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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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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5 21:57:25
第四章吃著火鍋,打著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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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從窗外進來,拂動白衣的袂角,井九居高臨下看著她,說道:“你很聰明。”

    胡太後低著頭,沒有說話。

    井九坐到椅子上,看了眼軟榻與這邊的距離,微微挑眉,說道:“是的,殺了你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但我不會這樣做,因為陛下走之前就拜托過我。”

    胡太後再也忍不住了,抬起頭來看著他,一臉茫然說道:“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您是說陛下走之前就判定我……守不住?在他眼裏我肯定會穢亂宮廷……所以才會求你饒我一命?”

    她越想越難過,眼淚汪汪說道:“我雖然是個狐狸精,但我才不是那樣的人!陛下怎麼能這麼想我呢?”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他也不是這個意思。”

    胡太後睜著大而懵懂的眼睛,問道:“那陛下為何要提前拜托您?”

    “狐妖多情而深,陛下擔心的是他死後,你太過傷心,無法走出來,甚至會隨他而去……”

    井九看著她平靜說道:“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希望你能開心地活著。”

    胡太後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百多年前,神皇陛下離開世間的那天,她確實悲傷至極。

    沒有人知道,就連景堯與顧清也不知道,好多個夜裏,她都差點隨神皇而去。

    井九說道:“很多年前,他讓顧清進宮教景堯,便是在提前做準備,他知道你會喜歡哪樣的男人,而要忘記他與那些傷痛,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再喜歡一個人?”

    胡太後臉色蒼白,跌坐在了地上。

    “所以不要辜負他的這番苦心,開心地活著吧。”

    說完這句話,井九端起案上的茶杯飲了一口,便離開了宮殿。

    胡太後坐在地上,又是愧疚又是歡喜,又是想念又是難過,淚水不停地流淌。

    ……

    ……

    處理完了這些無趣的事情,井九才去了那座偏殿,不是因為這裏的事情不重要,而是他不想來。

    那座偏殿裏的溫度極低,廊柱與窗上滿是冰霜,雕刻的再如何精美的紋飾被霜雪填平,也看不出美來。

    一道風雪從殿間平空生出,帶著刺骨的寒意,向著地麵落下。

    元騎鯨穿著黑衣,盤膝坐在那道風雪下方,已經坐了一百年。

    風雪落在他的身上,瞬間消失無蹤。

    他極為消瘦,不再像往年那般高大,破損嚴重的黑衣隨風輕飄。

    走進這座偏殿,井九覺得仿佛走進了上德峰的那座洞府。

    他在上德峰住了幾百年,依然不喜歡那種寒冷潮濕的感覺,今天更是非常不喜歡這座偏殿。

    “你變了。”元騎鯨睜開眼睛,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換作以前你肯定一劍就殺了那隻狐妖,不管神皇以前對你說過什麼。”

    井九當年曾經說過趙臘月一劍殺之的行事風格很像自己。

    這是真的。

    元騎鯨與柳詞看過太多這樣的畫麵。

    當年做景陽真人的時候,他從來不理會青山事務,那是因為不喜歡麻煩,殺人其實很痛快,因為那是解決麻煩最簡單、最快速的方法。

    看來柳詞與連三月的先後離開,終究還是對他帶來了一些影響與改變。

    “你也變了,變瘦以及變醜了。”

    井九在元騎鯨身前坐下,看著他枯瘦的臉頰,沉默片刻後說道:“辛苦。”

    很多年前他便與趙臘月說過,元騎鯨與柳詞的壽元都隻剩下了幾十年,按照時間計算,元騎鯨應該早就已經離開了人世,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他用了青山秘法強行續命。

    泰爐便是用這種秘法,在劍獄裏苟延殘喘到了一百年前。

    這種續命並不是真正的延壽,因為動用這種秘法後,修行者會失去所有感受,卻要承受神魂裏的無數衝突,比活死人還要更加痛苦。如此活著要比死亡更加可怕,泰爐如果不是對太平及景陽的恨意太深,斷不會用。

    元騎鯨用這種秘法續命自然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井九沉睡不醒,朝歌城需要他親自坐鎮。

    “連這些苦都受不了,還修什麼道?”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

    井九說道:“當年打麻將的時候,你好像不是這種說法,記得你說輸贏無所謂,但過程開心比較重要。”

    元騎鯨說道:“你我都不是柳詞那種擅長閑聊的人,不如閉嘴。”

    井九說道:“你想不想吃火鍋?”

    元騎鯨說道:“我還有一天才會走,你先忙你的去。”

    井九說道:“該忙的已經忙完了。”

    從春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些天。

    他在趙園裏看星星看的眼睛都直了,就是不肯進宮。

    與顧清想的沒有關係,他不願意進皇宮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進來,元騎鯨就會醒來,然後離開。

    “來兩個會打麻將的。”他忽然回頭對著殿外說道:“要打的好。”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像是鍾聲一般在皇城裏回蕩,甚至傳到了朝歌城裏,不知驚著了多少百姓,引出多少誤會。

    ……

    ……

    井九喊了一聲,於是整座朝歌城都亂了起來。

    朝廷很快便推舉出胡大學士為首的數名代表,卻被顧清毫不猶豫地否決掉。麻將牌打的好隻是一方麵,關鍵還要看打牌的人是誰,他很確定師父不想對著這些頭發蒼白的老頭子,而且這種機會怎麼能隨便給人?

    沒過多長時間,胡太後有些羞澀地走進了偏殿,對著井九與元騎鯨行了一禮,說道:“我打的還可以。”

    緊接著,殿門處響起雀娘驚喜而有些惘然的喊聲:“先生?原來您在這裏。”

    春天的時候,整個朝天大陸都看到了雲海裏的數十道車轍,知道井九醒來,趙臘月很平靜,元曲隻好被迫平靜,雀娘則是直接來了朝歌城,卻不知道他在哪裏。今天她正在棋盤山重擺先生與童顏當年的那局棋,忽然聽著朝歌城裏傳來先生的聲音,不由很是吃驚,趕緊來了皇宮。

    看到來的是她,井九很滿意,對元騎鯨介紹道:“我的學生裏她的棋力最強,打牌想來也不差。”

    胡太後確實沒有說謊,井九也沒有看錯,這兩個女子的牌藝確實極好,而且兩男兩女的搭配也極好,翠綠的麻將牌在桌上不停滾動,發出的聲音也很好聽。

    景堯站在胡太後身後給她壯膽,平詠佳站在井九身後時刻準備倒茶,阿飄坐在元騎鯨身邊不停支招,有時候忍不住親自動手去出牌,嘰嘰喳喳的很是喜慶。

    顧清在不遠處親手做火鍋,青鳥在窗台上看著遠方。

    殿外則是站著無數大臣、太監以及宮女,時刻準備著伺候。

    ……

    ……

    打打麻將、吃吃火鍋,配合得挺好。

    胡太後與雀娘也不再像最開始那般緊張,配合的更好,出牌的速度帶著某種舒服的節奏,彼此之間的默契更是不需要眼神交彙,讓元騎鯨輸的自然,贏的驚喜,全然沒有發現自己是牌桌上技術最爛的那個人。

    這場牌局持續了整整一日一夜,直至晨光再次降臨,元騎鯨忽然停下了砌牌的雙手。

    殿裏的氣氛頓時仿佛凝固了。

    殿外的人們更是緊張到了極點。

    元騎鯨有些好笑地看了眾人一眼,忽然說道:“我這輩子都沒做成過九蓮寶燈。”

    然後他望向井九說道:“你們三個都做成過。”

    這裏說的三個自然不是井九與雀娘、胡太後,而是很多年前上德峰上的景陽與太平、柳詞。

    聽著這話,眾人鬆了一口氣,趕緊繼續牌局。

    說來也是……巧。

    巧巧的媽媽生巧巧那麼巧。

    就在下一局,元騎鯨做成了一個九蓮寶燈。

    他望向井九似笑非笑說道:“你們一直都在唬弄我。”

    這說的仍然不是今天這場牌局,而是很多年前上德峰的那些牌局以及這幾百年裏發生的那些事。

    井九說道:“誰讓你老實。”

    “也對,不過這幾百年也算開心。”

    元騎鯨看著整齊的麻將牌,大笑三聲,起身走出殿門,在晨風裏化作滿天雪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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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6 21:45:40
第五章重回人間,為君開鋒




    入夏後的朝歌城,忽然落了一場大雪。

    這場雪持續了三天。

    溫度驟降,湖麵結出一些薄冰。

    井九去了趙園。

    白天的時候,他用笠帽蓋著臉。

    夜晚的時候,他看著星星發呆。

    雪停了,雲也散了,滿天星辰忽然被塗上了一抹血色,那並非不吉的象征,而是趙臘月到了。

    小船微沉,響起破冰之聲,那是她刻意弄出的聲響。

    井九轉頭望去,說道:“來了?”

    趙臘月嗯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夜空裏出現數百道光線,那不是流星,而是劍光。

    青山宗來了朝歌城,準備迎回他們的劍律大人。

    雖然人已經走了,風雪也停了,但那份肅殺與幹淨需要帶回去。

    井九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問道:“南忘呢?”

    “留在青山坐鎮。”趙臘月放下他的手,輕聲說道:“她好像很傷心。”

    南忘是太平真人門下的小師妹,現在最疼她的兩位師兄都走了,以後她該怎麼辦?

    她已經是通天境大物,放眼世間無人敢撩拔於她,可是她該怎麼辦呢?

