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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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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4 20:14:46
第十四章誰是真的了不起?




    啪的一聲輕響。

    阿大落到了地上,翹起右後腿,細細嗅了嗅身上,確認沒有口水的味道才安心了些。

    待它抬起頭來看到那座石山時,不禁嚇了一跳。

    當年它來隱峰玩的時候,在這座石山裏翻揀過好些次,但……你啥時候換了食譜?

    這些青山強者的屍體沒有天地元氣,但血肉筋骨皆有劍意留存,想來大補,可是……這違反青山門規啊!

    它幽幽看了屍狗一眼,心想元騎鯨死了,你就這麼亂來嗎?

    屍狗確實不會兩心通,不知道這隻貓在想什麼,走到石山側方,伸出前爪一刨,刨出來一個深坑。

    坑裏埋著一隻雪國怪獸的屍體,單看外表便知道層階極高。

    阿大踱到坑邊看了一眼,有些厭惡地喵了一聲。

    屍狗眼神微異,心想這是自己留著的好東西,這也嫌棄?想了想,走到另外一個地方,又刨出一具屍體。

    這是一具冥部強者的屍體,魂火盡數化為碎晶,不知味道如何,但必然對修行極有幫助。

    阿大望向屍狗的眼神裏充滿了同情與憐憫。

    哥在神末峰吃香的,喝辣的,還能踩……嘖嘖,你這日子過的,居然還在吃這些東西?

    屍狗有些不解地看了它一眼。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自己忽然又不餓了。

    屍狗沒有多想,低頭把那具冥部強者的屍體吃了一半,然後細心地重新埋了回去,當然也沒有忘記把那具雪國怪獸的屍體重新埋好。

    ……

    ……

    天亮了。

    然後黑了。

    天亮了。

    然後又黑了。

    劍光停了。

    坑被刨開。

    然後填平。

    再次刨開。

    再次填平。

    吃沒了。

    天光峰頂的石碑不停簌簌落著塵,隻是間隔越來越長。

    有些青山弟子們離開了,然後再次回來,給師長們帶來果子。

    青山仙師們自然不怕饑餓,但怕無聊。

    阿大趴在屍狗嘴裏,隔著如石柱般的犬牙看著遠處的天空,心想既然勝負已分,為何你還不放我出去?

    白衣輕輕飄著,比天空裏的那些雲要生動很多。

    井九落在山間,低身把手裏的那根竹笛重新插回土中。

    細細的青枝從竹笛孔中鑽出,迎風招搖而生長,很快便蔓延開來,然後有三三兩兩的小白花開放,緊接著便是滿山遍野的花海。

    方景天躺在花海裏,沉重地喘息著,再沒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模樣,看著就像一個重病的老人。

    在青山宗的這些強者裏,廣元真人以木訥低調著稱,真正最不像仙人的卻是他。

    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像個尋常富家翁,不管那兩道細長的銀眉如何飄拂,都拂不走他身上的俗氣。

    那種俗氣不是尋常意思的俗氣,指的是家常意味,是與人間有關的那種鮮活味道。

    從這個角度來說,太平真人收了這麼多徒弟,他才是最像的那個。

    和與廣元、南忘等後入門的弟子相比,他在上德峰的時間更長,對師父的印象極深。

    可能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他對太平真人的忠心要遠超其餘人,對井九等人的恨意更是深刻至極。

    “我、日、你先人。”方景天看著井九說道。

    井九說道:“劍丸雖碎不代表不能重修,我在雪原上見過有人金丹碎裂重修,應該是一樣的法子,你要不要學?”

    方景天說道:“我操、你、祖奶奶。”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見,繼續平靜說道:“當然你的劍鬼也出了問題,有渙散的征兆,如果想要複原,可能需要兩百多年的時間,你應該能熬到那天。”

    方景天說道:“我操、你、媽。”

    “以後就在這裏好好治傷吧,爭取活著,死總是不好的。”

    井九看了眼天空,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應該會再見麵。”

    方景天喘息了兩聲,說道:“我、操、你。”

    井九說道:“不行。”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隱峰。

    來到劍獄通道裏,他停在了某個地方,轉身望向左手邊那條幽靜通道盡頭的囚室,忽然盤膝坐了下來。

    通道裏隱藏著無數淩厲至極的劍意,那是他很多年前布下的,便是他自己都沒辦法承受,但現在情形有所變化。

    囚室裏,雪姬蹲在竹椅上,看著那片虛假的冰峰與雪原,知道他的到來,卻沒有轉身的意思。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似乎感受到了些什麼,烏黑的眼瞳裏閃過一抹亮光,緩緩轉身望向囚室石門。

    隔著囚室石門,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然後生出無數道無形的湍流。

    井九與囚室裏那位曾經這樣靜坐相對無語數次,在那幾次裏他一直都處於絕對弱勢,今天稍有不同。

    這應該是在冷山遇到她之後,他第一次能夠以平等的姿態與她對話。

    當然這隻是平等的姿態,並不代表他擁有了與她相等的能力。

    雪姬忽然嚶嚶了兩聲。

    百年時間過去,你變得強了些,我會給予你足夠的尊重,既然你要換,那便換吧。

    井九說道:“竹椅過了百年,早已朽爛,憑什麼換我身體裏的仙氣?”

    雪姬不再說話,轉身望向那片真正毫無變化的冰峰雪原。

    井九說道:“過些天幫我一個忙,也是幫你自己。”

    雪姬緩緩抬頭望向石壁。

    石壁上麵是上德峰。

    上德峰上麵是天空。

    天空上麵是哪裏?

    她嚶嚶了兩聲。

    ……

    ……

    借天光而上,出井。

    踏風雪而起,離峰。

    天光峰頂到處都是人。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個人出了隱峰,勝負自然清楚。

    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臉色蒼白,其餘諸峰支持方景天的人們也是神情難看至極。

    廣元真人的心情很複雜,但還沒有來得及問,便被南忘搶了先。

    “你不會真把他殺了吧?”她盯著井九問道。

    廣元真人趕緊對南忘說道:“既然天地無感應,師兄自然性命無憂。”

    南忘說道:“當初他在隱峰裏破境通天,天地亦無感應,你憑何確信?”

    井九心想真煩,說道:“他沒死。”

    方景天傷勢奇重,離死隻差一步,非數百年不能複原,而且除了飛升再無法離開隱峰一步,這與死也沒有太多區別。

    聽到這句話,南忘沒有再說什麼。

    “拜見掌門真人!”

    天光峰頂的所有人拜了下去,包括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

    井九對趙臘月說了句話,踏空而起,向神末峰飛去。

    元曲在旁聽著那句話的內容,不由很是吃驚,心想難道真要如此處理?

    不管如何震驚,事情總是要辦的,誰讓他是趙臘月的弟子。

    正所謂師長有事,弟子背。

    元曲走到雲行峰主金思道身前,認真說道:“師兄,準備一下吧。”

    金思道這時候正因為方景天敗在掌門真人劍下而不安,忽聽著這話,皺眉問道:“什麼?”

    “掌門真人那天在洗劍溪畔就說過了,雲行峰主由平詠佳師弟接任。”

    元曲清了清嗓子,說道:“依照門規,您需要做一下交接。”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金思道的臉色無比難看。

    轟的一聲,從遠處的神末峰傳來。

    井九回到了那座孤清的山峰,隔絕外界的劍陣驟然消散,無數道劍意與天地元氣相合,變成仿佛實真實的霧箭,向著四麵八方而去。這時候的神末峰,就像在燃放無數道煙火,向整個世界炫耀著自己的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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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5 22:18:45
第十五章什麼事情都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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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方景天倒下之前,說了好幾句話的,發出來後卻都消失了……然後大家看到的正文裏麵便成了井九在自說自話……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啊,寫出來後海棠還專門提醒了可能會變成星號,所以我在中間加了點,結果竟是完全不見了!好吧,這下大家也應該都想到了,他說的話都不怎麼好聽,但那畫麵很好看啊,可惜了。)

    ……

    ……

    聽到元曲的話,金思道的臉色很難看,支持方景天的長老弟子們的臉色也很難看,臉色最難看的卻是平詠佳本人。

    他當然記得在洗劍溪畔師父說的那句話,問題是,他從來沒有把那句話當成真的。

    劍峰之主必然是青山宗的大人物,自己怎麼有資格去做?

