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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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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發表於 2015-7-27 17:39:19 |只看該作者
第230章 親暱

  他的動作很自然,似很隨意的一放,然後一握。

  她是手心往下放在大腿上,所以,此刻他的手心貼住的是她的手背。安嵐沒有動,垂著眼睛,靜靜看了一會。然後抬起沒有被他握住的右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再將自己的左手自他手掌內往上一轉。

  一個動作的改變,遂由他握住她的左手,變成她以雙手握住他的右手。

  景炎微微揚眉,意識到她的動作之前,他就完全放鬆手上的力道,所以她輕易就反握住他的手。但是,被她握住的這隻手,看起來依舊蘊含著強大力量。

  安嵐道:「公子的手有些涼。」

  只是手指有些涼,寬厚的掌心還是溫熱的,溫熱且乾燥。

  「嗯。」他有些懶懶的應聲,車廂內放著炭盆,車門緊關,門裡面還掛著氈簾,風颳不進來,所以,他身上佩戴的香囊被熱氣一烘,香味就明顯了許多。

  安嵐抬起眼:「公子每次佩的香都不一樣。」

  景炎笑了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眼神有些漫不經心,偶爾流露出幾分寵溺。

  安嵐又道:「廣寒先生身上倒是從不佩香。」

  景炎食指一勾,捏住她左手的幾根手指輕輕把玩:「大香師,身處紅塵,萬物皆可做香,無需拘泥形式。」

  他沒用什麼力氣,那觸摸輕揉慢捏的感覺卻如此清晰,安嵐只覺剛剛才掌握的主動權,馬上被他拿了回去,她下意識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卻被他握住,反拉到他那邊,淡淡道:「這段時間,倒是養得不錯。」

  安嵐微怔:「嗯?」

  「手上的薄繭差不多都退了。」景炎將她的左手攤開,捏住。拇指在她手掌內輕輕劃過,一點一點的檢查,「以前做了不少粗活,炮製香藥時也是用的這雙手?」

  他的手指在她手掌上巡視了一遍後,拇指就回到她掌心處,摩挲她掌心的掌紋。那動作,又輕又柔,又親暱又**,像是直接撫在她心上。

  安嵐頓覺得面上一熱,心跳當即快了幾分。她剛剛,分明就是在班門弄斧。

  景炎抬起眼,看著她,溫柔的眼神裡隱隱露出幾分戲謔:「丫頭,你學什麼都很快。」

  安嵐不由握緊手心,同時掙了一下,景炎一聲低笑,然後便放開她的手:「好了。不逗你了。」

  安嵐收回手,垂下眼:「公子在跟我開玩笑嗎?」

  景炎看著她:「你覺得呢?」

  安嵐抬起眼,卻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兩人就這麼對視許久,馬車忽然就停下了,景府已到。

  「是逗你,但沒跟你開玩笑。」景炎終於開口,道出這麼一句後,便起身先下了馬車。

  有那麼一瞬。安嵐捕捉到他面上流露的認真,那神色。沉靜而恆遠,令人無法忽視。

  ……

  只是景炎才領著安嵐來到景公的院子。就被告之:「老太爺剛剛喝了藥,已經歇下了,每天這個時候,都會歇半個時辰。」

  景炎頓了頓,對安嵐道:「先帶你去白園轉轉,半個時辰後再過來。」

  安嵐自然沒有異議,在許多人探究的目光中,默默跟著景炎走了。

  她之前進白園,是直接從白園那單獨開得一個側門進來的,所以雖是入過幾次景府,但根本還不知道景府長的什麼樣。而今,同景炎一塊從景府正門進來,並走了這麼一圈後,才算有了個大概印象。

  也幸得她之前常進出寤寐林,如今又住在天樞殿,所以倒沒有被景府的奢華驚嚇到,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驚詫。

  她看著景炎寬闊的肩膀,要撐住這麼龐大的一個家業,又要分出心來管天樞殿的事,除此外,還要應對那潛藏在暗處的危險……很不容易吧。

  他們才從景公那出來,他們身後就起了許多議論聲。

  「剛剛那位,就是廣寒先生選定的繼承人?」

  「沒瞧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過長得倒是挺俊的。」

  「別說長香殿,就是咱府裡,要說漂亮的,也有不少。」

  「不過,今兒公子怎麼把她帶過來了?」

  「該不會……」

  「行了,都別說了,主子的事也是你們能議論的,還不干活去!」

  ……

  安嵐還未進白園,就已聞到凌冽的寒香,她不由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這香氣,雖不似廣寒先生身上的香味,但總有種相識的感覺。

  她睜開眼後,就看到走在前面那個挺拔的背影,隨後怔然,莫名的就覺得那寒香同這背影無比相稱。

  「怎麼發呆了。」注意到她落了好幾步,景炎忽然轉身,朝她笑了笑,「是不是聞到梅香了,快進來吧,長安城內,可不容易看到這樣的雪景。」

  安嵐回過神,默不作聲地走過去,隨他一同進了白園。

  如果說大雁山的長香殿是因為終年香菸和霧氣繚繞不絕,進而添了仙氣,那麼開滿白梅的白園,就可算是神仙留在人間的住所了。

  「公子為何不住在這裡?」安嵐接住一片飄落的梅花,「先生已經不回來住了,這樣的地方,一直空著,豈不是很可惜。」

  「我在我那園子住習慣了,這裡就當成平日賞景之所更好。」景炎說著,就在一株巨大的白梅樹旁坐下。那裡添張桌子和兩張繡墩,桌上擺了一罈酒,還有溫酒器和酒杯,景炎將熱好的酒拿出來,倒進旁邊的杯子裡:「還記得,之前曾說過,要請你過來喝酒賞梅嗎?」

  安嵐走過去,景炎將一杯酒遞給她:「會喝嗎?」

  「公子,這個時候喝酒,是不是……」安嵐先接過那杯酒,有些遲疑地道,「一會還要去見景公,而且,我不會喝酒。」

  景炎手裡拿著自己那杯酒,沉默了一會,然後往地上一倒。

  安嵐怔住,景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坐下吧,不是烈酒,喝了這杯酒,還有事要同你說。」

  安嵐慢慢坐下,拿著那杯酒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遂聞到濃烈的酒香。這酒香,令她想起劉半仙,劉半仙生前就很好這一口,但是,劉半仙可能一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好的酒。

  安嵐沉默了半響,也將手裡那杯酒往地上一倒。

  景炎看著她:「這是敬你的養父?」

  安嵐微微點頭,然後將杯子擱回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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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9:32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 答案

  在景炎的注視下,安嵐慢慢喝完那杯酒,酒入喉,濃郁的酒香也從舌尖往四肢百骸傳去,身上頓覺暖洋洋熱烘烘的。只是,當她放下酒杯時,卻發覺周圍的景色變了,天上落下的雪花似乎在燃燒,雪花不停往下落,如天上降下的流星火雨!

  她愕然起身,燃燒的雪花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頭頂的白梅被染成血色,腳下的積雪亦被點燃,整個世界轉眼間變成活生生的煉獄。她能感覺得到火氣的炙烤,但是,那恐怖的溫度卻未傷到她,因為……她轉頭,旁邊的貴公子正安靜地坐著。

  他身上的雪裘已經整個容入那團團火焰裡,妖豔的火舌舔舐著他的臉,他的表情卻是一片冰寒。恐怖的美景,令她膽顫心驚,那危險的感覺,讓她看不出這場香境,究竟是由他主宰,還是,是他的囹圄。

  景炎一直未出聲,毀天滅地的火光也照不亮他濃暗的眼眸。

  她怔怔看著他,許久後,才遲疑著開口:「公子,你還好嗎?」

  公子,你還好嗎。

  一語,就道破了玄機。

  她知道,這場香境是由他起的,同時也察覺出,這場香境對他有很大的影響。

  景炎眼眸微閃,淺淡的笑意重新回到他唇邊,妖嬈的火舌不甘心地扭動著身軀,如潮水般從他身上褪去,燃燒的裘衣恢復華貴的雪白,漫天的星火消散於天地間,冷幽的寒香覆蓋了炙熱的火氣,白梅依舊,積雪如常。酒香繚繞。

