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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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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étoi|es 神甫和朋友

  克莉絲直白挑明了他們中有故意混進來煽動的人,又因為她那把還沒收起的槍,連空氣也安靜了一秒。

  一邊,鷹鉤鼻用力吞嚥了一下,和遠處的人對視了一眼,才鼓起勇氣說:「所以,你和這個人是一夥的?」

  克莉絲笑了。

  坐在圍牆中間的那位,也就是這次集會的總領工會會長突然屈指,長長吹了聲口哨。

  所有人身後傳來了鑄鐵大門緩緩合上的聲音,工人們都是一愣,還是依照約定齊刷刷伸出了手,做出了非常統一的手勢,將那些趁機混入、卻被傳遞了假消息的人徹底暴露出來,很快就被身邊的人制住了。

  連同鷹鉤鼻在內。

  克莉絲這才慢悠悠將原話返還,「所以,你和這些人是一夥的?」

  對方只是狠狠瞪她。

  總會長站在牆上,笑著又點出了幾個名字,連著他們也被抓住後,冷笑說:「那些貴族議員給了你們多少錢?」

  這一局甕中捉鱉,除了布沙尼神甫的出現完全在意料外,一切都在克莉絲和這些工會會長們的計畫中。

  至於怎麼排查出探子,隔離出來,再用假情報傳遞,那就更是她的老本行,當初要是選了老師的那顆黑色棋子,說不定頂頭指派他們的人也已經在克莉絲的眼皮子底下了。

  這裡是工廠區,最不缺的就是繩子,原本計畫失敗就已經讓人很窩火,群情激奮下,告密人和煽動者們很快就被綁住了。

  因為那一聲槍響,又過了一會,很快有不少紅制服騎馬循聲查探過來,好不容易敲開鑄鐵大門,看到一眾被五花大綁的人也嚇了一跳。

  總會長走出來,表示自己可以跟著他們一起走一趟,將事情說清楚。

  他在整個郡都頗有名聲,從底層一步步打拚成了工廠主,如今也置辦了一片土地,也算是一位紳士,兵士們都認識他,所以對他很客氣。

  克莉絲這些日子跟在希金斯旁邊,這幾個大工會的會長打了不少交道,他們這時候都過來打招呼道別,還誇了一番年紀輕輕,做事卻很穩妥,似乎覺得神甫會突然出現,也是她安排好的誘餌。

  原本說不定都快到意大利的人,突然出現在米爾頓,連克莉絲自己都是懵的。

  她只好寒暄著含混過去了。

  因為兵士的到來,領頭也離開,在場的工人們開始陸續散去了,多數人都是一臉茫然無措。

  「他們估計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吧。就像我們這些佈置了這個局抓出那些人,換到整個郡來看,連我們也只是棋子而已。說到底,不管是議會改革,還是那些暴動,還是上頭那些人在博弈。」

  希金斯也走過來,低聲感慨。

  愛德蒙如今身份不比以往,他的財富使他足夠脫離很多社會規則,這種話不能使他動容分毫,反而讓他回憶起就是這樣被王朝復辟悄無聲息碾末的水手唐泰斯。

  克莉絲卻搖頭,「在哪都是這樣的啊,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不過我相信,龐大如同大象,也會被雪崩壓垮的,只要雪花足夠多就行了。」

  希金斯笑了:「我們想要控制城市,結果失敗了,你還這麼樂觀?」

  克莉絲看向希金斯,也跟著笑了:「希金斯先生,你果然還是比較適合繼續做一位代工人爭取權益的會長。」

  「為什麼?」

  「你太理想化了,所以看得到不公平的地方,看不到利益。」克莉絲解釋,「為什麼總會長會這麼爽快把這件事一力扛下來?因為這能讓他獲得聲望和好處,今天他站出來,那些看到的人一旦獲得投票權,都願意給他投票。」

  年輕人到這時候還不忘說那種英式冷幽默:「說不定明年我就能在下議院和他辯論啦。」

  「某些貴族議員收買了你們的人,得知計畫出賣給軍方,還指使這些流竄分子煽動,意在挑撥抗議者和軍隊發生衝突,最好流點血,讓他們可以正大光明說『這幫人還是野蠻人,不配獲得選舉權』。」

  「可是現在你們抓住了這些把柄,那幫流竄人員能被一點錢收買,骨頭應該也沒那麼硬,落到紅制服手裡,肯定會交代出這番計畫,這樣一來,直接連那些紅制服也會和你們站在一個戰線上。」

  「連《晨報》都刊登了議會改革被上議院否決的事,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群憤。你在北方,或許不知道,倫敦每天都有人去向國王陛下提交法案,沒有能力的就去貴族住宅區扔石頭砸窗戶,連我的朋友家裡也遭了秧,他爸爸可是投了贊同票的。」

  「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只要將這件事拿到報紙上,定然又會掀起一番風雨。」

  克莉絲篤定道。

  「現在,我們已經贏了。」

  愛德蒙在一邊聽著,靜靜看她。

  雖然已經猜到對方不簡單,可是親自聽見帶來的震撼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已經輕易聽出,面前的人連嗓音都是變過而且壓沉了的,可能通過鍛鍊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發音方式,說起來很輕鬆,依舊輕悅動聽。

  更別說這副自信耀眼、從容自若的模樣。

  只要說話的時候,他就是移不開眼。

  希金斯驚奇看她,半刻後笑了:「小子,你會是下一個小皮特的。」

  小皮特就是前任國王的首相,為了區分他的父親老威廉‧皮特,大家都叫小威廉皮特,出生政治世家,二十四歲就當上了英國首相,見證過法國大革命和拿破崙戰爭帶來風波,執政二十年屹立不倒。

  話題就這樣猝不及防變了,克莉絲頓時哭笑不得:「我沒這個本事,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他們的路線完全不同,小皮特非常擅長財政,這位牛人上台幾年,完全靠調控運作,就能把美國獨立戰爭留下財政赤字的洞補上,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天賦滿級還努力型選手。

  克莉絲猜,老師還是會如同當初見面時說的,讓她往外交的方向走。

  被賞識的天才路線不太適合她,她心裡想的還是穩紮穩打,出道然後慢慢從小公務員往上爬,至於去不去唐寧街,就隨緣好了。

  ……雖然她覺得以老師的搞事能力,應該不會讓自己的政治生活這麼平靜如養老。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費爾德侯爵,不免又讓人想到那個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出道演講」,克莉絲忍不住低低嘆了一氣。

  聽過她的分析,希金斯也已經離開了,她再抬眼,才發現布沙尼神甫竟然還在看她。

  克莉絲幾乎下意識回問:「您在看什麼?」

  「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你這樣。」

  愛德蒙認真道。

  語氣和目光裡是自己都沒發現的衷情與動容。

  沒有穿那件黑漆漆的神甫袍子,再加上這個眼神,對方一瞬間變得很熟悉,克莉絲愣了下,莫名覺得手背發燙起來。

  她又問:「您不是說要回意大利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有些意料外的事情發生,我又受到了新的邀請,所以在這裡耽擱了。正好準備出發去倫敦,得知米爾頓發生了一些事。」他飛快道,「恰好……」

  「看到了格里芬。」

  愛德蒙低聲說,「我很擔心你。」

  克莉絲由衷笑了,認真道:「謝謝您。」

  「不過下次還是不要再以身試險了,畢竟您的年紀已經大了。」

  愛德蒙:「……」

  進到紡織廠內,南希連忙迎過來,忿忿道:「突然聽到你的槍聲,嚇死我了,偏偏你還不許我出去。」

  聽她提到槍,克莉絲才想起來自己剛剛腦熱上頭做了什麼,到一邊撿了塊織失敗的碎布一臉嫌棄擦槍口,才無奈說:「外面那麼亂,你去做什麼。」

  知道這位大少爺的潔癖又犯了,南希翻了個白眼,跑到一邊麻利打了一盆熱水,恰好這裡是紡織廠,找到一塊白布實在太容易了。

  愛德蒙跟著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這些都是他在馬賽時做慣了的,現在看著有人做好,說不定還在自己之前就細心照顧著班納特少爺,心情一下變得很複雜,所以站在原處沒有出聲。

  克莉絲順手接過,浸水擰好,開始擦臉上的灰跡,沒一會就黑了一盆水,白皙的面頰也被擦得有些發紅。

  她埋頭洗臉時,南希就叉著腰在一邊哼道:「反正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讓人插手,在倫敦的時候,我只是順手幫你擦一下頭髮,你就大驚小怪。」

  因為她那時候沒戴領巾。

  克莉絲不服氣,順口回說:「都多久以前的事情啦,我早就不這樣了,後來我有了貼身男僕,他就給我擦頭髮。」

  愛德蒙心裡驚跳了一下,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了指隙有柔軟好聞的濕髮溜過。

  沒能聽到他們繼續談論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因為女助手已經發現了自己。

  「克里斯,這位老先生是?」

  反正和這兩個人關係都不錯,克莉絲去一邊倒水,隨意介紹道:「我的朋友,布沙尼神甫。神甫先生,這是南希。」

  愛德蒙向南希點頭。

  南希也友好笑了笑,又扭頭躍躍欲試問:「現在街上還亂著吧,看來今天不能出去了?你想吃什麼,我去廚房做,我有瑪格麗特家的鑰匙。」

  克莉絲臉色一變,正要拒絕,眼前的姑娘已經開心跑了出去。

  她瞬間面如死灰。

  愛德蒙看她,心情又好起來,饒有興致問:「南希小姐做的東西不好吃?」

  工裝的褲子非常寬鬆,克莉絲用一種非常男性化的姿勢敞開腿坐在在一個工位上,隨意翹了凳子,皺起臉,露出他在馬賽時非常熟悉的孩子氣來,「我們共同認識的一個人吃過,勸我千萬別碰。」

  愛德蒙現在慶幸沒有用「威爾莫勛爵」的身份了,至少他可以放縱自己去看著眼前的人微笑。

  納什說的時候表情很慘痛,這位過去的賭棍連濟貧院的白堊粉木渣麵包都吃過,竟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克莉絲直覺自己還是不要嘗試的比較好。

  想到這裡,她一個激靈站起來,邀請道:「還是出去找家店吃吧。您呢?可以吃普通的蔬菜沙拉嗎。」

  「南希小姐回來看到你不在沒問題嗎?」

  克莉絲擺手,「她已經習慣我莫名其妙消失了。」

  這時候從被黑暗料理統治的恐懼裡掙脫,克莉絲也反應過來自己被逗了,南希連帽子也拿走,看來是有什麼事藉故離開了。

  他們正要出門時,紡織廠高高敞著的窗子裡傳來了一陣翅膀的拍打聲。

  克莉絲高興叫了一聲:「格里芬!」

  游隼探頭進來,向下看,露出機警的雙眼,瞥見一邊白頭髮的神甫,動作變得激烈起來,總算掙扎著進來了,在空曠的紡織廠房盤旋了一圈,停在一架機器的鐵製橫樑上,居高臨下俯瞰著他們,或者說,直勾勾盯著愛德蒙。

  阿拉伯人都愛訓鷹,愛德蒙在突尼斯見過不少,還是頭一次遇到對自己有這麼大敵意的鷹,心底有種什麼要不好的直覺。

  格里芬衝著克莉絲非常沉咕了一聲,撲扇了翅膀,向著布沙尼神甫飛過去,克莉絲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制止,就見游隼自他的頭頂驚險掠過。

  一頂白色的連鬢假髮跌落在地。

  下一秒,烏黑鬈曲的頭髮如瀑披散,落在了克莉絲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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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裡伯爵的男僕每年光給他買化妝用品,都能貪一千五百法郎,所以……你們不要小瞧女主爵的美妝技術(喂

  【今天份的小劇場】

  上一章小段子

  克莉絲:差點忘了我是在英國,大意了。

  達西:愛好一致不愧是羅馬人,真可怕。

  不列顛:↑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意呆利:……是隔壁法國的。別甩鍋給我。

  《

  #少夫人的美妝護膚課堂#

  愛德蒙:今天教大家怎樣保持年輕。最重要的就是防曬。

  你們看我,雖然和第二位連襟一個年紀,看上去卻只有二十幾歲。

  什麼,為了生活必須出去工作?

  這裡有兩個方案:

  1.像某個水手一樣,做點【消音】,然後你就會被關進【消音】,然後一輩子都別想曬太陽啦。

  2.或者像我一樣變得富有,再嫁給莊園少主,過上從此不用出門的生活。

  《

  #班納特議員的娛樂圈AU#

  @克莉絲:發佈了DEMO《演講日常練習》,《英雄救美》花絮,感謝@XX工會希金斯 的幫助~

  @彭伯裡莊園:轉發!好聽!好帥!給克莉絲蒂娜瘋狂打call!

  @費茨威廉達西:媳婦,你又上錯號了。

  @浪博恩後援會:不錯不錯,就是花絮的女主演有點辣眼睛[推眼鏡]

  @想寫信的吉蒂:瑪麗,你也上錯號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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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3: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étoi|es 答案

  空曠的廠房裡,除了在一邊自在梳羽毛的游隼,就只有兩個同時呆滯在原地的人。

  因為兩輩子的情報收集工作需要,克莉絲對偽裝非常熟悉。

  只是面前的人來路簡單,善意明顯,而且後來的確是將這個人看做了忘年交,所以她從沒把這些法子用在神甫身上。

  這時候再看面前的人,即使只是掉落了髮套和鬢角,連鬍子也沒摘去,面上也滿是她能輕鬆辨識的掩蓋技法,很快就剝落分析出另一張熟悉的臉來。

  克莉絲走到一邊,撿了剛被自己洗過正晾乾的半乾棉布,拋給愛德蒙。

  腦內一片空白的人下意識接過,這方帕子已經放了一會,不那麼熱了,卻還是讓他因為驚悸而冰涼的手感覺到了溫差,一下燙回過神。

  另一位偽裝行家淡淡道:「只要一個不完整,改扮就全是違和錯亂了,你還是擦了吧。」

  在馬賽時,他是男僕,所以少爺用「你」,後來去了羅馬,他們成了朋友,稱呼也完全平等起來,到了浪博恩,他扮作一個老人,他的朋友便用「您」來稱呼。

  很顯然,這幾個身份結合重組後,那些好感並不會積聚起來,相反,在克里斯班納特眼裡,他變回了最開始那個需要提防的逃犯。

  愛德蒙將假鬍子非常隨手撕掉,不顧黏膠會扯痛皮膚,又從口袋中拿出特製的藥水,傾倒在那條剛剛在年輕人面上游移過的帕子上,將那些描畫的防水痕跡都抹去,才輕輕吐出用來在視覺上增寬下顎、改變臉型的兩隻小巧軟木。

  現在,那張英俊瘦削的臉再無掩飾,甚至因為下顎微微泛紅,又像是在荒島時剛剛剃去鬍子的模樣。

  愛德蒙很清楚,以他朋友謹慎多疑的性子,這時候只會把一切都往最壞處去想,而他越是氣惱的時候,反而更加不動聲色。

  自己只能保持沉默,等對方平復心情後先開口。

  「所以……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克莉絲抱臂揚眉,有意換成了法語道,「星期五,薩科納,都是我給你的,基督山伯爵只是你的爵銜,現在連布沙尼神甫也是假的。」

  不等愛德蒙回答,克莉絲又說:「你看,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麼。至於我,你應該知道不少了?畢竟我可是親口向你述說了一遍生平,你也親自看過我的家了。」

  想到這個人可能試探過她的家人,她忍不住冷笑道:「我在意大利放你自由,就是讓你來自由窺探我的嗎?」

  「那不是我的本意。」

  聽她提到最在意的那次赴約,愛德蒙連忙說道,不再偽裝蒼老的低沉聲線因為懇切而有些嘶啞。

  克莉絲走近一步,抬目看他,平靜反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愛德蒙道:「不管是在馬賽,羅馬,還是來英國,一開始遇到你都只是巧合……」

  正在氣頭的英國人卻沒有那麼多耐心,笑了,打斷他,「我記得你說過,兩個毫無關聯的人,會在一個地方同時出現,然後相遇,是最精密的概率都難以計算的吧。這麼看來,能有三次巧合,我們之間可以說是概率學難題了?」

  不論是「親口述說生平」的安慰,還是看著星星討論「巧合」,都是愛德蒙記憶裡的珍藏,現在卻統統被另一位主角拿出來,作為談話間的尖刺來攻擊自己。

  面色不由變得更蒼白了,他急切道:「你聽我解釋,我絕沒有壞心,請你相信我。」

  兩個本來還沉浸在各自情緒風暴裡的人都是一愣。

  ——「我會補船,暴風雨就要來了,繼續在這裡我們都會被淹死的。我絕沒有壞心,請你相信我。」

  他們卻不像剛剛相遇時那樣對彼此一無所知了。

  克莉絲最先從回憶裡醒過來,「那恰好和你相反,我根本不在乎一個人想法和動機的好壞,或者這個人有著怎樣的過去。我只需要知道他做了什麼就行了。」

  「在馬賽,是我駕船到了那片海域,而暴風雨是不可預估的。的確可以說是巧合。」

  「羅馬我們又『巧合』遇到了,不過你已經擁有了最大的那間銀行,我們遲早也會碰上,也可以算作巧合吧。那時候你找上我,似乎是要回報我在馬賽做的一切。你的確是花了很多心思要對我好,想方設法想要給我女人、美食還有金錢。到這一步,一切都能說通。」

  「可是自從到英國以後,你的一切行為就變得很奇怪了。」

  克莉絲回憶起剛才自己和希金斯聊天時,對方看上去並不驚訝,顯然早就知道自己在馬賽有意誤導他了。

  「不論你來英國是為了做什麼,如果你出現在我面前是出自恩情或者友情,那麼你大可以像是在羅馬時一樣。而不論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真實面目,都可以向我坦白身份,反正傻乎乎的班納特不會多問你,不那麼傻的那個為了繼續扮下去,也會裝作不知的。」

  這番話說完,克莉絲的思緒終於清晰不少,突然驚覺這兩年裡,他們之間互相試探、互相隱瞞、互相幫忙,根本計較不清誰對誰錯,就像是糾纏成一團的亂麻,完全無法用以往的經驗分析。心慌意亂之下,乾脆先發制人,說著又前進了兩步,緊緊盯著愛德蒙的眼睛,不讓他有任何閃躲。

  「可是你沒有,你故意隱藏了身份,刻意接近我,你自己躲得好好的,看我毫無防備,再一次向你交出好感。」

  「難道你是要以此報復我在馬賽做的一切?這就與你說的『沒有惡意』矛盾了。你這些日子來,你的確沒有對我算計什麼,可是有什麼原因會讓你連好意也要遮遮掩掩呢。」

  「我實在不明白,不如你自己來解釋一下?」

  愛德蒙本有大堆的話要解釋、滿腔的真情想傾訴,卻被這句問住,從沒有這麼茫然,似乎回答會讓他虧欠這個人,以至於難以言說,又像是有什麼在氾濫成災,無處傾瀉。

  他幾次張口欲言,最後卻低低只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本以為會和他有一番激烈的對峙,克莉絲篤定愛德蒙不會將復仇說出來,所以毫無顧忌搶佔先機,什麼對自己有利就撿出來說,沒想到面對的是一個根本不戰自敗的對手。

  克莉絲突然後悔因為看著彆扭讓眼前的人卸去偽裝了。

  他本來就有一張蒼白憂鬱的面容,這時候卻犯了錯一樣垂目看著她,反而他看上去才是受到了傷害的那個人。

  她怒氣更盛,又朝前邁了一步,看著他譏誚笑了,「你根本不必道歉。」

  「最開始,我需要一個人幫忙開船,你恰好需要一艘船,後來,你需要我給你身份逃避追捕,我需要一個能控制的男僕替我工作,佔住這個位置。」

  「你在隱藏身份接近我,我也一直都別有目的,你做伯爵的時候,我貪圖口腹之慾,你假扮成神甫,我恰好想在鄉村裡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何況還能從你那裡獲得指導。」

  「從頭到尾,我們也是只各取所需。」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自然說出這種話?

