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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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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25 20:09:03
第九十五章青山劍陣!




    南方有片青山,青山裏有片隱峰,某座峰間有個洞府。

    也許是童顏講的故事很好,洞府的石門這一次沒有關閉。

    趙臘月等人從洞府裏走了出來,發現弗思劍與宇宙鋒已經消失在天際,再也無法看到。

    這是她與顧清怎樣也發揮不出來的速度。

    離開洞府,不代表能夠離開隱峰,他們站在青蔥的山峰間,沉默不語。

    天空裏忽然出現一道白線,線的最前端是一道飛劍。

    緊接著,無數道白線像梳子般在碧空裏劃過,那是無數道劍離開青山向著北方而去,就像橫行的雨,又像是一道白色的巨大緞帶。

    看著這幕畫麵,元曲驚的張大了嘴,卓如歲驚的睜大了眼,顧清也是一臉茫然,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天她與井九準備進海州城,其時清天司通緝甚急,正道強者雲集,她有些擔心,井九問了她一句話。

    “你聽過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嗎?”

    前些年她與井九在劍峰裏行走,峰間群劍忽然有些騷動,她問是怎麼回事,井九把這句話又問了一遍。

    她現在自然知道這招從天而降的劍是什麼,或者說意味著什麼。

    “這是青山劍陣。”

    聽到趙臘月的話,元曲、卓如歲與顧清看著天空裏壯觀的畫麵,震撼無語。

    卓如歲忽然感覺到劍丸微顫,吞舟劍明顯表達出離去的意願,微笑揮手:“既然我不能去,那你去吧。”

    吞舟劍破空而起,化作一道灰影,以平時從來沒有展露過的速度飛到了天空裏。

    緊接著,元曲也感覺到了些什麼,揮手放出自己的那道怪劍,怪劍很快便彙入了滿天劍雨中。

    天空裏的無數把劍並非都是高階飛劍,有的很普通,有的甚至還是劍胚,就像那把怪劍一樣還沒有名字。

    但這些都是青山的劍。

    ……

    ……

    無數道飛劍自南方而來,從天而降,如暴雨一般衝洗著天地。

    朝歌城裏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麵,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青山劍陣。

    最先進入皇城範圍的三艘雲船,在短短十餘息的時間裏便被劍雨摧毀,盡數解體,向著地麵落去,發出轟然不停的響聲。

    三艘雲船上的大部分中州派弟子還在天空裏便死了,有些強者僥幸活了下來,落在了廣場上,不敢作片刻停留,帶著恐懼便向皇城外逃去。

    這些中州派強者的天地遁法都修行的極為高妙,身法飄渺,一掠便是百餘丈。但他們如何能夠避得開這滿天劍雨?不管天地遁法再如何厲害,終究是在天地之間行走,而現在的天地間到處都是劍,你又能遁到哪裏去?

    一名長老極其厲害地避開了數道飛劍,眼看著便要接近宮牆,卻還是被一柄銀色的飛劍刺中了大腿,發出了一聲慘嚎跌倒在地,然後被亂劍穿體而過,鮮血狂飆而死。

    這樣的畫麵在皇城廣場上到處都是,中州派強者們的慘嚎聲不絕於耳,更令人恐懼的還是那些密集的飛劍穿過人體、以及刺穿堅硬青石的聲音。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與石屑,到處都是模樣淒慘的死人。

    無數道飛劍釘在地麵上,隨風輕輕搖擺,看著就像是野草。

    這便是殺人如草。

    ……

    ……

    看到這些畫麵的很多人直接嚇得昏了過去。

    那些修行者們臉色蒼白至極,喃喃說道:“這就是青山大陣嗎?”

    殿裏大臣們驚恐的呼喊不絕於耳:“這就是青山大陣嗎!”

    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青山大陣。

    南趨老祖、玄陰老祖、蕭皇帝都是不世之強者,卻成為了可憐的遁劍者,終生不見天日,其實很多人都不理解,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今天的畫麵。

    這樣的青山大陣,又有誰能夠擋得住呢?

    ……

    ……

    高空上,陰暗的雲層裏出現無數個小孔,而且奇異地無法合攏。

    那些小孔都是劍眼。

    沒有人知道,朝歌城裏的落下的那片劍雨並非青山劍陣最強大的攻擊。

    真正最恐怖的攻擊已經在高空裏完成。

    井九與白刃已經分開,隔著十餘裏的距離。

    白刃的衣服上到處都是細孔,與雲層看著有些相似。

    此時的她是仙氣凝成的絕對靈體,衣物也是她的一部分,那些細孔自然是真實的傷害。

    無數道仙氣如金色的細絲,正從那些細孔裏溢出,向著天地間散去,過程很緩慢,卻已經無法逆轉。

    “這就是青山劍陣?”白刃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說道:“是的,所以你可以死了。”

    ……

    ……

    今天的故事就是這樣。

    連三月把白刃從白早的身體裏打出來,然後他用誅仙劍陣把她困住,再以青山劍斬之。

    這個故事很簡單,很好。

    如果想要殺死白刃而讓白早活著,這是故事唯一可能的寫法。

    白刃說道:“不愧是曾經出去過的人,確實好手段,希望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你還能動用青山劍陣。”

    她是真正的仙人,一眼便看出井九為了施出青山劍陣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甚至有可能下一刻他便會死去。

    “我敢用青山劍陣,自然是因為我能算盡一切,你……至少這個你是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井九從原地消失,來到十餘裏外。

    毫無疑問,他用是幽冥仙劍。

    他穿過了白刃的身體。

    那些正從她衣服上向外溢出的仙氣忽然消失無蹤。

    白刃轉身望向井九,發現他的眼底隱隱有抹金意,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臉上流露出一抹有些悵然的神情。

    嘩的一聲輕響,她在高空裏散開,變成無數光點,就此消失無蹤。

    井九確認她已經死去,終於放鬆了些,閉著眼睛有些痛苦地咳了兩聲。

    天地間響起無數道雷聲。

    那些雷聲都在他的身體裏。

    他的睫毛微眨。

    一滴帶著金色光澤的血,從他缺損的耳垂底端流下,然後迅速在天空裏散開,引來無數鳥兒追逐。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身體裏的那些雷聲消失了,他睜開眼睛,向著地麵飛去。

    不二、初子、弗思、宇宙鋒四劍隨之而去。

    ……

    ……

    朝歌城皇宮裏一片死寂。

    聽不到呼痛的聲音,也沒有哀嚎,因為滿地都是死人,不要說傷者,就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

    晨風緩緩拂過,卻拂不動仿佛晶石般凝結的恐懼氣氛與血腥味道。

    石階上到處插著劍,平詠佳還在昏睡,那些劍卻沒有傷到他,準確地落在四周,看著就像是一道籬笆在保護他,又或者像一個搖籃。

    井九落在殿前,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連三月的身邊坐下。

    連三月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問道:“還行嗎?”

    井九說道:“死不了。”

    連三月說道:“還能打嗎?”

    井九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一團雲霧飄進了皇城。

    霧散雲消,白真人從裏麵走了出來,看著他們說道:“那麼,接下來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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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26 20:54:17
正文 第九十六章笛聲再起




    修行界公認白真人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數位大物之一,但奇怪的是修行者們私下對她的評價並不高。

    大概就像陰三與井九以及剛死的寇青童都曾經說過的那樣,她做事總是有些小氣。

    但直到此時,人們才真正地看到了她的強。

    那是真強。

    白刃仙人在高空裏化作光點,就此死去。

    中州派雲船在青山劍陣的打擊下,變成碎片,至少數百名長老與弟子,就此死去。

    她的女兒臉色蒼白,坐在連三月的身邊,明顯情形也不對勁,很可能就此死去。

    在這樣的局麵,她卻還是那樣的冷靜或者說冷漠,就像天下的大局還是在自己的控製之中。

    這不是偽裝,而是因為從始至終,她都還沒有出手。

    很明顯,現在連三月與井九都已經沒有再戰之力,那麼誰來呢?

    “五場三勝,青山宗已經贏了。”

    天空裏響起布秋霄的聲音,沉穩而堅定。

    白真人看了苦舟一眼,說道:“二打一也算?”

    連三月與井九迎戰白刃仙人,不管是車輪戰還是合擊,總之確實是二打一。

    “雲夢山也是兩個人。”

    一朵蓮雲自南方飄來,送來禪子的聲音。

    白刃仙人降臨在白早的身體裏,從某種角度來說,中州派也確實是出了兩個人。

    不過誰都知道,不管白真人還是布秋霄或者禪子的話都是借口。

    中州派毀了三艘雲船,死了三名穀主,十餘名強者,數百名弟子,已然與青山宗結下血海深仇,在這種時候,井九與談真人的那份賭約還有什麼意義?

    看著淡淡薄霧裏白真人麵無表情的臉,便知道她今天絕對不會就此罷手,中州派的攻擊還會繼續,在場所有人都可能會死。

    一道若有若無的威壓從苦舟裏落到皇城廣場上。

    一道清麗的光線經由鏡麵折射後也落在了廣場上。

    布秋霄與禪子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你們想陪著一起死,無妨。”

    白真人理都沒有理他們,向大殿走了一步。

    一步。

    皇城皆霧。

    天空裏響起恐怖的呼嘯聲,剩下的十艘雲船向著皇城而來,越千門等煉虛境大強者站在舟首,警惕地看著四周。

    白真人走到殿前,看著石階上的井九說道:“青山劍陣確實厲害,但現在你還能再用一次嗎?”