  安嵐恍然回神,只覺呼吸沉重,只是一場香境,並且時間很短,但那強大又恐怖的感覺卻久久駐留在她心裡。灼燒著她,令她不能開口。

  景炎又給她倒了杯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拿起那杯酒,機械地喝了下去。

  那是一杯沒有溫過的酒,透心的涼意,卻正好將之前遺留的感覺洗刷乾淨。

  終於。她找回了知覺,然後心有餘悸的呼了口氣,轉頭,詢問地看著景炎。

  但景炎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相干之事:「你可還記得。葉家的二公子葉蓁?」

  安嵐只得將滿腹的疑問硬生生地壓下去,微微點頭,她當然記得,不過是秋天才發生的事,那場古怪的香境和那讓人不寒而慄的家族病史,怕是這輩子都難忘。

  景炎接著道:「前天,葉蓁的墳墓被人動了,屍體被人挖了出來。」

  突地出來這麼一句話。安嵐頓覺頭皮一陣發麻,愣了一愣才開口:「為什麼?」

  景炎卻問:「你可知,葉蓁是死於何因?」

  安嵐遲疑了一會。才道:「不是,因為其家族遺傳的怪病而死的嗎。」

  景炎淡淡道:「有葉蓁他母親留下的藥方,加上我全力為他救治,他起碼能過完這個冬天。」

  安嵐詫異,反覆想了想,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公子的意思是。是葉二公子身陷的那場香境要了他的命?」

  景炎點頭,目中隱有讚賞。

  「可是!」安嵐沒想到自己只是那麼一猜。竟就猜中了,「可是。先,先生……不是將葉二公子從香境內帶出來了嗎!?」

  景炎道:「是將他帶出來了,但是,並未完全解除那場香境對葉蓁的傷害。」

  安嵐不解:「那是……什麼意思?」

  景炎便問:「你剛剛離開香境後,是什麼感覺?」

  安嵐怔了怔,隨即似明白了什麼,但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她剛剛從那場燃燒的香境出來了,整個人瞧著是安然無恙,可是,香境中的火焰卻留在她的身體裡。如果,沒有景公子給她倒的那杯酒,那團火焰或許會一點一點,將她吞噬。

  脊背忽的一陣發寒,竟有這樣的事!

  景炎道:「剛剛,讓你感受到了那場香境,名為『涅槃』。」

  「涅槃?」安嵐微詫,「香境,也有名字?」

  「當然。」景炎微微一笑,「你和丹陽郡主最後那場較量,進入的香境,名為『朝聖』。」

  安嵐怔怔地看著景炎,好一會後才道:「大香師的香境,都有固定的名字?」

  景炎道:「力量龐大的香境,都有獨屬於它的名字。日後,你也會有自己取名,能代表你的香境。」

  安嵐看著景炎,張了張口,卻又閉上,如此反覆幾次後,才道:「公子說的這個,同葉二公子身陷的那場香境有何關係?」

  景炎緩緩道:「葉蓁陷入的那場香境,就是涅槃。」

  安嵐愣了好一會,才道:「可是,它們,完全不一樣!」

  葉蓁身陷的香境,她記得很清楚,是大霧,隨處可見的霧氣,令人難以辨析方向,給人及其壓抑的感覺,同剛剛那場毀天滅地的火焰,沒有一丁點相同的地方。

  「葉蓁身體虛弱,又無大香師之才,對香境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若是直接進入涅槃,瞬間便能要了他的命。設下香境的人,其目的並不是要他的命,只是想引白廣寒出手,想確認白廣寒究竟能不能破『涅槃』。所以,他將涅槃的力量降到最低,但其本質和根源,卻是沒有變。」景炎一臉平靜地解釋,「將葉蓁帶出香境,並不等於就解除了涅槃存在他身體裡的火氣。」

  安嵐怔怔道:「可是,先生不是說,葉二公子是因病而故的。」

  「只是故意給設下『涅槃』的人一個有利白廣寒的答案,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景炎說到這,頓了頓,又接著道,「葉蓁犯病的時間很巧,因而,除去帶他出來的人,誰都無法確認,葉蓁究竟是病發而亡,還是死於涅槃香境。」

  安嵐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是不是,只有等到現在,查看屍體後,才能斷定?」

  景炎微微一笑:「沒錯,葉蓁若是死於香境,屍體的骨頭上,會留下火紋。」

  安嵐道:「火紋?是不是,葉二公子腰腹上那些怪異的紋路?」

  景炎點頭,安嵐嚥了嚥口水,接著問:「所以,廣寒先生,並不能真正破除『涅槃香境』?」

  景炎沉默了一會,才道:「不是不能,而是需要一些極為苛刻的條件,那些條件需要的代價太大,葉家付不起,目前,也無人能付得起。」

  安嵐輕輕吐了口氣,沉吟一會,才又問:「涅槃,是公子的香境?」

  「剛剛那場涅槃香境,只是我將曾經所見描摹給你看,沒有實際的力量。你所感受到的熱力,並非來自涅槃,即便你不喝那杯酒,片刻後你也會恢復如常。」景炎輕輕晃著手裡的酒杯,「涅槃,並非我所創,我沒有掌控它的能力,只能憑所見所感創造出一個鏡像。」

  安嵐消化了一下這幾句話,然後再問:「所以,涅槃香境,就是那位潛藏在暗處,與廣寒先生敵對的大香師所創?以葉二公子為餌,讓廣寒先生出手救人,亦是他一手設計的?」

  景炎點頭,唇邊依舊噙著一絲笑意。

  安嵐看著景炎,怔了許久,然後慢慢垂下眼,如此,算是明白了。

  酒香越濃,梅香越冷,之前倒在地上的那杯酒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不知過了多久,安嵐抬起眼,看著景炎:「日後,我該稱呼您公子,還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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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9:45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安排

  景炎笑了,將手裡那杯酒飲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也給安嵐倒了一杯,然後看著她:「天樞殿,離不開白廣寒,景府,也離不得景炎。」

  安嵐握著那杯酒,忽覺得胸口處悶悶的,沉沉的,她想起當年瀕臨死亡時看到的那個身影,喉嚨發緊,指尖冰涼。

  景炎接著道:「所以,之前你是如何稱呼的,之後也不要有任何改變。」

  「好。」安嵐垂眸,應下,只是接著又抬起眼,「可是,我有句話想問公子。」

  景炎正要舉杯,聞言便將手裡的酒杯又放回去:「什麼話?」

  安嵐問:「公子第一次見我,是在哪裡?」

  景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然後搖頭一笑,飲了手裡那杯酒,才道:「寤寐林,怡心園。」

  安嵐眼睛微紅,握緊手裡那杯酒:「七年前,我曾去過長香殿,公子沒有見過我嗎?還是見過,卻記不起來了?」

  景炎沒有說話,不急不緩,連喝了三杯酒,才道:「對我來說,不存在記不起這種事。」

  安嵐呼吸一下重了幾分,她垂下眼,看著手裡那杯酒,一會後,才低聲問:「那麼,公子剛剛那杯酒,是祭誰?」

  景炎看著手裡空空的杯子,淡淡道:「親人。」

  安嵐抬眼,景炎亦看向她,目中卻是含著笑:「丫頭,你是在為誰難過?」

  安嵐又垂下眼,拿起那杯酒,怔怔地看了一會,然後。往地上一倒。

  景炎斜靠著桌子,手支著腦袋,表情有些散漫,眼神卻極溫柔。

  之後,便是長久的安靜。

  景炎也不再給她倒酒。自己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就喝了半壇,越喝眼睛越亮。

  安嵐忍不住低聲勸道:「公子,您別再喝了。」

  景炎微微一笑,那笑容裡似乎帶著三分醉意:「是不是覺得冷了?」

  安嵐頓了頓。就點點頭。

  「小狐狸,我從未醉過。」景炎搖了搖頭,但說著卻放下酒杯:「那就不喝了,景公也快醒了,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安嵐便將他的酒杯放在一邊。然後端端正正地坐著,等著他的話。

  景炎站起身,負手,看著滿園的白梅:「天樞殿離不了白廣寒,景府也不能少了景炎,這句話,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安嵐道:「是不是,那位大香師已察覺到此事?」

  景炎轉頭看著她道:「已經動手了。他們忍了七年,終於是忍不住了。」

  「七年?!」安嵐一怔,「為何會忍七年?又為何會選擇現在動手?」

  「因為七年來他們只是懷疑。自你出現後,他們便加深了這個懷疑,而葉蓁的事,則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

