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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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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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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8: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少奶奶(二)
  
  希靈細胳膊細腿,多走幾步也要喘粗氣,她自認唯一勝過旁人的就是心術和手段,哪知道葉東卿與眾不同,她能看透她的心術,然而,不和她耍手段。
  
  不耍手段,直接耍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她那手有著男子的力道,攥住了誰,誰就別想輕易的逃。於是希靈的優勢全被抹殺,只能像只小雞崽子似的被她摁在原地,申斥了一番。
  
  若是正房少奶奶和偏房姨奶奶斗氣吵嘴,白子灝還有資格拿出夫君的身份,吼一嗓子把兩個女人嚇開。可此刻面對著他的東弟,他實在是不大敢吼——東弟不僅功夫了得,而且心黑手狠,十五歲那年去林子裡玩槍打獵,曾經斃過一頭狗熊。
  
  “有話好說!”他追上去急急的勸阻:“你別嚇唬她,她什麼也沒說——要不然,明天我陪你玩去?”
  
  葉東卿松開手,順勢又摸了摸希靈的卷發:“別怕,我不吃你。”隨即又對著白子灝一搖頭:“用不著你,我對男的沒興趣。”
  
  白子灝有點緊張:“我不管你對誰有興趣,反正你不能對希靈有興趣,這是我老婆!”
  
  葉東卿笑了,一邊往樓下走,一邊逗趣似的說道:“一家的人,分什麼你我。你的丫頭,就是我的丫頭;你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對吧?”
  
  白子灝聽聞此言,也笑了:“去你媽的!”
  
  希靈眼看葉東卿是真走了,這才一轉身撲進白子灝懷裡,委委屈屈的嗚咽了一聲。
  
  希靈對著白子灝撒了一通嬌,然後溜進了容秀的屋子裡。
  
  這回身邊沒了旁人,她毫無預兆的變了臉:“哼!那不男不女的對你挺好哇!”
  
  容秀已經洗了臉,正在撕撕扯扯的梳頭發,想要把一頭卷發極力的豎直了:“誰用她對我好了?誰讓你早上上了樓就不下來,連個救我的人都沒有。她是少奶奶,她非要帶我走,力氣還那麼大,我有什麼辦法?”
  
  希靈走到容秀身後,忽然在她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容秀疼得“嗷”一嗓子,捂著痛處回頭看著希靈,她就見希靈惡狠狠的對自己瞪眼睛。
  
  “瘋啦?”容秀壓低聲音問道。
  
  希靈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希靈覺得自己是遇到了克星。
  
  她現在開始討厭葉東卿了——當初對待玉蓮,她倒還沒像現在這樣動過感情。
  
  葉東卿就住在樓下那間大臥室裡,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玩,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白家的人對她都很客氣,似乎很願意留她住到天長地久。若是她能轉了性,能和白子灝做一對真正夫妻,那大家就更歡喜了。
  
  白大帥,因為當初把兒媳的嫁妝充了軍餉,所以面對葉東卿,也有幾分氣短。閒來無事,他像神仙下凡似的,也肯屈尊和兒媳攀談幾句閒話,談著談著,兩人成了一對知音,對著喝了兩斤來自關外的老白干,兒媳十分懂禮,對著白大帥一舉酒盅,正色說道:“爸爸先請!”
  
  白大帥吱嘍一口干了杯,酒勁上了頭,他也豪氣干雲:“你也喝!誰不喝誰是孫子!”
  
  兒媳當即也吱嘍一口,然後二人各自吃了幾粒花生米。
  
  酒過三巡,白大帥有些感動,因為兒子從來沒這麼陪他喝過小酒,於是他掏心窩子的,勸兒媳迷途知返,重做女人,屆時多生幾個兒女,挑個好的給她娘家,也未嘗不可。兒媳笑瞇瞇的吃著油炸花生米,不表態,只給白大帥又倒了一杯酒。
  
  如此過了一個月,葉東卿越住越踏實了。
  
  這天下午,她站在樓下喊容秀,希靈一聽便冒了火,眼看容秀真要下樓,她一眼把她又瞪了回去。
  
  然後她取而代之,款款的走出去見了葉東卿。
  
  “容秀給我做針線活呢!”她對葉東卿甜蜜的微笑:“哥哥有什麼事情,就吩咐我吧!”
  
  葉東卿若有所思的審視著希靈,最後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叫她下來,陪我說說話。”
  
  希靈抬手一指自己的鼻尖:“我也會說話呀!我陪你說吧!”
  
  葉東卿一點頭,隨著希靈走進了大客廳裡。這個時候,客廳的門窗都是大開,天氣雖熱,然而夏風拂著柳枝,看在眼裡是清涼的。希靈讓老媽子送上了冰鎮的汽水,然後自己閒閒的說道:“子灝說,你想要個小孩子。”
  
  葉東卿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希靈繼續說道:“可是你總在樓下住著,哪能有孩子呢?我看,我們把房間換一換,今晚你到樓上睡吧!樓上的臥室是沒有樓下的寬敞,可是也不壞呀。”
  
  葉東卿看了希靈一眼,然後搖了搖頭:“我沒想生孩子。”
  
  “可是——”
  
  “我是想要個孩子,但是我沒想生孩子,明白?”
  
  希靈這回是真疑惑了:“不生……怎麼會有呢?”
  
  葉東卿忽然轉向希靈:“要不然,你給我生一個吧!”
  
  “啊?我和你?”
  
  “傻子!你和我怎麼能弄出孩子來?我是說,你和三哥生個孩子,送給我。我不挑男女,只要是個活孩子就行。孩子一到手,我抬腿就走,讓你和三哥清清靜靜的過日子,如何?”
  
  希靈睜圓了眼睛看她:“那……那樣的話,孩子也只有白家的血,沒有葉家的血啊!我聽子灝說,這個孩子是要姓葉的。”
  
  葉東卿笑了,這一笑意味深長,幾乎有點老謀深算的意思:“沒關系,只要有白家的血就成。”
  
  希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心中忽然一動,感覺自己是明白過來了!
  
  葉家只有葉東卿這一個女兒,讓家產隨著女兒姓白,那葉家——或者說葉東卿的八十歲老爹,是不肯的,所以葉東卿可以由著性子和白子灝常年分居。但葉東卿雖然年輕,可也需要有繼承人,那麼白子灝的孩子,當然是最優的選擇。
  
  一個孩子,在葉家長大,自然也就是葉家的人,要和葉東卿親;可他身上又流著白家的血,他娘還是白家名義上的大太太,白家的財產,能沒他的一份嗎?所以葉東卿不能隨便過繼個男孩當兒子,所以葉東卿要專程跑到天津來。她這是一箭雙雕,她的孩子,是要能夠橫跨葉白兩家的!
  
  想到這裡,希靈慢慢的抬眼望向葉東卿,心想,這人可真精啊!弄不到一個姓白的孩子,她大概是不會走的了。
  
  希靈完全不想給白子灝生孩子——她記仇,不把那仇報了,她就能記一輩子。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拿葉東卿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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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8: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妄念(一)
  
  在把葉東卿的來意徹底想明白了之後,希靈有點急了。
  
  葉東卿要的是個白家的孩子,看得出來,她對白家沒什麼感情和興趣,繼承人是她此行的唯一目標。希靈想如果自己不肯生的話,白子灝為了把她打發走,大概也不介意另找個女人多打幾次種,反正他這人十分“有種”。
  
  但希靈是堅決不肯生的——她不願意,願意了也未必能生得出,她若是個善生養的,憑著白子灝對她的黏糊程度,她現在就應該已經是身懷六甲才對了。
  
  希靈不能把葉東卿的居心講給白子灝聽,因為在白子灝面前,她是天真柔弱的小妹妹,她得藏鋒。六神無主的掃視周圍,她最後把容秀上下左右的端詳了一遍。
  
  容秀有著細細的腰身和圓圓的屁股,希靈盯著她的胯骨,想她一定能夠生出小孩子來,因為她是這樣的健康,這樣的活蹦亂跳熱氣騰騰。
  
  她又是個厚道的性情,即便懷了白子灝的種,也不會恃寵而驕。
  
  希靈現在絕不能讓新的力量滲透到自己身邊,她需要獨占白子灝,獨占了白子灝,才能慢慢的掌握整個局面。
  
  希靈把自己的珍珠項鏈,一千兩百多塊錢一串的,送給了容秀。容秀不敢要,不要不行——我們情同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有什麼不敢要的?
  
  於是容秀收下了項鏈,又臉紅紅的笑道:“我算是跟著你享福了,放到先前,我想都想不到世上還有一千多塊錢的項鏈。你讓我摸它一下,我都不敢。”
  
  希靈坐在容秀房內的床上,忽然小聲說道:“我對你再好,你將來還不是要嫁人去?”
  
  容秀笑了:“興許我不嫁了呢!要是找不到好人的話,我寧可不嫁,自做自吃,無牽無掛,更自在。我要真是伺候了你一輩子,你到時候還不給我幾個養老錢啊?不給也成,這串項鏈就夠我吃的了!”
  
  希靈垂下長睫毛,黑眼珠子在睫毛的掩護下悠悠一轉:“你說得好聽!”
  