    是的,井九不能再打了。

    忽然皇城前方響起一道清揚的笛聲。

    那笛聲仿佛來自溪邊,來自牛背,來自青山。

    一個紅衣少年橫吹竹笛,從皇宮正門處緩緩走了進來。

    笛聲飄揚在皇城廣場上,那些插在地麵的劍仿佛感受到了某種召引,開始顫動起來。

    伴著清脆的摩擦聲,十餘道劍離地而起,化作厲光,殺死了一名試圖進入皇城範圍的中州派高手。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飛劍離地而起!

    青山劍陣似乎有了再起的跡象!

    眼看著不對,中州派的長老與弟子們紛紛自雲船裏飛落,禦起法寶與道法,攻向著那名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仿佛無所察覺,隻是神情專注而平靜地吹著笛子,緩步向著殿前行走。

    笛聲悠揚,隨著他的腳步移動,越來越多的劍顫動起來,然後離地而起。

    嗖嗖嗖嗖!

    無數道飛劍在紅衣少年的身周飛舞著,穿行著,然後如線遠行,將那些中州派長老與弟子斬殺於天空!

    越千門自天空裏踏落,發出一聲暴喝,手裏的法寶散發著白色的光毫,向著紅衣少年鎮壓而去!

    數百道青山飛劍破空而起,變成一道緞帶,直接把那件法寶纏在其間。

    如暴雨般的密集的切割聲裏,那件法寶竟是被直接斬成了碎片!

    飛劍沒有停止,繼續向著天空而起,穿過越千門的身體。

    越千門發出一聲蘊著怒意的痛呼,右臂離體而飛,瞬間被劍意斬成粉末。

    身受重傷的他,再不敢作任何停留,用天地遁法回到雲船之上。

    那些正在向著皇宮進發的雲船,感受到了天地間森然的劍意,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

    ……

    那名紅衣少年來到皇城廣場中間,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竹笛,靜靜看著白真人。

    少年眉眼清秀,透著股親切的味道,眼神卻是那般的淡漠,就像是整個世界毀滅於眼前,也毫不在意。

    所有人看到這幕畫麵都驚呆了,猜到他就應該是太平真人,也就是陰三。

    “青山劍陣我還能用。”陰三看著白真人平靜說道。

    他是青山的前代掌門真人,自然能用青山劍陣。

    前提是,拿著掌門令牌的井九不阻止他。

    很明顯,在這種情況下井九當然不會這樣做。

    白真人看著陰三麵無表情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活到了現在,但我看得出來你還很弱。”

    陰三微微一笑,說道:“就算是個小孩子,隻要能拎起鐵錘,還是能砸死幾個人的。”

    白真人麵無表情說道:“你拎給我看看?”

    ……

    ……

    對於中州派來說今天是最好的機會,而且他們付出了一張仙籙與白刃先人一道分身的代價,如果就此離開朝歌城,豈不是前功盡棄?

    誰都能想到,白真人不會放棄。

    太平真人用笛聲調動的青山劍陣,明顯與先前井九召來的青山劍陣有區別。

    陰三看著她微笑說道:“我不覺得你有機會。”

    話音方落,天空裏忽然傳來一聲雷鳴。

    這聲雷鳴並非來自高空的陰雲,而是來自天際,來自西北方向數百裏外。

    那裏是雲夢山。

    那是麒麟的怒吼。

    聽到這聲怒吼,皇城四周的人們很是畏懼,心想難道這隻遠古神獸要出山了?胡貴妃臉色蒼白,心想這可如何是好?景堯與鹿國公等人也是神情嚴峻,心想如果青山宗再不來人,今日看來還是必輸之局。

    誰都沒有想到,聽到麒麟的怒吼,白真人深深地看了陰三與井九兩眼,化作一團雲霧從廣場上消失。

    十餘艘雲船也以最快的速度撤離,很快便離開了朝歌城,竟是連那些死在廣場上的弟子都沒有管。

    人們看著天空,震驚想著這是怎麼回事?

    ……

    ……

    十三艘青山劍舟破雲而出,圍住了朝歌城西北方向的雲夢山。

    春深時分,天空裏落下一場風雪。

    元騎鯨、方景天、廣元真人、南忘、成由天、伏望六位峰主,墨池等十餘名破海境長老,都在雲海裏看著下方。

    青山宗竟是強者盡出!

    最前方的那艘青山劍舟已經開始了攻擊,無數道劍光不停從舟上飛落,向著雲夢山斬去。

    淡青色的光澤不停閃現,表明雲夢大陣正在進行防禦,看著應該沒有問題,但不知為何,總顯得有些辛苦。

    童顏站在那艘青山劍舟的最前方,神情淡漠而平靜,不停計算著雲夢大陣的薄弱環節與運轉規律,偶爾伸手一點,於是滿天飛劍便會轉了方向,隨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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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27 23:31:44
第九十七章活著,便是羞辱



    最前麵那艘青山劍舟裏大部分都是兩忘峰的弟子,他們盤膝坐著,指揮著飛劍攻擊著雲夢大陣,正在緊張的時候,卻依然忍不住時不時望向舟首那個麵容稚嫩、眉毛極淡的年輕男子。

    過南山等人當然認識童顏,他們隻是想不明白童顏為什麼會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童顏在雲夢山裏閉關嗎?不不不,就算他已經出關,為何會在青山劍舟上,還在指揮他們攻擊中州派?

    這個詭異而荒唐的畫麵源自一個很長的故事。

    童顏是世間最會下棋的人,也是最會講故事的人,隻不過這個時候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對過南山等人講什麼。

    事實上,他今天隻講了一個故事,那個故事是對青山鎮守屍狗講的,那個故事很有說服力,於是他才能夠離開青山隱峰,來到了這艘青山劍舟。來到青山劍舟上他才知道原來他的故事與元騎鯨的故事差不多,於是臨時又補充了一部分。

    這就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趙臘月等人這時候還在青山隱峰裏,他們現在沒有飛劍,自然來不了這裏,就算有劍也來不及了,至於童顏為什麼能及時趕到,自然是有別的原因。

    ……

    ……

    中州派大舉進攻朝歌城,所有強者都在那邊,雲夢山自然空虛。

    青山宗如果想改變朝歌城那邊的局麵,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大舉進攻雲夢山。

    在凡間的兵書裏這都是最常見、不入流的手段,在這個故事裏卻非常有用。

    因為沒有誰敢進攻雲夢山,從來沒有。

    青山宗今天再次改寫了朝天大陸修行界的曆史。

    一道白雲自朝歌城而來,談真人回來了。

    他沒有去理會那艘正在進攻雲夢大陣的青山劍舟,望向那道風雪說道:“罷手吧。”

    元騎鯨從風雪裏走出來,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你們罷手了嗎?”

    這時候的朝歌城皇宮裏,白早正在緩緩向著大殿走去。

    談真人沉默了會兒,問道:“難道諸位道友真想朝天大陸就此變成一片火海?”

    元騎鯨與方景天忽然向著朝歌城方向望去,臉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他們感受到了有一道難以想象的、不應該存在於人間的氣息正在降臨。

    凝重代表著警惕,不代表著畏懼,他們知道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這場大戰便要正式開始,他們必須搶在朝歌城局麵生變之前,攻下雲夢山!

    “會不會毀滅,先打了再說!你要是管不了中州派的事,就不要說這麼多廢話!”

    天空裏響起南忘憤怒的聲音,緊接著便是無數道破空聲響起,無數道劍弦在天空裏變成一道梳子,然後瞬間凝成一劍,刺向了雲夢大陣。

    轟的一聲巨響,雲夢大陣微微震動,清光裏出現一處明顯的破損。

    看著這幕畫麵,包括談真人在內的所有人都驚住了。

    都知道南忘前些年便已經破境至破海巔峰,但這一劍……怎會強到這種程度,她不要命了嗎?

    緊接著,天空裏再次出現無數道劍弦,向著雲夢大陣呼嘯而去。

    南忘這時候是真有些瘋了。

    因為她聽到了朝歌城的雷鳴,感受到了那道她熟悉而最為厭惡的氣息。

    連三月還活著!

    她在朝歌城!

    景陽那個死鬼也在!

    她居然在幫景陽打仙人!

    而自己連個雲夢大陣都攻不下來!

    真是羞辱啊!

    ……

    ……

    “真是羞辱啊。”

    談真人感慨說道,雙手緩緩張開,雲夢大陣隨之而動。

    居然被敵人圍著打,中州派建派三萬年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局麵,就算是當年血魔教最囂張的時候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天空裏的數十道無端劍弦忽然消失散無蹤。

    那些向著雲夢大陣攻擊的飛劍也受到了某種擾動,變得有些躁動不安起來。

    就連方景天與廣元真人都發現自己的劍刃有些不穩的跡象。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最熟悉的聲音。

    嗖嗖嗖嗖!

    那是飛劍破空的聲音。

    青山眾人抬頭望向天空,然後便看到了那道從南方而來的劍雨。

    無數道飛劍在碧空裏織成了一道閃閃發光的緞帶,仿佛要把天空係上,又像是要把天空切斷。

    看著這幕壯觀的畫麵,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談真人。

    天地間隻有飛劍高速穿行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遠處的朝歌城傳來一聲巨響,然後隱隱可見一朵火花濺開,瞬間消失無蹤。

    元騎鯨看著那邊,感慨說道:“小師叔威武。”

    “小師叔威武!”

    “師叔祖太了不起了!”

    “掌門真人威武!”

    雲夢山外響起青山弟子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隻是對井九的稱呼各有不同,隔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停歇。

    轟的一聲巨響,狂風勁舞,籠罩著雲夢山的濃雲隨風而去,隱隱出現一道極其巨大的黑影!