    不要說什麼在青山九峰裏的資曆輩份,自己隻是神末峰的關門弟子,忽然一下成為峰主……師姑會怎麼看?顧清師兄怎麼看?元曲怎麼看?卓如歲師兄肯定會很生氣,還有……阿飄發脾氣怎麼辦?

    他又是緊張,又有些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拒絕又不敢。

    “如果是你,我也就認了。”金思道看著趙臘月說道:“但憑什麼要我把峰主之位讓給他?就因為他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柳詞師兄當年在的時候,再如何寵愛卓如歲,也沒做過……”

    卓如歲沒等他把話說完,耷拉著眼皮說道:“別拿我說事兒,不然我就要請師叔你賜教了。”

    金思道冷哼一聲,沒有就此再作發揮。

    他的輩份雖然不低,破海中境的修為也很高,卻不是卓如歲的對手。

    “總之他憑什麼?”他看著趙臘月繼續說道:“我是不會服氣的。”

    井九一句話便要讓劍峰易主,不要說金思道本人和那些支持他的長老弟子,就連墨池、梅裏、遲宴等人也覺得有些不妥。主要是平詠佳在青山停留的時間太短,雖然百年前有過兩次驚豔的表現,終究境界不足,資曆太淺,怎麼能做峰主?

    那些雲行峰的長老弟子要奉這樣一個人為主,自然更是不服,看著他的視線頗為不善。

    在那些視線的注視下,平詠佳有些緊張,有些可憐地望向趙臘月,卻沒有得到任何支持,不由生出極大悔意,心想自己怎麼就偏偏姓了平呢?結果誰都要來問自己一句憑什麼。

    “那……那……要不然咱們打一場?”他看著金思道試著問道。

    金思道聽到這句話不由怔住了,心想神末峰的年輕人都如此狂妄嗎?就算我不是趙臘月與卓如歲的對手,收拾你們這些還不是隨意至極?

    “你確定?”

    “嗯。”

    場間一片嘩然。

    即便得到確認,金思道還是有些不相信此事能如此輕易地解決,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說道:“我是神末峰主。”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反正她不會管。

    在金思道等人看來,既然你不管,那麼掌門真人那麼懶,應該也不會管。

    金思道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好。”

    話音方落,他的身前便出現了一個人。

    風拂鬆濤,嘩嘩作響,昔來峰殿前,安靜異常。

    人們看著這幕畫麵,眼裏滿是不可思議的情緒。

    平詠佳的右手落在他的頸上,帶著些不確信與疑惑說道:“這算你輸了嗎?”

    金思道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然後迅速變成紫紅色,顫聲說道:“你這是偷襲。”

    平詠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有些緊張。”

    說完這句話,不見他如何動作,便退回到了趙臘月的身邊,數十丈的距離竟是瞬間而過,沒有留下任何殘影,也沒有帶起一縷風聲,就像是沒有動過一般。

    看著這幕畫麵,人們再次震驚,心想這是什麼身法?

    百餘年前,曾經看過平詠佳在試劍大會與梅會上表現的人們,自然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形劍體。

    整座青山乃至整個修行界,也隻有井九、趙臘月與平詠佳三人練成了這種本事。

    金思道再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憤怒、緊張與挫敗情緒,不敢怠慢,召喚出自己的飛劍,準備施出雲行峰蒼鳥劍法裏威力最大的那一招。

    那道飛劍在天空下極淡,就像冰塊一般,隨時可能隱於無形,正是青山名劍皆空。

    平詠佳心想這次對方既然做好了準備,自己肯定沒辦法像先前那般輕易近身,不由更加緊張。

    擦的一聲輕響,仿佛鬆濤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斬斷。

    皆空劍破風而起,帶起十餘道靈動至極的劍光,向著平詠佳斬了過來。

    平詠佳完全是下意識裏身體前傾,向著那邊衝了過去,隻聽得嗡的一聲悶響,地麵塵埃微作。

    下一刻,他再次來到了金思道的身前,右手放在了他的頸間,衣袂與黑發間帶出道道劍光,手指也散溢著淡淡的森然劍意。

    皆空劍還在天空裏。

    蒼鳥劍法還未成形,更不要說撲擊。

    場間變得更加安靜,人們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畫麵。

    金思道的臉上滿是震愕與羞憤的神情,嘴唇微微顫動,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算我贏了吧?”平詠佳看著他認真問道。

    金思道伸手召回皆空劍,塞進他空著的左手裏,轉身便向廣場上外走去,無論雲行峰的長老弟子如何呼喊,都沒有回頭。

    一位破海中境的峰主,居然被一名入門百餘年的年輕弟子羞辱成這樣,他哪裏還有顏麵繼續留在場間,甚至極有可能受了刺激,要去隱峰裏與方景天作伴。

    平詠佳心想這不算偷襲了吧,為何他還是如此生氣,有些畏怯地回頭望向趙臘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趙臘月看著他,眼裏滿是自己年輕時在劍峰裏的影子,眼眸裏流露出一絲欣賞的意味,說道:“你很不錯。”

    遠處的劍峰裏忽然飛起幾隻鐵鷹,極其罕見地發出嘯鳴,雲霧微散,有數十道劍意頗為雀躍地揚起,似在歡迎什麼。

    元曲走到他身邊,有些羨慕地看了看他手裏的皆空劍,問道:“你可以啊,現在什麼境界?”

    “不知道啊。”平詠佳一臉懵懂。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境界,原先想著與對方戰一場,必然會輸,到時候師父就會責怪自己不去做什麼劍峰之主,誰能想到自己居然贏了……聽到這個回答,想著先前看到的畫麵,人們再次震驚無語,心想神末峰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

    ……

    ……

    平詠佳與金思道的這一戰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也沒有任何炫目的畫麵,但青山弟子們修的都是劍道,自然明白平詠佳的那兩次接近意味著什麼。至於更加重要的那場幹係到青山掌門歸屬的劍爭,則沒有任何旁觀者。

    趙臘月總覺得井九是借著這場戰鬥熟悉通天境的自己,別的人卻覺得那是因為這場戰鬥極為激烈,才會用了好幾天的時間。

    好幾天的時間足夠屍狗吃完珍藏多年的美味食物,足夠阿大在心裏罵它三千遍壞話,也足夠顧清從朝歌城趕回來。

    小炭爐重新點燃,銀炭漸漸變成真正的銀色,鐵壺裏的水漸漸沸騰,到了該放茶葉的時間,他講述的內容也終於從朝廷回到了青山宗內部。

    “中州派對朝廷的分配有怨言,但沒辦法,山裏的具體分配還是按舊例由天光峰來做,適越峰具體執行,不過弟子有些疑慮的是,過南山現在把兩忘峰轉給了顧寒等人打理,行事也算公正,隻是手裏的權力有些過大……”

    井九躺在竹椅上曬著舒服的秋陽,舉起手來,表示自己對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興趣。

    顧清會意,沒有再說什麼,端起茶壺開始分茶。茶盤裏的杯子有三個,他把第一杯給了自己,因為有些偏生,第二杯給了師父,因為恰到好處,第三杯給了趙臘月,因為她的口味有些重。

    這時候崖畔隻有他們三個人,元曲與平詠佳、阿飄在道殿裏不知道在說什麼,吵的很是熱鬧。

    井九接過茶杯飲了口,問道:“你那邊的事情平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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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6 20:34:57
正文 第十六章親愛的,不要走進那條河




    井九問的很隨意,顧清的心裏卻響起了一道驚雷。

    他端著茶杯的手頓時僵住了,低聲說道:“我還沒對甄桃說……說不出口。”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你現在怎麼對這種男女私情如此關心?

    井九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繼續說道:“那就瞞著,一直瞞到她死或者你死。”

    趙臘月又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但忍著沒有說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這次讓你回來是要準備掌門就位大典的事情,辦完了你再回朝歌城。”

    顧清對師父的事情最為上心,一百年前便與元曲把掌門大典的事情理了個清清楚楚,隻是有件極麻煩的事情需要提前處理。

    “按照門規,到時候師父您得把承天劍拿出來……”

    他注意到井九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繼續說道:“依我看來,應該提前修改門規。”

    對井九來說,承天劍是最有威脅的存在,當年他就是因為不肯拿出來,才會被方景天等人逼出青山。

    他說道:“無妨,劍鞘在我手裏,難道還有人能奪了去?”