  愛德蒙驚愕看向克莉絲。

  就像是為了先一步保護隔離,不被怒火和失望灼燒,於是三言兩語帶過所有的信任和善行,完全把一段關係裡美好的部分都擯棄,無情到對她自己也能毫不留情貶低剖析一番。

  即使她確確實實幫助了他,救贖了他執意報恩的那一半。

  即使他們經歷過那麼多,也的確因為相處而輕鬆愉快。

  即使他已經——

  愛德蒙沒有想下去,反而因為察覺到要徹底失去這個人,已經控制不住開口,一邊不自覺用邏輯推算,找出了剛才她話裡的漏洞來,「我不覺得是各取所需。」

  「你如果確實另有目的,就不會只舉出這些可笑的理由了。以你的道德觀念,完全可以不用管一個逃犯;你想吃那些東西也並不是沒有那些錢;你如果有疑問,隨時可以聯繫在國內的其他教員,甚至想找一個人說話,只要你寫信邀請,你的好朋友也一定願意來做客。」

  「在法國時,我們都在欺瞞對方,只不過你是那個勝利者,所以我並不在乎。」

  「再見面之後,我也只是想對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樂,永遠都愉快而熱忱。你沒有權利用那些話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終於將想要解釋的話說出口,見她瞪大眼睛,愛德蒙心裡有了底氣去反問自己。

  為什麼這次,他不像在羅馬時一樣坦白身份了?

  「和一開始報恩不同,你給了我珍貴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為了見你,我和你在一起時,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你高興。」

  「我不想告知你身份,因為我喜歡神甫這個身份和你交流相處的模式,後來知道了你的另一面,我更加擔心,坦白會讓你像現在一樣生氣防備我。」

  「你算得這麼清楚,只是想和我撇清關係。就像你逃避我在羅馬時的報恩一樣。因為你已經猜到了我剛才說的話,卻不相信我是想對你好。」

  類似這種話,杜朗說過,南希說過。

  面對他們,克莉絲都能自然帶過,但是這個有著相似經歷的人說出來後,她就有些控制不住,甚至有些惱羞成怒,不自覺變回了她最熟悉的語言:「你知道什麼?」

  「欺騙已經是我的本性了。」她用刻薄的語氣嘲弄道,「你以為,看過我的另一面,又用了不同的身份和我接觸,你就很瞭解我了嗎?」

  「我救過很多人,所以我並不覺得我需要接受每一份恩情,你怎麼想、怎麼做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事情。」

  眼前這個人,連哭泣也無聲,生氣都只是彈琴發洩,似乎從出生就開始學著去壓抑克制。

  愛德蒙還是頭一次看到克莉絲情緒這麼激動。

  所有一切溫雅從容都在面前悉數剝落,眼尾因為激動染了薄胭色,眼底點燃了怒意,灼目,燁燁。

  愛德蒙並不覺得自己被這些話冒犯了,相反,他驚愕發現,自己連面對這副模樣,也心生喜愛。

  克莉絲挑釁看他,「說到底,是你自己在這份交情裡寄放了過多的期待和感情。」

  說到這句時,克莉絲發現面前的人身子晃了晃,蒼白的臉色紅起來更加明顯,反倒像是她先詰問了這個可憐人,而不是他先冒昧揣度她的想法。

  克莉絲怒火中燒裡說了這一番話,從頭到尾都沒有過腦子,這在這輩子已經少見,這時候看到自己認為特殊的人這副作態,一把攥住愛德蒙的手,咄咄道:

  「如果你確實為這件事著惱不滿,不如堂堂正正向我提出決鬥。」

  因為那句「過多的期待和感情」,愛德蒙徹底呆住了,近乎著魔看著眼前的人,目光從每一個他見過那副肖像畫後,才開始忍不住在心裡描摹珍愛過的部分停留。

  這時被捉住,他才回過神,也發現了爭執間他們靠得有多近,連呼吸都在交錯,似乎一低頭就能堵住這個人還在說著要和他決鬥的話,頓時如同觸電一樣甩開了她的手。

  似乎只要碰到她,所有血液都自四肢百骸湧了出來,衝擊著他的心,才能讓耳際全是心臟的怦然作響。

  愛德蒙倒退數步才停下來,錯愕看著克莉絲,目光驚疑不定在年輕人的身上震顫,在對上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後,下一秒又被真相的尖刃刺穿了心臟,原本漲紅的臉再次褪去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紙。

  他從沒這麼倉惶,看向她,像是看見了天國的審判,答案在耳際迴響,如同聽到了惡魔的號角,而自己被雙方宣判了無盡的囚禁,發配到了沒有出路的遺失之地。

  無需決鬥了。

  愛德蒙唐泰斯已經一敗塗地。

  他無可救藥愛上了克里斯班納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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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伯爵點播一首出櫃曲《Le bien qui fait mal》。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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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étoi|es 我會下地獄的

  找到答案的瞬間,多日困惑積聚在心底的情緒得到瞭解脫,愛德蒙不自覺興奮起來,從沒覺得自己這麼強烈的存活著,連被面前人解救的那一半靈魂也在歡愉,很快又如同潘多拉看見了敞開的魔盒,終於意識到剛才他究竟想了什麼。

  他已經呆住了,身下彷彿出現了一個無底洞,自己在不斷下墜,又要將他重新打回無邊的黑暗中去。

  就像是希臘神話裡的伊卡洛斯,徒勞用蠟制的羽毛翅膀飛向太陽,剛只觸摸到自己熾烈的心意,豁然開朗、甜蜜不過一瞬,感情的蜂蠟就被理智融化,使得他從半空墜落,連與對方回憶編成的羽毛也在散落,紛紛擾擾在眼前散落。

  克莉絲也被愛德蒙的反應嚇到了,定在原地睜圓眼睛,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因為「決鬥」躲得那麼遠,還驚懼慌張看著自己,露出那種痛楚複雜的表情。

  她懷疑自己甚至聽到他輕輕叫了一聲,只是她剛才衝動入腦,徹底矇蔽了所有感官,因為這個突然打斷,過激的情感褪去,理智開始譴責起她的不克制,對自己的懊惱佔據了上風。

  紡織廠房一下又陷入了死寂。

  罪魁禍首在一邊停止了梳毛,伸頭無辜看了看他們。

  這次還是克莉絲先回過神,有些侷促低低道了一句歉,彆扭補充道:「這不代表我原諒了你的冒犯。」

  說起冒犯,她又忍不住問:「現在你看到我了。這麼說,你本來也要離開了?」

  克莉絲雖然生氣,還能分清剛才爭執裡他坦白了些什麼,反正那句「我只是不放心你」肯定是真的,於是語氣又不爭氣變緩和了。

  ——您似乎很熱衷在分別的時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後以失禮賠罪為藉口,向我繼續邀約。

  想到她在信裡的話,愛德蒙又想要微笑,結果被自己的表現嚇到,露出難得的窘態。

  不自知時,他尚且可以放縱自己,在察覺心意後,他反而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愛德蒙用盡心氣讓自己不去細想深究,看著克莉絲,一時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想靠近還是避退,索性就站在原地,苦笑了一聲,才低聲道:「是的。」

  「只要看到你沒事,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說目的地。

  克莉絲莫名鬆了一口氣,有意放鬆氣氛,「至少,我以後只需要付一份郵費了。」

  兩個人保持了默契,不再去碰那一團混亂的關係線,似乎扯動只會讓他們纏得更緊,終於給彼此留出了喘息空間。

  克莉絲和愛德蒙在工廠區的出口道別。

  彷彿一對久別重逢,又匆匆分開的朋友。

  可是才剛剛分別,他已經開始思念他的「朋友」了。

  愛德蒙坐在前往倫敦的馬車裡,閉上了在黑暗中也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卻還是將面龐埋進掌心裡,像是以此來支撐腦袋裡翻湧的思緒重量。

  很快,為了自己從感情裡拯救出來,愛德蒙幾乎下意識逃避著,就像那天轉而處理事務分神一樣,開始盤算起最能讓他理智的復仇。

  一個人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再孤僻古怪的人,這個世界上也應該有認識他的人。

  愛德蒙不想授人以柄,所以他製造出幾個身份,就是為了能夠在維爾福面前,坐實「基督山伯爵」真實存在,而不被他懷疑到水手唐泰斯頭上。

  維爾福是他的三位仇人裡,城府最深,也最難辦的那個人。

  身為波旁王朝的檢察官,維爾福的父親卻是拿破崙的舊臣,愛德蒙的案子恰好落在了他的手裡,這個案子又非常巧合與他父親扯上了關係。

  為了不被波及,影響政途,維爾福道貌岸然欺騙了一無所知的唐泰斯,燒掉了對自己不利的證據,把所有罪狀都栽贓在他頭上,將他送進伊夫堡。

  自從愛德蒙入獄,至今已經快十二年了,即使朝代更迭,年近四十的維爾福也屹立不倒,從沒栽過跟頭,在法國的宮廷得寵,司法界和政界都有著極高的名聲。

  一旦他抵達巴黎開始復仇,維爾福有所察覺後,一定會查探他的身份。

  維爾福老謀深算,在政壇浸淫至今,鐵石心腸,盤查基督山伯爵時,一定會查到班納特少爺。

  好在他們在羅馬也只是短暫來往了不到一個月。

  至於布沙尼神甫,他們的接觸也都是在達西的眼皮子底下,年輕人的二姐夫似乎是為了保護妹妹,對僕從的口風管得極嚴。尤其英國遠離歐洲大陸,維爾福查探艱難,能查到布沙尼神甫和克里斯班納特認識,可能他的復仇已經完成了。

  又一次想到克莉絲,愛德蒙陡然驚醒。

  愛德蒙已經猜到,她即使去念了大學,也一定會時時去倫敦,他們再碰上的機會極大。

  英國作為第一強國,在整個歐洲的地位超群,他復仇計畫裡的很多事務都需要在這裡完成,佈置遠遠沒結束,他還不能離開,現在沒有暴露在他的朋友面前的,也只剩「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了。

  即使經過今天的事情之後,他還是不能告訴她,甚至因為倫敦人多眼雜,他還要遠遠躲開這個人。

  哪怕有一點可能,哪怕知道朋友沒那麼簡單,愛德蒙也不想冒一點風險,讓她也被牽連進復仇的泥淖裡。

  這個發現使得愛德蒙更痛苦了,以至於他懷疑這一切都是上帝對他的懲罰和考驗。

  之後的日子裡,攝政街搬入了一位新住客。

  愛德蒙被日月分割成了兩個人。

  外出時是為了事務奔走的冷面勛爵,晚歸後就是一位來去自由、卻將心拘役的囚徒。

  因為復仇變得更加虔誠的信徒每晚都不點燈,這樣似乎又回到了牢獄裡,提醒他去銘記仇恨。

  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背負著極高的道德感,用靈魂與上帝簽下契約,決意捨棄一切踏上復仇的不歸之路,要將那些逃離上天和法律懲戒的人也一起拖回地獄去,卻在半路被愛神從背後輕敲了肩膀,趁著他回頭時,為他加冕。

  上帝將他解救出來,他卻背棄了教義。

  他的朋友用真誠的善意對待他,他卻可鄙地愛上了這個人。

  這象徵著愛情的香桃木冠冕將愛德蒙壓得喘不過氣,意識到這份心意永遠也得不到回應,更加不能宣之於口,他只能在早起和臨睡前跪在床上,用低沉深情的話語懺悔祈禱,好讓自己將這份禁忌的感情忘掉。

  不要去想這個人。

  不論是舞會上被葡萄酒暈染的唇色,還是從浴間出來潮濕服帖的頭髮,甚至是基督山島他觸碰過光潔溫軟的手背,都不要想。

  不要去想每一次對視。

  於是他將克莉絲看著他的每一個眼神回憶了一番,或者彎眼輕笑,崇拜信賴,或者紅著眼眶,淚盈於睫。

  在幻想著去品嚐那些淚水前,終於,愛德蒙跪坐著垂下頭,絕望發現,連告解都無濟於事。

  恰好相反,因為自己每日的禱告,讓他找到了理由,更加心安理得去思念那個人。

  愛德蒙知道,自己完了。

  ——我會下地獄的。

  又或者,他從來沒有從那裡離開過。

  臨出發去劍橋前,克莉絲還是去了一趟彭伯裡。

  伊麗莎白只看她一眼就放下了針線,交代喬治安娜來樹蔭下看書,攏好披肩站起身,走向拎著手杖,卻依舊好像不知道往哪放手的六妹。

  兩個人並肩沿著一條小溪安靜散步,已經是十月,澄澈的水流中有色彩繽紛的秋葉漂過。

  克莉絲突然說:「我只是不喜歡麻煩別人,因為我也不喜歡被別人麻煩啊。這種想法誰都會有吧。」

  伊麗莎白沒回答,只是鼓勵看她。

  克莉絲繼續道:「我見過不少把什麼都當做理所當然的人,滿口『這件事很簡單,不如你幫我做了』,不管別人的感受來麻煩身邊的人。」

  「我討厭這樣的人,所以我不會做這種人。我也不喜歡虧欠人情,因為這樣別人再來找我,我就沒辦法拒絕了,那會讓我很被動。」

  「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要指望誰,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我就是這樣想的。」

  小姑娘說到後面聲音變悶了,甚至有點賭氣的意味,好像是在說給誰聽一樣。

  伊麗莎白敏銳察覺到了,即使不想探聽,但是問題的癥結就在這上頭,所以抬臂摸了摸她的髮頂,輕聲問道:「有誰責怪你啦?」

  克莉絲莫名覺得鼻子一酸,掩飾一樣仰頭,看了看不知道又飛去哪了的格里芬,說:「我才不會因為一個人提出這種事情就反思我自己,只是有好幾個朋友都這麼說了。」

  伊麗莎白笑了,沒有拆穿她,只是想了想,才說:「這樣吧。最近說這句話的那個人是怎麼說的,你說給我聽,我來幫你分析看看,是不是他在胡說。」

  想到二姐的喜惡都很直接,而且特別向著自己,是個好機會讓二姐把神甫拉黑,以免他再接近自己的家人,克莉絲直接挑明了是布沙尼神甫,把基督山伯爵和議會工人這些不能說的部分略去,著力說這個人不僅跟著自己,還惡劣揣度她的性格。

  ……明明也知道六妹的本事,連她這個做姐姐的都相信克莉絲的能力,這個人卻還是要親眼確定一番,才能放心離開。

  這不就和當初莉迪亞私奔的消息傳開時,賓利一定要到浪博恩親自看看簡,因為想要保護她,並安自己的心。

  想到當初自己還把賓利的這番心思解釋給克莉絲聽了,伊麗莎白心下驚跳,忍不住慶幸,六妹沒有任何感情經驗,也從來不會在這方面舉一反三。

  這個念頭不過一瞬,達西夫人總算與丈夫戰線統一,將意大利人徹底放進了拒絕往來和警惕名單裡。

  伊麗莎白接著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莉絲身上。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簡,這時候會溫柔耐心鼓勵她,表示這正好說明了她是一個獨立的人;瑪麗則會拿出無數典籍裡的例子來表示贊同,認為這個想法很正常;凱瑟琳可能會安慰克莉絲,說不定還要自己先掉眼淚;莉迪亞就會滿不在乎表示她想太多了,根本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但是克莉絲面前,是家裡最敏銳有主意,能夠從語言裡看透本質,而且直言不諱的伊麗莎白。

  她認真道:「你說的很對,但是比起你說的那種人,其實你也只是走了另一個極端而已。」

  克莉絲不服氣,伊麗莎白已經抬手示意,接著說了下去,「那種麻煩其他人還不懂感恩的人,當然不值得我們去效仿。」

  「你說你不喜歡別人麻煩你,可是我們呢?我不知道你怎麼和朋友相處。但是很多時候,家裡的事情你都會默默扛下來了,你也從來沒有說被我們麻煩了。」

  克莉絲說:「因為你們不是『別人』啊。」

  「沒錯,」伊麗莎白說,「朋友和親人都是不一樣的。那麼,既然你不怕被我們麻煩,那你為什麼不願意麻煩,或者說也多依靠一下我們呢?」

  「你有沒有想過,你說話非常謹慎,什麼都考慮得很周全,也非常擅長揣度其他人的想法,就是因為你常常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考慮,這或許是個善良的習慣。」

