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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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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發表於 2015-7-27 17:35:08 |只看該作者
第210 高牆

  安府的姑娘定親了,前來道賀的人特別多,安嵐這更是三天兩頭就有年紀相仿的姑娘特意前來拜訪,要麼是親戚,要麼是世交,有人高興有人酸澀,種種情緒日日上演,唯當事者表現漠然,旁人與她提到此事恭喜她時,她除了道謝外,就是低著頭垂著臉,說不清是因為害羞還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定親的那家也是名門望族,家中規矩甚嚴,為此安夫人特意請了兩位嬤嬤指點她。她學得及認真,許多事一點就通,那兩位嬤嬤是出名的苛刻,對她卻是讚不絕口,安夫人心裡甚慰,府中下人亦跟著添光,無人不欣喜。

  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嫁衣頭蓋等亦都準備妥當,她摸著那鮮紅的嫁衣,心裡並無抗拒的感覺,只是微微有些惘然?一個人的時候,心裡會閃現出莫名的疑問,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但是,她的答案又在哪裡呢?

  學得快,一點就通,並能舉一反三,卻不代表是真的喜歡。

  她並不喜歡教習嬤嬤同她講的那些大家規矩,亦不為日後的貴夫人生活感到期待,她只是知道,在這個位置,就應該接受這樣的安排,除非……除非什麼呢?她忽然間感到茫然,似乎答案就在心裡,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將要觸到時,又忽然消失了。

  嫁人的日子如期而至,她似變成了木偶,由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順著嬤嬤教她如何說如何走如何與父母親人告別,最後如何坐上花轎。

  一路上爆竹聲幾乎是響不絕耳,十里紅妝綿延了數條街道,圍觀的百姓簇擁著出門觀看,滿眼望不盡的喧嘩熱鬧,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風光。

  只是花轎的悶熱令她心頭隱隱有些煩躁。不過她很能忍,輕輕吁了幾口氣後,便將心裡那些煩躁壓了下去。外面的喧嘩聲卻依舊不斷,似沸騰的水。那蓋子壓得越緊,反彈的力道將越大。

  終於,新郎官家到了,花轎停下,她扶著丫鬟的手從花轎出來的那一刻,驚雷般的爆竹聲瞬間炸開,她將上前的腳步不由頓住,藍靛以為她只是害怕,忙抓緊她的手道:「姑娘,往前三步是台階。姑娘小心。」

  她卻沒有照著藍靛的意思走,而是穩穩站住,問了一句:「我讓你帶的那個狐狸香爐,你帶了嗎?」

  藍靛一愣,隨後低聲道:「帶了。我讓翠竹拿著呢。」

  她吩咐:「拿過來。」

  藍靛啊了一聲,不明白自家姑娘這是怎麼了,悄悄往旁看了一眼,就低聲道:「翠竹跟著呢,姑娘別著急,一會我會親自送到新房裡的,姑娘先進去。千萬別耽誤了拜堂的時間。」

  已經有人開始議論,新娘子怎麼下了花轎就不走了?

  跟著過來的花娘也趕緊過來,請新娘子進去,安嵐卻還是那句話:「拿過來。」

  花娘有些懵了,藍靛更是著急,不曉得自家姑娘究竟是怎麼了。怎麼這當口弄出這麼個事來,於是只得趕緊回頭找翠竹,讓她馬上過來。

  花娘在旁邊不停地催,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亂糟糟的。她一開始還能聽得清一兩句,後來,只覺得那些聲音全都糊在一起,似近似遠,似夢似幻。

  鳳冠越來越沉,頭蓋越來越悶,之前勉強壓下去的煩躁在她恍惚的這一刻開始蠢蠢欲動。

  翠竹過來了,手裡抱著那個狐狸香爐,藍靛趕緊接過來,遞到安嵐的頭蓋下面給她看。安嵐此時卻什麼都沒看清,眼前只是鮮紅的一片,於是,她忽然抬手,將頭蓋一把掀開!

  紅潮褪去,模糊的視線慢慢恢復,周圍的聲音似乎也在那一刻全都靜止了。

  然後,她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已換了一身簇新長袍的謝藍河朝她作揖,送上祝願,隨後便轉身離去。她看著那挺拔得有些決絕的背影出神,一會後,才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遠處的巍峨雄山。

  那是,長安城的大雁山,屹立在那裡已經千千萬年,而她,卻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到它。

  謝藍河沒有回頭,謝府的富貴榮華沒能困住他,反而讓他走得更遠。

  安嵐忽覺得胸口那有什麼在膨脹,之前一直觸之不及的答案,似乎一下子跳了出來,她臉色瞬間慘白,汗如雨下。

  花娘簡直要瘋了,新娘子連新郎官的面都還沒見著的情況下,並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就自己把頭蓋給摘了!這,這這要怎麼圓過去,這新娘子究竟怎麼回事,莫不是腦子燒壞了,哎喲喲,這可怎麼好……

  藍靛也傻在那了,安嵐從翠竹手裡接過狐狸香爐,然後看著藍靛道:「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藍靛愣住「姑娘你——」

  花娘趕緊拽過安嵐手裡的頭蓋,一邊要給她重新蓋在頭上,嘴裡還一邊說「風吹的風吹的……」

  只是不等她抬手,安嵐就轉頭看著她道:「這門親,我要退了。」

  嘩——

  她說完,便抱著香爐站在那,閉上眼睛。

  她已做出選擇,她確實想過,如果自己擁有這樣的一切會如何,亦曾羨慕過這樣的女子,但是,比起心裡真正的渴望,這些,她都能拒絕。

  而且,最重要的是,假的,終究是假的。

  片刻後,她緩緩睜眼,周圍的人和建築,爆竹和轎子,瞬間化成灰煙,隨風消散。

  喧嘩回溯了寂靜,大夢初醒,世界一片荒蕪,展眼望去,唯遠處巍峨壯闊的雄山依舊。

  先生,你在那裡嗎?

  安嵐遠遠遙望,我,會一步一步走到你身邊的!

  不論前方有千難萬險,也不會回頭,如若,即便是跪著也走不完,那便死在前行的路上吧。

  路確實不好走,路上荊棘遍佈,亂石橫生。

  但是這麼一步一步,堅持不懈,總會有走到那個人跟前的時候。

  然而,沒有人會給她這麼多時間,這條路,並非她一人獨佔。

  說不清走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個月,或者,僅僅只是一刻鐘。

  她的前面忽然平地築起一堵高牆,牆高十餘丈,並且往兩邊無盡延伸,將她前行的路,完完全全堵住!

  她抬起臉,靜候了一會,才看到丹陽郡主的身影出現在那高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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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發表於 2015-7-27 17:35:26 |只看該作者
第211章 柴門

  第二場的詠香結束得很快,參與詠香的那三人幾乎是同時進入第三場,另外幾位大香師都在一旁觀看,但沒有人能真正窺視到白廣寒的心意。

  其實,有些人的心意,除非他願意在你面前流露,否則,你永遠都猜不到。

  安嵐在香境裡經歷另一番人生時,丹陽郡主已經跟方玉輝交上手了。兩人的出身和成長的環境都類似,並且一樣具有難得天賦,自然各有各的驕傲。而前面兩場,他們之間的勝負一直未揭曉,所以,第三場,方玉輝一遇到丹陽郡主,就非要較出個高下不可。

  然而,自入了長香殿後,他們之間的情況卻不再一樣。

  方文建早就選了方玉輝,繼承人的路早給他鋪好,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日後能登上那個位置的歷練。所以,他在這場香境裡有退路,無論是輸是贏,對他的繼承人之位,沒有任何影響。

  但是,丹陽郡主卻不同,在景炎公子,甚至是白廣寒大香師都有所偏向的情況下,她要爭的,是自己為自己選擇的路。即便這條路上,她有崔文君大香師暗中幫忙,也有家族的扶持,卻也無法保證,這些能左右到白廣寒大香師的決定,最終,要看的,還是她的表現。

  所以,她比方玉輝更需要贏。

  入了香境後,他們便都明白,朝聖之地,就在那座雄山之上。

  ……

  安嵐走到那堵高牆之下,伸手去摸了摸,隨後心頭震撼,這——是真的。

  她知道這廣袤的世界是先生的香境,先生應當不會在香境內偏幫任何人,之前她既然能令那場人生化成灰煙,那麼,她就有可能將擋在她面前的所有東西,都化成灰煙。

  可是。當她觸摸到這堵高牆時,她知道,她無能為力。

  因為,這是「真」的。不是真假的真,而是真才實學的真!