  “我騙你干什麼?我真是這麼想的。我看我爹已經看夠了,要是再來一個好吃懶做只會玩的男人給我,我干脆吊死得了。”
  
  希靈抬起頭,拉住了容秀的手:“我有個想法,你聽聽?”
  
  容秀在她身邊坐下了:“你說!”
  
  希靈說道:“干脆,我讓白子灝收了你吧!這樣你往後就不是丫頭了,是和我一樣的人了。我有本事治住白子灝,讓他絕對虧待不了你。將來,他要是對咱們一直好呢,咱們就跟他過下去;他要是不好了,咱倆搭伴,學美蘭和玉蓮,也帶著錢開溜。你說怎麼樣?”
  
  容秀當場就笑了:“你這一個月怎麼瘋瘋癲癲的?上次掐了我身上一塊青,現在又讓我去給人家當小老婆。我可不是說你當小老婆不好,但你要讓我選,我要麼是一夫一妻,要麼一個人過,我可不跟那個姓白的。再說我也沒那個榮華富貴的命,現在這個日子,我就覺得挺不錯了。”
  
  容秀這話非常不合希靈的心意,但是題目剛開始,她不好立刻就對容秀大耍威風,怕把容秀嚇跑了。
  
  此次談話告一段落,希靈回去重打旗鼓,在第二天走進容秀房裡,開始另開張。
  
  “你不想永遠跟我在一起嗎?”她可憐巴巴的注視著容秀的眼睛:“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沒了你我不行的。白子灝看著像是對我很好,可我無非是他一時的玩物而已,不用我老,只要他再過幾個月玩膩了,就要把我扔在一旁不管了。到時候我是死是活,都只能憑天意了。”
  
  容秀被她說得莫名其妙:“那我當丫頭也是一樣的能照顧你啊!大不了我真不嫁了,嫁人是活一世,不嫁人也是活一世,我不怕的。”
  
  “那我怎麼忍心……”
  
  “我自自由由的賣力氣吃飯,你有什麼不忍心的?我又不是去扛包卸煤賣苦力。洗洗涮涮這些活,我七十歲了也一樣干得動呀!”
  
  希靈把食指送進口中啃了啃,心想自己又白費了許多唾沫。
  
  希靈的花言巧語,不知怎的,在容秀面前全失了效。她虛情假意的說,容秀真心實意的答,兩人談到最後,她往往是啞口無言。
  
  但是她不肯就此算了。暗說說不通,她索性把容秀堵在房裡,決定明說。
  
  她說:“容秀,你必須要嫁給白子灝,你給他生個孩子,我要一個孩子!”
  
  她說這話時,容秀手裡拿著兩枚棗子,正在當零嘴吃。把一枚棗核吐到手心裡,她愣眉愣眼的看希靈:“什、什麼?”
  
  希靈無端的面紅耳赤起來,還沒進入正題,她先激動上了:“那個不男不女的,只有得到孩子才肯回老家去,想讓她滾蛋,我們必須給她一個孩子,還必須得是白子灝的孩子!我生不出,你來生。別怕,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你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了,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讓葉東卿帶走,你還和原來一樣自由!至於我和白子灝將來會怎麼樣,你也不用管,你只要知道,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我都會保護你就行了!”
  
  說完這話,她瞪著眼睛等待回答。
  
  容秀捏著僅存的一枚棗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希靈。片刻的沉默過後,她試探著抬手試了試希靈額頭的溫度:“你——你說什麼瘋話呢?”
  
  希靈一把打開了她的手:“我沒瘋!”
  
  說到這裡,她急切的壓低了聲音:“容秀,你相信我,聽我的話!我現在需要你!只要我們度過了這一關,我很快會讓你脫胎換骨。我騙過你嗎?你說,我騙過你嗎?”
  
  容秀猶猶豫豫的往旁邊躲了躲:“你昨天晚上沒睡好,我去給你端杯熱牛奶,你喝了再躺一會兒吧!”
  
  “你敢走!”
  
  容秀捻著手裡的棗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聲音也有點變調:“希靈,鬧著玩也沒你這麼鬧的,張口閉口生孩子,也不嫌臊得慌。我不跟你說了,趁著那個東哥少奶奶不在,我給她收拾收拾屋子去。要不那人油腔滑調的,理她也不是,不理她也不是。”
  
  “給我站住!我沒和你鬧著玩!”
  
  容秀開始慌了。很勉強的對著希靈笑了一下,她一閃身繞過希靈,直奔了房門去。希靈霍然回身,結果發現容秀好輕功,竟然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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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8: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妄念(二)
  
  希靈理直氣壯的對容秀糾纏不休,嘴裡越來越不說人話,容秀忍了又忍,最後終於是惱了。
  
  “你再說這些昏話,我就走了。”她氣咻咻的紅了臉,背靠著門板告訴希靈:“要是換了別人對我講這些,我早上去撓他了!最後再跟你講一遍,我既不會去給白子灝當小老婆,也不會給白子灝生孩子。我是窮,可我賣力氣吃飯,我是干淨正經人!你再敢逼我,我就把你那些東西都還給你,然後我離開這裡,上紗廠裡當女工去!你看我做不做得出?”
  
  希靈瞪著容秀,心裡掂量著容秀這一番話,末了斷定容秀不是在嚇唬自己——她不是那種虛張聲勢的人。
  
  這時,容秀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一肚子鬼心眼,你要是敢把那些鬼心眼往我身上用,那我就跟你拼了!”
  
  希靈眨巴眨巴眼睛,鼻子裡出氣,口中無言。原來她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天下無敵,她不是葉東卿的對手,也不是容秀的對手。真的,容秀離了她,自力更生照樣能活,興許還能活得更痛快;但她不行,她身邊不能連一個知心可靠的人都沒有——一個都沒有的話,未免太冷太孤獨了。
  
  於是她就恨容秀不是斬釘截鐵做大事的人,成天就知道抱著她那點貞操過日子。
  
  但她又想,也可能是容秀心裡沒仇沒恨,一個心平氣和吃飽喝足的大姑娘,當然不會願意輕易的失身。
  
  自己當初,不也是千萬分的不願意嗎?不也是死去活來的掙扎抵抗過嗎?
  
  希靈沒了法子。
  
  天氣一天一天的涼了,以這幢小樓為中心,希靈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范圍。三姨太太對希靈很好,因為覺得她年紀小,成天跟著暴脾氣的少爺混日子,“可憐見兒”的。又因為她像馴獸一樣,真把白子灝摩挲得挺老實,所以三姨太太也放了權力給她,至少,凡是和白子灝有關的家務事,都由她來處理了。
  
  至於葉東卿——葉東卿對白家的瑣事照例是不聞不問。她在家已經做夠了當家人,這一趟出來,更像是休養,順便弄個孩子。
  
  這天早上,希靈覺得有些不舒服,像是得了熱傷風,暈頭轉向的不清醒。白子灝近來新勾搭上了一個女伶,兩人正打得火熱,已經連著三四天沒回家。希靈一點也不寒心,很坦然的讓容秀去通知汽車夫,讓他載著自己去趟醫院。
  
  容秀答應一聲,剛要走,不料迎面卻是遇上了葉東卿。葉東卿像是正閒得渾身難受,聽見希靈和容秀要出門,她來了精神,自己開出一輛汽車,拉著她們就上了路。
  
  待到汽車開到維多利亞醫院門前,希靈不肯再勞動葉東卿,只讓容秀陪著自己進去。容秀答應一聲跳下汽車,緊接著“哎喲”一聲,把腳扭了。
  
  這一下子可是扭得厲害,容秀當即成了個金雞獨立的狀態。希靈很嫌棄的一揮手,自己邁步進了去。
  
  希靈對於自己的健康,素來是很慎重。在得知自己並沒有得熱傷風之後,她捎帶著又把能做的檢查全做了一遍。最後的結果,讓她瞬時間面如土色——她懷孕了,兩個月。
  
  希靈一點也沒想到自己會懷孕。
  
  她的確是連著兩個月沒來月事了,可她的月事向來是神出鬼沒,時常是一個月有一個月無,她自己從未在意過。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她失控似的要打哆嗦——這麼窄的胯骨,這麼癟的肚皮,會懷孕?
  
  完了,機關算盡,原來全算到了自己身上。白子灝的骨肉寄生在了自己的體內,想一想都惡心!那是她的仇人啊!她在心裡畫了天大的一盤棋,一步一步走下去,最後是要讓他到死地的啊!
  
  摸著肚子走出醫院,她還是覺得醫生是診斷錯了。她的小肚子一點肉也沒有,腰身也一如既往,細得露骨。抬頭望向前方的汽車,透過車窗玻璃,她看見葉東卿做個白俄小子的裝扮,一邊吸煙一邊側過臉對容秀說話,容秀俯身向下伸著手,大概正在揉搓腳踝痛處。
  
  這兩個人,都是她的克星。
  
  走到汽車車門外,她敲了敲車窗,然後拉開車門說道:“我還是冷,今天太陽好,我想自己在外面走走,哥哥先帶著容秀回家吧!”
  
  葉東卿仔細看了看她的臉:“你沒事吧?臉怎麼青了?”
  
