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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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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6 00:03:42
第一百零五章還君明珠



    那天夜裏,走到累了,酒意散了,兩人進了殿,上了榻。

    她說有些累,要他給自己捏捏肩,他說好。

    殿裏很安靜,隻有他們的呼吸聲。

    她忽然說道:“你想好了嗎?”

    他沉默不語。

    她看著他靜靜說道:“再這樣下去,我會吃了你噢。”

    他鬆開手,坐到十幾丈外的椅子上,喝了一杯冷茶。

    確實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終究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沒有過多少天,他們的手又牽到了一起。

    他偶爾給她捏捏肩,她偶爾摸摸他的頭。

    大概又過了十年,母親去世,顧清回了趟家。

    回到朝歌城,這座宮殿就像家一樣,讓他放鬆下來。

    於是他決定喝些酒。

    酒入枯腸倍思親。

    她在旁邊靜靜地陪著他。

    他越喝越精神,淚水卻是越來越多。

    忽然,他覺得有東西在臉上拂過,擦掉了那些淚水,就像春風一樣溫柔,舒服,仿佛能拂平所有的痛苦。

    那是她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

    “好玩嗎?”

    她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強自平靜著,於是笨拙著,聲音微顫說道:“我借你玩啊,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顧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有些窘迫地看著他,臉有些微紅。

    他忽然覺得這樣挺好。

    ……

    ……

    顧清與她在一起已有六十年。

    但終究意難平。

    “我以前覺得自己應該向師父學,大道之上獨行便是,直到後來遇著你才知道我的道與他不同,我需要同行者。”

    他看著胡太後的眼睛,說道:“既然我們注定無法走到最後,那便……無法走到最後。”

    “一百年了。”胡太後盯著他的眼睛,麵無表情說道:“就算我是妖族,又能有幾個一百年?你就能完全當作不存在?”

    顧清說道:“六十年前我便與你說過,如果你願意與我同修大道,不管是監國還是青山掌門我都可以不要,我帶著你去蓬萊,如果那還不行,那我們就去異大陸……但你當時說你放不下皇上,要我再等些年,於是我等了你三十年,最後一次問你,你還是放不下。”

    胡太後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我也承諾過,隻要你想,隨時可以離開。”

    “我當時不願意,但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接受。”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那麼你曾經說過的話現在都不算了嗎?”

    胡太後麵無表情說道:“我隻是有些嫉妒她。”

    顧清說道:“與她無關。”

    “但你也答應過照顧我一輩子。”胡太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會的。”顧清平靜說道:“直到我死的那天。”

    胡太後聲音微顫說道:“你沒有錯,我放不下堯兒,而你也總要有你的日子,我隻是……隻是有些難過。”

    從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但誰都能看出她的難過,因為她的眼神非常淡,淡的沒有什麼顏色。

    顧清走上前去,牽起她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也不能沒有你,一想到便會難過。”

    胡太後的眼睛裏漸漸有了些顏色,說道:“可是我會嫉妒,我會吃醋,我會發瘋……那樣會出事。”

    顧清沒有說話。

    胡太後聲音微顫說道:“好吧,我會慢慢習慣的。”

    顧清摸了摸她的臉,帶著歉意與憐惜,但更多的是堅定。

    ……

    ……

    太後是不能改嫁的。

    不管對方是監國還是未來的青山掌門。

    所以顧清與她向來很謹慎。

    好在現在皇城大陣就在顧清的控製下,沒有人能在皇宮裏窺視,他也不擔心這件事情會敗露。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宮殿裏被人放了一件法寶。

    那件法寶的品階非常高,卻沒有任何殺傷力,也沒有任何氣息外溢,當年能在雲台上藏那麼多年,自然也能藏在皇宮裏。

    當天深夜,一名老太監佝僂著腰來到了浣衣局,通過後門去了那片宅坊。

    沒過多久,他借著夜色來到一座極偏靜的宅院裏。

    宅院的陣法無聲開啟,把他帶到了最深處的花廳裏。

    一位鬢角斑白的獨臂老者,坐在椅上靜靜地看著他。

    那名老太監不敢有任何猶豫,一掌拍向自己的腹部,嘔出了一粒渾圓的明珠。

    這粒明珠便是中州派的至寶還天珠。

    那位獨臂者者便是在百年前朝歌城一役裏斷臂的中州派長老越千門。

    越千門接過還天珠,麵無表情問道:“都在裏麵?”

    老太監說道:“如果半年裏發生過什麼事,都在裏麵。”

    越千門微微一笑。

    這顆還天珠對中州派來說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裏麵的東西。

    如果確實如真人推算的那樣,那麼青山很容易被搞臭,與朝廷之間的關係會破裂。

    當然,在此之前中州派會試著看看能不能利用這顆還天珠讓顧清做些事情。

    想著這些事情,越千門忽然聽到了夜空裏傳來一道極微渺的笛聲。

    他想到了一百年前皇城裏的那道笛聲,神情驟變,毫不猶豫施出全部的道元,從原地消失。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天下無雙,隻要讓他離開這座宅院,便能借著夜色逃走,即便是那道笛聲的主人也不見得能再找到他。

    但那片夜色不是真的夜色,而是兩道黑色的幕布。

    那是陰鳳的雙翼。

    越千門被陰鳳從夜空裏逼出身形,還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便被隨笛聲而至的那柄無形小劍貫穿了頭顱。

    不愧是煉虛境的大強者,受到如此殘酷的傷害,他竟還沒有死去。

    就在這個時候,宅院上空的夜色裏忽然撕開了一道縫,把他吞了進去!

    玄陰老祖從夜空裏落到地上,緊緊地閉著嘴。

    隻聽得一陣沉悶的聲音在他的腹部不停響起,就像是無數顆丹藥同時在鼎裏炸開。

    那是越千門臨死前的自爆,即便是玄陰老祖也覺得有些難過,臉色蒼白,雙眼血紅,強行調集魔息才鎮壓住。

    看著隨夜風飄落的那根頭發,他的眼裏流露出心痛的神情,歎了幾口氣,把還天珠從嘴裏吐了出來。

    陰鳳看著這幕畫麵,嘲笑說道:“也不知道你這一下嚐了多少人的口水。”

    玄陰老祖沉著臉沒有理它,把還天珠交給了陰三。

    陰三用衣袖隔著接住還天珠,有些嫌棄地吹了口氣。

    隨著這口氣,還天珠投射出無數道光線,在牆上投射出畫麵,同時還有聲音響起。

    看完今夜顧清與胡太後的對話,陰三感慨說道:“真情實意,著實感人。”

    陰鳳說道:“算是沒給青山丟人。”

    在它看來,不管顧清最後能不能成為青山掌門,身份已經在這裏,即便和女人亂來也要找個配得上他的,太後這個身份不錯。

    玄陰老祖忍不住說道:“我總覺得和我相比,你們青山宗才是邪道。”

    陰鳳認真解釋道:“我們不吃人。”

    玄陰老祖這才發現那個老太監還活著,直接一掌拍成肉末,嫌棄說道:“這等人的肉不好吃。”

    陰三微笑向著院外的夜色走去,說道:“像顧清這樣有趣的人,可要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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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6 20:08:06
第一百零六章該死的男人



    顧清離開皇宮,回到了井宅。

    那棵海棠樹早就沒了,也沒人敢在那裏重新種些什麼,院子裏很是空曠,星光落在地麵,看著就像水一樣。

    他走進書房,看著榻上的師父,心情有些沉重。

    井九雙眼緊閉,睫毛不動,肌膚如玉,眉眼如畫,與百年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個奪盡天地顏色的仙人。

    就像是在夜裏沉睡的蓮花,非要等到那道晨光降臨才會醒來。

    問題是連三月離世百年,世間到哪裏去找那道晨光呢?

    這間書房有禪子親自布置的陣法,隔絕外界的事物,井九就算再躺一百年,也不會像尋常人家的那些擺設一樣蒙塵。但每天他們都會為井九擦洗兩次,這是弟子盡孝,也代表著某種美好的祝願。

    久病床前無孝子,那是因為病床上的人很難再恢複健康,絕望會帶來無數的負麵情緒。

    如果有一線希望,情形自然不同。

    沉睡中的井九比最難伺候的癱瘓病人還要難照料,尤其是翻身非常困難,顧清也不明白師父為何會這麼重。

    替井九擦洗身體,真是件很困難的事,直到那年禪子來了朝歌城,看不下去教了他們一招。

    顧清運轉劍元,點燃劍火,從井九的頭頂向下移動到腳底。

    他的修為境界不是當年,對劍火的控製可稱洞微,那些劍火隻是在井九的白衣之間繚繞穿行,絕對不會燒到榻上的織物。做完這些事情,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榻前,把今天朝廷裏發生的事情、青山那邊傳來的消息講了一遍,然後再次沉默。

    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我舍不得她,但是她不可能與我在一起,不然景堯會怎麼想?中州派肯定會借此生事,她也會出事,師父,我該怎麼辦呢?”他低著頭,就像犯了錯的孩子,對著榻上的井九低聲說道:“和桃子的事我確實用了些心機,想的比較多,我還真是個爛人呢。其實我也不想做爛人,我是真的喜歡桃子……但怎麼能同時喜歡兩個?那我還是爛人對不對?”

    沉睡中的井九自然聽不到他的話,也無法給出建議。

    顧清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師父,我的壓力真的很大,你醒不過來,我就得挺著,想盡一切辦法挺著……我是神末峰的大師兄,我不能倒,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我都必須站在這裏,哪怕做個爛人,所以明年開春的時候,我還是會和她結成道侶,師父,如果你醒著,會祝福我嗎?打我一頓也好,殺了我也好……隻要你醒過來,那該多好。”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書房,緩緩關上書房的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怕打擾了井九的睡眠。

    院子裏還是那般安靜,井梨現在是當朝大學士,自從妻子前幾年離開後,他每天夜裏都會坐在在房間裏發呆,燈也不點。

    整座井府都是黑暗的,隻有後園隱隱有些光線,還有些極淡的酸香味飄來,引人生津。

    那是泡菜的味道。

    顧清望向後園,忽然對那兩個人生出很大的羨慕。

    那兩個人還沒有成親,至少沒有儀式,但已經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了一百多年。

    大家的情形差不多,為何你們卻如此幸福?

    ……

    ……

    離開井府,顧清去了太常寺。

    水月庵的年輕弟子們看著他到來,紛紛掩嘴而笑,依次行禮後便避了開去。

    “師父,監國大人到了。”

    一個調皮的丫頭衝著樓裏喊了一聲,然後嘻嘻笑著離開。

    樓門開啟,燈光照亮了甄桃的臉,依然還是那般清新可人,吹彈可破,雖然現在她已經是水月庵的師長。

    顧清的眼睛微微明亮,走到她身前問道:“今日如何?”