  「可是……」

  伊麗莎白擔憂看她,「克莉絲蒂娜,你這樣會很累的。」

  莉迪亞私奔後,六妹是家裡唯一一個沒有生氣失望的人,甚至還默默把這件事處理了,從頭到尾甚至沒有期許過感謝,只是很實事求是要將這件事解決。

  就像是經歷過什麼,所以對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

  所以她好像對誰的期待都很低,也根本不期望任何人幫忙,別人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讓她在意,付出什麼也從來不指望有人感恩。

  克莉絲說不出話了。

  伊麗莎白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看她,像是在看一個努力學習走路卻跌倒了的孩子。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因為我發現,你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就像你今天想到來找我,我並不覺得你『麻煩』,相反,我很開心,因為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心事,我收到了這份信任,所以也會用信任回報你,以後遇到什麼事情,我也會先想到你。」

  「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就是有來有往才能建立起來啊。等你發現我們之間完全計較不清的時候,我們就不僅是血緣賦予的姐妹,在精神上也是很親密的人了。」

  坐在去學校的驛車上,克莉絲還有些失神。

  南希也說,她和過去不太一樣了。

  克莉絲垂了眼。

  ——向司法訴諸無門,被親人落井下石,被友鄰拒之門外……會選擇復仇這條路的人,往往已經走投無路、孤立無援了,根本不會有耐心去等待這種不知在何時的懲罰,當然會不擇手段,向另一個世界尋求力量。

  「您經歷過那些嗎?」

  當時,星期五是這樣問她的,小心翼翼,帶著期待。

  ……因為那就是她。

  開學總是忙碌的,克莉絲很快就沒心思再去想這些了,直到她終於閒下來,才終於收到加德納舅舅轉寄來的信件。

  現在知道寄信人就在英國,還就在自己身邊,再看這個蓋了羅馬,彭伯裡還有倫敦郵戳的信,又因為時間過了這麼久,克莉絲也沒氣了,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她倒要看看,這個人在暴露身份前,和自己隔著一堵牆一本正經寫了些什麼。

  火漆似乎是基督山伯爵的爵位紋章圖案,因為幾經轉寄的波折,已經磨損得看不出來原先具體什麼模樣了,克莉絲坐在宿舍裡,拿拆信刀開,展開了寫著意大利文的信。

  ————————————

  基督山伯爵致班納特少爺:

  我已經開始學習書信禮儀,您的建議對使我受益匪淺,尤其您再次友善原諒了我,並慷慨提出願意與我通信——實話說,您「委婉」的表達方式讓我開始懷念在馬賽的時光了。

  我承認那些拙劣的把戲,卻無法答應您不會再犯。

  因為面對您,我的行為就變得連自己都不確定起來,連我自己也非常困惑,為此我想了很久,最後結論是,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感情,所以還不太擅長應付。

  沒錯,在您出現之前,我是沒有朋友的。

  您或許會問,什麼樣的人會沒有朋友呢。

  我年輕的少爺,我的出身比您低微太多,所以您或許不知道,一個租著頂樓的人,有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老父親,那麼他的生活裡,除了出海,就只有照顧陪伴他了。

  我太知道被欺騙是什麼滋味,所以我向您承諾,並向上帝發誓,這封信裡所有話都是肺腑之言。

  我的書信老師說,按照禮儀,除了回覆上一封信的內容,還應該禮貌給出新的話題,不讓朋友無話可寫。

  可是我覺得,您的生活實在比我精彩更多,似乎不需要我給您提供話題。

  您是個善談的人,我猜想您和您的情人寫信,假使那位夫人給您寄一片玫瑰花瓣,您也能寫出長詩回應她,您在倫敦,想必也如羅馬一樣,有無數仰慕您的姑娘,您的同窗好友,說不定會用敞篷的馬車(克莉絲挑眉)載著您去各種新奇有趣的地方遊覽。

  您還很年輕,世界裡滿是愉快,對什麼都充滿好奇,未來也充滿希望,所以請多分享一些生活給我,我將甘之如飴。

  至於我這樣突然暴富的人,生活裡也就只有那些金幣了,我姑且試試寫給您看。

  您所認識的我沒有去過英國(克莉絲:「哼,文字遊戲。」),但是因為那裡造就出了您,那麼我就會對這個我過去抱著偏見的國度產生出新生的好感。

  希望您知道,我做什麼都很認真專注。所以,我用一些錢在英國建設了一條方便連通歐洲大陸的私人驛站,當然,這也是我的投資之一,一個多向盈利的設施,也會使我們的通信更快捷一些。如果您願意,可以寄信向這個地址[——],我們的信件半月就可以往返傳遞。

  再見了,我唯一的朋友。始終期待你的來信。

  -----------------------------------

  順便解釋一下,性取向是現代才有的概念,古人想得可開了,不講直彎,愛和誰玩和誰玩,中外都是。

  人類有思想,不是完全被生理控制的動物,全球幾十億人,有人發現自己的屬性回不去,當然也可以有人只是恰好愛那一個人。

  【伯爵會糾結,完全、只是因為他的信仰】,他知道真相決定復仇後,就捨棄了一切情感,別說男人,女人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只是因為那個人是克莉絲,他是克莉絲的伯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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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4: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étoi|es 年少成名,倫敦紙貴

  克莉絲沉下心看完後,又換回了過去查探的思路,把這封「都是肺腑之言」的信分析了一遍。

  他們在倫敦沒有待多久,很快就去了彭伯裡,既然提到了「敞篷馬車」,看來這封信是那天哈洛德到二姐夫家找她之後寫的了。

  也就是那段時間,神甫非常不對勁。

  看來是那天晚上,他察覺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一時接受不了,甚至為此消沉自擾。

  克莉絲的記憶力向來不錯,她很清楚,想要分辨一個人有沒有說謊,只需要對比這個人前後的話是不是自相矛盾就行了。這方面,柯林斯表哥就是個最大的反面教材。

  在荒島時,她已經明白,逃犯先生非常擅長自圓其說。針對他,最好是找情緒失控時的無心之言。

  他心防最弱的兩次,一次是狂歡節那天,一次就是他的身份暴露。

  克莉絲開始對比他用不同身份面對自己時說的話

  ——兩個毫無關聯的人,能夠在一個地方同時出現,然後相遇,就已經是最精密的概率學,也計算不出來的巧合了。

  「不管是在馬賽,羅馬,還是來英國,一開始遇到你都只是巧合……」

  ——不論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樂,您應該是愉快而熱忱的。作為朋友來說,我是衷心這樣想的。

  「再見面之後,我也只是想對你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樂。你沒有權利用那些話把我的好意也都抹了。」

  ——和一開始報恩不同,你給了我珍貴的友情,所以我去浪博恩只是為了見你,我和你在一起時,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你高興。」

  「只要看到你沒事,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在僱傭期內,我只是您最忠實的星期五。

  「謝謝你,克里斯,你是我這次出行最寶貴的收穫。」

  克莉絲失措發現,她不僅沒有發現漏洞,反而因為佐證了愛德蒙的真心話,突然就再也無法用理性的思維去思考了。

  即使知道了真相,寫出了這樣語氣古怪的信來嘲諷她「生活豐富」,他還是在那天晚上和她去了閣樓,想方設法帶偏話題哄她高興,得知她在米爾頓後,又毫不猶豫去了工廠區,要親眼見自己一面。

  在意大利時,因為察覺到他們或許相似的過去,她以為,這個人和自己一樣,不願意虧欠任何人,因此執著要向她報恩。

  所以克莉絲不管風雨阻攔也要遵守承諾赴約,用友情替換了這份恩情,將他解救出來,好讓他心無旁騖去復仇。

  這時候,她才明白過來。

  他和她完全不同。

  「這個人罪大惡極,看到他自食惡果,我當然會感到愉快。」「您是個好人,不會有這一天的。」

  因為遭遇了不幸,所以更加憎惡惡行、珍惜善意,執著善惡報應,變得愛憎分明。

  從沒有對回報有任何期待的人,陡然發現自己收到了一片真摯剔透的真情,得到了一個人專注唯一的在乎。

  克莉絲深吸一口氣,有些茫然,繼而煩躁,還是果斷拿了筆,就著這封酸溜溜的信,也回了一封言辭嘲諷的回信。

  全然不知這已經在對著愛德蒙有恃無恐,克莉絲寫得很愉快,放下了筆,就像把這口郁氣也放下了,又拿起下一封倫敦情報點轉寄的信。

  依舊是杜朗的來信。

  這幾個月裡,他和萬帕明裡暗裡交手了好幾次,對手比克莉絲想像中支撐得要久多了。

  看來萬帕背後也有一個支持者了。

  克莉絲覺得是時候給紅毛證明一下自己還是會求人的,於是表面一本正經向這位馬賽大佬寫了一通分析,推算了一下他收到信時萬帕可能的動作,遠程指導了一番。又讓他幫忙打聽了很多事情,在其中似乎不經意提了一句。

  ——順便幫我弄一份近年伊夫堡的死亡名單和監獄檔案。

  寄出《國會法》論文後,克莉絲雖然頗有信心,費爾德侯爵遲遲沒有給她回信,還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陣。

  好在最後還是成功通過了,雖然是從學校那裡知道的。

  她只是在課程還沒開始前忙碌了一陣,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除了歷史方向和政治哲學,其他課程都不用再去了,只要等到學期最後參加考試,拿到應有的學分就行。

  克莉絲把自己的課表重新排了一遍,發現這樣一來,自己每週有五天不用上課。

  看來可以把在倫敦買套房子提上日程了。

  克莉絲出國前其實已經有本事置辦一套房產,不過那時候還沒成年,手續會比較麻煩,而且得周轉一下資金。

  現在手頭寬裕多了,她也有底氣可以在全城隨便挑,畢竟可能要折騰裝修得完全符合她的需要,一旦決定好,自己未來好幾年都不會挪窩,克莉絲還是打算花一番功夫好好看看。

  目前也不清楚老師口中的「實習」到底會在哪,位置還不好選。

  所以,真要決定,也得等到明年社交季,到時候還能把姐姐們也接來,不用再打擾舅舅一家。

  因為惦記著老師安排的那次「演講」,克莉絲打算參加學校裡的辯論社,應變能力和口才她都有,不過還是要先試試在很多人面前說話。

  當初在意大利,費爾德侯爵臨時有要事離開,他們的住處有不少機密文件,所以被移交給了英國使館,那時候她就認識了一幫使館官員,連回國也是和幾位外交官一起結伴乘坐汽船。

  這些人裡有不少是已經畢業的學長,得知她回國後就會入學,就有人表示讓她「去辯論社,報我的名字」。

  克莉絲趁機去探了探風,結果還沒說什麼,剛只聽到她的名字,成員們不約而同一臉恍然大悟,表示都得到過某位前輩的關照,說出前輩名字還都不一樣。

  還沒回過神,克莉絲就已經坐到了他們的內部會議裡。

  社長在上頭激動說了一番話,總結道:「這麼多人推薦班納特,我們今年肯定能贏牛津大學了!」

  克莉絲:「……」

  在公學的時候就和伊頓打球類比賽,現在大學又要和牛津掐。

  不過她很快就領會到了,和一幫嘴皮子利索的人往來有多開心。

  雖然聚會的時候,人多時也會很亂糟糟,但是隨便聊起什麼話題,很快就能因為觀點分出正反方,對雙方的人員也並不限制,觀點特殊的話,一個人「舌戰群儒」都時有發生。

  大家條理都很清晰,能回槓能接梗,理性討論,上頭了也會有人用冷幽默或者嘲諷提醒,有時候還會出現半路被說服,於是「叛變」到對方的情況。

  因為觀點和攻勢,一隊裡會很自然在交流裡產生一個主要人員,隊裡其他人會默契找佐證代為論證,有時候一應一合,為了壯大聲勢還會大聲起鬨,搞得和捧哏逗哏一樣。

  克莉絲懷疑自己加入的是相聲社。

  校園生活很豐富,也算是遵守了老師在信裡說「結識優秀有趣團體,看看真正的大學生應該什麼樣子,不要總是暮氣沉沉。」

  抵達劍橋後,克莉絲和哈洛德會面的機會就多了起來。

  這小子不論在哪裡都是社交中心,已經在這個學校待了兩年,理所當然認識不少人,介紹克莉絲後,大家約著打打網球和高爾夫,和這些大三生交流後,她很快就知道了幾個老師的情況。

  克莉絲目前所有課程的老師,掛科率最高的就是希臘史和英國史。

  非常巧了,都是「熟人」。

  因為教希臘史是親生的大哥,哈洛德最有發言權,他含淚說,從來都是最輕鬆的一門,經他哥這個較真的老古板接手後,就從天堂變成了地獄。

  至於英國史的教授,也就是能讓威廉聽到自己的姓都害怕的佈雷格先生。在場所有修了這一門課程的學長們都表示,佈雷格從來不笑,對誰都很冷淡嚴肅,教課也一板一眼。

  「而且一旦被他注意到,不論是因為太優秀還是太差勁,那就約等於上了掛科名單,前者是因為他會更加嚴厲要求你,後者是因為你根本達不到他的標準。」

  克莉絲一開始沒把這些勸告放在心上,畢竟她已經有一個面慈心黑把她耍得團團轉的老師了。

  一週後,她找到機會,請了哈洛德和威廉去倫敦喝酒,順便為這兩位互相介紹了一下,果然,雖然性格各異,作為同時被教師家屬統治過的倒霉蛋,兩個人很快就狗熊惜狗熊起來。

  「我覺得你哥也不是很古板啊。」克莉絲放下酒杯,畢竟那天只有和哈洛德一個人控訴,還是決定說句公道話,「他就問了我幾個問題,直接把我以後的作業都免了。」

  哈洛德瞪大眼睛,忍不住問:「你怎麼做到的,也教我一下。」

  「因為我厲害。」

  克莉絲忍不住有些得意。

  費爾德侯爵的書單上就有原版史書,她的希臘語還不錯,因此希臘史對她的難度不算大,那時候為了不碰《國會史》,她是按照難易度去看的,所以在浪博恩已經預先學過。

  何況有「布沙尼神甫」詳細講解劃重點。

  「我糾正了他講課的錯誤,課程結束後他就留我問了幾個問題,大概是發現我其實已經不用學了吧,就在作業論文上讓步了。」

  哈洛德嘖了一聲:「反正你就是受老師歡迎的那種人。」

  克莉絲撇嘴,「那你就說錯了。」

  她又問威廉:「你確定你沒有和佈雷格教授說,我們是朋友?」

  威廉聽到父親的名字還是忍不住一哆嗦,喝了一口啤酒壓驚,才點頭,「我絕對沒有說,你上次去找我,我們就吵過一次了……到現在我們都沒見面。」

  克莉絲摸著杯沿,疑惑道:「那就奇怪了,我上他的第一節課,他點到我的名字很明顯停了一會,我那時候就覺得奇怪,後來他果然找我回答了好幾次問題。」

  哈洛德和威廉都倒吸了一口氣。

  哈洛德拍了拍她的肩,一臉沉重道:「那你完了,第一節課就被他注意到,可以寫上校史了。」

  他這麼鄭重的表現,克莉絲終於有了一點危機意識。

  她遲疑問:「有這麼嚴重?」

  事實證明,相當嚴重。

  克里斯班納特這個名字短短一個月就成功聞名全校。

  這位一年生引起了連校長都冷臉的佈雷格注意,每節課都會變成一對一課堂,為英國史所有「難友」吸引了所有炮火,將他們解救於水火之中。

  這下變成三個倒霉蛋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受害者們湊在一塊研究了許久,在威廉已經被哈洛德問得對父親的名字免疫後,克莉絲才知道了自己被「重點關照」原因。

  雖然也不是他們研究出來的。

  克莉絲盯著眼前的報紙,抬頭看了看還是板著臉的佈雷格教授,又看向鉛字印刷的大標題和署名。

  就《國會法》淺論國會發展與變革

  ——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費爾德侯爵把她的論文公開投遞給大報紙了!

  發表了,位置還挺顯眼,說不定全校,不對全倫敦都能看到了!

