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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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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15 21:01:51
第一百一十五章好春光,不過夢一場


    寒風呼嘯,吹散了庭院間的殘雪,也吹落了庭院裏的梨樹白花。

    一艘巨大的青山劍舟降落在雪原間。

    廣元真人臉色沉凝,帶著幾名適越峰長老踩著一地梨花,走進了房間。

    前些天卓如歲出關時,元曲說的那句話早就已經傳遍了青山九峰。

    直到那時候,青山裏的人們才知道趙臘月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史上最年輕的破海巔峰,連當初的景陽真人也被她超越了!

    就算在青山宗,她也是獨一無二的瑰寶。

    得知趙臘月在雪原裏受了重傷,青山自然震動,連夜派出了劍舟,更由廣元真人這位通天大物親自帶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廣元真人與那幾名適越峰長老走出了庭院。

    看著他們的神情,風刀教主與那些修行者紛紛鬆了一口氣。青山宗不愧是底蘊最深厚的正道大派,適越峰上的奇珍仙藥難以計數,這次整整搬了一船過來,如果還治不好趙臘月,那真是沒天理。

    ……

    ……

    夜色極深時,一道極淡的身影借著星光被雲遮住的一瞬,落在了庭院裏,地麵的梨花紋絲不動。

    推開房間門,那人掀下帷帽,露出了那張依然稚嫩的臉與極具特色的兩道淡眉。

    何霑看著多年未見的老友,有些激動,上前與他抱了抱,問道:“你一直就藏在青山宗裏?”

    童顏微微一笑,說道:“那還能藏在哪裏?稍後再敘,我去看看她。”

    來到榻前,趙臘月睜著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滿是不悅,說道:“你為何要冒險出來?”

    她用了好些適越峰的珍藥,廣元真人又用劍元替她通脈淨意了一番,現在傷勢看著極然恐怖,精神已是好了不少,至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首先是確認你的傷勢,再就是有件事情需要告訴你。”童顏不在意她的態度,平靜說道:“朝歌城好像出了什麼事。”

    聽到朝歌城三字,趙臘月自然想到井九,劍眉微挑,說道:“禪子不是在那裏坐鎮嗎?”

    童顏有些意味難明地摸了摸自己的眉,說道:“不是井九,是顧清。”

    趙臘月重新躺好,平靜說道:“什麼事?”

    童顏說道:“他把平詠佳與阿飄召去了朝歌城,沒有提前通知我,我傳訊問他,他也沒有說。”

    趙臘月說道:“然後?”

    童顏說道:“如果你傷勢好些,能不能走一趟朝歌城?”

    瑟瑟端著一碗紅油腦花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聽著這話險些直接連碗潑到童顏的臉上,喊道:“你有病啊?”

    何霑知道童顏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明知道趙臘月身受重傷,還要請她去朝歌城,必然是顧清那邊出了大事,趕緊接過那碗腦花放到桌了,抱著瑟瑟出了屋子。

    童顏平靜說道:“那件事他不告訴我們,卻喊了平詠佳,絕不是因為隻有他們兩個是井九的在冊弟子,而是因為他需要平詠佳,平詠佳能有什麼獨特之處?是他的劍意曾經在百年前為井九所用,施展出了誅仙劍陣,顧清想要重擺誅仙劍陣,那便是要殺太平真人,可是……為什麼他不對我們說?”

    “現在朝歌城裏有初子、不二、宇宙鋒,還差弗思。”

    趙臘月算了算,說道:“那天我會把劍遊於他。”

    童顏有些意外,問道:“你真不去朝歌城?”

    趙臘月說道:“我回青山殺方景天,他在朝歌殺太平,很合適。”

    童顏更是意外,心想青山大會很快便會召開,你現在傷成這樣還要與人動劍?就算你沒有受傷,又如何能夠越境挑戰一位通天大物?而且你還要把弗思劍給顧清,那你準備用什麼?

    他知道趙臘月是無法被說服的,說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顧清為何要自己殺太平?”

    “我能猜到。”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井九以前說過,選擇這種事情,隻要能承受後果,那就無關對錯,這是他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解決。”

    童顏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他解決不了呢?”

    趙臘月說道:“那他就自殺好了。”

    童顏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想你去朝歌城,今天來隻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想法。”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說。”

    童顏不喜歡她挑眉,漠然說道:“我想知道你對青山掌門之位有多大興趣,現在看來你是誌在必得,那我就放心了。”

    趙臘月有些奇怪,問道:“你在說什麼?”

    童顏不解問道:“你不想當掌門,為何要挑戰方景天?”

    趙臘月說道:“因為他沒死,青山就不能有新掌門。”

    ……

    ……

    井九確實沒有死,但他睡了一百零一年,從來沒有醒來的征兆,與死人有什麼分別?

    在很多人看來他已經死了,或者說是個活死人。

    如果他始終無法醒來,他的那些弟子們能夠搞定現在麵臨的艱難局麵嗎?

    朝歌城的春天往往伴隨著柳絮,春意越深,柳絮越多,負責打掃庭院的仆婦或者主婦們怨氣便越深重,街頭那些賣吃食的鋪子,對此也是怨聲載道。除此之外,別的倒沒什麼問題,民眾們安靜喜樂地生活著,偶爾還會去城外踏踏青,賞一賞春光。他們並不知道今天天青山宗便會選出新的掌門,朝歌城也會發生一件大事,而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事情,必然會影響到他們如果他們都死了,春光再美又有什麼意義?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修道無法走到最後,通天境與無彰境又有什麼區別?五十步與九十九步,隻不過是稍遠些罷了,本質都是一樣的。”

    顧清規規矩矩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著沉睡中的師父低聲說道:“師姑與卓如歲都破海巔峰了,我差的越來越遠,信心也越來越不足,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想到去尋求別的道路,道心不寧,繼而發生這麼多事情……我在朝歌城的日子早就超過了百年,想要維持朝堂的局麵,想要做些事情,確實不容易,有時候難免會做些違逆本心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我可能改變了很多,變成了一個心機極深的人物,但其實您知道的,我當年就是這樣的人。”

    春天已經到了,青山大會要開始了,他要去做事了,在這種時候,他越發需要師父的認同。

    隻可惜井九還在沉睡,無法給出任何評價,無論支持還是反對。

    “不過有件事情您都不知道,我小時候的性情也很跳脫,隻不過從小生活在那個幽暗的小院子裏,要看族中長輩的眼色,甚至還要學會討好那些管事的嬤嬤,到兩忘峰後更是緊張,所以才會活的越來越謹小慎微,直到去了神末峰後才真正放鬆下來,但想著您對我寄予厚望,我總不能像師弟、卓如歲他們那樣胡鬧,於是刻意的拘著性子。”

    顧清猶豫了會兒,看著窗外無人,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井九的臉,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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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16 22:01:52
第一百一十六章柳絮




    很久很久以前,顧清就想做這樣的事,包括但不限於看看師父這張漂亮至極的臉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去那把竹椅上躺躺,想把白鬼大人抱起來揉揉,可最終都隻停留在了想法上。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這樣想過。

    這些事情看著有些大逆不道,但元曲偷偷做過,卓如歲厚著臉皮做過,平詠佳傻不拉嘰的做過,就他沒有做過。

    就這樣,他變成了沉穩謹慎、冷靜細心的神末峰大師兄,直到今天才終於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麵。

    之所以忽然會變得如此膽大,自然是因為他今天要去做那件大事,無論成敗,他應該都會死。

    長夜在前,哪裏還有什麼畏懼,哪還需要繼續掩飾,別說是師父的臉,就算是師姑的酒窩他也敢摸一摸。

    想著這些事情,他把井九身上的薄被整理了一下,細心地掖好,哪怕明知道這沒有什麼意義。

    儀式感在某些極重要的時刻,能夠讓當事者靜心,然後獲得勇氣與力量。

    走出書房,來到安靜的庭院裏,站在那棵海棠樹原本在的地方,他抬頭望向天空裏的那層柳絮。

    經過青山宗、果成寺、水月庵與一茅齋多年的陣法加持,井宅現在已經是禁地,可以說與世隔絕,就連無孔不入的柳絮都無法鑽進來,在陣法淺淺的落了一層,看著就像是一層霧氣,讓碧藍的天空與太陽都變得有些模糊,又多了些朦朧的美感,就像人世間的很多事情一樣,再也無法看清楚。

    朝歌城裏隻有三把劍,無法布出完整的誅仙劍陣,隻希望平詠佳與他配合能把承天劍法的三隱式發揮到極致。

    天空裏忽然出現一道極淡的劍光。

    那道劍光在高空時根本沒有任何顯現,直到來到井宅陣法之外,才散溢出氣息與淡淡的血色,沒被任何人看到。

    擦的一聲輕響,弗思劍無聲而至,落在他的手腕上,變成了一道劍鐲。

    看著那道劍鐲,顧清微微動容,久久不語趙臘月應該猜到自己遇到了什麼問題,不顧重傷讓弗思劍遊至朝歌城,這等信任與愛護……自己還想去戳她的酒窩,真是太不應該了。

    安靜的大街上,百年前從淨覺寺搬過來的那座佛殿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院牆裏的青樹生出新鮮的綠葉隨風招展。

    看著這幕畫麵,感受到手腕上的冰涼觸感,顧清忽然放鬆了很多,雙手抱在腦後,姿式有些怪異、卻真的很舒服地向著長街那頭走去。

    ……

    ……

    聽到院門吱呀一聲開啟然後關閉,柳十歲端著飯碗從後園裏走了出來。

    布秋霄帶著一茅齋第一次在朝歌城輪值的時候他就來了,然後再也沒有離開過,在這座宅院守了八十年。

    他走到書房窗邊看了眼井九,確認無事,不解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荷走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柳十歲說道:“這些天顧清在書房停留的時間太長,說的話太多,明顯有問題,而且公子每次兩次擦洗,白天是我,晚上是他,怎麼今天他偏偏要白天做?”

    小荷當年對顧清有種發自本能的警惕與不喜,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情緒早已淡了,擔心問道:“他不會有事吧?”