    甄桃這些年一直在深研天人通,試圖突破某道關隘。

    在修道方麵,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與興趣,與之相比,宮裏那個女子則是隻喜歡膩著,對這些完全不用心。

    “挺順的。”甄桃看著他微微一笑,伸手把他的衣領整理了一下,說道:“你呢?”

    顧清說道:“我和陛下與太後都說過了。”

    甄桃有些微羞,說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顧清微笑說道:“師姑已經出關,但還有些緊要事情辦,我會催催她。”

    甄桃斂了羞意,認真說道:“一定要在明年春天之前。”

    顧清與她結為道侶,確實有引水月庵為外援的意圖,也從來沒有想著要瞞她,很早之前便已經說清楚了。

    “抱歉。”他看著甄桃認真說道。

    甄桃微微一笑,說道:“能幫到你就好。”

    顧清忽然說道:“去走走?”

    ……

    ……

    兩個人走進了太常寺的星夜裏。

    星光照耀著鎮魔獄外圍的紫色花草,泛出妖異的感覺。

    他們在星光下漫步,在花草間流連,很是平靜安樂。

    在大道上同行,互相幫助,彼此商議,這就是道侶。

    他們是如何開始的,這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那夜與今夜的星光都很美,別的不必細說。

    他牽起了她的手。

    感覺很好。

    這種能夠讓太陽、讓星星看到的同行,真的很美好。

    就像普通人的戀愛一般,很甜。

    他們就這樣牽著手,隨意地說著話。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這時候在宮裏肯定能猜到他與甄桃在做什麼。

    那麼,她應該會很難過吧。

    他低頭望向腳邊那棵隨風輕動的紫花,沉默不語。

    “怎麼了?”甄桃有些擔心問道。

    “沒事。”顧清抬起頭來,麵無表情說道:“我在想承天劍訣裏的最後的三隱式。”

    甄桃問道:“很難嗎?”

    顧清想起師父倒下前說的最後兩個字,說道:“真難。”

    ……

    ……

    青山顧清與水月庵甄桃即將結成道侶的消息,在修行界很快傳開。

    這當然是喜事。

    門當戶對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修行界把這對道侶看成了景陽真人與連三月的一種延續。

    水月庵當然是願意的,青山宗也必須願意。

    即便以方景天為首的某些人明知道這會帶來很多麻煩,也無法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某個春天的清晨,顧清走出井宅,走到了那條大街上。

    已經過了一百零一年,朝歌城的絕大多數人都忘記了這條街以前的模樣,還以為那座廟一直都在這裏。

    看著街對麵的那座廟,顧清想起了如今被關在果成寺裏的景辛,接著想到了十幾天後青山大會,不知道童顏的想法究竟可不可行,又不知道趙臘月願不願意聽他的。

    如果方景天真做了青山掌門,誰也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想著這些事情,他向著遠方的皇城走去,忽然聽著一道聲音從上方傳來:“這酒不錯,要不要試試?”

    顧清以為是何霑回到了朝歌城,抬頭望去,卻看見酒樓欄邊站著位眉眼清秀、睹之可親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件紅衣,不知道是洗的次數太多,還是太舊,色澤有些褪去,卻別有一種味道。

    清天司裏有幾百張紅衣少年的畫像,顧清自然知道他是誰,過了很長時間才稍微冷靜了些,沒有想著通知誰,也沒有啟動皇城大陣,行禮道:“見過師伯。”

    陰三招手說道:“進來說說話。”

    顧清走進了酒樓,來到了二樓雅間,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那顆還天珠。

    無數道光線從還天珠裏射出,凝成仿佛真實的畫麵,那是他與胡太後在花園裏漫步,在殿裏夜話……

    如果願意,還天珠還能放出聲音,在朝天大陸修行界,隻有這件法寶可以做為證據。當年青山宗滅西海劍派的雲台,便是靠著柳十歲把還天珠帶了進去,後來還天珠歸還給了中州派,最後一次出現人前還是問道大會時候的事情。

    顧清有些後怕,心想如果今天出現的是中州派,那該怎麼辦?

    當然,現在還天珠落在了此人的手裏,隻怕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還算鎮定。

    陰三微笑說道:“如果小皇帝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怎麼對你?朝廷裏的那些大臣會怎麼看?一茅齋本就不喜歡這個狐妖做太後,現在抓到了她穢亂宮廷的證據,你以為那些書生還能忍下去?更重要的是,水月庵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情,必然會覺得你是在羞辱她們,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些的問題隻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毀滅。

    顧清平靜問道:“師伯有什麼想法?”

    “神皇的旨意、一茅齋與果成寺的使者,你們準備的所有事情都停下來,我不希望十幾天後的青山大會被這些煩心事打擾。”

    陰三說道:“先把這些事情做好,接下來我再讓你做兩件事,還天珠便給你。”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酒樓。

    玄陰老祖走進屋裏,收好還天珠,說道:“忽然遇著這樣的事情,居然還如此平靜,這小子境界普通,心性卻是很可怕。”

    陰三笑著說道:“我青山收徒的眼光向來不錯。”

    玄陰老祖搖了搖頭,說道:“我倒覺得他是心存死誌,才會如此平靜。”

    陰三微嘲說道:“他是井九挑的下一代掌門,各方麵都在學井九,怎麼會自殺。”

    玄陰老祖心想是這個道理。

    “真是麻煩,還不如直接把珠子裏的畫麵投射到天空裏,讓全大陸的人都看看熱鬧。”陰鳳的聲音從梁上傳來。

    陰三笑著說道:“不,隻要他願意替我做一件事,便會接著做無數件事,我一直想知道,說服一個人的徒弟背叛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

    ……

    來到皇城裏,顧清很少見地沒有直接去大殿,而是去了那座宮殿,揮手示意太監與宮女都散開,直接走到胡太後的身前,在她錯愕的眼光注視下低頭,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身體緊緊貼在一起,然後開始深深地吻她。

    分開後,胡太後紅著臉說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顧清看著她微笑說道:“想你了。”

    然後他去了那座寒冷的宮殿,在枯瘦的元騎鯨身前跪下,跪了很長時間。接著他直接離開了皇宮,去太常寺與甄桃見了一麵,把自己這些日子對承天劍三隱式的一些想法全部告訴了她,又在她的額上親了一口。

    做完這些事情,他便回了井宅,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榻邊,眼睛看著窗外。

    今天他沒有與沉睡中的師父說什麼。

    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必要。

    身敗名裂。

    青山蒙羞。

    對不起師父。

    那該怎麼辦呢?

    他準備設個局殺死太平真人。

    不管能不能成功,他的結局已經注定,那就是死亡。

    在神末峰與猴子們修了那座小木屋開始,他確實一直都在學習井九。

    他的話不多,沉穩近乎漠然。

    但本質上他就不是井九那種人。

    他不怕死。

    尤其是這些年。

    死算什麼。

    我早就想死了。

    我這種男人該死?

    那我去死好了。

    顧清看著窗外,平靜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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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7 22:05:26
第一百零七章該劈的人們




    對童顏來說,能夠保證他安全的地方除了冥界便隻有青山隱峰。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去冥界,那便隻能住在隱峰裏。

    百年的隱居生涯,難免有些枯燥寂寞,好在對修道者來說不算難事,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修行井九沒有給他劍譜,所以他還是在練中州派的道法閑暇的時候會和自己下幾盤棋,隔幾年會出洞府在隱峰裏逛逛,踩踩那些如茵的青草,指尖輕拂滿山野花,靜聽風穿過那枝竹笛的聲音。

    那枝竹笛是方景天花開通天的關鍵事物,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放回來了。

    這種平靜的生活直到上年秋天才被打破。

    童顏收到了一封來自朝歌城的信,知道了青山宗、準確來說是神末峰麵臨的艱難局麵。

    青山宗要選新掌門?

    想著這些事情,他收拾好棋盤與棋子,離開了洞府,走之前沒有忘記按動桌下的石鈕,把崖間的紅燈變綠。

    穿過濃霧,走進劍獄,他意守本心,沒有理會那些囚室裏如海如山的血腥陰穢氣息,經過幽長的通道,來到那道天光處,對著屍狗行了一禮,便飛了出去。

    上德峰的洞府還是那樣寒冷,雖然他的主人已經去了朝歌城,百年未歸。

    童顏向玉山師妹要了頂笠帽戴在頭上,便下了山。

    ……

    ……

    從上德峰到神末峰,要路過洗劍溪盡頭的那條瀑布。

    瀑布裏有很多形狀天然的石台,是承劍大會時各峰師長以及觀禮賓客呆的地方。

    很多年前,童顏第一次到訪青山便是參加承劍大會。

    他如落葉般飄至石台上,想著當年的事情,轉身向崖下望去。

    洗劍溪在陽光下閃著光,漸行漸遠漸直,就像一條已經揮出去的金鞭。

    幾十名少男少女在溪裏練劍、嬉戲打鬧,很是熱鬧,揚起的水霧裏都滿是青春的味道。

    這些人應該是青山宗的新弟子。

    不要說他們,就連岸上的那些洗劍閣教習童顏一個都不認識。

    百年時光轉移,早已改變了很多事情。

    看著這幕畫麵,童顏有些想念雲夢山裏的那些溪水,隻是那份想念已經很淡。

    當年知道朝歌城裏發生的事情、知道發生在師妹身上的事情後,他對雲夢山最後的情分都消失了。

    這時溪下的年輕弟子們不知道議論什麼事情,漸漸爭吵起來。

    “中州派道法萬千,想來總有可取之處。”

    “你是沒有看過劍典還是不知道我青山諸劍之首?萬物一劍!一劍可擬萬物萬法,我們身為青山弟子,哪裏需要去學那些!”

    “可是即便以劍擬萬法,你總得知道萬法之象吧?”

    “就算如此,為何要去看中州派的?百年前中州派或者還有些氣象,現在呢?那些所謂天才弟子失蹤的失蹤,死的死,還有誰被人記得?”

    “不錯,聽聞那時候有個叫洛淮南的人物,是中州首徒,忽然死在了桂雲城……很多人都在偷偷說,是被柳師叔殺的。”

    “慎言!”

    “不過是私下說說,這麼多年也沒見中州派如何,還怕他們如何?”

    “我是說那位前輩現在是一茅齋的師長,你我稱他師叔不是太合適。”

    “整個修行界誰不知道他當初是掌門真人的童兒,哈哈哈哈,怎麼瞞得過人去。”

    “說到掌門真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時回青山……想當年朝歌城一役,掌門真人先敗中州派掌門再敗仙人,真是令人向往,隻恨生晚了百年,無緣得見那日畫麵。”

    ……

    ……

    童顏站在崖上,聽著隨風傳來的這些聲音,心想掌門是敗在連三月的手裏,怎麼卻成了井九一個人的功勞?