    麵對著青山宗的羞辱,麒麟終於再也控製不住,發出了一聲怒吼。

    就在所有青山弟子以為接下來會迎來一場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時,麒麟的吼聲漸漸消失,雲霧再次收回,重新掩住了雲夢山。

    天空更高處有一片雲海,平坦的仿佛雪做的氈。

    一隻巨大如山的黑狗靜靜地趴在雲海上,收回望向朝歌城的視線,望向雲夢山深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眼神冷漠至極。

    ……

    ……

    白真人忽然離開,十餘艘雲船集體撤走,而且走的是如此匆忙,誰都猜到了應該是雲夢山出了事。

    放眼朝天大陸,能讓雲夢山出事的隻有青山宗。

    青山宗能有今天,就是因為兩個人。

    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

    無數道視線落在廣場上,落在井九與陰三的身上。

    與那些視線同時落下的還有數道強大至極的氣息,已然鎖死了陰三。

    一茅齋的苦舟再次飛回,就連禪子的蓮駕也來到了朝歌城裏,場間的氣氛依然緊張。

    布秋霄用來鎖死陰三的,當然是龍尾硯。

    那道充滿了鎮殺意味的氣息,穿越十餘裏的空間,準確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確保他無法像上次在西海時那樣逃走。

    陰三依然平靜,轉身望向苦舟與蓮駕微微一笑,再次舉起了手裏的竹笛。

    看著這幕畫麵,布秋霄神情微凜。

    這一次陰三沒有吹笛子,而是隨意地揮舞了兩下,風聲灌入笛孔,發出一陣嘈亂、卻奇怪並不難聽的聲音。

    無數道飛劍離地而起,亂七八糟的飛著,卻沒有互相撞擊,就像編麻繩一般扭在一起,形成一道形狀有些醜陋的巨劍,向著苦舟斬去!

    如此巨劍,威勢自然大的難以想象,狂風呼嘯,天地元氣大亂!

    “所有弟子退走!”

    布秋霄清喝一聲,運起全部正氣,便要與這道巨劍做生死之鬥。

    嗡的一聲輕響,狂風依然呼嘯,那道巨劍忽然靜止在了天空裏!

    不知何時,井九已經從石階上站了起來。

    他伸出右手對準天空那道巨劍,臉色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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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28 22:25:11
第九十八章皇城血色



    時隔多年,這對修行界曆史上最出名的師兄弟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裏相見,便是在爭奪青山劍陣的所有權。

    這真是極有象征意義的畫麵。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天空裏忽然響起劈劈啪啪的聲音,就像是濕柴被點燃一般。

    那道巨劍表麵的飛劍漸漸飛離,就像牆皮被剝離,緊接著越來越快的散開,最終變成滿天劍雨,然後一一重新回到地麵。

    看著這幕畫麵,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你能影響的青山,終究隻是少部分。”

    井九收回右手,看著陰三說了句頗有深意的話,然後接著說道:“不過你嚇人的本事倒還是如當年一般厲害。”

    這說的是陰三先前把白真人穩住了一段時間。

    “能嚇退就行。”陰三用衣袖擦了擦竹笛,說道:“不要忘記,今天是我救了你的一命。”

    井九平靜說道:“你以前就救過我很多次。”

    陰三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所以你就可以不停違逆我的意思?”

    井九說道:“我是你師弟,又不是你徒弟。”

    陰三微微一怔,似覺得這句話極妙,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對青兒說道:“走嗎?”

    青兒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皇宮廣場上,在井九身邊飛著,聽著陰三的話沒怎麼想便搖了搖頭。

    陰三不知因何歎了口氣,向著皇城外走去。

    布秋霄等各宗派的強者想要做什麼,忽然聽著笛聲再起,地麵的那些青山飛劍隨著陰三的腳步而起,在空中呼嘯飛舞,發出清脆的劍鳴。

    井九說陰三隻能影響一小部分的青山,但終究還是能影響一些。

    伴著悠揚的笛聲,在青山劍陣的保護下,陰三離開了皇宮,就這樣消失在廢墟裏。

    禪子與布秋霄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表示都找不到他的痕跡。

    這就是羽化成功後的境界嗎?

    想著這些事情,禪子更添憂愁,今日青山宗與中州派結下血海深仇,朝天大陸必然動蕩不安,還有太平真人遊離世外……人間從此多事矣。

    ……

    ……

    朝歌城外到處都是避難的民眾,哭聲從來沒有斷絕過。

    趙園早就已經打開,收留了很多人。

    井商與趙爵爺收回望向朝歌城的視線,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裏的後怕。

    “看來可以讓他們回來了。”

    “是啊。”

    有很多逃難的民眾離開朝歌城後繼續向南而去,其中不乏有錢人家的馬車,在朝廷軍隊的監視與保護下,倒是沒有出現什麼哄搶之類的事情。

    其中一輛馬車顯得極其寬闊,誰也想不到那是因為裏麵蹲著一隻錦雞的緣故,那隻錦雞的尾羽著實有些太長。

    陰三接過玄陰老祖遞過來的綠酒,淺淺地飲了一口,摸了摸錦雞的尾羽,發出一聲有些遺憾的歎息。

    他不是歎息天下沒有大亂,因為天下終究大亂,他可惜的是白真人最後當機立斷撤走了。

    “確實有些可惜。”玄陰老祖也給自己倒了杯酒,伸出舌頭舔了舔,依然極不適應,皺著眉頭說道:“不然她今天肯定會死在朝歌城裏。”

    ……

    ……

    井九看著陰三消失在皇城那邊,回身走回石階上坐下,把阿大從袖子裏拿了出來,手掌落下,緩緩地摸了一下,說道:“可惜了。”

    與白刃仙人那道分身戰鬥的時候,阿大沒什麼用,但如果他殺白真人,關鍵時刻,阿大偷襲一下應該有奇效。

    至於怎麼殺白真人……他與陰三爭奪青山劍陣控製權的時候便已經表明,他還有能力……至少偷襲一次。

    阿大趴在他的懷裏,有些無辜地喵了一聲,心想幸虧白真人走了,不然我還能剩幾條命?

    它正準備繼續幽怨幾句,忽然發現了連三月正頗有興致地看著自己,不由眼睛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它與連三月沒有見過幾次麵,但過去數百年裏,不知道腹誹了多少次潑婦,哪裏敢直視她的眼睛?

    “我提醒過你,關鍵時刻要小心一些。”井九望向白早說道。

    那年在果成寺告別的時候,他專門對她說過這句話,其時不明所指,現在才知道原來落在這處。

    連三月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聲音也可以很溫和嘛。

    白早沒有看他,抱著雙膝,看著廣場上的滿地飛劍與那些倒臥著的同門屍體,臉色有些蒼白,看著很是可憐。

    如果她的身體真的被占據,那麼她便會死了。

    這是一個無法逆轉的過程。

    之所以她現在還活著,是因為連三月與井九。

    放眼朝天大陸,也隻有這兩個人能夠做到,而且他們為此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

    連三月把她摟進懷裏,說道:“累了就睡會兒。”

    這句話仿佛有某種魔力,白早的神情放鬆了些,漸漸閉上了眼睛,睫毛輕輕眨動數下,便睡了過去。

    “那六年在雪原裏,她一直都在睡覺。”

    說完這句話,井九看了連三月一眼。

    這些年,她也一直都在睡覺。

    連三月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在石階上坐著,沒有再說話。

    看似波瀾壯闊的戰鬥,實際上隻是數個片刻時間,朝陽還在東麵,被雲層遮著。

    隨著時間的轉移,日頭漸漸移到中天,時間到了正午。

    陰雲依然遮著太陽,那些青山飛劍刺破的洞卻還在。

    無數道光線從那些洞裏落了下來,一束束的照在皇城廣場上。

    滿地都是劍與屍體。

    畫麵很詭異。

    詭異的美。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洞裏忽然落下了雪花。

    元騎鯨到了。

    看著滿地飛劍與死屍,他沉默了會兒,轉身望向連三月,說道:“多謝。”

    連三月很隨意地揮揮手,說道:“我隻是睡的太久有些無聊,想要打幾架,又不是為了你們青山宗。”

    元騎鯨沉默不語,心想你是為了師叔,青山自然也要記你的情。然後他對井九說道:“我在這裏看著,你們走吧。”

    中州派今日實力大損,而且混亂不斷,短時間裏應該不會再生事,他在朝歌城坐鎮應該足矣。

    井九起身,連三月把白早遞到他懷裏,便準備一道離開。

    ……

    ……

    (前幾天看到有讀者說,搬家要搬多久啊……搬家真要搬很久呢……我也是人生第一次正式搬家,才知道原來這麼麻煩,光打包整理都要花很長時間,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才知道平時看慣了的這個家裏居然藏著那麼多東西,光當年結婚時老讀者們給我寄的書和禮物都有無數件……還要好幾天呢,而且家裏人就要到了,緊張,這也是結婚之後,家裏人第一次全體來玩……更新這種事情嘛,我會非常努力地保持的,而且一定寫好,隻是字數確實太少,抱歉啦,我自罰三杯,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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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29 20:40:25
第九十九章同遊




    就在這個時候,阿飄從殿裏以奇快的速度飄了出來,驚慌失措說道:“先生,你可不能把我丟下啊!”

    作為下一代的冥皇,她哪裏敢一個人停留在人族的國都裏,而且她在上德峰受了好幾年的苦,看著元騎鯨便感到渾身發寒。

    連三月看了這個小女孩兒一眼,問道:“這又是誰?”

    井九說道:“我學生,最小的那個。”

    連三月指著還在劍欄裏昏睡的平詠佳,問道:“那這個小家夥呢?”