    顧清心想也對,師父現在是已經是通天大物,便是方景天都不是他的對手,加上手握青山劍陣,放眼世間有誰能從他的手裏把承天劍拿走?

    既然要做事,那就趕緊做,他喝盡杯中茶,便去了道殿找元曲商量。

    不多時,平詠佳從道殿裏走了出來,從他不時回頭的模樣來看,竟是被趕出來的。

    “師父……”他走到竹椅旁,摸了摸頭,一臉的緊張,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您真準備讓我去劍峰啊?”

    井九沒有說話,趙臘月說道:“他做了掌門也沒去天光峰。”

    平詠佳聽明白了意思,不由大喜,趕緊提起鐵壺給二人把杯子斟滿,說道:“可是……我什麼都不懂,真不會做峰主啊。”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會,而且你以為他就會做掌門?”

    井九看了她一眼,知道這是因為先前與顧清的那番對話帶來的因果。

    平詠佳哪裏明白兩位師長之間的暗流湧動,撓著頭苦惱說道:“但我連蒼鳥劍法都不會,他們怎麼會……”

    話音方落,井九從懷裏取出一本小冊子扔了給他,問道:“還有事嗎?”

    平詠佳拿出皆空劍,有些不舍又有些無奈說道:“我不用劍,那這劍怎麼辦?”

    井九說道:“隨便。”

    平詠佳看了趙臘月一眼,終於明白了些什麼,趕緊行禮告辭,跑回了道殿裏。

    不多時,道殿裏傳出眼力價兒、不懂事之類的嘲笑聲。

    神末峰的空氣都變得鬆快起來。

    趙臘月端著茶杯坐到竹椅尾端,看著他問道:“兩件事情先辦哪件?”

    井九說道:“中州派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想來會變得聰明些,不等我與他分出生死不會動手,那我隻能先辦他。”

    ……

    ……

    寧靜的小山村裏滿是稻草被割斷後散發出來的味道。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宅院,還有那些高高掛著的紅燈籠卻又衝淡了山居的意味,透著股富貴而腐朽的氣息。

    陰三在山溪裏衝了個澡,回到農居裏,與那個矮瘦的老丈笑著說了兩句話,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小屋裏的陳設很簡陋,點著一盞油燈,因為要省錢的緣故,燈繩被剪的極短,火苗如豆,十分昏暗。

    玄陰老祖坐在床上,眼裏的幽焰也如豆子般,一臉唏噓。

    “真人……就算是想重蹈紅塵,感悟真義,何至於……過的這麼苦?”

    “我在果成寺聽了很多年的經,對蹈紅塵這種事情卻沒什麼興趣,這方麵我們師兄弟確實有些像。”

    陰三把濕毛巾搭在椅背上,笑著說道:“我隻是想知道他這一世是怎麼過的。”

    玄陰老祖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頭發,難得地帶著嘲弄意味說道:“傳聞裏他隻用了九天便學會了所有事情,您這停留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些?”

    “你是說我的天賦悟性不如他?”陰三推過去一碗清水便作了茶待客,“不管是劈柴燒火,還是割稻打糧,我以前都做過,隻不過後來忙著修行,做大事,濟蒼生,漸漸忘了而已,難道你以為我真是要學這些?”

    玄陰老祖端起清水喝了口,有些不知滋味地啪嗒了一下嘴,說道:“那您留在這裏究竟是做什麼?做這些便能知道他這一世到底是怎麼回事?”

    陰三指著自己的眉心說道:“我剛才在溪裏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玄陰老祖把水碗放回破桌上,盯著他神情凝重問道:“何事?”

    陰三說道:“他從小生活在皇宮,被祖師帶回青山後也隻知道修行,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情,為何他要做?除了適應身體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走另外一條道路。”

    玄陰老祖想著這一百多年裏關於井九的那些傳聞,搖頭說道:“怎麼也看不出與以前的景陽有何區別。”

    “這便是破而後立,哪怕看著沒有什麼改變,終究是另一層了。”陰三似笑非笑說道:“或者說是第二條河流。”

    玄陰老祖說道:“真人的意思是?”

    “他在第二條河裏隨波逐流,我卻不該隨之而動,忘了自己的那條河。”

    陰三笑著說道:“他修他的道,我滅我的世,如此才對。”

    玄陰老祖忽然覺得房間裏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鼻子,說道:“道不同,隻怕會有阻礙。”

    當年景陽帶著元騎鯨與柳詞在太平真人的身後捅了那一劍,為何?

    再如何不理世事,再如何懶,遇著滅世這種事情,總要出劍。

    “我第一次下冥是七百多年前的事。”

    陰三說道:“我準備了這麼多年,我不相信他能真的算盡所有事,如果能,也不見得能破,因為這是我的河。”

    玄陰老祖自然知道他們這些年看似喪家之犬,在世間流離失所,實則是在朝歌城,在青山宗,在各大宗派都還隱藏著很多太平真人的追隨者,問題是就算那些人同時發動,又如何能夠把朝天大陸毀掉?

    屋外忽然傳來撲楞的聲音以及數道夜風。

    陰鳳踱著憤怒的步子進到屋裏,用微尖的聲音說道:“方小四這個蠢貨,一點都不懂忍辱負重,居然又被他關進了隱峰!”

    陰三起身走到屋外,望向夜空遠方的青山群峰,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名矮瘦老漢早已沉沉睡去,發著幸福而無知的鼾聲。

    忽然,山村裏某處傳來喧嘩的聲音,隱隱還有罵聲與哭聲傳來。

    陰三沒有理會那些,依然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陰鳳飛到牆頭,望向遠處的祠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長長的尾羽有些無趣地擺動了兩下。

    今夜柳族的老爺們抓著了一個與佃工通奸的寡婦,這時候正在開祠堂用刑。

    想來夜色再深些的時候,那對奸夫**便會被沉進塘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當年我曾經想過,那我算得道者還是迷途者呢?”

    陰三忽然說了一句與方景天無關、與柳族祠堂更沒關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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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7 20:31:43
第十七章順我者亡,逆我者亡




    陰鳳回頭望向他,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其實站在修道者的角度來看,我的想法沒有什麼問題,但為什麼支持我的人還是不多?因為他們畏懼未知?不,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已知。”陰三收回視線,望向遠處的柳族祠堂:“不能飛升的修道者,往往都會留下自己的血脈,便是我那兩個好徒兒也不能免俗,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族人與後代都被我殺死?

    玄陰老祖摸了摸頭,說道:“很正常。”

    陰三看了他一眼,問道:“那你呢?”

    玄陰老祖還剩下數十年的壽元,卻沒有留下血脈後代的意思,說道:“聽說蘇子葉那個家夥在西邊弄的不錯。”

    陰鳳嘲弄說道:“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敢背叛你的弟子身上?”

    玄陰老祖冷笑一聲,說道:“你這隻鳥哪裏懂人的傳承是何意思。”

    陰三笑了笑,繼續說道:“柳家祖上是柳詞的幼弟,柳詞為了讓後人避禍,安排在這個小山村裏,隻想他們能活下去就好,誰曾想到出了一個柳十歲。柳詞死後,無人看管,這裏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比樂浪郡元家不知道差到哪裏去。”

    陰鳳聽著祠堂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厭憎地擺了擺頭,說道:“都不知道他們這麼活著有啥意思。”

    陰三說道:“似這樣渾渾噩噩度日的凡人,活著確實無甚意思,也無甚用處。”

    說完這句話,他低身在地上揀起一顆小石子,然後彈了出去。

    農舍的門是關著的。

    這顆小石子落在了門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門板開了一朵花,那是濺射而起的木刺。

    小石子破門而出,在夜空裏繼續向前,遇著了池塘旁的那顆樹。

    很多年前,井九曾經在這裏躺過,在這裏教過柳十歲青山宗的心法。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樹皮綻裂,木屑橫飛,出現一個穿透的小洞。

    小石子繼續向前飛行。

    飛過被割得如玄陰老祖頭頂般的稻田。

    飛過如陰鳳尾羽般雜亂的樹林。

    在祠堂匾額上擊出一個小洞。

    穿破祠堂裏的光線。

    穿過衣衫破爛不堪、露出赤裸身體的寡婦的哭聲。

    穿過盯著她的身體滿是正義與惡意的那些視線。

    穿過那個倒在血泊裏、已經奄奄一息的佃工微弱的呼吸。

    來到了祠堂的最深處也是最高處。

    那裏有一張太師椅。

    椅上坐著柳族的老太爺。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柳老太爺的眉心出現一個血洞。

    一道鮮血緩緩流出。

    他緩緩向後倒去。

    ……

    ……

    在商州那棵槐樹上,陰三揣著半衣服的小石子,砸了一天的老鼠,一個都沒能砸死,那是因為他不願意。

    殺人這種事情他很擅長,至於願不願意,要看當時的心情。

    啪啪啪啪!

