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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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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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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6: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毒計(二)
  
  玉蓮怔怔的望著地上的金寶,金寶直著眼睛向前看,胸襟上的鮮血已經洇成了碗口大的一片,嘴唇動了動,金寶沒說出什麼來,一只手直直的伸向前方,她像是還要去抓玉蓮,然而身體抽搐了一下,她終於還是一動沒動,只從口中漾出了一股子鮮血。
  
  玉蓮把手指往嘴裡塞,拼命的塞,一直塞到喉嚨口,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硬堵了回去。完了,她想,出人命了,她殺人了!忽然一翻身爬起來,她一邊嗚嗚的哭,一邊連滾帶爬的往樓裡跑,跑幾步摔一跤,她的腿軟綿綿沉甸甸,怎麼邁也邁不起來——腿不是她的了,聲音也不是她的了,她跑到最後,幾乎就是嗚咽著在地上爬。
  
  她的心跳得山崩地裂,粗氣喘得像狂風暴雨,人生蟲聲全聽不見了,前方不遠處的草木叢中有人跑過,她也覺察不出來了。
  
  跑過的人,是希靈。
  
  希靈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還在玉蓮回過神之前,就撒腿跑離了現場。大路她是不能走的,她須得像個小鬼一樣,翻山越嶺一般的穿林子跨草地。跑不上幾步就沒力氣了,可是沒力氣也得咬著牙硬跑。此刻前後左右還都是黑的,全公館的人,也都還是睡的——她們很快就睡不成了!
  
  跑到樓側小門前,她收住腳步,脫了腳上的皮鞋——皮鞋踩過草地,滿鞋底都是泥土和草屑,走在潔淨的地毯上,會是一步一個腳印。
  
  光著襪底一閃身進入樓內,她提起一口氣,拎著皮鞋繼續往樓上沖。一口氣跑進了自己的臥室內,她先是輕輕的關嚴了房門,然後背靠著門板呼出一口氣,就感覺自己的心髒要炸了,自己的內衣襯裙,也全被熱汗打濕了!
  
  但她不敢停,她繼續跑進了臥室連著的小浴室裡,用一條舊手帕沾了水,她不開燈,蹲下來先把皮鞋擦了個干干淨淨。然後坐到床上脫了腳上的長筒襪,她把兩只襪子卷成一團,扔進了浴室門後的洗臉盆裡——盆裡還扔著一條絲綢襯褲,是她晚上換下來,留著明天容秀來洗的。
  
  換上睡裙,她接著月光,。又將自己從頭到腳的檢查了一番,在確定自己毫無破綻之後,她弄亂頭發,用濕毛巾擦了擦臉,然後鑽進了被窩。半張臉陷入羽絨枕頭中,她用一只眼睛去看窗外的月亮。
  
  金寶死了,金寶的一生,結束了。
  
  而她以金寶的結束為起點,開始了。
  
  玉蓮的嚎啕,比希靈預想的遲到了些,但是非常的響亮與淒慘。希靈想這大概就是她遲到的理由——玉蓮不是傻子,金寶不肯坐以待斃,她同樣不會。這唱大戲一樣的哭聲至少表明她中氣十足,方寸還沒有亂得不可收拾。
  
  三五分鍾之後,白公館變得燈火通明,不但樓內亮了,樓外——凡是拉了電線吊了電燈的地方——也都亮了。希靈下了床,不急著出門,先是站在窗前往後花園裡望。原來後花園裡藏了那麼多電燈,今天驟然全放了光明,竟把花園照成了個有花有草的琉璃世界。
  
  希靈覺得那世界很美,就停在原地多看了一會兒,可惜花園子裡很快就湧進了無數人,琉璃世界隨之變成了熱鬧場,看起來就不那麼美了。
  
  披著一件大衣出了門,希靈揉了揉眼睛,同時就見樓上跑下來了幾個丫頭,其中就有容秀一個。容秀直奔了希靈,不等容秀開口,希靈先打了個哈欠,然後問道:“你下去看看怎麼了?五姐這是哭什麼呢?”
  
  容秀腳步不停,當即跑下了樓去,然而沒等她問出詳情來,公館門口亂了一陣,卻是白子灝回來了!
  
  白子灝本是打算回家睡覺的,結果剛一進門,就聽說家裡出了人命——二太太死了!
  
  他嚇了一跳,以為家裡來了盜賊,然而再一細問,玉蓮涕淚漣漣的向他作了坦白——她夜裡瞧見金寶要逃,就單槍匹馬的追上去要阻攔,哪知道金寶拿了一把刀子,瞪著眼睛就要殺人。她倆一個追一個逃,結果金寶摔了一跤,把刀子插進胸膛,自己把自己給殺死了。
  
  白子灝聽了這話,又跑去後花園看了看現場——金寶像個鬼似的橫在當地,已然沒了氣息,身邊有個血淋淋的小包袱,白子灝讓人把包袱打開了,卻發現裡面是個木頭匣子,木頭匣子挺沉的,打開來再看,竟然裝了幾塊石頭!
  
  白子灝不信玉蓮能殺人,但也看不懂金寶為何要帶著一匣子石頭偷跑。喝令幾名勤務兵把金寶搬走,他一頭霧水的回了樓內——倒是並不悲傷,因為在他眼中,金寶已經是個有污點的婦人了,她就是不死,他也不能讓她往好裡活了。
  
  主人既然回去了,屍首也被人抬走了,旁人也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喂蚊子。老媽子小丫頭都嚇破了膽,相攜著往回走,忽見容秀還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個老媽子就拉了她一把:“嚇傻啦?快走哇!”
  
  容秀打了個冷戰,慌忙轉身跟上了老媽子,同時,眼前不住的晃著金寶胸前的那把刀。
  
  那把刀她認識,那是她來白公館時,從外面買給希靈的。或者說,是希靈讓她去買的!
  
  她記得當時希靈對自己說:“這地方和家裡不一樣,要什麼都得自己去弄,否則就沒得用。”
  
  所以她進來的時候,給希靈帶了一把帶鞘的漂亮小刀子,還帶了嶄新的針線剪子,甚至還有繡花繃子。
  
  她還以為希靈也算是成了家,要學主婦的那一套本領了。
  
  懵懵懂懂的一步一步跟著眾人走入樓內,容秀慘白著臉,抬頭向樓上望了望,她見白子灝的人影在樓梯口一閃,便沒敢去找希靈。
  
  白子灝照例進了希靈的臥室,卻見希靈一手拿著小刀子,一手拿著個蘋果,正低了頭齜牙咧嘴的吸氣,蘋果上面染了紅,正是希靈削蘋果時割破了手指。
  
  “呵!”他沒好氣的說道:“家裡都死了人了,你還有心思吃?”
  
  希靈把蘋果和刀子一起放下,小聲說道:“不是我吃,是我聽說你回來了,我要削給你吃。”
  
  白子灝歎息一聲,一頭扎在了床上:“用不著!”
  
  希靈坐到了他身邊,低聲說道:“事情我也聽說了,我都知道。子灝,二姐沒都沒了,你就別再怪她了。你也別怪五姐了,五姐肯定也嚇壞了。”
  
  白子灝把臉埋在枕頭裡,悶聲悶氣的正要回答,不料有人敲響了房門,希靈跑去將房門打了開,發現來者乃是一位老媽子。
  
  老媽子怯聲怯語的說道:“少爺,六太太,我們剛才進二太太房裡,想給她找身衣裳換換,結果、結果發現——”
  
  白子灝不耐煩的回了頭:“發現什麼?又有誰死了?”
  
  老媽子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是我們發現,二太太的東西像是有人動過。請少爺過去看看吧,要不我們是第一撥進去的人,萬一將來那屋子裡少了什麼,我們也落嫌疑不是?”
  
  白子灝知道自己幾個小時內是別想睡覺了,一捶床板坐起身,他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十分鍾後,公館大門被勤務兵緊急關了上。所有人的箱籠櫃子全部打開,等待搜查!
  
  因為白子灝發現,金寶屋裡,最值錢的首飾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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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6: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毒計(三)
  
  大搜查開始了。
  
  負責搜查的人是長跟著白子灝的幾個跟班,因為他們平素只在外面跑,和這公館裡的人沒牽連,不會存了私心搗鬼。幾個人從頂樓開始向下搜查,連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而白子灝鐵青著一張臉跟著他們走,因為萬沒想到會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陰謀詭計,所以氣得兩只手冰涼,手指都有些僵。
  
  把丫頭老媽子們的家當全翻過一遍了,這一行人下到了二樓。金寶的屋子是不必再看了,白子灝從倩雲的房間開始搜,倩雲,因為一直病病歪歪,所以得寵幾天就失了寵,屋子裡除了藥片就是補品,沒幾樣真正貴重的好東西;出了倩雲的屋子,白子灝直奔了美蘭的房間,這一回,他忽然發現美蘭不在家。
  
  “人呢?”他問站在房門口的老媽子。
  
  老媽子戰戰兢兢的回答,說四太太晚上出去看戲去了,總得後半夜才能回來。白子灝一聽這話,又來了火:“他媽的野娘們兒,不砸斷她的腿,她就不老實!”
  