  「為什麼我出現後就……」

  景炎笑了笑,將手放在她肩膀上:「白廣寒選繼承人選得太早了,由不得別人不懷疑。」他說著。就低頭看著她,接著道:「你可知道。你現在面臨的處境?」

  安嵐抬起眼,眸光清亮。

  景炎道:「你是白廣寒選定的繼承人。成長順利的話,也就是天樞殿的下一任大香師。但是,若是沒了白廣寒的天樞殿,你的身份,就很可能不會被承認。丫頭,天樞殿的財富,幾乎等於半個長香殿。」

  安嵐只覺脊背忽的一陣發寒,景炎安撫似的輕輕撫摸她的肩膀,唇邊噙著笑意,眼神卻微冷:「別擔心,沒人能傷害你,但是,要儘早找到他們。」

  安嵐問:「如何找?」

  「他們之所以隱忍七年,亦是心中有懼。」景炎靠著桌子,交叉著一雙長腿,手搭在安嵐肩上,有些懶洋洋地道,「就為確認那個疑問,用了一顆埋在景府的棋子,是個早早送進景府的丫鬟……」

  景炎說到這,就將景公和張灰的事大致與她說了一遍。

  安嵐大為詫異,久久不得言語,景炎又接著道:「一會我將這個丫鬟交給你,你帶回天樞殿,送入刑院,你親自看管,全權負責。」

  安嵐不解:「為何交給我?」

  景炎笑了,垂眼看著她:「因為他們忌憚我,卻不至於會忌憚你。」

  只有那丫鬟在她手裡,對方才會更加按捺不住,一定會出手解決那個丫鬟,究竟誰會出手呢?

  七年來,沒有人敢質疑白廣寒的身份,現在,也沒有人有這個信心。但是,若是通過安嵐,他們卻有可能能找到這樣的機會,天樞殿現如今的主人,究竟是誰。

  安嵐只琢磨了一會,便明白了景炎的用意,抬起眼,怔怔地看著景炎。

  「怕不怕?」他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聲音低沉,眼神幽暗。

  他手上帶著淡淡的酒香,安嵐被那溫柔的觸感驚得瑟縮了一下,但並未避開,卻也沒有順勢靠近。

  片刻後,她輕輕搖頭:「我只是擔心,做不好。」

  他讓她站起身:「不用擔心,沒有人能比你更好。」

  安嵐卻看著他道:「找到那個人後,公子打算怎麼辦?」

  長香殿的七位大香師,且不論自身的本事,每一位的背後,都站著一個大家族。

  景炎笑了笑,笑容微涼:「你以為呢?」

  安嵐頓住,景炎低頭,下巴幾乎要觸到她的額頭:「安嵐,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你可明白?」

  安嵐點頭,她當然明白,之前在源香院,她為自保,就是一步一步將王掌事推到陷阱裡。對曾害過金雀一家的馬貴閒,她更是沒有手軟,對那幾件事,她不曾有過一絲愧疚,也不曾有過丁點後悔。

  景炎抬起她的臉:「這是你的戰場。」

  ……

  回到景公這邊時,安嵐已經調整好激盪的情緒,神色如常地跟在景炎身後。

  似乎都聽說景炎帶安嵐回府給景公看,景府那些個姨娘早就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幾乎全都趕了過來,打算好好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配不配得上景炎公子。

  於是安嵐這一過來,就瞧著十來個女人,環肥燕瘦,簡直應有盡有。

  景炎可不耐煩這麼被人圍觀,進了房間後,不等景公開口,就命人將姨娘們都請出去。

  安嵐注意到,好些女人面上都寫著不滿,但卻無一人敢駁了他的話,全都乖乖退了出去。安嵐不禁咋舌,有些古怪地看了景炎一眼,他竟能將長輩房裡的姨娘管束得如此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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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39:57 |只看該作者
第233章 承諾

  長安首富,這個稱號,足以令無數權貴心動折腰。

  未見真人之前,或許無論誰都會有幾分遐想,心裡自顧描摹出一個或貴氣或威嚴的形象,安嵐自然也沒有例外,特別是知道那麼多事情後,她想的比別人還要多。

  只是,當真正見到了景公,卻發覺,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普通的老人。

  安嵐行禮後,並未避諱,又抬起眼,安靜地打量著眼前的老者。

  第二眼,她便覺得,眼前的老人,並不普通。

  不是因為他躺的那張床是用千年沉香木打造,也不是因為他盛藥的碟碗是用一整塊的暖香玉雕成,更不是因為連他腳邊的痰盂也散發著一股天然的馨香,而是因為那雙眼睛,即便已經渾濁,卻依舊透著智慧的光。

  要問安嵐,究竟什麼是智慧的光,她其實也說不出來,她只是自那老人身上察覺到這種不可名狀的力量。

  不同於面對大香師時的壓力,眼前的老人,如暗夜的大海,即便看不清真面目,卻依舊能感覺得到他的強大。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或者說,人生磨礪出來的,歲月沉澱出來的,已經洞悉了世事和人情的強大。

  「你出去吧,我跟小姑娘說會話。」景公也打量了安嵐幾眼,然後對景炎道。

  景炎點頭,在安嵐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才轉身出去。

  安嵐不由轉頭,目送景炎出了房間,然後才轉回臉,有些忐忑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景公微微抬手:「不用緊張。來,扶我去那邊坐坐。」

  安嵐即走過去,扶起景公走到左側的羅漢床上坐下,然後又回來將拔步床上的毯子和熏籠都拿過來,再又將桌上的茶水端過去。小心放在羅漢床的幾上。

  她以前照顧安婆婆的時候,做的都是這些事,所以眼下做得很順手。

  景公沒有說話,待她忙完後,才打量著她道:「子溫跟我提起你數次,這麼多年。他很少同我說起旁人,還連著數次。」

  子溫是景炎的表字,只是因他年紀輕輕,輩分卻及高,所以很多時候。旁人都習慣稱他景公子,倒免去了許多稱呼上的不便。

  安嵐垂目立在一旁,靜靜聽著。

  景公接著道:「我知道他是認真的,所以,我也不得不認真。」

  安嵐心裡忽的有些不安,就抬起眼,卻看到景公還是如剛剛那般看著她,面上並無半分慍怒。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心裡卻還有些事情未了。」景公看著她,表情說不上嚴肅,卻也談不上溫和。但足以讓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聽著。

  只是,景公說到這,卻輕輕一嘆:「不過是個老人的心願罷了,這裡也沒有別人,我提出來,你若願意。就答應,若不願。就不用答應,不必有任何為難。但定要憑著本心本意來回答。」

  安嵐認真道:「是,您請說。」

  景公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緩緩道:「景家富貴,有百餘年了,但是,根基卻還是比不上那些傳承了數百年,甚至千年的龐大世家。而且,景家興旺到今,有氣數將盡之勢。我一生無子,原是想從宗親內過繼一個過來,只是挑來挑去,竟沒有一個能入得了眼。這麼些年,也證明我當初並未看錯,族裡的那些孩子,確實沒有一個能擔得起這副擔子,景家所有後生加起來,比不上一個子溫。」

  聽到這樣的評價,安嵐心裡泛出些許異樣的感覺,似乎有點驕傲,又有點與有榮焉。

  「當年送焱兒入長香殿,便是希望他們兄弟能裡外配合,相互照應,待我百年後,也能走得放心些,誰知世事難料。」景公說到這,就又看向安嵐,「你已經知道了?」

  安嵐心頭微沉,垂下眼,聲音有些黯然:「是。」

  景公點點頭:「如今,景府的一切,基本都是由子溫做主,不過事關生死存亡之大事,我自是不能不過問。小姑娘,你如今是天樞殿的繼承人,但能不能順利登上那個位置,現在還不能下定論。所以,若我許你景府的一切力量,助你一臂之力。你真正繼承天樞殿後,你可願許下承諾,在你有生之年,盡所能地照拂景府?」

  安嵐怔住,好一會後才道:「我當然……」

  然而,她才開口,景公就抬手止住她的話:「我知道,你是子溫一路提攜上去的,所以你心裡自然是向著他,而他又是景府的繼承人,所以你心裡認為,日後你有能力了,照拂景府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是,今天,我同你說的,僅僅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於子溫無關,你不用將他考慮在內。」

  安嵐有些茫然,不,她其實明白景公的意思,但不知為何,心裡莫名就生出幾分擔憂。

  景公看到她目中的神色,心道,倒真是個敏感又聰慧的丫頭,便又道:「或者,我這樣問你,若有一天,子溫將能給你的東西都送置你跟前,你可願為他擔起他的責任?」

  安嵐才張了張口,景公卻又道:「不用急著回答,也不用有任何顧慮,景府的家業之大,是你目前還難以想像的,你可以先好好想想,然後再回答我。」

  然而,安嵐沉默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開口道:「能得您如此看重,安嵐誠惶誠恐,只是,這樣承諾,於我來說,不是交易能換取的。景公子和廣寒先生對我,既有再生之恩,也有再造之恩,更有知遇之恩。所以,今日我的允下的承諾,不是因為您能許我的一臂之力,而是因為公子對我而言,是不可取代之人,公子既身負重擔,安嵐自然是要為公子分擔。」

  景公看著她,久久沉默。

  安嵐說完後,心裡不禁有些忐忑,覺得自己是不是口氣太大了,讓人生了厭?