    小石子就這樣不停地飛著,在門板上留下無數個小洞,在夜色下的村子裏留下無數道白色的線條。

    沒有慘叫聲,但有驚呼聲,還有奔逃聲,直至漸漸低沉,然後消失。

    柳氏祠堂與各座宅院裏倒了無數人,倒在血泊裏。

    陰三拍拍手,再次望向夜色裏的遠方。

    青山九峰就在那裏。

    上德峰是第三峰,所以我叫陰三。

    神末峰是第九峰,所以你叫井九。

    這是新的一世。

    你踏進了一條新的河流。

    我卻不應該這樣做。

    我不是陰三。

    我還是那條大河,奔流向東,浩浩蕩蕩,順我逆我,都要亡。

    “走吧。”他輕聲說道。

    陰鳳不敢在青山近處飛行,落到地麵,就像蜥蜴一樣,快速向著前方奔掠。

    玄陰老祖蹲下身,把他背了起來。

    青山還在夜色那邊。

    他們向著另一邊而去。

    他再沒有回頭。

    從這一刻開始,他不再是陰三。

    他就是太平真人。

    ……

    ……

    柳十歲收到消息趕回來時,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

    鋥的一聲。

    不二劍化作一道亮光,收回他的腕間,變成劍鐲,尤自微微顫動,表達著自己的不安。

    已經過了幾天時間,山村裏依然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好在青山弟子趕到的很及時,那些屍體沒有腐爛。

    數百具屍體被堆放在稻田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眉心都有一個血洞,畫麵看著極其恐怖。

    不管是青山弟子還是府州的衙役又或者清天司的官員,都被清了出去。

    趙臘月一個人蹲在那些屍體前查看著。

    柳十歲走到她身後,雙拳微微握緊,說道:“還能追上他們嗎?”

    自從父母死後,他再沒有回過小山村,沒有見過這些親人。

    也許其中某些人有取死之道,但那些孩子又有什麼罪過呢?

    “追上也沒有用。”趙臘月站起身來,說道:“三個通天同行……除非動用青山劍陣,不然沒有人能殺死他們。”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希望他們不要老的太快,死的太早。”

    趙臘月說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在青山附近暴露行蹤,是因為方景天的事情發泄?還是說他就這麼恨柳詞真人?”

    “都不是。”柳十歲看著稻田裏的那些屍體,說道:“這是一封給公子的戰書。”

    ……

    ……

    秋風起,先清後寒,朝天大陸漸要迎來又一個冬天。

    青山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遍大陸,人們知道了方景天敗在井九劍下,也知道了那個山村的血案。直到這個時候,修行界以及青山宗的年輕弟子們才終於明白,為何他們的師長提到太平真人便會那般警惕,隻想著把對方殺死。

    這位祖師爺真是瘋的。

    接下來的這些天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平真人與玄陰老祖、陰鳳再次消失無蹤,整個大陸都變得平靜下來,但無論是朝歌城還是各宗派山門,都嗅到了秋風裏的不祥味道,就連冷山底的火鯉大王也生出了強烈的警兆,向著岩漿河流深處遊去,直到來到那道隔絕人間與冥界的透明巨牆之前,才稍微安心了些。

    這些不祥的味道與警兆源自平靜裏隱藏著的極大殺機。

    就像暴風雨前,就像黎明前,就像世界毀滅之前。

    誰都知道太平真人肯定要做些什麼,問題是他如今在哪裏,在做什麼呢?

    青山宗派出了很多兩忘峰弟子,沿著濁水兩岸搜索,至於不到破海不能出山的規定被顧寒強行無視,井九不知道什麼原因,也選擇了無視。

    百年前的朝歌城之役,朝廷的卷簾人與不老林曾經並非本意地配合了一次,在那之後雙方保持著表麵的平靜,這一次平靜也被撕破了。

    卷簾人在顧清的示意已經暗中搜集了百餘年的資料,此番配合清天司開始進行再一次的圍剿,很多隱藏在各宗派與部堂裏的不老林餘孽被揭穿了身份。

    從朝歌城到果成寺,從千裏風廊到益州,無數場隱藏在夜色裏的戰鬥幾乎同時開始,不知道有多少人悄無聲息地死去。

    但沒有人能找到太平真人,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他仿佛平空消失了一般。

    冬天過後自然就是春天,千裏風廊起了一場大風。

    與往年世人避風不及不同,這一次很多宗派以及朝廷的代表卻是逆風而至,紛紛前往一茅齋。

    井九在朝歌城對柳十歲說過,布秋霄那邊有事,而且是好事。

    這件事情便是成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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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恨不能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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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茅齋書生成聖比青山通天與中州大乘更重要,天地提前便顯現出了各種征兆。

    這場大風便是其中一種,今年的荷花居然在初春便提前盛開又是一種。

    小荷摘了一片荷葉,又用荷花揉出汁液來,仔細忙了半宿,終於蒸好了香甜的荷葉飯,開心端到柳十歲的身前。

    因為山村血案的事情,柳十歲這些天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她不知如何開解,隻能在吃食方麵格外用心。

    好在柳十歲不像井九,對吃東西還留著幾分興趣,總算是沒有讓她的心意白費。

    看著柳十歲吃的香甜,小荷覺得好生滿足,把書桌上的紙墨收拾了一下,走到窗邊去檢查符紙還能維持多長時間。

    最近這段時間的風太大,必須用符紙擺出避風陣,才能不被侵擾。

    至於她開的這間客棧當然沒有什麼生意,顧清當年替她挑的地方再好,也禁不住天地的打擾。

    她來到窗邊,見著前方山裏生出數道清光,緊接著看到了幾名修道者,神情微異道:“中州派居然也來人了?”

    柳十歲走到窗邊望過去,視線落在一名瘦高老者的臉上,與當年在雲台裏背下來的那些卷宗一對照,便確定了對方的身份,說道:“任千竹,當年是化神境巔峰,但這百年裏不知因何晚來發枝,竟是連破三境,已經是煉虛上境。”

    小荷聽著對方竟是煉虛上境的大強者,緊張說道:“那豈不是中州派的大人物?”

    柳十歲說道:“以前談真人不喜歡他,這些年才算是得了些權柄,越千門死後,他在雲夢山的地位更高。”

    一百多年前,井九與布秋霄在舊梅園搭成協議,一茅齋不再幹涉皇位之事,在中州派看來這便是背棄盟友的行為。

    那之後,一茅齋與中州派的關係自然不複當年親近,後來布秋霄在朝歌城親自守了井九十年,雙方更是快要撕破臉。

    今次中州派讓任千竹來慶賀布秋霄成聖,明顯是想要修複兩家宗派之間的關係。

    青山宗現在給中州派的壓力太大,井九回到青山幹脆利落地擊敗方景天,也沒有讓青山內耗太嚴重。

    想到這件事情,柳十歲的心情稍微鬆快了些,說道:“中州派再如何掙紮也沒意義,終究都不是公子的對手。”

    小荷心想談白二位真人可是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好吧,她已經習慣了柳十歲對井九的盲目信任或者說崇拜,眨了眨眼睛,問道:“那你和這個任千竹比呢?”