  美蘭的房間,明顯要比倩雲那裡豪華許多,白子灝踢椅子掀桌子的亂翻一氣,把美雲的小保險箱硬砸了開,找出了一沓子存折,但存折上面的數目有限,而且並沒有額外的珠寶玉器在裡面。
  
  緊接著,就輪到玉蓮的房間了。
  
  玉蓮方才哭得太凶,精疲力竭,不住的要暈,於是兩個丫頭扶著她在樓下坐了,找來安神醒腦的藥來讓她服下。她正仰靠在沙發裡微微的喘,冷不防就聽樓上響起一陣敲鼓似的凌亂腳步聲,掙扎著回頭向後望去,她隨即嚇得站起了身!
  
  她看見白子灝拿著手槍正往下沖,而旁邊一隊人馬亂哄哄的包圍著他。一邊沖,他一邊舉起手槍瞄准了她,而那對人就七手八腳的攔著他勸著他,要把他的手槍往下摁。
  
  “好!”白子灝瞪著玉蓮,吼得聲音都變了調:“好!王玉蓮!沒看出來,你他媽的真厲害啊!”
  
  玉蓮抬手捂住心口,幾乎被他這一吼震掉了半條命:“我、我怎麼了?”
  
  很快的,玉蓮便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白子灝在她的房間裡找到了金寶的箱子,除了箱子,還在抽屜裡找到了箱子的鑰匙。
  
  鑰匙上還凝著新鮮的血漬!
  
  白子灝早就覺得金寶死得蹊蹺,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現在一想,就不古怪了,就相當合理了!有個人盯上了她的命與錢,她能不死嗎?一雙眼睛瞪著玉蓮,白子灝最討厭“壞”了的女人,金寶紅杏出牆,已是罪不可赦;現在玉蓮在他家裡公然的謀財害命,這可不是一個“壞”字能夠形容的了!
  
  玉蓮張著嘴,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理解了白子灝的指控。在理解了之後,她腦子裡爆發了轟然的一聲巨響——她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了!自己落到一個天大的陷阱裡去了!
  
  “是她!”她恐慌了,幾乎絕望:“是肅希靈!你別受她的騙,金寶是她放走的!”
  
  白子灝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讓人上樓把希靈叫下來。希靈很快的下了樓,白子灝轉身看她,就見她面對著客廳內的情景,畏縮似的停了腳步。
  
  “我問你!”他沉著臉開了口:“你跟金寶之間,有什麼貓膩沒有?”
  
  希靈垂下頭,低聲答道:“我……我有時候夜裡等你們都睡著了,會偷著去給二姐送點吃的。”
  
  “就這個?”
  
  希靈抬頭望向白子灝,怯生生的答道:“就這個。二姐原來對我挺好的,所以我——”
  
  白子灝不耐煩的一揮手:“別廢話!玉蓮說是你把金寶放走的,你放沒放?”
  
  希靈立刻拼命搖了頭。
  
  白子灝冷笑一聲,背過手又轉向了玉蓮:“說吧!你還打算拉誰當替死鬼?老三還是老四?你挑吧,要哪個我給你叫來哪個。”
  
  玉蓮含淚看著白子灝,一身的血都涼了。他不信她,不信她也就罷了,他信了那個小婊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險惡的小姑娘,可是她怎樣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受了冤枉?
  
  金寶曾經受過的,現在輪到她來受了!
  
  玉蓮百口莫辯,但她委屈,她不能不說。她越說,白子灝越怒,最後舉起手槍,他暴跳如雷的要斃了玉蓮。
  
  希靈趁人不備,轉身回到了樓上臥室。關好房門坐到燈下,她低頭看了看左手指上的傷口——傷口不大,然而流了不少血,那血全流在了鑰匙的凹槽上,擦都擦不干淨,看著就有一點可怕,像是從屍體懷裡掏出來的。
  
  把手指頭送進口裡吮了吮,她想這公館裡,略有力量和頭腦的兩個女人,在今天夜裡,一起完蛋了。
  
  其實最可憐的還是玉蓮,她想,玉蓮真的愛白子灝,然而白子灝不信她,還要殺她。
  
  白子灝並沒有真的殺了玉蓮,因為前頭已經死了一個金寶。自家一個晚上連著死兩個人,無論如何都是駭人聽聞的。
  
  對待金寶,他還存著教訓處置的心,可是對待玉蓮,他是什麼心都沒了——他甚至不能再多看玉蓮一眼。
  
  因為玉蓮原來是個心狠手狠的毒婦,他對她厭惡至極,她跪在地上哭求他,他還嫌她的眼淚髒了他的地。
  
  不由分說的,他把玉蓮趕出了公館,永遠不許她再出現在自己眼前。一邊讓人把玉蓮往外拖,他一邊派人去把玉蓮的衣物行李搬了下來,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火還沒熄,美蘭花枝招展的回了來,進門之後直接被白子灝抽了兩個大嘴巴。
  
  倩雲嚇得胃疼,讓小丫頭去廚房給自己熬點湯藥。結果端著湯藥的小丫頭半路被白子灝踹了個跟頭:“他媽的成天就知道吃藥,當我家裡是藥鋪?死了得了!”
  
  然後他一屁股坐回到沙發上,只覺得身心俱疲,不知怎麼搞的,還回憶起了當年他和金寶“戀愛”時的場景。金寶那時候還是個潑辣的小丫頭,說起話來小嘴厲害,一句是一句的不讓著他。
  
  後來是倩雲——倩雲沒什麼出色的,然而清清秀秀脾氣好,他就看上了她的好性子。
  
  美蘭呢?美蘭活潑,愛玩愛鬧,一逗就笑。
  
  然後就是玉蓮,玉蓮矜持得多,有時候愛耍耍小性子,經常的偷偷看著他發呆,有一次他和玉蓮對著看,到底要看誰先撐不住。結果看著看著,玉蓮臉紅了。
  
  這些女人,當初都是可愛過的,可是,白子灝想,現在怎麼就都變了呢?
  
  金寶不提了,玉蓮也不提了,倩雲成了個黃臉婆,美蘭則是傻裡傻氣、俗不可耐。當初那些風情萬種的小姑娘們,都到哪裡去了?
  
  白子灝想著想著,就覺得心裡難受,嘴裡也苦。他讓人給自己拿來了一瓶威士忌,也懶怠動,只想一直這麼坐著,坐到天荒地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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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6: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身不由己(一)
  
  白公館的一天,是從中午開始的。
  
  僕人們不能跟著主人們一起睡懶覺,所以上午時分已經開始忙忙碌碌的操作,公館裡數得上的女主人就有五位,僕人們從來不會無活可干,但今天例外了——今天眾人干完了現成的活計之後,全都茫茫然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仿佛天下大亂,變了世界了。
  
  十點鍾,樓上一片寂靜,;一點鍾,倩雲的丫頭沒有下樓張羅著熬藥,倩雲自己也沒敢吭吭的咳嗽,十二點鍾,美蘭怯頭怯腦的下了樓,臉上還留著紅巴掌印,做賊似的喝了一杯牛奶,她悄悄的又回了房。
  
  十二點半,希靈醒了。
  
  她身邊的白子灝是凌晨時分才上床,此刻睡得正酣。希靈沒看他,徑自下床進了浴室。和白子灝同床共枕許久了,但是她時不時的還是會感覺他陌生,有的時候,他沒輕沒重的和她鬧,像擺弄個小玩意兒似的揉搓她,她臉上笑著嘴裡嚷著,心裡卻是要回想起最初的那一夜——那一夜,是他強暴了她。
  
  進了浴室關了門,希靈很細致的洗漱梳妝。若是倒退三四年,她會是個名副其實的洋娃娃,但是時光不能倒流,對於一個十七歲的女子來講,她這副蒼白單薄的童顏,其實是有點古怪了。
  
  所以她必須加意的修飾自己,讓自己看起來美而和諧。先用胭脂營造出虛假的血色,然後她一邊抿著嘴唇上的口紅,一邊用手指將滿頭卷發整理得井井有條。為了防止臉上的雀斑蔓延,她現在盡量不往大太陽底下跑——不曬太陽,就熱不到哪裡去,穿得繁復一點,也不會難受。
  
  將領口的緞帶系成端正的蝴蝶結,她打算下樓去餐廳吃早飯。剛一推門邁進走廊,她和美蘭打了照面。
  
  按理來講,美蘭也算是她的“四姐”,但今天見了希靈,她很奇妙的瑟縮了一下,仿佛處於自保的直覺,她猛的向後退了一步。而希靈冷著一張臉,只用黑眼珠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同時腳步不停,昂然的走下了樓去。
  
  在餐廳裡,希靈慢慢的喝著一碗熱粥,樓下沒了金寶,樓上沒了玉蓮,只剩下一個傻乎乎的美蘭和一個病歪歪的倩雲,這讓她感覺心裡很清靜,甚至有一點快樂。
  
  一碗粥吃到見了底,她抬起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容秀。容秀垂著雙手,面孔蒼白,發辮也有一點亂,眉宇間有淡淡的驚色。對著希靈張了張嘴,她欲言又止,終究是沒說出什麼來。
  
  希靈向她招了招手:“你過來,怎麼啦?”
  
  容秀搖了搖頭:“沒有,你吃吧!我……我沒事。”
  
  希靈把粥碗向前一推,然後起身摸了摸肚子:“我吃飽了,現在外面曬不曬?”
  