  只是她剛要抬眼,景公就開口道:「無論是出於何因,你今日都算是應下這個承諾了,如此,我允你的承諾自然也會奏效。」

  安嵐頓了頓,抬起臉,就看到景公面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看著她的眼神,也顯露出屬於長輩的關愛:「嵐丫頭,你能有此意,我很高興,你記住,只要你想,任何事,景府都可以為你做主。」

  ……

  安嵐有些茫然又有些懵懂地出去後,景炎走過來問:「說什麼了,這麼長時間?」

  安嵐頓了頓,才道:「景公,請我照拂景府,在我成為大香師後。」

  景炎目中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後眼裡露出溫柔,抬手,以食指的指背在她臉上輕撫了幾下,明明是有些輕佻的動作,卻讓他做得無比繾綣。

  他低聲道:「我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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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轉手

  「安丘若回來了,你如何打算?」安嵐出去沒多久,景公又將景炎叫進去問了這麼一句。

  「安丘先生……」景炎沉吟片刻,才道,「您覺得,他還活著嗎?」

  景公渾濁的雙眼微微往下耷拉,不知道的人怕是以為他精神不濟,要打瞌睡了,景炎卻明白,景公只是在思考。

  「景府的買賣貫通南北,眼線也幾乎遍佈整個唐國,花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找不到這個人,只有兩個原因。要麼,他是真的死了;要麼,他一直就沒離開過。」景公說到這,就抬起眼,慢悠悠地道,「他若是沒有離開,應當是一直在長安。」

  景炎點頭,正要開口,見景公要咳嗽了,便走過去給景公倒了杯茶水。

  景公喝了口茶水後,又道:「只要沒死,遲早會出現的,希望我能活到那天。」

  景炎道:「您會長命百歲的。」

  景公將茶杯遞給景炎:「那孩子不錯,對你是赤誠一片,卻沒想會是他的女兒。如果白夜和白廣寒的事都同他有關,他眼下又在長安,應當會猜到你的意圖。」

  景炎放下茶杯,沉默了一會,淡淡一笑:「他若願意露面,我求之不得,只是我也沒想到,您會對安嵐說那些話,難道,您是不相信我?」

  景公身體往後一靠,閉上眼睛:「你是我養大的,什麼性情我心裡清楚,手起刀落從不猶豫,是因你心中無情,但你若真動了心。又豈能輕易就狠下心。」

  景炎啞然,隨後笑了笑:「總歸,都能保景府百年榮華,父親您也能安享晚年,無論如何都是值得的。」

  「是否值得。只有做過後才能知道。」景公說著就睜開眼,「早知道會出這麼多事,當年我就不會送焱兒去長香殿,若沒那些事,想必我如今都兒孫滿堂了。」

  景炎有些訝異,今日景公的話裡明顯帶著幾分惋惜。甚至有幾分悔意,這是平日裡及少見的。這個內心強硬的老人,只有接觸久了,才會真正明白,他有著怎樣寬廣的胸懷。完全不像個商人。這樣的父親,令他尊敬,也令他自嘆弗如。

  「以後,讓那丫頭多來看看我。」景公交代了這麼一句,就讓景炎出去了。

  ……

  安嵐是回了天樞殿後,才見到景炎口中所說的那個丫鬟,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容顏甚美。只是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睛裡還帶著幾分驚恐和不安。即便一開始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現在。她多少也瞭解一些了。

  景府內,但凡跟那杯化顏水接觸過的人,基本都被揪了出來。那些人最後是怎麼處理的,安嵐沒問,景炎也沒跟她說,但是。有關這丫鬟的事,景炎都告訴了她。

  「司畫?」安嵐走到那丫鬟跟前。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司畫打量了安嵐一眼,沒想到這一次來審她的竟是個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小姑娘。疑惑蓋過了驚恐,片刻後,試探地開口:「你是誰?」

  安嵐沒有回答她,偏著腦袋看了她一會,忽然問:「想出去嗎?」

  既然叫刑院,自然不會是舒服的地方,安嵐也是第一次進到這,才發現,長香殿的刑院,竟是一座建在懸崖邊上的宅院。幾乎所有關押犯事者的房間,其中一面牆的牆壁下面,就是懸崖。

  司畫愣住,有些懷疑地看著安嵐:「什麼?」

  安嵐再道:「想出去嗎?」

  司畫探究地看著安嵐:「想,你是……」

  安嵐點頭,沒等她說完話,就轉身出了刑房,去找邢院的掌事。

  過來接待她的院侍道:「安侍香,掌事今兒沒再院裡,那女人才剛送進來,您就要提出去,副掌事剛剛交代了,一會他親自審問,你看,要不要先去問問廣寒先生再……」

  安嵐道:「此事,先生交於我全權負責。」

  「是是……」那院侍忙點頭。

  安嵐道:「副掌事若是問起,你直接轉訴我的話便行。」

  那院侍躊躇了一會,終於點頭。

  藍靛不解:「姑娘,為何要將司畫帶出來?」

  「之前小可就是死在這裡的,我對著還不瞭解。」安嵐淡淡道,她不是為保司畫的命,只是不願出了什麼事情時,她什麼都不清楚。

  「那姑娘要將她送到哪?」瞧著司畫已經被那院侍提出來了,便又問。

  安嵐道:「先送去軒翥殿吧。」

  藍靛詫異,只是此時司畫已經走到她們跟前,她便住了嘴。

  只是,安嵐將司畫帶回軒翥殿後,似乎就不打算管了,讓收拾間房間給司畫後,就去了藏書樓。

  而再過兩天就春節了,香殿內的事情時一件接著一件,安嵐如今已是白廣寒指定的繼承人,因此,以前要過問白廣寒的事情,在白廣寒的授意下,都送到她這邊,因而,安嵐似完全忘了還有司畫這麼一個人。

  春節這麼大的節日,幾個香殿之間自是少不得會有往來,並且,這種往來幾乎都存在於一件又一件的大小雜事當中。因而,安嵐這幾天著手處理天樞殿雜事的同時,多少也瞭解了另外幾個香殿的情況。

  就在三十那天,一大早,安嵐等著天樞殿門口,約小半個時辰後,便瞧著方家的馬車出現的視線裡。

  待那馬車走近了,安嵐便讓藍靛去攔下。

  「安嵐姑娘?」車內載的是方玉輝,他打開車窗,瞧著攔住他車的事安嵐後,有些詫異,「有什麼事嗎?」

  安嵐欠身行禮,然後笑著問一句:「方少爺這是要回方府過節?」

  「沒錯。」方玉輝點頭,想到安嵐如今的身份,遲疑了一會,就下了馬車,揖手道,「安嵐姑娘是特意在這等我的?」

  「是。」安嵐說著,就轉頭對藍靛道,「帶她過來。」

  藍靛應聲,回身,將候在一旁的司畫拉了過來。

  方玉輝不解地看著她們,安嵐指著司畫道:「這是方府的丫鬟,原本應該我送她回去的,只是香殿裡的事情多,我走不開身,正好方少爺今兒要回去,我便請方少爺順路將她帶回去。」

  「我家的丫鬟?」方玉輝微微皺眉,「我家的丫鬟怎麼會在天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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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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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扣留

  司畫在軒翥殿這兩日,安嵐一直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初時讓人很不解,後來,那些暗中盯著的人隱隱猜測,是不是安嵐在司畫身上找到了什麼秘密,不然怎麼會有這種行為。只是這個猜測,也僅是猜測罷了,沒有人會因為這樣一個猜測而貿然出手。

  但是,不等他們將這個猜測加以分析證實或是推翻,司畫竟就被安嵐給甩到方玉輝面前,直接得有些粗暴,令人來不及反應!