    柳十歲便把手裏的飯碗遞給小荷,說道:“我去看看。”

    小荷接著那飯碗,看著裏麵還剩了一大半的飯菜說道:“我就吃這些好了。”

    柳十歲說道:“鍋裏那半碗甜燒白,你給我留幾塊。”

    小荷說道:“好。”

    ……

    ……

    平詠佳被顧清安排在了皇宮裏,他不清楚原因,隻知道閉著眼睛像一百多年前那樣把劍意從身體裏逼出來,然後開始回憶、模仿一百多年前感受到的那一切。

    一百多年後,他的劍意比當初更加可怕,不再是仿佛實質,而是真的實質,在廣場的地麵上留下了無數道清楚的痕跡,如果從天空俯視,那畫麵就像是有一顆巨大無比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後四處飛濺開來。

    皇宮裏的侍衛、宮女與太監也像一百年前那樣被驅到了宮牆那邊,廣場上安靜的令人心悸。

    神皇景堯站在殿前,看著遠處的平詠佳,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問道:“他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用朕的劍?”

    阿飄站在他的身邊,翻了個白眼,說道:“算起來他是你小師叔,找你借把劍用又怎麼了?”

    景堯摸了摸鼻子,心想我還能怎樣,再說了初子劍明顯有些躁動不安,說不定下一刻便會離開劍鞘,我就算想怎樣難道就能怎樣嗎?

    剛想到這些,殿前響起一聲清楚至極的劍鳴,初子劍離鞘而去,來到平詠佳的身前,靜靜懸停,就像一枝隨時可能射出的箭。景堯還是很不安,說道:“如果真是什麼大事,是不是應該先和朕說說?”

    阿飄語重心長教導道:“我們這些做皇帝的管管大事就好,這種小事和細節不要操心太過。”

    ……

    ……

    顧清聞著前方隱隱傳來的幽香,聽著漸漸入耳的吵鬧聲,知道快要到地方了,停下腳步,取出宇宙鋒以及數尺粗布開始仔細包裹,然後係在背上,就像當年那樣。

    長街那頭,柳十歲掀起笠帽,看著那邊的畫麵,微黑的臉上滿是疑惑,心想他來舊梅園做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腕上的劍鐲忽然振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音。

    柳十歲看了一眼,不知道不二劍想要傳達什麼樣的意思,心想你要隨顧清一道去舊梅園?

    劍鐲振動更急,嗡嗡的聲音更大,大概是想要說你白癡啊?

    我是提醒你不要過去!不要過去!趕緊回家!你媳婦還在等你!鍋裏的那碗甜燒白也在等你!

    ……

    ……

    梅花的幽香隻有在遠處才能聞到,隔得近了反而消失無蹤,那些聲音則是越近越是嘈雜。

    街道兩邊到處都擺著棋盤,朝歌城的閑雜人等與騙子們站在棋盤四周,或者大聲爭執或者小聲抱怨,還有些可憐人輸光了銀錢,在那裏痛苦地嚎叫著什麼。

    一百多年的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因為童顏而絕跡的棋攤早已死灰複燃,甚至比當年更加熱鬧。

    看著這幕畫麵,顧清有些感慨,搖了搖頭,揮手擋住那些騙子的拉扯,走進了安靜無人的舊梅園裏。

    舊梅園變得更加陳舊,越來越少的人還記得七百多年前的第一次梅會是在這裏舉行的。

    走過湖上那座小橋,來到那片稀疏、不如何好看的梅林裏,顧清抬頭看到了那座小庵。

    當年天近人來朝歌城就是住在這裏,井九與趙臘月第一次看到景辛和胡貴妃也是在這裏。

    顧清沒有直接進入那座小庵,在庵外的梅林裏走了一圈才拾階而上,敲了敲門。

    ……

    ……

    窗不明,幾不淨,青煙繚繞,光線昏暗。

    顧清想到了井宅的天空還有那些柳絮。

    一名紅衣少年坐在案幾後,眉清目秀,微微一笑,便把環境的渾濁感驅散無蹤。

    “見過師伯。”顧清認真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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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誅仙劍陣重現




    “不必多禮,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會在這裏?”

    陰三的聲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樣溫和可親,而且幹淨至極。

    顧清說道:“當年青山伐西海,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忽然被破,師伯坐在少明島上喝茶……現在想來,應該是您奪了天近人的神魂。”

    陰三看著他欣賞說道:“難怪那家夥會把你當作下一代的掌門培養,確實不錯,我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顧清說道:“前些天信已經送出,應該不會有問題。”

    按照童顏的計劃,青山大會上,朝廷、果成寺、水月庵以及一茅齋這四家,會與阿飄一道向方景天施壓。

    陰三要顧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決這個問題。

    顧清說道:“我能影響朝歌城,能以陛下的名義說服那三家宗派,但我影響不了神末峰。”

    不管他是帝師還是監國,在神末峰上依然隻是個普通弟子,趙臘月當然不會聽他的。

    “你應該知道趙臘月在雪原裏受了重傷,差點死去。”

    陰三想著當年那個從果成寺裏追殺自己至絕壁前的小姑娘,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歎息。

    顧清沉默了會兒,問道:“師伯還有什麼吩咐?”

    前些天在酒樓裏,陰三提出的條件是要他幫著做三件事,現在已經做了一件,還有兩件。

    陰三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紙條遞了過去。

    顧清拆開紙條看了兩眼,搖頭說道:“不行。”

    陰三看著他微笑說道:“與青山掌門相比,這兩件隻是極小的事,為何反而不行?”

    顧清說道:“雖然是小事,但節奏不對,我如果接受了,便再也無法擺脫你,隻會越陷越深,我無法想象日後會對元曲他們生出惡意。”

    陰三說道:“現在我越發明白那個家夥為何會選你。”

    顧清折好紙條,遞回到他的身前。

    “那等今天青山大會結束之後,我們再來說。”

    陰三抬起左手伸向那張紙條。

    就在他的手指剛剛接觸到紙條邊緣的時候,庵裏忽然響起一陣嘩啦的聲音。

    那不是水聲,而是像監獄裏鐵鏈被拖拉的聲音。

    如血般的劍光生出,在煙霧裏折射散開,顯得極其詭異。

    顧清手腕上的劍鐲,變成了劍索模樣。

    一頭係著他的右手,一頭縛住了陰三的左手。

    “弗思?”陰三神情微異,抬起頭來時卻已經恢複了平靜,看著顧清說道:“我是個很警惕的人,但你伸出來的是右手……如果你想縛住我,難道不應該是伸左手?”

    到了他這種境界,左右區別不大,但再如何離塵絕世,終究也無法完全斬斷最初時的那些習慣,右手自然比左手更重要。

    顧清的左手已經舉到了肩頭,握住了被粗布縛住的宇宙鋒劍柄,說道:“我的習慣手是右手,如果伸左手,擔心師伯您會起疑心。”

    不管是劍鐲、劍索還是飛劍形態,終究都是弗思劍。

    那張紙條綻裂開來,化作無數碎紙,像紙鶴般飛入紅色的煙霧裏。

    裹著宇宙鋒的粗布也碎了,變成無數片蝴蝶,到處飛舞。

    清寂而寒冷的劍意,籠罩庵堂。

    緊接著,無數道劍意從庵堂外傳來,凝成一座無形的陣法。

    那些劍意來自顧清在梅林裏,在湖畔行走時留下的腳印。

    承天劍陣。

    ……

    ……

    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不是自嘲,而是覺得很有趣。

    世間萬物都在掌控之中,那便會無趣,隻有他都沒想到的事情,才讓他感覺到有趣。

    他沒想到今天會在朝歌城裏看到弗思劍。

    趙臘月身受重傷,離死亡隻有一步,這時候應該已經回了青山,誰想到她居然會把弗思劍送到了這裏。

    真正讓他感覺到意外的,還是顧清的選擇。

    “你就不怕身敗名裂嗎?”他看著顧清微笑問道。

    “我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呢?”顧清看著他認真問道:“師伯,你說一個注定要死的人會怕什麼?”

    陰三微笑說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不怕,今天來的就不會是你一個人,這說明你哪怕死,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與那隻狐妖太後私通。”

    顧清說道:“是的,哪怕死我也不想她受到傷害,但如果我真的死了,自然管不了那麼多。”

    陰三感慨說道:“沒想到他的徒弟居然真的不怕死,而且還不止一個,真是想不明白,他這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說來確實有些奇怪,井九作為世間最怕死的那個人,卻收了一些不怕死的傳人。

    柳十歲從小不怕死,趙臘月如果怕死,又怎麼能走出那片茫茫雪原?現在,又多了一個顧清。

    “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今天肯定會失敗。”陰三笑著說道:“用青山的劍陣來殺我,這真的很有趣,又很無趣。”

    他是青山宗真正的老祖宗,精通九峰真劍,更準確地說,九峰真劍裏的好幾種本就是他傳下來的。

    很多人不知道,他最擅長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這是井九都承認的事實。

    除此之外,他做了那麼多年的青山掌門,承天劍法的造詣自然也極高。

    至於到底有多高……大概就像天光峰那麼高。

    想用承天劍陣把他困死在舊梅園裏,怎麼看都是很荒唐的事情,但顧清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師伯如果可以離開,那你走啊。”

    陰三的笑容漸漸斂沒,說道:“你以為憑這道劍索便能留下我?”

    那根劍索隨意地搭在案幾上,連著他們兩個人的手。

    趙臘月把弗思劍送到朝歌城,是猜到了顧清想要做什麼,卻沒想到顧清臨時改變了主意。

    一道劍索當然很難鎖死太平真人,哪怕是弗思劍的劍索,如果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斷臂而走。

    當然,他還有一種更好的選擇。

    那就是殺死顧清,或者斬斷顧清的手臂。

    一枝秀氣的骨笛出現在陰三的手裏,在劍光與紅衣的映照下,骨笛上的那根血線愈發清楚,散發著極淡的殺意。

    風入笛孔便成聲,笛聲裏生出一道無形的小劍,刺向顧清的眉心。

    ……

    ……

    平詠佳坐在皇宮廣場的正中央,如果再胖些再高些,那就真的很像一尊佛像。

    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裏飄了出來,在地麵上切割著,在空氣裏放肆著,然後飄向天地各處。