  這堵牆,就是丹陽郡主腹中的學識,上天能奪走任何人的性命,卻奪不去任何人的學識。她若想化去這堵牆,除非她也擁有這樣的真才實學,否則,這堵牆將一直擋在她面前,她只能止於此,朝聖之路。便只屬於丹陽郡主。

  她有能跟丹陽郡主比肩的學識嗎?她當然沒有,否則,她也不可能放棄第二場詠香。

  她確實不如丹陽郡主,即便她在香道上有很高的天賦,即便她很用心很刻苦。並且可以抓住任何機會,甚至願意為此玩弄手段,她也依然不如丹陽郡主。因為丹陽郡主也一樣有很高的天賦,亦一樣很用心很刻苦,並且無需分心去玩弄手段,就有無數機會送到面前。

  雖然她自遇到景炎公子,併入了天樞殿後。就近乎貪婪地去學習去求索,但,時間終究是太短。經過那場虛假的人生,她才知道,擁有那樣的出身,再加上十年的時間。究竟能看多少書,能學到多少東西。優越的出身和十年的積累,成就了擋在她面前的這堵高牆,上天都奪不走的東西,她能拿什麼去破?

  看著那堵牆。看著牆上的丹陽郡主,想著自己一路走來的過程,她略有些心酸,更多的是不甘心,不認命,不願就此低頭,不想就這麼停下腳步!

  無法熄滅的慾望,無法忽視的渴求,她絕不能,就這麼認輸。

  丹陽郡主垂下臉,看著站在下面的安嵐,幾乎是有些慶幸地舒了口氣。

  她在方玉輝那耽擱了太久,安嵐又是提前進入香境,她很擔心她還未找到安嵐,安嵐就已經踏上山頂了。幸好,來得及,終讓她在這看到安嵐。只是之前她在方玉輝那花了太多力氣,所以,此時面對安嵐,她不得不一照面就用這種近乎是欺負人的粗暴方式,一下子阻斷了安嵐的路。即便此等做法過於囂張,不是她的作風,但此等情況,她也只能如此,因為眼下,她不能接受任何不確定因素。

  之前……因方玉輝腹中一樣有才學,兩人可以說是不相上下,所以兩人為了困住對方,都爭搶著在對方前面設置障礙,結果卻因此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龐大又無比複雜的迷宮,那迷宮差點將他們倆都困在裡頭。最後她能從迷宮中走出,有一部分原因,還是靠的運氣。

  兩人一個在高牆上,一個在牆腳下,遙遙相望。

  安嵐看到丹陽郡主眼中的過往,幾乎所有的天之驕女,自出生的那一日起,都有屬於她們要走的路。而越是高貴的身份,其身上的桎梏自然就越重,所以,想要違背家族父母的意願,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她看到幼時的丹陽郡主,為求得崔文君大香師的青睞,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蒸了一瓶花露,結果崔文君大香師卻提早離開了,走之前,甚至沒有告訴她一聲。

  她看到丹陽郡主在崔老太爺的震怒之下,一日一日地堅持下來。

  她看到及笄後的丹陽郡主,為能來長安,在清耀夫人屋內跪了整整三天。

  眼前的這堵高牆,每一寸,都記載著丹陽郡主的過往,心中的堅持,以及理想。

  所以,這裡,沒有絲毫退讓的餘地。

  ……

  安嵐心裡生出絲絲冷意,越是瞭解,她就越覺得無法踰越。

  所以,不能越過,就只能停下嗎?

  可是,她只要停下,便等同於後退,退到哪?退回源香院嗎?

  她同丹陽郡主的約定,輸的人,不得留在天樞殿。

  失去天樞殿的倚仗,源香院怎麼可能還會有她的位置。

  世人多是恨人有笑人無,更愛落井下石,她之前一路高昇,不知令多少人眼紅心妒,若是摔下去……怕是連自保都難求。

  安嵐垂下臉,兩手握成拳,突地砸到那堵牆上,似希望能將這堵牆砸出一個洞來。只是,那力道小的可憐,那一拳甚至不能稱之是砸。

  她緊緊咬著唇,幾乎咬出血來,肩膀在微微顫抖,她走了這麼遠,拒絕了無數誘惑,不是為了這麼一個結果!

  心臟似乎要爆開,肩膀在微微顫抖,不甘心,不甘心……

  游離在香境和現實之間的幾位大香師,之前一直是冷眼旁觀,直到這一刻,柳璇璣開口道:「能走到這一步,那小丫頭也算是難得了。」

  方玉輝看了崔文君一眼:「崔氏好手筆。」

  百里翎忽然道:「哦,果然沒那麼簡單。」

  看到那一幕,幾位大香師都有些怔住,崔文君甚至一下子站起身。

  就在丹陽郡主轉身的時候,安嵐身後,忽然憑空出現一扇門,一扇柴門。

  只是,跟著,幾位大香師的眼前起了大霧,白廣寒的香境隱去,不再讓他們觀看。百里翎微微挑眉,嗤笑出聲;崔文君已經直接動手,要強行闖入;淨塵唸了一聲佛號,無奈地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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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5:41 |只看該作者
第212章 開門

  只是,就在崔文君打算強行闖入時,白廣寒的香境之門忽然大開,但凡心念有所意動者,全都被捲了進去,隨即霧氣化成寒霜,空氣中隱藏著危險的味道。而被捲入的人,遂發覺自己竟是入了迷宮!

  是白廣寒以之前丹陽郡主和方玉輝交手時設下的迷宮為點,擴大了百倍。

  昏暗的光線,狹小的空間,永遠找不到正確的方向,除非香境破,否則,這個迷宮足以將人直接困死在裡面。

  但是,每位被捲入香境迷宮的人,其落腳處,都留了一扇門,是白廣寒特意留的,只要推開那扇門,便能馬上離開香境。但是,從這裡出去的,便在不能窺視香境,亦不能再進來。

  六個人,落腳的地方都不一樣,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推開那扇門。

  不說這六人當中,有對白廣寒暗藏敵意者,單說白廣寒大香師設下如此龐大的香境,對任何一位大香師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

  百里翎往前後左右看了看,再閉上眼大致感覺了一下這個迷宮的大小,然後似嘆氣般地微微一笑。一下子圈住六位大香師,並且崔文君明顯是受到刺激的情況下,他還真敢!

  百里翎抬起那雙比女人還漂亮的手,輕輕撫了撫擋在自己前面的牆磚,目中露出幾分興奮。在外面,可以窺視到香境,但進來後,特別是被困在這裡時,目力所及,也就著方寸之地了,除非,能走出這個迷宮。

  這是白廣寒精心設下的局,要破可不容易。

  不過,六個人,只要有兩位在這裡動手,就能威脅白廣寒。

  崔文君多半是忍不住要動手。另外那位,若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就一定會配合崔文君。

  只要威脅到白廣寒,就能真正看清白廣寒。這既是誘惑,也是陷阱。

  因為,只要動手了,白廣寒便也知道,隱藏在深處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百里翎試了一下,無法令眼前的迷宮消失,倒也不惱,所謂的一笑,便轉身換了個方向;淨塵卻直接盤腿坐下,神態安然;謝雲走了幾步後。也停下,仔細聽,果真,沒一會,他聽到琵琶彈奏的聲音;方文建神色肅穆。心裡不停地計算,腳步不停地改變方向……

  丹陽郡主已經踏上朝聖之路,只是,剛走了一小段,她忽然停下,然後回頭,看向身後。她的身後是那堵高牆。她不是大香師,目光自然直接越過不能,但是,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安嵐,在做什麼?