    柳十歲說道:“他是中州派的資深長老,我自然遠不如他,不過有不二劍與管城筆,我應該能殺了他。”

    ……

    ……

    這裏是千裏風廊的入口處,但沒有什麼森嚴的看守,山色河景尋常美麗,隻是新生的青草都被風壓平了下去,看著有些可憐。想來這裏平時風小的時候,說不定還有很多遊客。

    任千竹輕拂衣袖,把撲麵而至的大風驅散,看著那座客棧以及緊閉著門的那些商鋪,在心裏想著這些。

    走過客棧,沿河而行,沒有多長時間便來到了一座湖畔。

    湖麵生著無數波濤,一道一道地橫亙而至,看著頗有威勢,浪聲驚人。

    湖邊生著柳樹更是被吹的不停狂舞,葉子盡數落光,就連柳枝的皮都剝離了不少。

    “千裏風廊果然名不虛傳,據聞到了風廊深處,風勢更疾,更有著下界的陰氣,刺骨寒魂,如罡風一般,在那裏修行,磨煉心誌的效果比青山劍峰也差不到哪裏去。”

    任千竹對隨行的弟子們說道:“我已傳書入齋,應該還需要段時間,你們在此間各自修行,感悟一番。”

    弟子們領命應下,自去樹林裏靜坐養神。

    撲楞撲楞。

    一隻紅鳥逆風而至,落在一棵柳樹上,低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任千竹站在樹下,看著湖上的巨浪,仿佛無所察覺。

    紅鳥抬起頭來,烏溜溜的黑眼珠輕輕一轉,口吐人言:“冷山地底那邊如何?”

    任千竹依然對著湖麵,神情卻恭謹了很多,應道:“當年安排的那名散修莫名死了,那件用鱗片製的法寶也應是毀了,無法確定火鯉的位置。”

    紅鳥說道:“即便找到火鯉,也需要找到控製它的方法,不然那道屏障極難摧毀。”

    任千竹神情凝重說道:“越千門死後,白真人更加信任我,但控製火鯉的方法隻有她知道,連談真人都不知道,她不可能告訴我。”

    “那就算了。”

    紅鳥從枝頭飛起,順風而去,很快便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風廊入口處。

    任千竹依然沒有動,靜靜看著湖麵的巨浪,很久後才收回視線。

    原來他也是不老林的人。

    難怪去年越千門在朝歌城拿還天珠的時候,會被太平真人掌握行蹤,繼而殺死。

    ……

    ……

    那隻小紅鳥飛到了千裏風廊入口處,落在了那間客棧的簷上。

    狂風吹得它羽毛亂翻,朱色濃淺不定,反而很是可愛。

    它緩緩轉首望向風廊深處。

    一茅齋就在那裏。

    再過些天,布秋霄便會成聖,在那之前,這裏的天地氣息會發生劇烈的變化。他隻需要選擇任意一刻,傷到布秋霄的本體,取到他的聖人之氣,破掉一茅齋鎮壓冥界通道的陣法,便能把這場大風送到冥界。

    風是氣的流動,沒有任何殺傷力,哪怕是帶著陰寒意味的罡風,對冥界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他要借的是風勢。

    隻有這場大風才能把冥河裏的火焰盡數點燃。

    狂暴燃燒的冥河如果遇著東海的無盡海水與通天殺陣裏的滿天血霧,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便是他想著那個畫麵都有些喜悅。

    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才能靠近布秋霄。

    如果他跟著任千竹進一茅齋,應該能瞞過那些書生的眼睛,問題在於任千竹也無法靠布秋霄太近。

    想著這些事情,小紅鳥在簷上不停地踱著步,發出啪啪的輕響。

    ……

    ……

    啪啪,啪啪。

    小荷抬頭望向屋頂,說道:“往年也沒這麼大的風,石子都被卷了起來,你聽,打的真厲害。”

    “是挺厲害的。”

    柳十歲右手握著管城筆,左手握著微微顫抖的不二劍,看著桌上的那張紙說道。

    小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保持著這個姿式,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還是選擇放下了手裏的筆與劍。

    那張紙上是他抄寫的一篇前人古賦,說的是正氣入星漢、國士本無雙。

    在這一刻,他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句話恨不能孤家寡人。

    如果他隻是一個人,絕對不會放下管城筆與不二劍,就算稍後會戰死,至少能通知一茅齋裏的同窗們,警告先生一聲。

    屋頂的石子撞擊聲與滾動聲忽然停了,小荷看了眼窗外,發現風還在繼續,不禁有些疑惑。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屋頂一片瓦片破掉,狂風與天光一道灌入,發出淒厲的嘯鳴。

    那隻小紅鳥飛了進來,揮動著翅膀,風聲頓時消失。

    伴著一道清光,紅鳥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紅衣少年。

    小荷猜到對方的身份,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下意識裏向後退了幾步,站到了柳十歲的身旁。

    太平真人對她笑著說道:“那年煩你帶我去摘了些蓮花,還沒有謝你。”

    ……

    ……

    (今天帶著全家人正式踏上旅途了,十個人,兩台車,我感覺到壓力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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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百年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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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荷緊張到了極點,哪裏說得出話來,隻知道不停地搖頭,也不知道是說不用謝,還是說我根本沒想幫你,是被你逼的……

    柳十歲把她護到身後,看著太平真人說道:“說吧。”

    太平真人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難道不應該喊我一聲師祖?”

    柳十歲說道:“我早已從白如鏡門下離開,與你更無任何關係。”

    太平真人說道:“那從景陽那邊論呢?”

    柳十歲說道:“他是我家公子,與你何幹?”

    太平真人看著他微笑說道:“沒有一見麵便喊打喊殺,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成熟穩重了不少。”

    “我打不過你。”柳十歲給出了一個最簡潔明快的解釋。

    太平真人看了他兩眼,說道:“你體內異種真氣的問題已經完全解決,境界不在趙臘月與卓如歲之下,已經算是修行界真正的強者,難道就不想嚐試一下?”

    很多很多年前,柳十歲與小荷寓居在果成寺外的菜園裏,按照井九的吩咐修行佛法,以求鎮壓住體內的異種真氣。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認識了太平真人,並且從對方那裏得到了很多指點。

    當然,這並不影響後來他跟著趙臘月,把太平真人從果成寺一路追殺到大澤。

    “公子在朝歌城都沒能殺死你,我當然遠不如你。”

    柳十歲的解釋依然是那樣的簡單,而且明確,顯得非常有說服力。

    太平真人忽然說道:“我們先吃飯?”

    當年在果成寺外的菜園裏,他去給柳十歲解經的時候,每次都要吃頓好的,酒也要喝佳釀。

    小荷有些害怕地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點盯著太平真人,點了點頭。

    小荷鼓起勇氣從他身後站了出來,遠遠繞開太平真人坐的地方,向樓下走去。

    太平真人說道:“如果還有跳水泡菜,不妨多夾些。”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險些把小荷嚇哭了,她雙腿有些發軟,扶著牆壁才艱難地走下了樓。

    “你就不擔心我纏著你,她跑了出去?”柳十歲盯著太平真人的眼睛說道。

    “狐妖至情至性,你為了她能活著大逆本性不向我出手,她又怎麼舍得丟下你讓你一個人死?”

    太平真人看著他的眼神裏滿是對世情人心的洞悉與同情。

    柳十歲看著紙上的那篇古賦,沒有說話。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你是景陽這一世第一個帶在身邊的人,但說起來我一直覺得你和我更像。”

    柳十歲說道:“公子說過。”

    太平真人繼續說道:“從濁水除妖,到叛門別投,再到回歸青山,如是種種,我也曾經曆過。”

    柳十歲說道:“公子也說過。”

    太平真人說道:“那我想做的事情,他有沒有詳細對你說過?”

    柳十歲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想通過類似的這些經曆,告訴我人心的險惡,說服我讚同你的理念……你就不該殺了村子裏的所有人。”

    太平真人笑了笑,說道:“你覺得那些人不該死?”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不可能是所有人,更不可能是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太平真人說道:“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應該說該不該死,而是應該說他們死不死對這天地有何意義?”

    柳十歲雙拳微微握緊,說道:“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應該知道對我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太平真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當年經受那些劫難的時候,是一個人。我沒有師父,沒有同伴,沒有幫手,景陽他們都還不夠強大,而你今天能在這裏對我說這樣的話,隻不過是因為你的運氣比我好,當你經受這些劫難的時候,景陽都幫你頂了下來,不然你覺得你還會是現在的你嗎?”