    ……

    ……

    井九與趙臘月離開了朝歌城,沒有直接回青山,而是去了大原城外。

    走過那片滿是蓮花的山溪,穿過山間的石道,繞過那塊伏於草間的石頭,看到那座已經很古老的木橋,便來到了三千院裏。

    三千院的師太不知道是當年那位老太師的第幾代傳人,不認識井九,但他沒有戴笠帽,師太看著他的臉與趙臘月烏黑的短發便猜到了他們的身份,趕緊恭敬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橋下有溪,溪畔曾經是舍屋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一片樹林,樹林裏有座墳,看著有些孤單,卻並不孤清。

    那位師太知道井九與庵裏的關係,也知道他與三千院的淵源,見他的視線落在那座墳上,擔心他不喜,趕緊解釋道:“這是李大善人的墳,七年前……”

    井九示意不用多言,帶著趙臘月走到那座墳前,說道:“這就是我與你說過的那位李公子。”

    墓碑上沒有寫李公子的名諱,隻有四個字。

    殊途同歸。

    前麵兩個字說的是仙凡殊途。

    後麵兩個字是說我們最終仍將同歸大道。

    李公子吃過丹藥,還是會死。

    連三月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也會死。

    趙臘月忽然說道:“我覺得他家那幅畫裏的人……是連三月。”

    很多年前,那位李公子家道中落,有一幅珍藏多年的畫被所謂友人騙走,被顧清派人拿了回來,她在神末峰看過。

    那幅畫裏有星夜老山崖霧,霧裏有位撐傘的姑娘。

    那位姑娘眉眼如線,神情溫婉,卻又漠然至極。

    井九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找那幅畫。

    那幅畫是李家祖傳的,如果畫裏的姑娘是數百年前的連三月,那麼或者便能解釋李公子為何一往而情深。

    當然,這種解釋不見得對,也不見得需要。

    ……

    ……

    這是趙臘月第一次來三千院。

    走過小橋,來到庵堂前,她看到那扇圓窗,以及窗外的湖景,就像所有人一樣,心情變得平靜了很多。

    然後她的視線下移,落在庵堂的榻上。

    白早還在榻上沉睡,不知道身體裏的仙氣何時才能完全吸收。

    百年時間,讓她身上的天蠶絲都殘了很多,露出臉來。

    在睡夢裏,她微微蹙著細眉,看著還是那樣的惹人疼惜。

    “就這麼睡著挺好。”趙臘月說道。

    井九說道:“是的,終究還是活著。”

    趙臘月轉身看著他問道:“她是在哪裏走的?”

    井九說道:“就在這裏。”

    屋簷下便是那些晨光的起處。

    這裏就是連三月離開的地方。

    趙臘月上前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說道:“沒事,我不會走的。”

    井九抬起右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

    ……

    接著他們去了白城,落在雪原邊緣的庭院裏,與何霑、瑟瑟見了一麵,趙臘月吃了兩條烤魚,井九看了幾眼那棵梨樹。走出庭院,行走在滿是泥水與殘雪的原野上,趙臘月忽然說道:“顧清在大家族裏長大,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何霑與瑟瑟在一起已經幾十年時間,柳十歲與應小荷在一起更是已經一百多年,沒有成親,也沒有辦任何儀式,不在意世人是怎麼看的,反正世人也看不到,這樣反而沒有什麼麻煩。

    井九說道:“他想的比較多,所以容易把事情弄麻煩。”

    這是他們第一次討論顧清身上發生的事情,趙臘月有些不理解,說道:“這種事情就這麼有意思嗎?”

    很多很多年前,他們在商州摘星樓上看著那幢樓時,她曾經問過相同的問題。

    井九說道:“喜歡,不喜歡,喜歡,都喜歡,不喜歡你喜歡,可以形成很多種組合,有時候還算有趣。”

    趙臘月說道:“喜歡我懂,但書裏的情愛經常會讓人喪失理智,痛不欲生,我不明白這是為何。”

    “所謂愛情,便是男女之間的吸引、親密帶來的平靜以及承諾。”

    井九說道:“承諾便是鐐銬,有儀式感,有壓力,就像烹肉一樣,味道反而容易濃鬱,當然,打破承諾本身對人類也很有吸引力,總之還是像先前說的那樣,各種組合,自有趣味。”

    趙臘月飛了他一眼,說道:“說的像是你多懂似的。”

    井九說道:“這種事情又不複雜,多想想便能明白。”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如此說來,豈不還是很沒勁?”

    井九說道:“是啊。”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一座頗為簡樸的佛寺前。

    禪子在白城便居住在此。

    寺院門前很是清靜,三兩僧人沉默進出,忽然有名中年僧人停下腳步,望向井九。

    井九也覺得這名僧人有些眼熟,而且無來由地有些親近。

    那名中年僧人看著井九的臉,怔了片刻,醒過神來,眼裏滿是驚喜。

    井九也認出了對方是誰,正是與他有過數麵之緣的那位年輕僧人,隻不過一百多年時間過去,對方的臉上滿是風霜,竟是沒能立刻認出來,而且那位老僧也不在旁邊。

    那名中年僧人剛想說話,下意識裏捂住了嘴巴,緊接著又想到師父已經死了,再沒人要自己修閉口禪了,不由悲從心起,哭了出來。

    從始至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井九隻是看著他的神情變化,便猜到發生了何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年僧人哭的更加傷心。

    不知為何,井九一直很喜歡這對師徒,知道那位老僧已然圓寂,看著他哭的如此難過,心頭生出不忍,一掌便拍了下去。

    趙臘月瞪圓眼睛,心想難道你覺得有生皆苦,把他打死他就不會難過?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的手掌落在了中年僧人的頭頂。

    中年僧人直接跌坐在地,然後發出鼾聲。

    “多謝。”禪子從院門裏走了出來,看了一眼那名中年僧人,心想福緣這種事情真是說不準,誰能想到這個天資普通的晚輩居然能得到景陽真人灌頂?

    井九說道:“不用謝我,與你們果成寺無關,隻是我喜歡這個孩子。”

    禪子問道:“為何?”

    井九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因為他喜歡說話?”

    禪子說道:“你當年不是嫌我話多?”

    井九說道:“現在也一樣。”

    禪子歎道:“男人啊。”

    趙臘月說道:“這話是不是應該由我來說?”

    ……

    ……

    盛夏的白城恢複了不少人氣,信徒的數量還是很少,但神衛北軍與各派修行者需要的生活物資讓城裏擠滿了南方來的行商,街道上看不到積雪,隻有被踩的極其難看的泥濘。

    井九與趙臘月穿城而過,沿著斜斜向上的石徑向上走著,遠方隱隱能夠看到那片紅崖,還有那間小廟的上半身。

    “十七年前你真的醒了?”

    “那是騙他的。”

    “可你聽到了顧清對你說的所有話。”

    “聽到不代表能夠醒來,準確來說,我那時候的神魂在青天鑒裏。”

    “……原來如此,想來青天鑒裏也發生了很多故事。”

    “一百年確實很長,不過沒有太多故事,絕大多數時間我都在修行,隻是張家小子不時來打擾,有些令人心煩,就像顧清一樣。”

    “張大公子還沒死?”

    “別說,他身體還挺好,還琢磨著要去海上,去找那條金魚怪。”

    “說起來那位火鯉大王真沒辦法帶回青山?”

    “除非能把冷山地底的火脈帶走。”

    “何必如此麻煩,直接把冷山占了不就可以?”

    說著這些閑話或者是隱有深意的話,那片紅崖的顏色越來越清楚,那間小廟也露出了全部的身姿。

    跨過那道門檻,走進廟裏,井九看著那尊胖乎乎、笑眯眯的佛像,安靜地站了會兒。

    金佛殘破的地方就像是在流血,隔了這麼多年,血漬的顏色早就淡了,佛前那柄十餘丈長的鐵刀依然布滿了缺口,不知何時才能重現鋒芒。

    井九走到鐵刀一頭,右手落在對著上方的刀鋒上,然後向著那頭走去。

    火花在他的手掌與刀鋒之間生出,一路濺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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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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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刀仿佛被重新開鋒,很多細小的破損就這樣被抹掉,除了中間那處極大的缺損無法修複,其餘的地方頓時變得明亮如新,一道極其清澈的刀意,像水般彌漫開來。

    “多謝。”刀聖曹園說道。

    井九說道:“不必客氣,我這百年領悟了一些新的法門,你看看對你的傷勢有沒有幫助。”

    話音方落,一道極其精純卻又凜冽至極的劍意從他的右手裏生出,落在了那柄巨大的鐵刀身上,與那道刀意交彙在了一起。

    嗡的一聲響,小廟裏起了一場風,金佛表麵那些殘破的漆皮簌簌顫抖,隨時可能落下。

    這是世間最強大的劍意與刀意的切磋。

    趙臘月是破海巔峰強者,依然很難承受,數縷黑發斷落,隻得退出了門檻。

    啪的一聲輕響,小廟的門被風關了進來。

    ……

    ……

    過了很長時間,小廟的門才重新開啟,井九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破損的耳垂處隱隱可以看到血跡。

    趙臘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切磋,還是真的切磋……

    井九沒有解答她的疑惑,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切磋的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勝負。

    小廟門再次關閉,隱隱可以看到那尊佛像表麵的金漆大部分都已經剝落,但比先前反而顯得精神了很多。

    井九走到崖前,望向遠處的雪原,問道:“走出來很難吧?”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說道:“你會不會怪我?”

    井九說道:“如果你死在裏麵,我必然會生氣。”

    趙臘月說道:“以後這樣的事情也許還有很多,畢竟我是我自己。”

    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生死之間有大物,也許你是對的。”

    在雪原裏,她在生死之間行走了很長時間,再次確認她的道與井九不一樣。他們也許會分道而行,但她不覺遺憾,很多年前她就對白早說過,大道漫漫,能夠同行一段已是福分。而且就像井九對顧清說的那樣,他們此時在一起,那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

    ……

    不是憑吊,哪怕一路都在與逝者告別。

    也不是懷念,雖然路線與百年前他與連三月走的相同。

    這隻是一趟簡單的旅程而已,就像人的生命一樣。

    井九與趙臘月行走在居葉城的街道上,戴著笠帽,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無數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進入他們的耳中,經過快速的梳理與處理,變成有用的信息。昆侖派與風刀教的較量早就結束了,五場對戰裏昆侖派勝了三場,獲得了冷山的控製權,就連居葉城的局麵都變得有些不穩。

    昆侖派掌門何渭出手極狠,最後兩場重傷了風刀教主,還斬了一名風刀教的長老。

    這是春天時候的事情,因為朝歌城的那件大事,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而事實上這非常重要。

    經過朝廷與正道宗派百餘年的搜刮,冷山看似沒有留存什麼邪道寶物,實則還藏著不少資源。

    隻說地底的那些火係靈脈,便令很多人眼饞。

    昆侖派大舉進駐冷山,在烈陽峽舊址重新布置陣法,背後明顯有中州派的影子。

    聽完這些消息,趙臘月殺意漸盛,說道:“我要吃火鍋,全紅湯。”

    井九說道:“居葉城涮肉多,紅湯不見得好,不如吃手把肉。”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要吃紅湯!”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依你。”

    進入酒樓,吃了頓並不怎麼正宗的麻辣火鍋,趙臘月滿意地眯起了眼睛,喚出弗思劍給他削了一個果子。

    青鳥落在窗台上,眼裏毫無情緒說道:“何渭出來了,在烈陽峽。”

    趙臘月看著她問道:“你不打算變成人形了?”