    井九說道:“說過,關門弟子。”

    連三月說道:“你可以啊,如果在別的方麵也知道這麼變通就好了。”

    什麼方麵呢?

    男女方麵?

    不管是阿飄還是阿大,都不敢有任何反應。

    殿裏的那些人們更是噤若寒蟬。

    寒蟬如果這時候在場,肯定會裝死。

    元騎鯨都在裝死。

    ……

    ……

    井九與連三月離開了朝歌城。

    看著消失在天空裏的兩道身影,皇城裏外無數人都跪了下去。

    廣場上到處都是劍,那些屍體與碎肉清理起來也極為麻煩,神衛軍用了整整半天時間才稍微清出了些樣子,專門找了座廢棄的宮殿存放,以備中州派以後索要。

    傍晚時分,皇宮裏正式舉行了登基大典,那些被絕世強者打的殘缺不堪的宮牆,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慘淡。

    元騎鯨坐在偏殿裏,閉著眼睛,仿佛再次睡著。

    看著端坐在皇位上的兒子,胡貴妃的臉上滿是淚水,轉瞬間想起剛離開一天的陛下,淚水更是如泉般湧出。

    平詠佳被大殿裏的山呼萬歲聲吵醒,有些懵然地揉了揉眼睛,發現身邊都是劍,有些艱難地站起,發現皇城裏到處都是劍。

    而且其中有好多劍他看著都有些眼熟,竟像是在劍峰上見過。

    一時間他有些茫然,心想難道自己回青山了?

    就在這個時候,廣場上的無數飛劍忽然飛了起來,向著遙遠南方的青山而去。

    滿天陰雲驟然碎裂,露出了湛湛青天。

    天空裏的飛劍就像一道緞帶,又像一條通天的大道。

    平詠佳忽然想著昏睡之前的事情,啊了一聲,急聲問道:“師父呢?”

    阿飄來到他的身邊,望著天空悠悠說道:“走了。”

    聽到這句話,平詠佳的眼神變得極其複雜,有向往,有羨慕,有敬畏,有不舍,喃喃說道:“師父這麼快就飛升了?那我們怎麼辦?”

    阿飄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對自己關門弟子的身份更加自信,吹起額前如葉般的黑發,用變幻的光線表達自己的嘲諷,說道:“想什麼呢?先生陪連三月前輩雲遊去了。”

    ……

    ……

    大原城外,三千庵裏,圓窗如前,窗前的靜湖如前,隻是那位老師太已經仙逝,再無法出來迎接他們。

    連三月把白早放到窗前的榻上,右手輕拂,隻見無數道極細的絲線從白早的衣服裏、準確說是身體裏生出,隨風而卷,沒多時便形成一個雪白的巨繭,把她的身體裹在了中間。

    這幕畫麵井九曾經在雪原裏見過,也在水月庵裏見過,知道是春蠶化蝶的道法,不覺驚奇。

    相反有件事情他比較在意,三月在這張榻上睡過,雪姬也在這張榻上睡過,現在睡在這張榻上的是白早。

    雪姬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連三月是天下第一人,那等白早醒來,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

    連三月看著榻上,說道:“她的身體裏雖然沒有白刃的仙識,但要靠自己盡數煉化這麼多數量的仙氣,不知道要睡多少年。”

    井九說道:“她不如你,自然睡的時間要更長些。”

    連三月沒有走門,直接從圓窗外走了出去,井九跟著她來到湖邊,指著某個石凳說道:“當初我就是在這裏用青天鑒磨的劍。”

    青兒坐在簷上,輕輕揮動著透明的翅膀,沒有說話。

    換作以前,她這時候肯定早就已經飛了下去,嚷著你當時好粗魯之類的話……但現在她很安靜,隻是靜靜看著湖邊的這對男女說話。

    柳詞曾經帶著她去過很多地方,太平真人也帶她去過很多地方,但她隱隱明白,如果要知道什麼才是人,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才重要。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不應該去打擾他們。

    連三月負著雙手向那個石凳走去,然後坐了下來。

    就在她的衣裙剛剛接觸石凳的瞬間,井九的手掌便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目標是她的頭頂。

    啪的一聲輕響,清風徐拂,湖麵上生出無數道奇形怪狀的波紋,魚兒們驚恐地避向四周。

    夏天還沒到,大原城裏便響起數聲驚雷,驚著了路上的行人,一位鬢角斑白的男人從鋪子裏走了出來,望向了天空。

    更遠處的山間,一處清泉驟然斷裂,一片山崖忽然崩塌。

    沒有人知道,那些驚雷,那些異象,都隻不過源自於三千齋裏的這聲輕響,這道清風。

    ……

    ……

    “我說過你這輩子都打不過我了。”

    連三月轉過身來,看著井九得意說道:“就算你現在奪了白刃的仙氣,也不是我的對手,偷襲都不成。”

    井九麵無表情說道:“長生仙籙的仙氣都被你灌進了白早的身體裏,如果你不要我的仙氣,會出事。”

    當初西海劍神一劍直接重傷了還是過冬的她,全靠著那道長生仙籙的仙氣才能維持住身軀不滅。

    連三月看著他平靜說道:“你現在境界低微,直接動用青山劍陣,本就是找死,如果沒有那些仙氣你會死。”

    井九平靜說道:“我永遠不會死。”

    連三月平靜說道:“你永遠是個騙子。”

    井九沉默了會兒,沿著湖邊的石板路開始行走。

    連三月跟了過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說道:“別生氣嘛……我現在脾氣不是已經小多了?”

    井九沒有說什麼,反手牽住她的手,繼續向前走。

    當年他與她決裂的非常徹底,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雖然是單方麵的。

    但他們真的是最有可能的一對道侶。

    他比誰都了解她,更了解她的春蠶化蝶道法。

    那個道法是極好的,但以她的性情,根本無法持續太長時間。

    連三月從他的沉默裏感受到他此時的心情,微笑說道:“飛升失敗後我就用天人通算過,用春蠶化蝶也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何不謀一痛快?”

    能夠打敗世間最強的談真人,還與飛升的仙人戰了一場,這時候還牽著你的手,當然痛快。

    “我不快活。”井九停下腳步,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

    連三月心想你本來就沒有太多情緒,這要不快活還真難辦,想了想,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井九沒有避,靜靜看著她。

    連三月說道:“我想去白城見那個男人。”

    井九說道:“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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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6-30 12:44:02
第一百章人間夜夜皆良宵

   

    雪原已經平靜了很長時間,各宗派的修行者都回山了,白城周遭變得安靜很多,但城裏卻因為回來的信徒變得更加熱鬧。

    隻有那道山崖前的小廟依然如過去的這些年一樣,不熱鬧也不冷清,那尊金佛隻是平靜而肅穆地注視著北方。

    連三月走進小廟,在門檻上坐下,隻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對著雪原,而是對著廟裏的那尊金佛。

    井九站在廟外的平地上,看著雪原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連三月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地看著金佛,偶爾換個姿式,偶爾笑一笑,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刀聖曹園的聲音在小廟裏響了起來,往年渾圓而若有缺的聲音,今天滿是缺口,顫抖的非常厲害:“你不喜歡吃黃瓜,那吃蘿卜好不好?”

    連三月笑了笑,看了眼案前那根水靈靈的蘿卜,說道:“很多年前,我對你說要不要去南邊。”

    那道聲音顫的更加厲害,說道:“你怎麼就不喜歡吃蘿卜呢?”

    連三月說道:“不要再重複了,我知道你這時候很緊張。”

    曹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當時以為……你喜歡守在這裏的我,雖然我守在這裏不是為了你。”

    連三月說道:“如果你當時答應跟我走,我們應該會同行一些年。”

    曹園很認真地說道:“我很後悔。”

    連三月忽然轉頭對井九說道:“你走遠點。”

    井九便去了千裏之外。

    連三月說道:“我有些累,想睡會兒覺,你抱著我好不好。”

    曹園顫著聲音說道:“好。”

    連三月在佛前躺下,慢慢閉上眼睛,香甜地進入了夢鄉。

    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連三月睜開眼睛,說道:“我走了。”

    曹園顫著聲音說道:“好。”

    連三月走出了小廟。

    井九回到了小廟前。

    曹園對他說道:“謝謝你。”

    井九沉默不語。

    曹園接著說道:“謝謝你還活著,可以陪陪她。”

    隻要她開心就好。

    連三月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不要這麼說,你陪我的時間可比他長。”

    ……

    ……

    離開白城,井九與連三月去了居葉城。

    他們沒有吃火鍋,而是吃的手把羊肉,連三月覺得這樣才痛快。

    井九靜靜看著她吃,也覺得很痛快,然後被她有些不耐煩地塞了顆糖蒜。

    糖蒜又酸又甜,含久了有些苦。

    吃完羊肉,他們開始逛街,就像在三千庵裏遊湖一般,連三月很自然地伸手牽住他的衣袖,臉上滿是小女兒的神態,很是開心。

    她從來不會主動牽他的手,反正用不了多長時間,井九就會主動握住她的手。

    離開居葉城後,他們又去了好多城,就像那幾年一樣在世間隨意行走著,看了一輪的春夏秋冬。

    再次回到大原城外的三千庵時,又是一個春天,白早還在沉睡。

    “這孩子某些方麵真的有些像我,就是太柔弱了些。”

    連三月站在窗前,看著雪繭裏若隱若現的身影,說道:“你以後對她好些。”

    井九沒有說話。

    湖邊有些安靜,柳枝輕拂水麵,蜻蜓落在水麵,青蛙跳進水麵,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

    連三月說道:“我想聽琴。”

    井九說道:“我們都不會。”