  她心裡生出這樣的疑問,同時。也生出擔憂。於是,她馬上轉回臉,往前加快腳步。

  ……

  安嵐看著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那扇門,先是怔然,許久。慢慢走過去。

  門上落著鎖,已經生鏽,但依舊無比堅固,沒有鑰匙,絕不可能打開。

  她看著那把鎖,又伸手拿住掂了掂,隨後似的被燙到一般,慌忙收回手,並往後退了一步。那是她的記憶之鎖,鎖住的是她的記憶,所以,可以說這是她的一部分,因而,她可以感覺得到,那扇門後面的東西。

  退開,是因為她直覺不願接觸那些記憶。

  但是,剛剛她握著那把鎖的時候,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令她髒止不住地狂跳,被鎖住的,究竟是什麼?

  她轉頭,看著依舊擋在前面的那堵高牆,丹陽郡主走多遠了?

  於是,她再次走到那扇門前,看著那把鎖許久,然後,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拿出一把鑰匙。她看著手心裡的那把鑰匙,心跳得愈加厲害了,為什麼,她會有這個?!

  她拿鑰匙試了一下,只聽哢嚓一聲,鎖開了,柴門也跟著打開。

  雨水,毫無徵兆地,直接往她臉上身上潑了過來,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悲傷和絕望,令她幾乎溺斃。安嵐下意識地抬手擋在額前,並想往後退回到門外,只是,不等她往後退,那冰冷刺骨的雨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柔和的光。

  她慢慢放下手,抬裡臉,那團光芒卻忽然大盛,她眼前當即一暗。

  ……

  「安嵐,快醒醒,醒醒!」

  安嵐在破了好幾個洞的草蓆上翻了個身,有些不情不願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道:「有吃的?」她說著,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個的肚子,都凹下去了。自劉半仙的攤子被人砸了後,她和劉半仙有一個月沒正經吃上一頓飽飯了。

  「蓬萊客棧那來了只大肥羊。」將她叫醒的是個七八歲光景的男孩,姓唐,他爹生前只是狗蛋狗蛋地叫著自個的兒子,他也沒等到個正經名兒,爹和娘就雙雙出了意外,劉半仙瞧著可憐,便給他取了個正字為名。唐正還有個小他兩歲的妹妹,劉半仙也一塊給取了個慧為名。

  唐正瞧著安嵐睜眼後,趕緊道:「小慧在那盯著呢!」

  「肥羊?」安嵐從床上起來,蓬亂著頭髮問,「外地人?」

  唐正點頭:「沒錯,好像是走商的,出手很大方,昨兒住進蓬萊客棧時,那小二哥就回答了他幾個問題,便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錢呢!」

  「這麼多!」安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是做什麼買賣的?販香?」

  唐正點頭:「我問了小二哥,那肥羊就是管他打聽長安城的幾家大香鋪。」

  「小慧在那看著?」安嵐趕緊從床上下來,只是穿鞋時,忽然想起來一事,又問,「劉半仙知道嗎?」

  劉半仙在她兩歲那年將她撿了回來,至今養了她五年,兩人不是父女盛似父女。只是劉半仙是個瘸子,又瞎了一隻眼睛,自己一個人過也是飢一頓飽一頓,多了個女娃,日子自然更加艱難。有時候,連著三天都沒半粒米下鍋,但即便如此,劉半仙也沒想著要將她賣了。

  劉半仙其實就是個給人看相跑江湖的,做的是扯謊的營生,偏膽子卻生得比針眼還小,所以混了大半輩子,連正經的溫飽都沒能混出來。可是,即便混得再怎麼慘,劉半仙都不允許安嵐在外頭胡來,因此,好些事情,安嵐都要瞞著劉半仙。

  唐正趕緊搖頭:「劉叔出去擺攤了。」

  「走!」安嵐套上鞋子,也不去看鍋找有沒有吃的,就直接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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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5:51 |只看該作者
第213章 回憶

  七歲的小安嵐推開門出去的那一刻,安嵐突感覺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地拉了她一下,她隨即醒了過來,遂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已經往前面跑去了。

  這是——

  她看著前面越來越遠的小身影,沒有跟過去,因為她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所有的細節都清楚。她亦知道這不是香境,而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她記憶中的往日重現。

  她抬手摀住眼睛,她能想起,卻無力改變。

  就那麼呆站了許久,直到情緒稍稍平復下來後,她才慢慢放下手,然後轉頭,怔然地看著住了這間住了五年之久的低矮的瓦房。期間有鄰舍不時從她身旁經過,卻沒有人能看到她,亦沒有人瞧見她滿臉的淚……

  安嵐抹了把臉,然後轉身往劉半仙常擺攤的地方走去。

  她是四歲還是五歲開始,就發現自己能借助香味來迷惑人,當時的她,並不知道,也從未聽說過香境。第一次,她就用香境從隔壁街的張屠夫那騙了兩斤五花肉,拿回來後,卻說不清,讓劉半仙驚懼了好些天。不過那兩斤五花肉最終還是進了她和劉半仙的肚子,並令她之後好些天都在不停地回味。

  接著,她又騙了饅頭,包子,花生糖,甚至還給劉半仙騙回來兩雙棉鞋。

  事情做得多了,總會被人察覺到異樣,一開始她說那些吃的都是唐正家姑姑給的,但這等話說得多了,總會露餡。劉半仙也因為那雙棉鞋,一定要讓她說明白是怎麼來的,於是她終於在劉半仙面上施展了那點兒本事,也將那些東西時怎麼來的,全都老老實實交代出來。

  她記得,她原本是等著劉半仙誇她厲害的。結果卻看到劉半仙嚇得面無血色。

  她當時不明白,也不服氣,劉半仙為什麼不讓她再用這麼好的本事,甚至不讓她告訴任何人。

  她不得已答應了。但是挨不住餓的時候,或是劉半仙擺攤沒有進項和生病的時候,她還是會偷偷出去惑人行騙。而且慢慢長大了點後,她也知道不能找附近的人,特別是不能找熟人下手,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找外地人。

  所以,唐正在蓬萊客棧那附近溜躂了好幾天,終於找到一位合適下手的人,就馬上跑過來告訴她。

  走在記憶中的街道。看著曾經熟悉的地方,來到那個掛著劉半仙看相的攤位前,看著那位她嘴上從不喊,但心裡曾一度認為是父親的人。被劉半仙收養的那幾年,她整天只顧著肚子。別的都沒有多想,所以一直也不知道劉半仙究竟是多少歲了,現在一看,似乎已是花甲年紀,她忽覺得一陣心酸。眼前的老人頭髮已經花白,佝僂的身子,因坐下的關係。瘸的那條腿倒不顯,但是瞎了的那隻眼睛卻是很明顯,所以很多人都不願被他盯著看。而且,他整個人看著有些邋遢,甚至是有些髒,故而他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加上他有時候因為算得不准。又會有人過來拆招牌砸攤子,因而那日子過得怎樣,可想而知。

  她記得,那次劉半仙的攤子被人砸了後,他們不僅個把月吃不上一頓飽飯。而且劉半仙還病了,病了還要出去擺攤,她便再忍不住,跟唐正商議想辦法挑一隻大肥羊下手。

  可他們卻怎麼都沒想到,蓬萊客棧那隻肥羊,竟會那般心狠手辣。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明白劉半仙為什麼不讓她用那本事,然而年幼無知,悔恨已晚,終闖下大禍。

  安嵐站在劉半仙的攤位前,看著她曾經的「父親」,眼淚再次洶湧而出。

  蓬萊客棧的肥羊姓陸,叫陸豐,確實是個商人,但同時也是個土匪,而且走的多是見不得光的買賣。

  安嵐一直站在攤位那前,陪著劉半仙,默默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她知道,這個時候,她在蓬萊客棧那已經得手了。

  陸豐身上帶著一隻錦匣,她以為那匣子裡定是裝著金銀珠寶,於是當時拿到手後,也沒有打開看,只是掂量著份量很輕,也正好合了他們的意,若是滿滿一匣子的金銀珠寶,他們可不敢打主意,因而她拿到手後,就馬上撤了。