  容秀答道:“不曬,今天有點陰。”
  
  希靈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後鼓著腮幫子向前走去,及至把口中的水咽下去了,她也挽起了容秀的手:“那好,咱們到花園裡走走去!”
  
  容秀一言不發的跟上了她,待到兩人一鼓作氣走到涼亭裡去了,容秀見她手拄欄桿向遠望,眼睛明亮,像是情緒很好的樣子,心裡就一陣發虛,懷疑昨夜是自己眼拙看錯,胡思亂想了。
  
  “小姐……”她遲疑著開了口,話還沒說出來,一顆心已經狂跳如鼓擂,聲音都有些發顫:“昨夜……我也來看二太太的屍首了。”
  
  希靈背對著她,只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容秀上前一步,把聲音壓到了極低:“我看見了她胸口的刀……”
  
  伸手攥住了希靈的一條胳膊,她繼續問:“那把刀,是不是我給你帶來的那一把?”
  
  希靈沉默片刻,隨即頭也不回的問道:“是又怎麼樣?”
  
  容秀立刻就慌了:“你——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二太太的死,和你有關系?”
  
  希靈這時向後一扭頭,正視了容秀:“你怕了?”
  
  容秀瞪著希靈,沒說話,這一次她又懷疑自己是耳拙,聽錯了。
  
  希靈轉身坐在亭內的長椅上,仰起頭正視了她:“容秀,你怕了,是不是?怕我連累你,是不是?我被人出賣被人欺負的時候,你沒有怕;我剛報了一點點的仇,你就怕了!是不是?”
  
  容秀下意識的搖了頭:“不是……”
  
  希靈忽然站起身,向上直視了容秀的眼睛:“你口口聲聲的說要和我好,可是我拿你當我的親姐姐,你呢?你又為我做了什麼?我被何養健騙來了天津,又被白子灝搶進公館做他的小老婆,我那麼久沒有消息,你呢?你想我了嗎?你找我了嗎?”
  
  她一邊說話,一邊一步步的向前逼近,容秀身不由己的慢慢後退了,腦子裡亂哄哄的沒了條理。希靈的眼珠子忽然變得無比深邃和漆黑,瞳孔中射出鋼針一樣的寒光,劈頭蓋臉的要往她的靈魂裡扎。粉白粉紅的小臉扭曲了,希靈咬牙切齒的說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咀嚼她的血肉。
  
  “我坦白的告訴你,沒錯,金寶的死和玉蓮的走,都和我有關系,我沒殺人,但是我有辦法讓她們自相殘殺。誰欺負我,我就讓誰死!死還是便宜了他們,我還能讓他們生不如死!”
  
  說到這裡,希靈喘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潮漸漸退了些許:“你知道這世上,什麼人最幸運嗎?”
  
  容秀怔怔的搖了頭。
  
  希靈說道:“就是在我十歲那年,搶我家產的那些人!那時候我太小了,我已經記不得他們誰是誰。如果我還能記清楚,遲早讓他們百倍奉還!”
  
  容秀看著她,這一回,真的是被她嚇著了。
  
  希靈抬起雙手捂住面頰,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臉有些熱,她用冰涼的雙手給自己降溫。往事是不堪再提的,提起來,她會忍無可忍的發瘋。
  
  再次睜開眼睛直視了容秀,她的聲音平靜了一點:“容秀,你別怕,我只恨那些壞人。”
  
  然後她上前一步,輕聲又問:“我把實話都告訴你了,你是站在我這一邊,還是站在壞人那一邊?”
  
  容秀低下了頭:“我當然是跟你好,可你——”
  
  希靈不等她把話說完,已經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她:“好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人,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就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了,你可不能變啊!”
  
  容秀歎了一聲,只感覺自己是被一團風雨裹挾了住。先前她對希靈只有憐,現在憐字上面,又加了個怕。
  
  真的是怕,剛才希靈的眼神簡直是嚇壞了她。她甚至想如果自己被希靈劃分為“壞人”的話,自己也會死在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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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身不由己(二)
  
  希靈相信,自己已經把容秀給嚇住了。
  
  其實如果單只有嚇,那是嚇不住誰的,容秀不過是個丫頭身份,大不了走人回家,她爹再混蛋,也不至於把她活活餓死。希靈敢嚇她,是因為知道她心裡有自己,她不至於輕易的就離了自己。
  
  自己這麼干,有點恃寵而驕的意思了,不過也很好,又新鮮又利落,幾乎有點“好玩”——她回首往昔,發現自己在懂得“恃寵而驕”這個詞時,就已經失去恃寵而驕的機會了。
  
  幸好她很少回首往昔,因為往昔裡的她在錦衣玉食中活到了十歲,十歲之前的她,現在想一想,簡直蠢得駭人。她是冷酷無情、睚眥必報的精明人物,她不承認那個蠢到把家產、身份、地位全部拱手讓人的小孩子,會是曾經的自己。
  
  今天的天氣的確是陰,但又不至於下雨。希靈很閒適的坐在秋千上,雙腳蹬著草地,有一搭無一搭的來回蕩。白子灝已經醒了,面容很嚴肅,看著比平時老了三四歲,幾乎有點像個中年人。希靈知道他為什麼老,姨太太再不值錢,也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家人,一夜之間,最鮮明生動的兩個家人憑空消失了,他當然要失落,畢竟,不是什麼女人都能像金寶那樣,一開腔就有聲有色,也不是什麼女人都能像玉蓮那樣,一邁步就是裊裊娜娜。
  
  倩雲看起來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怎麼比她都是個最不出色的,至於美蘭——美蘭其實真是美的,不過愛犯傻,說不准什麼時候就要干點不合時宜的事情來,沒有玉蓮帶著她,她要不了幾個月,就得被白子灝打發掉。
  
  這樣一看,偌大的白公館裡,很愛他的和比較愛他的女子防線,就這樣被她一擊即潰了。
  
  希靈有點得意,歪著腦袋靠上秋千索,她開始低低的哼歌。
  
  “才剛開始,”她微笑著垂眼去看綠草紅花,在心裡告訴白子灝:“你不要急。”
  
  然後又告訴何養健:“你也不要急。”
  
  白子灝並不是很拿姨太太當人看待,但是家裡少了那兩個似人非人的娘們兒之後,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他就感覺這白公館,不是原來他那個樂土似的白公館了。
  
  他不知道玉蓮是怎麼想的——自己在金錢上並沒有虧待她們,她怎麼就能為了一點錢去狠心殺人?還有金寶——總而言之,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怪裡怪氣,沒有一處是能讓人想通的!
  
  但他也懶得想了,說來說去,不過是兩個娘們兒而已,娘們兒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犯不上為她們多費心思。
  
  理智上,他越想越灑脫,可是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他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大夏天的,他會感覺家裡冷,冷到他感覺自己應該多加一件絨線衫。
  
  這時,希靈從外面走了進來。
  
  不言不語的坐到白子灝身邊,她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轉過頭抬眼去看他。他疲憊的側過臉和她對視。片刻之後,她垂下眼簾,把個小腦袋往他肩膀上一靠。
  
  這一靠,對於白子灝來講,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抬手攬住希靈小小的肩膀,他用力摟了摟,想要開句玩笑,然而氣息不足,發不出聲音來。
  
  希靈半閉著眼睛,忽然開了口:“子灝。”
  
  “嗯?”
  
  希靈仰起臉,眼巴巴的看他:“你帶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白子灝笑了:“說吧,上哪兒玩?”
  
  “咱們回北京玩幾天吧!天津總是這麼幾樣,公司洋行是挺多,可是總逛也就沒意思了。”
  
  白子灝看著她的大眼睛:“人家都專門從北京到天津來玩呢,你可好,反著來,不會是想要回娘家吧?”
  
  希靈抓起他的手,輕輕的咬了一下:“才不是!我沒娘家,你就是我的娘家!”
  
  白子灝一聽這話,當場從微笑變成了大笑:“傻瓜,那你得叫我一聲爹!”
  
  希靈也笑出了一口小白牙:“你答應了!我不管,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白子灝當真帶著希靈去了北京。
  
  他嘴上不說,可心裡也覺得自己這一次出門,有點像逃。和希靈面對面的坐在火車包廂裡,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很小,像希靈一樣小,兩個人是一對小男小女,相依為命,私奔了出去。
  
  及至到了北京,希靈也並沒有再提何家一個字,只跟著白子灝四處的玩樂,甚至跟著白子灝學會了開汽車——白子灝只在郊外無人的路上,肯把方向盤交給她,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希靈開得居然很不錯,在路上來回跑了兩趟,只撞傷了一頭過路的騾子,白子灝扔給騾子的主人三十塊錢,也就無事了。
  
  城裡玩遍了,兩個人又上了西山。白家在西山是有別墅的,本是為了避暑用,然而白大帥和白少爺都是忙人,並沒有那個避暑的閒情和工夫。白子灝本是個最好熱鬧的,西山的自然風景並不很合他的胃口,可如今和希靈不分晝夜的躲在別墅裡瘋玩瘋鬧,他忽然覺出了世外桃源的美好。
  
  到了傍晚,他也帶著希靈四處走走看看——白天希靈不肯出門,湊到他面前讓他仔細觀察自己:“看我的雀斑,越曬越多。”
  