    ……

    ……

    大原城有位李公子極為出名。

    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是大原城守,也因為鹿國公對他的諸多暗中照拂,在城裏經營著幾家古董行,來往皆是名流,真可謂是一等清貴。

    他年近半百,身體卻是極好,看著極為精神,還是被稱為公子,也不覺得奇怪。

    隻是不知為何,他始終沒有成親,鬢角很早便染了霜雪,看著便有幾分孤苦。

    去年深春的時候,李公子忽然有些莫名心悸,請了大夫來看,也沒有任何說法。

    要知道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病過了,自從那年接到天上落下的那瓶丹藥之後。

    心悸就這樣持續了整整一年,又到了初春時節,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加嚴重,讓他時常夜不成眠,虛汗直出。

    為了讓精神好些,他打起精神,帶著管家出了大原城,準備去山裏遊玩幾天。

    大原城外有好些名勝風景,他卻如往年一般,很自然地走上了那條道路。

    管家早就已經習慣,不以為異,抱著古琴跟在身後。

    入山繞穀,迎麵便是一方蓮池,李公子來到水畔,看著水麵的青青蓮靶,想著盛夏時的風景,不由露出微笑。

    盛夏時便有蓮花,風景更好,他當年便是貪看風景落入水裏,然後見到了一生無法忘懷的仙女。

    離開蓮池,繼續沿著山路行走,待到山窮水盡處,有一片青草,青草裏臥著塊石頭,上麵寫著兩個字。

    “三千。”

    看著那塊石頭,李公子忽然覺得心悸更盛,甚至有些疼痛起來,臉色驟然蒼白。

    管家看著他情形,趕緊上前扶著,詢問要不要歇息,然後去尋個大夫。

    李公子有些粗暴地把古琴從管家手裏搶了過來,然後讓他不要跟著進去。

    ……

    ……

    三千庵的師太們對李公子很熟悉,因為他經常捐些東西,而且每年都會來彈一次琴,偶爾也會飲醉之後一人來此孤坐。

    按道理來說,她們應該會很歡迎他的到來,但今日情形有些特殊,隻能麵帶難色地把他攔在了小橋前。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清冷而毫無情緒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讓他進來吧。”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李公子的身體便僵住了。

    恍若隔世。

    對他來說,這就是一世。

    李公子有些虛脫,雙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麵。

    他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麼,或者說能說些什麼。

    他用擅抖的手指解開琴囊,取出古琴擱在膝上,又用顫抖的手指調整個琴弦的位置,務求要奏出今生最滿意的琴曲。

    “不要著急。”那道女子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李公子沉默了會兒,緩緩呼吸數次,終於冷靜下來,手指落在弦上開始撥動琴弦,琴聲漸起。

    腳步聲輕響。

    連三月從橋那邊走了過來。

    李公子不敢抬頭,隻能看到裙裾一角,手指卻控製不住地再次顫抖起來,曲不成調。

    “慢慢來。”連三月說道。

    李公子深深地呼吸了數次,終於敢抬起頭來,直視連三月的臉與眼睛,漸漸冷靜。

    連三月看著他,眼裏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仙人殊途,說的是壽元的關係,我當年沒想明白,總以為你會比我先死很久,那便無甚趣味,早知是如此,當年我就應該留在大原城聽你幾年琴也是好的。”

    李公子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因為他是聰明人,聽懂了仙女的意思。

    井九在橋那邊靜靜聽著連三月的話,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嫉妒,什麼都沒有。

    李公子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睛,平靜地開始彈琴。

    琴聲淙淙如流水。

    還是那首良宵引。

    ……

    ……

    良宵漸至,夜色深沉。

    連三月望向井九問道:“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連三月接著說道:“我喜歡很多事物,很多人,在世人看來,這是不是水性楊花?”

    “隻要你活著,做什麼都行。”井九說道:“我可以給你找幾萬個男人或者女人。”

    連三月挑眉,說道:“想死啊你?”

    井九嗯了一聲。

    “真是孩子氣,明明是世間最怕死的人,偏要說這樣的話。”

    連三月摸了摸他的臉,說道:“當初我去白城玩,你氣的要死要活,每天都去找南忘要酒喝才能睡著,但酒醒後,你連她都避之不及,哪裏還會想到死字?”

    井九說道:“那時候我隻是覺得他太喜歡打架,而你又打不過雪……女王,比較擔心。”

    連三月微笑說道:“當年的你太孤獨,才會養成這種怪異的性子,但這一世不是很好?你有那麼多徒弟,我也就放心了。”

    話語裏有情意,琴聲裏也有情意,她轉身望向橋那邊,看著依然在彈琴、手指染血而不自知的李公子,說道:“你不要吃醋,要知道你對我是特別的,原因說來俗氣……因為你比我強,而且曾經是我的求不得。”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當年與你分開,是覺得這樣下去你會無法飛升,我不想這樣。”

    連三月靜靜看著他說道:“飛升有什麼好處?”

    井九說道:“隻有一直活著,才不會分離。”

    分開,就是為了不分離。

    “如果早知道我飛升會激得你冒險提前,我會等你。”

    對井九來說,這是他最動人的情話。

    我會等你。

    “嗯。”

    連三月牽起他的手,輕輕靠在他的懷裏,說道:“這次不用等我了,我在來世等你。”

    然後,她變成了無數道金光,漸漸散去。

    散到天空裏,那便是晨光。

    太陽照常升起。

    琴聲嗚咽。

    李公子痛哭失聲,一夜白頭。

    青兒淚流滿麵,一夜便懂了人的苦處。

    白城迎來了一場地震。

    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入雪原深處。

    不知何時回。

    不知是否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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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1 21:20:57
第一百零一章我不要長發及腰




    距離中州派攻打朝歌城已經過去了一年的時間,皇宮終於初步修複,皇城大陣在一茅齋等宗派的幫助下也變得更加堅固,新皇登基之後,頗行仁政,朝歌城裏的居民們也不再每天擔心會不會天降雷火,就此死去,一切都在慢慢恢複。

    大殿裏,神皇正在與大臣們議事。

    偏殿裏,顧清坐在案前看著奏折,胡貴妃在不遠處盯著他。

    阿飄在梁上飄著,平詠佳在榻上平躺著。

    最深處傳來一道寒意,明明是在室內,卻有風雪不停落下,灑向地麵某處。

    元騎鯨就坐在那裏,所有風雪落在他的身上,便盡數潛入進去,沒有溢出分毫。

    一道清風拂過,井九出現在偏殿裏。

    平詠佳與阿飄麵露喜色,趕緊來拜,緊接著想到昨夜的異象,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

    井九走到元騎鯨身前深深行了一禮,極為鄭重。

    元騎鯨閉著眼睛,沒有理會他。

    按道理來說,這是極沒有禮數的事情,不應該發生在這位青山劍律的身上。

    顧清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趕緊來到師父身邊,準備把這一年裏發生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彙報一遍,被井九揮手止住。

    他走到大殿裏,包括神皇在內的所有大臣集體下跪。

    昨天的天地異象,整個朝天大陸幾乎都看到了。

    大原城的清晨提前到來。

    明明還應該是深夜時分,卻是晨光滿天,太陽提前升起。

    那意味著什麼,誰都很清楚。

    為何他還是這樣的平靜,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誰的琴彈的最好?”井九問道。

    那位最擅長下棋的胡大學士現在已經是年近百歲的老人,顫著聲音說道:“我倒是能彈。”

    井九說道:“彈一曲來聽聽。”

    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聽琴,眾人的感覺有些怪異。

    冷情如斯,真是匪夷所思。

    自有宮女太監端上名貴的古琴,胡大學士收斂心神,用枯瘦的手指彈了一首曲子。

    井九說道:“沒有我昨天聽的琴好。”

    大殿裏很安靜。

    沒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顧清看著他,很是擔心。

    “當年我隻用了九天時間便學會了很多東西,我以為活著是件很簡單的事情,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有很多東西學不會,比如彈琴,比如……”井九停頓了會兒,接著說道:“比如我不會哭。”

    “如果何霑過來,不要讓他回北邊,如果他堅持要回,讓青山護著他。”

    他對顧清交待道:“稍後送我回家。”

    顧清忽然生出極其強烈的不安情緒。

    井九走到殿前的石階上,望著遠方的天空,說道:“真難。”

    說完這兩個字,他閉上眼睛,向後倒去。

    他的身體落在地麵上,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

    卻像是一座山轟然倒塌。

    大殿裏響起無數聲驚呼,景堯霍然起身,向著台上衝來,被胡貴妃派出的太監攔住了。

    平詠佳與阿飄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石階前,警惕地望向四周,把那些大臣與太監們隔絕在外。

    顧清跪在井九的身邊,伸出顫抖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鼻息,發現雖然極為悠長微弱,但沒有斷絕,緊接著確認了他的劍意也沒有渙散的痕跡。

    還好,最恐懼的事情沒有發生。

    顧清有些虛脫,雙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大殿裏的議論聲漸漸起來。

    顧清強行控製住心神,把井九從地麵抱起,走進了側殿,準備放在那張軟榻上。

    平詠佳忽然想著去年神皇就是在這張軟榻上走的,有些不吉利,趕緊出聲攔住。

    胡貴妃對顧清說道:“去我宮裏吧。”

    顧清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

    ……

    皇城的戒備提升到了最高等級,飛輦在天空裏不停交錯。

    按照前代神皇的遺詔,井九擁有景氏皇朝最高的權力,他的忽然昏迷,自然會引發極大震蕩,令得人心惶惶。

    人們更想不明白的是,他為何會忽然昏倒。

    平詠佳與阿飄站在榻邊,神情有些茫然無助。

    顧清站在窗前,神情凝重。

    他自然不會把師父安置在胡貴妃的床上,這裏是當年他給景堯上課時候的居所。

    井九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依然沒有醒來的征兆。

    顧清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尤其是想到給青山的信早就已經發了出去,為何始終沒有人到?