    當初的故事過了百年便成了傳說,自然無法絕對真實,因為每個講述者的立場而改變著模樣。

    想著這些以及這些青山弟子對中州派的不屑,他下意識裏搖了搖頭,不料被溪畔的幾名洗劍閣教習瞧著了。

    一名中年人沉著臉說道:“崖上那人,你是誰?”

    梅裏與林無知在數十年前便結束了在洗劍閣裏的授課,得到宗門重賞,各自回峰修行,前者現在已經是破海中境,林無知也已破海,已是長老。

    說話的那名中年人姓薛,是適越峰的無彰上境劍修,他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前些年身死道消,劍歸青山,青山恤其多年辛苦,便讓他接了洗劍閣的職司。

    童顏自然不會理此人,抬步向著瀑布那邊走去。

    那位薛姓劍修更加警惕,喝道:“站住,你是哪座峰的?”

    說話音,隻見劍光閃動,他便攔在了童顏的身前,其餘的洗劍閣教習與弟子們也紛紛掠了過來。

    童顏沉默了會兒,發現自己就算再聰明些,竟也沒有辦法破解當前的局麵。

    西海一役之後,他便投了青山宗,至今已逾百年……卻還沒有身份。

    井九沒有給他牌子,也沒有教他劍法。

    那麼他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

    童顏揮了揮衣袖,道法透袖而出,凝成一道如鳥般的青光,向著遠方的兩忘峰而去。

    看著這幕畫麵,薛姓劍修臉色驟然蒼白,向後退了兩步,舉手示意所有人都過來,厲聲喝道:“你居然是中州派的人!”

    聽著這話,那些洗劍閣教習與年輕弟子也很是吃驚,心想中州派的人如何能夠通過青山大陣,一時間不禁有些茫然。

    幸好尷尬的局麵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一道冷厲的劍光照亮洗劍溪,顧寒從兩忘峰馭劍而至,看著場間畫麵,臉色驟然寒冷,喝道:“都給我散了!不好好練劍在這裏做什麼!”

    然後他望向薛姓劍修與其餘幾名教習沉聲說道:“現在洗劍閣這麼閑了嗎?”

    現在過南山回了天光峰裏修行,尤思落等人也離開了,隻有他還繼續坐鎮在兩忘峰上,迎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在青山裏的威嚴極重。薛姓劍修與那些教習被他教斥,很是不安,趕緊讓開了道路。

    “抱歉,師兄。”顧寒對童顏鄭重行禮。

    參加過朝歌一役的青山弟子都知道,童顏為宗門立下了大功,很是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是從中州派轉投過來的,是雲夢山必殺的對象,青山宗當然要保證他不受到任何傷害。

    童顏微微一笑,還禮後便離開了崖上。

    “今天的事情誰也不準說出去。”顧寒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也馭劍回了兩忘峰。

    看著消失在山崖間的那道背影,薛姓劍修與那些教習弟子們震驚不語,心想這個戴著笠帽的男人究竟是誰?

    ……

    ……

    伴著一路猿聲,童顏上了神末峰頂。

    元曲坐在石頭上,抱著那把怪劍正在靜養,聽著腳步聲睜開眼睛,發現是他,不由鬆了口氣,說道:“你終於出來了。”

    明年開春的時候,便會召開青山大會選出新的掌門,神末峰當然不願意接受,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他們都習慣了顧清或者童顏來安排這些事。

    “最簡單、最有成算的策略就是全力支持適越峰。”童顏說道。

    元曲剛把爐子下的炭點著,鐵壺裏的水都還沒開,發現童顏便已經做出了決斷,不禁有些茫然,想了想卻發現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法現在隻有同樣是通天境的廣元真人能與方景天爭掌門之位。

    “不行。”趙臘月從洞府裏走了出來,麵無表情說道。

    童顏沒有指望她會給出理由,也早就猜到她不會接受這個安排,說道:“那就要想別的辦法。”

    趙臘月說道:“趕緊想。”

    童顏給元曲使了個眼色。

    元曲怔了怔,回到殿裏抱出一大堆卷宗,那些都是他從上德峰搬回來的門規。

    青山門規真的很複雜,童顏與元曲看了一天一夜,也沒能找到合用的東西。

    趙臘月向來沒有這方麵的耐心,說道:“明年春天之前我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召喚出弗思劍,踏劍而起,化作一道血線,向著北方的天空而去。

    弗思劍的劍光消失在天際遠處,元曲終於放鬆下來,摸了摸胸口,看著童顏有些不安問道:“如果師父知道你與顧師兄準備推她當掌門……會不會一劍劈了我們?”

    童顏平靜說道:“我的境界不好劈,你比較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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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短發的理由
  



    趙臘月馭劍出了青山大陣,便能在地麵看到如火般的紅樹。

    越往北去,大地的顏色越是豐富,層林盡染。

    然而再往北去,顏色又逐漸單調起來,景物也漸漸荒涼。

    秋意隨之而深。

    來到雪原邊緣,白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白的城,被雪覆蓋著。

    她沒有落在城裏,而是去了雪原邊緣的那片庭院。

    一百多年前,雪國女王懷了孩子,雪原混亂不堪,很多參加梅會的年輕修行者失陷其中,包括白早與井九二人。

    各宗派強者來援,一夜之間在這裏修建了好些庭院,事後這些庭院都留了下來,直到如今。

    這些庭院隔段時間便會修繕一番,所以不顯殘破,在雪裏偶爾能夠看到梅花青鬆,很是清美。

    趙臘月落在一座庭院裏,何霑迎了出來,看著她微微一笑。

    百年不見,這些曾經的年輕天才,都已經成長為了真正的強者。

    趙臘月晉入了破海上境,何霑在雪原裏苦戰百年,兼修水月庵與果成寺兩大聖地的功法,竟也不比她差什麼。

    院後的灶房裏忽然響起碗筷破裂的聲音,趙臘月神情微異,看了何霑一眼。

    何霑捂著臉說道:“她最近在學做飯。”

    ……

    ……

    像瑟瑟這種懸鈴宗的大小姐,做飯簡直是世間最困難的事情,要比煉製清心鈴難上無數萬倍。

    但如果做的是火鍋,勉強還是可以吃一吃的。

    蒸騰的霧氣在院子裏升起,然後被寒風吹散。

    三人圍桌而坐,碟子裏放的都是些尋常的羊肉、豆腐,真正珍貴的反而是那幾盤從居葉城千裏迢迢運來的青菜。

    瑟瑟從與趙臘月重逢的驚喜裏平靜下來,看著她關心問道:“他現在怎麼樣?”

    趙臘月低頭把盤子裏的肉吃完,才抬起頭來,平靜說道:“我沒去朝歌城。”

    瑟瑟與何霑對視一眼,有些吃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以趙臘月與井九的情份,她出關後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去看他而是來雪原,這怎麼看都有些問題。

    想必有什麼隱情,這也不方便問,瑟瑟低頭開始吃肉,桌邊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趙臘月知道他們誤會了,問道:“雪原最近情形如何?”

    何霑說道:“那場大戰後,女王應該也受了些傷,派了數量不少的親衛雪怪來南邊,如果進雪原深了,壓力會比較大,但白城與邊牆的情形要比往年好很多,已經一百多年沒有獸潮,現在看起來,今後數十年裏應該也不會有事。”

    趙臘月問道:“刀聖現在情形如何?”

    何霑搖了搖頭,說道:“他的傷勢極重,養了幾十年也沒有完全恢複,短時間裏還是無法出手,明年春天的時候,禪子會從朝歌城來這裏。”

    連三月死後,一道雪亮的刀光衝出了白城後麵的那座小廟,殺進了雪原最深處。

    刀聖與雪國女王的那一戰,直接打了十年。

    這一戰真的是驚天動地、壯烈無雙。

    無數人都來到了雪原外圍觀戰,雖然他們看不到雪原深處真實的畫麵,但可以看到那些坍塌的黑山,可以看到衝天而起,直抵蒼穹的雪霧。

    在那十年時間裏,雪原的地震就沒有停止過。

    刀聖在這場戰鬥裏,展現出了強大的不可思議的戰力以及近乎瘋狂的戰意。

    大概隻有柳詞與連三月離開人間之前的最後一戰能與之相提並論。

    唯一的區別就是刀聖沒有死,拖著重傷後的身軀,回到了白城後山的那座小廟裏。

    ……

    ……

    神衛北軍的指揮使當年被井九在朝歌城皇宮裏殺了,中州派依然在軍方擁有極強以及極深的影響力。

    刀聖重傷後的這幾十年裏,風刀教受到了神衛北軍的極大壓力,曾經的控製範圍被吞食了不少。

    尤其是昆侖派在中州派的支持下聲勢漸大,在冷山裏與風刀教發生了多場衝突,暫時未能分出勝負。

    雙方約定明年春天在以前的烈陽峽舊址處,進行一場比拚,以此決定冷山的歸屬。

    這場比拚五場分勝負,明顯是學的百年之前青山宗與中州派在朝歌城裏的那場較量。

    至於為何會定在明年春天,自然是因為那時候青山宗才會選出新的掌門。

    這也是何霑想不明白的地方。

    井九還沒有醒,青山掌門之位眼看著要易手,趙臘月為何會來雪原?

    “我的境界有些不穩,需要一些戰鬥。”

    趙臘月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何霑與瑟瑟卻覺得原因不止於此。

    ……

    ……

    趙臘月不是第一次來雪原,這次卻是第一次進雪原。

    進雪原之前,她先去了白城後麵的那座廟。

    當年她與過冬在這座廟裏等井九等了很長時間,過冬走後,她還等了很長時間,直至滿城梨花白,才斷發離開。

    她來到廟裏,站到了那尊佛前,短發被風吹的就像野草一般。

    這尊佛本來是金佛,不知道是過了一百多年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金漆斑駁剝落了很多,露出裏麵淡紅色的泥胚,看著有些慘淡。

    佛前那柄三丈長的鐵刀也有些彎折,最可怖的是中間有道極大的缺口。

    可以想象刀聖與雪國女王的那一戰打的多麼激烈,女王又是多麼可怕。

    她在這座廟的門檻上坐了一年,雙方也算是熟人,直接問道:“你怎麼樣?”

    那道渾圓卻又有缺的聲音緩緩響起:“死不了。”

    趙臘月心想這聲音裏的缺口明顯比當年多了很多,即便死不了,隻怕也很難好。

    刀聖問道:“你要進雪原?”