    這幕畫麵,看著就像被石頭驚了的水麵。

    忽然,天地間的那些劍意仿佛尋找到了某個目標,無聲而去。

    下一刻,清冷如水的初子劍從他的身前消失。

    ……

    ……

    那些劍意離開皇城之後,便消散於天地之間,但隻是隱去了痕跡,並沒有真的化作虛無,如春風般拂過朝歌城的大街小巷,卻連一絲柳絮都沒有帶動。

    柳十歲來到舊梅園,站在湖的那邊,感受著那座舊庵四周的陣意,微黑的臉上滿是凝重的神情。

    就在他準備過橋加入戰局的時候,忽然有陣微風拂動了他的衣衫,灌入了他的衣袖,落在那根劍鐲上。

    不二劍發出輕微的嗡鳴,即便再不願意,也自行變回那道銀色的小飛劍,隨風而去,瞬間便破開顧清布下的承天劍陣,進入了庵堂。

    ……

    ……

    當的一聲清響。

    宇宙鋒寬大的劍麵落在顧清身前,劍尖深入地板,擋住了那道無形的小劍。

    一口鮮血從他的唇間噴出。

    濃稠的血水順著宇宙鋒光滑的表麵淌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筆直的線。

    他雙手握住宇宙鋒,就像塊鐵板一樣,向著陰三的頭頂拍落。

    幾乎同時,初子劍與不二劍破窗而入,帶著清冷的劍光刺向陰三。

    弗思劍鎖住了陰三的手腕,其餘三道絕世名劍作了殺著。

    四劍之間自然形成某種感應與聯係,組成了一道極其可怕的劍陣。

    正是百年前仙人白刃遭遇過的誅仙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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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青山大會又開




    那一刻,陰三以為井九醒了過來,眼神微變。

    下一刻,他才發現這座誅仙劍陣隻是略有形意,但少了很多弑神戮仙的氣魄。

    骨笛逆風而起,借著空氣,連續奏出數個極其明亮的音調,就如劍鳴一般。

    那柄小劍無聲而起,與不二劍纏鬥在了一處。

    骨笛則是迎向了如山般拍過來的宇宙鋒還有那道清冷如水的初子劍。

    無數道真實的劍鳴響起,舊庵裏劍光不斷,案幾與香爐瞬間碎成粉末,梁上出現深約數尺的刻痕。

    顧清站了起來,雙手握著宇宙鋒,沉默而冷靜地施展著自己最熟悉的劍訣承天以及六龍。

    初子劍與不二劍各自妙招迭出,就連形為劍索的弗思劍也在以意相攻。最厲害的當然還是平詠佳以劍意擬成的誅仙劍陣,雖不及百年前井九施展出來的威力,依然劍意森然,仿佛天地間的殺意盡在其間。

    即便是方景天這樣的通天境大物,如果同時麵對神末峰的這些劍與人,也必須認真對待,

    陰三卻平靜地坐在椅子裏,右手看似隨意地揮動著骨笛,便把那些可怕的劍與意盡數擋在了外麵。

    骨笛破風而引劍,青山九峰的絕妙劍招,就在他的隨意揮動之間如梅花般朵朵綻放。

    不管這座誅仙劍陣、這些神末峰的年輕人施展出怎樣厲害的劍招,都無法瞞過他的視線,更無法靠近他的身體。

    那些劍招都是井九教他們的。

    井九的劍法是他教的。

    劍鳴破壁而出,落下滿地梅花。

    庵裏的數道劍光不停相遇,亦如滿地梅花一般,綻出黃或紅的色瓣。

    陰三拿著骨笛隨手一掃,把不二劍震了回去,然後對著顧清吹了口氣。

    滿地梅花驟散。

    宇宙鋒疾收,卻依然沒有完全擋住這縷風。

    顧清的右肩出現一道貫穿的洞,鮮血湧流而出。

    那些血水卻沒有流到地上,而是如霧般飄在了空中。

    他的手指閃電般伸出,蘸著血水在空中寫了一個符。

    啪啪啪啪,數十道如同空間破裂的聲音響起。

    一道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從天空裏落向了舊梅園。

    隻是瞬間,附著陣法的庵堂便開始咯吱作響,似乎將要倒塌。

    “換作別的地方,我真的沒辦法殺死你,甚至想都不敢想,但你不該出現在朝歌城。”顧清左手握著無形的某件事物,盯著陰三的眼睛說道:“這是師父交給我的地方,皇城大陣就在我的手中,而你卻始終沒有做出最後的決斷。”

    越強大的陣法啟動需要的時間越長,如果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動用皇城大陣,必然會驚動陰三。

    就算皇城大陣這一百年裏經過了數次加強,也無法困住一心想要脫困的對方。

    真正的關鍵在於弗思劍化作的那道劍索。

    顧清從來沒有想過,用弗思劍去斬斷陰三的手。

    首先是不見得能做到。

    更重要的原因在於:斷就是離。

    他不能讓陰三離開。

    他把這個選擇題交給了陰三自己。

    果不其然,像陰三這樣的人物很自然地選擇了先殺死他,然後再離開。

    這就給了皇城大陣啟動足夠的時間。

    那道無形的沉重壓力從天空落下,籠罩住了整座舊梅園。

    椅子無法承受這種壓力,驟然碎裂。

    陰三站起身來,看著顧清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笑了笑。

    皇城大陣困不住他,隻要他能斷開這道劍索。

    問題是,那座誅仙劍陣竟不是針對他的,而是用來護住顧清的!

    換作平時,他即便不能斷掉顧清的手臂,也能帶著顧清一道離開。

    然而不知何時,地板上的那道血線已經變成了真實的陣法,把顧清的腳綁在了地麵上!

    喀喀劇響裏,庵堂再也承受不住,垮塌下來。

    飛舞的煙塵,灑在二人身上。

    陰三的那件紅衣有些發白,臉色也有些蒼白。

    顧清的情形更慘,血水不停從眼睛、鼻子、耳朵裏流淌出來,身體裏發出咯吱的聲音,骨頭都快要斷了。

    他想與陰三同歸於盡。

    至少也要廢掉對方一隻手。

    如果他的死亡能夠換取這些,那便夠了。

    ……

    ……

    但凡修行宗派總要有些仙氣。

    所謂仙氣,具體用畫麵呈現出來,便是霧氣。

    中州派便是以雲霧出名,青山宗的雲霧也不少,不然山外也不會出現一個雲集鎮。

    群峰在雲海之間若隱若現,看著就像海上的群島。

    天光峰最高,說來有趣,這裏的雲海也隨之而高,如果柳詞還活著,坐在崖畔,一雙大長腿能很輕鬆地踩到上麵。

    方景天沒有去崖邊試,因為他的腿沒那麼長,他的性情也要比柳詞私下沉穩很多。

    清風拂動雲海的最上層,也帶起了那兩道極長的銀眉,衝淡了平日裏的富家翁氣息。

    他轉身望向站在廬外的那些峰主,眼神沉靜而有所思。

    三十年前,雲行峰主伏望確認破境無望,最終選擇進隱峰。

    現在的雲行峰主叫做金思道,東易道人,出身昔來峰。

    方景天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在青山裏樹立了自己的權威,得到了三座半峰的支持。

    昔來峰、雲行峰、兩忘峰以及半座天光峰。

    但依然不夠,因為元騎鯨還活著,因為井九還沒有死。

    他的視線落在了峰頂的另外一邊。

    趙臘月靜靜站在那裏,看著雲海的北方,臉上映著雲的顏色,有些蒼白。

    她在雪原裏受了極重的傷,沒想到居然還是趕了回來。

    她現在已經是破海巔峰,成由天與金思道竟然都被她超了過去。

    按照這種速度,所有青山弟子都認為她會在百年之內通天……這是什麼概念?

    這意味著她說話的份量,要超過普通的峰主。

    而今天她會說什麼話,誰都很清楚。

    在趙臘月身後不遠的地方,那座石碑非常醒目,元龜依然閉著眼睛。

    方景天輕拂袍袖,碧藍天空依舊,所有人卻感覺到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元騎鯨坐鎮朝歌城的日子,青山大陣的控製權暫時由他保管。

    數十道光毫從天空各處而來,泛著不同的顏色,散發著不一樣的氣息。

    過南山、顧寒等人馭劍而起,前去接引各宗派的賓客。

    鹿國公代表朝廷來了,果成寺來的是講經大士,一茅齋、懸鈴宗、鏡宗、大澤、合益樓等宗派也來了很多長老與弟子,與百年前那次青山掌門大典相比場麵稍有不如,也算是極盛。

    當水月庵那頂青簾小轎落下後,青山眾人趕緊迎了上去,方景天則是微微挑眉水月庵主數十年前破境成功,現在是修行界真正的大人物,而水月庵與神末峰的關係誰都清楚,如果顧清真的處理妥當,庵主沒有道理親自到場才是。

    ……

    ……

    清脆的劍鳴,不安的雲海,石柱上剝離的碎屑,劍光追逐,相遇然後分開,同時分出勝負。這時候進行的是青山試劍,來自各宗派的修行者們看著青山弟子們展現出來的劍道,低聲議論著什麼。青山九峰的長老們卻有些心不在焉。

    試劍很快便結束,選出了十名年輕弟子代表青山參加今年的梅會,接下來便輪到了那件正事。新任雲行峰主金思道踏劍而起,來到天光峰的天空裏,對著諸峰弟子以及各派代表行了一禮,說道要推舉昔來峰主方景天為新任掌門。

    天光峰頂與崖間石台上一片安靜。

    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事情,青山宗沒有掌門已經百餘年,這種情形確實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適越峰的何長老走到崖畔,清聲說道:“青山百年無首,確實需要一位新的掌門,我推薦廣元師兄。”

    同樣沒有人表現出驚訝的情緒,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同為通天境大物,廣元真人當然要出麵。

    今天青山請了這麼多宗派代表,本就見證的意思。

    方景天看著廣元真人說道:“師弟,請。”

    話音方落,他便從崖畔消失,雲海微動,天空裏生出數道劍意,形成一幕有若梅枝的畫麵。

    廣元真人衣衫微動,踏劍而起,平緩而穩定地向著天空飛去,沒多時也消失在人們的眼裏。

    天光峰外的雲海再次生波,漸漸向著別的山峰流去,視線變得一片清明,無論是峰頂的各峰長老、各派代表還是崖間石台上的弟子們,都能清楚地看到那片碧空。

    天空裏沒有方景天與廣元真人的身影。

    想來他們這時候已經到了虛境之上。

    兩位通天境大物之間的劍爭,如果就在天光峰頂進行,就算有青山大陣隻怕也會打的飛沙走石,崖倒地裂。

    而且這畢竟是同門之爭,不便落在別派修行者與晚輩弟子的眼中。

    除了青簾小轎裏的水月庵主,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這場劍爭,但他們依然抬頭看著那片碧空。

    忽然,極高遠的天空裏有電光出現,然後不停閃現,仿佛沒有停止過。

    隔了段時間,卻沒有轟隆的雷聲落下。

    原來那不是真正的電光。

    是劍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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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夕陽無限好




    沒有過太長時間。天光峰畔的流雲還沒有完全流到上德峰那些地方,虛境裏的連綿閃電便停止了。

    在那片高遠的天空裏,忽然出現一片明亮的光澤,就像一麵數百裏的鏡子。

    那是虛境與真實天空的分界線。

    鏡子裏出現了兩個小黑點,漸大。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先後落到天光峰頂,身上看不到傷口,臉色也很正常。

    當年太平真人為了青山掌門之位直接殺得血流成河,屠了莫成峰,但那畢竟是特例。

    像今天這種情形不可能以生死論勝負,彼此清楚便好。

    那麼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廣元真人走回適越峰的人群裏。

    方景天留在原地。

    峰間隱有騷動,適越峰的長老們發出有些遺憾的歎息。

    終究是晚了三十年,雖然都是通天境大物,還是有所區別。

    方景天向著廬下走去。

    銀眉輕飄。

    那把椅子便在廬下。

    路過那座石碑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對著元龜行了一禮。

    元龜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方景走到廬下,轉身準備坐下。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那把椅子就這樣倒了下去,摔碎成了一堆木條。

    天光峰頂一片死寂。

    那把椅子代表著青山掌門的位置,方景天還沒有來得及坐上去便碎了……

    換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憤怒或者羞惱。

    一名昔來峰長老厲聲喝道:“這是誰做的!好大的膽子!”