    青鳥說道:“做人太苦。”

    趙臘月說道:“但可以吃火鍋。”

    青鳥說道:“我吃素。”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那確實不需要火鍋。”

    ……

    ……

    烈日當空,冷山卻依然寒冷,看似荒蕪的原野上,有道黑影正在高速前行,那是天空裏的寒號鳥。

    昆侖派掌門何渭坐在寒號鳥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

    群山與荒野上,有十幾個昆侖派的附庸小派正在清理,還有兩百餘名昆侖劍修在前方的烈陽峽遺址處重新布置陣法。

    雖然獲得了與風刀教之間的戰爭勝利,還有中州派的暗中支持,他也沒有膽量把整個冷山都劃成昆侖派的地盤,朝廷與青山宗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情,他也不會在春天的時候出手那般狠辣。

    唯有把自己的後路完全斷掉,中州派才會相信他的誠意。

    他需要中州派相信自己的誠意,是因為……趙臘月還活著。

    趙臘月極有可能猜到是他動的手。

    如果青山宗來找麻煩,他自然會打死不認,但井九醒了過來……他不敢冒險,而且誰知道刀聖什麼時候能養好傷。

    在那之前,他必須把中州派交待的事情處理幹淨,這樣才有機會得到雲夢後山的道法甚至是一縷仙氣,看看有沒有機會破境,成為真正的大物。

    寒號鳥飛到了烈陽峽的遺址上空。

    昆侖派長老與弟子們看著掌門親臨,紛紛恭敬行禮。

    看著地麵那條橫貫數百裏、無比壯闊的大裂縫,何渭想起當年柳詞的一劍之威,覺得有些心寒,沉聲喝道:“動作都快些。”

    昆侖派長老與弟子們趕緊應是。

    忽然,何渭眼神微變,毫不猶豫召出飛劍,施展出威力最大的劍招,向著遠方的天空斬去!

    一道明亮至極又寒冷至極的劍光出現在天地之間,殺意十足,強大的難以想象!

    荒原間的草屑被風卷起,石礫狂滾。

    昆侖派弟子們愕然向著天空望去,心想難道是哪個漏網的邪道妖孽前來窺視?

    真是找死!

    擦的一聲輕響。

    那道強大的劍光,就像遇著陽光的雪一般消融在天空裏。

    有一抹極淡的劍光在何渭的身邊閃過,拖出一道如殘雪般的白色痕跡。

    他的右臂離開了身體,向著地麵墜落,鮮血狂噴。

    劍光與白色痕跡斂沒於一點,顯出身形。

    井九站在數裏外的天空中。

    白衣輕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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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7-29 08:36:00
第七章總有很多事逃不掉

        



    何渭這時候才感覺到痛楚,發出一聲含著憤怒與恐懼的慘叫!

    昆侖弟子們也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慌忙馭劍而起,想要布起劍陣把來人困住。

    井九從原地消失。

    那抹極淡的劍光與白影再次從何渭身邊掠過。

    何渭再次發出一聲慘叫,左臂再斷。

    鮮血不停流淌而下,打濕了寒號鳥的羽毛。

    寒號鳥感受著天空裏那道森然而無所不在的劍意,眼神裏滿是恐懼,根本不敢飛走。

    何渭忍住痛苦,從寒號鳥身上翻落,踩著飛劍便向天邊逃去。

    擦的一聲輕響,飛劍斷成兩截,他從天空重重地摔落到地麵,伴著劍光閃光,雙腿也離開了身體。

    劍光再斂。

    井九出現在他身邊。

    遠處的昆侖弟子們看著這幕畫麵,猜到了他的身份,驚駭難言,心想景陽真人這麼恐怖嗎!

    何渭蒼白的臉上滿是絕望的神情,看著他嘶聲說道:“不……”

    他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沒有機會了,頭顱一歪,從身體上滾落到地麵上。

    一縷極淡的光絲從斷頸處飄出,化作人形,倉惶地向著荒山那邊掠去。

    井九沒有理會,轉身望向昆侖弟子們布成的劍陣,揮了揮手。

    數十道淩厲至極的劍意破空而去,如摧枯拉朽一般破掉了昆侖派的劍陣,同時切斷了十餘名昆侖強者的身軀。

    何渭的劍鬼掠到了荒山那邊。

    趙臘月就在那裏。

    她淩空一指點出,十餘道劍光飄渺而去,把那隻劍鬼切成了碎片。

    ……

    ……

    昆侖派的人們如鳥獸般散去。

    寒號鳥卻是驚恐地不敢飛走,直到井九看了它一眼,才敢離開。

    蘇子葉從草地裏站起身來,對著趙臘月與井九恭敬行禮。

    趙臘月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好生處理。”

    當年井九曾經答應過蘇子葉,幫他新立宗門,那就需要靈脈。

    冷山地底的火脈以前便有一枝是屬於玄陰宗的,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當然更好的靈脈在昆侖山裏。

    就憑蘇子葉與他在西海收的那些散修、弟子,自然做不成這件事,但風刀教會參與進來,朝廷也會給予暗中的支持,想來用不了幾十年時間,便能對昆侖派產生真正的威脅。

    當然前提是青山宗必須保持住在朝天大陸獨一無二的地位,依然能夠震懾住中州派。

    井九與趙臘月辦完這件事後,沒有立刻離開冷山,而是通過大裂縫潛入地底去看了看火鯉。

    當他們從大裂縫裏飛出來時,等的人已經到了。

    談真人站在滿山野草間,是那樣的自然,似乎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他看著井九歎了口氣,說道:“殺了何渭,還想騙走我派的神獸,真人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井九說道:“勢在青山,自然要行。”

    談真人說道:“你我皆是修道者,當知大道無形,哪有什麼勢在必行?”

    井九說道:“元騎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們打掉,我這個做師叔的,總要幫他完成。”

    談真人聞言沒有動怒,平靜說道:“你我兩家爭了數千年,哪能真正分出勝負?難道你們還能把雲夢山給毀了?”

    隨著井九與南忘先後晉入通天境界,即便不算陰三那邊,現在的青山宗也已經有了四位大物,還有三位鎮守,再加上天才弟子輩出,如今破海上境已有十一人,破海境強者的數量更多。

    相較之下,中州派這一百多年則沒有出現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雙方的實力差距非常明顯。但談真人說的沒有錯,像青山宗與中州派這種底蘊深厚的正道大派,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手段,想要徹底戰勝對方、毀掉對方的山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強者從來不行險,以現在修行界的局勢,就算要行險招,也應該是中州派方麵該考慮的問題。

    微寒的山風拂著盛夏的野草。

    二人隔著十餘丈的距離,就這樣靜靜對視著。

    ……

    ……

    沒有人知道井九與談真人在冷山的這次會麵。

    在青山眾人的眼裏中州派已然入秋,如果不是還有談白二位真人、麒麟這三位巔峰戰力以及兩張仙籙,隻怕早就投降了。

    當然青山也有自己的問題,而且是極大的問題。

    就像很多俗語說的那樣,最大的問題往往都是內部的問題。景陽真人與太平真人兩脈之爭已經持續了四百多年時間,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內耗嚴重,青山向前的腳步始終無法穩定。

    方景天一直想迎回太平真人,就連廣元真人也支持此議,如果不是考慮到果成寺、一茅齋等正道修行宗派的態度,還有青山內部同樣強大的反對勢力,他們早就這樣做了。

    神末峰、碧湖峰以及天光峰絕對不會接受太平真人歸山。兩忘峰的年輕弟子們很尊重方景天,但也不會同意這個提議,因為這幹係到他們最看重的理念、是非、善惡。

    如果春天的時候,方景天能夠成為青山宗的新掌門,或者他能用數十年的時間改變青山九峰的看法,可惜的是他沒有機會。

    井九醒了過來,而且一步通天。

    他在朝歌城重傷太平真人、逐走陰鳳與玄陰老祖。

    接著他去了冷山,當著昆侖派長老、弟子以及某些小宗派修行者的麵,輕描淡寫地殺死了昆侖派掌門何渭。

    整個朝天大陸都被震撼了,井九現在到底有多強?難道他已經到了談白二位真人、或者當年柳詞真人的程度?還是說他已經恢複到了景陽真人的水準?

    這些猜想改變了很多事情,或者說改變了很多人的態度,比如在青山宗,已經沒有幾個人還同意方景天當年的說法,認為他是萬物一劍妖。再比如雲集鎮忽然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

    ……

    雲集鎮一直是風景名勝地,加上青山就在不遠處,每天都會有不少遊客到訪,但很少像最近這段時間這般熱鬧,街上到處都能看到修行者的身影。鎮上有些老人還記得祖輩們講述的故事,忍不住連連搖頭,心想難道又要亂起來?好在元騎鯨雖然走了,青山宗威名更勝當年,那些修行者活的時間長,記憶也更鮮活,知道這裏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還算老實。

    井九在朝歌城沉睡的百年時間裏,景園無人居住,自然也無人前來探看,冷清了很多,現在則又變回當年的菜市場模樣。有的修行者在溪邊靜坐,有的在演練自家劍訣,有的在不停叩首,他們還記得當年某個慘死在閃電下的同道下場,沒有誰敢劍行險招。

    某天清晨,忽然有幾道劍光照亮天光,緊接著籠罩景園的霧氣消散了些,裏麵生出一道青煙。

    有修行者驚喜喊道:“快看!景陽老祖顯靈了!”

    話剛說完,此人便被拖到了外圍一通痛揍,眾人心想你會說話嗎?