  希靈勉強笑了一下:“我是在醫院裡凍的,那樓裡沒陽光,特別冷。”
  
  葉東卿很瀟灑的一點頭,關閉車門發動汽車,嘟嘟的駛上了馬路。希靈靠著路邊慢慢的走,恨不得這路無窮無盡,自己一直走下去,永遠不到頭。
  
  “怎麼辦呢?”她發了愁。
  
  她覺得自己和白子灝這個混蛋之間的關系已經是夠密了,那些關系像神經像血管一樣枝枝杈杈牽牽扯扯,一不留神就要長成個血肉相連。她也有感情,白子灝有時候對她好得不得了,她就得在心裡披荊斬棘,把那要相連的血肉斬斷開來。
  
  這已經夠她辛苦的了,再讓她我中有你的給白子灝生孩子,這不就是要她的命?
  
  讓她給強暴她的人生兒育女?開玩笑!
  
  希靈不肯回大帥府,大帥府裡,除了容秀,都是她的敵人。容秀也不是個好東西,她在心裡惡狠狠的想。
  
  信步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她順著一堵高牆往前走,這高牆不是是哪戶宅子的後牆,牆內的樹上竟然結著通紅的小果子,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看著像是酸酸甜甜。希靈這對吃向來沒興趣的人,此刻都仰著頭咽了口唾沫。
  
  街上太陽大,這高牆後卻是有陰涼。希靈走累了,又沒有理出頭緒來,於是眼看左右無人,她索性抱著膝蓋一蹲,正好頭上是“一枝紅杏出牆來”,是她天然的一把大陽傘。
  
  從地上撿起一根草棍,她心亂如麻,無意識的在地上亂畫,同時想起了自己在很小的時候走迷了路,蹲在地上邊哭邊等奶媽子來——那時候上邊還有個姐姐呢,姐姐名叫希賢,活到五歲還是六歲來著?總之是個體弱多病的小短命鬼。
  
  一定得想個辦法出來,她對自己說,自己不能便宜了任何人!
  
  然而辦法沒出來,不遠處響起吱嘎一聲,後牆的小門打了開,宅子裡的人先出來了。
  
  出來的人是中等身材,西裝革履,一頭短發上了生發油,一絲不苟的向後梳去。扭頭和希靈打了個照面,希靈不大好意思的站起身,同時發現這人雖然打扮得摩登,其實也得有四十來歲了,相貌倒是不差,大眼睛長眉毛,鼻梁挺拔,眼窩微微的有點凹陷,令人聯想起一只很機警的鷹隼。
  
  這時,小門裡又陸續走出幾名黑衣青年,青年頭上全扣著禮帽,帽簷壓低了,遮住小半張臉。這幾個人隨著那名中年男子,也扭頭望向了希靈,其中一人低聲說道:“老板,這——”
  
  中年男子答道:“這裡有個人,你們不知道嗎?”
  
  黑衣青年一起噤了聲。
  
  中年男子向希靈的方向一揮手,然後轉身走向前方路邊的汽車,而黑衣青年如狼似虎的沖上來,希靈連叫都沒叫出一聲,就被他們捂著嘴也塞進汽車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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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妄念(三)
  
  一條手巾堵進希靈的嘴裡,沒用人綁,希靈自己就手腳癱軟得動不得了。橫躺在一排大腿上,她的雙手被人攥了住,她嚇得嗯嗯亂叫,然而黑衣青年們不為所動,只有一個人低低的呵斥了一句:“再叫宰了你!”
  
  希靈立刻不叫了,不是被這句話嚇了住,是一眼掃到了他們腰間的手槍。掙扎著再去向上看,她能看到副駕駛座上一個漆黑珵亮的後腦勺——那中年男子端坐著,一直沒回過頭。
  
  汽車開了良久,拐了不知多少個彎,最後停在了一處倉庫門前。希靈抽了抽鼻子,感覺自己是嗅到了河或者海的味道。一名青年把她拎出來,而她的雙手得了自由,立刻拽出了口中的毛巾。卡卡的干嘔了幾聲之後,她帶著哭腔嚷道:“我不認識你們,要錢好說,你們開個價,我一定給!”
  
  黑衣青年不理會,趕著她往黑洞洞的倉庫裡走,希靈見那西裝男子走在前頭,便追上去哀求道:“叔叔,我是白大帥家裡的人,我家有錢,你要多少就給多少,真的,我不騙你!”
  
  中年男子這時一腳已經跨進了大門,轉身望向希靈,他一半在陰,一半再陽。很仔細的將希靈上下審視了一番,他忽然開了口,聲音低沉,居然很動聽:“你說你是誰家的人?”
  
  希靈感覺自己有了生機,連忙伶牙俐齒的答道:“白大帥,白子灝,我是白家的人。”
  
  中年男子扭頭向外,不知對誰做了個手勢,然後轉身繼續走入倉庫:“那你為什麼守在我家門口?”
  
  希靈眼看身後的黑衣青年又擁了上來,只好跟著中年男子往倉庫深處走:“我沒守在你家門口,我只是走路走累了,在那歇歇腳。”
  
  中年男子聽了這話,沒再出聲。倉庫空曠陰涼,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暗沉沉的堆滿了木頭箱子,靠近門口處才有一套略整潔些的桌椅。中年男子坐了下來,姿態泰然,有人不知從何處給他端來了一壺熱茶,他倒了一杯,依然沒說話,只向著希靈的方向一遞。
  
  希靈接過了那杯熱茶,因為怕茶裡有毒,所以不敢真喝,只捧了暖手。而那男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小的啜飲了一口。
  
  “別怕。”他忽然開了口:“你若真是白家的人,我自然會把你平安護送回去。你若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希靈恐慌的瞪著他。短暫的沉默過後,希靈忍不住問道:“不是的話,你怎麼樣?”
  
  男子一撩西裝下擺,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慢條斯理的抬手舉槍瞄准了希靈,他輕輕一點槍口:“啪!”
  
  然後把手槍拍在桌子上,他垂眼一笑,又喝了一口熱茶。
  
  希靈暗暗的做了幾個深呼吸,恐慌的情緒漸漸淡了些許,也許是深呼吸的作用,也許是那男子方才的一笑挺溫和,不像是立刻要殺人的樣子。
  
  男子慢慢的喝完了一杯茶,然後開始盤問希靈。
  
  “你是白家什麼人?小姐?太太?”
  
  這個問題讓希靈第一次為自己的身份羞愧了:“我是……我是白子灝的姨太太。”
  
  男子點了點頭,又問:“既是白少爺的姨太太,怎麼一個人跑到我家後門歇著去了?”
  
  希靈低下頭:“沒什麼,就是隨便走走,今天天氣好,我散散步。”
  
  男子搖搖頭:“這可不像實話。”
  
  “是……是我心情不好,我就偷著跑了出來。”說到這裡,希靈抬起頭向他擺了擺手:“你別誤會,我就是在大街上走一走,晚上還是要回去的,我不是要和誰私奔!”
  
  男子沒有笑,由著她說。她說完了,他也不再問。倉庫的大門開了,一名青年小跑著進了來。在男子身後彎下腰,他眼睛盯著希靈,嘁嘁喳喳的向那男子耳語了一番。
  
  男子一邊聽一邊點頭,等青年報告完畢了,他站起身,一邊抬手去系西裝上衣的扣子,一邊對著希靈一點頭:“白太太,很抱歉,是我誤會了。現在我派人送你回府,改天再登門當面道歉。”
  
  希靈懵裡懵懂的搖了搖頭:“不,不用你登門,你送我回家就好了。”
  
  希靈出門上了汽車,雖然一路上開汽車的是汽車夫,她自己一直是個端坐的狀態,然而經過了這一場驚魂,她的確是有了點屁滾尿流的感覺。
  
  在離著大帥府一條街遠的地方下了汽車,她小跑著回了家。今天自己是遇上了什麼人物,她不知道,總之不會是善類。那些人若是在倉庫裡把她殺了,白家的人大概是連自己的屍首都找不到。
  
  慌裡慌張的回了房間,她一撲撲到了大床上。一點一點的回過神來,她翻成仰面朝天的姿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白子灝不會是她的歸宿,所以她不能給白子灝生孩子,一旦生了白家的孩子,她的心就該軟了,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可是那怎麼行?白子灝現在就已經結了新歡,而出賣了自己的何養健人在北京,依然做他家大業大的何大爺。
  
  希靈沒想出主意來,於是索性沉默到底,什麼都不說。她知道世上是有打胎藥這種東西的,但她不敢吃,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禁不住任何猛藥。
  
  如此又過了兩個多禮拜,白子灝玩膩了女伶,又回到家裡找他的“小妹妹”,和希靈好了兩三天,他拍拍翅膀,又飛走了。
  
  飛了七八天,因為這天白大帥要在家大請客,所以他倦鳥歸巢,才又回了來。對於父親主持的宴會,他的興趣並不大,完全是因為最近外面沒什麼有趣的熱鬧,所以他“沒魚蝦也行”,肯回家露露面幫幫忙。到了傍晚時分,宴會在大帥府的前頭大廳裡開始了,希靈強打精神,也走過去四處看了看。
  
  到了這個時候,白大帥沒法子挽著寵臣容少珊出來見客,只好重新啟用了三姨太太。希靈遠遠的看著,忽然有一只手從後方摸了摸她的頭發,隨即白子灝風一樣的從她身後走出來,且走且說道:“陸克淵來了,我跟他說兩句話,然後咱倆出門兜風去!”
  