    就在這個時候,皇城大陣忽然生出感應,有人試圖闖進皇宮,被攔了下來,正與神衛軍處於對峙之中。

    顧清看到來人有些意外,示意神衛軍放他進來。

    ……

    ……

    身前的那道無形屏障忽然消失,何霑微微挑眉,毫無懼意地便闖進了皇城,來到了廣場正中央,厲聲喝道:“井九!你給我出來!”

    三天前大原城的天地異象,整個朝天大陸都看到了,他深在雪原,也看到了那道晨光。

    那些晨光明亮,卻不刺眼,就像他從小到大的那些奇遇,總是那般自然,卻又光彩奪目。

    緊接著,雪原迎來了一道壯麗而淒絕的刀光。

    天崩地裂,不管是雪國的怪物還是人族的修行者,都無法繼續停留。

    何霑也不想停留。

    當年在寶通禪院的時候,他就已經隱約猜到了姨媽的身份,所以他才會變得更加囂張,敢去黎明湖殺人,敢進雪原殺怪,敢和那些大宗派的長老們對罵。

    有她在,他誰都不用怕。

    現在,她不在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大原城,什麼都沒有發現,然後在三千院師太們的指點下來了朝歌城。

    去年朝歌城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朝天大陸,誰都知道井九與連三月之間的關係,也知道他們攜手離開朝歌城雲遊天下。

    現在她死了,井九還活著。

    何霑當然要來討個說法。

    不管打不打得過。

    她不在了。

    他更不怕了。

    ……

    ……

    顧清把何霑請進了殿裏。

    何霑所有的憤怒、緊張以及殺氣都變成了惘然。

    井九閉著眼睛躺在榻上,沒有任何氣息,仿佛已經成了一個死物。

    “這是怎麼回事?”他顫聲問道。

    沒有人知道原因,元騎鯨可能知道,但他在皇宮正殿裏同樣閉著眼睛,不知何時醒來。

    顧清想著師父當年在果成寺裏沉睡數年的經曆,說道:“可能與仙氣有關。”

    這是最可能的情形。

    即便是景陽真人與連三月,想要戰勝降臨的仙人,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現在是一個人沉睡不醒,另一個人已經離開人間。

    何霑覺得好生難受,卻又無處宣泄,憤怒地大叫一聲,然後哭了起來。

    看著委屈的、像是死了爹娘孤兒一樣哭著的他,平詠佳與阿飄覺得好生奇怪,心想為何如此傷心。

    何霑哭的就是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他與水月庵,與連三月之間的關係。

    顧清得過井九的交待,隱約猜到些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

    ……

    何霑沒有在朝歌城停留,當天夜裏便離開了,據他說刀聖曹園這時候正在雪原裏與女王進行著二百年來最慘烈的一次戰鬥,他必須趕回白城盯著。

    井九沒有醒來,顧清自然要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把他送回家去。

    問題是他的家究竟在哪裏呢?

    按道理來說,他是神皇的叔祖,自幼便然皇宮裏長大,這裏當然就是他的家,可顧清總覺得他不是那個意思,不然何必多加這句話?

    “師父在青山的時間要比在皇宮裏的時間長無數倍,對他來說,那裏才是家吧。”平詠佳撓著頭說道。

    顧清說道:“就算師父是這個意思,也不能回青山。”

    青山太遠,而且元騎鯨在朝歌城,現在是由方景天主事,沉睡不醒的井九被送回青山或者雲集鎮……那太危險。

    “真人有沒有可能說的是太常寺井家?”胡貴妃問道。

    顧清與平詠佳、阿飄對視一眼,心想似乎有些道理。

    ……

    ……

    景陽的家可能是皇宮,是青山,但井九的家當然是那個離太常寺不遠的井宅。

    太常寺的黑簷蒙著灰,不像往日那般靈動精神,卻也不再那般可怕。

    顧清等人把井九送回井宅的當天傍晚,有人便來了。

    晚霞極豔,如血一般。

    趙臘月站在海棠樹下,看著書房裏沉睡不醒的井九,沉默不語。

    弗思劍出,海棠樹盡數被斬成碎片,暮光照進窗裏,把井九的臉照的更加清楚。

    樹與花的碎屑隨風而落,沒有一片能落在她的身上。

    微風輕輕拂動她肩頭的黑發。

    去年她聽說朝歌城的事情之後,便開始蓄發,已經快要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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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 21:28:03
第一百零二章百年回響




    趙臘月站在暮色裏。

    夕陽在她身後。

    她的容顏無法看清,隻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是那樣的明亮,在昏暗的世界裏無比醒目。

    顧清站在旁邊,默默祈望師父能看到這雙眼睛,醒來。

    “要不然……先吃飯?”井商站在外圍有些不安問道。

    聽到這句話,顧清、平詠佳望向趙臘月,阿飄有些不知所已。

    她是神末峰主,更是師姑。

    他們知道井九在她心裏的份量,雖然她很喜歡吃火鍋,但這時候還吃得下飯嗎?

    趙臘月忽然轉身向飯廳走去。

    井家今天準備了很多道菜,碗碟鋪滿了整個圓桌,井商媳婦有些緊張地站在桌邊,井梨媳婦則是有些委屈地站在更遠些的地方。

    趙臘月也不客氣,直接在首位坐下,然後說道:“坐。”

    所有人都坐下了。

    趙臘月說道:“吃。”

    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吃飯,一頓飯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吃完飯後,趙臘月讓井梨媳婦給自己梳了梳頭發,編了一個辮子。

    所有人都假裝沒有看到,阿飄抱起了比她臉還大的海碗假裝吃飯。

    井梨臉色蒼白,心想幸虧飯廳裏沒有鏡子。

    趙臘月離開飯廳,重新走回書房前麵,就在那棵海棠樹曾經所在的位置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弗思劍無聲而出。

    美麗的暮光照在她的黑辮上,有些難看。

    看著這幕畫麵,平詠佳有些不安,問顧清道:“師兄,接下來怎麼辦?”

    顧清知道以師姑的性情,隻怕師父一天不醒,她就一天不會走,說道:“守著。”

    他們身為弟子,當然也要在這裏守著,但也不能像趙臘月這樣就一直坐在那裏什麼都不做。

    誰都不知道井九什麼時候才能醒,如果需要十幾年怎麼辦?

    好在這些年井宅擴建了兩次,有了足夠多的房間,足夠他們住下。

    暮色漸深,便是夜色。

    “師父您何時回宮?”井梨對顧清問道。

    在他想來,既然師父是監國,總不能一直在宮外呆著。

    顧清擺了擺手,心想這種事情哪有師父重要。

    第二天清晨,井梨醒了過來,依次去給沉睡中的井九、趙臘月、顧清以及平詠佳、阿飄行禮,又叮囑了媳婦幾句千萬不要想著討好長輩去送茶送吃的,這才準備去皇宮。

    走出小巷,來到大街上,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畫麵,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這條街上平時極為熱鬧繁華,對麵有很多宅院與商鋪,但那些商鋪與宅子居然一夜之間……全部都被拆完了,變成了一片平整至極的土地!

    這是怎麼回事?他走到對麵,有些茫然地四處望去。

    一名工部營造司的官員識得他的身份,趕緊過來解釋了幾句:“這是昨天夜裏宮裏下的旨意,清天司來了好些官員幫手,我也不知為何。”

    井梨帶著疑惑去了皇宮。年輕的神皇不待他發問,關切問道:“叔祖現在如何?”

    井梨說道:“祖師還沒有醒……陛下,那條街怎麼被拆了?”

    神皇說道:“晚上你回去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

    ……

    ……

    傍晚時分,井梨從皇宮回來,忽然發現街那邊忽然多出一座寺廟!

    哪怕是有清天司官員的幫助,也沒有人能在一天之間平空修建出一座寺廟來,很明顯這是某位大能直接搬了一座寺廟過來。

    那座寺廟有些古舊,井梨甚至覺得有些眼熟,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這不是淨覺寺的後三殿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梨有些茫然地走回巷子裏,忽聽著宅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年輕僧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顧清在旁相送,神態極為尊敬。

    不管是當朝監國、還是青山掌門首徒,都是極尊貴的身份,世間有資格讓顧清如此尊敬的僧人能有幾個?

    “見過禪子。”井梨趕緊拜倒行禮,看到了那雙潔白如蓮的赤足。

    禪子沒有理他,也沒有避著他的意思,繼續對顧清說道:“他境界不足,強行動用青山劍陣,那天就該死,隻是不知為何得了白刃的仙氣,才能撐到如今,這種情形我沒有見過,更不知他何時能醒來,能否醒來,倒是水月庵那邊或者有些經驗,你問問她們。”

    說完這句話,禪子便向街那邊走去,被淨覺寺僧人們迎入了那座新搬來的寺廟。

    鍾聲在暮色裏響起。

    顧清對著街那邊認真行禮。

    井梨趕緊跟著行了一禮。

    ……

    ……

    第二天的時候,一頂青簾小轎落在了街上。

    水月庵主與顧清說了說話,看了眼趙臘月,便轉身離開了。

    此地已經有禪子坐鎮,她沒有必要留在這裏,而且東海畔的通天井總是需要有人看著。

    當年連三月被井九灌注仙氣之後,沉睡了很多年,但水月庵主隻知道外景變化,並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煉化那些仙氣的,也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答案。

    水月庵主走了,甄桃與幾位同門則是留了下來,住進了太常寺裏。

    緊接著,懸鈴宗、鏡宗與大澤的人也都到了,在離井宅不遠的地方,各自選擇了住處。

    那邊是鹿國公府與宰相府,前者本來就是井九的人,後者有一茅齋背景。

    井宅等於被完全的圍了起來,變成了與外界隔斷的禁地。

    很明顯這是防著中州派報複,再加上皇宮裏的元騎鯨,沉睡中的井九應該是安全了。

    想著這些事情,井梨回到家裏,卻覺得家裏似乎也有變化,然後才想起來那棵海棠沒了,不由歎了口氣。

    趙臘月閉著眼睛坐在書房前,不管禪子還是水月庵主到來,都沒有理會。

    但不管她理不理會,顧清都要把這些事情一一稟報給她。

    趙臘月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伸手召回弗思劍。

    顧清怔了怔,心想您要做什麼?