  天樞殿的一舉一動,都被很多人盯著,景府自然也不會例外。

  張灰的身份敗露,司畫的命運自然就成了某些人不能不關注的事。其實,司畫知道的事情不多,根本不值得他們注意,照理,景炎查清司畫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棄子後,應當就清理掉的。但是,景炎卻留下司畫,不僅留下了,還交給了安嵐,並被帶到天樞殿。然後,好吃好喝供養了兩日後,就被送到方玉輝跟前。

  方文建今日一早,就被白廣寒請去鳳翥殿,因而,自然不清楚此時發生的事。眼下即便有人想通知方文建,卻也沒辦法將消息送進天樞殿,於是,什麼的不知道的方玉輝,就這麼被強拉了進來。

  「這個,方少爺回去後,一問便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照先生的吩咐,將人送來。」安嵐說著就轉頭問了司畫一句,「告訴方少爺,你是什麼時候入方府為婢的。」

  「十年前。」司畫有些忐忑地回道,她不知道,安嵐再次問她這些話,究竟是想做什麼。

  今日送她出來之前,安嵐過來找她,問了幾句之前她在方府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同景府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她之前在方府當過差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當初被賣入景府的時候,牙婆子就都給她交代清楚了。

  安嵐問完她那些雜事後,就允諾她,只要一會出去時,她能如此時這般再回答一遍這些問題,她就能拿回自己的賣身契,離開這個地方,並且無論是景府還是天樞殿,都不會再追究她曾經做過什麼。同時,安嵐還向她保證,方家的四少爺方玉輝還會親自接她回方府,到時,她願不願再入方府為奴婢,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司畫其實很想回方府,即便不是回去當差,至少也要回去看一眼,因為方府裡有她喜歡的人。只是她的這個心願,沒有人知道,當然也沒有人關心,一個下人,並且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下人,沒有人會關心她的欲求。

  但是,安嵐主意到了,並且關心了。安嵐沒有明說,但司畫心裡明白,如果不照辦,那她將被重新送進刑院。

  說起來,司畫只是個普通的丫鬟,身為棋子卻不自知。所以,她即便知道自己攤上了件大事,卻終究沒能想太多,也無法瞭解太多,單在景府受審的那些日子,她就已受不了,絕不可能接受再次被送進刑院,因而,她沒可能拒絕安嵐給予的選擇。

  安嵐接著問:「你入了方府後,調教你的人是誰?」

  「是徐福。」

  「規矩學好後,你被分到哪個地方?」

  「方三老爺的淡泊院。」

  ……

  接下來的一問一答,說的都是方府的事情,足以證明她是方府的丫鬟。

  方玉輝雖還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已經相信安嵐的話,再說,這既然是廣寒先生的吩咐,自然沒有要在這事上騙他的道理。更重要的事,他很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而,便讓人帶上司畫。

  方玉輝並非沒有警覺性,只是,此時此刻,在他看來,不過是個丫鬟,若是有什麼貓膩,他再將人送回來便是。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自以為是,竟就揭開了長香殿大戰的序幕,就此讓本想作壁上觀,獲漁翁之利的方家泥潭身陷。

  ……

  目送方文建的馬車離開長香殿後,安嵐就轉身回了天樞殿,卻沒有回軒翥殿,而是來到前殿的一個偏廳,才在廳門口站住,裡頭就傳出憤怒地抗議聲:「你們想幹什麼,我們是搖光殿的人,你們憑什麼把我們扣留在這裡!難道廣寒先生就是這樣縱下胡作非為!」

  看守的人沒有回話,被扣留的人氣得沒法,又道:「不過是幾個侍從,竟膽大包天,要知道,你們今日私自扣留我們這事,我們追究起來,就是白廣寒大香師也保不住你們。我勸你們,最好趁事情沒有鬧大前,將我們放了。」

  安嵐並沒有進去,站在門口聽了一會,交代那幾個侍從,務必將裡面的人留到天黑,然後就轉身走了。

  「姑娘。」藍靛跟上安嵐,有些不放心地道,「是不是叫刑院的人出面,不然事後,怕是姑娘也會有麻煩。」

  被關在偏廳內的那兩位,是瑤光殿的殿侍,並且還是有些份量的殿侍,剛剛他們想進去給方文建遞消息,發現進不去後,就打算返身回去給方玉輝提個醒,阻止方玉輝中了安嵐的圈套。卻不想,他們人還沒出去,就被天樞殿的幾位侍從給困了起來。

  長香殿的規矩森嚴,在沒有大香師發話的情況下,只有刑院有扣押殿侍的權力。

  「告訴了刑院,怕是方大香師也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安嵐淡淡道,小可的事情,證明刑院並未完全被天樞殿掌控,所以,她不可能吩咐刑院來做這等事,再說,刑院也不一定就會聽她的話。

  她只需要一天時間,至少半天。

  天樞殿,景府,還有白廣寒身邊有內奸,同樣,其餘六殿,包括他們背後的家族內,也一樣有天樞殿的人。

  景炎要想扯開這個序幕,需要尋一個不會防備他的人著手,但是,如他所說,無論是他還是白廣寒,不僅讓人防備,還讓人忌憚。

  所以,換了安嵐出面,找的是方玉輝,並且特意挑在大年三十這天。

  喜慶的節日,回家團圓的日子,難免會讓人放鬆警惕,更何況,只是個不清楚內情的少年。

  ……

  方玉輝剛回方府,還不等去問他父親,就知道了怎麼回事。

  告訴他的,是他父親身邊的一位幕僚,並且,同他說完後,還暗示了他,他接回來的不是丫鬟,而是個燙手山芋,這等於是承認了,當年暗算白廣寒大香師的人,是方文建。

  方文建心神一亂,猛地站起身:「那現在怎麼辦?我這就去找老太爺商量此事。」

  那幕僚道:「少爺,此事,最好不要讓府裡的老爺知道為好。」

  方文建一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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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發表於 2015-7-27 17:40:29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三十

  開春之前,每個香殿之間都會有一些交易往來,涉及到重要的人事,都是由大香師親自出面交涉。交涉完公事後,相互間難免還要交流一下在香道上的造詣,因而方文建是將近傍晚的時候才從天樞殿離開。

  正月初一,每個香殿都有祭典要辦,大香師都要露面,隨後長香殿還有一個大祭典,七位大香師也都要到場合。所以方文建出了天樞殿後,就直接回了瑤光殿,至於族裡的祭祀,他從不會過問。

  太陽落山的時候,安嵐走出軒翥殿,看著掛著烏雲的天空問:「可有方府的人找上來?」

  「還沒有。」藍靛搖頭,隨後低聲問,「瑤光殿那兩人還扣押著呢,再不放他們回去,瑤光殿的人也會察覺的。」

  安嵐沉吟一會,便道:「方家的人上來後,就放他們走。」

  藍靛一怔:「姑娘斷定方家的人一定會上來嗎?若是方家沒有來人,那他們,是放還是不放?」

  「應當會有人上來遞消息的,萬一沒有,天黑後就放他們回去。」安嵐說著就收回目光,「每年這個時候,香殿的人是不是都騰不開手?」

  藍靛點頭:「正月祭典是大事,只是畢竟的春節,很多香師和侍香人身份不低,都是要回家跟家人團聚的,所以留下來的人就更忙了,一會吃完年夜飯後,我們還要繼續準備明兒的事,接著一起守歲,這一晚,怕是沒幾個人能真正闔眼。」

  安嵐又問:「往年的三十這晚,廣寒先生都在香殿嗎?」

  藍靛點頭,安嵐微垂下眼,那景府那邊,景炎公子不陪景公了嗎?

  一人分飾兩角,到底是怎麼堅持下來的,那些年,這種特殊的日子,他又都是如何選擇,留在哪邊?