  希靈沒聽懂,就見他一邊大踏步的走,一邊抱拳向前拱手,高聲大氣的笑道:“陸老板!歡迎歡迎!你可有日子沒來我家裡啦!”
  
  話音落下,希靈也看見了他口中的陸克淵。一看之下,她可真是嚇了一跳!
  
  這個陸克淵,她認識,就是那天把她綁到倉庫裡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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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8: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斗志(一)
  
  希靈不知道這個陸克淵是何方神聖,但他既然有資格登大帥府的門,白子灝這麼想出去玩,都要抽時間和他打個招呼,可見他絕不是平凡的富家翁。
  
  悄悄的後退了幾步,希靈想要早早的避開,權當不認識他。不動聲色的退到一道游廊下,她想自己這一回可算是藏得徹底,別說陸克淵,大概連白子灝都甩掉了。
  
  然而,游廊盡頭人影一閃,正是陸克淵信步走了過來。
  
  陸克淵絕不是為她來的,她看得出,因為她嚇了一跳,陸克淵一抬眉毛,也是同樣的驚訝。但是她沒躲,他的腳步也沒停。徑自走到她面前,他很平淡的問道:“心情好點了嗎?”
  
  希靈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上次對他講過,自己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一個人蹲到了他家的後牆腳下。遲疑著思忖了一下,她沒有想出什麼漂亮話來,情急之下,她索性說了實話:“沒有。”
  
  陸克淵也不微笑,也不同情,只說:“上次誤會了你,我很抱歉。若是有什麼事情可讓我陸某人效勞的,請盡管開口,不要客氣。”
  
  希靈現在很需要一個醫生來除去自己腹內的小生命,可陸克淵顯然不是婦科聖手,既然如此,她也就沒什麼可勞駕他的了。至於上次的虛驚——她現在一肚子心事,也沒有精神再去記這小仇了。
  
  於是,她只對著陸克淵搖了搖頭。
  
  陸克淵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要走。希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個挺要緊的問題:“喂!”
  
  陸克淵回了頭,探究的看著她。
  
  希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呀?”
  
  陸克淵略一猶豫,隨即答道:“壞人。”
  
  然後對著希靈微微一躬身,他向前繼續走去了。
  
  希靈留在原地,發起了呆。
  
  希靈也覺得陸克淵會是個壞人——好人不會是他那個做派,更不會說綁人就綁人,說拔槍就拔槍。
  
  但這壞人身上有股子通情達理的勁兒,讓希靈很想和他談談。容秀雖然對她好,但是傻好傻好的,不是她的知音;希靈想憑著陸克淵的年紀和身份,他一定不會對自己的毒辣念頭大驚小怪,也一定不會被自己那些層出不窮的鬼主意嚇住,更不會目瞪口呆的說自己是“瘋了”。
  
  他是壞出了大名堂的壞人,一定比自己壞得多!
  
  很不甘心的,希靈又溜回了前頭大廳。
  
  她對陸克淵忽然產生了天大的興趣,甚至她想,即便不能再和他搭話,那麼看看他的長眉毛大眼睛,也是件怪好玩的事情。其實他那相貌是偏於陰森的,眉毛是斜飛著的兩道鐵筆鋼劃,黑壓壓的迫著兩只大眼睛——年輕時必定是很漂亮的大眼睛,現在不年輕了,但也依然殘留著青春的輪廓與影子。
  
  然而,她沒有找到陸克淵。陸克淵仿佛純粹只是過來露一次面,並沒有真正赴宴的興致和時間。她在人群中豎起兩只耳朵,想要捕捉有關陸克淵的片言只語,可惜,也沒有人指名道姓的談論他。
  
  後半夜,宴會結束,貴客們絡繹的散了,白子灝也回了房間,進門見了床上的希靈,他牢牢騷騷的罵道:“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好容易今天高興,想帶你出去溜溜,你可好,自己跑回來睡上了——你怎麼就那麼愛睡?”
  
  希靈坐起身,擁著棉被答道:“我實在是累得撐不住了,你也知道,我這些天一直是不舒服。”
  
  白子灝一屁股坐在床上,兩腳一蹭脫了皮鞋:“怎麼?要學老三,也當個藥罐子?”
  
  希靈聽了這話,有些委屈,低聲嘀咕道:“你當是我自己樂意?我要是能做主,我早就——”
  
  白子灝盤起一條腿轉向了她:“你早就怎麼樣?你想干什麼?”
  
  希靈“咕咚”一聲滾到床裡,拉起棉被兜頭蓋住了自己。其實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她也曾被白子灝哄得真高興過,不過那樣的時候太少,大部分時間裡,她對他都是懷恨在心,此刻尤甚——這條不通人性的公驢種馬,翻臉如翻書,他心平氣和的時候,她是小寶貝小妹妹,一旦他有了絲毫的不如意,她立刻就會變成挨罵的靶子。
  
  她完全相信,再過幾個月,等自己的新鮮勁徹底褪干淨,白子灝就會對自己動武了。自己的待遇,不會比前頭那四個更美好。
  
  希靈賭著氣睡了一覺,夢見了陸克淵。
  
  她在夢裡是個局外人,用一雙冷眼,旁觀著坐在空曠倉庫裡喝茶的陸克淵,因為知道自己是人在夢中,所以很納罕,心想怎麼夢見他了?夢見的應該是大哥呀!
  
  她在夢裡倒不是那麼的苦大仇深,想起何養健,也還肯喚一聲“大哥”。
  
  一覺睡到天明,她扭頭往一旁看,看到了正在酣睡著的白子灝。白子灝睡得很香,微微張了嘴打小呼嚕,平心而論,他這睡相並不丑陋,然而希靈仇人眼裡出東施,就覺著他和一頭豬也差不許多。
  
  沒等她對這頭豬品評完畢,白子灝忽然一蹬腿,睡驚了。
  
  迷迷糊糊的睜了眼睛,他從鼻子裡哼出話來:“醒得這麼早?”
  
  希靈沒理他,只自顧自的思索了片刻,末了耐著性子歪在他面前,柔聲說道:“子灝,你想不想要個孩子?”
  
  白子灝繼續從鼻子裡往外哼:“不急,我還是個孩子呢!”
  
  “那假如——假如啊,我要是有小孩子了呢?”
  
  白子灝把臉埋進枕頭裡蹭了蹭:“放屁,就你那小狗肚子,下個蛋估計都費勁!”
  
  “假如嘛!假如有了呢?”
  
  “有就生!那還能怎麼樣?”
  
  “東弟——東哥——她不是想要個孩子帶到關外去嗎?”
  
  “她那也是瞎扯淡!”
  
  “那你告訴人家呀!我看東——她真是心心念念的等著呢!畢竟是夫妻一場,你別讓人家傻等呀!”
  
  白子灝這回睜了眼睛:“她住她的,我又不和她睡覺,這也礙著你的眼了?非得讓我成個孤家寡人,你才願意?”
  
  希靈一驚:“我什麼時候讓你成孤家寡人了?”
  
  “占了便宜你就偷著樂吧,別逼著我把話說透。你是不是看見東弟之後,覺得自己有扶正的希望,就開始跟我耍起夫人的手段了?真他媽的,我早就說過,天下的女人,不管是老娘們兒還是小娘們兒,都該一天三打三天九打,你對她好了,她就往你頭上爬!”說到這裡他將腦袋往枕頭下面一拱:“別煩人了,讓我好好睡一覺!”
  
  希靈一言不發的爬下了床,趿拉著拖鞋直奔了浴室。
  
  這些天她內憂外患,已經有了點顧頭不顧尾的意思,但是今天,她仔仔細細的洗了個熱水澡,重新用脂粉給自己描畫出了一張花瓣似的小臉蛋。
  
  白子灝的一頓亂罵反而讓她恢復了斗志——發愁上火是沒用的,至於肚裡的孩子,你說它是冤孽,它就是冤孽;你說它是籌碼,它就是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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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8: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斗志(二)
  
  希靈不再心急火燎的惦記著墮胎了。對於這塊骨肉,她的確是厭惡的,不過讓她厭惡的人和事太多了,她既不能殺盡天下礙眼之人,那麼容忍一個小生命在自家肚子裡住上十個月,應該也能做得到。
  
  她甚至打好了算盤——如果這孩子能夠平安降生,那麼自己就要讓它物盡其用;若是到時局勢有變,它沒用處了,也好辦得很,可以丟給容秀,或者丟給白子灝葉東卿——總而言之,誰要給誰,野狗肯要也可以叼去,反正她不管。
  
  毒辣辣的盤算好了,希靈去向白子灝攤了牌,她說:“子灝,我懷孕了。”
  
  白子灝有獨特的吸煙方法,可以吸至七竅生煙,乍一看像是要著火:“你?”
  
  希靈懶怠看他,於是垂下睫毛,做楚楚可憐狀:“上次傷了風去醫院,我做了個全身的檢查——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這幾天……”她喃喃的說話:“我感覺,可能是真的。”
  
  白子灝上前彎腰,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肚子,真驚訝了:“不會吧?這麼小的肚子!”
  