  白子灝笑她是“一臉的鳥糞”,然而心裡覺得她臉上這幾點雀斑也是長得剛剛好,沒了那幾點雀斑,倒像是臉上缺了點什麼。笑過之後,他用兩只大手捧住了她的小臉,要吃人似的往死裡親她,希靈被他親了一臉的口水,大笑大叫著掙扎逃開,同時暗暗的有些驚恐,因為白子灝力大無窮,沒輕沒重的和她胡鬧時,偶爾會讓她很害怕。
  
  兩人的力量相差太懸殊了,她有無數的陰謀詭計可以置他於死地,可是她的細胳膊,禁不住他隨意的一攥。
  
  她在前頭逃,白子灝虛張聲勢的在後頭追。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別墅大門,希靈一邊回頭張望,一邊披頭散發的往前跑,結果冷不防的,她一頭撞進了過路人的懷裡。
  
  氣喘吁吁的收住腳步,她抬頭再一看那過路人的面貌,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了。
  
  她看見了何養健。
  
  何養健穿著一身灰色的嗶嘰長袍,世上大概再沒有誰能像他一樣,把長袍穿出洋裝的稜角和線條。他顯然是剛走了長路,額上有細細的汗,然而除了這點汗之外,他周身上下一絲不亂,不露任何蛛絲馬跡。
  
  此刻望著希靈,他端然而立,身姿依然肅穆,然而,眼神亂了。
  
  希靈退了一步,變臉似的,她在一瞬間冷了面孔。瞳孔中凶光一閃,她回頭望了望白子灝,臉上卻又重新露出了勉強的笑容。
  
  白子灝知道她恨何養健,真擔心她會跳上去撓花了何養健的臉,或者是連泣帶訴的拉著何養健吵一架,眼看她沒有發瘋撒潑的意思,他松了口氣,走上前來招呼道:“老何!興致不錯啊,也跑到山上來了?”
  
  何養健巍巍然的站在這兩個人面前,一點頭:“老弟,不期而遇。”
  
  說完他又轉向希靈,目光躲閃飄忽:“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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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7: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身不由己(三)
  
  白子灝,像存心鬧著玩似的,把何養健給拽進了別墅裡——本來他是拽不動何養健的,但何養健莊嚴慣了,不便於竭盡全力的真躲,所以白子灝好似推了一座大山一般,嬉皮笑臉的把何養健硬推進了大門。經過希靈的時候,他還對著她一擠眼睛,是一種還了童的頑皮,希靈想自己若是沒猜錯的話,白子灝這是抓回來個大號的活靶子,要把對方當成一頓下午茶,由著性子消遣一番了。
  
  果然,何養健剛坐下不到三分鍾,白子灝便圍著他扯起了淡,問他“你那幾個妹子還在家裡閒著哪?”
  
  何養健坐在庭院內的白色小桌前,背靠著幾竿碧綠的竹子,竹影蕭蕭,襯著他肅穆的臉,垂眼喝了一口熱茶,他對白子灝的話充耳不聞,對面前的希靈也是視而不見。
  
  希靈站在椅子後,拈了一塊軟糖慢慢的吃。她並不愛吃這些零嘴,只不過是給自己的手和嘴找一點事做,吃糖是一種掩護,讓她可以一邊咀嚼,一邊狀似無意的一眼一眼觀察他——這也是她的愛好之一,她喜歡看人,窺一斑而知全豹,她憑著腦子和眼睛把人一點一點的看透,然後一下手便是打蛇七寸,穩准狠,夠痛快!
  
  現在,她看出來了,何養健正在強作鎮定的受刑。他端著茶杯的手,大而整潔,把茶杯都襯得小了一圈,然而此刻像禁不住那點分量了似的,不住的顫抖。剃得發青的鬢角微微有點潮,也是他在不動聲色的出汗。忽然抬眼和希靈對視了一瞬,希靈發現,他的眼神竟是絕望的。
  
  把最後一口軟糖硬咽了下去,她用喉嚨痛,蓋住了心髒痛。
  
  她是精明到底的人,然而這樣精明,卻能被他出賣,被他賣了還要自己走到虎口裡去,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她愛他?她這麼愛了,他還騙她;她這麼窮了,他還騙她!他是有多混蛋?他是有多壞?
  
  希靈恨他恨得要死,恨的同時,她看著他,發現自己依然有心悸。
  
  她想自己也許是依然愛著他,也許只是愛他這個款式的男人,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其實都不成問題——愛他,就設法得到他;愛他的款式,就去尋覓這個款式。愛恨並行,互不耽誤。
  
  舔了舔甜膩的手指,當著何養健的面,她把白子灝叫進了別墅裡。踮腳摟了白子灝的脖子,她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你別為難他了,再說就要把他氣跑了。”
  
  白子灝扭頭看他:“你不是恨他嗎?”
  
  希靈答道:“豈止是恨,都恨透了!可我剛才看看你又看看他,忽然覺得要是沒他的話,咱們也到不了一起。這麼一想,就沒那麼恨了。他這個人原來也不壞,這回干了件缺德事,也可能是老天爺故意的要讓他當個缺德月老。你說呢?”
  
  白子灝一點頭:“真,要是這麼算的話,他還有功呢!那得了,晚上留他吃頓飯吧,我也不損他了,再損他他真能跑了。其實我對他沒啥意見,就煩他那個裝模作樣的勁兒,跟他媽老太爺似的!”
  
  希靈一笑,湊到白子灝的嘴上親了一口。白子灝舔舔嘴唇,隨即問道:“吃什麼了?怎麼這麼甜?”
  
  希靈後退一步,對著白子灝一伸舌頭,舌頭色彩斑斕,是被軟糖染了顏色。然後轉身翩然跑了出去,白子灝望著她的背影,就看她的裙擺翻飛,是夏天一朵盛開的花。
  
  何養健一聽白子灝要留自己吃晚飯,勃然變色,仿佛當場就想逃。希靈這時開了口:“大哥,我們如今難得能見一面,你就留下來吧!”
  
  何養健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可是臉上有點驚魂未定的顏色。希靈看著他,忽然感覺此刻的他很脆弱,讓她簡直像從後方摟住他的脖子,用面頰去蹭蹭他後腦勺上的短頭發。
  
  疼他歸疼他,收拾他歸收拾他。希靈在誰面前都是一派天真的小妹妹,唯獨對著何養健,她偶爾竟會生出幾分母性來。
  
  在白子灝不在眼前的時候,希靈狀似無意的走到何養健身邊,忽然低聲問道:“現在家裡怎麼樣?”
  
  何養健不看她,低聲答道:“現在……已經好了。”
  
  希靈輕輕的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我臨走時,你對我做出的承諾嗎?”
  
  何養健姿態僵硬的點了點頭:“記得。”
  
  希靈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別怕,我只是提醒你,說話要算數。”
  
  何養健轉過臉,給了她一個晦暗的側影:“表妹,你已經成了白子灝的人,我們真的是有緣無分了。”
  
  希靈收回手,忽然想要冷笑:“那沒關系,等我熬到七老八十成了寡婦,自然就可以改嫁了。大哥,我這麼癡情,你總不好意思再辜負我一次了吧?”
  
  說完這話,她不看何養健的反應,直接抬手對著前方的玻璃門一招,找出來一個剛剛撒完尿的白子灝。何養健順勢向前望著白子灝,就見這人大喇喇的推門走出來,先是齜牙咧嘴的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隔著褲子抓了抓褲襠,一邊笑問道:“老何,點菜吧!想吃點什麼?”
  
  何養健再一次的想逃了。
  
  別墅的廚子有兩手,晚飯做得很不賴。白子灝吃高興了,自己把自己灌了個爛醉。何養健終究還是逃了,一聲告辭說出來,他走得頭也不回。希靈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風一陣雨一陣的,不過終於是確定了一件事情——何養健的確是對自己毫無愛情,自己的死活,他不關心。
  
  他現在順風順水的還陽了,更不想和別人家的姨太太有關系了。
  
  希靈本來是很鎮定的,當著何養健的面,她都能夠談笑風生,現在何養健走了,她像回過味了似的,卻又怒不可遏了。
  
  這股子怒火燒得她忍無可忍,獨自沖進小浴室裡,她關了門窗,將一條毛巾咬進嘴裡,然後開始捶牆蹬地,用兩條細胳膊拼命的撕扯浴巾,從鼻子裡呼呼地向外喘氣,從口中毛巾的間隙中向外擠出怒吼和尖叫。
  
  如此鬧了十分鍾,她失足摔了一跤,後腦勺著地,暈了過去。
  
  午夜時分,希靈在一灘冷水中清醒過來。摸索著推開浴室小門,她打著哆嗦回到了床上。
  
  白子灝睡得翻了天,橫行霸道的搶占棉被。山裡的夏夜又是偏於涼。希靈被凍醒了兩次,及至太陽升上來,她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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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7: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身不由己(四)
  
  希靈這一回,是真病了。
  
  她頭昏目眩,一陣陣的作嘔,幾乎讓白子灝懷疑她是有了身孕,嚇得她立刻打了一串雷似的大噴嚏。白子灝和她正是要好的時候,對她格外的疼愛,一看她這病沒有要好的意思,當即帶著她下山回了天津。
  
  結果兩人一進家門,發現家中又有了新的狀況——美蘭跑了。
  
  據旁人所說,在白子灝和希靈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裡,美蘭私底下和玉蓮見過不只一面。人們可以斷定,美蘭就是被玉蓮拐跑了的,否則她除了吃就是玩,趕她離開這安樂窩,她也不會走的。
  
  一個姨太太,會被另一個姨太太拐跑,說起來簡直是樁笑話,白子灝這一想起玉蓮就要皺眉頭的人,也忍不住被美蘭這一逃給逗笑了。美蘭逃得很有計劃,堪稱完美,金銀首飾不提,就連她平時常用的一套西洋茶具、以及兩打新手帕都帶了走。白子灝書房裡有一方象牙鎮紙,忽然間失了蹤,想必也是被她順去了。
  
  希靈涕淚橫流,兩個鼻孔沒有一個是通氣的,然而腦筋還轉得很靈。她想玉蓮大概是把前因後果都琢磨透了,並且如數告訴了她的忠實走狗美蘭,於是乎,美蘭嚇得跟著玉蓮一起跑了。反正這二位看起來還是如花似玉,外面天大地大,足夠她們另找個男人過活了。
  
  倩雲聽聞白子灝回了來,便一步步的挪下樓去,怯生生的跟他說,自己這幾天肺不舒服,醫生建議她到溫暖的地方住一住。
  
  白子灝聽了,當即反問:“大夏天的,還凍著你了?”
  