    趙臘月把對何霑、瑟瑟說的理由重複了一遍。

    “不要與她爭。”

    那道聲音消失了會兒才再次響起。

    趙臘月挑眉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如此年紀便已經破海上境,確實天賦了得,意誌驚人,絕不在當年的她之下,但想要殺死雪國女王,終結人族大患,不是你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她不行,你也不行。”

    刀聖說道:“她當年堅持要做這件事,隻是想與景陽爭,事實證明這是錯的,我們不要與人爭,要與天爭。”

    趙臘月平靜說道:“我沒有那麼蠢,我不是連三月,也不想成為她。”

    渾厚的笑聲在小廟裏回蕩著,就像是鍾聲。

    刀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連三月,哪怕有些像,因為她不想成為井九心裏的替代品。

    大概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剪短了她的發。

    “當年她想集合一批強者進雪原殺女王,連青山隱峰與雲夢後山都打過主意,可除了我與裴白發,沒有人理她。”

    刀聖說道:“景陽的回答最絕,也就是那次之後,他們便形同陌路,直至今世。”

    趙臘月問道:“他怎麼答的?”

    刀聖說道:“別打擾我飛升。”

    ……

    ……

    小廟變得安靜起來。

    即便是趙臘月,都覺得當年景陽的回答太過冷漠無趣。

    刀聖歎道:“像景陽這樣的人,這一世居然會為了她拚命,她應該很開心吧。”

    趙臘月說道:“可是她走了,他又如何開心呢?你我還是得活著。”

    刀聖說道:“不愧是景陽的真正傳人,想法都一樣。”

    “所以不用擔心我。”

    趙臘月說完這句話,馭劍向著雪原深處飛去。

    弗思劍斂了血光,因為她不想驚動太多人,也不想驚動雪原深處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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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你的名字



    趙臘月離開的時候,何霑正在院子裏給瑟瑟烤魚,同時安慰她今天的火鍋很好吃。白城裏很多地方也發生著相同的事情,普通人們彼此安慰,彼此開解,隻是與往年相比,街上跪拜的信徒少了很多。

    刀聖在小廟裏養傷九十年,人間久不見神跡,信仰自然漸淡。

    這些普通人並不知道,在那片他們絕對不敢踏足的雪原裏,無時無刻都有修行者在裏麵與雪國怪物們浴血戰鬥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

    人族與雪國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太長時間,對那個奇異的國度已經有了些了解,尤其是百年前雪國女王產子前後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人族強者們堅定了判斷。

    雪國的生命不知源於何處,但似乎並不需要糧食與元氣,隻需要寒氣本身便能源源不斷地產出。當雪國怪物的數量超過某條線後,北方寒意不足以維持,那些雪國怪物便會自行、或者被女王驅使著南下,從而形成可怕的獸潮。

    如果人族不想麵對七百多年前那樣的大獸潮,便必須保證雪國怪物的數量不超過那條線。

    既然人族強者沒有辦法把太陽拉的離地麵更近,便隻剩下了一種方法不停去雪原裏麵獵殺怪物。

    多年來,梅會道戰都會選擇在雪原殺怪,便是這個原因。

    雪國女王似乎並不在乎那些低階臣民的死亡,隻要不去激怒她便好。

    沒有顏色也沒有帶出醒目光輝的弗思劍,消失在了雪原某座黑石山後。

    沒有隔多長時間,那處的天地氣息便發生了劇烈的變化,雪崩的動靜,哪怕隔著數百裏也是那樣的清楚。

    風刀教與昆侖派還有神衛北軍的強者們感受到了氣機變化,紛紛掠至高空向那邊望去,感受著隨風傳來的血腥味,神情微變,心想是哪家宗派的大人物進去了?

    ……

    ……

    數十日後。

    趙臘月越過了數十座黑石山,來到了雪原的腹部,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雪白,再沒有別的雜色。

    她的白衣上沾著各種雪國怪物的各種顏色不一樣的血跡,在蒼茫一片的雪地裏,看著非常醒目。

    雪地上出現一道筆直的線條,那是被劍息融化的表層。

    弗思劍貼著雪原地表而行,她負著雙手站在劍上,衣衫飄飄,仿佛仙人。

    隻是她的眉眼太漠然,殺意太足,更像一個魔女。

    沒過多長時間,弗思劍停了下來。

    前方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從遠處無法看到,站在近處向下望去卻是那樣的可怕。

    積雪覆在崖壁的黑石上,就像是殘破的牆麵。

    趙臘月沒有任何猶豫,馭劍而下,破開那些從地底湧出來的罡風,來到數十丈底的一個崖洞裏。

    崖洞的石壁上有些地方極其光滑,明顯是被某種硬物磨過,角落裏還能看到某種漿狀物的殘留。

    隻有極高階的雪蟲才能擁有這樣的力量與侵蝕性。

    她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向著崖洞裏走去,沒走多長時間,終於看到了崖壁上被劍火燎過的痕跡。

    那些劍火痕跡裏殘留的氣息,她非常熟悉。

    趙臘月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些劍火留下的焦痕,接著有些意外地看到石縫裏掛著的幾根天蠶絲。

    百餘年的時間,竟然還沒能掩蓋掉所有的過去。

    這就是當年井九與白早被困六年的崖洞。

    這裏發生過很多故事。

    她想了想當年井九應該是坐在哪裏,便在那裏坐了下去,閉上眼睛開始調息休息。

    進入雪原七十餘天,她殺了七百六十二隻雪怪,品階都不是太高,除了有隻王階雪蟲比較麻煩,但難免還是有些累。

    洞外傳來呼嘯的聲音,風雪漸大。

    洞底也傳來了呼嘯聲。

    當年顧清等人為了救井九與白早,直接挖進了地底,後來又用巨石堵上,石間有縫隙,自然有風。

    風雪聲漸大漸小,帶著某種冷厲、卻令趙臘月習慣甚至喜歡的韻味,讓她漸漸進入了空明狀態。

    數日後,她睜開眼睛醒來,眼神有些冷淡與不悅。

    洞外傳來了人族修行者的聲音,那些人應該是在談論她。

    ……

    ……

    “不知道是哪家大宗派的前輩高人在這裏殺怪證道。”

    “教主說過,我們若遇著這位一定要禮敬有加,千萬不可得罪了對方,我想可能是果成寺的高僧。”

    “如此說來,我們一路收了那些雪怪屍骸會不會不妥?”

    “前輩高人豈會在意這些身外物,也算是我們發筆小財。”

    “是誰!”

    “大家快散開!”

    那些修行者的對話忽然變成了驚呼,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就像是無數塊沉重的岩石從天空砸向了地麵。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了起來:“這裏是我們昆侖派的地盤,你們這些宵小之輩居然敢來偷搶寶物,還不給我滾!”

    那些人族修行者自然不服氣,卻又不敢與這名昆侖派強者如何。

    忽然破空聲響起,緊接著便是一聲悶哼,以及數聲驚呼。

    “容道友!容道友你沒事吧!”

    “閣下身為昆侖派長老,居然下此毒手!難道你打算把我們全都殺了滅口!”

    那名昆侖派強者寒聲說道:“這個風刀教的庸人,居然膽敢向老夫出手,死也活該,今日隻是斷了他一臂,聊作教訓而已,便是刀聖來了,又能說出什麼別的道理?”

    洞外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如果刀聖還能出手,昆侖派還敢如此囂張嗎?

    ……

    ……

    那些修道者為了些雪蟲屍骸都能大打出手,趙臘月根本不想理會,但當她聽到後來的那個人自稱此地是昆侖派的地盤,立刻改變了主意。

    她起身向著洞底走去,揮了揮手,無數道劍意淩厲而出,瞬間便將顧清等人當年重新堵死的巨石斬成了碎屑,走了出去。

    那些修行者正在對峙之中,忽然發現雪崖間走出來了一個女子,不由驚呆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雪地上到處都是深約半丈的坑,露出裏麵被凍的極硬實的地底,想來是那位昆侖派高手的手段。

    那些修道者都帶著傷,其中一人傷的極重,右臂已斷,坐在雪地裏,極為硬氣的沒有發出聲音,應該便是那名風刀教徒。

    趙臘月看了兩眼,望向那名白發蒼蒼的昆侖派高手,問道:“你的名字?”

    ……

    ……

    能夠深入到雪原腹部的修行者,實力境界必然不凡,更沒有人是蠢貨。

    尤其是看到趙臘月從雪崖裏走出來的畫麵,所有人都知道,她必然不是個普通修行者,隻怕大有來曆。

    那名昆侖派高手微微眯眼,注意到雪崖破口裏殘留的劍意,心神微凜,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問道:“青山宗的道友?”

    趙臘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著他再次問道:“你的名字。”

    那名昆侖派高手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視線落在她如野草般的短發上,有些吃驚問道:“敢問可是神末峰主當麵?老夫乃是昆侖長老彭思,有禮了。”

    聽到這句話,那些修行者很是吃驚,紛紛望向趙臘月,心想這位百年前極有名氣的天才人物,不是一直在閉關嗎?為何會忽然出現在雪原裏。

    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侖派長老從震驚的情緒裏擺脫出來,心神微定,說道:“既然是神末峰主出麵,今日之事就此罷了。”

    他開始發現這個女子是青山宗強者時,最擔心對方是清容峰主南忘,此時知道對方是趙臘月,懼意便盡數消失。

    趙臘月閉關之前是遊野上境,天賦確實驚人,但就算閉關百年,又能修到哪一步,依然遠遠不如自己。

    當然,他也不想得罪青山宗,交待完這句場麵話,便踏劍而起,準備離開。

    忽然,擦的一聲輕響。

    無數飛雪狂舞而起,其間出現一道鮮豔至極的紅色,就像緞帶一般飄舞著。

    那是弗思劍的劍光,也是鮮血。

    昆侖派長老的右臂離開了身體,向著天空飛去。

    他慘叫一聲,根本顧不得還擊,向著高空逃走。

    趙臘月伸手一指。

    無數道淩厲的劍意破空而去。

    那名昆侖派長老搖晃了兩下,從飛劍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就此沒了氣息。

    他的身體上出現無數個洞口。

    鮮血從那些洞裏不停地溢出,還有些極幽暗的光點,想來應該是劍鬼的碎片。

    ……。

    ……

    (我特別喜歡你的名字,我喜歡那種生離死別之後的重逢,交錯時光的愛戀,觸不到的戀人最後終於站在同一個時間泡泡裏,我喜歡戀愛的酸甜味,前些天推薦過這個明星來自地球,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沒顯示在更新裏,在這裏再次推薦一下,已經推薦給身邊很多朋友看了,真甜啊……就像和weid聊的時候感慨的那樣,中年大叔的愛好總是那麼的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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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人生自古皆如此




    呼嘯的風雪聲裏夾雜著嗤嗤的輕微聲響,那是血水從洞裏擠出的聲音。

    那些修道者們都驚呆了,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名叫彭思的昆侖派長老,乃是昆侖掌門何渭極其器重的臂膀,境界實力極高,怎麼就這麼被她殺了?而且她居然殺的如此輕鬆隨意!

    這名百年前的劍道天才,現在究竟是什麼境界?