  希靈嚶嚶的說:“你帶我再去醫院瞧瞧吧!”
  
  白子灝一個電話打出去,叫來了一中一西兩名醫生,經過兩名醫生先後的診斷,希靈得知,自己那肚子裡,是千真萬確的躲著一條小生命了。
  
  消息一傳出去,三姨太太等人立時樂開了花。希靈全然不知母性為何物,但又不能哭喪著臉,只好也跟著強顏歡笑。頂高興的是容秀——容秀旁觀了這麼久,感覺白子灝也就和一般的紈褲少爺差不多,並不是特別的混賬,而希靈如今一身邪氣,要是生兒育女後真能收了心好好過日子,也不失為一條好路。希靈當著眾人的面,且由容秀快活,等眾人散了,房內只剩了她們兩個了,希靈攻其不備,又狠掐了容秀一把。
  
  “笑!笑!笑!”她質問容秀:“是不是以為我懷了孩子,你就安全了?再笑就把你賣掉!”
  
  容秀小聲說道:“我知道他是不合你的心,可是等孩子一出來,他做了爸爸,自然就和原來不一樣了。”
  
  希靈想了想,隨即仰頭問道:“那你爹呢?他都當了十七年爸爸了,怎麼還是那個樣子啊?”
  
  容秀登時氣結:“他——他那樣的不也是少有嗎?”
  
  這時房門一開,白子灝走了進來。希靈一眼就看出他是有話要說,便對著容秀一抬下巴,讓容秀出了去。
  
  白子灝到了何時都是揮灑自如的,今天卻是尷尬了。坐在床邊清了清喉嚨,他吞吞吐吐的說明了來意。
  
  他這來意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裡面也有白大帥的命令。葉老頭子救過白老頭子的命,白大帥花了葉家小姐的嫁妝,白家欠葉家的,已是無疑。現在姓葉的兒媳沒事就找姓白的公公喝酒,喝酒的時候非常恭敬,非常講禮數,用上奏章一樣的語言提醒白大帥自己此行的目的。而白大帥無言以對。
  
  為了盡快把這位前朝武將一樣的兒媳送回關外老家,白大帥決定犧牲一個孫輩,把希靈的孩子送給葉東卿帶走。其實白大帥還另有一點私心——他認為憑著希靈那樣的小體格,想必也生養不出威武健壯的孩子,若是這回她生了個女兒,鑒於丫頭不如小子值錢,那麼自己這報恩的代價則是更低了幾成。再說兒子剛二十多歲,既然能讓希靈生,自然也能讓其他的黃花大姑娘們生——外頭那四個女人沒生,想必是因為她們來路不正、不是黃花大姑娘的緣故。
  
  所以,白家父子一致認為,這筆買賣,做得過。
  
  但話說回來,母子連心,他們這麼干,也有些冷血,所以白子灝此刻在希靈面前矮了半頭,底氣也有些虛。
  
  “將來我們再生嘛!”他極力的想要逗希靈笑:“有多少生多少,東弟走了,你將來就是大帥府裡的當家奶奶!我白子灝把話放在這裡,將來你想怎麼樣,你就怎麼樣,我再讓別的女人爬到你頭上,我是只鱉!”
  
  希靈,因為實在不知道一個女人此刻應該作何反應,所以低頭捂住了臉。她心疼的不是孩子,她憤怒的是自己又被人剝削了!
  
  上次被剝削的,是貞操的價值;這次被剝削的,是生育的價值。
  
  幸好,此一時,彼一時。
  
  此時的希靈沒有連哭帶鬧,她木然的聽白子灝繼續說了下去——為了堵住外人的嘴,白子灝打算把她送到外面住幾個月,在這期間葉東卿會墊個假肚子,反正希靈懷孕的消息還沒有擴散開,只有三姨太太幾個人知道。
  
  等到希靈把孩子生下來了,葉東卿把假肚子一撤,立刻帶著孩子回家鄉。從此兩家干淨利落,一個在東北當土豪,一個在華北當軍閥,遙相呼應,還是一對合作伙伴。
  
  白子灝把話說完,沒問希靈“行不行”,因為自己知道,希靈這回是不行也得行。
  
  於是希靈在一個禮拜之內搬了家,這可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想到自己的孩子會成為白葉兩家人的目標,可沒想到自己會因為懷孕,而離開大帥府。
  
  新居位於英租界,是一座很漂亮的小洋樓,洋樓兩旁也都是富貴的體面人家。樓內陳設堪稱華麗,僕役門房俱全。容秀跟著希靈搬了過來,一手提著希靈的首飾箱子,一手拎著一網兜紅蘋果——容少珊聽說她要跟著姨奶奶搬家,忽然父愛發作,給她買了許多身價高昂的漂亮蘋果。
  
  現實打了她的臉,她現在再也不敢對著希靈誇贊白子灝了——她不知道希靈此刻會是何種心情,於是什麼都不敢說了。
  
  希靈沒什麼心情。
  
  白子灝連著住了兩天之後,就以回家看爸爸為由,一去不復還。他不在,希靈也不想,反倒是覺得很清靜,只是心裡的恨意又加了一層,因為她好容易才進了大帥府,本想要設法鬧他個雞犬不寧家破人亡的,沒想到人家的日子沒受影響,自己反倒是灰溜溜的又滾了出來,肚子裡還揣了個崽子。她自認是精明到家的人物,忽然間的失敗至此,她不甘心。
  
  抱著膝蓋坐在樓前的台階上,她因為不能從早到晚的一直懷恨,所以偶爾也分神豎起耳朵,聽聽左鄰右捨的動靜。左鄰住著一戶白俄富翁,家裡有女人沒孩子,大部分時間都挺安靜;右捨住了位下台大官,家裡天天開賭局,麻將牌嘩啦啦的從晝響到夜。希靈獨坐在動靜之間,“此恨綿綿無絕期”,但是依然很精致的打扮著,像個洋娃娃成了精,也不顯肚子。
  
  偶然有一天,在麻將牌聲之中,她忽然聽見了左鄰傳出了幾聲男子的笑。其中有一聲很熟悉,竟然有點像是陸克淵的聲音。連忙湊到庭院圍牆旁,她透過花牆的孔洞向那邊張望,然而隔壁院子裡並沒有人。
  
  希靈警惕的等待著新聲音,等了良久,左鄰始終安靜。她忍不住了,也不指名道姓,只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叔叔!”
  
  她想碰碰運氣,反正除了她和陸克淵之外,別人也不知道她喊的是誰。
  
  如果房裡的人真是陸克淵,那麼她想他應該能聽出自己的聲音,他的記憶力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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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知音(一)
  
  希靈純粹只是叫一聲試試,並沒希圖著真從鄰居家裡叫出個陸克淵來。至於叫來陸克淵要干什麼,她也沒有想。
  
  眼睛湊到花牆孔洞上,她等了片刻,一邊等,一顆心一邊降溫——沒有人出來,她真是聽錯了。
  
  後退幾步坐回原位,她百無聊賴的回頭看了幾眼,不知道樓裡有沒有人聽見自己方才那聲“叔叔”。容秀現在是徹底老實了,像愧對了她似的,她說東,容秀不敢說西,她只是怕其余的老媽子不安分,會對著白子灝嚼舌頭。
  
  可就在這時,左鄰有動靜了。
  
  兩個男人走了出來,一個是粗啞的白俄喉嚨,舌頭打著嘟嚕說中國話,說得中國人也聽不懂,俄國人更聽不懂。等到白俄喉嚨長篇大論完畢了,一個偏於低沉的中國嗓子發了聲音:“小事情,不必謝,請留步吧!”
  
  希靈“忽”的一下子又撲向了花牆。用四根手指伸過孔洞扒了住,她回頭望自家門內看了一眼,隨即壓著聲音又喚了一聲:“叔叔!”
  
  然後她收回手指換了眼睛。一只眼睛望過去,她和陸克淵對視了。
  
  陸克淵微微俯了身,給了她一只陸氏獨有的大眼睛——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紋路,然而黑眼珠很大,瞳孔中有深不可測的平靜。這一次,他沒有再彬彬有禮的稱她一聲“白太太”,而是像雙方約好了一樣,他毫不意外的等待她的下文。
  
  可是希靈並沒有預備下文。短暫的沉默過後,她急中生智,隨口找了一句話說:“我現在搬到這裡住了。”
  
  陸克淵問道:“為什麼?”
  
  這三個字問得好了,問出了希靈滔滔的心事,然而隔著一堵牆,當著一個人,她沒辦法通過孔洞和他長篇大論。慌慌的又想了想,她最後說道:“你到街角的船長咖啡館等我,我馬上就到!”
  
  陸克淵垂眼一點頭,依舊是不驚訝,直起身便又和那白俄並肩走出大門外去了。
  
  希靈瞬間來了精神!
  
  陸克淵絕不是天津衛最厲害的人物,起碼他絕不如白大帥厲害。白大帥手裡有千軍萬馬?他有嗎?
  