    那道青煙並非是真的煙,同樣是水霧,隻不過霧氣裏夾雜著毛肚、香菜、辣椒之類事物煮出來的顏色,自然與眾不同。

    除了顧清與柳十歲,該到的人都到了。

    大家都圍坐在火鍋邊,並不其樂融融,反而有些劍拔弩張的感覺,尤其是卓如歲今天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竟然幾次搶在趙臘月之前把肉夾了起來,惹得元曲非常生氣。

    阿飄與平詠佳把冥間的事情簡略地說了說,便發現顧家備好的菜少了一大半,趕緊閉嘴不言,拿起碗筷專心撈肉。

    童顏隨意吃了些,便把位置讓了出來,走到溪邊開始與自己下棋。

    井九躺在竹椅上,看著天空裏的流雲不知道在想什麼。

    忽然,他站起身來。

    嗡的一聲輕響,清風繚繞,拂得霧氣大亂。

    他飛到了天空裏,穿過了那些流雲,變成極小的一個黑點,然後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卓如歲與元曲端著碗,張著嘴,看著天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趙臘月低著頭繼續撈肉,阿飄在旁邊不停出主意:“肚兒仁熟了!先撈介個!”

    平詠佳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喊道:“師父又飛升啦!”

    哢嚓一聲響,天空裏落下數道閃電,綿延不知多少裏,就像一道誇張至極的劍光。

    這些閃電極其明亮,照在棋盤上,就連黑色的棋子仿佛都變成了白色。

    童顏用三根手指捉著一顆棋子正準備放上去,忽然停在了半空中,半晌後淡淡說道:“確實沒用啊。”

    在明亮的光線之前,黑白的分野並不重要,在強大的實力麵前,陰謀與推演計算能力毫無用處。

    他把那顆棋子放回甕中,接著把棋盤上的棋子慢慢收了進去,起身對眾人說道:“我要出去走走。”

    卓如歲等人盯著高空裏的那些閃電,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直到童顏離開景園一段時間後,他們才醒過神來,麵麵相覷,心想就這麼走了?

    高空的閃電漸漸平息,轟隆的雷鳴被溪水裏的蛙鳴替代。

    井九回到庭院裏,身體表麵繚繞著藍色的電光。

    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什麼了,也沒人敢管。

    就在這個時候,景園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聲聲如雷,震得溪水微亂,蛙鳴驟斷。

    這樣的陣勢,這般的不見外,很容易便能猜到來人是誰,趙臘月與卓如歲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放下碗筷便從庭間離開。

    阿飄落在元曲肩上,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元曲醒過神來,趕緊向外走去,卻被平詠佳抓住了衣袖。

    他看著元曲可憐兮兮說道:“師兄,你去開門唄?”

    元曲大怒說道:“我學的是昔來峰的七梅劍訣,若是方景天來了,自然是我去,但你學的才是清容峰的無端劍法,你憑什麼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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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憑什麼?




    平詠佳再如何聽話,聽著這話也滿心不服,心想自己雖然姓平,但憑什麼去冒這種凶險?

    怎奈何他是神末峰排名最末的關門弟子,開門這種事情怎麼也逃不掉。

    他垂頭喪氣地離了庭院,去了景園正門,不多時便牽著南忘的手走了回來。

    準確來說那不是牽手。

    他微躬著身子,舉著右手,恭恭敬敬虛舉著南忘的手腕。

    這些年他不是在朝歌城皇宮就是在冥界皇城,見慣了某些人物的作派,今日因著懼意,下意識裏擺了出來。

    南忘神情漠然,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也確實像極了一位太後。

    來到庭院間,她收回右手,有些嫌棄地擺了擺。

    平詠佳如蒙大赦,哪裏還會停留,嗖的一聲,化作一道劍光便消失去了遠處。

    井九看著她說道:“應該再晚幾年,稍微穩當些。”

    南忘微微挑眉,說道:“憑什麼?”

    井九有些不解地嗯了一聲。

    南忘走到他身邊,坐到簷下的地板上,說道:“你從頭來過,我沒道理比你還慢,憑什麼?”

    井九微微一笑,說道:“不與你吵。”

    南忘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的臉,心想性情怎麼變了這麼多?難道大師兄的離開對你影響如此之大?

    井九舉起右手伸到她的麵前。

    南忘自然不會像柳十歲那樣低頭,也不會把可愛的小臉擱到他的掌心,冷哼一聲,從懷裏取出一個小酒壺重重地放了上去,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那個小酒壺不知是何材質所製,明顯不凡,透著淡淡青光,瓶口處竟似還附著某種法陣。

    井九卻是很輕易地打開了酒壺,顯得格外熟悉,想來幾百年前曾經開過很多次。

    小酒壺裏的酒不知有多少數量,他喝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喝完,心想南忘肯定重新煉製過,便是鯨飲也……嗯,不應該用鯨這個字,他放下酒壺,擦了擦並沒有酒漬的嘴唇,把小酒壺遞還回去。

    南忘接過酒壺,隨意飲了口,麵無表情說道:“她都走了這麼久,你還要喝酒?”

    很多很多年前,連三月去白城做正事,景陽便會去清容峰找她要酒喝。

    她當時不知道他喝酒的原因,於是誤會了。

    便誤了終生。

    現在連三月真的去了別的地方,無法再回來,當年的那些嫉妒與憤怒,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對我來說,她走了沒多久。”井九說道。

    “也對。”南忘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她對你終究是不一樣的。”

    井九望向天空裏現在還看不到的繁星,說道:“每顆星星都不一樣。”

    南忘說道:“不是這種不一樣。”

    井九問道:“那是怎樣?”

    南忘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現在說話的語氣……真的有些怪異,你確定沒有被白刃的仙籙奪體?”

    井九說道:“你想多了。”

    南忘盯著他的臉看了很長時間,確認沒有什麼問題,這才繼續先前的話題:“很多年前,她還是過冬的時候,你的境界也很低微,就在西海為了救她差點死掉。後來你為了她去中州派參加問道大會,拿了長生仙籙,為了煉化白刃的仙識又差點死掉,再加上朝歌城這次。”

    井九問道:“所以?”

    南忘說道:“像你這麼懶且怕死的家夥,居然也會為人拚命……而且是好幾次,說明你喜歡的原來還是她。”

    井九說道:“我說過,我都喜歡。”

    一百多年前,就在景園裏,就在這裏,南忘得到的就是這個答複。

    山川河流,宇宙萬物,我喜歡很多,當然也有你。

    當時南忘淚流滿麵,打了他一記耳光,錘了他一記胸口,毀了一片庭院,滿地的渣。

    今天她沒有哭,也沒有動手,隻是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說道:“你能為我拚命?”

    “不確定,就像我也不曾想過為她冒險,但看著她出事,還是去做了。”

    井九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但你不要嚐試,因為我不想你出事。”

    南忘微微挑眉,問道:“這話是跟誰學的?”

    井九想了想,說道:“好像是顧清?”

    南忘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又問道:“那你當年為何不讓我喜歡你?”

    井九認真解釋道:“因為我都喜歡,所以你們不要喜歡我,那樣太麻煩。”

    南忘無言以對,舉起酒壺喝了一口,又遞到他身前。

    二人就這麼沉默地喝酒,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酒壺終於空了。

    “謝謝你陪我喝酒。”井九說道。

    這樣的場麵真的很多年沒有發生過了。

    南忘想著當年的事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大師兄最討厭你去清容峰和我喝酒。”

    井九說道:“他拿你沒辦法,便把怨氣都給了我。”

    南忘挺起胸膛,驕傲說道:“師兄都疼我。”

    那是。

    柳詞能把碧湖峰的禁地劃給她當澡堂。

    最嚴肅的元騎鯨幾百年裏仿佛都沒看到過清容峰的夜夜笙歌。

    青山大陣每年都會準時開啟,迎來春雨秋風與初雪,方便她賞景。

    要說疼與寵,她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誰讓她是小師妹呢?

    “聽說……你們最後打了麻將?”

    “是的。”

    南忘舉起小酒壺到眼前,看著壺口處的天空,說道:“這樣挺好,大師兄……走的時候痛苦嗎?”

    井九想著那幾聲大笑,那場風雪,說道:“他說這幾百年很開心。”

    “那就好。”

    南忘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既然難得大家都開心,那就不要再弄什麼了?”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這說的是太平真人那邊。

    就像平詠佳與阿飄一樣,她是太平真人最小的徒弟。柳詞、元騎鯨的寵愛最開始時源自於怎樣的習慣?方景天、廣元真人對她的忌憚又是來自於何處?那些寵愛又是從哪裏來的?

    “我進青山的時候,與他一道研習煙消雲散陣,而那座陣法是假的,被他動了手腳。”

    井九說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我飛升。”

    對修道者來說,這就是最大的惡意。

    南忘不解說道:“師父當年待你極好,沒道理做這樣的事情,會不會是有別的想法?”

    井九說道:“我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但我的修行是我的事,他不能這樣做。”

    “你們的事我不會管,也無法管,但師兄們走了,我便要看著青山,你們都別太過分。”

    說完這句話,南忘輕揮手臂,銀鈴響起,無數道劍弦起於虛空,變作一道無形的橋梁,帶著她淩空而起,很快便去了遠處的青山。

    看著那道漸要消失在雲霧裏的嬌小身影,井九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用的時間雖然稍微長了些……小姑娘終於還是長大了。

    ……

    ……

    南忘走了,剛才離開的那些家夥自然要回來。平詠佳的速度最快,一閃便回到了庭院,但腳剛落到地上,便又聽到了天空裏傳來的銀鈴聲,臉色不由變得蒼白一片,心想這就叫回身劍嗎?

    伴著清脆的鈴聲,一隻通體雪白的長毛貓落在了溪邊,虎視龍步,氣度不凡。

    平詠佳看著是這位,頓時鬆了口氣,時隔百餘年,再次熟悉地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拎到了井九身前,說道:“師父,白鬼大人來了。”

    劉阿大的眼裏……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隻有無辜與無奈,與井九對視一眼,大概意思就是說你這徒弟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知道自己是誰,還這般心大?