  不等倩雲回答,他又氣又笑的問道:“你是不是看美蘭跑了,你也想溜啊?我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吧!你個藥簍子,除了我誰還能要你?你溜到藥鋪給人家當藥引子去啊?”
  
  倩雲笑了,因為臉太瘦,所以盡管年紀輕輕,卻已經笑出了細細的魚尾紋:“不是,少爺別拿我開玩笑,我是說正經話呢。我娘家不是在蘇州嗎?我也是想回去住幾天,又養了身體,又看看我媽。我媽就我這一個女兒——”
  
  希靈這時囔囔的開了口:“讓三姐走吧!嫁了你,就不興人家回去看爹娘了?我是沒爹娘,要不然我也得鬧著回娘家呢!”說完這話,她跑到倩雲面前,拉著倩雲的手說道:“三姐,你早點回來,家裡現在沒人了,我悶得慌。”
  
  倩雲連連的含笑點頭,白子灝看著她那張病容,實在沒有令人留戀的地方,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滾吧滾吧,一會兒上我那兒拿張支票當路費,看你瘦得像只大刀螂似的,你家裡人非以為我沒給你飽飯吃不可。”
  
  倩雲依舊是好脾氣的笑,不說話。她是身體不好,可是腦子沒壞,家裡先前是什麼日子,希靈來了之後,家裡又成了什麼模樣,她看在眼裡,心如明鏡。本來她也沒打算在白子灝身邊養老,如今趁著身體還撐得住,手裡還有點錢,不如早早的回了家鄉。希靈到底干了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現在一見這個小丫頭片子,背後就發寒。
  
  倩雲,因為一直是病,知曉健康的可貴,所以賴唧唧的反而是更惜命。故意做出咳嗽氣喘的虛弱樣子,不出兩天,她就帶著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上火車走了。臨走之前她捏著一把汗,一張瘦臉見了誰都是笑容可掬,生怕得罪了誰,再橫生枝節。
  
  白子灝並不留戀倩雲,可是倩雲一走,他和希靈兩個人在空屋子裡大眼瞪小眼,希靈不言語,他自己心裡也覺得有點不是味。
  
  “這怎麼搞的?”他納罕的笑:“怎麼就剩你一個了?”
  
  希靈一臉無辜的向他眨巴大眼睛:“是不是三姐四姐覺得你有了我,以後一定會冷落她們,所以才都走了?”
  
  白子灝笑了笑,並不相信自己會一生只愛希靈一個,畢竟一生那麼長,而他又是這麼有錢有勢,這麼的討女人喜歡。
  
  這時,希靈忽然顯出黯然模樣,低聲說道:“我要是早幾年遇見你就好了。”
  
  “那好在哪兒?早幾年你還是個小丫頭蛋子呢!”
  
  希靈答道:“早幾年遇見你,興許你那時候還沒結婚呀!正好我嫁給你,咱們做真正的夫妻。”
  
  白子灝覺得她這話挺新鮮:“什麼叫真正夫妻?咱倆現在是露水鴛鴦?你在外頭還另有個漢子?”
  
  然後他湊到了希靈身邊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後背:“你放心,我對你不帶變心的。”
  
  希靈小聲說道:“本來是不怕的,本來一點也不喜歡你,恨不得你快變心放了我,可是後來……就不一樣了。你對我這麼好,我真怕哪天你的妻子看不慣我,不許你要我了。”
  
  此言一出,白子灝立刻笑道:“放你媽的屁!她能管得了我?”
  
  說完這話,他又低下頭,溫溫柔柔的解釋道:“我跟她是娃娃親,不結婚不行,其實我對她那真是——毫無雜念,當初我差一點都想逃婚了!”
  
  這話可真是出乎了希靈的預料,以至於她險些忘記偽裝憂郁:“啊?她……她不好嗎?”
  
  白子灝聳了聳肩膀:“她……也不能說她不好,她一不偷雞摸狗,二不殺人放火,不能說她是個壞人,對吧?”
  
  希靈越聽越糊塗:“那……她不漂亮?”
  
  白子灝立刻搖頭:“唔,挺帥的,派頭有點像我。”
  
  “啊?!你娶了個男人?”
  
  “屁!我能和男的訂娃娃親嗎?她是個女的,但是她家沒兒子,她爹從小拿她當兒子養,把她養得不男不女。她也知道自己嫁不出去,所以當時聽說我要退婚,帶著人就上奉天找我去了,當時我爹不在家,沒人幫我,我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認了命。但話說回來,她還是比較仗義的,婚禮當天下午就放我走了,這好幾年了,從沒找過我麻煩!”
  
  希靈聽到這裡,頗有大開眼界之感:“那你們算是……掛名夫妻?”
  
  白子灝不假思索的點了頭。
  
  “你爹不管你們?”
  
  “我爺爺給我定的親,我爹也不願意,不是沒辦法嘛?”
  
  “你也沒回去看過她?”
  
  “我不敢回去,她們家在吉林也算是當地一霸,家裡有炮樓,還有長槍隊,我怕我去了,她會逼我和她圓房睡覺。不瞞你說,我一看見她,那真是要多軟有多軟。”
  
  希靈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因為第一次聽說這種款式的大太太,所以忽然有些茫然,不知應該如何下手了。
  
  但是話說回來,不管怎麼樣,那位大太太畢竟是遠在關外,而且看這意思,他們夫妻倆是各過各的,絕沒有團聚的可能。既然如此,她還是要按照原計劃,繼續走下去。
  
  下一步,在她的計劃裡,就該給自己換換地方,從白家的外宅,進入內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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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7: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入侵(一)
  
  希靈趴在容秀的床上,聲音很低的對容秀說悄悄話。容秀現在已經換了房間,希靈發話,讓她獨占了一整間陽光充足的屋子,屋子裡還有梳妝台,每天早上,小珠還得給她送一次開水。
  
  容秀忽然成了半個主子,心中很不安,但又沒法向希靈說——人家給你好吃好住,還給出罪過來了?再說這大屋子大床也真是舒服,在這軟床上睡了幾宿之後,先前那小木板床就躺不得了。
  
  所以此刻側身躺在希靈身邊,容秀心裡惴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愛她,還是該怕她。
  
  希靈一邊說話,一邊把容秀的辮梢往自己手指上纏:“我不能等了,他那人朝三暮四,我得抓緊時間,趕緊搬進大帥府裡去!”
  
  容秀拉過她的手指看了看,看她指甲發禿,分明是被啃過了:“你這麼大了還咬手指頭?再說這裡多自在啊,關上門數你最大,和正房太太是一樣的,回了那個什麼大帥府,你不怕有人管著你壓著你?”
  
  希靈不屑一顧:“你懂個屁。”
  
  容秀低低的發出一聲呵斥,意思是說好好的小姑娘,不該學白子灝那一套口頭語。希靈卻是一笑,不在乎。她倆之間的主僕之分,是隨時可以被忽略的,什麼時候被忽略,取決於希靈。
  
  “反正你聽我的就是了。”希靈放下容秀的辮梢:“容秀,你只要跟著我,絕對吃不了虧。”
  
  容秀驟然緊張了:“你、你不會又要……”
  
  希靈探過頭,把嘴唇湊到了容秀耳邊:“你放心,我這回就是和他們開個玩笑。”
  
  希靈急於進入大帥府,大帥府才是真正的“白家”,而這白公館不過是白子灝給自己開辟的一處小樂園。她在這小樂園裡再怎樣稱王稱霸,實質上也還是沒登台面。還是那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她是白子灝搶回來的,所以她要回敬給他的,也是搶。要說區別,無非是一個明搶,一個暗搶。
  
  但是,白子灝對於回家,毫無興趣。大帥府是他爹的天下,不是他的天下,他二十幾歲的人了,需要一點自由,盡管他已經是自由得過了分。
  
  希靈對白子灝撒嬌無效,改裝可憐,也無效。她倒是沒有撒潑的打算,因為體力不支,撒不動,而且白子灝絕非紳士,真把他吵煩了,很有挨一頓暴打的危險。
  
  於是這天夜裡,趁著白子灝不在家,她把容秀派了出去。在這之前,她偷偷的預備了一身大紅旗袍,此刻先讓容秀把旗袍穿了上,再逼著容秀把發辮改成發髻,最後她給容秀濃濃的拍了一臉白粉,這一回遠遠的看,容秀就有點金寶的風格了。
  
  自從家裡出了人命案之後,後花園添了幾個巡夜的人,也不是正經的巡邏,無非是園丁們在要睡覺之前,提著燈籠在花園裡走一趟。今晚這支巡邏小隊的陣容更慘淡一點,兩名園丁結伴告了假,所以三個老媽子暫時頂了他們的缺。
  
  有男有女的巡邏隊漫不經心的在花園子裡且說且走,走著走著,忽有一人停了腳步,顫顫的說道:“你們看,那是不是有個人?”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靜默,緊接著“嗷”一嗓子,一起嚎了起來,三個老媽子當場就癱坐在地上了。
  
  因為遠方樹影森森之處,一個濃妝艷抹的身影緩步走過,那頭發那個子,活脫脫就是二太太金寶!
  