  但希靈對他“心向往之”。白大帥攻城掠地的功績,她不崇拜;陸克淵干脆利落的一拔槍,卻是猛的震住了她。跑回樓上專門的化妝室,她對著鏡子補了一點口紅,然後一邊下樓一邊喊容秀,讓容秀跟自己出門走走,順便到咖啡館裡買盒蛋糕回來。
  
  容秀答應一聲,小跑著跟上了她。把一頂厚呢子小黑帽扣上了她的腦袋,容秀說道:“你慢點走!仔細抻著!”
  
  說完這話,她又把長手套遞給了希靈。希靈把自己的小皮包往容秀懷裡一扔,戴了手套出了大門。停下腳步做了個深呼吸,她忽然有些緊張。
  
  “我要去船長咖啡館見個人。”她不看容秀,且行且說:“別怕,不是何養健。”
  
  容秀緊跟慢趕:“那是誰?讓她到家來不好嗎?”
  
  希靈橫了她一眼:“你別管,總之到了館子裡,我讓你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別和我廢話!”
  
  容秀不言語了,因為前方就是街角,她再饒舌,也是無用了。
  
  船長咖啡館是個大而馬虎的番菜館子,因為飯菜不好不壞,所以客人也總是不多不少。一名西裝青年站在門口,雙手插兜東張西望,忽見希靈走過來了,他立刻迎上前來,低聲說道:“老板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希靈伸手一扯容秀,讓她自己在大堂裡吃些咖啡點心,然後不等容秀回答,她徑自跟著青年走向了雅間。
  
  在雅間裡,她看到了陸克淵。
  
  陸克淵坐在主位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咖啡館裡白天也開著電燈,燈光自上傾瀉向下,陸克淵的領帶夾和懷表鏈就一起閃閃爍爍的反了光。希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潔淨的、骨節分明的一雙手,襯衫袖口雪白,中指上的鑽石戒指和袖口上的鑽石袖扣配了套。忽然間的,希靈發覺他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的紳士派,他這一身富貴相中,藏了鋒銳的野氣。
  
  陸克淵似乎並沒在意她的審視,對著她一欠身,他說:“請坐。”
  
  希靈在他對面坐了下去,一顆心跳得有點亂。
  
  門外的西崽送進了菜牌子。希靈沒有看,只要了一杯咖啡。陸克淵卻是正正經經的點了一份大菜。等西崽退出去後,陸克淵忽然對著希靈笑了一下:“這個地方選得很好,我正好餓了。”
  
  希靈喜歡他的笑,難得有人能像他笑得這樣可親:“沒想到,我們會又見面。”
  
  陸克淵看著她,沒說話。
  
  希靈低頭舔了舔嘴唇,又道:“如果不是搬出了大帥府,我見你也沒這麼容易。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陸克淵反問道:“想見我?”
  
  希靈登時窘迫了——自己方才那話說得太親了,滿口“你”呀“我”的,聽著好像深宅大院裡久曠了的姨太太,話裡有話的想要勾引男人。
  
  幸而這時西崽進來送了咖啡大菜。陸克淵拿起小銀夾子,先給希靈夾了一塊方糖放進咖啡裡,然後看著希靈又問:“一塊夠嗎?怕不怕苦?”
  
  希靈無言的搖了搖頭。
  
  陸克淵也不多勸,低頭開始切割自己盤內的牛扒。連吃了兩大口之後,他抬起頭,這才又問道:“有話對我講,是不是?”
  
  希靈垂著眼睛盯著咖啡,心裡也知道陸克淵對於自己來講,實實在在還只是個陌生人,但是不知怎的,她就有要和他說說話的感情。
  
  “你說你是個壞人。”她低聲說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會有多壞?”
  
  陸克淵吃了一口生菜沙拉,又喝了一口熱湯:“不怕壞人?”
  
  希靈搖搖頭:“不怕。”
  
  陸克淵笑了一聲:“說吧,想讓叔叔為你干什麼?”
  
  希靈答道:“我不要你幫忙,你也幫不了我。我只想和你說說話。”
  
  陸克淵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然後放回懷表拿起刀叉,看著希靈說道:“我給你三十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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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知音(二)
  
  希靈很有選擇的,向陸克淵倒了一通苦水。
  
  陸克淵邊吃邊聽,飯量倒是很可觀。最後放下刀叉推開盤子,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後抬頭面對了希靈:“白太太,你對我說了這麼多秘密,不怕我去告訴白子灝嗎?”
  
  希靈一搖頭:“不怕!”
  
  陸克淵來了一點興趣:“為什麼?”
  
  希靈答道:“白子灝有疑心病,只要你話一出口,他就會認定你是我的情夫。”
  
  說到這裡,她小小的抿了一口咖啡:“我有身孕,我的孩子價值重大,他暫時不能奈何我,別無選擇,只好先和你拼命。”
  
  陸克淵一笑,又道:“我當初說過,你將來有什麼事情找我,我一定效勞。這話現在依然有效,你可以提要求了。”
  
  希靈又一搖頭:“我不是來求你幫忙的,現在你幫不了我。”
  
  陸克淵略一思索,卻是說道:“你要干什麼,就盡管放開手腳去干。如果干壞了,可以來找我。”
  
  說完這話,他從衣袋裡抽出一支鋼筆,擰開筆帽在賬單後寫了一串數字:“我不出天津,你打這個電話,一定能找到我。”
  
  希靈反問道:“要是干好了呢?”
  
  陸克淵把賬單遞給了她:“干好了更好,我本來也不喜歡攙和人家的家務事。”
  
  希靈把賬單接過來,折好了塞進小皮包裡。然後抬頭注視著陸克淵,她忽然問道:“我想變成你這樣的人,我該怎樣做?”
  
  陸克淵掏出懷表看了看,然後起身說道,聲音輕而斬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然後他垂眼和希靈對視了一瞬。希靈仰臉望著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眉眼和他有點像。
  
  怪不得她看他親切。
  
  在回家的路上,容秀沒說什麼。等進了家門,她才悄悄問道:“你去見了誰?”
  
  希靈答道:“一個——應該是個大混混。”
  
  “啊?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那種人?”
  
  “早就認識了。”
  
  “你見那種人干什麼?”
  
  “我打算生完孩子就去闖江湖,所以提前向人家討教討教。”
  
  “別鬧了,你告訴我。”
  
  希靈坐在化妝鏡,從頭發上取下一枚蝴蝶型小發卡:“放心,我不會因為白子灝對我沒了興趣,就和哪個男人跑掉的。”
  
  然後她對著鏡子左偏偏臉,右偏偏臉,不知不覺的忘記了容秀的存在,她自言自語的嘀咕:“沒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沒人知道這句模稜兩可的話,在希靈心中究竟有著何等含義。反正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希靈的確是活得安穩了許多,無事時也不抱著膝蓋坐在外面吹秋風了。
  
  白子灝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只會欣賞少女的美,可少女一旦懷了身孕,那就像是身份變了質。越來越顯懷的希靈在他眼中有了幾分陌生,畢竟他當初所愛的人,是個楚楚可憐的小妹妹,不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
  
  他不來,希靈也不鬧。她那體質與眾不同,懷了和沒懷一樣,只見肚子慢慢的隆起,妊娠的反應絲毫沒有,也不吐,也不饞。肚子的尺寸也遠遠小於其她孕婦。冬天穿上裙子和大衣,她瘦骨伶仃的站在院子裡,還是當初那個小女孩的背影。
  
  冬天過去了,春節希靈和容秀一起過,白子灝大年初二才來了一趟,也沒過夜。他其實也是有點心虛的,提前也預備出了一車好話來哄希靈——哄不贏了再罵。
  
  然而希靈並沒有向他哭鬧,很平靜的和他吃了頓年飯。
  
  年一過,春就來。希靈的活動受到了限制,因為肚子已經要遮不住,而葉東卿正在大帥府“養胎”。那邊明著養,這邊就得暗著養。
  
  四月份,春意剛剛濃起來的時候,希靈把孩子生下來了。
  
  在那之前,她一點生產的征兆都沒有,算日子也還差著兩三個月,所以合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著急。那天成衣店的伙計來了一趟,給她送來了一箱子新制的春裝。這春裝的腰身還是希靈往常的尺寸,細瘦得很,希靈現在穿不進去,但是賊心不死,把連衣裙一件一件的抖開來往身上比量,結果自我欣賞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感覺肚子有些疼了。
  
  她以為自己是吃錯了東西,所以第一反應是直奔了抽水馬桶。在馬桶上坐了十多分鍾,她覺出了不對勁。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她想要開口喊人,然而腹中猛的一陣墜痛,她身不由己的就坐了下去。
  
  容秀端了一碗蓮子羹上了樓,本意是要讓她吃點喝點,哪知道推門一瞧,發現她仰臥在地上,已經把個孩子生出了一半。也沒有多少羊水,也沒有多少鮮血,希靈生了個大耗子似的東西,大耗子一身紅赤赤的嫩肉,容秀嚇傻了,希靈疼傻了,大耗子自己擠出了“吱”的一聲,算是它在人間的第一次發言。
  
  一口氣“吱”出來,緊接著吸回第二口氣,大耗子活了。
  
  這麼一只耗子似的東西,換只貓來生也不會費勁,所以希靈躺在床上,自己感覺著,並沒有十分的虛弱。
  
  耗子是個帶把兒的小子,因為早產了兩個多月,能不能活下去還是疑問,所以醫生駐扎在了此地,隨時預備著搶救孫少爺。白大帥聽聞希靈生了個男孩,有些惋惜;及至聽那男孩類似耗子,他又慶幸——幸好是只耗子,要是個白白胖胖的好小子,那他怎麼捨得把長孫當人情送給葉家?
  