    元曲站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這要是坐上去才裂開……那才叫尷尬。”

    此時的峰頂安靜至極,他的聲音再小,也清楚地落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青山弟子們這時候正處於震驚與緊張的情緒裏,沒有什麼反應,鏡宗一名女弟子則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名昔來峰長老霍然轉身,盯著那名女弟子說道:“你笑什麼?”

    被如劍般的森然目光一盯,那名女弟子嚇了一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雀娘將她護到身後,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平靜說道:“我徒兒自笑她的,與你有何幹係?”

    那名昔來峰長老知道她與井九之間的師生關係,更知道她是鏡宗定好的下一代宗主,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意,望向青山弟子們喝道:“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依然一片安靜,青山弟子們看著就像一片樹林。

    忽然,樹林裏生出一根高枝兒。

    那是有人舉起了手。

    人群騷動起來,無數道視線望向那處。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右手則是舉的很直,就像旗杆一樣有精神。

    那名昔來峰長老微怒說道:“卓師侄,你刻意毀掉宗門聖物,意欲何為?”

    “不就是把椅子?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可沒說過這是什麼聖物。”卓如歲抬起頭來,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我那天出關的時候太高興,一不小心把這椅子弄壞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著的,有什麼問題?”

    那名昔來峰長老不由語塞,要知道卓如歲可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不說境界與天賦,隻說他是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這句話便極難應……

    方景天淡然說道:“說的不錯,這就是把椅子,並不重要。”

    今日廣元真人敗在他的手下,青山九峰再沒有人夠資格與他來爭青山掌門之位,沒有那把椅子,難道他就不是掌門了?

    “有沒有那把椅子都可以當掌門,但你連承天劍都沒有,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一道平靜甚至漠然的聲音在峰頂響了起來。

    青山弟子們一片嘩然,紛紛望了過去。

    有些年輕的弟子經過指點,才知道說話的是神末峰主趙臘月。

    這些年輕人聽說過神末峰的故事,卻不知道她當年的風采,不由很是吃驚,心想她居然如此強硬!

    各峰長老與各派代表倒是很平靜,甚至有一種終於開始了的感覺。

    神末峰的人怎麼可能讓方景天做青山掌門。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道:“師妹不服?”

    趙臘月說道:“當然。”

    方景天的視線在各峰長老與弟子們的身上拂過,緩聲說道:“那還有誰不服?”

    “師叔……我這手都還沒放下來呢。”卓如歲舉著右手一臉無辜說道。

    ……

    ……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好吧,她和景陽真人的關係比較複雜。

    卓如歲是前任掌門真人柳詞最疼愛的關門弟子。

    他們在青山九峰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現在成為破海巔峰的真正強者後,更加非凡。

    而且他們很年輕。

    在青山宗的曆史上,以修行破境的速度來算,他們能排進前三。

    還有一位是景陽真人。

    他們是青山宗的未來,也是現在。

    他們同時站出來反對方景天成為青山掌門,必然會影響很多青山弟子的態度,而且本身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廣元真人不想青山紛爭落在那些外人的眼裏,對趙臘月與卓如歲認真說道:“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掌門。”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他還沒死呢。”

    卓如歲跟著說道:“著什麼急?”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井九。

    問題是井九在朝歌城沉睡了一百多年,還要繼續沉睡多少年?

    那名昔來峰長老厲聲說道:“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章程,你們這時候忽然反對,算什麼?”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那時候我在閉關。”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在閉關。”

    趙臘月說道:“你們商議好的事情,我自然不認。”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不認。”

    那名昔來峰長老忍不住了,說道:“卓師侄,你又不能代表天光峰,你認不認並不重要。”

    卓如歲耷拉著眼睛說道:“我知道天光峰裏有很多弟子都被你們收買了……但我想總有些人會支持我吧?”

    聽著這話,很多道視線落在了天光峰眾人的身上。

    過南山歎了口氣,說道:“都依你。”

    墨池長老歎道:“你……你……咋……說……咋是。”

    卓如歲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無辜說道:“您看,我也沒辦法,聲望就是這麼高。”

    就在這個時候,雀娘緩步向場間走了幾步,對著方景天款款一禮,輕聲說道:“按理來說,這是青山宗的事情,我們這些外派之人不應說些什麼,但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景陽真人是我的先生,我這個做學生的總要問一句,先生他為了青山宗殫盡竭慮,獨抗仙人,現在還在朝歌城養傷,結果青山便要選一位新的掌門,這把先生放在了哪裏?”

    這句話真的很難回答,元曲暗讚一聲,不愧是棋道高手。

    鹿國公也毫不猶豫地開口了,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此言不差。朝廷向來尊重青山宗,但天下皆知掌門真人是陛下的叔祖,按照先皇遺詔,尊他一聲太上皇也不為過,青山宗如此行事,難道就沒考慮過朝廷的顏麵?不妨明說,陛下對此事非常不滿,要我來問一聲,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這個指責更麻煩,元曲暗讚一聲,皇宮裏的人果然更髒些。

    緊接著,果成寺與懸鈴宗也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隻有大澤與其餘幾個宗派保持著沉默。

    方景天望向朝歌城的方向,銀眉微飄,默然想著顧清那邊果然出了問題,希望師父那邊不會有問題。

    他收回視線望向雀娘、鹿國公等人,平靜說道:“這是青山宗的事,不管你們有什麼身份,有什麼道理,都沒用。”

    然後他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便是對庵主,我也是這句話,因為這是青山的事。”

    聲音落處,一道清冽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如梅枝般在天地之間蔓延,雖遇罡風而不折。

    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嚴,這便是青山強者的魄力。

    這是青山之事。

    這是青山。

    隻有青山人,可定青山事。

    廣元真人沒有說話。

    成由天沉默不語。

    遠處的碧湖峰頂,劉阿大慢慢踱至最高的那棵大樹之巔,望向天光峰方向,豎瞳微眯,不知是陽光太烈,還是心思太亂。

    忽然,它衝著天光峰喵嗚了一聲。

    滿天如梅枝的劍意來到極高的天穹處,把滿天陽光切割開來。

    那聲喵嗚就像火種,點燃了那些陽光碎片,化作無數晚霞。

    假的晚霞落在天光峰頂。

    卓如歲感慨說道:“真美。”

    灰暗的吞舟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

    那劍在夕陽裏慢慢飄著,如秋日落葉一般,仿佛隨時準備燃燒。

    趙臘月說道:“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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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不讓近黃昏




    朝天大陸無法同寒暑,但可以共夕照,雖然都是假的晚霞。

    無數道劍意在皇城廣場上飄舞著、穿行著、向著城外而去,把天空裏落下的春光切碎,折射成更加溫暖、如火般的光線。

    假晚霞的正中央,平詠佳閉著眼睛坐在地麵上,臉色蒼白,身體的每一處都在不停顫抖。

    每次顫抖都有一道極其澄淨、極其鋒利的劍意飄出。

    阿飄站在殿前,看著這幕畫麵,臉色比他還要更加蒼白,額前的黑發隨風輕飄,聲音有些微顫。

    “你們到底是在弄什麼?這是在拚命啊……”

    ……

    ……

    皇城大陣已經啟動,如一座真實的山,壓向了舊梅園。

    舊梅園外的街道上起了一陣狂風,那些棋攤主人哭喊著四處逃避,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柳十歲站在湖畔,看著橋那邊的舊庵,身體微微顫抖,雙腳已經陷入了土地裏。

    不二劍離開他的手腕,化作一道銀光投入了那座庵裏,但並沒有與他斷絕聯係。他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不二劍在做什麼,知道這是公子當年擺出的誅仙劍陣,隻是……顧清與平詠佳究竟想要殺誰?

    想著這些事情,他雙臂橫錯在臉前,往橋上走了一步。

    隻是一步這橋便垮了,然後無數道擦擦的聲音響起,他的雙臂上出現無數朵火花。

    誅仙劍陣散發出來的劍意太強,在皇城大陣的碾壓下,如真實的飛劍一般,可以輕易斬碎闖進來的一切事物。

    隻是瞬間,柳十歲雙臂上的衣衫便被斬成碎片,緊接著,身上的衣服也多出了很多道裂口。

    便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天空裏傳來一聲極其陰冷而暴戾的嘯鳴,緊接著,看到了落在湖麵的兩片陰影。

    陰鳳從高空落下,展開如夜色般的雙翼,十餘丈長的尾羽化作真劍,強行破開皇城大陣,向著舊梅園疾飛而至。

    柳十歲自然知道這位青山鎮守的厲害,收回雙臂,右手握住袖子裏的管城筆,正準備揮出,又忽然感應到城西傳來一道如嶽如海的黑暗氣息……玄陰老祖果然也來了朝歌城。

    舊梅園外傳來一陣經聲,天空裏出現無數瓣似真似幻的花瓣,花瓣雨裏出現一道光柱。

    那道光柱實際上是由數十道光線組成,就像是一道樊籠,準確地把陰鳳定在了天空裏。

    陰鳳發出憤怒的厲嘯,想要撞破那些光線,隻聽得嗤嗤響聲,那些彩色的羽毛生出青煙,給它帶去極致的痛苦。

    但痛苦如何能夠阻止它!

    伴著愈發瘋狂的嘯聲,陰鳳不停向著那些光線撞去!