    趙臘月左手握住辮子,右手握住弗思劍輕輕一割,然後扔給了顧清。

    弗思劍動,化作一道血線,向著青山而去。

    顧清拿著那根辮子,看著消失在天際的劍光,有些茫然。

    當初井九失落雪原的時候,趙臘月在白城那座廟前,等了他一年時間,現在才一天,你怎麼就走了?

    忽然間,他覺得手裏的辮子很是沉重,又有些發燙,心知這不是自己能碰的東西,趕緊進了書房放在井九的身邊,還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位置。

    ……

    ……

    血般的劍光照亮了神末峰頂。

    元曲從殿裏迎了出來,說道:“師父!掌門真人怎麼樣了?”

    趙臘月沒有理他,揮了揮衣袖。

    劉阿大像個雪球般從她的袖子裏滾了出來。

    元曲趕緊閉嘴。

    趙臘月麵無表情走進洞府。

    石壁緩緩關閉。

    劉阿大收回視線,慢慢踱至崖邊趴下,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燒的雲海。

    ……

    ……

    轉眼,便是百年。

    不夠滄海變成桑田,對凡人來說卻是難以逾越的一道線,橫在生死之間。

    那些親眼見過連三月大戰仙人的朝歌城民眾都已經死了,於是一切都成了傳說。

    即便對修行者來說,這也是段很長的時間。

    朝天大陸的這個百年很平靜。

    邪道妖人基本上都被柳詞殺死。

    中州派如封山一般沉默。

    隻有青山宗變得越來越強大。

    廣元真人在七十年前通天。

    方景天破境至通天中境。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青山劍律元騎鯨居然還活著,坐鎮在朝歌城皇宮裏,雖然沒有幾個人能見到他。

    青山宗仿佛回到了當年的全盛時期,然而誰都知道青山的隱憂是什麼。

    太平真人逍遙世間。

    景陽真人沉睡不醒。

    如果不是因為元騎鯨還活著,方景天或者早就已經鎮壓了神末峰,迎回了自己的師父。

    某個尋常秋日,神末峰頂的洞府緩緩開啟,灰塵輕飄裏,趙臘月走了出來。

    她渾身灰塵,短發淩亂,不修邊幅,就像一百多年前在劍峰上,與井九初見時那樣,眼眸卻更加黑白分明,如紙上的墨字,能讓天地清楚地看到她的意誌與想法。

    伴著血般的暮色,她走到崖邊,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燒的雲海。

    無數道若有若無的劍意,從衣衫間飄出。

    雲海驟然碎裂,變成萬道絲縷,如無數朵跳躍的火焰。

    元曲從道殿裏走了出來,竟是震驚得忘記了行禮,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師尊剛才展現出來的究竟是什麼境界?

    遠處的碧湖峰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那是想念。

    更多的是佩服。

    她終於超越了以前的景陽,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破海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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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3 21:28:16
第一百零三章窗外




    一百年的時間,讓趙臘月連破三境,來到了破海巔峰,成為了真正的強者,也讓青山發生了一些微妙而又重要的變化,那些小變化累積起來,即將在不久之後迎來一次徹底的爆發。

    元騎鯨坐鎮朝歌城,方景天自然成為了青山九峰裏地位最高的那個人,這些年下來行事公正,沉穩而不冒進,頗得人心。他經過長時間的準備之後,提出要新立掌門,得到了很多長老與弟子的支持,也迎來了很多反對聲。

    青山弟子都還記得,有個老祖宗在朝歌城裏睡覺。

    方景天說井九不是景陽師叔祖,是萬物一劍妖,誰會相信呢?

    禪子與連三月都承認的事實,你憑什麼否定?

    趙臘月在閉關,顧清在朝歌城,神末峰沒有發出聲音,反對最厲害的竟然是天光峰,卓如歲甚至還專門出了一次關。

    麵對著如潮的反對聲浪,方景天依然很沉穩,沒有強行鎮壓,而是給出了一個極其有力的理由。

    不管井九是景陽真人還是萬物一劍妖,難道他在朝歌城一天不醒,青山宗就一天沒有掌門?

    青山宗需要一個新的掌門。

    不管是他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又或者是別的哪個人。

    一百年來,青山沒有掌門,元騎鯨枯守皇宮,各峰自行其事,確實影響極大,就算是最能胡攪蠻纏的卓如歲,也無法反對方景天的這個理由。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便是,新的青山掌門應該如何選出?

    適越峰的長老弟子們搬出如山般的門規開始翻閱,想要找到更有利廣元真人的條款。

    墨池長老在天光峰頂看著那把椅子唉聲歎氣,字不成句。

    上德峰沉默不語。

    兩忘峰弟子以及各峰劍修都在從大陸各地趕回青山。

    明年初春的青山試劍上,便會做出最後的決定。

    ……

    ……

    趙臘月聽完元曲的稟報,問道:“顧清呢?”

    元曲說道:“顧清師兄在朝歌城監國,方景天幾次讓他回來,他都沒有聽召。”

    趙臘月說道:“不回來是對的。”

    元曲接著說道:“平詠佳與阿飄八十幾年前忽然失蹤,不知去了何處,但禪子傳信說不用擔心。”

    趙臘月隱約猜到那兩個小家夥去了哪裏,問道:“童顏對此事有何想法?”

    元曲說道:“那年圍攻雲夢山的時候,童顏師兄亮了明路,中州派表麵沒說什麼,暗底裏下了必殺令,他回來後還是進了隱峰,我也很久沒見到了。”

    趙臘月又問道:“卓如歲還在閉關?”

    元曲說道:“卓師兄比您晚三年才開始閉關,估計一時還出不來。”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他那邊怎麼樣?”

    最關心的問題,總是會放到最後才問。

    元曲說道:“掌門真人還沒有醒,最開始的時候禪子守了十年,後來是水月庵主守了十年,布秋霄守了十年,廣元師伯破境後也去守了十年,不停輪轉。”

    趙臘月問道:“現在輪到誰了?”

    元曲說道:“布秋霄。”

    趙臘月心想那柳十歲應該也在,暫時息了立刻去朝歌城的想法。

    果成寺與水月庵、一茅齋會在朝歌城裏守著井九,除了對景陽真人的尊敬以及私交,更重要的原因是向中州派表明態度,以為震懾,唯如此才能維係住天下的太平。

    當然,最重要的是元騎鯨還活著。

    據說現在朝歌城皇宮,哪怕是盛夏時節,也可以不用啟動陣法降溫,因為那座偏殿裏有永無止盡的雪不停落著。

    趙臘月記得很清楚,當年井九對她說過元騎鯨與柳詞都隻有數十年壽元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與井九就站在這裏,站在神末峰的崖邊。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按道理元騎鯨早就應該已經離去,為何還活著?

    ……

    ……

    初秋時節,殿裏便已經生起了火盆。

    朝歌城要比天南冷很多,按道理也不至於如此,可那些宮女與太監卻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這自然是因為元騎鯨坐鎮皇城的緣故。

    當然,皇宮裏的各座宮殿都有陣法,可以很輕鬆地實現四季如春,隻是這座宮殿的主人性喜天然,更喜歡圍爐的感覺。

    胡貴妃已經做了一百年的太後,依然一臉嬌憨天真,如少女一般,看著顧清問道:“你什麼時候回青山?”

    顧清說道:“我不準備回去。”

    誰都知道當朝太後與監國大人是最堅定的盟友,而且這種關係已經維係了一百多年,然而直到今日,他們之間依然顯得有些陌生,至少談不上熟悉,更不會顯得親熱。

    即便是說話的時候,他們的位置也隔著十幾丈的距離,如果是普通人,還真有些聽不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麼。

    這畫麵看著有些古怪。

    皇宮裏的宮女與太監換了很多代,卻知道這是太後娘娘與監國大人一直以來的規矩。

    宮女奉上茶,退到了殿外。

    胡太後看著他擔心說道:“如果方景天真成了新掌門,再召你回去,你隻能聽命。”

    顧清說道:“是的。”

    胡太後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麼,微笑說道:“所以你一定會在明年春天之前與甄桃結為道侶?”

    水月庵主前些年終於破境,成為一代大物。

    如果顧清能與甄桃結為道侶,加上神末峰與水月庵之間的關係,便等於擁有了一個極其強大的外援。

    在這種情形下,即便方景天成了青山掌門也不會輕易動他。

    很多年後,顧清要與卓如歲或者別的人競爭青山掌門,也會是極大的助力。

    “時間上確實有所考慮。”

    顧清沒有否認她的說法,說道:“但那隻是一方麵,我確實很喜歡甄桃姑娘。”

    “男人啊,就是這麼現實,說什麼喜歡呢?”胡太後看著他微嘲說道。

    顧清平靜說道:“太後請慎言。”

    “這句話是我過了,收回。”

    胡太後斜倚到榻上,望向窗外。

    顧清也望向了窗外。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

    宮殿裏一片安靜。

    畫麵很是詭異。

    他們就這樣靜靜看著窗外。

    明明窗外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胡太後輕聲說道:“那你就準備這麼丟下我嗎?”