    井九笑了笑,把它抱進懷裏,同樣很熟練地從頭到尾擼了一遍。

    阿大知道他現在的境界,更加不敢怠慢,趕緊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神情,同時不忘發出轟隆如雷的呼嚕聲。

    卓如歲等人還沒落到庭院裏,聽到這些雷聲,頓時生出與平詠佳相同的誤會,以為南忘再次折回,趕緊轉身跑掉,隻有趙臘月對這呼嚕聲最熟悉,輕輕落在了簷下。

    阿大討好地蹭了蹭井九的下巴。

    井九手掌一翻,取出雪白的寒蟬放在它的頭頂。

    阿大滿意地擺了擺尾巴,從他懷裏跳下,走進了趙臘月的懷裏。

    趙臘月注意到寒蟬散發出來的氣息比當年更加陰寒,有些感興趣地用手指戳了戳,寒蟬趕緊在阿大頭頂翻過身來,露出了肚皮。

    “接下來怎麼做?”她一邊戳著寒蟬的肚皮,一邊問道,就在前些天,禪子曾經問過井九相同的問題。

    “他想的再多,也不及這一世我算的多。”

    井九取出多年不見的瓷盤與那些細沙,平靜說道。

    趙臘月沒有再說話。

    阿大也不再呼嚕。

    平詠佳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但下意識裏知道有件大事將要發生,變得緊張至極,無助地望向溪那邊,卻沒看到卓如歲等人的身影。

    井九拈起一顆細砂,看似隨意地放入瓷盤裏。

    一盤散沙,頓時變成了一幅畫。

    畫的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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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一盤散沙




    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井九便喜歡躺在竹椅上,在這個瓷盤裏玩堆沙的遊戲。

    那時候不管是柳十歲還是趙臘月都不知道這種遊戲是什麼,直到後來朝歌城梅會,他在與童顏的驚世一局棋後,說了幾句話,才隱約明白這是一種推演計算的手段。

    時間又過去了很多年,井九漸漸不再玩這種遊戲,神末峰上的人們也很少能夠看到這個瓷盤與那些細砂,直至今日。

    一粒細砂落下,便成圖畫。

    那幅起伏的江山圖畫表麵光滑無比,看不到任何縫隙。

    那是因為所有沙粒都按照他的想法緊密而有秩序地排列了起來。

    這需要難以想象的空間構造能力與計算能力,非人類所能為。

    景園裏一片安靜,風拂過溪水以及溪畔的花樹,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平詠佳瞪圓眼睛看著瓷盤裏的沙圖,嘴巴張得極大,心想師父真是太厲害了,這可是比飛升還要更困難的事情吧?

    阿大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趙臘月的懷抱,乖巧老實地趴在井九對麵,屁股撅的老高,顯得極為恭敬。

    趙臘月的反應最為尋常自然,可能是因為她看井九玩沙子的次數最多?

    她抱著雙膝,側著臉看著瓷盤裏的沙,微風拂動淩亂的發絲,掠過她的眼前,把黑白分明的眸子切割成無數世界。

    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些,不是從這些沙子裏看到了什麼大道真義,而是因為漸有淚水盈於其間。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竟是那樣的難過。

    當年朝歌城梅會,聽到連三月的琴聲後,井九說了四個字不懂最好。

    當時她隻覺得那一刻他變得好遠。

    現在她已經是破海巔峰的大強者,世間萬物很少有她不懂的事情,自然明白所謂遠是什麼意思。

    他現在隻需要足夠的時間,便能離開足夠遠。

    “還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安慰。

    趙臘月的短發在他的手掌下變得更加淩亂。

    井九取出一根辮子,遞到她的眼前。

    這是一百年前,她離開朝歌城井宅的時候割下來的,顧清辦事穩妥細致,一直都放在他的枕頭下。

    “真髒。”趙臘月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沒有去接,直接指尖燃起劍火,把那根辮子燒成了青煙。

    不管是剪落的發,還是水月庵門口的桃花又或者是那株海棠,都可以不要,但青山還是要回的。

    一行人離開景園,便去了雲集鎮。

    那家傳承兩百多年的酒家,早已不做別的任何菜式,隻做各種火鍋。

    有著顧家庇護,還有各地遊客、甚至是修行者的捧場,酒家的生意自然好的難以想象,但今天自然不敢再接任何生意。

    遺憾的是,景園眾人今天剛吃了一頓火鍋,掌櫃隻能跪在地上,極度失望地看著那些身影從眼前消失。

    來到某座宅子外,井九隔著院牆看了一眼裏麵的那輛馬車,繼續向前行走。

    雖然沒有馭劍,隻依雙腳而行,以眾人現在的境界修為,依然隻用了不長的一段時間,便穿越了漫漫山道,來到了南山門外。

    濃霧無風而散,那座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石門出現在眾人身前,門下有名青山執事坐在桌後打盹,卻已經不是當年的那位。

    井九沒有驚動那人,自石門下走過,山風拂動白衣微飄,就像是雲霧一般。

    趙臘月抱著阿大、眾人跟著走了進去。

    離南山門不遠便是南鬆亭,當年井九就是在這裏進行的外門修行如果睡覺也能算作修行的話。

    崖坪間到處都是如傘如蓋的青鬆,鬆下坐著勤勉的外門弟子,頭頂冒著白色的熱霧,鬆林深處偶爾還能聽到呼喝之類的練拳聲。

    他沒有與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相見,更沒有興趣指點他們的修行,直接穿過鬆林,去了那座小樓。

    多年前,他有次回到青山也是這般行走,就像雄獅視察自己的領地,今天他又是準備做什麼?

    卓如歲與元曲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守著小樓的是一位適越峰長老,看著闖入樓來的眾人,他正準備喝問幾句,忽然看著井九的臉,下意識裏揉了揉眼睛,然後叫了一聲,便拜了下去。

    井九擺手示意他起來,背起雙手開始觀看樓裏的那些畫像。

    從青山開派祖師開始,一直看到師祖道緣真人、師父沉舟真人,接著便是……太平真人和他自己。

    柳詞的畫像擺在最後麵。

    井九在這幅畫像前站了會兒,忽然指著前麵兩幅畫像說道:“都摘了下來。”

    那位適越峰長老聞言震駭,卻不敢反對,顫著雙手摘下畫像,然後問道:“掌門真人,那這……”

    井九說道:“過些天我和他之間誰死了,再掛上去。”

    ……

    ……

    商州城外有座山,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風景,就是十幾家尋常農戶,各自圍著院子,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勁兒。

    最幽靜偏僻的一座農家院子裏,有個年久失修的石磨。陰鳳站在石磨上,頗有威勢,隻是尾羽殘了一根,看著又有些可憐,就像是每天清晨打鳴的公雞,卻忽然發現太陽已經好些天沒有升起。

    “憑什麼!憑什麼他的運氣就這麼好!憑什麼這次又是他贏了!”

    陰鳳在石磨上開始踱步,顯得頗為焦慮,就像是被困在籠中多年的老虎,聲音也越發尖銳刺耳:“明明真人什麼都算清楚了,讓小四成為掌門,隻需要十餘年時間,我們便能重回青山,暗中重掌大權,北蕩中州,南平果成,再把朝歌城控在手中,朝天大陸便是我們的……可是憑什麼他在這時候醒了過來!而且還這麼厲害!”

    “呸!”玄陰老祖往地上吐了口濃痰,又清了清嗓子,繼續抱著一個油乎乎的肉骨啃。

    陰鳳有些厭憎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種肉你怎麼也下得了嘴?真是惡心!看你自己也吃的辛苦,難道就不能扔了?”

    玄陰老祖把手裏的肉骨放到石磨上,喘了兩口粗氣,說道:“我現在牙口不好,才會胃口不好,不然怎麼會吃不下去?”

    陰鳳嘲諷說道:“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邪道魔頭,那可是萬物一!你居然都敢吞,肚子上破了這麼大個洞,胃怎麼好的了?”

    玄陰老祖認真說道:“我與你不同,不是傷勢帶來的影響,隻是……有些老了。”

    聽到老了這兩個字,陰鳳陷入了沉默,看著他的視線裏多了些憐憫。

    它是青山鎮守,壽元綿長,還有很多年好活,但玄陰老祖……真的已經很老了。

    農家院子裏變得異常安靜,風從西邊吹來,把暮色拂淡,讓滿天星辰開始變亮。

    玄陰老祖望向院子外的那棵大槐樹,用蒼老的聲音歎道:“真人,我也沒有幾年了,跟著你在世間飄了這麼久,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大槐樹梢上坐著一位少年,紅衣在殘存的暮色裏格外醒目,就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他的左臂已經複原如初,隻是看著異常白嫩,就像是新生的嬰兒,又像是剛從泥裏挖出來的蓮藕。

    不知道這是不是羽化帶來的神通,竟連萬物一劍造成的傷勢都能治好。

    “是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陰三蹲在樹梢上,手裏拿起一顆石子,向田地裏的一隻老鼠砸了過去。

    看著這幕畫麵,玄陰老祖與陰鳳對視一眼,感覺到極度的不解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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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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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天清晨開始,陰三便蹲在樹梢上打老鼠,紅衣兜著的滿滿一堆碎石,現在隻剩下了一小半。

    他沒有用什麼神通,也沒有用什麼劍法,隻是在那裏用石頭扔。

    縱使砸中,也不會讓那些老鼠真的受什麼傷,他卻會很開心地笑起來,如果砸不中,他的臉上卻絕對不會有什麼敗亦欣然的神情,很是惱怒,甚至還會罵髒話。

    玄陰老祖與陰鳳甚至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因為朝歌城受挫而有些心神錯亂。

    好在他這時候接了玄陰老祖的話,看來老了這兩個字不止對陰鳳,對他也有所觸動。

    陰三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裳,把剩的碎石子盡數灑到槐樹下,然後縱身飛到了夜空裏。

    啪啪啪啪,數十聲石子落地的聲音響起。

    他已經在夜空裏來回飛行了數百個來回。

    紅衣飛舞,如舞動的雙翅,在黑色的背景下畫出了數百道意味難明的線條,最終疊加組合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圖案。

    以玄陰老祖之能及陰鳳的見識,也看不出這個圖案竟有何意味。

    “我也想不明白為何我會一直敗,一敗再敗。”

    陰三落在農家小院裏,接過老祖端過來的那杯綠色酒漿,緩緩抿了一口,清秀而幹淨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片刻後接著說道:“總不可能是因為我貪酒誤事吧?”