    轟轟轟轟!整座朝歌城都聽到了它的聲音,感受到了天空裏傳來的恐怖震動,人們驚恐地來到室外,看到那隻在光柱裏不停奔突的巨鳥,不由發出驚恐的尖叫。

    舊梅園外的那些人早就跑光了,無數張棋盤倒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些棋子散落一地。

    禪子站在黑白棋子中間,赤足踩著一個帥,右手握著一麵光鏡對準了天空。

    光鏡表麵有著極繁複的花紋,還刻著很多經文,正在不停變亮,散發出無數道光線,落到天空中。

    伴著陰鳳瘋狂的衝撞,光鏡明暗不定,禪子的臉色微顯蒼白,無奈說道:“看著你不夠,還要看著你家的小孩子,憑啥啊?”

    ……

    ……

    陰鳳被禪子的光鏡定在了天空裏,柳十歲自然知道該怎麼選,毫不猶豫一拳向著地麵轟去,黑紅兩色斑雜的魔火升騰,遁地而去,很快便來到了城西。

    玄陰老祖正在城西的離亭裏喝酒,左手拿著的小瓷杯裏綠漿輕漾,右手把玩著那顆渾圓的還天珠,意態頗為閑適。

    作為邪道魔頭老祖,進朝歌城有些不便,為了安全,他今天一直在城外守著。

    中州派肯定不會管今天的事,青山宗今天會有大事,修行界真正厲害的角色都不在,太平真人加陰鳳加他……這樣的陣容,打下朝歌城都有可能,哪裏會擔心什麼?

    離亭不遠處有條小河,河水忽然沸騰起來,柳十歲破水而出,落在了岸邊。玄陰老祖發現來人年紀很小,境界卻是不凡,有些訝異,卻毫不擔心,放下左手的酒杯,隨意一掌拍了過去,便準備把他拍死。

    狂風呼嘯,離亭倒塌,滿天陽光驟暗,一道如佛殿般大小的黑色掌印平空而生,向著柳十歲的頭頂拍落。

    柳十歲來城西,自然做好了準備,不管是青山宗的劍法還是果成寺的佛法又或者血魔教的秘法一概沒用,隻是憑著胸中那口一茅齋的正氣……揮出了管城筆。

    嘩的一聲,就像風拂過樹林,又像是一張大紙被調皮的孩子拿著到處扇風,河水如倒瀑般飛起,一道彩虹從水珠裏生出,向著那隻黑色巨掌迎了過去。

    黑色巨掌驟然碎裂,管城筆揮出的彩虹也碎於無形,隻有巨風還在呼嘯。

    柳十歲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向著數裏外的朝歌城飛去。

    數息時間後,他重重撞在城牆上,發出一聲悶響,好在沒有受什麼不可挽回的傷勢。但玄陰老祖是何等樣人物,這看似隨意的一掌,實則隱藏著無窮殺機,餘威源源不斷,無形之力順風而去,繼續拍向柳十歲的身體。

    城牆上的柳樹微暗,綠意卻變得更深。

    一個人影從中閃出,抓住柳十歲的左臂,搶在那道無形之掌落下之前,橫掠數十丈。

    轟的一聲巨響,縱使皇城大陣已啟,朝歌城牆堅若金石,依然被印出了一個極深的掌印,數十丈方圓裏的磚石表麵盡數變成齏粉。如果這一掌落實在柳十歲的身上,就算他不死,隻怕也要身受重傷。

    “居然沒死?”

    玄陰老祖有些意外,看了眼右手裏的還天珠,想著真人的交待,重新吞入腹中,一踏步便來到了城牆前。

    從綠柳裏閃出來的那個人被掌風波及,笠帽驟碎,露出了那張綠色的臉。

    “真是孝子賢孫啊……”玄陰老祖看著蘇子葉笑著說道。

    蘇子葉看著他露出謙卑的笑容,說道:“老祖威武,饒了小的吧。”

    玄陰老祖冷哼一聲,兩道泛著白焰的魔火從他鼻孔裏噴出,如利箭般射向柳十歲與蘇子葉二人。

    蘇子葉怪叫一聲,轉身便逃。

    柳十歲從袖子裏取出一把扇子,向著那道白焰魔火扇去。

    狂風大作,柳枝寸斷,那道魔火竟是被風勢所阻,減緩了許多速度。

    緊接著,又是一道彩虹生出,在白焰魔火裏生生破出一條通道,直指玄陰老祖。

    玄陰老祖神情凝重一掌揮出,把那道彩虹擊碎,說道:“你這小娃境界不差,寶貝怎麼也這麼多?”

    柳十歲沉默不語,暗自調理氣息,準備再次施出管城筆。

    百年苦功,他的君子正氣養的極其精純而強大,已經不像當年隻能施出一記便要耗盡真元。

    玄陰老祖眼前忽然飄落一根白毫,他反手一摸頭頂稀疏的頭發,大怒喝道:“給我去死!”

    伴著這聲怒喝,他滿頭數十根頭發如刺般豎起,一道陰穢卻絕不幽冷的暴烈氣息從衣服裏散發出來,遇水而凝形,變成無數道鬼火,向著柳十歲狂奔而去。

    每道鬼火的最前方,都有一隻白骨臉,看著異常恐怖,正是玄陰宗失傳多年的萬魂噬骨之法。

    柳十歲毫不猶豫,再次揮出管城筆。如果隻是管城筆帶出的正氣之道,並不足以攔住如此多數量的鬼火,但令人感到驚訝的是,管城筆端寫出來的筆直痕跡,竟在朝歌城前擺出了一座劍陣!

    他竟是用管城筆施展出了承天劍法!

    看著這幕畫麵,玄陰老祖神情微異,說道:“不錯啊。”

    就算再不錯,也隻不過是不錯而已。

    柳十歲的天賦再高、遭逢再離奇、寶物再多、師門再雜,也不可能是這位邪道宗師的對手。

    不過片刻時間,管城筆畫出來的承天劍陣便撐不住了,朝歌城前一片鬼泣,天地為之變色。

    看著越來越近的那些恐怖的白骨臉,柳十歲的臉也越來越蒼白,那是真元消耗太多的緣故,並非恐懼。

    “你怎麼就不會逃呢!”

    伴著一聲極其惱火的喊叫,蘇子葉重新回到了城牆之前。

    那道追他而去的白焰魔火,竟不知被他用什麼手段消除了去。

    這時,玄陰老祖的滿天鬼火撲到了城牆前。

    蘇子葉發出一聲悶哼,綠色的臉上泛出一道極其詭異的光澤,仿佛也變成了厲鬼,向著那些鬼火咬了下去!

    隻是數息時間,便有幾十道鬼火被他吞進了腹中。

    “不錯不錯,不愧是宗門複興的希望。”

    玄陰老祖哈哈大笑道,袍袖輕拂,如果不看根根如刺的頭發,還真有些仙家風範。

    伴著袍袖輕拂,滿天鬼火之勢愈發可怕,眼看著便要把柳十歲與蘇子葉吞噬。

    柳十歲忽然說道:“放出你的火。”

    玄陰宗的名字裏雖然有個陰字,修行的卻是火係功法,蘇子葉出生便在烈陽峽裏,乃是玄陰宗不世出的天才,自然極擅此道。他不明白柳十歲的意思,卻是毫不猶豫點燃了自己的陰火。

    柳十歲再次取出扇子,向著他燃燒的手掌扇去。

    轟的一聲。

    朝歌城前出現了兩片火海。

    一片火海裏滿是白骨的臉。

    一片火海裏滿是陰冷的風。

    ……

    ……

    庵堂已經粉碎。

    木橋也已經粉碎。

    梅林也已經粉碎。

    就連那片湖都淺了數尺,並非是湖水瀉入了地底,而是水被壓縮成了比冰更沉重的事物。

    皇城大陣經過數大宗派百年時間的強化,要比當年強大多了。

    顧清跪坐在地上,渾身都是鮮血,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已經快要承受不住皇城大陣的壓力,隨時可能死去。

    但他依然緊緊盯著陰三,右手握著弗思劍索,左手拿著宇宙鋒,支撐著誅仙劍陣,不讓陰三過來。

    陰三感受到城西的動靜,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欣賞的笑容,說道:“真是一群可愛的年輕人啊。”

    欣賞是真的,可愛的評價也是真的。

    陰三很喜歡這樣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居然敢與如此強大的長輩對著幹。

    即便最後他們還是會失敗,但已經足夠牛逼。

    可惜的是,這些年輕人都是井九的弟子,不是他的。

    陰三歎了口氣,身體終於動了起來。

    一動便是殘影無限,紅衣如血。

    那些血影凝成了一道劍影,悄無聲息破開誅仙劍陣的防禦,直刺顧清的眉心。

    ……

    ……

    今天朝歌城與青山的晚霞都是假的,很難依靠天光來確定時間。

    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時間。

    也許是趙臘月一指點向方景天的時候,也許是顧清斷了第七根骨頭的時候,也許是柳十歲噴出第三口鮮血的時候,也許是小荷剛把碗裏剩的最後一口豆花飯刨完的時候。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無數道劍光在他的眼底深處出現,然後消散成點點金光,最後隱於平湖之中。

    他翻身起床,向著書房外走去,看了那棵海棠樹應該在的地方一眼,然後問道:“在哪裏?”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就像他沒有沉睡一百年,就像他早就已經醒了過來。

    簷上的那隻青鳥口吐人言:“舊梅園。”

    他身後忽然響起一聲驚呼。

    井九轉身看到小荷,點了點頭,便從原地消失。

    小荷雙手一鬆,飯碗落到石階上摔成粉碎,好在碗裏的飯已經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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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天地生大物




    舊梅園裏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密集的劈啪聲。

    就像是弓弦斷了,又像是灌滿了酒的皮囊破了。

    事實上是劍弦斷了,誅仙劍陣破了。

    被碾壓至湖底的那層薄水堅硬的仿佛磚石,上麵忽然出現一個腳印。

    微風輕拂,白衣輕飄。

    井九出現在庵堂廢墟上,站在顧清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道血影凝成的劍。

    這一刻,整個朝天大陸的時間都停止了。

    隻有他的手指與那道血影凝成的劍還在向前。

    啪的一聲輕響。

    血影凝成實質,那是陰三的手指。

    兩個人的手指。

    兩個人。

    終於相遇。

    ……

    ……

    難以想象其數量與精純程度的劍意,從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噴薄而出。

    就像世間最壯觀的瀑布,就像那年的暴雨,就像朝陽出東海。

    宇宙鋒、不二劍、初子劍感受到了籠罩在廢墟上的無數劍意,避至空中。

    弗思劍索更加紅亮,看著就像是地底的岩漿河流,自然脫離顧清的手,變成一條鞭子,抽向陰三的臉。

    骨笛迎風而起,嗚咽作響,那條鞭子就像死蛇般垂落。

    井九左手抓住顧清,把他擲向了遙遠的別處。

    呼嘯破空聲裏,顧清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落在了十餘裏外的皇宮裏,在廣場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平詠佳感受到誅仙劍陣被奪,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噴出一口鮮血。

    顧清渾身是血,倒在坑底,皇城大陣也已經被井九奪了過去。

    阿飄尖叫一聲,從殿前的石階上消失,瞬間便來到廣場中央,卻不知道應該先去救誰。

    ……

    ……

    天空裏的陰鳳感知到了天地間的氣機變化,生出強烈的警惕,發出一聲極其暴戾的尖嘯,十餘丈長的尾羽再次化劍而出,強行斬開禪子的光鏡束縛,向著舊梅園疾飛而去。

    舊梅園廢墟上,井九左手握著弗思劍索,陰三的右手握著骨笛,無形小劍在身周遊動,靈動至極。

    二人靜靜對視。

    對他們這種層次的強者而言,如果他們想要,一眼間便能交換無數信息。很多年前,井九在雪原與雪國女王便曾經有過這樣的交流,南趨死前與他也曾經有過很長而且很重要的一番對話,今天他們會說些什麼?