  葉東卿也很慶幸,因為肚皮已經被棉墊子捂出了痱子。
  
  報喜的電報發回了奉天,八十歲的葉老爺子果然大喜,立刻就想過河拆橋,讓女兒領著外孫拋棄女婿回家來。於是葉東卿向老爹允諾,說再等兩個月天氣暖和些了,就立刻抱著孩子坐火車回去。
  
  兩個月的工夫,足夠那個早產耗子長出人模樣了。
  
  希靈像模像樣的做起了月子,生平第一次理直氣壯的不修邊幅。白子灝來了幾次,葉東卿也來了幾次,兩個人都不是愛孩子的,過來探望她們母子,純粹只是出於禮節。希靈倒是轉了性,雖然是一滴奶水也沒有,但她天天抱著耗子不松手。容秀想起耗子的命運,忍不住要落淚:“你抱他干什麼?抱得有了感情,分離的時候怎麼捨得?你把他給奶媽子抱去,你別看他。”
  
  希靈卻是搖了頭,不但自己搖頭,而且對容秀下了命令:“從今天起,你哪也別去,就專門在這屋裡呆著。我醒著,用不著你;我睡了,你幫我看著孩子。你不許出屋,孩子也不許出屋,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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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7:5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殺機(一)
  
  容秀以為希靈是對孩子有了感情,不由得開始對著她長吁短歎。然而歎了沒有幾個小時,她又發現不對勁:希靈不許那孩子離了她的眼睛,然而嬰兒偶爾哭一聲叫一聲,她也全然不關心。
  
  容秀雖然不是那孩子的媽,可是大耗子偶爾咧咧嘴瞇瞇眼,都能讓她感覺又可笑又可愛。有一天,大耗子可能是身上挺舒服,吱吱的笑了一氣,他吱吱的笑,容秀嘻嘻的笑,一邊笑一邊推了希靈一把:“你看看你兒子呀!沒人搭理他,自己樂上了。”
  
  希靈正靠著個大枕頭閉目養神,聽了這話,她懶洋洋的不屑一顧:“那有什麼好看的?”
  
  容秀一直摸不准希靈的心思,問她她又不說,所以干脆不管她,自顧自的抱了大耗子來回輕輕的走。大耗子沒有正經名字,白子灝要他就是為了送給葉家當回禮的,他自己也不做臉,生了個耗子樣,所以白子灝並不在他身上太用心,提起他來,就只含糊的叫一聲“兒子”。希靈則是更惡劣,直接稱他為大耗子——有時候心情好,也肯對他有點愛意,叫他一聲小耗子,因為小耗子畢竟是比大耗子更可愛些。
  
  容秀也叫他小耗子,因為賤名好養活。她已經滿了十八,也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然而良人連影子還沒有,她自己也存了一輩子做老姑娘的思想准備——她是自力更生的姑娘,不靠男子養活,所以嫁得若是不好,那就還不如不嫁。
  
  自己沒孩子,她就喜愛上了希靈的孩子,對小耗子看慣了,也不覺得他丑。希靈從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仿佛是急於養精蓄銳,毫無母性可言,小耗子便長在了容秀的懷裡。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小耗子果然是有點人模樣了。
  
  有了人模樣的小耗子漸漸顯出了漂亮的模子,居然濃眉大眼,眉毛是白子灝的,眼睛是希靈的。白子灝半個月沒來,來了之後一看小耗子,當場“哎喲”了一聲,被驟然出落了的兒子嚇了一跳。
  
  然後他伸手從容秀懷裡接過了小耗子,想要仔細看看,小耗子對他“嘎”的笑了一聲,大眼睛被長睫毛密密的簇擁著,像是要用睫毛刺誰一下。
  
  於是,白子灝就再次“哎喲”了一聲,然後轉向希靈,露出了幾個月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臉。
  
  “行啊!”他對希靈說話:“小狗肚子挺會生啊!”
  
  希靈隨隨便便的生了個耗子,然而正正經經的坐了個月子。一輩子沒這麼滋補休養過,她的臉上居然有了真血色。走到白子灝面前,她伸手把小耗子抱回來交給了容秀:“你不會抱,仔細把他弄哭了。”
  
  容秀抱著小耗子在臥室裡玩,希靈和白子灝下樓在客廳裡坐了,白子灝一邊喝茶,一邊搖頭歎了口氣:“真的,剛才一看見兒子這麼好,我有點捨不得了。”
  
  希靈問道:“捨不得……還有反悔的余地嗎?”
  
  白子灝放下茶杯向後一靠,用力的搓了搓臉:“不是我想給,自己的兒子放到別人家裡養,是個人都不能願意。我是沒辦法。其實東弟那樣的,就該招個上門女婿,她跟我真是一點都不合適。”
  
  希靈也跟著歎息了一聲,隨即說道:“你對我做的承諾,還算數嗎?”
  
  白子灝睜開一雙倦眼,疑惑的望向了她:“嗯?”
  
  希靈微笑著加重了語氣:“承諾。在我離開大帥府之前,你對我做的承諾。”
  
  白子灝立刻點了頭:“算數算數,當然算數——我答應你什麼了?”
  
  希靈答道:“你讓我做大帥府裡的當家奶奶。”
  
  白子灝抬手撓了撓短發,眼睛睜大了:“家裡是三姨娘管事呀!”
  
  然後他放下了手:“你想回家,那沒問題。什麼時候走都行,正好東弟那邊也急著回去,趕緊把她打發回家,也算我完成了一樁任務。我知道你這回有功,我給你記著呢!回去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說到這裡,他對著希靈一笑:“我看街上有人開紅汽車,鮮紅珵亮的,挺出風頭。給你買一輛,要不要?”
  
  希靈站了起來,對著白子灝微微一笑:“不,區區一輛汽車,我還看不到眼裡去!到底要什麼,我得好好的想一想。你也別急著把兒子交給葉東卿,兒子早出了娘胎兩個多月,現在也不過和人家剛生的孩子一樣,還弱著呢!”
  
  說完這話,她轉身往樓上走。白子灝看著她的背影,愣了愣,然後大聲喊道:“小丫頭,別獅子大開口啊!你今天到底回不回去?我這幾天挺忙,可沒有時間總過來瞧你!”
  
  希靈回頭問道:“你忙什麼?”
  
  白子灝答道:“老頭子要去趟河南,這一去八成要開戰。老子不在家,我這當兒子的不就得多辛苦點嗎?說吧,你是今天跟我回去,還是等下個月老頭子回來了,我再來接你?”
  
  希靈在樓梯上停了停,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短暫的思索過後,她背對著白子灝答道:“那我還是今天回去吧,在這裡住了小一年,我真是住膩了。”
  
  傍晚時分,天蒙蒙黑的時候,希靈拎著自己的首飾箱子,容秀抱著小耗子帶著奶媽子,幾個人輕裝上車,坐著白子灝的汽車回了大帥府。
  
  盡管孩子是她生出來的,但孩子名義上的母親是葉東卿,所以她不能公然的抱著孩子回來——當然,這種事情再隱瞞也不會瞞成天衣無縫,不過葉東卿在大帥府裡也住不久了,知道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於是希靈像個賊似的,在夜色中回到了自己先前住過的那幢小樓。
  
  三姨太太過來瞧了瞧她,和顏悅色的說了許多親熱話,又要多撥幾個老媽子照顧孫少爺,然而希靈搖頭拒絕,只說:“我和他是有緣無分的母子,這幾天累點也不怕。等過了這些天,再想照顧他,都沒有機會了。”
  
  這話說得很悲,讓三姨太太啞口無言。於是小耗子就依然被希靈攥在手裡,旁人連個耗子毛都摸不到。
  
  希靈和小耗子朝夕相處,然而她捫心自問,真是沒愛上這個孩子。
  
  但是讓她把小耗子拱手送給葉東卿,她又是極其的不甘心——憑什麼她懷胎八月,生下來的孩子卻可以被葉東卿白白帶走呢?有人征求她的意見了嗎?難道她是貓是狗、下的崽子可以隨便拿去送人?
  
  有話好商量,欺負人可不行!我沒惹你,你敢惹我?
  
  因為這一點,她連帶著連葉東卿都恨起來了。
  
  葉東卿對於希靈的愛恨,不是很關心。其實從她的本心來講,她連白家全體的愛恨,都不關心。她有她的身份地位,有她的權勢威風,在她的世界裡,希靈再受寵,也還不夠資格和她討價還價——說破天去,不也就是個姨太太嗎?
  
