  
  虞司令人在北京的胡同窯子裡,雖然身體陷在溫柔鄉中不能自拔,但靈魂還是豪情萬丈的,竟然當場掙脫了兩個大姑娘的懷抱,坐起身來要親自前往天津,把陸克淵那個×養的剁成餃子餡,旁邊眾人當然是立刻攔住了他,以免司令大人氣大傷身,而司令大人深知自己的尊貴,故而將怒氣消散些許,讓秘書當場寫了個條子,讓白子灝的人拿著條子回天津,到省公署裡找救兵去!
  
  白子灝見了條子,得知這位虞司令是讓自己去找省公署裡一位有實權的官,這官和虞司令頗有交情,見了條子,必能幫忙。然而白子灝拿著條子想了又想,最後自言自語的說道:“既然是要運動省公署裡的人……”
  
  沒人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容秀奉了他的命,給他置辦了一身很體面的新西裝。
  
  然後從這天起,他每天都要往省公署打一次電話,打給誰,依然沒人知道。總之如此打了半個月之後,這天他忽然讓容秀給他剪頭刮臉,然後穿起那身新西裝,他竟然是親自出門去了。
  
  白子灝跑去了位於天津的省公署,把偶然“下凡”而來的秘書長堵了住。秘書長姓馬,是當今直隸督辦跟前的大紅人,手中很有一些權力。馬秘書長對白子灝是略微的聽說過一點,白子灝先前得意之時,則是根本不屑於搭理還沒當上秘書長的馬秘書長。然而往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子灝堵住了他,並且將一張支票硬塞給了他。
  
  馬秘書長在得到支票之後,同情心立刻豐富了許多,也能勻出半小時的時間給他,讓他講述自己的苦情。等他涕淚俱下的講述完畢之後,馬秘書長大大的慨歎了幾聲,當即打出電話,讓審判廳將白家的官司斷個清楚——當然,也得把陸克淵的人命案子捎帶上。
  
  馬秘書長打完電話,兌了支票便回北京去了。而據白子灝看,盡管虞司令有兵有槍,但他說十句話,未必抵得上馬秘書長放一個屁。
  
  可是再想到自己竟然要向這麼一個弄臣卑躬屈膝,他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是又苦又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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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0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短兵相接(二)
  
  白子灝和希靈打起了家產官司,白家家大業大,絕不至於一把火就燒了個干淨,然而希靈也有話說:誰說你白家家大業大?你連葉東卿那九十萬離婚贍養費,不還是費盡心思才籌到的嗎?
  
  她說這個話的時候,白子灝已經把自己在銀行裡的存款接管了過來,然而戶頭上面只剩了很可憐的一點資金,似乎在他逃出來之前,希靈一直在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這不是比喻,是真的“揮金如土”。
  
  兩人唇槍舌戰,希靈打定了主意,要和他慢慢的糾纏下去,看誰纏得過誰。只是這天陸克淵回了家,卻是面有憂色。在家了坐了不到五分鍾,他又出了去,臨走時告訴希靈:“我到那邊去見朋友,晚上不回來了。”
  
  希靈知道他是要去法租界那邊的家,見的也絕非女朋友,所以一顆心倒是放得很平。到了第二天上午,陸克淵回了來,希靈立刻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陸克淵愣了一下:“什麼怎麼樣?”
  
  “當然是你的事情。”
  
  陸克淵並不拿她當個小孩子敷衍,到了真苦惱的時候,甚至願意和她談一談。脫了西裝上衣坐下來,他向後仰靠過去,對著天花板說了話:“這一回,是真不大好辦了!”
  
  枕著沙發靠背側過臉,他又說道:“聽說要對我下通緝令。”
  
  “這——”
  
  “你啊,婦人之仁。”
  
  這話希靈一聽就懂,但是也無言以答。
  
  “老兄弟都勸我出去避避風頭,犯不上和他們硬碰硬。”
  
  “上哪兒避風頭去?”
  
  “那倒不拘,離了這一片地方就成。”
  
  “你要是走了,那等將來回來,這天津衛還是你的嗎?”
  
  陸克淵聽了這話,像吃了一點黃連似的,很有克制的苦笑著一咧嘴:“怕我沒了勢力,變成個白吃飯的老頭子啊?”
  
  希靈懶得辯解,又問:“那我呢?”
  
  陸克淵直起了身:“你?想跟我一起走?”
  
  希靈當然是想和他一起走,可是她這邊還纏著一身官司,她怎麼走?
  