  卻不想,待她打開一看,裡頭哪有什麼金銀珠寶,就一張寫了字的雪浪紙。

  那時她和唐正都不識字,根本不知道那紙上寫的什麼,當然也不敢拿回去給劉半仙看,便直接扔了,然後將那錦匣子拿去當鋪當了十三個銅板。她讓唐正繼續找下手的對象,她則拿著那十三個銅板給劉半仙抓藥去。

  可她才剛離開,陸豐就找到了唐正和唐慧,就是那個被當掉的錦匣子惹的禍。

  被他們扔掉的那張紙,關係到陸豐數萬兩銀子的買賣,陸豐沒想到自己會栽到幾個孩子手裡,簡直怒不可遏。

  將近中午的時候,劉半仙收攤,摸出兩個銅板買了兩個燒餅回家,家裡還有個女娃餓著肚子等他呢。

  安嵐拭了拭眼角,跟了上去。

  果真,才走到半路,就有兩人追過來將劉半仙劫住,一副凶惡煞的模樣。

  劉半仙嚇得渾身抖成篩子,連救命也不敢喊,也不問什麼,佝僂著身子抖抖索索地跟著他們走。

  陸豐把劉半仙和唐正兄妹都帶出城外,他是土匪出身,謹慎習慣了,懷疑這樁事有可能是仇家做的,因而辦事時,依舊習慣性地找個沒有官兵的地方,將這事好好瞭解。

  以前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上演,她卻只能被動地旁觀,一點忙都幫不上,甚至是打那時的自己幾個耳光都辦不到。她不想再回憶了,接下來的事情,她無法面對,可是,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從這回憶裡掙脫出去。

  她很快就抓好藥,但是找過來時,看到的卻不是劉半仙,而是陸豐留下等她的人。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闖禍了。可是,陸豐要的東西,她已經扔了,而且還是扔進臭水溝裡的,哪還有可能找得回來。

  陸豐卻是不信,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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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結束

  她跟在他們身後一塊去了城外,當時是秋天,天看起來有些陰。陸豐在城外挑了個破敗的民舍落腳,那附近原先是一片果林,因而那房屋原始守林人往上睡覺的地方,只是後來果林荒廢了,那房屋也就沒人住了。

  劉半仙被帶到這裡,瞧著唐正兄妹後,終於知道出了什麼事,身上抖得更加厲害了,撲通一下就跪在陸豐跟前求他高抬貴手,放過幾個孩子,他願意做牛做馬報答。陸豐氣得踹了劉半仙一腳,旁邊的幾個跟班即罵罵咧咧,說一個糟老頭做牛做馬能抵得上那筆買賣……

  安嵐被陸豐的人帶到時,正好就看到這一幕,她頓時紅了眼,就沖上去要扶劉半仙,劉半仙卻一把將她撥到自個身後,忍著痛繼續痛哭流涕地求情。

  她看著重現的這一幕,看著曾經的自己一臉驚懼又倔強地抱著劉半仙的胳膊說:「咱們走!」

  劉半仙卻忽回臉喝了她一聲,然後一邊罵她不聽話不懂事,一邊給陸豐磕頭說自己沒管教好,同時又拉著安嵐跪下磕頭認錯。只是陸豐這會兒忽然問了一句,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怎麼將他身上的東西偷走的。

  劉半仙一下子頓住,抓著安嵐的手忽的握緊。

  那時的她雖還小,但也已經能明白劉半仙的意思,那是不讓她說話的意思,而當時的安嵐也已經意識到,這件事不能照實說出來,但是,不說出來,就沒辦法解釋清楚。

  結果時唐正說是他偷的,偏陸豐不信邪,即讓唐正當下就偷一個看看,露一露本事。這一下,就露餡了,唐正被狠挨了幾拳。唐慧嚇得哭都不敢哭,劉半仙磕頭磕得額頭都出血了也不管用。

  於是陸豐愈加相信,真正下手的定是另有其人。

  劉半仙為著能拖點時間想法子,只得順著陸豐的話認了。但是又說並不認識找他們的人,但卻知道哪個地方能找到那個人,他們可以領著他們去認人。

  陸豐便將唐正兄妹和劉半仙扣下,讓自己一個手下跟著安嵐回去看看,究竟是誰要對付他。劉半仙鬆開安嵐的手時,悄悄在她手心寫了個「官」字,劉半仙以前是個秀才,曾經有做過官老爺的夢,每次喝了點酒就會叨念那事了,還會用手指沾上酒在桌上寫個官字。久而久之,安嵐也就認得那個字了。

  劉半仙在她手上寫那個字,是要她想法子報官的意思。

  安嵐沒辦法,再次回了城裡,以她的本事。要甩開那位監視她的人不難。她也確實照劉半仙的話去衙門報了官,結果卻趕上衙門的官老爺不在,她只說了幾句話就被幾個衙役給轟了出來。

  那時的她又驚又慌,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怕她返回去晚了,劉半仙和唐正他們會挨打,可是。這麼空著手回去,也無法解釋。最後,她決定,無論能不能成功,她都要在那些人面前用自己那點本事……

  只是她卻沒想到,她才剛回去。還不等陸豐問完話呢,之前被她甩開得那人也跟著趕了回來,並且告訴陸豐,她竟去報官了。

  陸豐一聽這話,頓時氣炸了。他是土匪,身上帶著幾條不小的命案,在官府那都有記檔,若是被拿住了,下半輩子怕是就交代出去了。於是一怒之下,就抬腳往安嵐身上踢去,那是個練過武殺過人的土匪,這一腳,絕對能要了一個孩子的命。

  就在那一瞬,劉半仙撲過去將安嵐推開,自己挨了那一腳,而那一腳正好就踢到他胸口上,他們甚至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她淚流滿面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曾經的自己驚叫地朝劉半仙跑過去,看著唐正和唐慧也衝過來。可是悲劇再次出現,陸豐以為唐正兄妹要跑,即伸手抓住唐慧,將她提起來往後扔回去,結果這一扔,卻將唐慧扔到牆上。才六歲的女娃,身上那處地方不較弱,這麼一撞,竟一下子將脖子給撞斷了,當場斃命。

  唐正要跟陸豐拚命,被陸豐身邊的幾個下手攔住,一下折斷了他的腿。

  劉半仙嘴裡不停地湧出鮮血,他費力地抬手,想求陸豐放過孩子,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斷裂的骨頭刺穿了他的內臟,最後,他僅能勉強對安嵐說出幾個字:「你爹,姓安,在,在……」

  唐慧死了,劉半仙死了,唐正重傷,安嵐瘋了。

  她無法承受記憶中的悲傷和悔恨,趔趄地跑出去,站在門口重重地喘氣。

  自那日後,她才真正明白,劉半仙為什麼不讓她用那等本事。不是要拘著她,而是,當時的他們,太過卑微,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根本無力去承擔那樣非凡的能力,她就像是個抱著金元寶走在大街上的三歲孩童,出事是遲早的事。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將劉半仙和小慧下葬的,只記得那天下了雨,雨水冰寒徹骨,她和唐正用手扒著泥土一把一把地堆在墳頭上,兩個墳都收拾好後,她就暈了過去。

  唐正的腿傷了,背不動她,後來是跟劉半仙認識的一位牙婆子過來將她帶了回去,只是,當她再次醒過來時,她卻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或許,是她有意鎖住了那些記憶,也或許是,當時的她已經承受不住,身體出於自我保護功能,自行讓她忘了那些事。那幾年,她一直生活在市井中,日子雖過得貧寒,卻也有溫暖,所以,僅一道柴門便夠了。

  唐正那會才八歲,身上還帶著傷,她又不記得他了,人還變得有些呆呆的,他也覺得她忘了那些事挺好,便將她託付給牙婆子,牙婆子答應會給她找個大戶人家。

  她輾轉被賣了幾次,約三個月後,便進了源香院,唐正則不知所蹤。

  回憶淡去,她跪在柴門前,因為悔恨,所以選擇遺忘。

  原來,所有的不得已都只是藉口,驀然回首,她才驚覺自己帶著滿身罪惡,權衡得失早在刻在骨子裡。她想做個好人,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在想和做之間,她早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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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飛越