    眾人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趕緊給那位風刀教徒救治。

    “那可是昆侖派的長老,趙……峰主居然就這麼一劍殺了,難道不怕兩派之間發生大事?”

    看著向著深淵那邊而去的劍光,一名修行者餘悸未消說道。

    那名風刀教徒臉色蒼白,看著漸要消失在風雪那頭的弗思劍,帶著感激與敬畏說道:“你們可能都忘了,前輩當年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是憑什麼出名的。”

    修道者們還真不知道百年前的事情,紛紛出言詢問。

    那名風刀教徒滿臉崇拜說道:“就是殺人。”

    ……

    ……

    當年趙臘月跟著井九第一次離開青山遊曆修行,確實殺了很多人與妖。

    正是在那趟旅程裏她展現出來的手段與心性讓清天司官員施豐臣生出極大懼意,繼而引發了那麼多事情。

    事實上她跟著井九這麼多年,早已有了很多改變,手段與心性依然可怕,卻……懶了很多。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昆侖派的人,她可能不會出手。

    問題在於當年井九去雲集鎮景園隱居,柳十歲來尋他的路上遇到了昆侖派的人,雙方起了爭執,柳十歲受了些傷。

    當時井九對柳十歲說了一句話:“如果遇著了,我給你打回來。”

    現在井九還在朝歌城裏沉睡不醒,這件事情自然隻能由她來辦。

    巧的是,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侖派長老正是當年打傷柳十歲的人。

    如果是別的昆侖派長老,趙臘月可能隻會斷對方一臂,既然遇著了正主,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件事情隻是件小插曲,沒有影響趙臘月的心情,更無法改變她的行程。

    馭劍越過那道深淵,便來到了真正的雪原深處。

    漸往北去,風雪漸疾,寒意漸深,落在臉上竟有了幾分罡風的感覺。

    隻有像她這樣的破海上境強者,才能夠在這樣嚴酷的環境裏長時間停留,境界稍低些的修行者隻怕會被直接凍死,更不要說什麼殺怪。可修道者若是到了破海上境,必然會留在山裏,絕對不會四處招搖,更不會來到雪原這般危險的方。破海上境離通天隻有一線之隔,若能平安越過去,壽元便能增加近一倍,誰願意在這種時候冒險?

    所以這片雪原現在隻有趙臘月一個人。

    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真清淨。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她往北去的速度不快,經常會落在雪原裏,殺些雪怪,歇息一兩天,看看與人間完全不同的風景。

    某天她殺了一隻看著有些可愛的毛茸茸的雪怪,忽然來了興趣,提劍去了皮毛,把雪怪屍體穿在弗思劍上,摧動劍火,準備烤熟來吃。以她現在的境界,用劍火烤肉,自然是相當完美。問題是,那隻雪怪竟是沒有什麼脂肪,怎麼烤也不出油,很快便變成了焦黑一團,如煤一般。這種事物不要說香氣撲鼻,便是看著也無法引起食欲,她隻能有些遺憾地扔了。

    殺殺怪,看看風景,散散心,對不怎麼喜歡、也已經不大習慣與人打交道的趙臘月來說真是極美好的生活。

    隻可惜這種情形沒有持續太多天。

    在她馭劍越過一片泛著淡藍色的冰川時,一道極其寒冷而強大的氣息撲麵而至。

    趙臘月身形微動,在天空裏帶出無數道劍意,避開那道比朝歌城神弩更淩厲的攻擊。

    數道劍鳴響起,藍色冰川的表麵出現了數道裂痕,深入數十丈裏,陽光在那裏發生了折射,看著異常美麗而奇特。

    在那些裂縫彙聚的地方,站著一個雪國怪物。

    是的,那個雪國怪物像人一樣站在那裏,

    從形狀來看與人類也沒有太多區別,隻是渾身長著銀白色的長毫,又有些像人立般的熊。

    那些銀白色的長毫在寒風裏微微飄動,帶起極其鋒利的痕跡,可以想象,哪怕是普通的法寶,也會被其切斷。

    雪國怪物分為很多等級,人族經常能夠看到的雪甲蟲、白獸都像野獸一般爬行或奔跪,雪蟲則無論是王階還是初生,都像蠶蟲一般,能夠人形站立的雪國怪物,必然極其強大。

    趙臘月沒有見過這種雪國怪物,但看過相關的典籍,知道這便是雪國女王的親衛,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做雪魅。

    雪魅的速度快若閃電,天生氣息極寒,力量驚人,若單純以戰力論,可以等若一名破海境強者。

    按照往年記載,雪魅一般都隻在極北處活動,藍色冰川這一帶並不是它們的慣常活動區域。

    看來何霑說的沒有錯,女王也在養傷,不想被打擾,於是把這些親衛驅到了更南些的地方。

    ……

    ……

    一隻雪魅,有何可怕?要不要烤來吃吃?或者涮火鍋?

    隻是雪魅的模樣確實有些像人,雖然高約三丈,要烤來吃確實有些惡心。

    趙臘月心想算了,最多割下那隻腳掌試試。

    鮮豔的血光照亮了淡藍色的冰川,極為美麗,確實相合,自古如此。

    冰川表麵沒有再次出現裂縫,哪怕淺淺的一道都沒有,因為所有的劍意都被鎖在了弗思劍的劍身上。

    弗思劍破空而去,如一道血線,繞著那名雪魅高速穿梭。

    擦擦擦擦,無數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那隻雪魅發出一聲憤怒地低吼,變成了十餘團碎塊,散落在了冰川表麵。

    趙臘月微微挑眉,寒風拂動淩亂的發。

    雪魅不愧是女王的親衛,看似不通道法,攻擊手段有限,然而身體的堅固程度竟是遠超普通法寶。

    她那一劍看似簡單,實則帶著無形劍意,殺傷力極強,對劍元的損耗也極大,她也不能連續施出。

    如此威力巨大的一劍,居然也要費這麼多事,才能殺死一隻雪魅,如果雪魅的數量再多些,那她應該怎樣應對?

    世間萬事都禁不住想。

    五隻雪魅從冰川各處走來,巨大的身軀在冰川表麵投射出極長的影子。

    一隻雪魅確實不可怕。

    五隻就有些麻煩。

    趙臘月居高臨下看著冰川,麵無表情想著這些,隔空遙遙一指點出。

    弗思劍再次化作一道紅線,瞬間來到冰川上,連續穿過那五隻雪魅的身軀。

    五隻雪魅依次定住身形,身軀裂開,變成一堆晶石。

    弗思劍回到她的身前,也變得黯淡了很多,就像她此時的眼神。

    她的臉色更是被四周的雪原更加蒼白。

    連續隔空殺死六名堪比破海境強者的雪魅,即便是她,也感到了些疲憊與吃力。

    事情還沒有完。

    仿佛平空冒出來一般。

    二十餘隻雪魅出現在藍色的冰川上。

    這些雪魅的眼珠仿佛晶石一般,沒有瞳孔,也沒有任何智慧生命的情緒。

    她可以選擇馭劍離開,想來這些雪魅就算有辦法來到天空裏,也很難跟上弗思劍的速度,但她這次深入雪原,除了想一償所願,更重要的便是以戰養劍,如此凶險的完美機會怎能錯過?

    伴著一聲清亮至劍的劍鳴,她與弗思劍化作兩道筆直的線條,來到淡藍色的冰川裏。

    冰川表麵依然沒有出現裂痕,卷起的雪粒裏卻有著無數道淩厲至極的劍意。

    數息之間,趙臘月便穿過了那二十幾隻雪魅組成的包圍圈,殺死了一名雪魅,自己也受了些不輕的傷。

    她看了眼左袖的破口與溢出的血跡,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在天空裏轉身再回,帶著弗思劍重新殺至雪魅當中。

    如此重複往返,一白一紅兩道劍光在藍色的冰川上不停穿梭著,偶爾會落在冰川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又有七隻雪魅被她斬成了碎塊,而她的身上也染滿了鮮血。

    紅色的鮮血與藍色的冰川配在一起,真的很搭,很美。

    趙臘月的傷勢已經很重,眼神卻依然平靜,甚至有些喜悅。

    那份生死間的壓力變成某種仿佛實質的養分,源源不斷地滋養著她的道樹,鍛煉著她的心誌。

    經過今日,養好傷勢,她才算是真正的破海巔峰。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她轉身便向著天空而去。

    那些雪魅忽然聚到了一處,隻聽得呼嘯破空聲響起,它們竟是抓起了幾個同伴向著天空裏砸了過去。

    轟轟!那幾隻雪魅就像攻城機投出的巨石,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來到天空裏,轟向趙臘月。

    趙臘月腳尖輕點弗思劍,飄至更高處的天空裏,淩亂的短發在刺眼的陽光下,是那樣的清晰。

    弗思劍展現出最大的威力,如一道紅色的緞帶,係住了那幾隻雪魅的身體,然後用力一束,將其斬成了兩截,然後飛回她的腳下。

    她的腳踩在弗思劍上,身體微微搖晃,臉色更加蒼白。

    就在這個時候,刺眼的陽光裏忽然出現一道陰影,從上而下直襲她的頭頂。

    在極高的天空裏應該有個人,擋住了太陽,形成了這道陰影,陰影裏隱藏著一道飛劍。

    那名偷襲之人境界強大至極,絕對不在她之下,劍招之老辣幽冷更是難以想象!

    趙臘月雙掌一翻,帶著十餘道無形劍意向著天空裏迎去,將那道飛劍夾在了手掌裏!

    極其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裏,那道飛劍破開了她的手掌,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身體!

    她從弗思劍上跌落,重重地摔落在冰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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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白雪紅湯使人癡




    迸的一聲沉重悶響。

    淡藍色的冰川上出現無數道裂痕,就像蛛網一般。

    趙臘月就躺在蛛網中央,鮮血漸漸溢出,畫麵看著美而慘烈。

    她沒有看到百年之前的朝歌城一役,不然就會知道,不管她自己願不願意,在某些時刻她與連三月真的很像。

    遮住陽光的那道陰影消失了,那個偷襲的高手通過虛境離開了雪原。

    在那個人看來,趙臘月受了他真性一劍的偷襲,身受重傷,必死無疑。

    就算她是天生道種,身懷異寶,僥幸不死,在這麼多雪魅圍攻下也沒有幸理。

    這裏已經是雪原深處,離那座孤高冰峰不遠,那人不想在這裏停留太長時間,更不想驚動雪國女王,故而一擊便走。

    那個人究竟是誰?