  克莉絲瞪著這篇小文章頭皮發麻,發自心底感激他老人家還記得給自己的標題改了個「淺論」。

  雖然這個改動更像在明晃晃嘲諷「你小子膽子真小,寫來寫去也就在淺層分析」。

  克莉絲的確沒膽子在這個關頭寫些驚世駭俗的東西出來,估計這也是他會把這個投遞給報刊的原因。

  她顧不上面前佈雷格教授的凝視,拿起來細細研究了一番,這和自己交給他的有什麼不同。

  克莉絲寄了那麼厚一摞,報紙當然不可能全刊。

  因為她向來思慮周全,內容其實寫得很詳細,追溯的歷史也很長,費爾德侯爵只摘選了對這次議會改革相關且有益的部分,並且修繕了一些語序。

  看得出來,他好好看過了。

  克莉絲心裡忍不住高興起來。

  「看來這的確是你寫的。」佈雷格教授肯定道,「他們拿不定主意,恰好我在這個領域還有些名氣,所以找到我審核。我看到的時候也很吃驚,因為你這篇文章說是談論歷史,倒更像數據分析,不過我還是建議他們刊登。」

  克莉絲吃驚回視,忍不住說:「所以您是因為這個文章才注意到我,還那麼嚴格關照我的嗎。」

  佈雷格教授愣了下,雖然知道過往所有學生對自己的看法,還是頭一次有人直白說出來了。

  他很快又恢復過來,冷聲說:「班納特,你一定沒有仔細看過授課老師的名字吧。」

  克莉絲眨眼,開始連名帶姓回憶起來,覺得教授的名字確實有點熟悉,好像在彭伯裡查資料的時候就見過。

  「想起來了?」

  佈雷格教授竟然笑了,雖然笑得很嘲諷,換威廉在這能嚇哭的那種。

  克莉絲艱難說:「我錯了。」

  她引用了這位教授自己書裡的論點,而且是找到了拿來辯駁反證,還大搖大擺跑到人家面前上課,甚至表現得壓根不認識。

  都不用算和威廉的關係,已經把人得罪徹底了。

  克莉絲乾笑一聲,試探問:「可是您還是同意過稿了。」

  佈雷格教授點頭,一本正經道:「那是我好多年前寫的書了,現在想,也的確有些問題,不過你說的還不全對……」

  他的話,克莉絲認真聽完了。

  她突然覺得,這位先生和威廉雖說關係不睦,說到底還是一對父子。

  雖然熱衷的領域不同,但是一旦對上他們所熱愛的東西,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認真嚴謹而且狂熱。

  這讓她多少找到了一點和教授相處的竅門,之後反而開始主動在課堂上問他問題,反而把她的一些觀點又周全了不少。

  對於自己的文章,克莉絲一開始並沒有抱很大的期待。

  議會改革的話題很熱,上流熱議,平民也參與其中,連不識字的人都能說上好幾句。

  也因此,幾乎所有報紙都會發佈討論這件事的文章,新穎的觀點層出不窮,自己這篇連大報紙的編輯都不看好,懷疑文章的性質,自己也的確保守,只是數據分析,並沒有足夠抓到人們眼球的東西。

  結果似乎因為她的畫風在一群急吼吼表達態度的人裡格外別緻,竟然意外獲得了不小的反響。

  連在鄉下的達西和班納特先生都寄信來問,報紙上的班納特是不是她。

  這把燃起的火之下,倫敦城裡突然又流出了好幾份全稿。

  克莉絲交給老師的論文可以說是一份整理好的資料,是當前全國範圍內數據收集最詳細齊全的,裡面還有不少市面上都沒有的例證,而且圖表畫得簡潔明了,畫出來給那些工人也能解釋清楚。

  前情報販子約等於當了一次搜索引擎,幫忙從浩瀚書海裡把所有重點都給畫出來了。

  這大大減少了工作量,因此傳出後,她的文章不免被大量支持派拿去引述論證,而其他人看班納特這個名字出現的次數太多,都對這個「資料大全」產生了興趣,這下一來,不論是想要寫文章,還是瞭解這件事的人,都開始瘋狂傳抄刊印。

  克里斯蒂安班納特這個名字,被不同的油墨和筆跡書寫,在倫敦城到處都是,並向著北方那些最支持的重鎮傳開。

  已經有敏銳的人察覺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能緊跟熱點上這樣的報刊,看其中的工作量也不是一夕一朝能完成,背後肯定有早就預測到這一天的高人指點。

  能知道的人很快就明白了,開始各打算盤,沒辦法知道的人更加好奇,多方打聽這個幾乎沒聽說過的名字,反而爆出了寫出這篇文章的人是還只有十八歲的小紳士。

  還有什麼比年少成名更有話題度的呢。

  這下一來,雖然人還沒進入倫敦社交界,克里斯班納特已經徹底出名了。

  克莉絲此前一直在想,老師給她安排在倫敦的演講,為什麼不說具體時間。

  她從沒有這麼強烈的預感。

  就是現在了。

  她將在萬眾矚目下,迎來她的首次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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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愛德蒙是我見過最單純善良的男孩子。

  伯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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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étoi|es 首次演講

  「恭喜你,班納特。」

  克莉絲臨出門前,正在翻講義的希臘史教授突然抬頭道。

  因為那篇國會法論文,最近實在被打探客套太多次,克莉絲已經習慣了「是我」「多謝」「告辭」三連,這次直接跳到第二階段,給她省了不少解釋,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她停下腳步,向一起走的同學點頭道別,折回來,「謝謝,埃弗雷特先生。」

  歐文頓了頓沒多說,把放在一邊的《希臘波斯戰爭史》遞給她,「上次聊天說到的版本,剛好我有位戰友家裡有。」

  克莉絲有些意外,再次道謝接過,乾脆等他收拾好東西一起出去,兩個人聊起課程上的問題,離開喬治亞風的建築,穿過草坪時,歐文向她打聽起了哈洛德。

  這位好兄弟最近確實有些鬼鬼祟祟,克莉絲直覺又和女人有關,打算之後再和他談談,所以替哈洛德打掩護說:「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塊。」

  對方看上去信了,點了點頭,又問:「快要聖誕了,你會在倫敦過嗎?」

  「或許吧。」

  克莉絲已經收到了師母的信,信裡邀請她在倫敦一起過聖誕,察覺到這是一個信號,所以她對外都沒有把話說死,也不接受任何邀約。

  「我希望你可以常常來找哈洛德,」做兄長的毫不留情說,「他所有朋友裡,也只有你靠譜一些。其餘都是些縱情聲色、低級趣味的跟班,在一起也都是喧鬧搗亂。」

  克莉絲正要解釋那些人其實也沒那麼糟,只是鬧騰了一點,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驚訝道:「班納特先生。」

  「弗倫奇先生?」

  克莉絲也吃驚看向前行長,觀察了一番這位一直都不太擅長掩飾的老實人,發現那副意外不是作假,顯然只是來這裡遊覽,所以他們恰巧遇上了。

  不必等弗倫奇開口,克莉絲先出言邀請,「好久不見,上次在羅馬有您盡地主之誼,這麼巧在這裡碰見,不如讓我帶您逛一下吧?」

  弗倫奇自然欣喜點頭,道:「我雇了一艘小船,之後您要回去,我也能載您一程。」

  遠處劍河岸邊果然停著一艘小船,她向身邊的教授告辭,等歐文點頭致禮,便抱著書同弗倫奇走了過去。

  船伕在一邊撐船,兩個人默契換用意大利語交流起來。

  並不知道頂頭老闆就在英國,甚至和面前的人在一個屋簷下待了一陣,弗倫奇有意為他美言幾句:「我來英國前曾經遇到過伯爵,他很記掛您,還說在倫敦如果遇到您,托我向您問好。」

  「看來現在我得托您代為向他問好了。」

  克莉絲故作擔憂說:「我們這半年裡一直有通信,可是他最近已經有很久沒有回過我的信了,我連續兩封都石沉大海啦。」

  以老闆對英國事務的重視程度,其中應該不會出疏漏,弗倫奇不由驚訝問:「您確定地址沒有寫錯嗎?」

  克莉絲查過愛德蒙留下的地址,那裡明面上就屬於「基督山伯爵」,眼前這位行長又是他的手下,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如實報出了地址。

  弗倫奇時不時也要把消息傳回老闆手裡,所以知道私人驛站的事,很明白一封信在英意之間,就是往返也只需要半個月的功夫,而且老闆近期都有正常批覆文件,如果看到了班納特少爺的信,不可能不回。

  可能自己所發的文件重要級比較高,而信件被那些不懂事的僕役發去基督山島了,弗倫奇只好寬慰年輕人道:「您也知道,伯爵熱愛旅行,可能又開始了一次長途跋涉,所以沒收到您的信件。」

  確定伯爵和行長之間還保持著聯繫,所以那個人也一定收到了信,只是出於什麼原因不回,大學生面上的笑意變深了。

  她看向遠處,似乎在思索,一邊隨口向行長介紹沿岸的建築,食指輕扣著船舷,遠遠見到嘆息橋時,才問:「您什麼時候回羅馬?」

  都已經開始在倫敦附近遊覽,看來這位先生已經把出差事務辦完了。

  弗倫奇果然說:「聖誕節前我就要離開了。」

  克莉絲道:「能麻煩您留下客店的地址嗎,我明天再來拜訪您,等我回去寫一封信,我想拜託您親手交給伯爵。」

  弗倫奇爽快應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老闆在哪,不過他可以交給管家貝爾圖喬。

  幾天後,貝爾圖喬拿到手裡,看著班納特這個名字,終於回憶起了為了這位「貴客」佈置基督山島,接連跑了十幾趟裡窩那的恐懼來,深知其中重要性,想法子把信交給了阿里。

  阿里雖然只聽得懂阿拉伯語,也不識字,但是班納特這個詞他還是認識的,乾脆趁夜親自跑了一趟威爾莫勛爵的府邸,披著斗篷敲響了後門。

  這封信就這樣靠著可靠的人手傳遞,連一個郵戳也沒蓋,直接遞送到了愛德蒙的手裡。

  收到信的人坐在書桌後,看著那封信,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了沒有拆封、卻被摩挲過無數次的兩封信來。

  他挫敗撐住頭,又悶悶低笑著嘆了一聲,只有經歷和感情都複雜到一定程度,才能發出這種愁苦而甜蜜的嘆息。

  無可奈何,如同望見宿命。

  愛德蒙再也抑制不住,對他自己低語起來,「我本以為自己的靈魂已經被不幸摧毀破碎了,結果這些天的感情,不,懺悔衝擊下來,我才知道——」

  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心還沒有徹底被苦難摘下,原來他還可以感受愛情和信仰的雙重折磨,原來命運還能對他施與更殘酷的迫害。

  如果復仇尚且是條可以計畫,而且看得到結局的路,那麼愛情則將他投入了無垠的沙漠,不知去向,又迫於乾渴,即使是甜蜜的毒藥也只能仰頭飲盡。

  可是這份毒藥不像那些愛德蒙在現實裡酌量飲用的毒藥,不僅不會增強他的抗藥性,反而讓這份情毒在心裡紮根更深。

  所有禱詞都是他早逝的母親教給他的,他卻拿它們去思念他最親愛的朋友,越是念及,倒是將所有過往都描摹了一番,反而使得愛意更濃烈熾熱,燒得愛人在他心中也更加耀眼,照得他更加無所遁形。

  不僅違背了教義,懺悔也都因為他的走神半途而廢,愛德蒙為此負疚,不敢再在心底念及上帝。

  因而,不知不覺裡,愛德蒙唐泰斯更少去想自己崇敬的存在,反而念起了他的「新神」來。

  像是對著獵人槍口好奇打著轉的小狐狸,無辜的年輕人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還在向他的覬覦者來信,他卻不敢看。

  自從發現感情後,他不論做什麼都會想到克里斯,再打開一封帶著對方口吻和筆跡的信件,幾乎可以預見會在心中掀起多大的風暴。

  只是,用了這種方法遞到他手裡,這第三封信就是最後的晚鐘,做過貼身男僕的人很明白,再逃避下去,他就要永遠失去對方了。

  愛德蒙終究抵禦不住這樣的可能,按照收信順序一一打開了信,似乎火漆被剛剛被印章燙過,帶著還未完全凝固的燙手,以至於他的手在碰到後就顫抖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看信時,他並沒有想很多,反而像是被撫慰了一樣,兩個月裡越灼越烈的心慢慢變得溫順起來。

  第一封信明顯是對方氣惱炸毛時寫下的,言辭非常嘲諷,看來是他們在米爾頓分手後才收到他的信,已經知道一切真相,再看到他在信裡的那些話,自然就都成了拿來攻擊的把柄。

  算著時間,年輕人又發出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並沒有比上一封態度溫和多少,反而更義憤填膺,拐著彎譏諷說他虛偽。

  他這才打開了第三封信,卻停在了開頭。

  前兩封信以英國人的少爺脾氣總結起來也很簡單,「這麼大言不慚,你想死嗎」,「居然不回信?你要死了」。

  到了第三封,開場白直接是:「伯爵,我在國內認識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後介紹你們認識的,他是個神職人員,年紀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聯繫不上他,我懷疑他年事已高,或許已經受到感召,去侍應上帝了。」

  ——你死了。

  出獄後就自尊心極強的愛德蒙卻不覺得氣惱,反而不自覺微笑起來,彷彿看著因為被搶走了蒲公英所以氣惱晃著耳朵、拿毛茸茸的腦袋撞自己的垂耳兔。

  看到後面,他又沉默下來。

  愛德蒙收好三封信,試圖沉心讓自己去寫回信,他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隨心去寫,等到寫完回看,剛剛被克莉絲的來信平復的心情又驚跳起來。

  因為回信中洩露出的太多蛛絲馬跡,唯恐引來教義和律法都將這種感情視為禁忌的英國人憎惡,他將這封信往一邊點燃的蠟燭上伸去。

  結果剛只碰到火舌,愛德蒙連忙收回,看著被燎出來的缺口,像是也被啃噬殘缺的心一樣,最後只得將這封信連同心情收疊好,放進那本從不離身的特製聖經裡。

  空氣中還瀰漫著燒過紙張的味道,愛德蒙走到窗邊,發現天竟然已經亮了。

  燃燒把信上的心思也都揮發滿屋,不願再沾染到更多的思緒,他改扮好,走出了所在的聯排別墅。

  為了製作一份藥劑,他已經很久沒出門,這個時間的攝政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愛德蒙站在路邊,才覺得回到了人間。

  至少繁碌會讓他忘記一切,不會想起——

  「您想要克里斯班納特嗎?」

  有個童聲清脆說。

  一下被點破了心思,金髮的勛爵幾乎驚跳起來,「你說什麼?」

  報童被嚇到了,只能安慰自己對方是個看著就貴氣不凡的紳士,眾目睽睽下不會不顧體面,帶著哭腔小聲重複說:「您想要一份克里斯班納特的論述全稿嗎,我這裡有手抄版。」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紳士清了清嗓子,才說:「可以讓我先看看嗎?」

  隔著手套接過,看著稿件,古怪的紳士面露恍然,已經不自覺笑了,充滿無限溫情,似乎看的不是數據,而是一篇動人的詩篇。

  習慣察言觀色的報童感覺大有希望,便說:「現在好多地方都賣斷貨啦,我這裡也是最後一本了。」

  對方沒有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幣給他。

  報童看著手裡的英鎊,瞪大了眼睛,小心說:「先生,您給錯了,不用這麼多錢。」

  「這很值得這個價格,」紳士道,「你就收下吧。」

  男孩捧著硬幣喜出望外,想到什麼,又從背著的布包裡翻出一張報紙來。

  「既然您喜歡這位先生的文章,這是初次刊登的那一部分,也請收下吧。」

  紳士看清報紙上的日期,終於理清了那位老師的意圖,心下驚嘆時,又帶著鼓勵的語氣問:「關於這位先生,你還知道什麼嗎?」

  男孩笑了,「看來您是剛剛到倫敦啦,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多多少,如果您想知道,隨便找個咖啡館坐坐,聽他們聊天,就能知道了。」

  報童沒有騙他。

  不僅是咖啡館,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說那個名字。

  愛德蒙剛來倫敦時,也感受過這件事情的受關注程度,每天都有好幾千人結伴去向英王請願,民主熱情空前高漲,沿路甚至有不少政治聯盟宣傳,是全城上下的最熱話題。

  而現在,只要討論這件事的人,都不免要提起克里斯。

  「這部分的數據,班納特的全稿裡面寫得清清楚楚,連百分比都給你算好了,你不信去找找。」

  「不是說班納特只是一個鄉紳的兒子嗎,他那些數據就一定沒問題了?」

  「你知道什麼,他們都說了,這小子背後肯定有個大的黨派支持著,不然怎麼能這麼快就搞到這麼多資料,說不定只是署了他一個人的名字,好引起注意,趁著大家都討論他,以後再把所屬政黨公開出來。」

  ——那是克里斯憑一人之力做到的。

  愛德蒙很想說,最後還是克制住了,為他們揣度克莉絲、輕鬆帶過所有努力而不忿後,他心裡又忍不住由衷高興自豪起來。

  他很清楚,即使有那位老師指點,但是每一個環節,只要有一點疏忽或者不盡力,就一定沒辦法走到這一步。

  在浪博恩時,年輕人為這件事奔走憂心,向自己求助,去了彭伯裡,每天都忙碌得能和晚歸的他照面,連頭髮也沒有時間剪。

  愛德蒙是親眼看著這份論文一步步誕生的。

  光看著手裡的那本全稿,他就能回憶起每一個相處的細節,他就能說出年輕人為此做了些什麼。

  即使全世界都能看到,但是這些文字背後的回憶,只有他們倆知道。

  他們兩個人。

  光是這些詞語就已經讓他想要微笑起來。

  愛德蒙正想向那兩個人打探一些消息,已經有人用力推開了咖啡館的門,在一眾侍應生的怒視裡,他揚聲道:「班納特終於要露面了,這次集會的演講,我看到他的名字了!」

  愛德蒙下意識跟著都往外走的人站起,並沒想過要在這個時候去見那個人,卻在擁擠的小巷裡幾乎是被裹挾著湧向了廣場。

  即使人潮湧動,他還是沒費多少功夫就在搭建的台邊看到了克莉絲。

  還能站在那裡不受打擾,顯然,即使知道克里斯班納特只有十八歲,很多人也無法將那篇嚴謹的文章和漂亮得像是來看熱鬧的青年扯上關係。

  年輕人正和圍著開司米披巾的侯爵夫人說話,穿了看上去就很溫暖的淺灰色厚絨夫拉克,因為本就身形瘦削,不顯得臃腫,反而身姿挺拔,款式很簡單沉穩,髮尾和每次出席舞會時一樣燙捲了,並不過於正式。

  台上正在演說的是一位激進派鼓動家,他說得很投入,因為要讓後面的人也聽清,所以扯著嗓子,臉也漲紅了,將全場炒得極熱,下方幾乎是山崩海嘯一樣的應和聲。

  希望下一位不是克里斯,以年輕人的性格,這種演說風格或許會引起反效果,因為情緒調動起來了,開場很難將那些對前一場討論的聲音壓下來。

  愛德蒙不免擔憂起來。

  很快,他又看到了那位女助手,她小心捧著什麼,好不容易擠過了人群,一下撞進了年輕人的懷裡,被扶住接過了。

  是一杯冰。

  現在是十二月。

  愛德蒙看著台上嘶吼,口中不時還會冒出白汽的鼓動家,明白過來。

  克莉絲打開懷錶,算了算時間,拈起幾隻冰塊,嚼碎了,才又拿出一塊稍小的,含在了嘴裡。

  等集會主持說過她的名字,克莉絲已經在一片掌聲裡走上了木頭搭建的高台上,四下裡一瞬間就安靜下來。

  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能沉下心將一大堆數據細緻周全整理,大費周章引經據典論證,大學生班納特說不定是個戴著厚眼鏡靦腆的書呆子,即使不這麼想,也都只認為是個十八歲的孩子。