  劉半仙死的時候,她陷入了癲狂的狀態,那短短的半天究竟發生過什麼,他們是怎麼逃脫的,事後她隱約有些印象,但並不願說,而唐正則是因為暈過去了,所以丁點不清楚,也以為安嵐跟他一樣也不清楚。只是唐正醒過來後,便看到陸豐帶在身邊的那兩個手下都倒在血泊中,臨死前面上都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而陸豐則不見了。

  安嵐跪在柴門前,抬手摀住眼睛,她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她對陸豐和他的那兩個手下同時施展了一場香境,令他們在香境內自相殘殺。最後陸豐親手殺了他的兩個手下,而他自己也因此受了重傷。而她,因當時年紀小,從未有人指點過她,那場香境又是忽然爆發,所以不知道要怎麼在香境內親自動手,也沒有能力將那個香境無限持續下去困死陸豐,因而香境自行消失後,陸豐就逃走了。

  隨後,路過的百姓發現了那裡,去報了官,她和唐正才因此獲救……

  對多人同時施展香境並將所有人的性命握於股掌之上,她才七歲,就已經有了這樣可怕的本事,偏她當時竟不自知。

  最開始她恨自己不聽話,隨後她恨自己什麼都不懂,出手太晚,而所有的一切,卻都是因為她擁有那等與眾不同的能力而起。所以,那道柴門,不僅鎖住了她的記憶,也將她大部分的能力給鎖住了。

  回憶打開後,柴門便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其實,無論是鎖住記憶,還是打開記憶,都是她的選擇。她放下手,看著開始消失的柴門,再轉過臉,看著身後那堵高牆。

  從回憶中醒過來。現實並沒有給她時間去緬懷和悔恨,面對那堵高牆,她依舊只有兩個選擇,是繼續。還是放棄。

  她站起身,轉過身,慢慢抬起臉,看著那堵高牆,目中帶著悲傷,但面上的表情卻是一片平靜。因為平靜,所以顯得自信,似乎,就在她抬起臉的那一瞬,她忽然之間。就長大了。

  少女的青澀和懵懂自她眼裡褪去,那雙烏黑的眸子顯得愈發明亮。

  寶石之所以耀眼,是因為,它曾經歷過無數次的切割和打磨。

  她身後的柴門在她抬起臉的那一刻,化成漫天飛羽。一半黑一半白,於蒼茫天地間,看起來既聖潔,又邪氣。

  遠處的高山上,白廣寒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孩子在他面前打開回憶,看著她的所有過往。看著她在他面前一下子長大,如盛放的花朵,那麼美麗又那麼銳利。

  柴門羽化的時候,幾乎所有大香師都察覺到了這一刻的異樣。

  方玉輝還被困在迷宮內,謝藍河則已經偏離了白廣寒的方向,丹陽郡主早就用高牆擋住了安嵐。照理,她們不可能再打照面。

  那小丫頭還能有什麼法子?之前出現在她身後的那道柴門是什麼?

  百里翎,淨塵,以及柳璇璣等人心裡都生出這樣的疑問,只有崔文君隱約猜到。安嵐定是打開那道柴門了,她再忍不住,足下即有種子發芽,隨後以潮水般的速度往周圍蔓延,再往前後左右的牆壁上攀附,紮根,穿透,生長,擴大……

  安嵐身後的漫天飛羽並未消失,而是在空中聚攏成形,變成一隻既像鵰又似鵬的大鳥,大鵬一聲長唳,在天上繞了一圈後,就衝下來,停到安嵐身邊。

  翅膀和背部的羽毛是墨一樣烏黑,胸和腹的羽毛則是雪一般的純白。

  安嵐跳上它的背,大鵬即展翅高飛。

  丹陽郡主在漫天飛羽的時候就已回頭,自然看到了那隻怪異的大鳥聚攏成形的整個經過,她初始是不敢相信,隨後不得不信,緊接著她明白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情況。

  她轉過頭看了看自己離大雁山還有多遠,她不知道安嵐是怎麼變出那隻大鳥的,但是,這個變化卻給了她一個提示。安嵐騎著大鵬飛過那堵高牆的時候,那堵牆跟著消失了,化成一匹彩光飛向她,隨即安嵐的大鵬也飛了過來,而此時,丹陽郡主的那匹彩光亦以化成無數七彩的羽毛,並開始聚攏,隱隱顯出鳳凰的形態。

  安嵐命大鵬停在丹陽郡主頭頂,冷眼看著,她現在其實可以直接攻擊丹陽郡主,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做。

  丹陽郡主似乎也知道安嵐不會攻擊自己,或者此時她已經顧不上安嵐會不會攻擊她了,只是,無論她如何專注,她心裡的那隻鳳凰就是無法真正成形。

  「郡主,你的確聰明,確實是我不能及的,但是,這個,現在的你還辦不到,你聚不成形的。」安嵐忽然開口,輕輕摸著大鵬背上的羽毛,「在這裡,它是活的。」

  安嵐的話才落,聚在丹陽郡主身邊的七彩羽毛就散開了,片片飛舞,羽毛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光芒,那樣美麗的一幕,幾乎令人感動。

  丹陽郡主微微皺眉,不相信自己就這麼失敗了,欲要再來一次。

  安嵐又道:「唯有知道了死,才會明白如何生。」

  丹陽郡主頓了頓,抬起臉,看著大鵬背上的安嵐:「你,是怎麼做到的?」

  安嵐垂下眼,輕輕撫摸大鵬的羽毛,良久才道:「若是可以,我寧願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

  丹陽郡主微怔,隨後目中露出不解,她忽然發現,安嵐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不是相貌的改變,而是整個人給她的感覺,較之以前……說不清,是更加沉靜了,還是更加銳利了。

  安嵐沒有多停留,說完那句話後,就命大鵬往大雁山飛去。

  丹陽郡主站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終是輕輕嘆了口氣。

  ……

  片刻,大鵬就飛到大雁山前,安嵐本是要讓它直接飛上去的,她已經看到立在山頂上的那個人。然而,大鵬卻背著她落到山腳下,然後微微垂下腦袋,似不敢再往前一步。

  安嵐詫異,隨後瞭然,這裡是他的世界。

  她在大鵬身上輕輕抹了抹,就轉身踏上登山的台階,是的,她應該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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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發表於 2015-7-27 17:36:24 |只看該作者
第216章 留下

  大鵬一聲長唳的時候,所有大香師都知道出了什麼事。

  有人,在白廣寒的香境內幻化出了活物!

  連淨塵都驚訝地站起身;柳璇璣亦是停止了琴聲;謝雲暮然轉頭,震驚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百里翎站住,看著大雁山的方向,心裡暗嘆,果真是好眼光;方文建正好找到方玉輝,聽到那聲音後,面上亦露出明顯的驚詫之色;唯崔文君滿臉冷色,擋在她周圍的牆壁馬上就要破開了,她只要在白廣寒的香境消失之前抓住安嵐,她就有辦法直接探知安嵐剛剛在那道柴門後面看到了什麼。

  只是白廣寒明顯是不希望她這麼做,因為,她此時受到的阻力比之前加了數倍,崔文君面上神色愈冷,而就在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句話:「我幫你如何。」

  崔文君轉頭,秀眉微蹙。

  那人接著道:「說幫忙是看低崔先生了,或者說,合作。」

  崔文君打量著那人,有些意外:「合作?」

  「沒錯。」

  「原來是你!」崔文君面上露出幾分恍悟之色,「你就不怕我告訴他。」

  「當年崔家並未置身事外,如今,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那人笑了笑,「更何況,現在崔先生想從他手裡奪走那姑娘,只是如今看來,他是不會放手了。即便崔先生用這個消息去換,他也不會答應,那丫頭,確實有成為大香師的資質。」

  崔文君沉默……

  山路行不易,並且越是往上,越覺得冷,安嵐在山路上摔了好幾次,次次都摔到膝蓋上,疼痛越來越清晰,腳步也越來越趔趄。身上的衣服有些礙手礙腳,她乾脆將披風解開扔了。將爬到山頂時,她抬起頭,便見那個似屹立了千年的身影往前邁出一步,她微怔。隨後看到他並未停下,正慢慢朝她走來。