    趙臘月已經有了答案。

    昆侖派掌門何渭。

    何渭的境界與她差不多,修行生涯卻要漫長很多,在劍道經驗各方麵都要比她強,更何況今天是趁著她與雪魅苦戰之際偷襲,她自然防不住。

    冰川上響著沉重的腳步聲,那些雪魅看似緩慢、實則奇快無比地向她這邊靠攏。

    趙臘月劍心微轉,確定自己傷勢太重,無法踏著弗思劍離開,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右手重重落在在胸口,無形劍意順著手指進入身軀裏,以極快的速度在經脈裏穿行,將何渭殘留的陰森劍意暫時鎮壓下來。

    然後她伸手握住了弗思劍,衣衫無風而動,如煙一般輕掠而前,殺向最近的那隻雪魅。

    哢嚓哢嚓無數聲裂響,無數冰渣衝天而起,像風沙一般遮蔽住視線。

    趙臘月向後斜飛,撞破那些冰渣,落向了冰川的下方。

    一聲悶響。

    冰川下方的雪崖被撞出了一個大坑。

    趙臘月躺在坑底,身上到處都是鮮血,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心想這就要死了嗎?

    別人在雪原裏遇著危險的時候,都能遇著你。

    為何這時候你不能出現呢?

    好吧,你在朝歌城睡覺。

    鮮血不停地淌落,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視線裏,天地都是豔紅一片。

    她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血,心想如果你在的話,我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吧?

    在她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些雪魅正從冰川上向著地麵跳來,正在天空裏飄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她的視線越過這些雪魅,投向北方。

    在極遠處有座孤絕的冰峰隱隱可見。

    她為什麼來雪原?

    因為她需要戰鬥,因為井九曾經來過,因為連三月曾經想做的那件事,但其實這些都不重要,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她隻是想著來人間一趟,總要去看看那座山。

    可惜了。

    ……

    ……

    深冬時節,青山依舊草長鶯飛。

    南忘這些年好像是真的在閉關,已經很久沒有提出讓青山大陣開口放風雪進來的要求。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柳詞死了,元騎鯨在朝歌城的緣故。

    缺少了四季變化的青山確實有些乏味,所以當人們聽到天光峰頂的那聲巨響時,都紛紛馭劍而起,前去查看。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可以聊解修道生涯之無趣,也可以為明年青山大會同門相聚之時增些談資。

    墨池長老與過南山等人第一時間走出了洞府,帶著驚喜望了過去。

    洞府的石門已經被轟爛,滿地的野草都伏在了地麵,廬下那把椅子被風吹倒在地,看著極為不敬。

    天空裏有道飛劍正在飛舞,閃著……無趣的灰色,與灰暗的天空仿佛要融為一體。

    那道飛劍氣息澄靜至極,境界極高,速度卻極慢。看著這幕畫麵,別的天光峰弟子有些茫然,過南山則是笑了起來,笑容裏有著懷念與淡淡傷感,輕聲說道:“這家夥果然最像師父啊。”

    ……

    ……

    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卓如歲,在又一次漫長閉關之後,終於成功地晉入了破海上境。

    根據廣元真人對他那日劍跡的觀察,他的境界甚至不止於此,已經抵達巔峰。

    整座青山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各峰的弟子都來到了天光峰,一方麵是恭賀,另一方麵自然也是好奇。

    數百名各峰弟子站在峰頂,看著正在與廣元真人交談的卓如歲,眼裏滿是羨慕與向往的神情。

    那些聽說過卓如歲過往事跡的清容峰女弟子們,更是一臉仰慕。

    “卓師叔修道不到二百年,居然便修至破海巔峰,真不愧是天生道種!”

    “這應該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破海巔峰吧?”

    各峰弟子們議論紛紛。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他比掌門真人慢了一年,當然不算。”

    弟子們轉身望去,發現並不認識說話的那個人,不知道是哪座峰的同門。

    說話的人是元曲,他說的掌門真人自然說的不是柳詞,而是景陽真人。

    聽著這話,那些年輕弟子們有些不相信,心想難道這是真的?

    在廬下與廣元真人說話的卓如歲看到了元曲,也聽到了他的話,直接走了過來,帶著些不確定問道:“你沒算錯?”

    元曲說道:“所有檔案我都做了備份,你要不要自己去查查?”

    卓如歲有些惱火說道:“這麼認真做什麼?再說比師叔祖隻慢一年,我還是很了不起啊。”

    元曲看著他微笑說道:“不好意思,你比我師父慢了三年。”

    卓如歲頓時愣住了,半晌後忽然大怒說道:“她人呢?”

    元曲說道:“師父出去了。”

    卓如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當年我出關就勝了她,看來她沒有自信,這是在避我啊!”

    元曲微嘲說道:“有本事你當著她麵再說一遍。”

    卓如歲惱火說道:“我以前是給掌門麵子。”

    聽著這些對話,那些不認識元曲的年輕弟子們很是詫異,心想這人是誰,居然與卓師叔說話都這般不客氣。

    有人低聲說道:“這位是神末峰的元曲師叔。”

    那些年輕弟子們的不忿與惱怒在聽到這句話後頓時消失無蹤。

    神末峰這三個字在現在的青山裏有著極特殊的意味,雖然那位傳說中的掌門真人一直在朝歌城沉睡不醒。

    “那你來幹嘛?”卓如歲連續聽到兩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頓時覺得人生還是那樣的無趣,重新變回從前那種懨懨的樣子,沒精打采說道:“見不得我開心,故意來鬧我?”

    元曲說道:“請你吃火鍋。”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皮頓時挑了起來,說道:“好。”

    ……

    ……

    顧清不在,神末峰無人操持,那些猴子也不會做火鍋,所以元曲帶著卓如歲離開青山,去了雲集鎮。景園很長時間沒有住人,顧家也換了家主,但該有的侍奉依然如故,當他們落在那條花溪畔時,火鍋剛剛沸騰,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童顏坐在桌邊,右手捏著長筷子的最高處,在白湯裏慢慢劃拉著,慢條斯理的樣子,看著著實有些令人心煩。

    卓如歲就很煩這種人,覺得這是對火鍋極不尊敬,以前不敢說井九,難道還不敢說童顏?

    “不喜歡吃火鍋那你在裏麵劃水做什麼?還有,吃飯要等人齊了!當初你在中州派的時候,白真人就沒有教你規矩?”

    就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卓如歲便已經調好了蘸料,夾起一塊毛肚溺死了在紅湯裏。

    童顏沒有理他,收回筷子擱到瓷製的箸枕上,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飲著。

    他飲了一口茶的時間裏,卓如歲已經吃了那塊毛肚,喝了一碗酒,然後看了他一眼,繼續攻擊道:“你現在境界不成啊……加把勁好嗎?我以前還是很看好你的。”

    童顏依然不理他,直到他又吃了兩盤肉,才緩聲說道:“明年春天方景天要做掌門,你願意嗎?”

    卓如歲聽到正事,手裏的筷子終於靜止在空中,說道:“我自然不願意,顧清呢?”

    如果青山掌門落在方景天手裏,將來不管是他還是顧清想要繼承掌門之位都會變得極其困難。

    童顏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卓如歲用筷子夾起一半豬腦花扔進紅湯裏,耷拉著眼皮說道:“還能怎麼辦……那就弄一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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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歸來的弟子們



    來到景園後,元曲就一直沒有說過話,由著童顏與卓如歲打機鋒,隻管沉默地吃肉,直到這時候聽到卓如歲的這句話,忍不住嘲弄說道:“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弄!”

    “弄,就是弄,直接弄。”卓如歲沒好氣說道。他越想越是惱火,心想自己熬了快一百年終於破海巔峰,結果還隻能排到第三,而且立刻就要與通天中境的師叔找死……這算什麼事兒?

    “如果那個家夥還醒著,會有這些破事兒嗎!”他憤怒地揮舞著左手:“現在連三月死了,他還活著與死了也沒什麼區別,看到沒有人,結什麼道侶動什麼情?你不要老去和玉山玩,會死的!”

    元曲惱火說道:“這都是哪兒和哪兒啊?再說死又怎麼了!你有本事你飛天去啊你!”

    童顏忽然說道:“顧清與水月庵的甄桃,明年春天就會結成道侶。”

    卓如歲怔住了,帶著些複雜的情緒嘖嘖了兩聲,說道:“沒看出來啊,他不是不會下棋嗎?怎麼也玩的這麼髒?”

    童顏不想再與他繞彎子,直接說道:“我們打算推趙臘月做掌門。”

    卓如歲再次怔住,下意識便要反對,卻忽然發現天光峰竟是推舉不出來更合適的人物,就算他現在的境界已經高的不像話,但輩份……沒辦法。

    “這個得容我想想,當年在神末峰吃火鍋的時候,我跟著她學了些劍意入體的法門,能不能算作她的徒弟?”

    他拿起勺子把豬腦花盛到碗裏,低著頭說道:“如果她答應這麼算的話,我就支持她做掌門。”

    作為趙臘月唯一的徒弟,元曲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惱火說道:“剛才誰說誰髒呢?”

    ……

    ……

    東海畔風平浪靜。

    青簾小轎的簾布上沒有生出半點漣漪。

    幽暗無底的通天井畔,黃色的符紙散著著強大的氣息,偶爾散發出光芒,而更多的舊年符紙早已失去了作用,懸掛在崖壁上,無風亦動,發出嘩嘩的聲音,如紙錢一般不吉利。

    一道極大的陰影從崖壁下方緩緩爬了上來,同時而至的還有陰穢而恐怖的氣息。

    有果成寺與水月庵的符文鎮壓,便是山鬼也無法靠近通天井上方,離井口還有數十丈便停了下來。

    隱約能夠聽到爭執聲響起,緊接著微風驟起,那些黃紙符文沒有生出任何反應,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了崖上。

    “我都說過了,我的速度絕對夠快,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平詠佳覺得自己的劍道天賦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漲紅著臉說道。

    阿飄坐在他的肩頭,哼了一聲說道:“我是冥皇,本來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平詠佳說道:“你先給我下來。”

    阿飄說道:“我又不重。”

    平詠佳說道:“但你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喜歡坐人肩膀上?”

    阿飄不服說道:“青天鑒靈都幾萬歲了,怎麼就能坐先生肩上?”

    兩個人又爭吵了幾句,才漸漸冷靜下來。

    阿飄飄到高空,望向崖壁那邊的青色山野,臉上忽然散出異光,不安說道:“都夏天了?我們是不是回來晚了?”

    平詠佳吃了一驚,帶著數道劍光踏空而起,望向四周,才放下心來,訓道:“笨蛋!這裏是南邊,看著樹木茂密,還是初春,來得及。”

    阿飄沒好氣說道:“冥界又沒四季,我怎麼分得清楚?再說了,朕成日忙著國家大事,哪有精神理會這些小問題。”

    當她說出朕這個字後,額上覆著的黑色劉海隨風輕飄,衣袂亦是輕飄,自然流露出雍容威嚴的帝王風範。

    平詠佳哪裏會在意這個,嘲笑說道:“你先登基了再說。”

    阿飄最聽不得這話,嚷道:“這能怪我嗎?先生說倒就倒!也不說交待個遺言,至少先把遺產分了啊,我那份呢!”