    如果柳十歲在濁水底吃了那顆妖丹、被關進劍獄之後,沒有顧清讓猴子去搬救兵。

    如果他回到青山之後,沒有井九帶著神末峰頂住方景天的壓力。

    如果他再次被關進劍獄之後,沒有井九幫他從隱峰逃走。

    如果沒有井九,就沒有後來的果成寺與一茅齋……那麼他會吃多少苦?

    這些苦處合在一起再乘上十倍,大概就是太平真人當年吃過的苦。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變成你這樣的人。”

    很多年前他叛出青山,便得到了西王孫的信任,直接領入雲台重地,這便是太平真人的意思。

    太平真人說道:“因為我很想看到,他最看重的傳人變成了我這樣的人,他會有怎樣的感受。”

    柳十歲說道:“你還想殺了趙臘月。”

    太平真人說道:“不錯,因為趙臘月就像是第二個他。”

    柳十歲有些不解問道:“扮演這種神明一般的角色,暗中影響我們這些人的人生,你覺得很有趣嗎?”

    太平真人說道:“你為何不去問他?”

    柳十歲說道:“公子從來不會要求我做什麼,隻會告訴我可能發生什麼,讓我自己做選擇,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可最終你們還是無法擺脫我們兩個人的影響,不管當年還是現在。”

    “不……你們都影響不了我。”

    柳十歲說道:“公子曾經說過我比你們兩個都要強,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強在哪裏,但我相信他。”

    不管遇著什麼事,聽到什麼話,太平真人的臉上始終都帶著那份親切的、幹淨的笑容,直到這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挑了挑眉,準備說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樓梯處傳來小荷怯生生的聲音:“要不然吃完飯了再聊?”

    今夜的菜很是豐盛,極次於井九與趙臘月去果成寺菜園的那一次,跳水泡菜更是裝了足足三大碗,看著便讓人垂涎欲滴。

    太平真人豎起筷尖,在魚腹上劃下一整條拖泥送進唇裏,美美地吃了下去,有些含混不清說道:“你知道當年濁水裏的鬼目鯪是從哪裏來的嗎?”

    柳十歲抱著飯碗,驟然警覺,說道:“聽說是被冥界的人驅遊過來的。”

    太平真人用勺子盛了些青菜煎蛋湯,呼嚕嚕地吃了,又問道:“那顆妖丹旁邊的血魔教秘法呢?”

    柳十歲放下飯碗,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是西王孫用來誘叛青山弟子的手段。”

    太平真人又夾了一塊臘肉,送進嘴裏卟哧卟哧地嚼了,說道:“南趨老兒一脈常年躲在霧島上,去哪裏找到血魔教的秘法?至於這種誘叛手段,難道你不覺得有些眼熟?噫,這臘肉不錯,用的鬆柏枝極上等。”

    柳十歲越來越心驚,說道:“難道那些都是你的手段?那又能如何?”

    “那顆妖丹和血魔教的秘法,你覺得就這麼簡單?”

    太平真人放下飯碗,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濃茶,看著他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曾經在果成寺做過一任住持,略通佛法。”

    略通佛法自然是自謙之詞。

    佛法在很多時候,說的就是因果二字。

    而果成寺佛法裏,最玄妙難言的是兩心通。

    太平真人看著柳十歲笑了笑,說道:“當年濁水底的妖丹與血魔教秘法是因,今天我便要來摘你這隻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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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一朝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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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因為今天飯菜太過豐盛,小荷因為恐怕手抖的有些厲害、做出來就用了些時間,再加上吃飯的時候不停說話又用了些時間,不知不覺間夜色已至,桌上的燭火早已點燃。

    千裏風廊的風呼嘯而出,即便窗上附著陣法,依然能夠聽到嗚咽的聲音,從木板縫隙裏鑽進來了一些氣流,吹得火苗不停飄著,如鬼火一般。

    小荷隱約聽明白了太平真人與柳十歲的對話,臉色蒼白至極,身體微微顫抖。

    柳十歲盯著太平真人的眼睛,管城筆已經落在手裏,劍鐲也不再顫抖,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快走!”

    小荷大喊一聲,攔在了柳十歲的身前。

    數根散發著極濃妖氣的尾巴破空而起,向著太平真人轟去。

    燭火搖動的更加厲害,就連空氣仿佛都要被撕扯開來。

    她以前就是不老林的厲害刺客,與柳十歲在一起生活了百餘年,稍微有些怠於修行,境界實力較諸多年前還是深厚了不知多少。這是她的搏命一擊,即便是中州派的那些長老應付起來也極為困難。

    太平真人卻是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靜靜看著柳十歲。

    擦!一根殷紅色的羽毛平空而生,穿過那些挾著極強威力的狐尾,輕而易舉地穿透小荷的身體,把她釘到了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很多年前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廟裏,不二劍刺穿她的身體時,也是相同的位置。

    太平真人與井九是朝天大陸劍道修為最高的兩個人,最為清楚一個人或者妖物最薄弱、最致命的地方。

    小荷被那根紅色羽毛釘在牆上,不停地吐著血,眼看著便要不行。

    柳十歲沉聲說道:“放開她。”

    忽然,他發現了問題。

    因為他竟然無法抬起自己的右手,就連管城筆都快要握不住了。

    太平真人靜靜看著他的眼睛,眼神裏充滿了寧靜的意味。

    柳十歲的眼裏出現一抹堅毅的神情,咬破舌尖,噴出一道血花。

    書桌上的那篇古賦隨風而起,迎在那道血花之上。

    心血為書,擋住了太平真人的視線。

    嗡的一聲。

    太平真人從原地消失。

    那隻殷紅色的小鳥出現在空中,向著那篇古賦飛去。

    嘩嘩,古賦燃燒起來,瞬間成灰。

    得此一阻,柳十歲終於回複了一些對身體的操控,提起管城筆向那隻小紅鳥揮去。

    一道彩虹碾壓燭火,照亮室間,便要破窗而去。

    就算無法攔住對方,但至少可以示警!

    朱雀振翅!

    兩道仿佛火焰般的巨翼,出現在房間裏,卻沒有真實的溫度,把管城筆帶起的彩虹盡數吸了進去!

    柳十歲調起身體裏所有的浩然正氣,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揮向了那兩道火翼。

    風勢驟疾,火翼非但未散,反而更加勢盛。

    兩道火翼的中間,那隻小紅鳥用烏溜溜的黑眼珠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

    柳十歲知道到了最後的關頭,毫不猶豫命令不二劍斬向自己!

    他不知道太平真人想做什麼,但知道一定不能就這樣繼續下去。

    轟的一聲。

    火翼開始狂暴地燃燒,然後驟然斂滅。

    漸有極微弱的笛聲響起。

    ……

    ……

    天還沒亮,柳十歲便帶著小荷離了客棧,坐著馬車進了千裏風廊。

    縱然是世代養在一茅齋的神符馬,進了風廊深處,迎著呼嘯的巨風,想要前行也極為困難。

    柳十歲與小荷卻沒有下車的意思,更沒有馭劍而行,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到了傳說中的蛟池。

    水麵上的荷葉早就被大風掀翻過來,好在都是異種,不用擔心會斷折,隻不過看著就像裙子飛起蒙著臉的少女,那些荷花就像是快要掉落的首飾,未免有些狼狽。

    一茅齋的書生們終於注意到這裏的動靜,紛紛趕了過來,看著車廂裏臉色蒼白、滿身血漬的柳十歲與小荷,不由吃了一驚,喚道:“師叔,這是怎麼了?”

    那匹可憐的神符馬終於不需要繼續與狂風作戰,被牽去了避風處歇息,柳十歲與小荷則是被書生們抬進了一茅齋。

    齋裏來了各宗派的不少客人,忽然看到這個畫麵,不禁很是震驚,紛紛站起身來。

    任千竹注意到了小荷耳垂上的那顆耳墜,那顆耳墜應該是紅寶石所製,殷紅如血,很是美麗。

    柳十歲與小荷的傷勢極重,自然不會有任何耽擱,很快便被送到了一茅齋深處,來到了奚一雲的身前。

    如今的一茅齋,除了那些老先生,便是奚一雲的地位最高。

    他神情驟變,以最快的速度給二人喂了草藥丹,然後扶起柳十歲開始給他治傷。

    沒過多長時間,柳十歲便醒了過來,卻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看四周。

    奚一雲明白他的意思,揮手讓齋裏的書生們都離開,問道:“發生了何事?”