  來聽的理由也各異:有的人認為她只會引述整理,根本說不出什麼,所以來看笑話,有的人單純好奇寫出那篇文章的人,最好聽出來她究竟是個什麼來頭,當然也有她那篇文章的簇擁,相信她有真才實學。

  總之,都是衝著文章來的。

  卻沒想到撰稿人是這麼容色出眾氣質超絕的青年。

  不必開口,她已經成功鎮場了。

  一片闃靜裡,只有自己突然變大的心跳聲,克莉絲望著下方一片陌生攢動、卻都盯著她的面孔,深吸一口氣,趁著這個機會說:

  「下午好,我是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這個年代沒有話筒揚聲器,所以必須靠特殊的發聲方式,這在為了學習偽聲時,她已經和那位歌劇演員學過了。

  聲音不大,聽著悅耳舒適,即使是空曠的地方,只要四下裡安靜,就會讓所有人都能聽到,每一個詞都清晰有力,頓挫有聲。

  克莉絲選了一個精悍風趣的開場,拿出這次改革裡廣為熟知的事件調侃,因為極端產生的喜劇效果,在一片轟開的笑聲裡把自己的主題和意見說清楚了。

  「當前境況,還有不少人像那位工人一樣,連大家在爭取什麼都不知道,這恰恰是我們可以爭取的,也是發表文章和組織集會的目的所在。」

  感覺到整個廣場都不再像先前那位鼓動家在時的浮躁激進,氣氛變得輕鬆溫和,甚至開始反過來適應她的節奏,克莉絲非常直接轉入了正題。

  愛德蒙立在人群中,灼灼看著,心中知道,他的朋友已經成功了一半。

  克莉絲提前寫過講稿,跟著下方的氛圍隨性發揮也很多,主要大綱卻沒變,她既然已經支持改革,就照顧不了大部分貴族的想法,而且他們對這件事,政治博弈多過態度,索性就不管他們。

  紳士階層,她在二姐夫跑理事會那段時間,已經收集了足夠的資料,工廠主這些中產階級的態度,她也從桑頓夫婦和工會那些會長們那裡調研過了。

  至於參與的平民們,他們更多是為了民主,想要爭取投票權,自己的立場已經先天站在了這一面,只要不說偏題就足夠。

  所有在德比郡聽過的觀點,都被克莉絲提煉好,細細鋪陳開,熨到了所有人的心裡。

  為了照顧聽眾,修辭學相當不錯的人沒有用長句,不乾巴巴講數據,告訴自己下面的人都是莉迪亞,假裝是給金剛科普,用那些非常生動接地氣的比喻,在間歇的笑聲裡直白舉例。

  「……眼前這場矛盾,表面看上去我們只能等待結果,實際上,不論先前那些集會和抗議的結果如何,我們都將聲音發出去了。」

  很快就贏得了民眾們一片潮水一樣傳開的「aye」。

  舉辦這次集會的聯盟主席與費爾德侯爵相熟,原本因為這番演說太輕鬆,似乎不正式而皺眉,很快發現,排除這些自降身份遷就的地方,好友弟子的論述部分倒也可圈可點。

  用詞很精準,條理也清晰,提出觀點時,很多人本來還在思索,接著一舉例子,剛才聽到的那些意會卻無法描述的部分都變清晰起來。

  「我們已經置身其中,並在這場鬥爭裡團結起來,積聚著等待更多的朋友,讓反對者躲在他們的窗子後,將一件已經被否決的法案重新起草,當然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很快,在又一次克莉絲已經自然提前停下,緊跟著響起的那片「aye」中,也跟著傳出了幾聲「hear」。

  hear是議員附和的慣用詞,顯然聽得太投入,連口頭常用的都說出來了。

  演說的年輕人忍不住微笑起來,偏出賞心悅目的側臉,向著那個方向打趣說:「議員先生,您這時候出聲是想藉機向大家拉票嗎。」

  她看出這位議員並不古板,所以敢拋梗,這位先生果然很配合向身邊揮手招呼。

  在場大部分人支持議會改革,就是為了爭取選舉投票權,雖然還沒成功,這種玩笑和假設卻讓人不免快意起來,引了又一片笑聲和鼓掌。

  「到現在,形勢逐漸明朗,每一個人都至關重要。隨時有一片加入我們的雪花,就可以引起一場雪崩……」

  結束語後,在雷鳴一樣的掌聲和口哨歡呼裡,年輕人將手按住肩膀,微微躬了身。

  漂亮的綢緞領巾微動,這時收斂了銳氣,被那些激動嚷著的「班納特」包圍,面龐依舊安詳靜謐,整個人卻自信動人,閃閃發光。

  也將走在一條不歸路上的他照得更加晦暗。

  愛德蒙仰面看著,被那些激動往前擠的人往後推,離克莉絲越來越遠。

  就像出海時尋找的星星,他向著那個方向不斷航行。

  卻永遠抵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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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純玩梗微博推送體,無責任未來小劇場#

  「小兔子,給我……」

  「哼,再這樣叫一聲,我就直接扯斷。」

  看著鏡子裡正拿了髮帶,費勁幫自己紮辮子的某個少爺,愛德蒙一時無言以對。

  幾年前的一場暴風雨,他被迫爬上了她的船。

  倫敦再次相遇後,她強勢逼近,「馬甲都脫了,還想裝作不認識?」

  人人都說塞西爾閣下高不可攀,結果後來她就成了他的丈夫,入夜他為她解衣,早起她為他束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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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pisto|a 【書信體】近在咫尺兩地書

  ——————克莉絲的第一封信————————

  十月,劍橋

  我無數朋友中的一個:

  很抱歉現在才回信,正如您在上一封信裡所說的,我也相信您能理解——我有太多的信件要寫,何況我才剛剛開學。

  今天,我終於從新學期繁忙美好的社交裡抽出空來,給您寫這封信了。

  您說您只有我一個朋友,實在使我受寵若驚,不謙虛地說,我這個人社交頗廣,您既然「不太擅長應付」(引號部分被故意寫成斜體,下文相同)友誼,或許未來我可以給您一些好友交往上的建議。

  又及,您可以考慮把那位書信禮儀老師辭掉了。

  因為我發現您前後兩封信差別很大,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所寫,這中間不過幾個月,您真是進步神速,就好像是在「英式莊園」或者「哪座教堂」裡修習過一樣,這麼看來,您完全能夠自學成才啦。

  我同樣沒想到,您這樣經歷豐富、「性格多變」的旅行家,竟然會對一個普通大學生的生活感興趣。

  恕我直言,您這樣富有,以至於可以隨心所欲「滿世界到處跑」,去「仔細觀察」當地人的生活和風俗,反而值得大書特書,我卻只是一個學生,每天除了學習,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

  至於您為了佐證我「善談」,所以拿了我的社會關係舉例。

  先不提倫敦和羅馬的風氣並不相同,我很好奇,莫非在您眼裡,我其實是一個熱衷風月的荒唐浪子?

  對我嫻靜優雅的情人,我確實有說不完的話,畢竟您是親眼見證了我們相識經過的,而我與友人來往,您應該也曾見過一次。

  這樣看來,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的來往,您對我相當瞭解,所以可以在信裡好好細數一番了。

  這樣「親密無間」的友情對我來說很新奇。

  如果您願意不辭辛苦來英國旅行,請一定要來我家做客。我的家人都對那位法國廚師讚不絕口,早就想「親眼」見見您了,我還可以向您介紹我養的鷹,我聽說阿拉伯貴族都會養鷹,您在阿拉伯待了那麼久,和格里芬一定會「相處愉快」。

  最後,請讓我用我們最熱衷的談論天氣向您道別:

  「羅馬八月」的天氣一定非常宜人了?如果除了錢再找不到其他話題,您可以聊聊這個。

  祝您健康吧。

  克里斯班納特

  —————克莉絲的第二封信———————

  十一月,倫敦

  基督山伯爵先生:

  兩個「半月」過去了,被你寄予厚望的私人驛站並沒有給我任何消息。

  我有理由確信,你選擇了一項不太靠譜的投資項目,他們失誤將那封信交給了一個冷漠無禮的人。以至於他拿到了不屬於自己的來信後,不僅不會拒收或是回一封便簽,反而心安理得看完了,更不願做出任何表示。

  我現在懷疑這封信是否也能到你眼前,所以我打算隨便寫寫,如果能給那個「熱衷窺探隱私」的人看就最好了。

  要是這次收信人是你,也大可以把這封抱怨發洩給當做看不見而扔掉,(大寫字母)千萬不要(大寫字母)把下面的話當回事。

  ——那麼,這位我不知道姓名的先生,您對之前我的信是何看法呢?

  顯而易見,在我那封信之前,我可憐的朋友用動人的話和真摯的行動,向我許諾了友情,因此我才寫了那封信。

  您使這封信石沉大海,我一開始自然為此疑惑,覺得臨別時還好好的,我自己也並沒有做出什麼會讓人生氣心冷的事情,為什麼我的朋友會失去聯繫。

  當然,我這位朋友也不是沒有做出過突然消失的事情。所以我很快疑心起來,世界上或許就是有這樣反覆無常的虛偽狂徒——他可以在一個英國人面前用歐洲人那種誇張過火的語言欺騙,扭過頭後就像是一個最鐵石心腸的人去忙自己的事情。

  您看,這就是您這種極度無禮的行為帶來的影響。我已經料到,這些話非但不能引起您的不安,也不能叫您產生一點對承諾的敬畏。

  不知道我的這番表現是否可以很好娛樂到您?

  再見。

  克里斯班納特

  —————由弗倫奇轉交的第三封信———————

  伯爵:

  我在國內認識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後介紹你們認識的,他是個神職人員,年紀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聯繫不上他,我懷疑他年事已高,或許已經受到感召,去侍應上帝了。

  出於某種目的,我不免要對你心平氣和一點,因為理智已經使我推算出,神甫可能遭遇了什麼。

  布沙尼神甫是一位虔誠的信徒,近乎偏執堅守著誓言,既然許下承諾,除非發生了讓他連上帝都無暇去想的事情,否則他絕不會違約。

  你在意大利這麼久,或許能幫我找到他?

  冒昧用這種方式把信遞交到你的手裡,你知道我謹慎的性子,以免過程出現意外,我把它寫得只有你我能看懂。

  我也相信你能明白。

  c.b.

  ——————沒有寄出至今隨身攜帶的信——————

  克里斯:

  我明白了。

  我很好。

  至少比想像中好很多。

  我以為拆開信會使我更加愁悶難受,結果前面兩封信實在過分(塗掉)可愛(塗掉)有趣,而看完第三封信後,我終於積攢起勇氣給你寫回信了。

  過去你讓我僱傭一位書信禮儀老師,這次又在氣頭上說讓我解僱他。

  如果真有這樣一位先生,現在的我一定會照辦,因為你說出的話,寫下的字,都能輕而易舉擺佈我的念頭。

  (塗掉)不如說,你已經掌控了我。(塗掉)

  自從那天爭執後,我總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說過的話,想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田地。

  我本來不打算將實情說出來的,因為你一無所知,對你我都是非常有益處的,可是你太聰明敏銳,再加上我一直愛重你的好奇心,如果我敷衍過去,必然不能使你滿意。

  如果你沒有出現,我雖然是痛苦的,但是眼前的漆黑也只是和夜幕一樣飄渺,可是認識你以後,我只有過短暫的心境安寧,現在又被無情打回了黑暗,那些痛苦也變成了更加詭譎莫測、不能確定的深海。

  而你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不知自己對我有怎樣的影響,反而懵懂問起我緣由來了。

  在我們爭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與你愉快相處,以對待恩人的敬意看你;即使爭吵後,我也可以將自己關在黑暗裡,(塗掉)在恰當的地方細細體會對你的感情,(塗掉)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可是你寫出了第三封信,說希望我能明白……我實在太明白,以至於那些被煎熬著無處傾瀉的念頭都向著你而來了。

  我現在非常慶幸我們是在通信,而你不在我面前,所以我不會(補充)用語言(補充)傷害你。

  你明明比我年輕,卻總是退讓的那一個,那樣寬容對待我,不告而別也是,隨意打探也是,這次依舊是你先低頭。

  到頭來,你的這番大度於我沒有任何好處,反而讓我在痛苦掙扎裡陷得更深。

  我隨心寫到這,並不是倒打一耙,遷怒你的美好。

  我是無名之人,孑然一身,身份低微,擁有不能告人的過去,背負既定的宿命,連終結墓地都已經被選好,不過一具靈魂殘缺的行走殘骸,注定一世都要在冥府度日。

  你被我虛假的我欺騙,誤以為在與一個人交往,所以施與恩德友誼,我非但不感激,(塗掉)卻用罪惡的念頭在心裡侮辱觸犯你,(塗掉)因此自慚形穢。

  這就是我遲遲不回信的原因。

  我確實是被上帝拋棄了,因為我先背棄了他。

  (塗掉)我投向了你。(塗掉)

  你的,

  e(後面署名被燒去)

  ——————演講後由阿里趁夜轉交的信——————

  c: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同樣,我既不願接受先前兩封信的指責,也不配得到第三封的信任。

  我最近正忙於一場心靈的困境,以至於我尚可以麻木處理事務,卻無法給我最重視的朋友回信。

  現在我找到了答案,所以,我終於可以拿出全部心思給你回信了。

  你不必擔心布沙尼神甫,我打聽到,他正因為信仰的原因,所以踏上了一次真正的旅程,去聆聽聖言,找尋自我。或許你看到這封信時,他已經乘船離開了。

  自從那天爭執後,我總是控制不住想起你,想你說過的話,所以我想,我還欠你一句解釋。

  為什麼在羅馬時,我還能做到對你坦誠,基督山島會面後,我卻無法在你面前坦白身份?

  因為我盼望用一個平等的關係去認識你。

  在我們爭吵前,我尚且可以毫不自知,與你愉快相處,想到還有你這位朋友,就是我在世上的唯一慰藉,所以我將你看得非常重要。

  你明明比我年輕,卻總是退讓的那一個,永遠那樣寬容對待我,不告而別也是,隨意打探也是,這次依舊是你先低頭。

  你是紳士獨子,家庭美滿,風流俊秀,得到國務大臣的指點,深得女性的偏愛,連璀璨前程都已經被畫好,正在一個朝氣蓬勃的青春年歲,注定未來將要在史書留名。

  因此,你向我施與恩德和友誼,我心中感激,反而更加自慚形穢。

  我也終於意識到,在八月的那封去信裡,我實在表現得不像是一位合格的朋友,我竟然想獨佔你的友情,可笑我現在才發現並反省。

  你很敏銳,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我也確實是被上帝拋棄了,因為我先背棄了他,我連禱告都不再虔誠,他為了懲罰我,不願給我解脫的權利。

  現在夢醒了。

  所以,我的朋友,請你替我祈禱吧,求他賜我恩典,讓我有力量把那件事忘掉。

  真誠祝福你得到所有的福澤。

  你的,

  永遠的朋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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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abime 基督之淚&伯爵紅茶。

  直到坐上侯爵家的馬車,克莉絲都還是懵的。

  一開始看師母告訴她退場路線,又鄭重其事交代一定把斗篷披上,她還覺得有點誇張,雖然這次集會的主辦聯盟很有聲望,畢竟後面還有那麼多人要演講,肯定沒那麼容易失控。

  直到演說結束,閉目躬身,再重新站直,面對著澎湃而來的呼喊和黑壓壓湧動的人潮……

  克莉絲一瞬間分不清自己在演講還是開演唱會。

  「看來我低估了參與集會的人對這次改革的熱情。」

  終於從廣場離開,回到侯爵在倫敦的房子,拉了下皺巴巴的衣服,她深刻反省道。

  侯爵的管家向她讚賞微笑,「是您說得太好了,就好像預先好好瞭解過一遍,所以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我聽到都很振奮,差點也被人群影響著要叫出來了。」

  「您還是頭一次上台吧,竟然一點都不緊張。我在下面看著都捏了一把汗。」男僕說。

  克莉絲長長嘆了一口氣:「請給我一杯酒,我現在開始緊張了。」

  大家都笑了。

  女僕湊熱鬧道:「我只知道,幸好今天集會沒有什麼夫人小姐,不然今年社交季,咱們府要收到好多邀請函啦。」

  侯爵夫人被這句話提醒了,側頭對她說:「我收到菲利的信,情況變複雜了,他可能明年才回國,暑假你有其他安排嗎?」

  不等克莉絲回話,她又失落感慨起來:「我不喜歡坐船,這樣想,外交家的妻子實在不好當。Bunny你以後最好找一個愛出遠門、熱衷旅行的妻子。」

  先是那天看星星時被說夢到自己變成了兔子,現在連師母都乾脆直接叫她兔子。

  克莉絲忍不住問:「我能知道,我到底哪裡像兔子嗎。」

  「我這麼叫只是因為你的名字啊,班納特,班妮。就像我叫菲利一樣。」

  侯爵夫人興沖沖說完,又一針見血反問:「你說這句話,是誰覺得你很像嗎?冒出這麼可愛的想法,一定也是位可愛的小姐吧。」

  再一次被師母的敏銳戳了個正著,克莉絲這次卻因為這個形容繃不住想笑,抿了嘴沒答話,過了一會才問:「我還沒想好暑假要做什麼,不過我以為老師會給我新的安排?」

  師母有一說一,心思很簡單,克莉絲和她相處下來,知道很多事情不如直接開口。

  「不錯,他給你兩個建議,和我去北方旅行休假,或者去更南面,有一份能夠打發時間的實習。」

  克莉絲驚訝道:「所以老師改變主意了,認為我最好不要留在倫敦?」

  畢竟他當初在羅馬還交代自己,要在倫敦學著辨別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是他的敵人。