    “你的運氣真好。”

    “是耐心,我等了你十七年。”

    “難怪你會在這時候醒來,從推演來看這是沒道理的事情。你或者早就醒來,或者醒不來。所以這次我才會來。”

    “你總是喜歡算來算去,卻算不到有很多事情是算不清楚的。”

    “比如顧清不怕死,還是別的什麼?”

    “比如我飛升失敗,但還活著。”

    “但你確實是在沉睡,不然怎麼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是的,我確實繼續睡了十七年,如果沒有合適的時機,我可能會繼續睡下去。”

    “時機?”

    “事件的觸發點。”

    “我很好奇。”

    “當你準備施展出羽化的真本事時,真正來到這個人間時,我就會醒來。”

    ……

    ……

    這番對話是在神識裏進行的。

    與此同時,這場時隔數百年重新開始的戰鬥也在繼續。

    一心二用乃至百用,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

    井九動念。

    宇宙鋒、初子劍、不二劍再次落下。

    陰三動念。

    小劍破空而起,碎。

    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落下一滴血,殷紅至極,沒有任何雜質。

    那是陰三的血。

    骨笛破空而起。

    嗚咽聲起。

    陰三的左臂斷脫,瞬間成灰。

    井九手指再出。

    紅衣如蛻,陰三從原地消失。

    一隻通體殷紅的小鳥,從廢墟上飛起,避開劍陣,飛向高空。

    紅鳥表麵的羽色有些斑雜,那是因為染著血。

    井九也來到了天空裏。

    紅鳥扇動翅膀。

    這便是朱雀振翅。

    無數道劍意破開雲海,斬出無數滴雨來。

    皇城大陣驟然碎裂。

    朝歌城籠罩在雨中。

    紅鳥消失無蹤。

    井九轉身望向地麵,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來到了西城外。

    城牆外一片鬼哭聲,陰風俱散。

    柳十歲與蘇子葉靠著城牆,憑著最後的真元,抵擋著滿天鬼火。

    滿天鬼火裏忽然出現一張極恐怖的血盆大口,便要把他們吞了進去。

    恰在此時,井九從天空裏來到這裏,化作一道劍光,進入了那張大口裏。

    滿天鬼火瞬間消失,綠柳重現生機。

    玄陰老祖站在河麵上,神情驟變,厲嘯一聲,身體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縮小,魔軀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啪的一聲輕響,玄陰老祖的胸口微微突起,然後破開,濺出數道如墨般的濃血。

    井九落到地麵,手裏拿著那顆還天珠,珠子表麵殘著一些血跡。

    滿天雨絲裏,陰鳳厲嘯而至,尾羽如劍,在地麵畫出一道筆直而深邃的痕跡。

    井九彈指向空,無數道劍意並著趕過來的宇宙鋒三劍,破天而去。

    擦擦數聲響,陰鳳身體表麵出現數道傷口,不敢停留,伸出利爪,抓住玄陰老祖的雙肩,帶著他向遠方飛去。

    朝歌城的上空,回蕩著玄陰老祖憤怒而痛苦的聲音。

    “我要殺了他!我還能戰!我是不小心吞了他!不然他怎麼能是我的對手!”

    ……

    ……

    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陰鳳,井九安靜不語,沒有追擊。

    下一刻,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白衣上出現數道裂口。

    “公子!”柳十歲掠了過來,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趕緊扶住了他。

    井九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一根數丈長的黑色細羽緩緩從天空裏飄落,落在了他的腳邊。

    他揮手把黑羽收了進去。

    看到這幕畫麵,柳十歲確認他真的沒事,終於放下心來,再也壓製不住傷勢,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蘇子葉對玄陰宗的功法極熟悉,境界不見得有柳十歲高,受的傷要輕很多,走到井九身前長拜及地。這些年他一直在西海那邊活動,靠著朝廷與青山宗某些勢力的暗中支持,發展的頗為不錯,雖然還不敢重新打出玄陰宗的旗子,卻也收了不少門人。他不知道童顏為什麼要自己來朝歌城,今天看到了這麼多事情,更加不敢詢問,行禮之後便準備離開。

    “如果你猜到什麼,也不準告訴童顏。”井九忽然說道。

    蘇子葉恭敬應下,直接地遁離開。

    天空裏的雲本就極淡,隻是被井九與陰三的不世劍意逼出了雨水,無根無源,此時自然漸漸停了。

    從皇城裏散出來的劍意則是早就停了,滿天陽光不再被切割,顏色漸明亦漸淡,不複晚霞之美,卻多了些春日之好。

    井九望向朝歌城,問道:“真的一百年了嗎?”

    柳十歲說道:“是的,公子。”

    井九從袖子裏取出一根骨笛,靜靜看了片刻,湊到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根骨笛中間有道殷紅的血線。

    隨著他的吹奏,血線顏色漸淡,直至全無,骨色如玉。

    朝歌城牆下忽然生出很多野花。

    先前落過一場春雨。

    天光如晨。

    碧空裏出現無數道劍痕,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這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給你了。”

    井九把骨笛扔給柳十歲。

    柳十歲接過骨笛細心藏好,心裏很是震驚。令他震驚的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骨笛被公子所奪,也不是公子把這根骨笛給了自己,也不是……公子沉睡百年,就此破境通天,而是公子什麼時候學會了吹笛子?

    ……

    ……

    (第六卷千秋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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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2 20:53:45
正文 第一章你我皆通天
   



    題記:迷神引金朝:王哲

    偶暇追遊,無凝礙。獨望錦波青岱。回頭處、忽見荒林外。

    一堆兒,骷髏臥,綠莎內。孤慘誰為主,與排賽。空衒雙眸闡,上塵塞。

    雨灑風吹,日曬星光對。轉業增添,重重載。異鄉域,甚方客,何年代。

    遭遇迷神引,怎生奈。

    (王哲好像就是王重陽……呃……)

    ……

    ……

    天光峰頂很安靜。

    飄向別峰的雲重新聚攏回來,蒼白的就像趙臘月的臉。

    她敗在了方景天的劍下。

    準確來說,方景天沒有出劍,因為她也沒有出劍。

    沒有人覺得趙臘月是不自量力,也沒有人敢輕視她就算弗思劍不在身邊,她依然展現出來了極其強大、甚至可以說可怕的劍道修為,那就是後天無形體劍的可怕之處。

    換作任何一名破海巔峰的修行強者,都不見得是那一刻她的對手。

    問題在於方景天是通天境的大物,已然超凡脫俗,淩於雲海之上。

    峰頂的血漬不多,因為前些天在雪原趙臘月已經流了太多的血,也因為方景天不可能全力出手。

    首先是身份地位使然,這是應該有的風度,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碧湖峰上一直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那雙眼睛很幽冷,但一旦瘋狂起來,必然極其瘋狂而嗜血。

    事實上,地麵那些血漬大部分都是卓如歲的。

    在趙臘月之前,他便搶著出了劍。

    吞舟劍確實強大,他的境界實力確實傲視同代修行者,但他敗的比趙臘月還幹脆,或者說,他認輸的更幹脆。

    打不贏方景天這樣的人物,不丟人。

    他受的那些小傷,是方景天施加的一些薄懲罷了。

    但他這時候表現的就像重傷將死一般,靠在過南山的懷裏,不停哎喲哎喲的叫著。

    就連雀娘都有些看不下去。

    這就結束了嗎?

    當然不。

    元曲已經召出了那把灰色的、七轉八折的、怪模怪樣的、表麵還有些反光晶石的無名怪劍。

    他當然也會輸,但接著還有玉山師妹,還有遲宴長老,還有雷一驚、幺鬆杉、還有無數依然記得井九的年輕弟子。

    想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便覺得極美。

    童顏說的沒有錯,方景天其意不正,更需要在意服眾二字,必不敢隨意殺人。

    打不過你,難道還不能拖著你?

    隻是有些可惜小師弟與阿飄不在,顧清師兄也不在,不然今天才叫熱鬧。

    想著這些事情,元曲已經來到了場間,對著方景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說道:“弟子……”

    按照童顏的規劃,他這時候應該說很長一段話,隱晦表明自己樂浪郡元家弟子的身份,然後再如何如何……卻沒有想到自己接下來的話根本沒有被人聽見,便淹沒在了一片驚呼裏。

    元曲有些意外,順著眾人的視線向著天空望去,也不禁吃了一驚。

    青山九峰間的雲海是平靜的,如白色的羊毛氈,但在青山大陣外的真實世界裏,還有隨風流動的雲層。

    那些雲層正在逐漸分開,露出後麵的天空,看著就像是十餘道藍色的車轍,要通往未知的地方。

    如此畫麵,必然不是天地自然造化,那是源自何處的偉力?

    人們震驚地看著天空的異象,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哪家宗派的法舟經過?”

    “不可能,世間哪有這麼快的法舟。”

    “難道這是什麼征兆?”

    方景天銀眉微飄,廣元真人有些困惑,青簾小轎的轎簾無風微動。

    越來越多的人接近了真相。

    如此異象,極有可能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天地異兆發端於北方,難道是中州派哪位大人物進入了大乘期!

    想到這種可能,青山弟子們神情有些凝重。

    “不……不對,這……是劍……劍啊。”墨池長老忽然說道。

    眾人更是吃驚,心想西海劍派已滅,無恩門封山,世間用劍的宗派不多,能出通天大物的更少,青山宗……有誰在北方?