  兀自想了一會,她便讓藍靛留意瑤光殿那邊的動靜,然後往鳳翥殿走去。

  太陽剛一落山,天還未完全暗,香殿內所有燭火都點了起來,並且無論是燈油裡還是蠟燭裡,都加了香料,銅鼎大香爐也都升出騰騰香菸,無論走到哪裡,鼻子裡都充斥著濃濃的香味,撲鼻,卻不刺鼻,濃烈,卻不熏人。

  安嵐抬眼,看著夜幕下的飛簷畫棟和流光溢彩的燭火,以及從旁邊經過的,捲起一陣陣香風,如似仙娥般的侍女,微微有些恍惚,這個地方,真不似人間。

  鳳翥殿到時跟平時沒多大差別,只是添了許多盞燈,跳動的燭火,將這裡照得熠熠生輝。

  安嵐走進去時,卻沒有看到白廣寒在殿內,只有赤芍領著幾個侍女在擺桌。瞧著她後,赤芍便停了手裡的動作,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先生說,年夜飯一會再擺。」

  往年的年夜飯,白廣寒都是一人在殿內用,今年既然定了繼承人,自然是要同她一起用年夜飯了。

  安嵐點頭,掃了一眼,便直接往裡去,只是走到一半,又回身道:「你們去忙吧,留一個人在外頭候著。」

  赤芍頓了頓,安嵐就已經轉身往露台那走去,赤芍眉頭微蹙,片刻後,才領著那幾個侍女出去了。

  他果然在這裡,安嵐走到門口,看著流雲下那個孤高清華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怔然。這兩天,因為要部署司畫的事,她就只過來過一次,並只說了不到一個時辰的話,就匆匆離開了。

  其實,那次她就已覺得有些不解,在這裡,先生,看起來依舊像白廣寒……不,她只見過白廣寒大香師一面,所以也不能說,她知道白廣寒大香師究竟是什麼樣。只是,此時的先生,和她所瞭解的景炎公子,分明是一個人,但是,看著卻又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的感覺,即便是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自知道這件事後,她仔細回想每次見到廣寒先生和景炎公子時的感覺,基本是分清哪次是真,哪次是假,但是,越是分得清,她反而越是不明白。

  「過來了,怎麼不出聲。」她在背後站了許久,白廣寒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夜幕已降臨,他轉過來的臉一半在夜色裡,一半在燭光裡,明和暗如此清晰,令他面上的五官看起來愈加立體,卻也顯得愈加冷漠疏離。毫無疑問,這是白廣寒。

  安嵐默默走過去,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才道:「司畫已經送回方家,方家應該有所動作了。」

  白廣寒微微頷首,安嵐又道:「方大香師馬上就會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找過來。」

  白廣寒看了她一眼:「若是找來,便會直接找你,那兩名殿侍,是他的得力助手。」

  安嵐不說話了,不過,面上也不見有擔憂的情緒。此時,她更想知道的,不是方大香師一會會不會過來找她的麻煩,而是,先生,或是景炎公子,為何能轉變得如此自然。

  片刻後,白廣寒忽然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安嵐回過神,懵了一下:「啊?」

  白廣寒便補充道:「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嗯……」這個啊,安嵐思忖了一會,才道,「自您為我施了那個漫天繁星的香境時起,我就有所察覺了。」

  白廣寒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毛微微一挑,她不用再解釋,他已經明白了。

  大香師動用香境,是從心出發,當時,他是握著她的手,以那麼親密的方式將她帶入自己的香境。她具有大香師之才,又天生敏感,會有所擦覺,也不奇怪。

  「原來是那個時候。」白廣寒淡淡道,「當時你也能忍得住,沒開口問。」

  安嵐道:「因為不確定,所以不敢開口。」

  白廣寒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如此說來,你現在有膽子開口了?」

  安嵐看了白廣寒一眼,其實,即便知道他是景公子,但是,此時此刻對著這樣的表情,她心裡還是有些生怯的。

  「安嵐,只是有些好奇,不是……」

  白廣寒卻打斷她的話:「沒關係,今天這樣的日子,你想問什麼便問,我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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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40:41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心疼

  安嵐卻久久問不出話,白廣寒又看了她一眼,便讓她到自己跟前來。

  站在這裡,很冷,因為風很大,但是卻可以看得很遠,甚至感覺蒼穹離自己很近,連天上的星星都可以觸手可及。

  她挨著他站了一會,才開口:「先生,不回景府嗎?」

  「今夜不回。」他轉頭的時候,她的頭髮被風捲起,從他臉上掃過,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順了順。比起剛見面的時候,她似乎長高了一些,五官也越發精緻,言行舉止亦少了以前那等怯生生的作態,他挑中的人,已開始綻放光華。

  就這麼一個親暱的動作,令她忍不住問了出來:「先生,原就是這樣?」

  究竟,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如若他之前不說,她即便察覺到是同一個人,卻也無法分辨,他原本的身份,是景炎公子,還是白廣寒大香師。因為,他的這兩個身份在她面前,都顯得那麼自然,沒有絲毫偽裝的痕跡。

  白廣寒收回手,轉頭俯視腳下燈火輝煌的天樞殿,片刻後,又回過頭看著她道:「原本的樣子?」他嘴角邊忽然浮現出一絲笑意,很淡,有點兒懷念的意味,「還真是個小姑娘,你可知道,很多人,從來就不是只有一張臉。」

  那一剎,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但隨之,又覺得還是有什麼想不通。

  沒錯,很多人,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臉;對不同的人,完全可以表現出不同的態度;甚至有的人,心裡藏著一張面孔,並且往往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那些年,她跟著劉半仙,沒少見這一類人,就是在源香院的時候,也能碰到那種兩面三刀的人,越是爭鬥頻繁的地方,這樣的人就越多。

  但是,這跟先生是不同的,可是,到底不同在哪裡?

  安嵐看著白廣寒,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白廣寒很是平靜,甚至有些淡漠,那眼神的意思很明顯,他並不在意。

  看到他眼中的不在意,安嵐覺得心頭忽的清晰了,是了,她以往見到的那些戴著不同面具的人,無論他們有多少張面具,但真正的臉,就只有一張。所有的面具,都是為最掩飾或是美化藏在最下面的那張臉,可,景公子,或者說,先生,卻不一樣。

  他此時並未戴著面具,這些淡漠,孤寂,以及內心的隱忍,都是真實的,並非是偽裝出來的。而景炎公子的風流倜儻,溫暖親和,也都是真的。

  他們是同一個人,不同在於,一個看起來很孤寂,很冷漠,而這些情緒下面……藏著的是極大的悲傷和憤怒;另一個,則是高貴,隨和,溫暖。

  安嵐怔怔地看著白廣寒,忽然之間,她明白了。其實,這些,原本是屬於一個人的情緒,但是,卻被他妥帖地,完美地分開了,如同她封住曾經的那段記憶一樣。

  情緒會影響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自然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

  她想起他在白園裡往地上倒酒的那一幕。

  「怎麼哭了?」白廣寒手指在她臉上輕輕一抹,劃下一滴淚,安嵐倏地回過神,慌忙垂下臉,抬手胡亂擦了擦眼角。

  身處其中一種身份,就要壓制另外一種情緒,七年來,天天如此,一刻不停,光想,就令她不寒而慄,即便是擁有大香師的能力,怕是也要不堪重負。

  「先生,這樣,不累嗎。」她擦乾眼淚後,又抬起臉。

  白廣寒的表情終於有一絲動容,卻轉頭,俯視整個天樞殿,淡淡道:「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想著他走前的那一刻,他留下的一切,我便都可承擔。」說到這,他頓了頓,回頭,看著她,「然後,代他活著。」

  安嵐只覺眼淚不停使喚地又從眼眶裡溢了出來,她眨了眨眼,趕緊低下腦袋。

  「身上沒帶手絹?」見她還在拿衣袖擦臉,他便道,「臉要擦破了。」

  安嵐訥訥不敢抬頭,只是放下手,往自個袖中找了找,還真沒有摸到手絹,她忘了帶了。

  白廣寒嘴角邊又露出一絲笑意,他看著那顆一直低垂的腦袋,心頭倏地生出些許暖意,似能將心都熏暖一角。

  只是他才抬手,外面就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先生,方家已經動手。」

  他遂放下手,漠然道:「知道了。」

  說話的那道聲息即推開了,安嵐也抬起臉,眼裡露出幾分肅然。

  不多會,被安嵐扣押的那兩名殿侍也回到搖光殿,正好碰上到處找他們的搖光殿殿侍長。搖光殿的殿侍長姓方,亦是出自方家,對方文建忠心耿耿。幾句話後,方殿侍長的臉色當即一變,往天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就領著他們往方文建的寢殿趕去。