  侯爵夫人果斷開始賣隊友:「菲利說你比他想像中做得好太多啦,所以目前要急流勇退,避避風頭。『反正也不是急著嫁出去的小姑娘』,還是等明年再進社交界吧。」

  說到中間,她還非常傳神捏著嗓子模仿了費爾德侯爵的話,引得旁邊幾位僕從都笑起來。

  克莉絲也忍不住跟著微笑,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這次忙活了大半年的考驗,收穫名聲算是意外之喜,表面上是在台上演講給下面的人聽,更多恐怕是給老師所在黨派的人投遞「簡歷」。

  畢竟今天不少人看到她上了有老師家徽的馬車。

  英國是多黨派沒錯,但是英格蘭就那麼大一個島,每個選區的位置也只有那麼多,砸起政治資源,小門小派當然拼不過兩個老派大黨。

  國務大臣就隸屬於這兩黨之一。

  簡單粗暴地說,下議院的日常就是這兩大「男團」的互鬥。

  獲勝的叫執政黨,負責處理事情,可以組建內閣「出道發專輯」;另外一派被稱為反對黨,也不會乾坐著,要盯著對手辦的事「抓黑料」,讓選民們「粉轉黑」,就能下次競選裡獲得更多支持。

  這種制度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互相掣肘,為了爭取選票,他們會變得像兩個互相競爭的打車軟件,為了爭取用戶拚命發折扣優惠券(約等於做出政績)。

  當然也可以做個無黨派人士,某些國王還挺喜歡這種臣子的,不過路子艱難得多,而且只有遇上特殊事件才會被啟用,完全不用考慮。

  克莉絲自然會跟著老師走。

  她本來對這兩派的主要理念都有贊同和不贊同的地方,所以無所謂加入哪一個,對面派系他老人家的政敵反而更多,所以還沒腦抽到要唱師生對台戲。

  她年紀還小,按法律參選議員得二十一歲,目前的確不用急,但是加入黨派的事情就沒那麼多年齡限制了。

  老師給的這兩個選項,說白了,一個是被拎到北方去和未來的同僚上司交際「面試」,或者去南方找點實事幹,再緩衝一下,充實「簡歷」。

  想到那張至今都沒看完的長長書單,她果斷說:「我剛從北方回來,更南面我還沒去過呢,就那個吧。」

  之後的幾天裡,克莉絲只出了一趟門。

  她這張臉的辨識度有點高,走不了幾步就被人攔住了,還有人莫名其妙上來與她握手。

  克莉絲這下明白為什麼要急流勇退了。

  這把好像玩得有點大,雖然她的文章和演說都已經很保守,但還是有立場,再在倫敦待,說不定就被各方好意和惡意頂到風口浪尖,當急先鋒或者代表人物。

  她現在還是個小「練習生」,沒「大公司」護著,說不定就能領會一把「今日熱搜,明天炮灰」。

  這份簡歷可能給人印象深刻過頭,只是那些大佬們會怎麼看她,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既然來年暑假不會待在倫敦,聖誕節假期快結束時,克莉絲告辭了侯爵夫人,披上斗篷,順便去她常租的情報點,見見幾個手下。

  半路遇到南希,想到那裡都是老熟人,克莉絲把她也乾脆招呼上了。

  算是圓一下當初說「派她去北方」的話。

  南希已經很久不接手事務,很多委託和暗語都聽不懂了,索性無事,克莉絲交代事情的時候,就在一邊翻找折騰著給他們泡茶。

  在場的人都是臉色一變。

  南希撇嘴:「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放心吧,克里斯這裡什麼都有,我就是沖泡一下,毒不死你們。」

  克莉絲任由他們說笑,翻折了一份文件,眼也不抬,「那位戈爾登律師安置在哪了?」

  這位先生是她在姨父那裡挖到的,他是菲利普斯姨父的同期學徒,姨父娶了東家小姐,繼承老加德納先生的律所後,就把戈爾登流放去做檔案管理了。

  因為專利的特殊性,她更需要一個足夠可靠的律師,技術可以再進修,而且當時在檔案室,克莉絲也簡單「面試」過了,至少態度足夠認真。

  克拉克回道:「原先有個點,因為被搶了生意廢棄了,還有大半年的租期,所以我讓他一家住在那了。」

  克莉絲點頭,又交代納什:「按照倫敦民事律師工會的平均價位給他開工資。」

  「大概就這些吧。接下來的一年,我可能會一直待在南方,聯繫起來很方便,至於新暗號,等我離開倫敦,再讓克拉克給你們。」

  事情告歇,南希也把茶沏好了。

  「今年最流行的伯爵茶。」

  一片尷尬的沉默和注視裡,南希只好說,「克里斯?我聽瑪格麗特說過,你喜歡這個。」

  克莉絲作為領頭羊,義不容辭身先試毒。

  「柑橘的味道有點重,」她抿了一口,捧著比手的顏色還要黯淡一些的瓷杯,一本正經評價,「反而把紅茶的味道蓋住了。」

  南希無奈說:「你的口味真刁鑽。」

  有人戲謔:「所以你這手藝當不了老闆娘。」

  氣氛又緩和起來,大家都說說笑笑拿了杯子,紛紛喝了一口。

  克莉絲微笑坐在上首的沙發裡,成功看到了一場壯觀的噴泉表演,才走到一邊把沒嚥下的茶吐了。

  看著一個個被老闆坑後嗆得死去活來的人,南希瞪大眼睛。

  克莉絲無奈說:「我確實挺喜歡伯爵茶的。不過你是不是理解錯了,調香茶是本來就配好的茶葉……所以你碰我的香水盒子了?」

  南希不好意思點頭。

  反正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她放得很隨意,就是沒想到南希能把這些都拿來做生化武器。

  克莉絲開始慶幸她拿的是佛手柑,沒碰那瓶石楠花。

  納什終於緩過神,控訴道:「說到伯爵茶,大少爺,你能不能管管你的鷹,在你面前裝得和走地雞一樣乖巧,也不知道對那些鴿子有什麼意見,倒是不亂吃,天天就蹲外頭看,鴿房都快癱瘓了。」

  克莉絲有些哭笑不得:「難怪它最近總是早出晚歸,原來去找你了,明天起我就不放它出來了。」

  至於為什麼會盯著鴿子……大概是因為她看到一隻小鴿子太白,所以忍不住摸了一把?

  剛剛那句「老闆娘」的調侃讓克莉絲又回憶起了這群人私下八卦自己的事,最近事務變少,他們確實有點太閒了,順便交代:「有空留意一下威爾莫勛爵。」

  這個委託納什也跟了,忍不住驚訝問:「威爾莫勛爵,不是你買的『皮子』嗎。」

  克莉絲點頭:「他好像回英國了,所以只是以防萬一。畢竟是我出手的,不用深查,如果做了什麼大事告訴我就行了。」

  離開情報點,走到一條小巷時,南希看清迎面過來的黑人,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雖然現在黑奴販賣嚴重,但是多是去做苦力的,倫敦大街上不太常見到。

  克莉絲驚訝道:「阿里?」

  黑暗裡,披著斗篷的啞僕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封信。

  克莉絲沉默接過,看阿里沒有離開的意思,以為是等自己的回信,便讓南希擦了火。

  火光下,她的表情很認真,南希只覺得又像回到了以前做助手時,於是屏息凝神,垂眼看著腳尖迴避。

  前任老闆的閱讀速度非常快,這封信卻讀了有一會,南希擦了第二次火絨,才收好了信。

  伯爵和阿里說話都是阿拉伯語,克莉絲不會,所以用手勢試著比劃,示意啞僕和自己上樓,等她寫完回信。

  阿里卻搖頭。

  克莉絲看完信,實在不明所以,因為對方說得含糊遮掩,只能想到或許所謂的「心靈困境」是和復仇有關,所以要去追尋什麼人生真諦了。

  她只好向阿里擺手道別,走了幾步,阿里卻還跟在後頭。

  克莉絲回身,心裡湧上一陣不太好的預感:「你被吩咐了要跟著我?」

  阿里眨眼,顯然沒聽懂。

  她說:「伯爵呢。」

  阿里還是能聽懂主人爵位這個詞的,向她指了指碼頭的方向,又比劃了個數字。

  所以是在她演講那天就已經離開英國了。

  黑奴作為沒有人權的移動財產,放在大街上又怕被人拐走賣了,沒法不管,克莉絲只好把阿里給帶了回去。

  雖然到租的房子後她就反應過來,偏偏派和自己語言不通的人來送信,肯定也是那位主人故意的,篤定她會無可奈何收下。

  之後的日子,阿里仗著人種優勢晝伏夜出,成天不知道忙些什麼,反正只需要多管一口飯,他也有意保持了適當的距離,克莉絲想明白這是有意的安排,也就懶得管他。

  半個月後,再次從阿里那裡拿到蓋了阿姆斯特丹郵戳的信,克莉絲終於明白了愛德蒙的意思。

  ——既然私人驛站不靠譜,現在直接給你開私人頻道。

  +一年後+

  「早上好,巴浦斯汀先生。」

  「早,」巴浦斯汀說,「還是那幾樣東西。」

  藥店老闆收拾著,瞥見店外的馬車和僕役,一邊嘀咕起來:「僕人竟然能有侍應自己的僕人,還能去咖啡館和那些老爺一樣喝茶,」把東西打包好遞過去,他忍不住感慨,「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工作和僱主,我一定好好幹,絕對不會偷拿油水。」

  巴浦斯汀哂笑:「伯爵閣下很富有,不在乎這些錢,只要我能夠把事情辦好就行了。」

  藥店老闆搖頭:「就是有金山,也不是這樣揮霍的呀。」

  「你就別操這種瞎心了。」巴浦斯汀不想和這小老頭聊這種話題,打斷後又說,「你也別義正嚴辭譴責我啦,好像您沒有從裡面獲利一樣。珍惜這最後一單生意吧。」

  藥店老闆這才慌張起來,「伯爵閣下要離開了?」

  巴浦斯汀自然不知道,只是無意聽到貝爾圖喬管家匯報倫敦發生了什麼,而且確實是在收拾東西,自知失言,怕被細問,搶先反問:

  「這附近最大的酒莊在哪?」

  巴浦斯汀走出藥店時,那位小老頭還在和一邊的老婆子碎碎念:「最近全城都想討好意大利伯爵,送什麼都不得他意,這個富豪簡直像是一個修士啦,美食美人都看不上,抽菸嫌棄味道大,似乎也不喝酒。嗨,這小子一定是給自己買的。我要是再年輕一些,我也要去伯爵府上做工,我聽說他的僕人都會有一份積金……」

  『這老頭要是見過伯爵發怒和審判的樣子,說不定先嚇死了。』巴浦斯汀心裡促狹想,『這份工作才不簡單呢。』

  從僕人手裡接過帽子帶好,得意的僕從踏上了窄小的馬車,把藥店老闆告訴他的地址重新說了一遍。

  認出是意大利伯爵的隨侍男僕,酒莊的人已經恭敬請他進去了。

  巴浦斯汀雖然張揚,心裡對底線多少有數,擺了擺手,「不用這麼拘謹,是我自己要買來送人。」

  他報了一個意大利酒名,「有嗎?」

  「lacryma——眼淚。」酒莊負責人回憶了一番,「當然有啦,只是……」

  「麝香葡萄酒的話,這裡還有更貴的。」

  巴浦斯汀嘿笑了一聲:「那位先生只喝這種。你知道的,這個名字太特殊啦,虔誠的信徒總是會偏愛它的。」

  酒莊負責人讚同點頭,親自去酒窖,取了年份最好的一瓶。

  巴浦斯汀小心接過,轉身離開了。

  等他又在城裡轉了一圈,採購完畢,回到僱主目前的住處,天色已經黑了。

  確定身上沒有在咖啡館沾染到菸草的味道,巴浦斯汀才端起托盤,連同今天買回來的酒瓶和酒杯一起,敲響了臥間的門。

  「進來。」

  男人語氣平淡道。

  巴浦斯汀全無白日的半點不羈,近乎卑躬屈膝進門。

  「伯爵閣下。」

  伯爵坐在桌後,寬闊頎長的身形撐起了價值不菲的深色睡袍,披散著還有些潮濕的黑色微捲及肩長髮,將唯一露出的英俊清臒面容襯得更加蒼白,憂鬱到近乎莊嚴,顯得非常協調相配。

  一條藍色髮帶被纏在手腕上,從巴浦斯汀見到他就沒更換過,即使每日都會用來束髮,卻沒有任何損傷,或許是什麼名貴的料子吧。

  看多少次,巴浦斯汀都覺得僱主相當古怪,不論是像是與陽光隔絕了一個世紀的膚色,遞東西時無意間碰到手的冰涼溫度,還是周身那種沉寂安詳的氣質,都如同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人。

  想到那些哥特小說,巴浦斯汀心裡驚嘆,或許他就是在侍候一位上世紀的親王。

  「把酒放在這裡吧。」

  伯爵放下羽毛筆,語氣溫和說。

  這時候,這個人又像是有一些人氣了。

  在他敲門時,那些文件已經被收好,虔誠的信徒像是要做例行的晚禱一樣,空出了桌子,只留一本從不離手的聖經。

  巴浦斯汀恭敬放下托盤。

  基督山伯爵拿起了那瓶酒,像是要確定一下向來機靈的僕從有沒有疏漏,深深看著酒瓶的標籤。

  ——lacryma Christi

  他看了或許有一分鐘那麼久。

  連巴浦斯汀也擔心自己記錯了,所以在一邊等著訓話,終於忍不住開口:「先生。」

  伯爵冷冷側目。

  「還有什麼事嗎。」

  因為這個眼神,巴浦斯汀起了一身冷汗,如同在野地裡打斷了頭狼的進食,所以要被撕碎了一樣,腿軟踉蹌逃出了房間。

  在帶上房門的瞬間,他控制不住向著門縫裡看去。

  被門框出的黑白畫裡,倒好傾斜的麝香葡萄酒是唯一的暖色,骨節分明的手掌托著玻璃杯。

  伯爵頷首垂目,小心翼翼,像是在輕吻一片酒紅色的玫瑰。

  如同浸在了柔軟甜蜜的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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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pistola,拉丁語,書信。我偏好加一些細節,眾口難調是不可避免的,以後如果還有書信體就是這個標題,【書信體我以後會標註出來,不喜歡的朋友可以跳訂】。

  至今所有標題名依次為:尤利西斯,約會,星星,這一章標題為【深淵】。

  依舊求生欲演講:我被大仲馬帶成了倒敘狂魔,具體中間一年發生的事情,讓這倆人在後文互相交代去吧。

  《

  格里芬是游隼,在英國中世紀只有伯爵有資格養,所以納什從伯爵茶聯想到了它。

  伯爵茶,佛手柑等橙橘類水果萃香,加中國紅茶組合。

  橙花,花語是新娘的喜悅,十九世紀初就流行新娘頭戴橙花花冠,從法國傳出來的習俗。

  希望你們還記得,在羅馬燭光晚餐時,滿船都是橙花,艙內是佛手柑【x

  lacryma Christi,可以直譯基督之淚,一種確實存在的意大利葡萄酒。

  Christi,做人名是克里斯蒂安的變體,含義也是基督的追隨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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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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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abime 勒是霧都

  自從見過門縫裡的一幕,巴浦斯汀回想起來都會心中驚懼,只覺得自己撞破了什麼秘密,成日惴惴不安,之後的日子安分了不少。

  直到被伯爵的管家貝爾圖喬告知讓他先一步回羅馬,他才真的慌了。

  巴浦斯汀先前對藥店老闆多麼信誓旦旦,現在就多麼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所以急切大聲爭辯檢討起自己來。

  沒料到一個小小的安排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貝爾圖喬錯愕看他,一時間沒來得及制止。

  「為什麼這麼吵。」

  有人在門口道,聲音並不大,也很平靜。

  兩位僕役在原地顫抖起來,俱是垂頭躬身,不敢看來人的模樣,屋內瞬間變得一片死寂,彷彿那位帶著死者氣息的主人把這裡也變成了一間陵墓。

  伯爵沉了聲,「貝爾圖喬?」

  管家便將他們的話都重複了一遍。

  「這麼說,你知道我要去倫敦了。」

  威嚴的逼視下,巴浦斯汀的臉色變得比紙還要白,哆嗦著說:「我是無意間聽見——」

  更多的解釋被打斷了,「那麼,這部分是你的問題了,貝爾圖喬。」

  巴浦斯汀正想要為管家辯解,沒想到貝爾圖喬已經老老實實認了下來,只好學著他的模樣認了錯。

  「認錯是無用的。」

  伯爵用一種厭倦的語氣說:「我從不聽姍姍來遲的認錯和懺悔,因為這些人往往只是知道後果,出於對自己的保護或者對我的畏懼才低頭。」

  「至於你為自己檢討的這番話,不得不說非常精彩,巴浦斯汀『先生』。」

  伯爵顯然剛從他的實驗室出來,穿著身極寬大的長袍,手裡還拿著一隻玻璃瓶,控制著話裡的嘲弄語調,就像化學家調配試劑一般精確。

  「不過我希望這種事到此為止。你的精打細算也可以看做一項特別的技能,所以我一直在等著過幾天再和你談談這個問題,既然現在正好撞上,索性一起交代給你聽吧。」

  僱主早就知道他採購抽成的事了。

  巴浦斯汀不敢去擦冷汗,只能站在原地聽著。

  「貝爾圖喬跟我比較久,你可以問問他,我是否責罵打罰過僕人,或是吩咐含糊不清?」

  管家大聲道:「絕沒有。」

  伯爵滿不在乎點頭:「就是這樣,我可以給足夠多的錢和體面,同樣,你們也必須對我絕對忠心。」

  「所有的僕人,我只給一次警告,現在,你們倆平等站在懸崖邊了。」

  僱主離開後,巴浦斯汀真心實意向被自己牽連的管家道歉。

  貝爾圖喬過了好一會才沉沉嘆氣:「你不該說倫敦……但是會被你聽到,也確實是我的失誤。」

  巴浦斯汀不敢再問,卻聽貝爾圖喬交代:「事已至此,你雖然不必回意大利了,還是收拾一下東西吧。我想,伯爵很快會帶你去『法庭』的。」

  「什麼法庭?」

  他很快就明白了。

  巴浦斯汀自恃一些小聰明,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僱主眼中最好控制的人物,所以才得到提拔,頂著阿里原先的事務幹了一年。