    “難道是顧清師兄?”有人不敢確信地問道。

    “不可能。”卓如歲早就忘了呼痛,嘲笑說道:“就他那天賦,再修三百年也沒可能。”

    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雲海裏的那些車轍變得越來越寬,散發出來的氣息也越來越清楚。

    卓如歲神情微變,想到了某種可能,緊接著,越來越多人想到了。

    忽然間,雲行峰上終年不散的霧氣消失無蹤,無數道劍與劍胚自崖間現出身影,對著遙遠的北方微微伏首行禮。

    百餘年之前,青山宣讀柳詞遺詔的時候,曾經出現過類似的畫麵,但今天的盛景更勝當年。

    這幕畫麵證明了人們心裏的猜想,所有人都震驚無比。

    難道掌門真人在朝歌城醒了過來?

    不,不止是醒了過來,而且他晉入了通天境界!

    雷一驚、幺鬆杉等青山弟子驚喜異常,對著遙遠的北方、朝歌城的方向跪拜行禮。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青山弟子跪了下來。

    雲海裏的那些車轍,原來是劍的痕跡。

    震驚沒有就此結束。

    無數道更加細微、卻同樣高遠的劍意從青山群峰之間生出,向著天空而去。

    眾人震驚回首,發現那些極細的劍意來自清容峰。

    梅裏師叔眼神明亮,臉色微紅,很是激動,那些少女們更是高興地跳了起來,不停地喊著什麼。

    那些極細的劍意來到高空之上,與自北方而來的那些劍意相連,如一張大網,籠罩住了整座青山。

    這是無端劍法的劍弦。

    方景天望向清容峰方向,神情有些複雜說道:“恭喜師妹。”

    劍弦微動,發出清脆如劍鳴般的動人聲響,那是因為有人落在了上麵。

    南忘從清容峰那邊走了過來,赤足踩著劍弦,銀鈴隨之而鳴,沒有什麼出塵之意,更像貪玩的小女孩。

    劍弦動而無端,根本無法確認位置,她的身形也是如此,一時在十餘裏外的峰頂,一時在雲頭,如醉酒一般。

    這就是通天境界。

    啪的一聲輕響,她落在了天光峰頂,微微仰著小臉,對方景天說道:“師兄,現在你還想爭這個掌門之位嗎?”

    峰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等著方景天的回答,卻已經猜到了他的答案。

    南忘剛剛破境,想來不是他的對手,問題是那個人已經醒了,而且一步便踩到了最高的天空上。

    劍意組成的折梅再次出現在天空裏。

    方景天回了昔來峰。

    看著天空裏殘留著的數十道劍光,南忘撇了撇嘴,轉身望向趙臘月說道:“值得嗎?為了這麼個男人。”

    卓如歲心想我才是第一個出手的人啊……卻不知道趙臘月今天真存了必死的念頭,也要阻止方景天成為青山掌門。

    南忘很清楚這點,才會提出這個問題。

    趙臘月說道:“在你的眼裏他是男人,在有些人的眼裏他是一把劍,在我的眼裏他就是他。”

    卓如歲越發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對南忘說道:“師姑,你早些出來,我們也不用受這麼重的傷。”

    “你們倒是想把我用的如意。”

    南忘冷哼一聲,負手走到崖畔,望向雲海遠處的朝歌城方向。

    如果不是井九忽然醒來,一步登天,她不想低他一頭,想要通天隻怕還需要幾十年的時間。

    趙臘月大概明白這番因果,沒有說什麼。

    ……

    ……

    天地生大物,自有異象生,再加上舊梅園、皇城、西城牆外的動靜,整座朝歌城都被震驚了,人們湧到街上,看著被整齊分開的雲海,激動地議論著什麼。

    井九帶著柳十歲走進朝歌城,出現在的所有人的視線裏。看到那張絕美不似人間能有的臉,朝歌城的民眾很快便猜到他的身份,如潮水一般分開,讓出街道,視線裏充滿了敬畏與好奇,還有很多人已經跪了下去,不停磕頭。

    人間不見井九百年,傳說依然在。

    柳十歲跟在他的身邊,感受著無數道炙熱的視線,隱約猜到了一些事情,難免有些緊張。

    那場春雨洗去了朝歌城裏的灰塵,烏黑的太常寺簷角終於恢複了些生氣,更加醒目地指明了方向。

    看著太常寺而行,沒用多長時間,二人便來到了井宅。

    這裏現在是朝歌城的禁地,那些跟過來的百姓被陣法擋在了外麵,街巷變得清靜了很多。

    井九望向街對麵的那座佛殿,說道:“辛苦。”

    禪子坐在佛殿深處,伸手把身前的木棍抓起,吩咐僧人收拾好,說道:“趕緊去白城,我不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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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3 21:08:17
正文 第二章不能入宮的理由




    井九帶著柳十歲走進宅院,來到本應有棵海棠樹的庭院裏。

    小荷正在掃地上的碎瓷,看到他們兩個人,發出一聲驚喜的輕呼,然後才醒過神來,趕緊拜倒行禮。

    柳十歲走了過去,與她並排跪著,恭敬行禮。

    “這算成親?”井九問道。

    柳十歲心想您要這麼想,也成。

    院門微動,井梨急步走了過來,啪的一聲跪到地上,肩頭微微抖動,哭不出聲。

    井九看著這個鬢角花白、老態明顯的男子,在心裏歎了口氣。

    ……

    ……

    這一世,他叫井九。

    離太常寺不遠的井宅,被他視為家。

    他沉睡之前讓顧清把自己送回家,指的就是這裏。

    他確實把井梨當作自己的子侄,讓青山鎮守白鬼大人負責啟蒙,顧清親自傳劍,就算井梨天賦再普通,也不至於到現在境界還如此之低,百多歲便已經蒼老如斯。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井梨修行不用心,之所以不用心,自然是因為早已心喪若死。

    井九沒有說什麼,靜靜看了他兩眼便去了書房。

    “井家老太爺很多年前便走了,井商夫婦三十年前也走了,井梨媳婦身體不好,兩個人沒有子女,前幾年井梨媳婦走後,他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柳十歲感慨說道:“用情太深,確實不適合修道。”

    井九問道:“你家裏呢?”

    柳十歲沉默不語。

    小荷有些不安地低聲說道:“村子裏的二位老人家很多年前就走了,後來生的子女也走了。”

    這說的是那個小山村裏柳家的故事。

    百年時間,對井九這樣的修行者來說不過是睡了一覺,對凡人來說卻是生死之別。

    都說人生不過一場大夢,確實如此。

    這些年,柳十歲一直守在井宅裏,是想要照顧他,也是因為人間沒有什麼需要他係掛的事情。

    井九舉起右手。

    柳十歲低下頭。

    摸了摸。

    小荷現在哪裏還敢有什麼嫉妒之類的情緒,乖乖巧巧地站在旁邊。

    井九看了她一眼,想著皇宮裏她的那名同類,眉頭微微挑起。

    當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廟裏,小荷被不二劍貫胸而過,從那時起,她便極度畏懼井九,這時候見他眉頭一挑,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雖然不知道為何要跪。

    “與你無關。”井九示意小荷站起來,對柳十歲說道:“布秋霄應該也快了,你得回去。”

    柳十歲見多了生離死別,依然無法適應,對快了、要走了這種話特別敏感,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井九說道:“不要擔心,是好事。”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很是驚喜,說道:“那我趕緊回。”

    如果換作顧清、元曲或者卓如歲,井九剛醒,必然不會離開,但他做事向來幹脆,既然公子要自己回一茅齋,他立刻就收拾了行李,帶著小荷離開了朝歌城。至於說需要時間相處來加深聯係與感情……他與公子之間弄這些虛的幹嘛?

    撲楞撲楞,青鳥落在窗台上,向著庭院裏望去。

    井九的視線隨之而去。

    海棠樹不知去了哪裏。

    井梨還在喝酒。

    岑相爺還活著,那個隻會泡冷茶的小姑娘卻已經遠走。

    這就是凡人的苦處。

    井九來到街上。

    街上的景物與百年前已經截然不同,不說那座從淨覺寺搬過來的佛殿,別的建築也都是新的,當然,現在也是舊的。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對普通人會帶來極大的精神衝擊,修道者卻是習以為常,如果他們來到人間的話。

    走過無人的街道,拾階而上,他走進那座佛殿,在知客僧的恭敬指引下來到後殿,看到了禪子。

    春風輕拂柳枝,帶著柳絮,美則美矣,著實有些令人心煩。

    這大概便是禪子對井九的感覺。

    鍾聲悠揚。

    風鈴叮當。

    兩盞淡茶。

    兩張蒲團。

    禪子摳了摳腳丫,伸到鼻子前聞了聞,說道:“你的運氣真好。”

    在舊梅園裏,陰三也說過一樣的話。

    這句話說的是井九能夠醒過來,也是說他居然能夠破境至通天。

    要知道這一世他是借萬物一轉劍生,修的不是普通的道,前期破境奇快,然而越到後麵越是艱難,首先便是進入遊野境時會遇到的劍鬼問題,他潛入鎮魔獄與冥皇研討多年,終於靠著幽冥仙劍解決了這個問題,到了破海境之後他又要麵臨更麻煩的問題,那就是他比普通的人類修行者需要更多的天地靈氣。

    這裏說的更多不是普通的多,而是海量般的多。當初他在碧湖峰破境入破海,靠青山大陣引來的雷電才勉強足夠,如果他要破境通天,隻怕要深入雷域才能吸收到足夠的能量,甚至還不見得能行。

    劉阿大當初就很擔心這一點。

    誰曾想到,朝歌城一役裏,井九竟是殺了白刃仙人的分身,奪了那道仙的所有仙氣,靠著那些仙氣成功地晉入了通天境界。世間隻有幾張仙,而且都在中州派的控製下,他卻先後用了兩道,禪子與陰三說的沒有錯,這種運氣真的極好。

    但真的隻是運氣嗎?

    那層籠罩朝歌城的陰雲、從天而降的數萬把劍、泛著金光的仙人分身、三千院裏的圓窗與湖,他拍向連三月的那一掌被擋住,在懷裏如蝴蝶般散走的光點……

    井九閉上眼睛,很長時間後才緩緩睜開,說道:“也許。”

    禪子知道他在想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想解決元騎鯨的問題。”

    禪子神情微變,說道:“我之所以不想見你,便是知道你會說這個……我真的不行,沒有人行,你不要太執念。”

    井九沉默了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先解決太平的問題,再解決中州派的問題,然後就安心修行。”

    這話說的尋常淡然,就像是中午先吃碗白米粥,晚上再吃頓火鍋……然而這兩個問題會這麼容易解決?