  陸克淵即便說是要出去“避風頭”,也絕非倉皇逃命。他所謂的避風頭,是體體面面的離開天津,找個好地方住一陣子,等這一邊的風浪略平息了,他再體體面面的回來善後。現在天氣正熱,到青島的租界區住一陣子應該很不錯,還可以享受一下海濱生活。
  
  他把這話對希靈說了,話是在他的臥室裡說的,臥室很大,窗簾低垂,有點暮氣沉沉的感覺。他穿著軟底拖鞋,在房內踱來踱去,希靈坐在床旁的一把大沙發椅上,整個人都要陷進了椅子裡去。陸克淵不看她,只顧著自己說,等到說完了一回頭,他發現希靈不知何時爬到了自己的床上去——床也很大,軟騰騰的,是張很舒服的好床。
  
  “沒規矩。”他說道。
  
  希靈低頭說道:“我又沒要睡在這裡。”
  
  陸克淵笑了:“不睡,上去干什麼?”
  
  希靈抬起頭:“那你說,究竟有多少女人,上過你這張床?”
  
  陸克淵答道:“多了。”
  
  “老不正經,好色之徒!”
  
  “老當益壯嘛。”
  
  希靈不和他斗嘴了,單是像小孩子落進了玩具堆裡似的,興致勃勃的東摸西摸。而陸克淵看她自得其樂,便也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要是青島好玩,我就讓人把你也接過去。”
  
  這話說了不到三天,陸克淵就真的要啟程了。
  
  他出遠門,不必像平常人一樣預備大包小裹的行李,拿著一盒雪茄就上了路。希靈想去碼頭送他,可是偏在這晚吃壞了腸胃,連著嘔吐了兩場才好了些。陸克淵不許她跟著自己上汽車,只說:“秋天回來。”
  
  希靈眼巴巴的看著他,有心讓他早歸,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婆婆媽媽,簡直沒有資格做他的知音了。
  
  汽車發動起來,緩緩的掉頭往大門外開,希靈跟在車屁股後面走了幾步,又跑了幾步,最後站在大門口向遠望,她歎了一口氣,心想這算什麼呢?真就這樣打啞謎似的一直和他過下去嗎?人果然是欲壑難填的,本來能夠天天看見他,就已經很知足,然而看得久了,她又對他生出了獨占欲,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下去了。
  
  悻悻的轉身回了房,陸克淵一走,她的食欲也跟著走了。其實陸克淵即便在家,也並不是從早到晚都和她膩在一起,但即便他們是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她也感到踏實和坦然。
  
  渾渾噩噩的到了晚上,她等來了律師,兩人不得要領的談了片刻,因為眼下的情形實在是讓他們不要做出預測,故而談到最後,她不大耐煩的把律師打發了走。一個人躺在客廳內的沙發上,她半睡半醒的想,若是容秀知道她跑到了陸克淵家裡住,一定要把下巴驚掉了。
  
  不過,她又想,容秀一定已經知道了,現在她和白子灝一條心,興許兩個人要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一起笑罵自己呢!
  
  正在她想得出神之際,外面的樓內“光當”一聲被人撞開了,一大隊人馬轟隆轟隆的闖了進來。希靈一個挺身跳到了地上,抬頭看去,就見領頭的人是個便裝打扮的胖子,而那胖子劈頭便問希靈:“大哥呢?”
  
  希靈當即反問道:“你是誰?”
  
  胖子慌裡慌張的又問:“大哥沒回來?”
  
  希靈莫名其妙了,胖子口中的大哥,必定就是陸克淵,難道他不知道今天陸克淵要去青島?
  
  下意識的對著胖子搖了搖頭,而胖子看了她的茫然神色,急得當場一拍大腿,回頭對著同伴說道:“完了!沒回來!這人是上哪兒去了?”
  
  希靈終於聽出了問題,提高聲音插了一句:“他怎麼了?走丟了?”
  
  胖子不理睬她,扭頭就要走,身旁的一個中年漢子扭住了他,那胖子便不耐煩了,抬手指著希靈,對那漢子吼:“你還理她干嘛?要不是她,大哥也惹不上這些爛事!現在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不讓我走,大家一起坐這兒等天亮啊?”
  
  中年漢子也急了:“要找也得有地方找哇!”
  
  話音剛落下,他的胳膊被一只小手抓了住。希靈死死的揪住了他,問道:“你說什麼?叔叔怎麼了?”
  
  胖子很嫌惡的瞟了她一眼,中年漢子倒是有點耐心,告訴她道:“大哥在太古碼頭中了埋伏,我們打了一陣亂槍之後,就找不著他了。”
  
  希靈聽了這話,一言不發,單是瞪著眼睛張了嘴,而就在這時,又有幾名滿頭是血的青年闖了進來,帶著哭腔叫道:“八爺,八爺,咱們東邊的場子全讓人砸了,碼頭倉庫也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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