  在這個位置,他多少感受到,伯爵不僅財富與鐵腕世間少有,還非常隨心所欲。很多決策根本讓人摸不著頭腦,他說半夜動身,馬車就必須套好出發,很多東西即使最後都沒用上,為了有備無患以免他隨時要求,也要時時刻刻準備好。

  巴浦斯汀卻沒想到他會肆無忌憚到這種地步。

  下首被綁著的男人痛快承認了自己的姓名,而他昨天才在咖啡館裡聽說這個罪犯的惡行。

  伯爵竟然在這座城市的警署之前找到了這個人,還將受害者的丈夫也都帶到了。

  「……因此,你趁著她熱心招待你時,將有毒的草藥放進鍋裡,直接致使她和那三個孩子身亡。」

  伯爵如同審判長闡述了一番,又看向受害者的丈夫,像是奧林匹斯的神一樣,居高臨下道:「現在你明白事情經過了?」

  這是一個看上去就老實巴交的農夫,他一開始因為被邀請上一輛豪華的馬車還很茫然,雖然依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被帶到了這裡,總算知道妻子和年幼的兒女是被眼前的人害死的,眼裡露出刻骨的仇恨,當地鄉間的粗語冒了出來,更多的是無意義的憤慨叫嚷。

  因為聲響,罪犯從落網的麻木中掙扎出來,看清眼前的環境後,終於開始努力理解發生了什麼。

  巴浦斯汀發現,偽裝過的基督山伯爵坐在上首,表現出了這一年裡自己從未見過的興趣,似乎剛剛將兩份藥劑混合,期待會發生怎樣的化學反應。

  在一陣爭吵和對峙後,農夫提出決鬥,而罪犯也同意,審判者卻完全沒有讓他們以此和解的意思。

  他以一種勸誡訓導的語氣對農夫說:「你不覺得,這還遠遠不夠嗎。」

  「死只能說是刑罰,並不算贖罪。你的四位親人離去了,他卻只有一條命可以相抵,即便你決鬥贏過了他,他死得那麼痛快,完全比不上你親人毒發的疼痛,更加無法抹去你未來想念孩子時的精神折磨。」

  農夫聽到這番話,脫力在原地跪下,痛苦摀住了臉。

  反而是罪犯徑直站在那,毫不掩飾忌憚險惡打量著伯爵。

  伯爵在這時候表現出了超凡的耐心。

  農夫終於平復下來,他已經從眼前人的談吐感受到,這個人與常人所不同的優越之處,尤其他替自己找到了凶手,於是恭敬躬身,咬牙道:「請您指點我吧,只要能讓這位惡棍付出應有的代價。」

  「你不寬恕他?」

  「絕不原諒,老爺,我已經一無所有了,聽你說後,現在就算將這個人送上絞架,也無法使我不去痛苦……所以,即使讓我下地獄也沒關係。」

  「那麼,我只有一個建議——」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說到這裡,伯爵輕輕笑起來,笑容不似平時見慣了的嘲諷鄙薄,巴浦斯汀無法辨別。

  緊接著,伯爵拿出了他今早剛剛見過的那瓶藥劑。

  「我檢查過那鍋殘餘的湯,所以選擇了一樣的成分,恰巧四份的毒量,你慢慢餵給他,不會讓他一次就死去,而是將四份的罪孽都好好體味過,你們徹底扯平,然後他會因為犯下的罪去見上帝。」

  「當然,你如果覺得這不夠坦蕩,我也可以替你們主持決鬥。選擇在你。」

  罪犯終於忍不住大聲嚷起來:「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幫他,還插手這件事,難道我曾經得罪過你嗎!」

  「不,我們沒有任何仇怨,我也是第一次見你。」

  罪犯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一個瘋子,驚疑不定道,「那你——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既不是審判長,更不是上帝!」

  這番話對伯爵來說可能過於無趣,還是那副漠不關心的姿態,彷彿眼前農夫的感激和罪犯的憎惡在他看來一般無二。

  「現在將你交給這裡的警署,親眼見見『審判長』也沒什麼不同,我們就改在牢裡會面,如果這位悲痛的先生依舊做出一樣的選擇,你就能親自替我向『上帝』問好了。」

  「你還不明白嗎,真正裁定你命運的不是我。是這位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你剝奪了幸福權利的可憐人啊。」

  罪犯看著走近的農夫,開始徒勞掙扎,很快被按住了,又痛哭流涕著道歉懺悔,請求他寬恕自己。

  農夫冷笑說:「我曾經用獵槍殺過一頭瘋牛,毫不猶豫,因為它撞死了一個孩子。你奪走了我的三個孩子,就因為你是人,我就要放過可憐你?」

  伯爵終於危險笑了。

  如同野獸終於嗅到了一絲血腥氣。

  巴浦斯汀認出來,那些控制著罪犯的人也都是伯爵的隨從,或者說,都和自己一樣,是被警告過一次,所以對僱主死心塌地忠誠的人。

  所以,這一年裡,僱主每次突然外出,其實都是在做這種使人感覺膽寒的「義舉」嗎。

  這個過程裡,伯爵就在看那個罪犯的反應,觀察,審視。

  ——這個人只是畏懼死亡和痛苦,並不是誠心悔過。

  直到罪犯因為毒藥而痙攣嘶叫時,愛德蒙才在座位上動了一下,很快又強迫自己死死看著這樣的一幕。

  他將要面對的三個人不知要陰險狡詐多少倍。

  他們會惺惺作態,會偽裝懺悔,在他們血淋淋的發家史裡,哪一次不是騙過了他們侍奉的人和信賴他們的朋友?

  這三個人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早就把人的心扔掉,換成了蛇蠍的毒液。

  要擊敗這些人,他不能有任何漏洞,必須捨棄一切感情,變得比命運更加冷酷無情。

  交代手下將罪犯移交給早就等在家中的警長,讓巴浦斯汀送農夫離開,愛德蒙踏上馬車,打開妝匣和懷錶。

  時間正好。

  前往倫敦的汽船因為天氣原因「晚點」,人們無所事事待在甲板上,直到開船的最後一秒,看到一個披著斗篷的幸運兒趕上了。

  「勛爵。」

  侍從早已經在頭等艙裡等著了,見到金髮英國人冷淡點頭,才匯報:「您將在下周進宮覲見。」

  從決定復仇的那一刻起,愛德蒙沒有一天停止過對復仇的準備,即使和克莉絲的邂逅,也都是意外之喜。

  他訓練自己、鋪陳勢力,就像是出海前準備乾糧和淡水,調查仇人的過去和現在,就像是查探對手的兵力。

  每一步都在幫助他不斷擬定修正出新的復仇方案。

  原計畫裡,這一年他本應該繼續待在英國,不僅可以調查仇敵之一當年向英軍出賣法國的事情,在這個第一強國運作鋪墊更多的勢力,完全將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做好……他甚至找好了射擊的老師。

  可是還是出現了意外。

  愛德蒙背棄了復仇和教義,不受控制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入獄前的水手傻乎乎什麼都不知道,入獄後,他也只顧著與冷酷無情的命運和痛苦抗爭,甚至在後來,將自己看做上帝的復仇使者後,他是有些自負的。

  得到寶藏後,愛德蒙逐漸明白,他的富有足以讓他跳出很多侷限,想要達到某種目的時,他完全有資本直取近道、任性而為、不受約束。

  不必在乎任何人,那些人自然會追捧並為他找出無數的理由來,所以他可以輕視很多社會準則。

  社會準則……

  妄想一個注定得不到的人,阻攔他的又何止是信仰和社會準則呢。

  在看到演講台上耀眼過分的人時,愛德蒙突然想起了那個紅髮馬賽賊首的話。

  ——這種小夥子,有大好前程,她已經跌到泥裡,配不上他,自然是狠心離開了。

  廣場聽完演說,他幾乎是狼狽倉促逃離,給貝爾圖喬留下一封口信,隨便扔了一袋錢就坐上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船。

  離開這一年裡,他轉而歷練自己,因為原先安排,在英國的計畫也只能緩慢維持下去,所以他人在其他國家,「威爾莫勛爵」則繼續在倫敦活動。

  直到現在要覲見英王,不能再遠程操控,愛德蒙才不得不踏上了這片土地。

  愛德蒙從舷窗往外看時,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也有這麼久沒回國了,去和家人見面吧,塞西爾會來接我的。」

  國務大臣竟然就在隔壁房間,話裡的意思是,克里斯班納特這時候就在碼頭。

  他雖然一直在與他的「朋友」通信,信裡只談自己所在地的風景人情,對方毫不知情,以為他確實在旅行散心,所以只拿些瑣事交換,他也發現,來信這一年的地址都在更南方的沿海城市和劍橋,似乎刻意迴避著倫敦。

  現在他知道,年輕人就像他逃不掉的宿命,也回到了倫敦。

  「威爾莫勛爵」太特殊,即使上次沒有被發現,他接下來的活動,也絕對會引起對方注意。

  這下,即使是愛德蒙,也覺得前路微茫起來。

  就像眼前這片迷霧一樣。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再加上入冬後家家燒炭取暖,十二月的倫敦幾乎是整個浸在霧裡。

  煤炭粉塵凝結出的霧才沒那麼浪漫,濃度高的地方甚至帶點黃色。

  克莉絲拿帕子掩了鼻子,站在馬車邊張望,終於從一群被高斯模糊的身影裡認出了費爾德侯爵。

  ——畢竟白色假髮是真的很顯眼。

  「老師!」

  她伸手招呼。

  一個披著斗篷的人正好經過,聽到她的聲音加快了腳步。

  克莉絲只瞥了一眼,這種能見度也看不出什麼,轉向疾步走過來的老師,拿過了他手裡的箱子。

  老紳士自然不會來什麼闊別已久的擁抱,只是認真打量了一番,微笑說:「你看起來怎麼沒長個子?」

  克莉絲:「……」

  這種關懷還不如算了。

  「班妮這個身高正好,南部男孩子這樣才可愛啊,」侯爵夫人在馬車裡笑著說,「比拿破崙高就行啦。」

  和老師重逢不過一分鐘,克莉絲就遭遇了夫妻雙重扎心,幾乎可以預見未來的男女混雙虐徒日常。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要什麼未來發生,就是現在。

  老紳士上馬車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這次任務圓滿完成,自己至少七八年內不會出國公幹了。

  之後就伸臂靜待著侯爵夫人歡呼撲了過來,好歹顧忌著還有弟子在一邊,老夫少妻只是抱了一會,很快改為攥著妻子的手,一面微笑聽她碎碎念規劃未來。

  後面就不免聊起了克莉絲。

  話題從「你這麼叫他,這小子哪裡像兔子了」,一路向著「他回國後沒有和別的女性來往」狂奔。

  慘為兩口子溝通感情時談資的事情,克莉絲也不是沒有體會過,二姐夫和二姐就很喜歡聊她,達西說漏嘴了好幾次,句式一般是「你姐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姐姐告訴我」。

  但是還是頭一次聽現場版。

  克莉絲在城府老師和真相師母的面前只能安靜得像個鵪鶉,看了眼到碼頭後就非常明智坐到車伕身邊的管家,自我安慰了一番單身狗的清香,還是不要出去吸霧霾了。

  等到了外交大臣在倫敦的住處,師徒倆轉到書房交流。

  看過她的成績單,又隨便抽查了幾個書單上的問題,費爾德侯爵滿意點了點頭,「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自覺性,至於暑期在海關的實習,我也收到了你上司誇獎的來信。」

  「我只能給你指路,走到什麼地步,都是靠你自己,這方面不必謙虛。不過有些話我不方便寫在信裡,現在終於見面,所以,我得好好誇誇你。」

  他鄭重道:「文章和演講都做得非常不錯。或者說,超出我的想像。」

  克莉絲坐直了身子。

  果然,他老人家話鋒一轉,「但是也暴露出了一些不小的問題。」

  「你演講那天,我要求人記下了你的講稿和互動內容,寄去維也納,我抽空研究後發現,你太保守了。」

  克莉絲忍不住說:「可是我都這麼保守了,您後來還讓我急流勇退……」

  侯爵搖頭,笑了,「這又是另一回事了,改天我再給你上這堂課。」

  「我發現,論文,你每一個詞都要做到精準,就怕出現一點疏漏;演講,(可能是你過去的職業影響?),你似乎擔心得罪誰,很多話都說得很含蓄,每一句都有回轉補充的餘地,所以議員工人甚至貴族,方方面面的想法你都要不自覺照顧到。」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過於圓滑的人,很容易讓人提起戒心。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盡善盡美的,費盡心思要討好自己本來拉攏不到的人,反會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支持,進而喪失自尊,還不如一開始就做好自己。」

  「除此之外,演講裡,你極力去遷就聽眾的水平,這點沒有錯,我們要看清楚自己面向的群體,不過有點失去自我風格,你和我聊天時可不是這樣沒有鋒芒的。」

  「不論如何,一個沒有立場的人,很難得到別人的尊重,一個沒有特色的人,是不會被人記住的。」

  「現在,我要求你儘可能改善這些問題,在下周陪我進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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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責任未來書信劇場#

  得知你連蜜月旅行都邀請了基督山伯爵,我非常擔心。

  雖然你姐姐聽我說後笑了一會,還反過來安慰我不要多想,不過,我認為,她與我的心情是一樣的。

  經你介紹,我認識了基督山,我只覺此人心機深沉,氣量卻極小,可以說是睚眥必報,他與威爾莫勛爵血海深仇,偏偏你與他二人同時交好,我擔心你是他復仇的計策。

  當然還有那位布沙尼神甫……(省略500詞)

  你向來頗有主見,可總在意大利人身上昏頭,實在叫人放心不下。

  ——《浪博恩書信集:費茨威廉‧達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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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6: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abime 我聽過你的演講

  將覲見的細節交代完畢,費爾德侯爵又說起演講的後續來,「你選了去南方實習,而不是北方『休假』,我還是很欣慰的。看來你還沒有因為成名得意忘形,變得急功近利。」

  克莉絲沒想到他老人家那時候都還在給自己挖坑。

  她按捺不住好奇問:「現在我知道了,南方是去海關,那我要是選擇了去北方,會面對什麼?」

  「那幾天我家有一些訪客,具體有誰你不會想知道的。」

  老師說著,衝她露出過分慈藹的笑容。

  克莉絲:「……」

  事實證明,人說話必須謹慎,畢竟誰都不知道,自己哪天隨口一句話,就被命運戲耍著一語成讖了。

  克莉絲在馬賽用了幾次這個身份,結果就真的做了「海關辦事員」。

  以前為了偷渡的逃跑預備方案做了不少準備,她這次在海關自然碰到不少「老客戶」,給老師寫信誇她的上司就是其中之一,發現他們都沒認出自己,打起交道時反而預先知道對方的性格,掌握先機,所以整體來說比較順利。

  現在再聽老師的意思,克莉絲忍不住慶幸起來,去南方後雖然事情繁瑣,好歹還是面對小魚小蝦。

  這一年裡,除了學校就是在幾處海關跑,工作也不難,大部分是公文寫作方面,而且她一個實習生,也沒人會給她太重要的活,所以還有空繼續看那份書單,積累沉澱自己。

  克莉絲偶爾也會跟著辯論社的人去海德公園演講,算是「刷臉熟」,也是為了把自己從議會改革的話題裡摘出來,表達更多對其他事的觀點,有益於別人將她定位成積極的演說家,而不是話題投機分子。

  很快,她就慶幸起老師讓她急流勇退了。

  因為那天的演講,她竟然多了一些追隨者,雖然不知道哪些真情崇拜,哪些假意觀察,但是每逢她上台時看上去都意外的聲勢浩大。

  克莉絲不覺得自己會因為一次演講就忘乎所以飄飄然,但是不管是情報領域,還是社交方面,成就感其實都沒有這次來得直接。

  隨著時間推移,看著那些支持者變少,最後逐漸是一群固定熟悉的面孔,她終於冷靜了不少。

  這次聽老師指出問題,克莉絲也確實豁然開朗。

  相比激進派和那些立場鮮明的,她沒有堅定的觀點,徒有口才,光只怕被人抓住把柄,說起來瞻前顧後,更像總結大會,別人在她這裡聽不到新的東西,當然會離開。

  等她從沉思裡回神,費爾德侯爵才說:「你已經可以買房子了。」

  克莉絲以為是因為他回國了,可以給自己安排新的「實習」,再租房子就不方便了,於是點頭。

  費爾德便從抽屜拿出好幾張名片推給她。

  「我的律師,他這方面的人脈很廣,會替你篩出幾個選項,連手續也可以一應辦好,你自己看過房子做決定就行了。」

  「雖然你在信裡誇過你的馬,不過我相信你捨不得讓它拉車,所以你可能需要這位先生,他是我在塔特索爾拍賣行相熟的馬販。至於買哪種車,送牛奶的總會和農場主相熟的,你自己通過他去想辦法吧。」

  「既然你不長個子了(別鼓臉,這是事實),那麼可以開始裁幾套禮服,這幾家手工製衣店可以考慮一下。」

  「至於這位,全倫敦手藝最好的刻版師父,雖然我常說一個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名片,但是我們總得給那些記憶力不太好的人機會,他們回到家才會翻口袋回憶自己見了些什麼人。所以,等確定住址後,你得有一張拿得出手、個人特色的聯繫方式。」

  聽著大有幫自己配齊全套的勢頭,克莉絲終於明白過來,老師其實是讓自己獨立門戶。

  這和意大利時完全不同,自己住在他的府上,他作為她名義上的保護人,每次邀請函即使有提她的名字,也都是跟在老師後頭,然後由他引見介紹。

  自立門戶的話,克莉絲會擁有自己的社交圈,可以邀請朋友來做客,別人也可以寫邀請函給她,作為一個單獨個體在社交界行走。

  她忍不住笑了,打趣說:「有車有房,下一步您是不是要勸我找個妻子了?」

  本來想藉機表態自己要終身不婚,沒料到費爾德侯爵很認真點頭,「也可以考慮,畢竟有位女主人,招待女客會好很多。」

  克莉絲被這句提醒,也忘了先前那一茬,眼前一亮:「我可以讓我的姐姐來替我掌家。」

  倫敦的生活足夠豐富多彩,能遇到有緣人就最好,主要是能拓展社交,多認識幾個好朋友。

  雖然想像不到莉迪亞待客的情景,至少前面兩個姐姐還是可以幫自己頂幾年的。以前是因為爸爸不喜歡倫敦,舅舅家不好常去,所以大家都很少進城,其實哈福德郡到大倫敦相當近,她們要是隨時厭倦了,想回去也很方便。