  方文建聽完兩名殿侍的陳訴,從座上站起身,他並未動怒,只是原本不苟言笑的面容,越發嚴肅起來。

  僅思忖片刻,他即命殿侍長馬上安排人去方家,將司畫帶回來,送回天樞殿。

  方文建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但方殿侍長卻還是聽出,先生語氣裡帶著一絲急切,於是他一句都不問就吩咐下去,沒有片刻耽擱。待身邊的人領命出去後,他才回過身,問道:「咱們殿裡的人被那邊私下扣押,先生看,是不是由我去過問一聲。」

  方文建沉默了一會,才道:「先讓別人過去問問,余的,等將那丫鬟送回來再論。」

  「是。」方殿侍長應下,然後想著究竟讓誰過去合適,這件事必須要追究的,否則搖光殿的臉面何在,但,先生現在似乎有所顧忌,應當是還不想鬧大。所以,這第一次派去的人,既要有些份量,但身份又不必太高,主要還得會說話……

  只是他還沒想好人選,殿外就傳,方家的人過來了,要馬上見方先生。

  方文建心裡一沉,他直覺,這件事怕是晚了。

  就衝天樞殿強制扣住他那兩名殿侍,不讓他們回來報信,就知道,事情定已經發生。

  果真,方家的人進來後,報出的消息就是,司畫死了,死在方府,而且景府的大管事正好在方府,還恰好被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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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榮寵

  方文建面色一沉,走出廳外,看著天樞殿的方向,眼裡迸出怒火。

  白廣寒,是想先發制人嗎?第一個找的,居然是搖光殿!

  「你親自過去。」片刻後,方文建對方殿侍長道,「不用說別的,只讓他就扣押搖光殿的殿侍一事給個交代,仔細注意他的態度。」

  「是。」方殿侍長會意,即領命出去。

  雖說站在搖光殿高處就能看到天樞殿,但其實兩殿之間相隔的距離並不短,加上有些地方修的是陡峭的台階,夜裡不好走。故方殿侍長帶著人來到天樞殿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後了,安嵐亦已陪白廣寒用完年夜飯,並交代幾位侍香人和侍從晚上需小心看顧燈火,守夜時絕不可打瞌睡。

  「先生,搖光殿的方殿侍長求見。」安嵐侍奉白廣寒喝茶時,赤芍走進來報了一聲。

  白廣寒如常接過香茶,連眼都未抬一下,安嵐轉過頭問:「方殿侍長可說了何事?」

  赤芍道:「未有說,只道是有要事要問先生。」

  安嵐回身請示:「先生,由我去見一見他?」

  白廣寒輕輕抿了一口茶後,抬眼看她,沉吟片刻才道:「去吧,不必委屈自己。」

  赤芍詫異,看了安嵐一眼,她隱約知道方殿侍長是因何事過來的。她管理天樞殿的內務這麼多年,殿內有不少她的人,安嵐今日暗中扣押搖光殿殿侍,並未瞞過她的眼睛。當時她差點就要插手此事,只是將過去時,忽然意識到,先生一直將方大香師留在殿內。她多想了一會,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遂明白過來,安嵐做的事,其實就是先生的意思,於是她便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現在,果真證實了她當時的決定沒有錯,只是,如今方殿侍長過來了,先生不僅讓安嵐去接見,還特意交代這麼一句話,竟是如此榮寵。

  「是。」安嵐應聲,就轉身往外去了。

  赤芍看了白廣寒一眼,見沒有別的吩咐,也只好跟著退了出去。正好赤箭從殿門口經過,看見她後便走過來,關心地問了一句:「年夜飯吃了嗎?」

  赤芍沒說話,只是看著安嵐的背影,赤箭也往前看了一眼,想了想,便又道:「她是先生選中的繼承人,先生自然看重她,我們,再勞苦功高,也不過只是個侍香人。你心裡難道還不明白,想開些,何必讓自己難過。」

  赤芍面色一冷:「我何曾難過了!」

  「好好好,你不難過就好。」赤箭一瞧她冷下臉,立馬投降,笑呵呵地道,「我也還沒吃飯,月廳那已經擺了我們的年夜飯了,一起去吧。」

  「你先去,我還有事。」赤芍說著,就快步往前走去。赤箭留她不住,只得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

  方殿侍長在前殿的大廳內等到茶都涼了,還不見之前去通報的人回來,心裡隱隱生怒,同時也更添謹慎。他越是憤怒,就越是冷靜,因此並不著急,一邊喝著茶,一邊在心裡琢磨,廣寒先生會不會接見他,見了他後,會給他一個什麼樣的交代,而他又該如何應對才能佔據優勢。

  正想著,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他放下茶盞,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準備過去。卻不想,推門進來的,卻是個錦衣繡裙,面帶稚氣的姑娘。

  方殿侍長微眯了眯眼,他有幾分意外,但並不失望。白廣寒竟將自己的繼承人推出來了,是有打磨的意思嗎?他打量了安嵐好一會,心裡冷哼,關於安嵐,他自不會陌生,長香殿內,關於這丫頭的事,被傳得太多了。

  有她說運氣好,遇到了景炎公子;也有說她天賦高,但主要還是容顏貌美。凡此種種,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傳這些話的時候,卻多多少少都帶著幾分輕視之意在裡頭。其因,旁人或許會以為是她之前身份低微所致,其實不然,主要還是因為她勝了丹陽郡主。長香殿內,從上到下,並非所有人都出身高貴。永遠都有一部分人是出身草根,並且,地位往往會比出身顯赫的人站得高,何因?因為大香師也有來自市井,因而,便會有出身市井的僕從被帶入長香殿,久而久之,長香殿便分出兩個明顯的階級。只是,市井出身的人,終究是少數,特別是幾大家族多年來牢牢佔據數個大香師的位置後,那些出身不良者的空間便被壓縮得越來越小。

  安嵐勝了丹陽郡主,讓那些出身不好的人好一通揚眉吐氣,但同時,也得罪了那些自詡高貴者。因而,關於她的傳聞,自然是也就被添了油加了醋。

  「廣寒先生正為天樞殿祈福,不能中斷,所以先生命我替他過來招待方殿侍長。」安嵐面帶微笑任他打量,「先生交代了,方殿侍長有任何事都可以同我說,不必有所顧忌。」

  方殿侍長行了一禮,待安嵐坐下後,才道:「既如此,方某就直言了。」

  安嵐點頭:「方殿侍長請說。」

  方殿侍長看著安嵐,目光如炬:「今日,搖光殿的兩名殿侍,被天樞殿私自扣押了一天,不知安侍香可知道此事?」

  安嵐想了想,又點頭:「確有此事。」

  方殿侍長心裡有幾分意外,不想她這麼輕易就承認了,遂眯了眯眼:「不知何因扣押我搖光殿的人,又是誰下的令,而安侍香,是什麼時候知道此事的。」

  「那兩人擅闖天樞殿,殿中侍從勸之不聽,我生怕他們擾了廣寒先生和方先生,便請人將他們待入小廳內稍作歇息,冷靜冷靜。」安嵐說到這,淡淡一笑,直視方殿侍長的眼睛,「不想這等小事卻驚動了方殿侍長,當時是我疏忽了,應當讓人去通知您一聲的。」

  「他們擅闖天樞殿?」方殿侍長緩緩站起身,「安侍香此話,可有證據。」

  「我親眼所見,自然便是證據。」安嵐未動身,神色亦如常,「方殿侍長回去可要好好管教管教手下,今日是大年三十,廣寒先生不願動干戈,所以,此事便算了。」

  方殿侍長看了她良久,忽的一聲冷笑:「小小年紀,倒是學會信口雌黃。」

  安嵐淡淡道:「方殿侍長自然可以不信我的話,但是,廣寒先生和方先生在殿中商議要事,早有交代,不許任何人打擾,他們卻要擅闖,難不成,當天樞殿是自家地方了。」

  「這是——」方殿侍長不與她辯解,沉默了片刻,忽然問,「白廣寒大香師的意思?」

  安嵐卻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說另外一句:「有因必有果,若無他們擅闖在先,自然沒有被扣押在後,我雖年幼,卻也明白,世間萬事,都是這個道理,希望,方殿侍長也能明白。」

  方殿侍長久久不說話,就那麼盯著安嵐看,他年輕時曾習過武,這些年雖因殿中事多,於武技上懈怠了許多,但是那身氣勢卻未減多少。即便是常跟在他身邊的那幾個殿侍,在他這樣的注視下,也都會表情僵硬,心裡發虛。

  但眼前的姑娘,卻完全不被他影響,依舊是那麼平靜地看著他,與他對視,不落下風。

  他第一次,真正重視起白廣寒選定的繼承人。

  一個香奴出身的丫頭,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忽然被抬高到這樣的位置,又有大香師撐腰,面對他時,或許可以做到不露怯,但絕做不到這般平靜。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若無其事地面對質問和威壓,同理,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平靜地接受榮耀和恩寵。

  方殿侍長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沉思,白廣寒大香師,是真打算不再隱忍下去了?