    顧清轉過頭去。

    夕陽照在窗那邊的宮牆上,又映到她的臉上。

    沒有增添什麼光彩。

    她的眼眶有些微紅。

    盈著淚水。

    ……

    ……

    (章節名窗外,不是來自竇唯的同名歌曲,是林青霞主演的同名電影或者說瓊瑤的第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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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4 20:16:47
第一百零四章顧清的故事




    顧清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言安慰。

    他就像他師父一樣,哪怕連三月死了,也不會哭。

    你哭你的。

    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直到他覺得臉上有些異樣,伸手摸了摸,發現已經被淚水打濕了,才醒過神來。

    自己不是師父啊。

    ……

    ……

    他當然不是井九。

    井九是神皇的兒子,出生便住在皇宮裏。

    他的父親雖然也是顧家的大人物,但他從出生便住在那個偏院裏,院子很是狹小簡陋,甚至比那些有臉麵的下人還不如。因為他的母親不是正妻,最開始的時候連妾都算不上,不是通房丫頭,就是一個被男主人隨意用了的丫環而已。

    顧家能發展到今天,自然有可取之處,所有子弟,無論嫡庶遠親都會擁有受教育的機會,會被查看有沒有修行天賦,不會有任何遺漏。幸運的是,顧清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現了自己的修道天賦,但不夠幸運的是,他還有一個兄長,天賦比他更好,而且是嫡生子。

    顧家做了些準備,幾年後便把顧清送進了青山。

    那名叫做顧寒的兄長,對他自然很冷淡,但也談不上壞,把他帶去了兩忘峰,做了青山首徒過南山的劍童。

    如果他的生命按照這樣的軌跡運行下去,承劍之後,他會正式加入兩忘峰,努力修行殺敵,憑著年資與功勞,換取珍貴的丹藥與劍法,然後看有沒有希望在兩百年後成為哪座峰的長老。

    問題是在承劍的那個夜晚,他遇到了井九,從而生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飛劍就像破銅爛鐵一般,被井九砸到了遠處的山裏。

    那一刻除了憤怒與羞辱,他的心裏更多的是茫然情緒。

    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下意識裏問了井九一句。

    請教剛剛擊敗自己的對手,這本身就很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井九居然認真地回答了。

    因為在承劍大會上提前用了六龍劍訣,他被停了一年的修劍資格。

    顧寒有些不悅,也沒有說什麼,讓他再等三年承劍。

    修道這種事情,停滯三年,往往便意味大道無望,就在顧清心生絕望的時候,柳十歲對他說了一句話:“你要不要去那邊試試?”

    顧清想了很長時間,終於做出了決定。

    這個決定肯定會得罪顧寒,甚至會讓顧家放棄對他的培養,但他還是那樣做了,並且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終於離開了顧寒與顧家。

    他去了神末峰,井九與趙臘月表示不需要執事,但這座山峰如此大,你隨便住就是。

    他在神末峰裏住了下來,與猴子們修了一間木屋。

    三年後,井九與趙臘月從海州歸來,他參加承劍,自然成了井九的弟子,得授天光峰的承天劍法。

    這些經曆確實精彩,放在別的故事裏,往往都是男主角的待遇,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修道天賦不如兩位師長,也不如柳十歲以及後來認識的卓如歲等人,見過童顏之後,更知道自己絕對算不上聰明。

    他隻能用更多的時間修行,而且在別的方麵付出更多心力。

    他細致地處理著所有的事情,成為了神末峰真正的大管家,繼而成為了景堯的老師,做了幾年的青山代理掌門,現在更是成了監國。

    治理國家當然很難,他最開始的時候也有些不自信,但這一百年裏他把景堯輔佐的很好,沒有任何人能挑出半點毛病。

    在皇城裏的日子太長,他已經很難記得起當年顧家那個狹小又潮濕陰暗的小院子。

    他的母親早就從那個院子裏搬了出去,成為整個家族最敬重的老太君,七十年前平靜而滿足地離開了人世。

    對凡人來說丹藥的延壽作用有限,大限到時誰也避不過去。

    母親去世的時候,顧清離開朝歌城,回了一次家,那是他在人間最後的連線。

    父親死時,他沒有回去,顧家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見。

    無論誰來看,顧清的修道生涯都很順遂,令人羨慕甚至嫉妒。

    他遇到井九之後,隻在天光峰頂出現過一次需要拚命的機會,還沒有拚成。

    “你這輩子有沒有為誰拚過命?”

    他知道有人問過師父這個問題,師父沒有回答。

    在他想來,師父是願意為連三月拚命的,因為他見到過那天師父倒下之前的眼神。

    那自己呢?除了師父,我還願意為誰拚命?

    ……

    ……

    窗邊,胡太後在默默流淚。

    顧清默默想著,我願意為你拚命。

    是的,雖然別的做不到。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顧清已經記不清了。

    他的話不多,更不像卓如歲與元曲那般喜歡嘮叨,但可能是因為小時候那個院子太過安靜的緣故,其實他很喜歡熱鬧。

    火鍋他吃的也不多,但其實那些事情都是他張羅的。

    他喜歡這種像家一樣的感覺。

    大概就像井九喜歡看他們吃火鍋一樣。

    他不想離開神末峰,一天都不想,卻偏偏被師父扔到了朝歌城。最開始的時候,他是真的很不習慣,甚至帶著一些怨氣,直到後來發現,每天夜裏都會有熱乎乎的宵夜擱在自己的桌上,不管自己吃不吃。

    那時候的她還是胡貴妃,想要穩住青山這個強援,對他自然十分客氣熱情。

    但他一直對她很冷淡,守著規矩,保持著距離,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原因說來很簡單……胡貴妃生的太好看了,他很想看,但知道會看出問題。

    這是個道行高深的狐妖,就算穿的再整齊、哪怕穿著農家的大棉襖,也比普通女子不著寸縷更誘人。

    更麻煩的是,他發現胡貴妃也經常在看自己。

    她的眼神裏沒有什麼**,隻有好奇與討好。

    可是,你看我做什麼呢?

    你難道不知道這麼看下去,會出事嗎?

    顧清很是鬱悶,自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

    胡貴妃應該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這個正道弟子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對他也冷淡了下來。

    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後來。

    神皇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從青山回到了朝歌城。

    皇宮裏一片安靜。

    景堯紅著眼睛,強忍著悲痛,在大臣的輔佐下處理著政務。

    殿裏安靜的像座墳墓。

    他站在窗外,遠遠地看著她。

    那時候的她,就像被人抽掉了魂魄,臉色蒼白,就那樣木然地坐在榻上。

    所有的宮女與太監都被她趕走了。

    忽然,她哭了起來,便再沒有停歇。

    她泣不成聲。

    她肝腸寸斷。

    夜空裏飄來陰雲,遮住星光,仿佛星星都不忍聽下去。

    顧清甚至懷疑,如果讓她再繼續哭下去,會不會直接哭死。

    他沒辦法就這麼看著,走進殿裏,來到她的身前,想要安慰她幾句。

    但神末峰的人都不會安慰人,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胡貴妃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撲進他的懷裏,抱著他痛哭起來。

    顧清嚇了一跳,想要掙開卻發現無法做到,這時候才知道她的境界修為原來比自己高多了。

    胡貴妃就這樣抱著他哭了一夜,淚水濕透了他的衣衫。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

    ……

    第二天,一切回複了正常。

    她開始做太後娘娘,他開始監國,依然保持著距離,關係很是冷淡,從不對視。

    十年後的某一天,他到了破境入遊野上的關鍵時刻,來到那道宮牆上,看著上麵的自然裂紋,劍心漸寧,隻是總還差了些什麼。

    忽然,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轉身望去,隻見窗內她正看著自己,臉上滿是嘲弄的神情。

    因為那一眼,他破境了。

    她知道這件事後,開心地笑了起來,從那之後便經常盯著他看。

    當然是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

    就算顧清有些惱怒地回視過去,她也不會退縮,依然笑嘻嘻地看著他,就像個貪玩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為惱怒回視的次數太多,他也不再害怕看她,當她沒注意的時候,也會盯著她的側臉看。

    真的很好看。

    愛美之人,人皆有之,世間那麼多人都能盯著師父的臉看,我為什麼不能?

    就這樣又過了十年,終於發生了一件事情。

    與書裏的那些言情故事不同,那天沒有出什麼大事,他們也沒有誰生病,更沒有誰傷重將死。隻是一個尋常秋日,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好,可能是因為殿裏無人……

    好吧,是因為那天水月庵結束了輪守,甄桃要隨庵主回東海,他專程出宮去送了一趟。

    回到宮裏的時候,他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

    她把所有太監宮女都趕走了,自己在殿裏喝悶酒,地上已經空了十幾個酒壇。

    顧清走過去,把她手裏的酒壇子搶了過來。

    她很生氣,盯著他的眼睛,一言不發,滿是恨意。

    顧清有些害怕,又有些高興。

    她說自己喝多了。

    他說要不要去園子裏逛逛。

    園子裏沒有人,花樹間的草地有些不平,她喝了太多酒,有些走不穩,險些摔倒,下意識裏抓住了他的手。

    他們牽著手在無人的禦花園裏走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沒做別的,就是牽著手不停地走,走到額頭冒汗,手心更是汗出如漿。但他們沒有鬆開手,一次都沒有,從始至終都緊緊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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