    “昨夜太平真人來了,看他想法應是準備用果成寺的兩心通控製我的心神,就像我們當年所猜測的那樣,控製天近人的法子。”想著昨夜的遭遇,柳十歲餘悸未消,說道:“我用了管城筆與不二劍都沒有用,眼看著要不行的時候,公子給我的那根骨笛忽然飛了出來,不知為何,他竟表現的十分畏懼,就這樣走了。”

    奚一雲很是吃驚,說道:“他來一茅齋做什麼?”

    柳十歲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頓了頓後,他接著低聲說道:“我懷疑與先生成聖有關。”

    聽著這話,奚一雲的神情更加凝重,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再過些天青山掌門大典就要開始,你過去?”

    這是一茅齋原先的計劃,但現在太平真人忽然出現在千裏風廊,柳十歲還受著傷,為何會急著讓他離開?

    這裏麵隱藏著很多問題,柳十歲很快便想明白了,說道:“你擔心?”

    奚一雲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情要小心一些。”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奚一雲接著說道:“小荷留在齋裏,我會把她照顧好。”

    這句話裏依然隱藏著別的意思,柳十歲懂,而且接受,說道:“多謝師兄。”

    小荷知道他要離開,有些不安,顫聲說道:“怎麼了?”

    柳十歲安慰說道:“沒事。”

    奚一雲說道:“我也希望沒事。”

    ……

    ……

    (今天往漠河開,八百多公裏……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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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11 20:20:16
第二十一章世界毀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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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隻小紅鳥在千裏風廊逆風飛行的時候,一個頭發稀疏、鼻頭糟紅的老頭子去了果成寺,或者說回了果成寺。

    禪子在雪原,老住持已經圓寂,現在的果成寺真正能鎮壓邪派高手是山門大陣。

    但不知為何,這座大陣像一百多年前那樣對那個糟老頭子沒有任何用處。

    這個容貌醜陋、令人印象深刻的糟老頭子,自然便是玄陰老祖。

    老祖輕車熟路地從後門進了果成寺,找到曾經炒過好幾年菜的廚房,掀開一個隱蔽的箱籠,端出猶有餘溫的燜豬蹄,美美地啃了一口,含糊不清說道:“這麼多年了,還是隻會藏在這些地方。”

    下一刻,他臉色驟變,眼裏湧出悲傷的意味,慢慢吐出一顆斷牙,再沒了吃東西的心情,把燜豬蹄放了回去,對著那個含笑看著自己的老僧說道:“不準笑。”

    老僧微笑說道:“住持當年經常說,我們要笑看人間事,習慣了。”

    “這樣的事情雖然已經發生了好多次,但我還是不習慣。”

    玄陰老祖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幾十根頭發,看著老僧說道:“你這個講經堂首座也是他的人?”

    這位老僧便是果成寺的講經堂首座,禪子不在,他便是果成寺輩份最高、地位最高的那個人。

    “我當年初入寺裏,便隨住持學經。”講經堂首座微笑說道。

    玄陰老祖幹脆坐了下來,扳著指頭數道:“你一個,以前的律堂首座一個,肯定還有很多個,這果成寺豈不就是他的?真人還弄這麼麻煩做甚?”

    講經堂首座歎息說道:“弟子們無能,境界低微,幫不了住持什麼。”

    玄陰老祖不讚同說道:“你的境界確實差了些,不及我百一,但放在果成寺也算是厲害人物。”

    講經堂首座說道:“總是不及禪子,更不如曹園遠矣。”

    玄陰老祖忽然轉了話題,說道:“準備好了嗎?”

    “我這輩子佛法學的不好,境界也低微,全部時間用在研究咒陣上。”

    講經堂首座微笑說道:“通天井畔的咒陣,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那還等什麼?”玄陰老祖揉了揉紅鼻子,說道:“走吧。”

    海風吹拂著稀疏的頭發以及沒有頭發的頭頂,這便是來到了東海畔,站在了那口陰森至極的通天井畔。

    玄陰老祖站在崖畔,低頭看了眼幽黑的下方,麵無表情說道:“這裏的咒陣如此強大,你確定能破掉?”

    “我說過,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來研究如何破掉這座陣法。”講經堂首座說道:“當然這座咒陣裏還有很多是水月庵布置的,那就非我所能了。”

    話音方落,一位水月庵師太從崖石間走了出來,看著玄陰老祖麵無表情說道:“破掉這座咒陣之後,先生便要運集畢生魔功修為,從海底打破通天井裏的三十三重天,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您應該很清楚,您確定到時候不會手軟?”

    玄陰老祖大聲笑道:“我就喜歡你們這些正派高人嘲諷我這個邪派老祖不夠冷酷無情的樣子。”

    ……

    ……

    千裏風廊的風。

    東海裏的水。

    還需要什麼?

    二者都是朝天大陸通往冥界的最重要通道。

    但要說到通道,最著名以及最大的卻是在大海深處。

    那裏有座極大的漩渦,號為鳴泉秘境。

    青山宗的雷魂木便是出自此間。

    初冬的某天清晨,一聲淒厲的鳴嘯穿透了轟隆的落水聲,在海裏傳出去極遠。

    不知道隔了多少時間,平靜的海麵忽然隆起,隱隱可以看到水下有巨大的黑影。

    緊接著,海麵上出現了無數道白色的水線。

    那些黑影與白線都是妖獸們的痕跡。

    過往無數年裏,冥界為了禍亂朝天大陸,不知道暗中蓄養、驅使了多少妖獸來此。

    那些隱藏在濁水裏的妖獸,在百餘年前盡數死在柳詞的劍下,但在滄茫無垠的大海裏依然藏著數量極多的妖獸。

    今天伴著那聲厲嘯,所有的妖獸都來到了大漩渦旁,緩緩現出身影,望向天空裏的那個小黑點,表示出了絕對的臣服。

    那個小黑點更像是一個細細的黑線,因為陰鳳的尾羽實在是有些長。

    它飛在虛境與真實之間,居高臨下看著海麵上的那些妖獸,眼神漠然,仿佛君臨天下。

    即便它是通天境的青山鎮守,也沒有辦法召喚馭使這些實力恐怖的妖獸,更不要說在那天的時候它還要命令這些妖獸投身大漩渦以為血祭。之所以它能夠把如此多的妖獸召喚至此,是因為它的嘯聲裏有著太平真人烙上去的神魂印記,更因為被罡風拂亂的斑斕羽毛裏隱著無數道極小的符文,正不停地灑落在海上。

    極遙遠的海的那邊,有座極大的島嶼,朝東的那麵有座高山。

    那座高山是位巨人。

    陰鳳的嘯鳴跨越無垠大海來到這邊時已經微不可聞,就連那些纖細敏感的精靈都沒有聽到,依然在花裏沉睡。

    巨人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低聲說了聲阿加。

    這就是景陽說過的蚊子叫嗎?確實有些煩人。

    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隨便的輕聲自語,對樹林裏的那些精靈來說就像是雷鳴,也很煩人。

    半透明的花朵展開,精靈戰士們舉著長矛與弓箭飛了出來,對著高山般的巨人不停地訓斥著什麼,展現著自己的勇氣與無畏。

    ……

    ……

    雲霧散開,談真人沿著石階緩步走到峰頂,望向雲海那邊的太陽。

    不知道是朝陽太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額頭要比當年顯得更加寬廣,那件簡樸的布衣卻還是當年那一件。

    “任千竹去一茅齋了。”

    白真人走到他的身邊,麵無表情說道:“不管布秋霄能否成聖,隻希望他像以往這些年一樣保持中立就好。”

    談真人知道她說的淡然,實則還是很有壓力,說道:“流雲不與清風爭,風也散不了雲。”

    白真人沒有接他的話,說道:“青山大典的時候,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

    談真人看著遙遠的天邊,忽然說道:“當年剛入雲夢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一句話。”

    “看著天邊,死在眼前?”白真人說道。

    談真人收回視線,看著她認真問道:“你確定要去?”