  方殿侍長離開了,帶著自己的所察所感回到搖光殿,一五一十地報於方文建。方文建聽完後,沉吟許久,就修書一封,讓方殿侍長連夜送去方府,並命他定親自交到方老太爺手中。

  看著方殿侍長出去後,方文建繼續陷入沉思。

  關於白廣寒的秘密,他已經知道,非如此,他今日也不會在天樞殿留那麼長時間,目的就是想辨出,此人,究竟是白廣寒,還是景炎公子。卻不想,對方卻反過來利用這一點,丫鬟是方玉輝接回去的,並且一回方府就死了。如今死無對證,又被景府的人看到,方府將奸細安插進景府的嫌疑跑不掉,明日,方府定會面臨景公的質問。

  這是個早準備好的陷阱,方府不能白白背上這個黑鍋,下面的戰爭一開始,定就會激出上面的矛盾。

  ……

  安嵐回到鳳翥殿,白廣寒又去了露台那,她便也走過去,將廳內發生的一切都道了出來,然後小心問了一句:「先生,我說的,可有不妥之處?」

  「說得極好。」白廣寒讓她到身邊來,「其實無需那般小心,直接回答就是我的意思亦可。」

  安嵐道:「我擔心,萬一方大香師真的前來責問,怕是會讓先生為難。」

  白廣寒替她輕輕順著頭髮,手指不時劃過她的臉頰:「你以為,我會懼他嗎?」

  安嵐一怔,忙搖頭:「不是……」

  白廣寒垂眼看著她,手撫著她的頭髮,旁邊的燈燭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裡,似兩團跳動的火焰:「想替我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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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7:41:08 |只看該作者
第239章 繾綣

  安嵐覺得臉上有點燒,於是抿著唇,但並未低頭,就連看著他的眼神也未有閃躲,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清清楚楚寫著四個字——義無反顧。

  在含苞待放的年華,遇見了最好的人,是不是,人生最美好的事?

  她未開口,他亦沉默下去,只是撫在她長發上的手慢慢移至她臉上。

  寒風捲著殿簷上的積雪呼嘯而過,殿簷下的風燈劇烈晃動,燭火將滅未滅,將他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白廣寒未滿十七,就已踏入大香師之境。」

  她怔了怔,遂問:「公子……也是?」

  他將手落在她肩膀上,抬起眼,看著燈火迷離的長香殿,表情有些模糊:「景炎麼,亦是未滿十七,當時倒是忘了確認,究竟是誰先誰後。」

  安嵐微微張嘴,心裡一時感到震驚,一時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白廣寒收回目光,垂下眼,看著她問,「你是不是快滿十五了?」

  安嵐點頭:「過了年,就算是十五了。」

  她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具體是哪天,只知道是在春天,上元節前後。

  「快及笄了。」他嘴角微揚,笑容化了寒夜的冷寂,「我等著你……」

  她又是一怔,心跳驟然加快。

  「追上來。」他接著道,隨後輕嘆,「別讓我等太久了,一年時間,應當夠了吧。」

  她愣愣地問:「什,什麼夠了?」

  他淡淡道:「踏入大香師之境。」

  「先生!」她腦袋有些發懵。怔忡地看著他,「要如何,才算是踏入大香師之境?」

  白廣寒又抬手撫上她的臉,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以你之名,起一場香境。將我困住至少一日,你便可坐上我的位置。」

  安嵐呆呆不能言,許久後,才有些惶恐地開口:「先生,我——」

  「我很期待。」他看著她,聲音低沉。幽暗的眸子似藏著千言萬語,「期待你追上來。」

  安嵐張著嘴,卻失了聲,那懷疑自己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他又道:「不過。要想獲得天樞殿上下的認可,日後坐穩這個位置,你還是要先成為香師才行。」

  獲得長香殿認可的香師,自然是要通過長香殿的考試,此等考試,每年一次,由長香殿的大香師輪流主持,時間不定。這個。安嵐是清楚的,她亦知道,除去大香師外。長香殿最年輕的香師,是二十歲。

  可是,先生卻要求她,一年時間內,不僅要通過香師的考試,還要踏入大香師之境!

  雪花順著風飄入殿簷內。落到她一邊的臉頰上,讓她覺得。他的手心越發溫熱,似覆著一層火氣。就在她愣神的時候。他收回手,轉頭看向殿內:「該準備祈福了。」

  每年新舊交替的時刻,長香殿的大香師都要在殿內祈福,直至新年的晨曦顯露。

  因而,每年的大年三十,夜幕一降,直至正月初一的紅日到來的這段時間內,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大香師都不會離開自己的香殿。

  他忽然收回手,安嵐卻覺得,貼在自己那邊臉頰的火氣猶似還在。

  白廣寒已轉身,往主殿走去,步子邁得不急不緩,卻顯得很是乾脆利落。安嵐回過神,趕緊跟上,外面已有十餘位殿侍和侍從及侍香人在候著了,待他們出來後,便都在後面跟著。

  每個人都很安靜,穿過的一道又一道的門後,踏上主殿的台階,便見李殿侍長已經在那候著了。

  新年夜,大香師在香殿祈福的這段時間,殿侍長以及留在長香殿的殿侍和侍香人,都需在主殿這候著,隨時供差遣。

  白廣寒進了主殿,安嵐從李殿侍長身旁經過時,看了他一眼,卻見他面上的表情依舊如常,讓人猜不出,他對今日的事情,知道多少,對以往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白廣寒沒有讓安嵐跟著入主殿內廳,安嵐遲疑了一會,便跪坐在外廳的蒲團上。

  李殿侍長則並未入殿,依舊站在殿外,但也未離開,如似在守候著什麼般。

  赤芍領著數位侍香人候在外廳,每隔一段時間就檢查一下茶水,只要涼了,就馬上換上熱的。除此外,還有香爐內的香,以及各個角落的炭盆等,都有人專門照看。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過,子時將至,這是幾乎是長香殿最為安靜,又最為認真的時候。誰都清楚,每年的這個時候,七位大香師都在做同樣的事情。

  就在安嵐覺得兩腿有些麻的時候,子時的鐘聲傳了過來,隨後,遙遠的夜空也傳來陣陣煙火綻放的聲音,那是百姓在歡慶新春的到來。長香殿各處的香爐皆騰起白色的煙,帶著各種各樣的心願和*,團團往天上捲去,引動諸天神佛。

  安嵐站起身,藍靛即上前扶住她,隨後又給她倒了杯熱茶。安嵐接過那杯茶,喝了一口後,就停下,往殿內看了一眼。藍靛會意,就轉身,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安嵐手中:「這是先生平日裡常喝的。」

  安嵐點頭,便捧著那杯茶往殿內走去,只是剛走兩步,赤芍就道:「先生祈福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

  安嵐頓住,回頭看了赤芍一眼:「往年,先生一口水都未喝嗎?」

  赤芍點頭:「是的。」

  安嵐又往殿內看了看,遲疑了一會,還是端著那杯茶往裡走。

  赤芍一怔,即道:「安侍香……」

  藍靛卻攔在赤芍跟前,卻並不說什麼,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她。赤芍眉頭微蹙,看了看藍靛,又看了看一直往殿內走的安嵐,片刻後,她便退回遠處。往年,廣寒先生確實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剛剛,她已經提醒安嵐,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便不是她的責任了。

  安嵐知道赤芍沒有說謊,因為剛剛先生就未讓她跟著進去,但是不知為何,她心裡總隱隱有幾分擔憂,非要進去看一眼不可。

  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今夜,想進來看白廣寒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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