  「不過來嗎?」白廣寒在離她三丈遠的地方停下,看著她,千里冰封的山脈上,那雙眼睛看起來無比溫柔。

  安嵐下意識地往前踏出一步,只是她剛抬腳,就覺得膝蓋疼得厲害,於是腳還沒有邁出去,人就直接往地上撲。

  但沒等她撲到地上,就落進一個寬厚的懷抱。帶著冰雪的寒香,卻是奇異的溫暖。

  「做得很好。」白廣寒拿自己的斗篷將她包住,「但是,接下來你將有可能會面對更大的危險,所以。我可以讓你自己選擇,是留下,還是離開。」

  安嵐靜靜靠在他懷裡,將臉埋在他胸口處,沒有說話。

  他接著道:「離開,我會送你到沒有紛擾的地方;留下,所有針對我的危險。你很可能都避免不了,但是,我會盡我所有保護你,以及,滿足你。」

  他的聲音平靜低沉,似陳年的酒。一開封就醉人。

  安嵐覺得身上恢復暖意後,在他懷裡微動了動,抬起雙臂,緊緊抱住他:「留下!」

  白廣寒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神色溫柔:「好。」

  迷宮的磚牆開始從外圍散落消失。山上的寒霧也慢慢淡去,香境眼看就要消失了,卻就在這會,崔文君破了白廣寒的迷宮,隨即一步千里,直接來到大雁山上,冰封的山剎時現出花海,飛舞的花瓣似奪命的利器,不停地逼近。

  崔文君盯著白廣寒道:「把她交給我!」

  白廣寒抱著安嵐完後退了數丈,避開那些花瓣,眼睛卻是看向崔文君背後,他感覺得到,現在這裡,除去崔文君外,還有別人。

  動作倒是快。

  「崔先生僭越了。」白廣寒最後留下這句話,隨後整個香境瞬間消失。

  崔文君正想攔住他們,卻抬手時,遂聽到一聲脆響,她將案席上的茶盞碰翻到地上,她回過神,抬起,便看到白廣寒已站在安嵐面前,直接宣佈結果,天樞殿的繼承人為安嵐。

  那一瞬,滿座皆靜。

  清耀夫人不敢相信的站起身:「這是,怎麼回事!?」

  丹陽郡主亦跟著起身,對安嵐道:「恭喜。」

  安嵐沒辦法馬上站起身,只得輕輕點頭。之前她膝蓋上的傷還沒完全養好,剛剛那場香境的時間不短,她在銅雀台裡一直是跪坐著,入了香境後,在大雁山上又摔了幾次。因此出來後,即感覺到膝蓋的痛令她倒抽口冷氣,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清耀夫人依舊不敢相信丹陽會輸,還想再開口,丹陽郡主忙走到清耀夫人跟前,垂首道:「是丹陽技不如人,讓母親失望了。」

  「三場比試的分數都還未公佈,為何就直接判你輸了。」清耀夫人冷著臉看著丹陽郡主,這句話她看著是對丹陽郡主說,實際上是說給白廣寒聽的。

  白廣寒命人扶起安嵐,然後示意赤芍去回答清耀夫人的問題。

  赤芍有些複雜地看了安嵐一眼,微微欠身,然後走到清耀夫人面前道:「夫人請先別動怒,今日這三場比試的分數,是為郡主和安侍香之間的約定而設的,廣寒先生的決定,從來就與分數無關。」

  清耀夫人怔住:「你說什麼?」

  赤芍命旁邊的侍女將手裡的冊子拿過來,她翻到其中一頁後,就遞給丹陽郡主:「分數已經出來了,郡主請看。」

  丹陽郡主垂下眼,有些怔然,最後一場,安嵐果真拿了滿分,別的人,則一分未得。

  清耀夫人欲再開口,赤芍又道:「郡主若有疑問,請單獨去找先生,先生會給予解答。」

  丹陽郡主回過神,又往安嵐那看了一眼,卻看到安嵐在兩位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廣寒先生則一直站在旁邊,別的幾位大香師也都看著那邊。

  良久,丹陽郡主緩緩道出一句:「多謝先生,我沒有疑問。」

  她說完,就扶著清耀夫人的手離開哪裡,只是從安嵐身邊經過時,安嵐開口叫住她。

  丹陽郡主轉頭,等著她的話。

  安嵐卻只是看著她,眼裡流露出幾分歉意。

  丹陽郡主笑了笑,對她微微頷首,就抬步走了。

  隨後另外幾位大香師也跟著起身,方玉輝找赤芍要剛剛記錄分數的冊子,謝藍河則朝安嵐揖手道賀。

  崔文君寒著臉走了;謝藍河和方文建同白廣寒寒暄了幾句,也領著自家後輩離開了;柳璇璣走之前,在安嵐臉上輕輕捏了捏;淨塵看著安嵐的眼神有幾分欣慰,也有幾分擔憂,但什麼也沒說,只是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就拖著要搗亂的百里翎走了。

  最後,白廣寒命人將安嵐扶上自己的馬車,安嵐坐穩後,他才道:「膝蓋疼得這麼厲害為何不說。」

  安嵐卻看著他,許久,忽然問出一句:「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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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6:34 |只看該作者
第217章 心意

  於身份而言,這是很無禮的問話,即便只是為她自己著想,她就算真有這樣的疑問,也不應該問出來。而實際上,這個疑問,在安嵐之前,早就已經有人存在心裡了,並且那人同白廣寒的地位一樣,同是大香師,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敢在白廣寒面前表露出一丁點這樣的意思。

  或許,面對同樣的疑問,因為目的不一樣,所以有的人能毫無顧忌地問出口;而有的人,總是會思來想去顧忌萬千,因而只能一直存在心裡。

  白廣寒沒有驚訝,也不見慍怒,只是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幽靜。他那雙眼睛似天生就帶著一種力量,明明讓人感覺隔著千山萬水,充滿艱難險阻,卻又令人不可抑止地想要靠近。

  安嵐慢慢垂下眼,面上終於露出幾分忐忑。

  「這很重要嗎?」白廣寒這才開口,語氣平淡,聲音依舊是出奇的好聽。似乎,只需聽到他這樣的聲音,就能想像出他擁有一雙怎樣的眼睛。

  安嵐一頓,剛要抬起臉,卻見他伸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輕輕捏了捏。

  安嵐抬起眼,便見他也正看著她。

  白廣寒放開她的膝蓋,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道:「你希望我是誰,我便是誰。」

  安嵐怔然,欲要開口,白廣寒卻已鬆了手,然後往馬車上一靠,閉上眼睛,淡淡道:「好好休息,接下來殿裡有許多事要交代於你。」

  接下來的那一路,便是長久的安靜。

  安嵐想起被自己封住的那些記憶,愈發沉默,原本就不好的臉色愈加蒼白。

  白廣寒似察覺到她的情緒,微微睜開眼,卻並未打擾她,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如此矛盾的個體。令他都不免訝異。

  ……

  馬車直接從天樞殿的車道駛了進去,一直行到白廣寒的寢殿的台階前才停下。

  已經有人備好竹轎,白廣寒先下了馬車,隨後藍靛便上車來。扶著安嵐下車。

  「不用,我能走。」安嵐瞧著那頂抬到自己跟前的竹轎後,忙搖頭。

  「大夫已經在殿內等候了,姑娘快上轎吧。」藍靛說著就在安嵐耳邊低聲補充道,「您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無需客氣,這都是他們應當為您做的。」

  安嵐怔了怔,抬眼,便見白廣寒站在一旁看著她。

  依舊是如謫仙臨世的身姿,襯著天樞殿巍峨的建築。她暮地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莫耽誤時間。」白廣寒留下這句話,就轉身往殿內走去。

  安嵐在藍靛和侍女的攙扶下上了竹轎,轎子抬得很穩,座椅上又鋪著柔軟的墊子,前面還有墊腳的地方。她坐下後,即有侍女在她膝蓋上蓋了一層羊毛毯,然後將兩邊的氈簾放下,為她擋住刺骨的寒風。