  費爾德失笑:「這個想法也不錯。」

  第二天一早,克莉絲就去找了老師的律師,對方行事風格很爽快,直接問了心理價位和基本要求,直接表示自己會找到認識的幾位房屋公證人蒐集,當晚就把一摞文件送到了她的租處。

  克莉絲鋪開地圖,把每一個房屋的地點釘好了,扯線比劃了幾個地理距離,又排除了一大半出行不太方便的地方。

  錢都是讓納什在管,過兩天恰好下過雨,霧沒那麼大了,克莉絲便叫上他一塊去看房子。

  最後她選了攝政街的一棟聯排別墅,非常果斷找了公證人簽契約書。

  「真不挑了?」

  納什一臉肉痛看著支票上的數字,再三確認。

  克莉絲選這裡也是有原因的,攝政街是倫敦第一條林蔭大道,接近三十米寬,走馬車不會很擁堵,而且街道兩邊分別就是上流住宅區和商業區,去時下的幾個地標性地段和公園都很方便。

  如果用點法子,還能通上煤氣照明,更重要的是,街道會有人時時清掃。

  現代開汽車還只排放尾氣,馬則是隨地亂拉,到了天氣最熱的那個月,街道窄一些味道會非常難聞。

  ——這也是大部分倫敦人跑到鄉下避暑的原因。

  一邊的公證人似乎唯恐到手的鴨子飛了,於是極力渲染起這裡有多方便,尤其容易邂逅來逛對面商區的漂亮女士,看面前的年輕人打扮很簡單,手裡又這麼多現金,認為是工廠主的兒子,還補充道:「這附近住的可都是達官顯貴啊。」

  差點忘了瞭解一下未來的鄰居。

  克莉絲順勢問:「你說說看?」

  公證人說了這個苑的幾個著名住戶,又說:「您右手邊這棟也是一位勛爵在住,好像姓威爾莫吧。」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納什和克莉絲驚訝對視了一眼。

  現在剛過聖誕節,等到一月中旬國會開會,房子就比較難找了,克莉絲沒將這個巧合放在心上,她對這個房子多方面都很滿意,而且足夠大,大家出行都是坐馬車,想要和鄰居碰面也沒那麼簡單。

  簽過書契,克莉絲正式成為了有房一族,一種一家之主的豪情油然而生。

  搬家就不必著急了,社交季一般在復活節後才開始,她還有好幾個月可以折騰。

  就像買了鞋得再買套新衣服相配,買了新衣服就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個頭髮一樣。有了這麼大一棟房子,她就得買一堆家具,搞下內部裝修,甚至還得添上很多人手。

  ……至少她終於有地方安置那位朋友塞給自己,時時在她面前晃,替他彰顯存在感的啞僕和廚子了。

  克莉絲給家裡寫信分享了一番喜悅後,就把這些事情拋到了腦後,開始為覲見做準備。

  進宮覲見是英國進入上流社會的潛規則,所以盧卡斯爵士才將自己當年覲見前任國王的事情時時拿出來說,所以連班納特太太都知道打聽德包爾小姐有沒有進宮覲見過。

  因此,雖然預感到時候也只是被引見一下,其餘時候在一邊當花瓶,主要看老師,克莉絲還是複習了一遍國王的資料。

  英文名常用的就那麼多,和上輩子所在的國家會避諱恰好相反,為了表示寵愛和期許,他們反而會給孩子起和自己或者某位長輩一樣的名字。

  所以國王裡會有一堆「某某幾世」。

  喬治一世是一位從德國進口的英國國王,一輩子只會說德語和法語,在他之後,非常巧連著三位國王都叫喬治,喬治二世是他兒子,三世是二世的孫子,四世又是三世的兒子。

  當今國王就是喬治四世。

  喬治F4有個魔咒,國王和王儲一定會關係糟糕,還是能讓倫敦遍地吃瓜的那種惡劣關係。要不當爸的虐待兒子,要不就是「太子」叛逆,跟老爹反著來。

  喬治三世是個節儉勤政的國王,正所謂物極必反,喬治四世不但不怎麼管事,任性至極,還特能敗家。

  克莉絲覺得,這位國王和歐也妮完全是兩個極端。

  明明是王儲卻有個苦兮兮的童年,不但老爸節儉,小時候還被保姆虐待過,連吃派都不准吃一口餡(已經夠難吃了,還不讓吃餡料,她光想都覺得慘無人道)。

  總之就是被壓抑到了極端,反而導致他現在管不住嘴,窮奢極欲,就愛美食華裳。

  雖然這位群嘲國王政績不行還能花錢,不僅是諷刺漫畫家筆下的常客,因為肥胖被人各種暗諷是豬,他自己卻很追求美,尤其喜歡美好的事物,討厭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藝術審美水平很高,建築修得美輪美奐,形成了一個流派。

  到了約定日,克莉絲和侯爵夫婦一起出發,在白金漢宮的一個接見室裡看到了這位胖子國王。

  場合特殊,費爾德侯爵穿了禮服,掛著寶星綬帶,連師母這種不喜歡受拘束的人也守禮戴了假髮。

  一套禮程下來,國王好歹是正經「王儲—攝政王—國王」的路子培養過來的,尤其年紀也大了,再怎麼荒唐,場面話還是能說,針對老師這次出國公幹奔波的撫慰嘉獎被他說得很動人。

  至少老狐狸非常吃這套,都有些熱淚盈眶。

  一番君臣慰問結束,又與侯爵夫人閒話幾句,不等費爾德侯爵引見,國王已經開口:

  「班納特。」

  克莉絲來不及深想,連忙躬身:「陛下。」

  「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神話故事。」

  她眨眼,克制住了抬眼直視國王這種不敬的行為,又想到老師先前對自己演講的評論,反正這個話題也牽扯不到什麼,乾脆坦然說了真實想法:

  「是的,我很喜歡神話。因為我發現,和東方的神話不同,西方神,尤其是希臘神話裡的神,都很像人,他們有七情六慾,少有慈悲和神性,甚至很多時候比人的行事還要任性一些。我覺得很有意思。」

  國王撫掌笑了。

  「你上次的演講要是這麼有趣就好了。」

  -------------------------------------

  克莉絲的娛樂圈AU:要走實力派,被送上熱搜的小鮮肉班納特沒有藉機炒作,反而積累沉澱學習一年,偶爾發個DEMO刷把存在感,不至於被公眾忘記,經紀人回國才接了一部大製作《覲見》。

  結果總導演國王:我聽過你的專輯,我還買了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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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abime 假勛爵和大學生

  入宮覲見當日,愛德蒙偽裝得尤其謹慎,心態倒很平靜。

  臨出門前,他還順手處理了一份貝爾圖喬加急送來的事務。

  和他在英國的私人驛站有關。起初發現有人形跡可疑在驛館附近丈量觀測,查探後得知是裡德侯爵為了擴建自己的莊園,計畫買下附近的土地。

  私人驛站是他跨境同時處理各地事務的保證,可以節省很多無意義的奔波,總之牽一髮而動全身,重要性不言而喻。

  讓人把建築修到跟前,還在附近活動,不免會引起注意,增大暴露的可能,再加上這位侯爵地位不低,不太適合和他起正面衝突。

  愛德蒙思索半刻,做出了回覆。

  ——找個合適的理由,搶先圍著驛館範圍,再往外買二十英里。

  等他寫完,馬車已經備好,金髮的勛爵拿了手杖剛踏上墊腳,在進入一個封閉空間前,出於習慣掃了一眼四下的環境,看到隔壁別墅廊柱後自在抽旱菸的啞僕,腳下差點沒踩穩,被一邊的英國管家扶住了。

  確定那就是阿里,愛德蒙還是定神坐進了車裡,抱著一絲希望問:「隔壁的房子又被賣出去了?」

  管家知道僱主的性格,所以早就趁著公證人離開時,塞錢打探過了,自如應答:「是,新住客是一位姓班納特的年輕紳士。哈福德郡人,劍橋大學在讀,是個很活躍的青年演說家。」

  ——他和克里斯班納特只隔著一棟牆。

  這些部分他比眼前的人還清楚得多,只是太過驚訝,愛德蒙還是聽了一遍。

  他保持冷靜說:「我交代過,如果那對老夫婦搬走轉賣,你就將這棟房子買下來的吧。」

  符合「威爾莫勛爵」身份的倫敦住處,最貴的選擇就是攝政街,它是當今國王做攝政王的時候修築的林蔭大道,建築風格自然也都是國王得意的傑作——聯排別墅。

  這種建築群看上去整體美觀、簡潔大方,卻不像獨棟別墅那樣有私密性。

  所以一年前,愛德蒙特意挑了整個苑內只有兩棟的這一排,計畫日後將隔壁也買下打通,因為當時住著一對年邁不便行動的男爵夫婦,後來他又臨時出國,便將計畫擱置了。

  管家無奈說:「勛爵,會被您這樣的富豪看中,誰都知道這裡地段好啊。外交大臣特意囑咐了租下來的房源,我實在不敢替您去爭——啊,這位外交大臣,就是班納特的老師。」

  「外交大臣一開始就相中了這一間?」愛德蒙心下警惕起來。

  他心中還是覺得太巧了一些,不由擔憂是不是在侯爵夫人面前露面,導致漏了馬腳,於是被這位對弟子一舉一動都觀察著的老師注意到了。

  「當然不是,侯爵閣下還沒回國,他的律師就在全城蒐集過了,遇到條件非常好的房子就直接預約租下(空置著掙錢誰不願意呢)。依我看,您既然想要進入上流社會,也可以與這位新鄰居多走動走動,他這麼受一位國務大臣的器重,日後前途一定不可小視。」

  為了學生心細到這種地步,愛德蒙高興的同時,又控制不住擔憂起來。

  房子尚且如此,未來要成家時,這位控制欲如此強的嚴師,恐怕也會從一群英國的貴族小姐裡篩選一番,然後讓年輕人在裡面相看妻子。

  ——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馬車踏上聖詹姆斯大街時,他已經冷著臉戴上了手套。

  愛德蒙的引見人是克拉倫斯公爵,即威廉王子,作為國王三弟,威廉王子十三歲就參加了英國海軍,之後的大半輩子漂泊在海上,言談舉止都帶著很重的水手習氣。

  因為黑爾先生的案子,愛德蒙與他搭上了線,幾次通信後,憑藉威爾莫勛爵「自小跑船在外」的經歷,很輕鬆就和這位懷念海軍生活的王子找到了共同語言,趁著三王子回到倫敦進行了會面交談,得到了今天覲見的機會。

  宮中侍從將他們引到一間接待室,讓他們稍等。

  在前往詢問後,侍從折回來,請他們隨自己過去。

  國王站在一個巨大輝煌掛滿了衣帽的房間裡,正對著一排完全嶄新的精美衣服,托著下顎思索,等他們進來才緩緩回身,受了他們的禮。

  面對自己的弟弟和一位勛爵,國王很自在隨意,抬手請他們落座。

  和行伍走過的三弟完全不同,因為長期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國王很胖,坐下來後尤其明顯。即使六十多了也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圍了好幾層領巾來擋住雙下巴,好讓自己的臉小一些。

  愛德蒙連信仰都崩塌,更加沒將一國之君放在眼裡,應對態度很自然。

  水手唐泰斯曾和被流放的拿破崙見過一面,還有過短暫的交流,那位曾使得整個歐洲大陸臣服的法國元帥,當時雖然意氣風發,但也看得出來受過一番挫折。

  而命運的轉變也開始於此,這短暫的會面談話,使他被陷害為拿破崙黨人入獄,出獄之後的幾年裡,愛德蒙為了獲取一些地位和消息,又見過了無數國王皇帝。

  愛德蒙逐漸領會到,曾經看上去遙不可及的帝王將相,說到底也只是人。

  是人,就有弱點。

  眼前的胖子國王也算是經歷過不少風雨了,在他任內,英國打敗了拿破崙,發展成為第一強國……

  雖然這些成就沒一個是這位國王做的。

  沒有政治頭腦的國王有一顆藝術心,喜歡畫,更喜歡大興土木搞建築。

  說到底,被稱為「英格蘭第一紳士」的喬治四世,只是一個擁有很高藝術才華,卻偏偏因為出身當了國王,對很多事情心有餘力不足,沒有自控能力進而自暴自棄的普通胖老頭。

  愛德蒙在看國王的資料時,早在那些傳聞軼事裡就察覺到了,國王恰好是他最容易交好的類型。

  果然,在他提出自己就住在攝政街,也非常喜愛欣賞國王的建築風格,要贊助一筆巨額錢款後,國王當場就喜不自勝,說著要給他頒發好幾枚勛章,被近侍好不容易才勸阻了。

  自己的藝術得到讚賞,而且評論都說得非常到位精準,絕不是過去那些胡亂拍馬屁的人能及,國王對金髮勛爵感興趣起來。

  一番談話後,國王更加驚奇發現,這個「海船上長大,在海外發財,四處遊歷做慈善,剛回國一年」的英國人,對各個時代歐洲各國的建築風格都瞭若指掌,而談到那些來源時,更讓他相信,這個人對文學和繪畫的鑑賞也非常在行。

  國王由衷道:「下周我要去溫莎城堡,我的多數藏畫都放在那,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護照可以造假或者頂替,但英國的勛章卻能替他徹底把這個坐實,愛德蒙自然躬身表示很榮幸。

  更多藝術的話題可以下次再聊,國王便把注意力放回了三弟身上。

  他們的父親喬治三世是個難得專一的好國王,沒有情婦,和皇后有十五個孩子,因此,兄弟之間關係說不上多麼好,和睦還是有的。

  一番寒暄和問候過後,威廉王子看向那排衣服,問:「陛下今日要出門嗎?」

  國王笑了:「來得正好,你前天也見過班納特一次。我已經篩選過一遍了,你看哪一套更適合他?」

  三王子在海軍這麼多年,實在不理解大哥年輕時愛打扮的文藝作風,現在年紀大總算消停,沒想到又熱衷起看人打扮了,無奈說:「陛下不如全送了。」

  國王失笑搖頭,決定不和沒有浪漫細胞的人說話,轉向剛剛說得頗得他心的勛爵,詳細描述了一番克莉絲,將這個長相相當符合他美學的年輕人吹得天花亂墜,末了才加一句:「當然,也非常有才華。我無意在海德公園見到他的演講,之後就隱藏在人群裡,場場不落。」

  而且覺得神話裡「任性的神明很有意思」。

  任性的國王想到這裡,覺得年輕人更有趣了,愉快轉向陷入思索的勛爵。

  「你覺得班納特穿哪件會更好看?」

  「……」

  克莉絲放下邀請函,瞪著眼前這套繁複花哨的男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可以放棄拼實力,直接靠臉取勝了。

  這個時代的國王並不是完全是吉祥物,作為英國社會階級鄙視鏈頂層,未來頂頭上司,被他器重基本就是倫敦每日「頭條」預定了。

  當然,奔七的老人家肯定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她很確定,國王是把自己當成了衣服架子,用來實現年輕時沒能穿這些親自參與設計衣服的遺憾。

  克莉絲看過國王年輕(那時候還是攝政王)的畫像,所有被他器重的御用畫師,無一例外都是「P圖高手」,攝政王不是胖嗎,把場景變大,衣服變厚重,攝政王臉寬,那就畫側面,根本看不到脖子,膚色給您調得可白了,頭髮絕對濃密,唇紅齒白,鼻子高挺。

  王后也看過國王的「照騙」,結果在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時大呼上當。

  克莉絲給歐也妮寫信平復心情,才開始試衣服,她很快發現,就像小時候被苛待所以暴飲暴食一樣,國王自己大半輩子沒能瘦過,於是把這些衣服的腰封和袖子都設計得特別細。

  仗著作為女性的骨架才剛好穿上了,她站在鏡子前開始發愁。

  選的這套衣服也太……小公主了點。

  多層細褶,金線刺繡,蕾絲,荷葉邊,寶石吊墜。

  沒想到國王陛下這麼少女心。

  克莉絲只能安慰自己,這些裝飾本來就是男人發明給他們自己穿的,自己穿出去也只能說是復古,而且這幾年流行化裝舞會,偶爾看到街上穿什麼模樣的人都有,再說了,自己坐馬車過去,不會被圍觀的。

  到了一週後約定的時間,是難得的晴天,大學生心情複雜穿上了這套衣服,走下馬車,仰頭看恢弘的哥特風城堡,突然就什麼都忘了,驚嘆著倒退,突然撞上了一個人。

  扶住失控的寬簷帽,唯恐對方被自己的高跟鞋踩到,克莉絲連忙道歉,有些艱難仰面,很快驚訝開口。

  「……勛爵先生?」

  假冒的勛爵只是看她,像是呆住了。

  這個畫面太過頭了一些。

  紗質堆疊的領巾,敞開的華麗披風裡是緊瘦暗紋的短上衣,從領口順著對襟刺繡了精緻的花藤,十八世紀風格的深色厚外套的腰被收得很細,不堪一握,下襬卻裙樣散開,潔白的絲襪在套褲和稍高跟的長靴之間若隱若現。

  被荷葉邊襯得更細長的手扶著大大的寬簷帽,露出一年以來只敢在夜深飲酒時才去想念的面龐,明亮如星的眼睛受到驚嚇一樣睜大,專注看著他,帽上柔軟潔白的鴕鳥毛像是長長的耳朵,隨著風晃了晃。

  這一下羽毛如同撩到了愛德蒙心裡。

  連著一年的給自己的暗示全數潰不成軍。

  ——這個人,他根本逃不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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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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