    這笑話並不好笑,但玄陰老祖與陰鳳都很捧場地幹笑了幾聲。

    “不管是西海之局,還是朝歌城前後兩局,都是我與蕭皇帝共同商定的,無論從大略還是細節來說都沒有任何問題。”

    陰三微笑說道:“然而我們隻是在雲台一役裏揀了些小便宜,其餘都是輸家,為什麼?因為我們在西海之局遇著了童顏那個小朋友,朝歌城又遇著連三月醒來,再接著便是他自己醒了。”

    玄陰老祖說道:“運氣,我堅持認為這是運氣。”

    陰三又喝了口酒,說道:“如果這一世他的運氣還能持續這麼長時間,那就是氣運,我們還爭什麼呢?”

    陰鳳發出一聲不服氣的低嘯,說道:“現在局麵並不差,青山裏還有那麼多支持真人的晚輩,真要是雙方真來一場,我們也占優勢。”

    陰三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望向夜色裏的南方,淡然說道:“可如果這一世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是他提前算好了的,你確定我們還占優勢?”

    玄陰老祖搖頭說道:“柳詞與元騎鯨先後離開……就算此事不可逆,那連三月呢?如果他什麼都能算到,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任何事情都不做?如此絕情滅性,豈不是比我們這些邪道惡人還要可怕?”

    陰三說道:“絕情滅性這四個字豈不是最適合他?他當年就是極自私的修道者,隻求大道,不念其餘……當然這些隻是猜測。”

    玄陰老祖說道:“真人究竟想說什麼?”

    陰三微笑說道:“我想知道他這一世是怎麼過的,為何會比前一世的氣運還要更好。”

    ……

    ……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一生是怎樣過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去看他的傳記,也不是去聽那些見過他的人的敘說,而是去他出生的地方、成長的地方親自看看。

    時隔多年,陰三再次回到了青山……不遠的雲集鎮。

    這次他是一個人。

    他在那家著名的酒樓很認真地吃了頓火鍋,發現已經不是當年的味道,然後才想起來自己也不是當年的自己,口味已經變化了很多。

    當年就在這個包廂裏,他附身的那位冥界妖人被趙臘月用劍索索住,然後被一道飛劍殺死。

    想著這件往事,他有些鬱悶地把筷子扔到桌上,卷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當時那道劍索就是弗思劍。

    在朝歌城舊梅園裏的那道劍索還是弗思劍。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裏,卻能被同一道劍索綁兩次,難道同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

    離開酒樓,他去了鎮外的景園,當然沒有給錢。

    景園外的霧氣非常濃鬱,修行者們還在外麵等著,他直接破霧而入,落在溪畔的花樹上,當然沒有驚動陣法。

    聞著依然殘著的淡淡火鍋味道,他有些可愛的皺了皺鼻尖,喃喃自言自語道:“你一個不愛吃東西的人,怎麼教出了這麼多愛吃火鍋的徒弟?”

    下一刻他冷笑說道:“終究還是要學我。”

    離開景園,他去了顧家,偷了那輛馬車,愜意地靠在軟墊上,看著天窗透下來的光,不停地飲著夾壁裏隔段時間便會換的美酒。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一路前行,竟是深入大山,來到一處很偏僻的山村裏。

    按道理來說,如此偏僻的山村,斷沒有道理會修建如此平直寬敞的道路,但這座山村本來就是極特殊的。

    站在村外的山崖上,陰三眯著眼睛看著下方的田野,隻見稻田金黃成片,到了要收獲的季節。

    山村裏有著好些大宅院,不時能夠看到壯武的家丁出沒,明顯不是普通人家,必然非富即貴,根本不像深山裏可能有的畫麵。

    信步來到村子裏,在田間尋了個矮瘦的老農夫,他憑著可親無害的臉,很簡單地便了解了很多情況。

    大概一百五十年前,這座小山村裏來了一位仙師,帶走了兩名天賦極佳的孩童。

    後來的事情,村子裏的人們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其中一名孩童最後成為了某家修行大宗極厲害的人物。

    那位孩童姓柳。

    柳姓孩童的父母得仙師照拂,享壽百餘年,生下很多子女。

    看在那位仙師的份上,無論是朝廷還是別的大戶人家,對這些柳氏子女自然極為尊敬,更不敢得罪。

    如此這般,到了現在柳家已然成為州府裏首屈一指的大戶,這座山村更是儼然成了柳家的私產,原先的那些人家或者搬走,或者成了柳家的下人。

    “這柳家真這般厲害?”陰三問道。

    那位矮瘦老漢拿起布巾,擦拭掉黝黑臉龐上的汗水,指著眼前的稻田說道:“所有的田產都是柳家的,你說厲害不厲害?”

    陰三說道:“這等大戶人家,想來也做過很多醃臢事……”

    不待他把話說完,那位矮瘦老漢的眼裏滿流露出驚恐的神情,連連擺手說道:“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陰三笑著說道:“就是隨便聊聊,老丈何必如此小心。”

    矮瘦老漢哪裏敢接他的話,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陰三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著修行界裏的那個傳聞,說道:“老丈,種田這種事情很難學嗎?”

    矮瘦老漢不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種田有甚難的?”

    陰三來了興致,說道:“那能不能麻煩您教我種田?”

    矮瘦老漢更加糊塗,看著他身上的紅衣裳,說道:“你不是唱戲的?”

    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也可以這麼說,唱戲是假把式,我想學學真把式。”

    矮瘦老漢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渾濁,下一刻重新清醒過來,完全忘了為何要教他這些,問道:“你想學什麼?”

    陰三說道:“什麼都可以。”

    矮瘦老漢問道:“你會什麼?”

    陰三認真說道:“什麼都不會。”

    ……

    ……

    在陽光的照耀下,洗劍溪就像是一條金鞭被青山群峰握在手裏,此時平靜至極,又仿佛隨時可能破空而起。

    溪麵上忽然出現無數道光點,並非溪中的錦鯉提前很多年便知道了有位極厲害的大王前輩要來以此表示歡喜,而是天空裏的無數道劍光的投影。

    無數道劍光自諸峰而起,來到洗劍溪的上空,然後快速落下,場麵極其震撼,嚇得洗劍閣裏的那些年輕男女們臉色蒼白,根本不敢言語。

    井九與趙臘月等人的身影出現在溪水下遊。

    “恭迎掌門真人歸山!”

    洗劍溪畔、兩岸崖間到處都是人。

    聲音回蕩在青山群峰之間,久久沒有消失,驚得雲行峰上的鐵鷹破空而起,適越峰的猴子們開始大呼小叫。

    井九望向遠方的適越峰,微微挑眉,於是那些猴子聒噪的叫聲戛然而止。

    廣元真人苦笑想著一切都是真的,小師叔果然不喜歡自家的猴子,對著井九行禮道:“陸廣元見過師叔。”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師兄?”

    廣元真人怔了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再次苦笑,然後鄭重行禮道:“拜見掌門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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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回青山便是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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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碧湖峰主成由天、代表天光峰的墨池與過南山,還有各峰的長老都紛紛上前行禮。

    不是所有人都來迎接他的歸來,比如南忘,比如方景天。

    修道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道,往往一閉關便是十餘年甚至更長時間,誰也無法以此指責什麼。

    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井九的歸來,比如新任雲行峰主,雖然隨著眾人行禮,神情卻很冷淡。

    平詠佳百年未回青山,低聲問元曲道:“師兄,這人是誰?”

    元曲說道:“金思道,伏望死後,他現在是劍峰峰主。”

    平詠佳對雲行峰有特殊的好感,對新任雲行峰主本也很好奇,看著對方的神情與氣度不禁有些失望,低聲說道:“就這樣啊……還不如我呢。”

    他的聲音真的極低,隻有元曲等人能夠聽到,險些失笑。

    誰也沒有想到,井九忽然開口說道:“那就你來好了。”

    洗劍溪畔鴉雀無聲。

    清風吹拂水麵,波光微亂。

    各峰長老與弟子們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接著才醒過神來,不由震驚無語。

    金思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好在井九隻是隨意說了這句話,並沒有真的做什麼。

    接下來,他沒有回神末峰去看自家的猴子,也沒有急著去天光峰修那把椅子,而是直接去了昔來峰。

    看著向著昔來峰而去的那道身影,人們更加慌亂,心想掌門真人剛回來,難道兩邊便要開戰?

    無數道劍光隨之而去。

    廣元真人擔心至極,想要與井九說幾句,卻發現自己竟是無法追上他的速度,不禁心生駭然。

    嗡的一聲輕響。

    井九落在了昔來峰前的廣場上。

    清風自白衣間散出,向著四麵八方拂去,把青石板縫隙裏的那些經年塵埃盡數吹了出來,如氣浪般卷向遠方。

    廣場四周的青鬆隨之而動,如浪花一般,久久無法平靜。

    方景天從幽暗的大殿裏緩步走出,兩道極長的銀眉也被清風拂動。

    他沒有閉關,也沒有假裝閉關,一直在這裏等著。

    “已經很久了。”井九看著他說道。

    是的,真的已經很久了。

    一百五十年前,他再次回到青山,與趙臘月一道登上神末峰。

    從那之後,方景天就一直想要殺他。

    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啟的時候,方景天便動了殺心,隻是禪子蓮駕剛好路過。

    雲台之役,青山強者盡出,方景天坐鎮青山,也曾經想過要殺死神末峰上的所有人,隻是劉阿大剛好在場。

    井九是個看到死亡陰影便會轉身離開的人,這一世他經曆過的數次生死危機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做過仔細的準備,唯有方景天的數次殺機讓他真切地感受到過威脅。

    因為那時候的他還很弱小。

    更不要說百年前的青山掌門大典。在世人眼裏,他終究是被方景天逼了出去。

    火焰驟斂,劍光亦收,廣元真人落在井九身邊,反手便是一袖拂出。

    無數道極其精純的劍意破空而去,在昔來峰大殿前形成一道屏障,把所有的三代弟子都攔在了外麵。

    隻有各峰峰主及二代長老,還有已經破海成功的那些天才弟子,比如卓如歲等人才能進來。

    廣元真人勸說道:“師叔還請息怒,數年前新立掌門之議並非師兄貪權,而是您當時在朝歌城沉睡不醒,九峰無主……”

    墨池長老這時候也趕了過來,顧不得調息平靜,趕緊上前苦苦勸說道:“師……師……師……”

    緊接著,成由天與越來越多的長老都來到了昔來峰前,大多數人不敢上前,隻有地位最高、資曆最老的那幾位圍著井九不停勸說。他們說的話當然極有道理,現在元騎鯨剛離開不久,青山如果便陷於內亂,如何說得過去,更重要的是,現在青山氣勢正盛,如果受此重挫,豈不是會給中州派喘息之機?