  安嵐隔著前面的紗簾,看著自己的視線慢慢越過高高的台階,忽然間,想起她第一次進入天樞殿的情形。其實。也只是過了半年時間,但那會兒,她還只是個香奴,當時是為著考香使的事,被百里大香師叫到了這邊,只是那天。她在天樞殿見到的,卻不是廣寒先生,而是景炎公子。

  安嵐隔著薄薄的紗簾,看著走在前面的那個身影。

  ……

  「姑娘的膝蓋並無大礙,沒有傷到筋骨。每日早晚敷半個時辰的藥,靜養半個月左右便能痊癒。」大夫的是個富態的婦人,眉眼溫和,替安嵐把了脈,又給她仔細看了看膝蓋的瘀傷後,便對白廣寒道,「倒是姑娘的精神,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夜裡可能睡不好覺。不過安神的藥我就不給姑娘開了,我的藥,不比先生的香有效。」

  白廣寒道:「敷的藥有勞華大夫親自去配。」

  「是。」那華大夫應了聲,就退了出去。

  片刻後,配好的藥送了過來,一同送過來的還有個紅泥小爐,是用來煎炒那些藥草的。候在殿內的幾位侍香人和侍女都有些驚訝,直接在這裡煎藥,到時殿內肯定也會充滿草藥的味道,指不定會很沖,廣寒先生竟能允許,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

  安嵐也明白這個問題,忍不住道:「先生,敷的藥,其實弄好的在送過來也是一樣。」

  白廣寒只是瞥了她一眼,並未依她,赤芍只好依序安排下去。

  ……

  而此時,玉衡殿內,言嬤嬤聽完崔文君道出香境內的事後,沉吟一會,才道:「先生是懷疑,安嵐姑娘已經打開那道柴門了?」

  「不是懷疑,而是肯定!」崔文君面上依舊帶著冷意,眼裡的情緒卻是極其複雜,「那丫頭,本事倒是不小。」

  那丫頭越是優秀,她就越是不能平靜,如果是她的孩子,她自然是極高興並為之驕傲,甚至可以暗中助上一把;但如果是白純那賤人的,她又如何能允許安嵐這麼順順當當坐上天樞殿的位置!

  每次看到想到那丫頭,她都要被這個問題折磨得夜不能寐。

  「既然已經想起來了,這事不是簡單多了嗎。」言嬤嬤道,「廣寒先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看著她,只要廣寒先生不在,別的大香師想來也不會插手,如此便沒有人能阻止您。」

  「你不明白……」崔文君搖頭,「那丫頭有大香師的資質,並且天賦高得驚人,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是唯一能入侵她記憶的機會,因為她當時肯定是不知道要怎麼防備。現在,白廣寒首先要教她的,定是香境的防備之道。」

  言嬤嬤怔住,只是過了一會後,又道:「如此,先生也不必太過著急,總歸安婆婆已經進來玉衡殿,安嵐姑娘甚是關心安婆婆,定會合適的時機讓先生知道真相的。」

  崔文君沒再說什麼,那個人在香境內找她「合作」的事,她並未告訴言嬤嬤。這事,實在太重大了,說出來,會在長香殿掀起一陣恐怖的風暴。至於安嵐,她亦無法確定,安嵐究竟在那到柴門裡看到了什麼,如何就有那樣驚人的成長!?

  入夜,安嵐歇在白廣寒的寢殿,赤芍已在偏殿那給她收拾出一個房間。

  白廣寒給她點上安神香時,安嵐忽然問出一句:「先生,我明日,能否見一見景公子?」

  白廣寒將香爐的蓋子輕輕蓋上,然後抬眼:「你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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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撫摸

  「安嵐能得今日之地位,離不開景炎公子的賞識和相幫,原是該親自去景府道謝的。」安嵐說著就看了看自己,「只是眼下不便,卻又不好等上半個月再去致謝,所以……」

  正說著,藍靛就拿著已煎好的藥進來,要給安嵐熱敷。

  因傷在膝蓋上,要熱敷的話,定是要將裙襬掀至膝蓋上面,褲腿也要捲上去才行。藍靛走到安嵐身邊時,詢問地看了白廣寒一眼,白廣寒並無要避開的意思,她自不敢多言,再看安嵐面上也沒有一絲尷尬之態,似根本不在意這個事,於是便對那跟著進來服侍的兩名侍女點了點頭。

  安嵐是坐在外廳的羅漢床上,藍靛先在她膝蓋彎處墊了個小軟枕,一位侍女在羅漢床前跪坐下來,小心掀起她的裙襬,再她的將褲腿捲至膝彎裡,露出白嫩如玉的小腿。雖這屋裡燒著地龍,但畢竟是冬天,又是夜裡,腿上的肌膚忽的裸露出來,安嵐遂覺得有點兒冷,另一位侍女趕緊將腳爐挪近了,藍靛亦馬上將用紗布裝好的草藥覆在安嵐膝蓋上,並問:「燙不燙?」

  安嵐搖頭,因剛剛說的事一直沒等到白廣寒的回答,便抬眼,卻見白廣寒已走至旁邊的桌案前坐下提筆,不知在寫著什麼。橘紅的燭光照在他俊秀的臉上,使得他面上的五官看起來愈加立體。入夜後,他換了件白色的便袍,衣服上沒有丁點花紋,身上也未戴玉珮或是香囊一類的飾物,簡潔得不染塵埃。剛剛他就穿著這身衣服,夾著風雪面無表情地從外面走進來時,真似謫仙臨世,不帶半點凡俗之氣。倒是現在,於燈下提筆寫著的身影,看起來多了幾分儒雅,因而似也跟著多了幾分人氣。

  侍女們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就敷好藥,藍靛給安嵐墊了幾個大引枕,讓她就靠在羅漢床上,又給她蓋上羊毛毯。然後才領著那兩侍女輕輕退了出去。

  不多會,白廣寒也停了筆,待紙上的墨跡幹了後,便拿過來遞給她:「這些書你半個月內看完,我每隔三天會問你功課。」

  安嵐接過,看了一眼,就應聲:「是。」

  「若有不明白的,可以隨時問我。」

  安嵐點頭,白廣寒又道:「除此外,你還需學會如何避開香境。不為其迷惑。」

  安嵐有些詫異地抬起臉,卻不慎將手上拿著的那張紙鬆開,落到地上,她下意識的傾身,卻將蓋在腿上的羊毛毯也弄得滑到地上。小腿一寒,她便又要去拉那毯子,只是因為兩邊的膝蓋都包得結結實實的關係,使得動作有些不便,於是這一動,反將那毯子又落下去一些。

  紗布下的那一截小腿,腳踝纖細。線條完美,肌膚瑩白,在燭光的映照下,宛若凝脂。

  安嵐正要再伸手去拉羊毛毯,白廣寒已經微微彎下腰,先她一步替她拉起那條毯子。只是要替她蓋上的時候,忽然又停住,然後往羅漢床旁邊的圓墩上坐下,另一手抓住她其中一邊腳踝,微微抬起她的腿。手指按在腳踝的其中一處:「這裡也有淤青,這裡也傷到了?」

  他手掌心的溫度有些高,她小腿裸露出來的地方感覺到明顯的寒意,於是愈加感覺到被他抓住的地方滾燙滾燙的,如似帶著電流,令她有些無措:「不,不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安嵐怔怔地對上他的目光,隨即感覺自己似被那雙深幽的眼睛吸了進去,思緒剎時空白。

  白廣寒在她小腿某一處輕輕按了一下,有痛楚傳來,她即回過神,隨後卻看到自己手裡依舊拿著那張書單,羊毛毯子也好好蓋在她腿上,廣寒先生亦只是站在她旁邊。

  安嵐愣了愣,跟著就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熱,垂下眼,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香境如謊言,最難識破的,便是全由真話編造出來的謊言。」白廣寒說著,就真在那張圓墩上坐下,然後伸手將蓋在她腿上的羊毛毯掀開一點,握住她的腳踝,從毯子內拉出來。