    禪子說道:“不管太平還是中州派那都是你自己的問題,可修行怎麼辦?”

    井九說道:“到時間就出去。”

    禪子說道:“問題是你怎麼出去?一張仙才能助你通天,想要飛升又要需要多少天地靈氣?就算中州派剩的最後兩張都給你也沒用,就算你真敢在雷域裏呆十年也沒用。”

    井九說道:“隻要時間夠長,總能足夠。”

    禪子神情凝重說道:“現在我擔心的是,就算一條完整的靈脈都不見得足夠你飛升,你到底需要多少?如果世間的天地靈氣都給了你,別的修行者怎麼辦?”

    井九說道:“到時候再說。”

    禪子知道他不會關心這種事情,摸了摸頭,說道:“我要去白城,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希望井九能夠離朝歌城遠些。

    井九想都未想,說道:“不要。”

    然後,他再次想起連三月,很多年前她問自己要不要跟他去雪原,自己當時說的是什麼?不要打擾我飛升……其實打擾一下又何妨?可能是因為想到了這句話,他難得地解釋了兩句:“我打不過雪國女王,你也不行,加上曹園也不行。”

    禪子說道:“曹園傷還沒好,本來就不行。”

    井九知道曹園心傷連三月之死,去雪原裏發了一場瘋,沒有說什麼。

    當天禪子便離開了朝歌城,去白城坐鎮。

    井九出城相送,看著蓮雲消失於天際,去了趙園。

    趙臘月的父母都還健在,他沒有打擾他們,直接上了那艘小船,任船在湖麵飄著。

    白天的時候,他用笠帽蓋著臉。

    夜晚的時候,他看著星星發呆。

    ……

    ……

    皇宮裏很是安靜。

    顧清躺在榻上,傷勢已經漸好。

    平詠佳一直細心照顧,甄桃也每天進宮,阿飄確認他不會死,便在皇宮裏到處亂飄,與景堯參詳做皇帝的事。

    隻有夜色極深的時候,胡太後才能悄悄去看他一眼。

    滿天星辰,看著就像無數隻呆怔的眼睛,為情所癡,不知道眨眼。

    她坐在榻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眼裏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很快又轉為難過,低聲說道:“你就這麼……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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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5 21:56:36
第三章在一起,在一起


    沒有人知道顧清為何能確定太平真人的行蹤,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忽然發起攻擊,就連主持誅仙劍陣的平詠佳都不知道。

    要知道那可是太平真人,更不用說還有陰鳳與玄陰老祖這兩個魔頭。

    就算顧清有皇城大陣、誅仙大陣,有禪子的暗中幫助,這依然是極其冒險的事情,勝算極低。

    如果不是井九忽然醒來,展現出通天境劍仙的強大殺傷力,顧清肯定會死在舊梅園裏。

    如此行事,實在不符合他謹慎的風格。

    聽到胡太後的話,顧清有些生硬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她睫毛微顫,滴下一顆小淚珠,輕聲說道:“我以前說過,我要的不多,隻求死的時候能握著你的手便好,然後你把我與先皇賜我的東西一道燒了……如果你那天死了,我死的時候,誰來握我的手讓我不害怕?誰來把我燒了呢?”

    顧清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這會讓我嫉妒陛下,而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胡太後破涕為笑,說道:“陛下氣量這麼大,就算知道你嫉妒他,也不會生氣。”

    如果卓如歲這時候在場,聽著這話肯定會連翻白眼,心想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對話。

    殿裏很是安靜,滿天星辰微微閃動,就像對著人間的癡情人們不停地拋媚眼。

    顧清與胡太後牽著手,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這種時候也不需要說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胡太後感到手心裏的汗,終於從寧靜的氣氛裏醒了過來,發現了他眉心的那抹鬱結之色,關心問道:“怎麼了?”

    “師父……沒有回青山,應該還在朝歌城,但他怎麼不進宮?我在想他是不是惡了我……”顧清有些難過。

    胡太後聞言也很是緊張,喃喃說道:“不會,掌門真人肯定有要事辦,說不得明天便來了。”

    顧清望向遠方那座被寒意籠罩的宮殿,心想有什麼事情會比那座殿裏的事情更重要呢?

    ……

    ……

    不要說明天,直到明天之後,井九也沒有來到皇宮,直到春意漸深,暑意將至。某天清晨,神衛軍統領顧盼在下屬們的拱衛下結束了對皇城的巡示,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梳子,把微微飄起的斑白發絲抿了下去,揮手示意開門。

    皇城門緩緩開啟,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顧盼微微皺眉,沉聲喝道:“出了什麼事?”

    晨光微亂,一個人落在了皇城前,白衣飄飄,如畫中仙人。

    顧盼神情微凜,趕緊拜了下去,說道:“見過掌門真人。”

    那些下屬與侍衛們也猜到了來人的身份,緊張而又興奮地跪了下去。

    井九沒有理會這些人,向著皇宮裏走去,數息間便來到了廣場中間。

    有些青石板明顯是最近新修複的,想來應該是顧清砸出來的那個深坑位置。

    百年之前那些被寇青童、談真人、連三月、白刃與他轟擊出來的痕跡,則是早就已經消失無蹤。

    站在晨光裏,他想著當日廣場上的鮮血與滿地屍體,還有插在屍體與血泊裏那些如野草般的劍,沉默了會兒。

    對世間來說,朝歌城之役已經過去了一百年,對他來說卻是一年前的事。

    她離開的畫麵,更仿佛還在眼前。

    他望向那座落著風雪的偏殿,靜靜看了一眼,便去了正殿。

    景堯、平詠佳與阿飄聽到動靜,都來到了殿裏,對著他拜了下去。

    “師父!”

    “學生見過先生。”

    “孩兒拜見叔祖。”

    顧清也被攙扶著走進殿來,跪到井九的身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井九揮手示意景堯三人避開,望向顧清說道:“說話。”

    顧清慚愧至極,顫聲說道:“徒兒對不起師父。”

    井九問道:“哪裏對不起?”

    “徒兒被美色……不對,徒兒道心不靜,貪戀美色,勾引了……太後娘娘,實在是罪不可恕。”

    顧清此話出口,反而平靜下來,把自己與胡太後是怎樣開始的,仔細稟報了井九,除了某些細節沒有任何隱瞞,當然也沒忘記把責任把自己身上攬。

    井九沒有什麼反應,說道:“還有嗎?”

    顧清怔了怔,心想是啊,除了這件事情自己還做了很多不幹淨的事,於是又把這一百年裏朝堂上發生的大事說了一遍。

    在這些大事裏,他都是隱藏在幕後的那隻黑手,不知道弄了多少陰謀詭計,實在是談不上光明正大。

    沒等他把這些事情說完,井九舉起手來,示意他不用再說,說道:“這些你都對我說過了,不用再重複。”

    顧清怔了怔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臉色不由更加蒼白,羞愧之餘多了很多尷尬。

    過去的這一百年裏,他在朝堂上施盡手段,清洗了很多大臣,還有與胡太後之間的那件事,都給他帶去了極大的壓力。這些事情,他無法與任何人說……於是每天夜裏回井宅後,都會對師父仔細說一遍。

    “您一直是醒著的?”他吃驚問道。

    井九說道:“沒有醒,但能聽到。”

    顧清不是很懂那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接著他難過地想到,師父知道自己做了這些事情,必然不喜自己心機深刻,不然為何這麼多天才會進宮?

    井九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很多年前,你剛到神末峰的第一天,我就對你說過,你的心機較深,但我對此並無喜惡。”

    顧清怔住了,心想這是什麼意思?

    井九接著說道:“但是你遇到這種小事便要去死,實在是有些愚蠢,死能解決問題嗎?”

    “我提前通知了禪子,也與元師伯做了稟報,如果太平師伯真如何,他……”

    顧清說到一半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師父剛才說什麼?

    遇到這種小事?

    自己與太後的私情被太平師伯知曉,被他用做把柄逼自己禍害青山,難道這還是小事?

    他帶著七分茫然與兩分不解與一分期盼問道:“您……您不覺得這件事情弟子做的不對?”

    “我說過,任何選擇隻要能承擔其後果,便無關對錯。”井九說道:“更何況男女情愛之事,哪有什麼對錯,我隻是覺得麻煩,你學不了我,隨心而行也是道。”

    這話聽著高妙,實際上非常簡單。

    他想表達的意思就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可以為之而死,我會認為你蠢,但不會認為你不對。而且喜歡就喜歡了,就算我認為你是錯的,那又如何?就算全天下都認為你是錯的,那又如何?你連死都不怕,還在意這個?這真的很蠢。

    在神末峰的所有人裏,顧清不是能最快明白井九意思的人,也不是與他最親的人,卻是最能準確、全麵把握他意思的人。所以他把井九這句話裏藏著的意思體會的清清楚楚,毫無遺漏,不由沉默了很長時間,雖然心生歡喜卻又覺得壓力巨大。

    “可這件事情如果讓世人知曉,必然會引出很多事端。”

    “還天珠在我這裏。”

    “師父……您沒看吧?”

    “嗯?”

    顧清聞嗯明意,趕緊轉了話題,說道:“但這件事情終究會傳出去。”

    井九說道:“有人猜到,那是你本事不夠,本事不夠,你還弄這些做什麼?”

    顧清覺得有些尷尬,還是必須說道:“就算我能瞞住天下人,但總不能一直瞞著甄桃,這件事情終是對不住她。”

    “你不想麻煩,那就瞞著,能瞞到死或飛升最好。”井九麵無表情說道:“如果你做不到,就直接對她說,讓她選。”

    讓甄桃選,自然是讓她選還要不要顧清,或者能不能接受。

    正常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那麼最後還是要輪到顧清做選擇。

    顧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就算我選了這邊,也沒辦法和她在一起。”

    井九說道:“你們此時在哪裏?”

    顧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漸漸平靜,神情漸漸堅定。

    他與胡太後此時在皇宮裏。

    已經在一起。

    那就是在一起。

    ……

    ……

    把眼睛蒙上,讓世人猜去,這就是井九的解決方法?

    顧清想漏了一種可能,但胡太後不會忘記。

    知道井九來到皇宮的第一刻,她就把所有太監宮女趕了出去,跪在殿裏,等著對方過來把自己殺死。

    ……

    ……

    (今天晚上全職高手的電視劇在騰訊視頻放,大家看完這章趕緊去看吧~更重要的是,祝蝴蝶女兒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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