    這數十年,平詠佳與阿飄一直都在冥界。阿飄沒有拿到冥皇之璽,自然無法正式登基,但在冥師的幫助下得到了大部分子民的認可,與大祭司那邊一直爭奪著冥皇之位。

    青山宗不管是景陽這一脈還是太平真人那一脈,當然都會支持她,更不要說還有童顏這個對冥界極熟悉的軍師,不出隱峰,依然遠程操控著下界的局麵。大祭司那邊便是有中州派的暗中支援,也依然抵擋不住,這些年節節敗退。

    眼看著再過十幾年,阿飄與冥師便能解決掉大祭司那邊的反抗,成為下界的主人,卻被召回了人間。她沒有辦法……因為青山宗才是她最重要的底氣,冥皇之璽是她最需要的東西,那麼青山掌門的歸屬,自然也會影響到冥界的歸屬。

    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想吃景園的火鍋。

    ……

    ……

    平詠佳與阿飄坐進青簾小轎,對視一眼,各哼一聲,各占一邊,看著轎外變成線條的景物,漸漸生出困意。

    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靠在了一起,睜開眼睛,對視一眼,再哼一聲,轉頭再次望向外麵。

    阿飄忽然驚呼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簾小轎停在了一條安靜的巷子裏,前方隱隱可以看到太常寺的黑簷。

    童顏不是說要去景園商議掌門之事嗎?

    他不是說要阿飄用冥界當作籌碼與方景天談判嗎?

    為何青簾小轎會把他們送來了朝歌城?

    平詠佳掀起簾布向外望去,也覺得有些奇怪,忽然聽到了阿飄的哭聲。

    “你們青山宗的人怎麼總這樣呢?怎麼這麼髒呢?七百年前就來了一次,這次怎麼還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居然也騙我!”

    阿飄縮在角落裏,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瑟瑟發抖,顯得極其害怕。

    平詠佳怔了怔才明白,她說的是七百年前冥皇與太平真人遊曆人間,結果人族修行強者翻臉,把其關進鎮魔獄的舊事,趕緊安慰道:“不可能!不至於!沒道理!”

    阿飄哪裏會信他,哭著說道:“你們放了我好不好?我不要冥皇之璽了,我……把自己逐出青山!我還不是冥皇呢,你們抓我有啥用啊!”

    平詠佳被她哭的慌了,趕緊用袖子替她擦淚水,說道:“誤會!肯定是誤會!你看看沒有仙籙,也沒有中州派的人,再說咱們啥關係啊,我怎麼能害你……”

    被他安慰了半天,阿飄終於漸漸冷靜下來,發現青簾小轎外確實一片安靜,沒有什麼動靜,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他濕了的衣袖,說道:“就算下界水不多,你也不能總不洗啊?”

    平詠佳歎道:“咱們神末峰的人洗澡從來不用水,我每天都要洗兩遍,怎麼會有味道?”

    阿飄說道:“我說的是人嗎?我說的是你這身衣服!”

    平詠佳無言以對,掀起轎簾走了下去。

    當阿飄緊張兮兮地走下來後,青簾小轎破空而起,向水月庵飛回。

    朝歌城看著一切如常,這條街巷清靜無人,巷口外便是很多行人。

    阿飄低著頭,讓黑發掩著臉,任由平詠佳牽著手在人群裏行走。

    平詠佳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既然無事,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

    阿飄羞怒說道:“我本來就是鬼!”

    ……

    ……

    果然沒有什麼陰謀,平詠佳與阿飄看著太常寺走,便走到了井宅,沒有遇到任何事情。

    還沒有來得及敲門,井宅的門便開了,顧清微笑說道:“辛苦。”

    平詠佳與阿飄與他數十年未見,很是歡喜,趕緊行禮。

    “先去看看師父吧。”顧清說道。

    平詠佳跟著他往院子裏走,走了十幾步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大師兄,您剛才那句話聽著有些不妥。”

    阿飄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清怔了怔才明白了怎麼回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書房的擺設與幾十年前沒有任何區別,在榻上沉睡不醒的井九與幾十年前也沒有任何區別,眉眼依然完美,給人一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平詠佳正想著這些,忽然發現栩栩如生這個詞也很不好,趕緊轉身對著地麵呸了一口。

    “您到底啥時候才能醒過來啊?”

    阿飄看著榻上的井九,很是難過,原因多樣。

    平詠佳對顧清問道:“師兄,為何你要水月庵把我們送到朝歌城來?童顏不是說在景園彙合,商議青山大會的事情嗎?”。

    “我這邊遇著些問題,不能回青山。”

    顧清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我本不想擾了你們,但這件事情沒你,隻怕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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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信自己




    平詠佳問道:“什麼事?”

    顧清沒有說話,對阿飄說道:“陛下在宮裏等你。”

    阿飄吹了吹額頭上的黑發,翻了個白眼,散發出沒好氣的光線,說道:“我可是未來的冥皇,一喊就來,一喊就走,還要不要麵子了?”

    不管要不要麵子,該走還是得走,書房地道開啟,她氣鼓鼓地走了進去,走出來時便是鹿國公府的臥室。

    花架上擱著件一看便知極貴重的瓷器,阿飄想著多年前的師門傳聞,臉上投射出好奇與躍躍欲試的光線,心癢難耐,負在身後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一根指頭。

    白發蒼蒼的鹿國公走了進來,看著她臉上的光線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趕緊說道:“沒必要!沒必要!”

    ……

    ……

    鹿國公帶著阿飄進了皇宮,自然小心遮掩,沒讓任何人發現。

    朝會還沒有結束,他先把她帶去了太後的寢宮。

    胡太後看著阿飄,頓時從榻上爬了起來,擦掉眼角的淚痕,把她抱進了懷裏,心疼說道:“怎麼去了這麼多年才回來,瞅瞅,這臉白的,這身子瘦的,定是沒有吃好。”

    朝歌城一役後,阿飄在皇宮裏住了好幾年,胡太後一直想要個女兒,對她疼愛有加。阿飄對她很親熱,但聽著這話還是忍不住說道:“下麵又沒太陽,當然會更白。”

    胡太後笑罵道:“一開口就知道是神末峰的弟子,不會好好說話。”

    ……

    ……

    景堯回殿裏取件重要事物,聽著母後抱怨都沒與阿飄說什麼話,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母親,她畢竟是未來的冥皇,您不能總把她當小孩子看,還是應該尊重些。”

    胡太後聽著便惱了,說道:“我把你父皇送我的珠花都給了她,還要怎麼尊重?”

    景堯很是無奈,心想這就不是一回事,接著又想起某些傳聞,猶豫片刻後說道:“有件事情,我說了您別生氣,隻是師父他就要成親了,您還是注意一下,不要總……”

    胡太後麵如冰霜,重重地一拍案幾,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為何時常召他進殿,你不清楚是為了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要避嫌嗎?我都和他隔著十幾丈,眼睛眉毛都看不清楚,你還要我怎麼避嫌?我搬去棋盤山,還是你要回我老家的山洞?你給我說清楚!”

    景堯哪裏還敢說什麼,趕緊上前跪著,哄了半天才總算把她哄好,然後逃一般地離了寢宮。待他離開之後,胡太後的怒意頓時消失無蹤,變得異常平靜,隻是下一刻又忽然抬起雙手捂住了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

    ……

    井宅裏,平詠佳看著空空的庭院,說道:“師兄,什麼時候再種棵樹吧,難道師姑還沒消氣?”

    顧清微笑說道:“轉話題也這般生硬,看來在冥界這些年,小師妹把你照看的不錯。”

    平詠佳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總覺得師兄鄭重其事要我回來,必然不是小事,有些緊張。”

    “確實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說比較危險。”顧清說道:“當年朝歌城一役,不老林也算是出了些力,所以朝廷事後沒有追緝太緊,卻沒想到讓他們在朝歌城漸漸生根,這些年很是弄出了些事端,不過這樣一來,不老林也露出了更多麵目,去年秋天的時候讓我找到一條線索,大致確認了太平真人的位置,我這次請你回來便是想讓你助我把他抓住,或者直接殺死。”

    平詠佳很是吃驚,說道:“我?就我?就憑我?”

    顧清說道:“沒人知道不老林在朝廷與各宗派裏到底有誰,我隻能信任自己人。”

    聽到自己人三個字,平詠佳再沒有任何畏懼,但還是有些疑慮,說道:“我和你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啊。”

    “我現在有皇城大陣,如果太平真人進了朝歌城,可以暫時把他控製在某個地方。”

    顧清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樣,把劍意激發出來,殺死他。”

    平詠佳撓了撓頭,說道:“你說的是誅仙劍陣?”

    “不錯,當時你的劍意被師父在用,朝天大陸便隻有你知道誅仙劍陣如何施展。”

    顧清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你那時候會在皇宮裏,隔空布陣就好。”

    平詠佳有些緊張說道:“誅仙劍陣倒確實經常出現在我夢裏,可是我沒有自信。”

    顧清說道:“我最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承天劍法的三隱式,我們可以參討一下。”

    ……

    ……

    當顧清與平詠佳這對師兄弟頭對著頭低聲商量著那件大事的時候,他們的師父就躺在不遠處的榻上,閉著眼睛,依舊美不堪言,蓮花不曾蒙塵。

    井九沉睡了百年時間,朝天大陸還有很多人記得他,青山裏的那些弟子們更不會忘記這位老祖。

    但記得與想念是兩回事。

    世間的人們忙著高歌生命的多彩,哪裏會想他呢?

    也就是神末峰的這些人和別處的傳人們會經常想念他,希望他能盡早醒來。

    現在這些人正麵臨著人世間最麻煩、最危險的境況,自然更加想念他,心想如果他在,這些事情會發生嗎?

    問題是,就算井九這時候真的醒來,難道就能解決這一切?

    ……

    ……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北方那座遙遠的冰峰上,帶著些血色。

    她也在想這個問題,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我為什麼要指望你?