  巡邏隊亂作一團,而容秀頂著一臉濃妝,其實也是嚇得要尿褲子。她這是“不敢不從”,因為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聽希靈的話裝神弄鬼,希靈必定饒不了自己。
  
  進了樹林子之後,她算是得了安全。在樹後找到了提前藏好的衣裳,她火速更衣,然後一邊擦著臉,一邊慌裡慌張的逃回了樓內。一進自己那房間的門,影影綽綽的,她和床上的希靈打了照面。
  
  仔仔細細的把門關嚴了,她捂著心口歎道:“嚇死我了,明天你說什麼我都不干了。”
  
  說完這話,她從屋角臉盆架上拿下濕毛巾,用力的擦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然後轉過身拎起地上那件紅旗袍,她又說道:“可惜了,挺好的料子,才穿一次。”
  
  希靈翻身面對了她:“那你就留著。”
  
  容秀立刻搖頭:“不不不,我嫌它□的慌。”
  
  希靈向她招了招手:“成功了吧?他們看見你沒有?”
  
  容秀走到床邊,脫鞋脫襪:“成不成功我不知道,反正他們是看見了,嚇得直叫。”然後她起身脫褲子,又問:“你還不回你自己屋裡去?這麼晚了,你總得讓我睡覺了吧?”
  
  希靈向後退了退:“他明早都未必能回來,今夜我跟你睡。”
  
  容秀願意讓希靈留宿,因為剛扮了一次鬼,雖然她和那鬼之間沒生過太多關系,但也不由得要毛骨悚然。希靈身上有股子邪勁,讓容秀覺得縱是世間真的有鬼,那鬼也未必敢來招惹希靈。
  
  希靈這一夜,睡得挺好。
  
  她窩在容秀懷裡睡,趴在容秀背上睡,容秀睡覺沉得很,不怕她在自己身上打把式。一覺醒來,是上午八九點鍾。平時她不會這樣早起,但是今天她別有用心,故意的提前向眾人亮了相。
  
  然後,她聽了滿滿兩耳朵“鬼話”。
  
  六人的巡邏隊,其中三個聽差三個老媽子,都是老成持重的人,絕不會胡言亂語。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昨夜在花園裡見著了二太太,那還能有假?
  
  希靈做出驚恐的樣子,心想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些人在白公館過慣了吃飽喝足的平淡日子,大概還巴不得來個鬼怪,刺激刺激他們的心靈呢。
  
  當天下午,白子灝回來了,聽聞家裡鬧鬼,他不屑一顧,翻出一把手槍掂了掂:“你們誰見了鬼,就告訴她過來找我,老子活到這麼大,還他媽沒見過鬼呢!這回我也開開眼,看看我和鬼誰厲害!”
  
  此言一出,眾人沒有搭話的,因為都知道少爺是個虎頭虎腦的愣頭青,誰能和愣頭青比膽量呢?
  
  這天夜裡,風平浪靜。不過凌晨丫頭們下樓灑掃之時,在金寶的房門口發現了一塊舊手帕——是金寶用過的東西!
  
  手帕並不可怕,可丫頭們根據這條手帕展開想象,越想越是膽寒。
  
  這回希靈也穩不住神了,拉著白子灝說害怕,要搬家。白子灝也覺得這白公館的氣氛不比先前,但是因為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搬家,又太荒謬。
  
  於是到了第三天夜裡,守門人在庭院裡關大門,忽然就看見二太太的房間裡燈光一閃一閃。
  
  第四天,在所有人都上床鑽進了被窩裡時,希靈溜進走廊,大叫了一聲。
  
  等到眾人聞聲趕來時,她坐在地上,已經嚇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眾人見她面無人色,慌忙攙了她,又要灌藥水又要叫醫生,把在外面玩樂的白子灝都找了回來,殊不知希靈卸妝之後,大部分時間裡都是面無人色。
  
  這一回,白子灝再說什麼豪言壯語,希靈都不聽了。她哀哀的問道:“我不想在這兒住了,為什麼不帶我回家呢?那你說你愛我,可我為什麼連你的家門都不能進?”
  
  白子灝,情人眼裡出西施,不嫌棄她的面無人色,還用手一下一下撫摸她的卷發:“回家之後,可不如在這兒自由了啊!”
  
  希靈立刻拼命的搖頭:“我不要自由,我要安全。”
  
  “那我另給你找處房子不就得了?”
  
  希靈黯然的垂下睫毛:“我不止是怕鬧鬼,我還怕……怕你哪天不愛我了,會把我趕走。我想到你家裡去,我進了你的家門,就是你正經的家人了,以後即便你不喜歡我了,我也可以早早晚晚的看你一眼。”
  
  白子灝聽了這話,心裡忽然有點不好受:“說什麼蠢話呢?咱倆這麼好,我能不要你嗎?你啊……”
  
  說到這裡,他想了想,隨後一笑:“哎,你回去還真行,往後我出去和人交際,人家帶太太,我也帶個太太,反正老家那位是拿不出手了,我干脆好好的培養培養你,正好你還念過書,中學畢業,比我強。”
  
  希靈抬眼望著白子灝,嘴角慢慢的開始向上翹,眼角則是向下彎出了喜色。猛的一撲抱住了白子灝,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悶聲悶氣的說道:“你又不是學校裡的先生,我才不用你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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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入侵(二)
  
  白子灝向他父親打了聲招呼,又讓人在內宅裡收拾出了一處房子,然後就用兩輛汽車,把希靈、希靈的行李、以及容秀,拉回了家。
  
  希靈先前把大帥府想象得十分巍峨神秘,然而如今當真在大門前下了汽車,她舉目一瞧,發現大帥住的也是人間房屋,大帥府內盡管洋樓高聳,但是規格氣派,真和北京的何府差不許多。
  
  一手抓住裙擺,一手背到身後,她冷著臉仰起頭,忽然有些躊躇滿志。
  
  白子灝讓容秀跟著府裡下人們去安頓行李,自己帶著希靈先去見了白大帥。白大帥聲震華北大部、以及東北的一小部分,在當今時代,正是一位頂偉大的人物。希靈對大帥很感興趣,很想瞻仰一下大帥的尊容,然而步入金碧輝煌的一間大客廳,她只看到了大沙發正中央,眾星捧月的坐著個小老頭。
  
  小老頭,平心而論,腰板筆直,臉刮得干淨,頭發也沒見白,是個很精神的小老頭,然而比白子灝矮了一個腦袋,怎麼看,都的確只是個小老頭。小老頭旁邊坐著一張熟面孔,正是容少珊。天熱,容少珊有點衣冠不整的意思,軍裝上衣脫了,一件白襯衫讓他穿得揎拳捋袖。白子灝一進門,他立刻站起了身,起身之後腳下一陣叮當亂響,卻是幾粒骰子不知從何處掉了下去。
  
  白大帥抬手向上指了指他,卻沒說出什麼來,只轉向前方,對著兒子和兒子的小姨太太籠統的一點頭。目光掃過希靈的臉,白大帥一挑眉毛,心裡倒是對兒子納妾毫無意見,因為兒媳婦形同虛設,雖有如無;對兒子納來的這個妾,他也沒意見,因為本以為兒子會領回來一隊妖精,不料兒子還挺有眼光,並沒有領回妖精來,但也不盡如人意,因為這個小姨太太看起來未免有點太小,小得像是還未到能生養的年紀。
  
  公公是不便於和兒子的姨太太長篇大論的,所以含糊的問了幾句虛話之後,就一揮手,放了他們二人走。而那二人剛一轉身,他便轉身罵起了容少珊:“好你個小兔崽子,你他媽的敢出老千糊弄老子!”
  
  白子灝給希靈預備的房屋,是一幢西洋風格的二層小樓,這大帥府裡有洋樓,也有中式的院落,白子灝是個年輕人,自然青睞洋樓,平時他偶爾回家過夜,也是睡在這裡,所以連收拾都不必,進門直接就可以生活。
  
  希靈樓上樓下的跑了一圈,大帥府裡沒有女主人,平時的家務瑣事,是由管家和三姨太太商量著辦——三姨太太小四十了,在白大帥眼中,已經不算女人。
  
  三姨太太聽聞少爺領回來了小姨奶奶,便過來瞧了瞧,問希靈喜歡吃什麼玩什麼,本來還想誇幾句小姨奶奶好福相,可是看著希靈那張單薄的小臉蛋,三姨太太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昧良心,換個角度重誇。
  
  等三太太誇完走人了,白子灝對希靈笑道:“你放心吧,我家裡這幾個人都不錯,真不好的話,也住不長。誰要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除了我老子我不敢動,別人有一個算一個,我全不慣著!”
  