  安嵐有些張惶:「先,先生?」

  「這裡確實有傷。」白廣寒在她腳踝內側的某處點了點,拇指在那上面輕輕摩挲,眼睛卻看著她,「辨出真假的區別了嗎。」

  安嵐怔怔地看著白廣寒,再將眼光往下移,只覺得自己的赤足被他握在手裡的這一幕,令她心跳止不住地加快,像是揣了隻兔子在胸口,哪裡還辨得出什麼差別。

  「大香師若真打算向你下手,可以弄出比這更真實,更刺激的感覺,令你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他們設下的陷阱。」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她,眼神濃暗,似盛滿了深情,又似什麼都沒有。握住她腳踝的手慢慢往上,停在柔軟的小腿肚上輕輕摩挲,動作如此曖昧,他的聲音卻無比冷靜,語氣也如往日一般淡漠,表情亦是一本正經。

  安嵐咬著牙,斷開心裡的貪慾,閉上眼睛,隨後長長吐了口氣,再睜眼,便見白廣寒依舊只是站在她旁邊,羊毛毯也還是好好蓋在她腿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避開了香境的引誘,但心裡卻隱隱有些失落。

  「很好。」白廣寒微微點頭,比他預料的還要好,他本以為,她至少要一整天時間才能做到,不想,竟只需這一會的功夫。

  「是先生教得好。」安嵐覺得自己鼻尖都泌出汗了,即便知道那些動作都不是真的,但那酥麻的感覺卻似已經烙在小腿上般,先生……握住她的手時,和抓住她的腳踝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側過來,眼睛微垂,沉默了好一會,直到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藏起來後,才抬起臉道:「景炎公子這兩天會來天樞殿嗎?」

  白廣寒道:「你若想見他,明日便讓他過來看你。」

  「安嵐不敢。」安嵐忙開口,「先生千萬莫如此,景公子對安嵐有恩,安嵐絕不敢如此無禮!」

  「他應當也想過來看你。」白廣寒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安嵐目送他出去後,重重地往後一靠,長長的舒了口氣,隨後抬手往胸口上一摸,心臟,還是跳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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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7:03 |只看該作者
第219章 安撫

  夜深了,白廣寒為她點的香極好,去了膝蓋上的藥包後沒多會,安嵐便睡著了。

  但是,夢裡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又回到了七歲以前,一時是被劉半仙牽著手走街串巷,一時是去劉半仙的攤位旁蹲著,呆呆地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再滴答著口水看著旁邊的包子鋪。劉半仙只要有收入,就會給她買一個比她兩隻手掌加起來都要大的胖包子,讓她捧著一路啃著回家。她沒想到,她居然也有過家,還有人每天給她燒水煮飯……

  可是,後來,為她燒火做飯,喊她回家的人,去哪了呢?

  去哪了呢?

  去哪了呢?

  「你不要死,不要,不要丟下我……」她抱著滿身是血的劉半仙嚎嚎大哭,「我再也不做那個事了,我會聽話的,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可是,他還是在她面前化成一團血霧!

  她驚恐地跪在那,那團血霧散去的同時,她的世界瞬間坍塌。

  ……

  安嵐住的地方,晚上是有人守夜的,而這第一晚守夜的,就是藍靛。藍靛很警覺,但這一晚,她並未察覺到安嵐屋裡有什麼動靜,也確實,安嵐屋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很安靜,看起來睡得很好,除了呼吸跟平時稍微有些不同外,沒有任何異樣。但呼吸頻率的細微改變,旁人即便是站在跟前,也是不易察覺的,更何況,藍靛是守在外面。

  所以,當藍靛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過來時,還以為是有誰要趁夜擅闖此處,卻沒想到過來的竟是白廣寒。

  「先……」藍靛剛出聲,白廣寒卻抬手止住她的聲音,並命她去裡頭把燈點起來,但不用全部都點亮。藍靛不知出了什麼事。趕緊照辦,白廣寒走到安嵐床邊,掀開床簾,藍靛快步走過來給掛好。

  白廣寒伸手。在安嵐額上輕輕一抹,果真是出了汗。

  「姑娘!?」藍靛這才察覺出安嵐的異樣,白廣寒略一偏頭,讓她出去。

  藍靛即噤聲,行了一禮,輕輕退了出去,只是將出去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白廣寒坐到安嵐床上。她心裡一驚,不敢多看。快步走了出去。

  平日裡那麼戒備的人,現在已經有人坐在旁邊了,甚至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又輕輕搖了搖她,她卻還是沒能醒來。入夢竟這麼深。

  白廣寒神色微凝,用香境入她的夢境不是不可以,但由她自己擺脫這個噩夢對她會更好。所以他沒有動用香境,只是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讓她靠在他懷裡,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天樞殿的月色,美得醉人。夜裡風停了,雪花稀稀鬆松地往下飄,落滿庭院,被月光一照,像是鋪了一地的銀屑。

  立在桌案旁的那隻蠟燭燒了一小半後,安嵐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白廣寒還是沒有叫她,依舊如剛剛般,不時輕撫著她的後背,偶爾幫她順一順頭髮。她的頭髮細軟卻濃密,烏黑水滑。輕輕一順,如似在摸著絲綢。

  還是很小,這樣抱著,更覺得她嬌小,柔軟得讓人想像不到,這樣的一個小丫頭,會有那麼銳利的一面。

  「嗯……」安嵐慢慢醒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包圍著她,令她即便是從那樣的噩夢中醒了,也不覺得有絲毫恐懼。只是,當她睜開眼,看到自己身在何處,並且看到此時抱著自己的人時,她忽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裡。

  只是這個夢,如此地不可思議,竟直接撞破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最可笑又最貪婪的慾念。

  她醒了,白廣寒停了手裡安撫的動作,垂下眼看著她,昏暗柔和的光線下,他的眼睛看起來無比深邃,卻也無比模糊。

  安嵐不敢開口,也不敢動,只是睜著一雙烏沉沉的眼珠子,直直地看著他。

  白廣寒打量了她一會,確認她擺脫了夢魘,便鬆了手,將她從懷裡輕輕推開,讓她重新躺回床上。安嵐不願,卻不敢表現出絲毫不願的行為,只是當他從床上站起身後,她伸手抓住他的一點衣袖。

  她依舊沒有開口,但這個動作,已經流露出一絲乞求。

  白廣寒沒有抽回自己的衣袖,安靜地看了她一會,然後又坐下,抬手放在她的額頭上,片刻後,手掌慢慢往下,輕輕蓋住她的眼睛。

  這樣的溫柔,還是這個人給予自己的,安嵐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不知過了多會,她終於重新入睡,白廣寒這才抽回自己的袖子,再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裡,然後站起身,走了出去。

  從始自終,兩人都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

  翌日醒來,安嵐有些呆呆地任幾個侍女幫自己梳洗完,然後等就剩下藍靛一人時,她才問了一句:「昨晚,是你在外頭守夜?」

  「是。」藍靛一邊應聲,一邊替她梳了個簡單又嬌俏的發髻。

  安嵐遲疑了一會,又問:「昨兒夜裡,有出什麼事嗎?」

  藍靛手上的動作一頓,自鏡中看了安嵐一眼,然後才道:「姑娘似乎做了噩夢,沒睡好,先生夜裡來看過姑娘。」

  安嵐怔然,竟,真的不是夢!

  隨後華大夫過來給她把了脈,又看了看她的膝蓋,接著藍靛命人擺早膳,不過會,藏書樓那邊也將白廣寒列給她的那幾本書送了過來。只是第一次,她拿起書本,卻無法靜下心去看,腦子裡時不時地就會想起昨晚夜裡的那一幕。

  貪念越來越大,想要的越來越多,她知道不能這樣放任。因為,當能力趕不上慾望時,痛苦將會被無限放大,最終成為心魔。

  「姑娘,景公子來了。」正拿著書出神的時候,藍靛進來報了一句。

  安嵐回過神,卻跟著又怔了一怔,景炎公子!?

  此時,想到那個人,卻忽然發現,那人的身影同另外一個身影重合起來!她心跳不禁快了幾分。

  「姑娘?」見她竟發起呆來,藍靛只得又叫了一聲。

  「快請景公子進來。」安嵐放下手裡的書,說著就要起身,只是此時她的膝蓋被包得紮紮實實的,動了一下,只得又坐回去。

  藍靛出去了,不多會,一個俊秀風流的身影面帶淺笑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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