    哪怕你是井九。

    既然你沒有陪我進雪原,沒有陪我六年,那我就要一個人走出去。

    弗思劍無風而動,割裂衣袖與裙擺,然後如針線般,把那些布帶緊緊地纏繞在她的雙臂與大腿上。

    飄然的仙家意味,頓時變成了鐵血的戰場味道。

    趙臘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握住弗思劍的劍柄,低喝一聲,踏碎冰雪,向著天空裏的那些雪魅迎了上去。

    擦,一道血色的劍光斬開了藍色的冰川,然後劃破了更藍的天空。

    無數的晶屑滿天飛舞,比寒冷更寒,如箭雨一般,射向四周,然後在地麵彈起,被呼嘯的風再次卷起。

    十餘道寒冷而可怕的氣息,如冷酷的野獸一般,撲向她的身體,如撕咬一般,傷害著她的身體,磋磨著她的精神。

    冰川前不停響起轟擊的聲音。

    她不停地落下,然後飛起。

    鮮血就像冰屑一般到處噴灑。

    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蒼白,握著劍柄的雙手卻還是那樣穩定,眼神還是那樣冷漠。

    天光漸漸的暗了,便是入了夜。

    不知是逃遁還是追殺,她與那些雪魅從冰川處來到了雪原上。

    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那些雪國女王的親衛,看著就像神話裏的怪物一般可怕。

    這些怪物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疲憊,從始至終都沒有降低過攻擊的力度與頻率。

    她的白衣破了很多道口子,隻靠係在手臂與大腿上的布帶維係著,看著就像準備去溪裏摸魚的小丫頭。

    鮮血不再噴濺,不是因為雪魅無法再傷到她,而是因為她的血已經快要流光了。

    被雪魅利爪撕開的血肉,泛著令人心悸的淡粉色。

    清晨的雪原上到處都是裂口,就像她的身體一樣。

    雪魅死了很多隻,到處都能看到屍骸的碎片,還有五隻雪魅沒有死,也沒有受什麼重傷,圍住了她。

    她的呼吸很沉重,胸膛微微起伏,身上到處都是破布以及像破布一樣的、被撕爛的皮肉。

    有好幾處甚至能夠看到玉一般的骨頭。

    繁星不忍看此畫麵,漸漸隱於夜色,很快便被晨光代替。

    她不行了。

    事實上,被昆侖掌門何渭偷襲,落到冰川表麵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行了。

    但她還是繼續戰鬥了一天一夜時間。

    微風拂動野草般的短發,拂過她血肉模糊的身軀,帶來不亞於淩遲般的痛苦,卻無法讓她的濃眉顫抖一絲。

    她緩緩鬆開左手,隻用右手提著弗思劍,就像提著剛從溪裏摸出來的一尾魚。

    她低著頭看著腳前被自己汗水滴穿的雪麵,沒有說話。

    她疲憊到了極點,但沒有坐下,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下,便再也無法站起。

    五隻雪魅看著她,如晶石般的眼眸仿佛變幻出了某種情緒。

    情緒對這種高階雪國怪物來說,本就是極罕見的事情,更何況它們此時的情緒是尊敬。

    雪國的規則非常簡單,尊敬隻會是低階生命給予高階生命的禮讚。

    它們是雪國女王的親衛,過往無數年裏,這種尊敬隻會給予女王陛下。

    隻是尊敬不代表就此別過,它們向著趙臘月走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帶出的陰影,如山一般漸漸合攏。

    趙臘月很擅長推演計算,知道下一刻便是死亡,不會有任何意外。

    在長夜即將到來的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後又想了很多事情,氣息卻漸漸平靜下來。

    大道在上,沒有修道者可以溫和而平靜地接受長夜,但當長夜真的來臨時,能平靜些也是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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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活著的理由


    就在這個時候,按道理沒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卻忽然發生了。

    那五隻雪魅停下了腳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向北方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川的那頭。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遠方的那座孤峰,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更加警惕。

    一道極其強大、甚至應該稱之為宏大的神識從那座遙遠的孤峰而來,落在了她的識海裏。

    嗡的一聲響,仿佛無數道古鍾同時被敲響,趙臘月臉色蒼白,噴出一口泛著金色的精血。

    好在下一刻,那道神識便離開了她的識海,回到了那座孤峰。

    隻是一瞬,她便感受到了很多對方想要傳達的極其豐富而且複雜的信息,而其中最為清晰明了的是四條。

    我們很相似。

    我們都不是替代品。

    我們會更加強大,然後真正戰勝那些造就我們的人。

    希望你能活著離開,雖然這很難。

    ……

    ……

    初春時節的白城,依然寒雪紛飛,雪原漸厚,冰溪凍到最底,看著就像是水晶刻出來的藝術品。

    何霑琴棋書畫都很擅長,最擅長的還是烤魚,被很多人評為堪稱藝術的存在。

    但這些天他烤的魚一天比一天難吃,瑟瑟卻很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因為她知道何霑在擔心,根本沒有心情做這些事情。

    趙臘月進入雪原已經很長時間,卻還沒有回來。

    前些天,有些修行者自雪原歸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說曾經在某處見過她,卻有些語焉不詳,尤其是那名受了傷的風刀教徒一直盯著那些同伴,似乎防止他們說漏了嘴。

    曹園是上一任的果成寺蹈紅塵傳人,何霑是這一代的蹈紅塵傳人,他與風刀教的關係自然不同,在他的逼問下,那名風刀教徒最終還是說出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知道趙臘月殺死了那名叫做彭思的昆侖派長老,何霑並不怎麼擔心,隻要別人不知道就好。

    問題在於,現在已經是初春時節,青山大會就要召開,為什麼趙臘月還沒有回來。

    “我當初就覺得趙姐姐去雪原絕對不是為了以戰養劍。”

    瑟瑟說道:“以她的性情,肯定想去那座冰峰看看。”

    就算趙臘月天賦再高,境界再高,若真去那座冰峰見雪國女王,也必然是死路一條。

    何霑沉默了會兒,把手裏的烤魚交給瑟瑟,說道:“我去看看。”

    瑟瑟知道他拿定主意便不會反悔,沒有勸他,隻是提醒道:“小心些。”

    何霑說道:“放心,我不會進去太深,隻是擔心她需要接應。”

    既然做了決定,便不再耽擱,瑟瑟從屋裏取出一個箱子扔給他。這一百多年裏,何霑不知道進了多少次雪原,殺了多少雪國怪物,經驗豐富至極,箱子裏放著需要的事物,根本不用臨時再整理。

    他接過箱子,便踏空而起,向著雪原方向而去,走的隨意自然,就像每天去白城買魚一樣,實則心情有些沉重。

    剛到天空裏,他忽然聽到軍營與別的庭院裏發出數聲驚呼,緊接著有十餘名修行者或者馭劍、或者馭器向著雪原那邊而去。何霑有些吃驚,向著雪原那邊望去,神情微凜,身影驟虛,化作一道輕煙從天空裏消失。

    現在的朝天大陸修行界,單以身法論除了井九便以他的速度最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及不上他在青天鑒幻境裏隨洪老公公學的身法。他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那些修行者,隻用了數十息時間便來到了那座黑石山前。

    山穀外圍的積雪極厚,表麵隻殘留著幾片被鳥兒落下的枯葉。

    咯吱聲響,枯葉驟碎,雪麵塌陷,一隻滿是汙垢與幹涸血漬的腳落了下來。

    過了會兒,另外那隻腳也落了下來。

    伴著雪地被踏破的聲音,一個衣衫破爛的短發少女從山穀裏走了出來。

    少女行走的速度非常慢,每移動一次腳步仿佛都要用上全部的氣力。

    寒風驟破,何霑如一道輕煙來到她的身前,看著她的模樣,震驚無比,伸手想要去扶,卻不知道能在何處著手。

    她的衣衫破爛不堪,更可怕的是渾身都是血與傷口,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右腳的小腳趾竟也斷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何霑聲音微顫說道。

    趙臘月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我和你不熟,所以你不是幻覺。”

    那道神識落下之後,再沒有雪國怪物出來找她的麻煩,但就像雪國女王傳遞的信息那樣,身受重傷、已經瀕臨死亡的她,想要活著離開雪原,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劍元消耗一空,身體與經脈千瘡百孔,根本無法冥想恢複,她無法馭劍,隻能走。於是她從遙遠的雪原深處走了出來,直至靴子被磨成碎片,至於在戰鬥裏失去的小腳指,在寒冷的雪地裏反而感受不到疼痛。

    走出雪原最大的困難,不是傷口與疼痛,而是意識渙散時出現的幻覺。

    在漫長的風雪旅程裏,她看到過井九、父母、阿大、元曲、卓如歲、柳十歲、元曲、白早,還有一個容貌模糊的女子。

    那不是過冬的臉,那麼便應該是她想象出來的連三月的臉。

    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很少有人能夠戰勝這些,會隨之失去方向,就此迷失在風雪裏。

    但她沒有。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平時的她心中隻有大道,就連井九也要隔幾年才想一次,那張漂亮的臉怎麼可能出現的如此頻繁?

    就這樣走著,走著……她的傷勢沒有變重,也沒有變好。

    她就在生與死之間行走,走了不知道多少天,終於走出了雪原,看到了何霑。

    這時候,就算是一粒雪花都可以輕鬆地擊倒她,但她依然保持著足夠的冷靜,沒有失去推演計算的能力,平靜地判斷出對方是真實的存在,並非幻覺,那麼這時候應該可以倒下了吧?

    趙臘月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於是,她倒了下去。

    ……

    ……

    安靜的庭院裏,那棵應該很難在初春生出青葉的梨樹,忽然一夜之間開出了花。

    那是庭院裏擺了一個聚靈陣,吸收了很多天地元氣的緣故。

    風刀教主有些疲憊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與何霑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

    院外到處是修行者與神衛軍將領,風刀教主微微皺眉,看在這些人還算安靜的份上,沒有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了趙臘月身受重傷的消息,還有些人親眼目睹了她可怕的傷勢,整座白城都震動了,都想知道雪原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天地元氣如絲般聚於庭院裏,然後順著陣法進入室內,如春雨般向著榻上灑落。

    瑟瑟見到何霑回來,抹掉眼角的淚痕,問道:“怎麼說?”

    “隻能暫時維持著,能不能有效關鍵還是要看她的意誌。不過放心吧,她的意誌之強……”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天下無雙。”

    瑟瑟有些惱火說道:“就算風刀教想不出什麼法子,那刀聖呢?”

    何霑搖了搖頭,說道:“刀聖說了,就連他也沒看過這麼重的傷。”

    曹園的原話還有一句。

    以趙臘月的境界,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必死無疑,至於她是怎麼活下來的……誰也說不清楚。

    瑟瑟轉過身去,用指尖取了些膏藥,小心翼翼地抹在趙臘月的傷口上。

    她非常用心,手法非常輕,便如春風一般,但昏迷中的趙臘月依然皺了皺眉,似乎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

    瑟瑟的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再也撐不住了,哭著說道:“她這一路上得多痛啊?”

    何霑看著榻上的趙臘月,眼裏滿是敬佩的神情,歎道:“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從雪原裏走出來,真是了不起。”

    就在這時,趙臘月睜開了眼睛,緩慢轉頭看了看何霑與瑟瑟,確認了自己現在的情形。

    瑟瑟抽泣著說道:“姐姐對不起,我把你弄痛了吧?”

    “我不喜歡痛,但也不怕。”

    趙臘月對她說道,然後望向何霑。

    “我答應過他要活著,要永遠活著,也許將來我與他的道路不同,但目的一樣,所以隻要能活著,什麼我都可以承受。”

    這就是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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