    白真人神情漠然說道:“放心,我會等他們先死一個再出手。”

    談真人歎了口氣,說道:“那裏是青山。”

    “那難道就這麼看著他們越來越強?”白真人說道。

    談真人說道:“花草樹木、精怪日星,強自有強的道理,怎能被外力打斷?”

    白真人漠然不語,心想隻要外力足夠強,沒有不能被打斷的規則,哪怕是因果。

    談真人知道無法說服她,說道:“就算太平與景陽會有一人死去,青山大陣如何破?”

    白真人說道:“太平若要與景陽爭,必爭之物便是青山大陣,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談真人忽然覺得有些疲倦,說道:“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吃到早兒做的菜了。”

    白真人說道:“她做的菜不好吃。”

    談真人說道:“我去三千院看過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

    “那你呢?”白真人看著他漠然說道:“你的修道天賦遠超同儕,猶在我之上,為何到今天還無法踏出那一步?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清醒過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向雲霧裏走去。

    雲深不知處。

    不知是何處。

    應該還在雲夢山,卻仿佛已經到了別處。

    無形的階梯通往了極高的地方,空中靜靜懸浮著黑色的石塊,組成一座看似簡單、實則無比複雜的陣法。

    白真人走到黑石之間,揮了揮衣袖,一道精純至極的氣息隨之散開,均勻地落在那些黑石上。

    黑石開始散發出幽冷的光澤,如果視線在上麵停留時間過長,極可能會誤以為是通往深淵的道路。

    接著那些黑石開始緩緩轉動起來,光澤也隨之閃動,仿佛變成了星辰,隻不過比朝天大陸能夠看到的星空要稀疏很多。

    或者那才是真實的星空。

    遠方隱約可以看到一顆火球,卻奇異地感覺不到任何熱度,隻有寒意。

    白真人對著這片星空跪倒,說道:“白淵拜見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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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12 21:08:00
第二十二章回來吧,回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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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一道充滿了威嚴味道、但並非絕然無情的聲音從遙遠的彼處響起:“何事?”

    白真人不敢抬頭直視那片虛空,縱然那片虛空裏並沒有真實存在的身影,低聲說道:“晚輩誠請先人歸來。”

    那道聲音變得更加飄渺而高遠,就像根本不應該在人間能夠聽到:“何故?”

    白真人說道:“連三月死了,曹園重傷,先人歸來可以輕易殺死他們所有人,阻止景陽再次飛升。”

    那道聲音消失了片刻時間後再次響起。

    “我留下的仙籙還有一正一副兩道,那麼這次誰來承接?”

    說話的人自然便是朝天大陸最後一個飛升者白刃仙人。

    中州派不知用了何種秘法,居然能夠與上界的仙人直接通話。

    更令人想不明白的是,白刃仙人竟似乎一直在朝天大陸不遠的地方,才能如此快便回應中州派的呼喚。

    白刃仙人為中州派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籙,在極端情況下,確實可以分出一道仙識重新回到朝天大陸,但那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需要非常合適的仙軀承接。

    上次白刃仙人分出一道仙識降臨,白早用了很多年的時間煉化仙籙,也要付出自身魂飛神散的代價。

    現在白早還在沉睡,水月庵與青山宗都盯著三千院那邊,而且她現在的身體裏已經擁有無數仙氣,如果白刃再次降臨,必然會立刻崩解,甚至會直接摧毀整座大原城。

    白真人自然是最適合的人選,但她不會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平靜說道:“請您……真正的歸來吧。”

    那道聲音又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響起時,變得格外清冷。

    “你知道你的要求意味著什麼嗎?”

    如果飛升成功的仙人回到朝天大陸,那便基本上沒有再次飛升的可能。

    “先人心係蒼生,一直不忍遠離,既然如此,在外界守著與在裏麵守著,有何區別呢?”

    白真人平靜說道:“當年墜仙島那位謫仙歸來,是因為對未知的恐懼,而您若歸來,是要守護這片大陸與人族。如果這次您不歸來,再無人能壓製青山宗,那些劍修必然會大肆搜刮天地元氣為其所用,他們甚至動用邪派,想要占了昆侖派的靈脈……如果井九真的帶著無數天地元氣飛升,這個世界怎麼辦?”

    ……

    ……

    那場春雨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柳詞真人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很長時間。

    按照他留下的遺詔,井九接任了青山掌門,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在掌門大典上方景天忽然通天,阿飄從石階上飄了起來……

    他就這樣被太平真人逼出了青山。

    直到一百多年之後,他在朝歌城一步通天,把方景天再次打入隱峰,這場推遲很久的大典終於將要再次開始。

    以青山宗如今在修行界毫無爭議的領袖地位,這場大典自然是最大的盛事,到時候所有的修行宗派都會派來賓客祝賀。

    有些出人意料、又讓人覺得情理之中的是,第一個抵達青山的是柳十歲。

    他到的實在有些太早,大典的各項準備遠遠沒有妥當。

    隻是想著他與井九之間的關係,青山也沒有真把他當作什麼賓客。

    柳十歲去了天光峰,與過南山、顧寒、卓如歲等人見了一麵,聊了聊這些年。

    過南山等人很歡迎他的到來,又覺得有些奇怪,心想你怎麼會到天光峰來,難道不應該先去神末峰拜見掌門真人嗎?

    直到他們送柳十歲下峰的時候,看著柳十歲去白如鏡長老以前居住的洞府前砍了些老竹子,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啞然失笑,搖頭無語。

    卓如歲帶著他直接馭劍去了神末峰。

    來到峰頂,柳十歲對井九與趙臘月行禮後,很自然地接替了顧清的工作,開始煮茶。

    飲過些茶,敘了些閑話,柳十歲便開始砍竹子,修理已經壞了好些處的竹椅。

    他現在是一茅齋的大人物,回到青山便開始做這些雜務,如果落在外人眼裏,必然有些荒唐,他卻做的那般自然。

    哪怕在青天鑒幻境的楚國皇宮裏相處過很長時間,卓如歲依然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種事情,走到顧清身前低聲說了幾句話,好像與火鍋有關。

    竹椅需要修,自然無法再躺,井九走到崖畔坐下,雙腳與雲海隔著數尺的距離,閉著眼睛,曬著初春的陽光,仿佛要睡著一般。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大回到了神末峰,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到了井九的……肩上,穩穩當當地趴在那裏,眯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

    趙臘月負著雙手站在崖邊的另外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元曲在道殿裏準備掌門大典的事宜。

    平詠佳和阿飄與柳十歲見麵次數不多,對這個傳說中的大師兄很是好奇,蹲在他的旁邊,不停地詢問著舊年的那些事情。

    柳十歲一麵修著竹椅,一麵笑著回答他們的問題。

    今天人到齊了。

    照著神末峰的春日,好生溫暖。

    ……

    ……

    這樣溫暖的日子,最適合吃火鍋。

    就像那些寒冷的日子,那些喜悅的日子,那些悲傷的日子一樣。

    各式鮮美而極致的食材,擺滿了桌麵,火鍋裏陰陽相對,霧氣蒸騰。

    趙臘月端坐在上位,長箸在眼前靜靜擱著,眼神淡然寧靜,毫無爭先之意。

    卓如歲與元曲、平詠佳、阿飄則是神情嚴肅,勢若將要出柙之虎。

    顧清端了碗清湯送到崖畔。

    井九躺在新修好的竹椅上,翻了兩個身,滿意的嗯了一聲,接過滾燙的清湯一飲而盡,更加滿意。

    柳十歲不在桌邊,拿著一把小劍在切肉、收拾菜疏。

    不愧是世間第二鋒利的絕世名劍,他根本不需要動用血魔教秘法替那些深凍的極品牛羊肉解凍,便能輕而易舉地切成薄厚合適的片或塊或粒,送入湯中自然呈現不同的美妙口感。

    各色牛肚被切成模樣不一的花,各色菜蔬被擺成一盆大花,在火鍋的四周盛開著。

    趙臘月舉起筷子,夾起肉送到唇裏,滿意的嗯了一聲。

    筷落如風亦如雨,更像是劍。

    數道劍光疾掠而過,鍋裏的肉頓時都沒了。

    “適越峰送了很多過來,何必這麼急。”

    柳十歲端著剛切好的一大盤肉走了過來,看著空蕩蕩的火鍋,忍不住笑了笑,滿是寵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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