  希靈趴在大開的窗前向外看風景,聽了白子灝的話,她回過頭,對著他陽光燦爛的一笑。
  
  等白子灝走了,希靈把容秀叫過來,開始毫不掩飾的挑撥離間。
  
  “我看見你那個爹了!”她告訴容秀:“他可真是混出頭了,正陪著白大帥玩骰子呢!白大帥罵他是兔崽子,他笑瞇瞇的,一點都不臉紅。”
  
  此言一出,容秀臉紅了。
  
  “他明知道你是和我一起來的,可是直到現在了,也沒過來瞧你一眼!”
  
  容秀歎了一口氣。
  
  希靈又道:“你趁早對他死心了吧!我不許你到前頭找他去,人家要是知道你是她的女兒,一定連你一起笑話了!你現在不吃他的不喝他的,憑什麼還要為了他背黑鍋呀!”
  
  容秀垂著頭,不言語。
  
  希靈拉了她一把:“抬頭,看著我!說,我好還是他好?”
  
  容秀苦笑了一下:“那還用說?”
  
  “那你把他忘了!”
  
  “他再不成器,也是我爹……”
  
  “他不是你爹!”
  
  希靈斬釘截鐵的替容秀做了主,容秀對自己那位爹倒是沒有太大的成見,只不過是再不敢指望依靠他而已。不過當著希靈的面,她想自己也犯不上太強,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容秀的沉默讓希靈很滿意——不知不覺的,她對容秀產生了一點獨占欲,可能因為她畢竟也屬於人類,一個知心知意的朋友親人都沒有,她也難受。然而有了,她又不安生,總想嚇唬嚇唬人家,讓對方和她一樣與世隔絕,只和她一個人好。
  
  壓抑著一點瘋狂,她冷眼旁觀了三天,見容秀果然沒有和容少珊上演父女情深的戲份。容少珊過來給女兒送了一串香蕉和一百塊錢,容秀把香蕉留下來了,錢沒要,並且懷疑父親那錢來路不正,真給白大帥當兔子去了。照理來講,沒有三十多歲的兔子,不過她爹和她一樣,天生麗質難自棄,看著還很顯年輕,而且沒心沒肺,只要有吃有喝有玩,就能活得很快樂。這樣既沒本領又沒節操的爹,能夠憑著玩而換來大把的金錢,不能怪女兒對他起疑。
  
  容秀把香蕉拿去給希靈吃,希靈對於香蕉沒興趣,於是容秀把香蕉剝了皮,送到她嘴邊,硬逼著她咬了一口。然後收回香蕉自己慢慢的吃起來,她茫然的問希靈:“往後,咱們是不是就在這兒長住下去了?”
  
  希靈對著大穿衣鏡,前後左右的照:“那可不一定。”
  
  “那你還想上哪兒去?你——你不就是為了進這個門,才、才——”
  
  希靈湊到鏡子跟前,抬手撫摸自己胸前的珠鏈:“你等著瞧好了!將來有你的熱鬧看!”
  
  說完她一轉身:“這項鏈好不好看?”
  
  容秀老老實實的點頭:“好看。”
  
  希靈得意的一笑:“一千兩百塊一串呢!等我戴過新鮮勁了,就送給你。”
  
  這話剛說完,房門開了。容秀見是白子灝進了來,登時嚇了一跳。白子灝對這位女性的容副官照例是視而不見,直接對著希靈說道:“真他娘的奇了怪了,我發現你可能不是凡人,你到哪兒,哪兒出事!”
  
  希靈警惕的看著他:“什麼意思?我怎麼了?”
  
  白子灝從褲兜裡抽出一張電報紙扔到床上:“奉天來電,我那位太太老弟要駕臨天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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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7: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入侵(三)
  
  白家的少奶奶,葉東卿,駕到。
  
  白大帥不好大張旗鼓的迎接一個兒媳婦,可是因為葉家曾對白家有恩,所以他也不便太擺長輩架子,冷落了兒媳婦。況且葉東卿雖然占了他家一個兒媳婦的名額,但是並沒有消耗一份兒媳婦的口糧,甚至連這大帥府裡的空氣都不曾多吸一口,但結婚時,陪送的嫁妝可是豐厚得很,而且那嫁妝還全數進了白大帥的口袋——當時白大帥正在鬧窮,那筆嫁妝讓他武裝了一個師。
  
  所以趕在兒媳婦到天津這一天,白大帥特地起了個早,並且剪了剪頭發修了修面,要和兒媳婦見上一面。
  
  父親如此鄭重,兒子自然也不敢太馬虎,希靈看了白子灝的態度,有些納罕,私底下問他:“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白子灝答道:“這不是喜不喜歡的事,她爹,就是我老丈人,今年八十了,當初救過我爺爺一命,要不我這麼好的一個小子,怎麼就被我爺爺許配給她了呢!”
  
  希靈很驚訝:“八十啦?”
  
  白子灝鄭重答道:“可不是八十了?這麼大歲數了,一點要死的意思都沒有。”
  
  “那你——那她多大啊?”
  
  “比我小一歲。”
  
  “喲,那可真是——”
  
  “老當益壯吧?你說他老人家也是的,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生什麼孩子!生個孩子養成這樣,也不嫌上火!”
  
  希靈聽了白子灝的描述,對這位正牌少奶奶也有些好奇。於是這天她也跟著白子灝露了面,倒要看看這位少奶奶是怎樣的一位神聖。
  
  正午時分,大帥府大門洞開,兩輛汽車緩緩駛入,車門開處,一條穿著馬褲短靴的長腿先踏上了地面,緊接著一個人雙手插兜一彎腰,伶伶俐俐的從汽車裡鑽了出來。快走幾步上了台階,此人身穿獵裝式的亞麻短衣,頭戴一頂花格子鴨舌帽,摘下帽子一甩袖子,她先給白大帥打了個千,然後直起身來,非常鄭重的又向白大帥一拱手:“爸爸!兒媳給您請安!”
  
  白大帥,似乎是被對方那套前清風格的禮節給震住了,頓了一下才開口:“呵!東卿,長成大——”慌忙把“大小伙子”四個字咽下去,白大帥改口笑到:“長成大人了!上回見的時候,你可還沒這麼高呢!你跟三小子比一比,看看你倆誰高!”
  
  白子灝上頭曾經有兩個夭折了的哥哥,他是老三,故而在長輩們的口中,他被稱為三小子。聽了白大帥的話,葉東卿頗嚴肅的轉向白子灝:“那肯定還是三哥比較高。”
  
  白子灝點頭一笑:“東弟——妹!”
  
  在兩人結婚之前,他一直稱呼她為東弟,東弟也一直以男孩自居,要是他敢叫她東妹,東弟自會揍他,並且打得贏。結婚之後,白子灝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把她當成弟弟叫了,但是稱她一聲妹妹,她聽不慣,他也感覺詭異。幸而兩人在婚禮當天便和平分手,免除了無數尷尬。
  
  東弟一擺手:“三哥,叫我東弟就好,東卿也成。好幾年沒見了,別一見面就跟我挑釁!”
  
  白子灝對著葉東卿眨巴眼睛,發現幾年不見,東弟越發富有男子氣概了。
  
  這時,葉東卿發現了白子灝身邊的希靈。不等白子灝介紹,希靈主動的向葉東卿鞠了一躬,用細細的小嗓子說道:“希靈給姐姐問好。”說完話她抬起頭,很甜美的向她微笑,一邊微笑,她也一邊審視了葉東卿——正如白子灝所說,葉東卿的相貌的確是和他有點像,都是白淨臉,也都劍眉星目的又俊俏、又有英氣。不同的是她比白子灝更有精神,而且打扮得像個白俄小子,頗有一點異域風情。
  
  用肩膀撞了白子灝一下,葉東卿小聲問道:“你妹子?”
  
  白子灝立刻答道:“我家就一個我,哪來的妹子?她是我太太!”
  
  葉東卿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不對啊!你太太不是我嗎?”
  
  “姨太太!”
  
  葉東卿再次恍然大悟,隨即對著希靈笑了。伸手一拍希靈的肩膀,她說道:“別說,三哥挺有眼光,小丫頭真漂亮!”
  
  希靈故作羞澀的低下頭,心想這人一定是投錯了胎。
  
  白子灝小時候和這位東弟在一起玩,玩得親親熱熱,如今兩人長大了,葉東卿是什麼想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她面前,除了尷尬就沒別的了。照舊拿她當個兄弟看待?不妥當,因為他已經明白他倆男女有別了;拿她當個女人看待?更古怪,天下可有這樣的女人?相形之下,容少珊都比她溫柔嬌媚。
  
  側身給葉東卿讓出了道路,他挺客氣的說道:“東卿,請進。”
  
  葉東卿對待白子灝不客氣,但是對待白大帥,是相當的有禮貌,手拿鴨舌帽向門內一引,她也退到了一旁:“爸爸先請。”
  
  白大帥含笑進門,葉東卿昂然跟上,白子灝落了後。暗暗的一扯希靈的手,他低頭向希靈做了個鬼臉。
  
  希靈向他一擠眼睛,同時暗暗的疑惑:這位少奶奶忽然來到天津,到底意欲何為?
  