    但不管廣元真人等人說些什麼,井九始終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靜靜看著遠處的方景天。

    漸漸的,勸說的聲音小了下去,憨厚老實的墨池長老依然不甘心,急得紅了臉,口齒不清說道:“師叔……叔……”

    忽然,卓如歲上前扶住墨池長老,笑眯眯地把他攙著向外走了幾步。

    墨池長老更是著急,朝他頭上打了一巴掌,說道:“大……事,這是……大事,別鬧!”

    卓如歲哎喲一聲,直接倒在了墨池長老懷裏,痛聲說道:“師叔,你下手太重了,我要不行了……”

    墨池長老唬了一跳,心想這是怎麼回事,趕緊扶著他坐了下來。

    一道冷漠的聲音打破了廣場上帶著些尷尬緊張意味的安靜。

    “今天都在喊師叔,可是那年呢?那年掌門大典,哪怕他拿著柳詞真人的遺詔,哪怕劍律大人親口說了,你們依然不承認他是師叔,為什麼?因為他那時候剛剛破海,在你們看來不夠打,那為什麼現在你們不再懷疑?是因為禪子的態度還是連三月前輩?都不是,是因為他現在能打。”

    無數道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上,帶著強烈的不安等待著她接下來的那句話。

    她看著方景天麵無表情說道:“既然如此,今天怎能不打?”

    昔來峰前的廣場變得更加安靜。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趙臘月欣賞說道:“不愧是我青山宗開派以來最快破海巔峰的天才人物,青山劍道就在於敢爭,怎能不打?”然後他望向井九說道:“其實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聽著這話,場間一片嘩然,廣元真人想再說些什麼,方景天舉起右手,說道:“諸位師弟,此事與爾等無關。”

    話音方落,他的身影便從場間消失。

    井九摸了摸趙臘月抱著的白貓,隨風而去。

    ……

    ……

    上德峰終年積雪不化,行走在峰間,除了青鬆崖柏便隻能看到單調的白色與黑岩,竟讓人仿佛置身北方的雪原。

    微風忽作,井九與方景天落在洞府外,帶起些雪粒。

    很多年前,他們都曾經在這裏生活修行過,現在再次回來,不知有何感慨。

    “我在這裏住的時間不長,師妹他們的時間更短,入門沒多長時間,師父便……被你們害了,說起來我們與師父相處的時間並不是太長。”方景天站在崖畔,看著雪霧外的莽莽群山,麵無表情說道:“但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井九沒有理他,轉身向洞府裏走去。

    方景天銀眉微飄,就像是雪一般,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轉身隨之而去。

    那口通往地底劍獄的井依然冒著淡淡寒意,往年經常站在井邊向下望著的老人卻已經不在人世。

    “大師兄走的時候如何?”方景天問道。

    井九不想與此人多說話,但關於元騎鯨或者柳詞的問題還是願意多說幾句,說道:“他說他很開心。”

    “那就好。”方景天飄然而起,向著井底落下。

    伴著那道仿佛亙古不變的天光,兩道身影飄落到井底,地麵一片幹燥,沒有雪花也沒有潮濕的積水。

    如黑山的屍狗緩緩睜開眼睛,眼神還是那般深邃,卻又是那樣的平靜溫和。

    ……

    ……

    (今天打開《這個明星來自地球》的網易雲歌單在聽,忽然聽到極熟悉的前奏,有所感。竇唯黑夢那張專輯,我在大學裏翻來覆去聽了無數遍,非常喜歡,我姐夫也很喜歡。姐姐懷孕的時候,家裏也是天天放這個,後來孩子在地上爬的時候,家裏也經常放這個,我們一直自己打趣,外甥女的胎教以及幼教真的是有些與眾不同。今天之所以有所感,是因為音樂響起的時候,我的寶貝外甥女就坐在我旁邊的書桌上,對著電腦畫畫。她已經是大學生了,專業學畫畫的。我聽聽歌,看看她,問她還記得嗎,她說當然。我沒有感覺到自己老了,隻是感覺很好,雖然傳承這兩個字有些大,但這種家人、前後輩之間的影響終究是在的。就像太平於方景天一樣,其實關於方景天我本來想寫的更多,但為了節約篇幅都刪了。大概意思就是這個,其實換一個故事,他就是陳萍萍,他就是複仇者,我談不上喜歡他,因為吝嗇地沒給他筆墨,這裏補幾句算是感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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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野花深處,大戲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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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下的天光,照亮舞台般的地麵。

    方景天向屍狗認真行禮不管屍狗對太平真人究竟是何態度,他當初能夠離開劍獄,明顯是得到了對方的許可。

    屍狗的眼裏流露出一抹笑意,然後望向井九,用眼神問道你確定要這樣?

    井九說道:“簡單些。”

    屍狗沉默了會兒,重新閉上眼睛,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幽靜的地下空間裏仿佛響起了一聲歎息。

    劍獄裏很安靜,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岩石比上德峰還要堅硬的岩石。

    兩位通天大物緩步走過,給兩側囚室裏的大妖、邪修們帶去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他們明明聽不到腳步聲,心裏卻仿佛有戰鼓聲響著,咚咚作響,一聲重過一聲。

    來到劍獄深處,方景天停下腳步,望向那條幽靜通道盡頭的囚室,說道:“當年師父就是被你們關在這裏?”

    井九嗯了一聲。

    方景天問道:“現在裏麵關著的究竟是誰?”

    井九說道:“你不是掌門,沒有資格知道。”

    方景天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行走。

    劍獄裏除了這條孤單而狹窄的死路,便隻有一條通道。

    想要進出隱峰,隻能從這條路走,再沒有別的可能。

    據說這就是當年青山宗前代祖師設置隱峰的用意。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隻有處於真正絕望的環境,才能在艱難的修行道路上打破看似不可能被打破的屏障。

    整個修行界,知道隱峰還有別的出路的隻有四個人。

    柳詞與元騎鯨已死,而井九與太平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這個秘密。

    ……

    ……

    隱峰裏的風景很美,美的不像真實的世界,然而有趣的是,在真實的世界準確來說是在天光峰頂卻能看到這裏。

    方景天曾經在隱峰裏生活了很多年,也是在這裏成功地破掉元騎鯨為自己設下的死關,在滿山野花裏一步通天。

    那些美麗的青色山峰高速後掠,迎麵便是他最熟悉的那座山峰,滿山的野花還在盛放。

    方景天落在山間,走到野花深處,低身拾起一根竹笛。

    竹笛離開地麵,野花漸漸凋零,萎作碎屑,混入黑色的泥土,就此消失不見。

    他轉身看著井九說道:“說來有趣,當年不知道你身份的時候,我還曾經想過收你做徒弟。”

    山風微作,穿過竹笛的孔洞,發出好聽的聲音。

    這說的是一百五十年前,井九重回青山,在洗劍溪畔參回承劍大會的事情。

    井九說道:“快點。”

    接下來的這場戰鬥事關道統,會影響青山宗未來數百年、甚至更多年的傳承,也必然會影響到整個朝天大陸。

    在此之前,可以有些漫長的回憶,可以有些感慨,可以詠歎,可以有些長篇大論。

    但沒必要。

    數百年的情緒終於有了抒發的機會,卻被如此生硬的打斷,方景天不怎麼生氣,隻是歎道:“如果你真是師叔,像你這般無趣的人……師父當年怎麼會願意教你?”

    井九說道:“我天賦好。”

    方景天沉默了會兒,說道:“怎麼打?”

    井九說道:“輸了的人,就別出來了。”

    這本來就是青山隱峰的規矩,隻要進來的人,想出去便隻有一種方法,或者破境通天……或者像童顏等人那樣,被井九與元騎鯨無視規矩。

    當然,方景天就算輸了這場,被囚禁在隱峰裏,也還有一個離開的方法,那就是飛升。

    方景天銀眉微飄,感慨說道:“你自信而討厭的樣子,真和師叔有些像。”

    井九說道:“連你師父現在都不再懷疑我的身份,你卻依然不信……小時候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執拗的孩子?”

    方景天說道:“因為我那時候在你眼裏還是小孩子,所以我在旁邊看到了很多東西,不得不執拗。”

    井九說道:“既然是小孩子,又如何能夠辨清真假,又能知道什麼是真相?”

    方景天說道:“我隻知道除了小師妹,師父最疼的就是你和兩位師兄,結果你們做了些什麼?”