  對於紈褲少爺白子灝,她也有點鄙夷,只是表面上不露。眼看天氣越來越暖了,小奶娃簡直可以光著屁股曬太陽了,她有些不耐煩,開始催促白子灝交出孩子,她好回家。
  
  白子灝毫無意見,當即去向希靈轉達了太太老弟的意見,然而碰了個釘子。
  
  希靈不肯交出孩子,因為白子灝先前所做的一切承諾都沒有兌現——她並沒能取代三姨太太、成為大帥府裡的總管事。
  
  白子灝一聽就急了眼,要不是來自河南的一封電報擾了他的豪興,他那一腳就要踹到希靈肚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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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發表於 2015-3-18 17:5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殺機(二)
  
  白大帥在河南戰場上,大腿中了流彈。
  
  他活了四五十歲,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了,子彈穿過腿上肉最厚的地方,本來不算重傷,可是天氣熱,他又上火,而且也真是上了點年紀,不比當年的剽悍,所以不疼不癢的連發了幾天燒之後,他就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炎熱的天氣裡,他那條老腿上的槍傷迅速惡化,身邊得力的心腹想要把他先送回京津來,可是前方戰況激烈,敵軍炸毀了白部的好幾列火車——包括一輛裝甲列車。那輛列車是白大帥的座車,座車一廢,白大帥手下又沒有空軍,他自己病得也禁不住顛簸,所以一時竟是陷在了戰場裡。
  
  白子灝接到河南的電報之後,一時間憂心忡忡,脾氣也變得越發暴躁。希靈對他的一切辱罵都全盤接受,同時撥打著自己的算盤。她並沒有一個很明確的計劃,一步一步走下來,全都是見機行事,但她有個最終的目的,計劃千變,目的不變。
  
  白子灝是靠不住的,任何人都靠不住,趁著最老奸巨猾的白大帥在外面,她須得立刻做出決斷。時間不等人,誰知道下一秒,風又會向哪個方向吹?
  
  黑眼珠在長睫毛下悠悠一轉,她望向了白子灝。然後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她微微一笑,心裡藏了一個說話的對象。
  
  她對他說:“壞人叔叔,這回,我讓你看一手漂亮的!”
  
  幾天之後,河南那邊沒有傳來更多的消息,白子灝憂愁過了勁,也就不再心心念念的只想老爹。這天晚上,他無所事事的站在穿衣鏡前撥弄頭發,忽從鏡中看到自己身後走來了希靈。
  
  看著希靈怔了怔,他忍不住一笑。希靈今天加意的修飾過,卷發烏黑,面孔粉白。亮晶晶紅艷艷的薄嘴唇抿出一個笑容來,她停在白子灝身後,手提裙擺慢慢一歪頭,在鏡子裡向他行了個屈膝禮,明亮燈光下,她的嘴唇亮晶晶,眼睛也亮晶晶。
  
  她沒生過孩子,也沒認識過他,她與他第一次相見,尚未成為白太太,還是國民飯店裡那個讓他驚艷的小姑娘,肅希靈。
  
  “唉……”他半笑半歎,忽然有點感慨:“今天漂亮!”
  
  希靈背過手,用清甜的小嗓子反問:“我漂亮了,你喜不喜歡?”
  
  白子灝不回頭,依舊對著鏡中的她說話:“廢話,能不喜歡嗎?”
  
  希靈粲然一笑,唇紅齒白:“那今天晚上,你帶我出去兜兜風吧!”
  
  白子灝翩然的向後一轉,居高臨下的低頭笑問:“怎麼想起了兜風?白天熱著你了?”
  
  希靈仰起臉,含笑答道:“我想起了去年在西山的時候,你總是開汽車載著我亂跑,我還試著開過呢!現在現回北京是來不及了,咱們在這天津城裡兜幾圈,怎麼樣?”
  
  白子灝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走!”
  
  希靈把自己的手交給了他:“走!”
  
  這個晚上,白子灝玩得很開心。
  
  他和希靈先是去了跳舞廳,由著性子跳了個痛快。大汗淋漓的坐下來,他痛飲了幾杯冰啤酒,依舊是不過癮。希靈這時拉了他一把:“這兒的酒有什麼好喝的?我們到那專門喝酒的地方去!”
  
  摩登男女當然不會鑽小酒館,白子灝輕車熟路的帶著希靈進了酒吧,連著開了兩瓶白蘭地。希靈也跟著喝了一點,剛一嘗到滋味就吐了舌頭,白子灝指著她哈哈大笑,希靈抬手捂著紅紅的臉,也是笑,又讓西崽給自己上了兩份甜點。
  
  慢慢的把那兩份甜點吃光,她估摸著這兩盤子西洋點心頂得上一頓飽飯,抬眼再看白子灝,她發現白子灝的眼神已經散了。
  
  “不喝了!”她伸手摸了摸白子灝的臉:“你醉了,我們再兜幾圈就回家吧!”
  
  說完這話,她招呼西崽過來會了賬。白子灝並沒有醉透,搖晃著站起身,他還能領著希靈往外走。及至鑽進汽車裡,他無端的嘿嘿傻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發動了汽車。
  
  “上哪兒去?”他硬著舌頭問希靈:“上、上西山是吧?”
  
  希靈坐在陰影之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對,去西山。”
  
  白子灝深以為然的點頭:“那得往城外走。去西山好,咱們過去住幾天……一年多沒去了……”
  
  汽車東搖西晃的上了馬路,呼嘯著開向城外。車窗外閃過繽紛燈光,有燈的地方才有人,等到燈火稀疏了,人也稀疏了。
  
  最後,天上只剩一輪明月了,地上也只剩汽車內的白子灝和希靈了。
  
  希靈一眼不眨,一直在凝視著窗外的夜色風景。忽然大喊了一聲“停”,她讓白子灝下意識的一腳踩了剎車。
  
  “怎、怎麼啦?”白子灝扭頭問她。
  
  希靈轉過臉,看他朦朧的眼睛。短暫的對視之後,白子灝把兩條胳膊橫撂在方向盤上,然後一頭撲下去,把臉埋進了臂彎中。
  
  希靈試探著推了他一把:“哎!子灝?”
  
  回應她的,是白子灝的一串小呼嚕。
  
  希靈看著他,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推門下了汽車。
  
  繞過汽車打開車門,她一腳踩上車門踏板,開始使出吃奶的力氣推搡白子灝。白子灝太重了,她又是太弱了,幸好晚上她是吃飽喝足了的,有體力打持久戰。把白子灝從駕駛座推到了副駕駛座,她又將對方那兩條長腿抬起來,一並搭上了座椅靠背。白子灝成了大頭朝下的姿勢,然而睡得依然香甜。希靈來不及休息,直接上車坐上了駕駛座。
  
  抬手握住了方向盤,她憑著自己有限的一點駕駛知識,顫顫巍巍的發動了汽車。一打方向盤調轉了車頭,她駛上崎嶇的來路——她記得,方才汽車曾經經過一座陡峭的小土坡。
  
  天黑透了,荒野不比城市,早已沒了行人。一點一點的把汽車開到了那座小山坡頂,希靈停了汽車推開車門,跳下去走到車前,俯身向山下看了看。山下黑沉沉的,高是夠高,山下還有隱隱的水聲,想必是有河流經過。
  
  這個地方,是希靈所滿意的。
  
  於是轉身鑽回車內,她沒關車門,重新發動了汽車。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她在馬達轟鳴聲中縱身一躍,大叫一聲撲到了車外的草地上。
  
  與此同時,汽車如同炮彈一般直飛向前、落地、翻滾。巨響與火光之後,汽車在山腳河流中砸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
  
  希靈趴伏在草地中,手肘和膝蓋都是劇痛,下巴蹭過石子,也帶了傷。倒吸一口冷氣屏住了,她發瘧疾一樣的顫抖,瞪著山腳熄滅了的火花與水花不能動。
  
  報仇了!
  
  黑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更黑的夜,她從鼻子裡擠出高昂單調的一聲笑。牙齒磕破了舌頭,鮮血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流。用手背狠而慢的一蹭鮮血,她蹭得自己嘴唇變形,口紅漫過了嘴角,成了小丑的樣子。
  
  正在此時,遠方隱隱響起了雜亂的人聲。希靈猛然回頭,看到極遠極遠的地面上,亮起了幾盞星火。
  
  臉色一變,她站起身彎了腰,開始試探著向山下小跑。這篇山坡比她想象得更陡,跑了沒有幾步,她便重心不穩的僕倒在地,一路骨碌碌的滾了下去。赤裸的膝蓋砸進河灘泥水裡,她連滾帶爬的重站起來,趟著冷水跑到了汽車旁。
  
  汽車成了個仰面朝天的模樣,車門已經沒了。她鑽進車裡,摸到了白子灝的一只手。順著那只手往上走,她又摸到了白子灝的頭。那頭沉重而沒生氣,可是手指摁住頸側,她還能感覺到微弱的脈搏。
  
  抓頭發揪衣領,她拼命的把那個腦袋拽了出來。把那個腦袋向下壓了壓,她想把他的口鼻壓進水中,然而白子灝的胸膛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墊高了,除非她敲碎他的骨頭,否則他低下頭,河水至多只能沒過他的鼻子。
  
  於是希靈松了手,轉而要去摸石頭。小鵝卵石是沒有用的,她要找的是沉重的尖石,可未等她將一塊石頭高舉起來,山頂已經有人大呼小叫的沖了下來。
  
  於是希靈立刻丟下石頭,跌坐在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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