  不過有一點可以放心了,那就是葉東卿沒胸脯沒屁股,整個的就是個男子模樣,她至少可以省點力氣,不必和對方比賽著賣弄風情了。
  
  晚上,白家設宴歡迎葉東卿,希靈沒有入席的資格,於是把容秀叫進房裡,兩人對著吃晚飯。晚飯吃過了,白子灝良久未歸,直到夜深了,他才回了來。
  
  “我和東弟聊了一會兒。”他自然而然的撿起了老稱呼:“我想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老遠的來一趟,必有所謂。”
  
  希靈立刻緊張起來:“結果呢?怎麼樣?”
  
  白子灝歎了一口氣:“結果啊,還真是!”
  
  希靈問道:“她有什麼事?”
  
  白子灝脫了衣褲,也不洗漱,直接躺上了床,頭枕著雙臂向上望:“她家老爺子,就是我老丈人,想讓她生個孩子,給葉家留個後——老爺子的意思是,東弟生的孩子,就算是葉家的,我跟別人生的孩子呢,算是我白家的。東弟不樂意生,但是老爺子這回逼得緊,她沒辦法,就跑過來避難來了。”
  
  “她不會是想讓你跟他……生孩子吧?”
  
  白子灝搖了搖頭:“那我辦不到,我說過我一看她就軟,那是真軟,給我下藥也沒有。她那邊也不願意,你想啊,她那人投錯胎了,老覺得自己是個男的,一個男的,能樂意生孩子嗎?”
  
  “那怎麼辦?”
  
  “沒法辦,先這麼耗著吧!”
  
  “她為什麼不從親戚家裡過繼個男孩當兒子?”
  
  “沒好的,她也想過,但那幫男孩都像猴崽子似的,她看不上。她家產業那麼大,老頭子也不甘心把家當往外人手裡送。”
  
  希靈聽到這裡,嘟著嘴不言語了。這樣的情況,她先前聽都沒聽說過。葉東卿要借白子灝的種,那她是一點意見也沒有,她就怕兩人都沒有這方面的意思,純粹只是耗一時算一時,那就不好辦了。
  
  萬一葉東卿住起沒完,不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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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7: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少奶奶(一)
  
  大帥府雖然大,但是葉東卿到這裡是人生地不熟,把她單獨的放置在某幢小樓或者某套院落裡,都像是不大合適,而讓少奶奶和少爺同居一室龍鳳呈祥呢,又顯然是找打。管家和三姨太太商量了幾番,末了兩人想了個主意,在希靈所居住的小樓裡重新收拾出了一間大臥室,希靈和白子灝住在二樓,這件大臥室位於一樓,房內陳設豪華——都知道少奶奶家有錢,收拾得馬虎了,怕她看不入眼。
  
  葉東卿第一天晚上,似乎是要故意的和白子灝拉開距離,並沒有過來居住。到了第二天上午,她溜溜達達的走過來,這時白子灝和希靈還沒有起床,她和樓下的容秀打了個照面。
  
  容秀對於白家的少奶奶,一直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如今看了葉東卿一眼,她以為她是個男人,就低了頭要往樓上走。剛走了沒幾步,樓上有人跑了下來,正是剛剛睡醒的希靈。
  
  希靈蓬著一頭卷發,身上穿的還是睡裙。對著葉東卿停了腳步,她有點驚訝,但隨即便露出了笑容:“姐姐!”
  
  葉東卿皺著眉頭笑了笑,很不喜歡“姐姐”這個稱呼。不料樓上的希靈開口又說道:“姐姐不像個姐姐,倒像個哥哥。”她裙擺飄飄的跑下樓去,站在葉東卿面前仰臉問道:“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葉東卿悄悄的松了一口氣:“隨便你。”
  
  希靈又道:“你是來找子灝的吧,你等著,我這就去把他叫下來,要不然他能一直睡到下午。我們還給你預備了一間很好的臥室呢,可是……”她幽怨的嘟起嘴:“我昨夜等了好久,你也沒來。”
  
  葉東卿抬手摸了摸希靈的亂發,沒有受她的蠱惑,很冷靜的問道:“我來了,你不怕啊?”
  
  希靈搖了搖頭:“我不怕,子灝說你人好。”
  
  “我再好也是個女人嘛!你不怕我吃醋?我是正妻,處處可都壓你一頭!”
  
  希靈聽了這話,露出茫然臉色——這一回她倒真是表裡如一了,葉東卿劈頭這幾句話,因為出乎意料,所以讓她亂了陣腳。
  
  葉東卿看她變了臉色,卻是又一笑:“傻丫頭,別怕,逗你玩的!也不用你去叫三哥,是我閒著沒事,想到處走走看看。我這趟來天津,也算是土包子進城,早就聽說這天津衛像外國似的,今天你要是閒,咱倆出去逛逛?”
  
  希靈已經不能斷定她這話的真假,所以只剩下了點頭的份:“好,我也想出去逛逛呢!”然後她回頭喚道:“容秀,你帶姐——哥哥到那間臥室裡瞧瞧去!”
  
  容秀這才知道了葉東卿的真實身份。很好奇的偷著看了她幾眼,她低眉順眼的要給她領路,哪知道葉東卿上下將她審視一番之後,忽然抬手攬住容秀的肩膀,然後且行且道:“有意思,三哥這日子過得是真不錯!這樓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美人。”
  
  容秀不敢掙扎,佝僂著向前走,同時一顆心怦怦亂跳,總覺得自己這是被非禮了。
  
  希靈溜進了浴室。
  
  抱著膝蓋坐在一缸熱水裡,她那腦筋轉得發了瘋。對付金寶等人的手段,放在葉東卿面前,顯然是全行不通了。葉東卿是另一種款式的女人,這種款式,她還沒有見識過。
  
  或者——她忽然又想——自己對付不了葉東卿這種款式的女人,那這種款式的男人呢?
  
  在任何男人眼裡,她都可以扮演一個完美的小妹妹。她能哄得過白子灝這個萬花叢中過的花花公子,就沒有理由哄不過葉東卿那個假小子。
  
  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她扇動濕漉漉的長睫毛,從水中撈出毛巾擦了擦臉與脖子。白子灝和葉東卿,在她眼裡都是一回事——好些人,不論男女,在她眼裡,都是沒分別,都是一回事。
  
  能讓她另眼相看的,她想了想,發現就只有容秀和何養健兩個人。
  
  她喜歡看容秀對自己笑,正如她喜歡看何養健對自己哭。
  
  希靈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後拋下呼呼大睡的白子灝,下樓迎戰葉東卿去了。
  
  然而到了樓下,她並沒有看到對方,找個丫頭過來一問,她大吃一驚——葉東卿領著容秀走了!
  
  一手指頭捅進嘴裡,她險些嚼了自己半只手。好哇!她想,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竟敢動我的丫頭!她是不是真把自己當了男人,還想勾搭幾個大姑娘?
  
  下午,在白子灝睡足了之後,希靈憂傷的告訴他:“哥哥把容秀帶走了。”
  
  白子灝瞇著眼睛看她,沒聽懂。
  
  於是希靈解釋道:“就是少奶奶,她讓我叫她哥哥。”
  
  白子灝閉上眼睛,一派了然的笑了。
  
  希靈又道:“她真的很像男人,她早早的把容秀帶走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白子灝含糊的答道:“放心,像歸像,可她褲襠裡沒那套家什,禍害不了容秀。”
  
  希靈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語:“你跟她說說,別讓她纏著容秀。她要是喜歡和女孩子玩,你另找個好丫頭陪她吧!好不好?求你了。你知道我和容秀最好,容秀為難,就和我自己為難是一樣的。”
  
  白子灝哼哼的笑,一邊笑一邊暈暈乎乎的點了點頭。
  
  到了晚上,葉東卿把容秀送回來了。
  
  希靈躲在樓梯拐角,伸了腦袋向下窺視,結果發現容秀手裡拎著大包小裹,臉紅紅的,而且還燙了頭發。兩邊嘴角向下一撇,她怒容滿面的縮回了腦袋。
  
  白子灝噴雲吐霧的迎接了葉東卿,開口問道:“東弟,玩去了?你看這天津衛怎麼樣?比得過哈爾濱吧?”
  
  不等葉東卿回答,他轉向了容秀,然而話依舊是對著葉東卿說:“你也是的,找誰玩不行,非得找個丫頭!這樓裡她算是個小管事的,她走了,誰干活啊?”
  
  葉東卿雙手插在褲兜裡,面有倦色的打了個小哈欠,然後邁開長腿繞過白子灝,三步兩步的上樓揪住了希靈:“你要是捨不得你這丫頭,那明天就換你跟我走。別支使三哥跟我話裡藏刀,再不聽話,我把你和你男人全扯腿扔出去!”
  
  希靈驚得張了嘴,樓下的白子灝大聲問道:“東弟!你是不是喝多了?”
  
  容秀這時怯生生的開了口:“剛才在館子裡……喝了整整兩瓶洋酒,我勸她別喝了,她說她酒量好,不能醉。”
  
  白子灝聽聞此言,當即追上樓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喝了兩瓶還能自己走回來,這酒量的確是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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