    井九說道:“我們做了該做的事,不,我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方景天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想你死。”

    話音方落,隱峰碧藍如瓷的天空裏,忽然出現了十餘道白色的痕跡。

    那些劍痕組合在一起便是一枝梅。

    不是梅花,就是一枝梅,光禿禿的,沒有一個花骨朵。

    那些痕跡都是劍意。

    貫穿天地。

    ……

    ……

    青山宗的人們站在昔來峰大殿前的廣場上,聽著四周的鬆濤聲,茫然地看著天空,不知道井九與方景天去了何處。

    趙臘月感覺到懷裏一輕,發現阿大不見了,下意識裏望向遠處的上德峰。

    廣元真人早就已經發現了動靜,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井九與方景天去了上德峰,自然是要去隱峰,去隱峰……表明這一戰與當初他與師兄的劍爭完全不同,是真正的死戰。

    清容峰頂,南忘難得地沒有喝酒,也穿著鞋,站在那棵花樹下,看著上德峰的方向,小臉上滿是惱怒與無奈。

    她知道井九等人回到青山,一直沒有露麵,便是準備暗中打斷這件事情。

    不要說什麼自知之明的問題。

    她的境界實力不及方景天與井九,但想要打斷這場戰鬥有的是別的方法。

    現在看來,井九與方景天明顯猜到她會做什麼,直接去了隱峰。

    隱峰隻有一條通道,有屍狗鎮守在那裏,她無法進去,也就沒有辦法阻止打斷這場戰鬥。

    花樹微動,黑石上出現無數道細密的劍痕,那些痕跡浮空而起,變成劍弦,組成一道無形的橋。

    她衣衫微飄,銀鈴微動,踏橋而去,落在了天光峰頂。

    昔來峰前的人們感受到了天空裏的劍弦,醒過神來,紛紛馭劍而起,向天光峰而去。

    數千裏青山,隻有在天光峰頂能夠看到隱峰一角。

    無數道劍光照亮天空,斂於天光峰。

    眾人顧不得向站在崖畔的南忘的行禮,紛紛望向隱峰那邊。

    確實隻能隱隱看到一角,那是雲海裏的無數座青丘,卻哪裏看得到井九與方景天的身影。

    轟的一聲悶響。

    眾人很是吃驚,轉身望向聲音起處,發現元龜馱著的那座石碑上簌簌落下了一些微塵,震驚想著這是怎麼回事?

    隱峰裏的那場通天之戰應該已經開始了,問題是為何看不到任何畫麵,那座石碑卻反而生出了些動靜?

    有些入門時間尚短的弟子不禁驚駭想著,難道是青山宗的列祖列宗看不得這等內鬥,顯靈動怒?

    “你們說誰會贏?”

    崖畔忽然傳來南忘的聲音。

    眾人麵麵相覷,心想就算自己有想法,在這種時候哪裏敢說出來。

    “那兩個家夥光顧著自己痛快,卻不想想會給青山惹來多少麻煩,真是令人頭痛。”

    南忘說道:“誰知道他們要打多長時間?難道我們就在這裏看著?不如下些賭注,看戲也熱鬧些。”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但誰都聽得出來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充滿了挫敗之後的垂頭喪氣、破罐子破摔味道。

    崖邊依然很安靜,沒有人敢迎合她的心情。

    片刻後。

    趙臘月走到南忘的身邊,喚出弗思劍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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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吾於青山真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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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沒有想到,趙臘月竟把弗思劍當作賭注押了下去。

    至於她押誰會勝,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想便知道答案。

    緊接著,元曲與平詠佳也走了過去。

    元曲拿出來的是那把還沒有名字的灰色怪劍,平詠劍在身上摸了半天,最終很不好意思地拿出阿飄給自己的一個餅。

    卓如歲咳了兩聲,裝模作樣地摸了半天,最終掏出了一片金葉子。

    這真是寒酸至極的賭注,就連平詠佳的那塊餅都不如。

    天光峰頂,清風不斷,腳步聲也不斷,有了趙臘月開頭,越來越多的人放上了自己的賭注。

    各峰長老都很穩重,自然不會隨他們胡鬧,哪怕南忘發了話,參加賭局的絕大多數都是三代弟子。

    令人吃驚的是所有人居然都押的井九,竟沒有一個人看好方景天!

    昔來峰的長老們沉默不語,就算想要掙些麵子,但又能拿出什麼與弗思劍這樣的仙劍對等?

    看看南忘堆滿了劍、餅與一片金葉子的左手邊,再看看她空無一物的右手邊,廣元真人不由歎了口氣。

    就算井九已經在朝歌城裏踏入了通天境,畢竟時間還短,如何能是方景天這名通天中境強者的對手?

    道理很簡單。

    景陽真人沒有輸過。

    井九也沒有輸過。

    過去的一百多年裏,井九參加了不少戰鬥。

    從承劍大會裏對上顧清,試劍大會裏對上馬華、顧寒,梅會道戰裏對上修行界的年輕俊彥,再到問道大會,直至後來的那些強者之戰。

    這些戰鬥開始的時候,都沒有人看好他,但他都贏了。

    他很早便在修行界有了同境無敵的稱號。

    想到他是景陽真人轉世,更給人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

    現在,隻要他參加的戰鬥,沒有人會看好他的對手,哪怕他今天的對手是方景天。

    ……

    ……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爭奪掌門之位那一戰,打的是心平氣和,毫無煙火氣,很快便結束,那是因為他們爭的不是生死,隻要分出境界修為高低便好。但今天隱峰裏的這場通天之戰,爭的是生死,就算境界有高下,修為有強弱,誰又會認輸呢?

    南忘說的沒有錯,不知道還要持續多長時間才會結束。

    人們站在天光峰頂看著隱峰方向,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還是那樣的緊張。

    石碑處不停發出沉悶的聲音,就像戰鼓一般,灰塵簌簌落下,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暮色漸濃,夜色又至,星光漸盛,如水般緩緩洗著群峰以及峰間的流雲。

    峰頂沒有人說話,也漸漸有人收回了視線,看著景物或者自己的手,出神地想著什麼。

    趙臘月抬頭看著滿天星辰,忽然發現星光變淡了一瞬,下意識裏回頭望向那座石碑。

    元龜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嘴角撕扯著一片星光,正在緩慢地吞咽。

    待吃完這片星光後,它緩緩轉首望向隱峰方向,蒼老而沉靜的眼眸裏出現一抹惱火的神情,還有一抹痛意。

    可能是心疼那兩個家夥把青山的家業糟蹋的太厲害?

    ……

    ……

    隱峰裏的星空更加美麗。

    群星不閃,仿佛永恒,就這樣靜靜懸在夜色裏。

    夜空裏出現了無數道痕跡,有的曲折,有的筆直,深刻入天,卻沒有破裂的征兆。

    更加明亮的是那些劍光,在黑色的大幕前不停地穿梭著、撞擊著、閃避著,時而迸出耀眼的花火,時而擦肩而過,就像兩顆無知無識無情的流星,隻想著摧毀對方。

    這畫麵無比神奇,而且眩目,在真實的人間根本沒有什麼機會能夠看到,自然也無法落在畫家的筆端。

    阿大眨了眨眼睛,那些美妙神奇的劍光與痕跡,盡數被眨碎,然後再次顯現在妖異的貓瞳裏。

    對這樣美的畫麵,它沒有欣賞的興趣,隻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觀戰者。

    那些如梅枝般綻放的劍光,還是那般凶猛,比它的全力一爪也不弱。

    那道筆直的、無趣的、枯燥的、快而無能的劍光……就是那樣無趣地到處亂飛,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敢和方景天戰。

    阿大想著這些事情,眼瞳裏忽然綻放了一朵極大的火花。

    兩道劍光再次相遇。

    嗯……他的情形好像稍微差了些。

    不管事後他承不承認,反正我就說你那時候看著不行了,我不出手怎麼辦?你這個青山掌門必須要領我的情。

    出手吧阿大!

    想著青山宗的曆史上,必然會留下自己這個鎮守大人濃墨重彩的一筆,阿大整隻貓都幸福地快要昏過去,隨風擺首,便要躍至夜空裏偷襲方景天……

    忽然,一隻軟軟的掌落在了它的腦袋上,把它壓在了原地,一動無法動。

    那隻掌真的很軟很溫暖,落在頭頂很舒服,阿大卻是感覺到了極大的恐懼,眼瞳急縮成豆,白毛炸開,發出一聲淒冷而警惕至極的低呼。

    媽的!你不是在幾百裏外嗎!怎麼會忽然來到了這裏!

    媽的!幾百年過去,你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了!

    ……

    ……

    比星辰明亮無數倍的劍光,照亮了隱峰。

    與天空裏那些隱而未裂的痕跡相比,隱峰地麵要顯得慘淡無數倍,到處都是深數十丈、長十餘裏的溝壑,真可謂是滿地瘡痍。

    有數十座山峰已經被完全摧毀,當然那些山峰裏的洞府外亮著的都是綠燈。

    如果天空裏的那兩個人再打下去,到生死危機關頭必然不會再顧忌這麼多,到時候天崩地裂,那些還在洞府裏閉死關的前代長老怎麼辦?

    屍狗一直在隱峰裏觀戰,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阿大鬼鬼祟祟來到隱峰的第一刻,它就知道了。

    很多年前,阿大便經常來隱峰胡鬧,對這裏很熟悉,但哪裏有它熟悉?

    更不要說這些年為了防貓它做了很多準備。

    所以,當阿大準備跳上夜空向方景天發起最無恥、也是最強大的偷襲時,屍狗直接抬起右前爪,便把它按了下去。

    ……

    ……

    如黑山般的巨狗。

    如蒲公英般的小貓。

    這樣的體形對比,這樣的畫麵,真的很有意思。

    屍狗按住了阿大,便沒有再理會它,靜靜看著夜空裏那兩道劍光。

    那道筆直的劍光真的很快。

    它在青山這麼多年時間,竟沒有見過更快的。

    但那道曲折如梅的劍光也很不錯,劍意周折而不定,不管那道筆直劍光再快,也很難確定它的位置,反而有幾次險些被其所困。

    “喵?”

    峰裏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貓叫聲。

    屍狗低頭望向掌下的白貓,眼神沉靜而溫暖,意誌卻極為堅決。

    我知道井九是掌門,但這場爭鬥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能。

    阿大知道屍狗沒有隨太平真人學會兩心通,在心裏再次罵了好幾聲娘,暗想當初你和妖雞隨那對師兄弟殺的青山弟子還少了?

    然後,它再次理直氣壯地、極其響亮地喵了一聲。

    屍狗微微偏頭,帶起一陣夜風,有些訝異地看著它,心想居然餓了?

    阿大喵喵了兩聲,表示自己餓的不行了。

    屍狗想了想,低下頭把它咬在嘴裏,踏夜風而起,悄無聲息去了極遠處的一座山前。

    這座山與隱峰裏別的山都不一樣,沒有野草,沒有樹木,隻是一座光禿禿的石山。

    山崖間有很多洞。

    每個洞裏都有一座石像。

    每座石像都是一個在隱峰裏破境失敗、身死道消的青山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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